“怎么会。”

    “不要想太多。”

    “好好休息。”

    这安慰称不上高明，沅希闷闷地嗯了一声。

    【沅希】觉得委屈。

    【沅希】的心情很复杂。

    【沅希】感觉自己睡不着。

    本来准备去休息的姚熠只好坐了下来。

    几分钟后，他注视着管理面板，放轻嗓音：“沅希。”

    “嗯。”回答瓮声瓮气。

    “不要难过。”

    约莫过了半小时，沅希才终于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脸被闷的通红，眼睛闭着，像是终于想清楚要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被拖动，姚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要再随意删除他的思想。”

    图特道：“这样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减少内存的消耗。”

    “意识溃散只是一种可能，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图特的眼珠转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第二天一大早，沅希吃饱饭就蹲在了自己的菜地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生长的茂盛的土豆。

    他把一大部分都送给了神先生，剩余的只有最后一陇，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发现这其中有几株生长的完全一模一样。

    不止是土豆，重复的建模还发生在其余生长的蔬菜上面。

    他静静地看了一阵，然后陡然警惕了起来。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很快他就会忘记这些事情，这种直觉出于一种本能，就像是他已经忘记了成千上万次。

    沅希屏住了呼吸，默数时间。

    十几秒过去了，他的记忆依旧完好无损。

    十几分钟过去了，记忆依旧没有被忘记。

    沅希：“！！！”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回到了屋里。

    等到姚熠忙完一切，调出频道景象的时候，就看到他正赤脚踩在睡觉的床上，伸出双臂把墙上的那副软装拿了下来。

    接着，他把画像拿到了桌前，反复研究了一下画像的边框，取出小刀，把相框挑开，然后往里面塞了一张新的画作。

    是沅希的手笔。

    他在上面画了一个被黑袍遮住全身的人，连脸都看不清楚。

    也幸亏这位神先生穿的不怎么好，沅希只用铅笔就把他的身形描绘的七七八八，他重新把相册卡住，然后抱起来又爬上自己的床，把神先生挂在了床头的墙面。

    然后他跪坐在床上，眼珠黑亮，双手合十，相当虔诚地道：“谢谢神先生治好了我的脑疾。”

    【啥啥啥啥，这个意思是指挥决定不再删除他的记忆了吗？】

    【其实这样反而是好事！毕竟就算删除他的思想，他也还是发现了异样，看沅沅那自闭的样子很明显是受到伤害了，这样对治疗完全无济于事啊！】

    【哈哈哈哈，宝宝用假的指挥替换掉了真的指挥！好好笑！】

    【要快点好起来呀~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还要找对象呢~】

    【呜呜呜，我觉得这样反而是好事，毕竟一开始把他放在绿洲就是不得已，我相信如果宝宝自己所在空间的不同，也一定会积极配合治疗的】

    沅希跑了出去，把自己看到的重复建模全部挖了出来，分别把三株都用相同的角度摆在了地上，果然不管是哪个角度，都是完全相同的。

    他甚至专门数了上面的叶子，卷边的、大些的、小些的……叶子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沅希分别研究了自己种下的几种蔬菜，又把挖出来的土豆和冰箱里的做对比，也一样有几个完全一模一样。

    沅希经过思索，得出了一个伟大的定律，这个世上所有的蔬菜都只有固定的几种模样，就像造物主在塑造一切的时候偷了懒。

    造物主……他的目光重新移到墙上的黑袍神先生。

    这一切是神先生创造出来的吗？

    神先生治好了他的脑子，还给了他如今所有的一切，自己也是神先生创造出来的吗？

    沅希纠结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晚上，鼓起勇气道：“神先生。”

    对方对他完全有求必应：“嗯？”

    “这个世上，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有。”姚熠没有隐瞒他：“等你找到记忆，就会明白世界有多大。”

    沅希愣了一下，又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找到记忆？”

    姚熠看向图特，后者道：“记忆破译无法给出准确时间。”

    他便告诉沅希：“不知道。”

    沅希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便再次没有了交流。

    沅希坐在床上翻着书，这是神先生最近给他放在书架上的，是一个关于荒岛流浪的故事，只是里面的人没有沅希那么幸运，他并没有神灵护佑。

    温暖的小屋里可以听到海浪奔涌的声音，沅希翻到最后一页，又看了看书架，起身把书放回去，手指在其余的书背上划过，随手抽了一本，再次回到床上，却看不下去。

    他抱着被子看着屋内的摆设，屋子本来就不大，桌子沙发厨房浴室便都很小，看上去非常的温馨。

    沅希发了一会儿呆，想着自己那无疾而终的记忆，心情逐渐沉重了起来。

    他重新下了床，裹上毛茸茸的大袄出门，站在不可能走出去的空气墙前，凝望着冷清月光下，来回舔舐沙滩的海浪。

    管理面板的代码徒劳地闪动，却难以破译他此时的心情。

    “沅希，你还好吗。”

    沅希拿起石头，往海里扔了一下，石头轻松地穿过了空气墙，坠落在墙外的海水之中。

    “沅希。”

    “实话是。”沅希说：“我不好。”

    那边是一阵沉默。

    海边的风浪大了起来，不时有海水滚到沅希的脚边，接触到他的脚尖，又退了下去。

    沅希在旁边的大石头旁坐下来，把袄上的帽子掀起来戴在脑袋上，并拉紧了下面的抽带。

    帽子边缘毛茸茸一片，他的头发全部都被收在了帽子里，只露出一张洁□□致的脸，他的眼仁儿很大，长长的睫毛往上支棱着，看上去脆弱又倔强。

    【自打有了崽崽之后，指挥就没有睡过完整的四个小时……】

    【哈哈哈哈哈，这下子指挥又要睡不着了，这都几点了】

    【但是宝宝这样好可怜啊，一定会孤独吧，又很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不能让我上岛陪陪宝宝吗qwq】

    【我也可以！！让我登岛！！】

    【？？？我这里黑屏了？？】

    【我这里也是！什么情况！@绿洲频道管理员】

    【是停播了！停止转播了！！上次只是给我们看房子，这次直接停播，指挥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安慰小孩子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看的吗？】

    【到底是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登岛安慰人的样子会被人嘲笑还是因为别有用心……】

    沅希又一次往空气墙砸了一下石头。

    石头再次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空气墙。

    他看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瞪大，鼻子也很轻地翕动了一下。

    身边忽然多了一块黑色衣袍。

    像是一块没有经过剪裁与缝制，直接撕开的破布。

    沅希愣了两秒，猛地扬起了脸，水汽氤氲的眼睛里立刻溢出了光：“神先生！”

    姚熠微微垂头，因为面目模糊，看不出是不是在跟他对视。

    沅希一下子站起来，表情惊喜：“你……你是专门来陪我的吗。”

    “嗯。”

    这是个成年男人的建模，明显比沅希高了很多，这让他的姿态看上去依然是居高临下。

    沅希因为他冷淡的回应而收敛了一下表情，抿了抿嘴，又拉了拉帽子下面的抽绳，转开脸道：“谢谢。”

    他重新坐下去，黑袍人依旧站在他身边。

    一分钟过去了，两人都没有说话。

    两分钟过去了，两人还是没有说话。

    三分钟过去了……

    沅希转着下巴下面帽子的抽绳，气鼓鼓地开口：“你干嘛不说话。”

    “你的脸，会舒服吗。”

    沅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抽绳拉的太紧，帽子越来越缩，已经把他的脸勒的鼓囊囊的。

    他立刻松开抽绳，并扯了一下，试图把帽子解开。

    帽子的抽绳在他无意识的动作中绞在了一起，刚才没觉得难受，此刻才发现有些勒得慌。

    沅希又扯了几下，摸索着去解，才发现两根绳子好像在他扭啊扭的过程中打结了。

    “……”他抿着嘴，又尝试地拉了几下，无济于事。

    黑袍被踢动，姚熠绕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手指伸到了他的脖子下面。

    沅希呆呆看着他，就算是这么近的距离，他愣还是没有看清对方究竟长什么样。

    “头抬一下。”

    沅希只好抬头，然后被勒得轻咳了一下，眼珠望着前上方的天空，有些无措地把手指藏在了袖子里。

    神先生的手指还是凉凉的，在解抽绳的时候时不时会碰到他的下巴和脖子，沅希别扭地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手指动作停下。

    沅希在静默之中，轻声说：“痒。”

    这里的感官设置着实敏感。

    姚熠终于解开了他的帽子，他被夹成一团的脸解救出来，脸颊到额头的周边还能看到被勒出的浅淡红痕。

    他抽回手，道：“好些了么。”

    “嗯。”

    姚熠站起身，道：“回屋里吧，小心着凉。”

    他进来之前看了风向和温度，推测如果沅希在这里坐一夜，明天极有可能会再次感冒。

    ……小孩真的很难养。

    沅希乖乖跟着他走回小屋，道：“我给你的土豆，你都卖掉了吗。”

    “……嗯。”卖给了商店，还不够给他添一套衣服的。

    “那你怎么不换衣服呢。”沅希道：“你这个衣服看着……不太能过冬。”

    姚熠半晌才答：“苦修。”

    苦修？沅希没懂：“那是什么。”

    “一种疾苦的修行。”

    沅希稍微明白了点：“那你修完之后会神力是不是会提升？”

    “嗯……”

    沅希觉得他语气不对：“嗯？”

    “嗯。”他只好答：“会。”

    “那你是不是就可以把我带出这个鬼地方了。”沅希立刻道：“去一个有很多人的地方。”

    姚熠推开了小屋的门，沅希走进去，听他道：“早点休息。”

    沅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立刻道：“我还不困。”

    “……”白天要忙的姚指挥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过好觉了。

    “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沅希把外袄脱下来搭在椅子上，一脸跃跃欲试：“一起吃夜宵。”

    “你该睡了。”他用命令的语气道：“现在就上床。”

    沅希的眼睛由亮转暗，他转身蹬掉鞋子坐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然后背了过去。

    还算听话。姚熠放下心，把小屋的门重新关上，离开。

    回到指挥舱，重新来到屏幕前，目光却在管理面板上凝固了。

    【沅希】很开心！

    【沅希】超级开心！

    【沅希】不想睡，想多跟人说说话。

    【沅希】不想睡觉！

    【沅希】上床睡觉了，但他很不开心。

    【沅希】认为神先生应该可以看出自己很不开心。

    【沅希】很生气并很伤心。

    【沅希】没有想到神先生居然会真的离开，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生气和伤心。

    【沅希】非常不满神先生的表现。

    【沅希】决定讨厌神先生，除非……除非神先生愿意哄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