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云叶翩

    深夜的竹林,最是凄静。月白风清,漆黑夜色下,仅有头上一轮明月肯施舍些许光芒。

    一路人马在竹林中穿过,却无除却马蹄声之外的其他声音。没有人声,没有灯笼火焰跳动的声音,只有林间被扰了清梦的动物,发出不满却又恐惧的逃命声响。

    他们之所以连夜摸黑赶路,仅选择月色最亮的这日离城,就是不愿意被人发现,自然不会点灯照明。而这倒方便了她。

    林间一阵躁动,暗箭射出的声音划破深夜的静。马匹才没有像人那般噤声的意识,只随着本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声响在丛林间回荡着,甚是骇人。马队登时乱作一团,失去了先前整齐的布阵。

    一阵轻风刮过,只有竹林中竹叶晃动的声响。片刻后便重归宁静,一时间仿佛无事发生,只有倒在地上的马匹证明着刚刚确实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当心刺客!都围住马车,务必保护好赵小姐!”带队的男子低声命令道。马车旁顿时多了一圈人。

    又是一声暗箭划出的声音,带队男子的马应声倒地。

    他也不顾低调行事不出声响的指令,一个翻身稳稳落地,拔剑高喊道:“有刺客!保护——”

    话未说完,取代他接下去的话语的,是他倒地的声响。

    失去了主心骨,队伍登时乱作一团。只见一个黑影飞身起剑,在夜色中翻飞旋转。竹林间弥漫着剑身之间碰撞的发出清脆响声,血气四散,剑光之中能隐约看到一个矫健却略显单薄的身影。是个娇小的女子。

    她并未费太大的力气,就把这十余人的护卫队解决了个干净。

    掀开马车门帘,里头的姑娘被塞着嘴,五花大绑地躺在车厢里,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却又有着一丝早就预见这番情形的镇定。

    刺客并未给这小姐松绑,也未取下她口里塞着的布条,只是费了点力气,将她扛出了马车。

    但是要怎么把这位手脚都被捆住了的小姐弄上马,确实让她头痛。

    “小姐,跟您商量个事儿。”

    刺客开口,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不符合她身份的温柔,完全想象不到这就是一炷香时间前把这十余壮汉都解决了的人。

    “我把您脚上的绳解了,您乖乖上马,如何?”

    被绑着的小姐眼球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她看出了她心底的小猫腻,退了一步微微举剑道:“赵小姐,我保证不会伤害您。但您若要跑,定是跑不过我这剑的。”

    赵思低头看了眼这女子手中的细剑。剑身满是血渍,上头映出的月光斑驳碎裂。她重重地点了头。

    身着夜行服的女子也满意地点头,低身将她脚上的绳索解开,让面前这位娇小姐蹬着她上马。她一个轻巧的翻身,坐在了那小姐身后,手绕过她的身子,牵动缰绳,指引着马在夜色中狂奔。

    深夜的墨城人烟萧寂,城中大道已是流浪猫狗的天下。月色落下,天地一片清冷,只有大户人家门口的灯笼映着些许温度。

    黑衣女子停马的这户人家,门口灯笼亮堂如白日,定是户大人家。赵思抬头看去,牌匾上“罗府”二字隐约闪着金光。确实是户好人家,可罗家与她赵家似乎没什么过节。

    那黑衣女子拉着缰绳停顿了一会儿,并未下马,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又驱马前进。但也没走远,只是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中,来到了侧门。

    侧门黑暗不少,她翻身下马,黑色夜行服隐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发觉。她站稳后,朝旁边看了一眼。赵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墙边。

    黑衣女子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转头将赵思从马上抱下,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刺客始终跟在赵思身后,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只在引路的时候伸手指明方向。这让赵思很惊讶。按理说,她这会儿不该是她的人质吗?也没听说哪个刺客对手头上的人质如此礼数周到的。罗府的人此番将她从另一只魔爪中掳过来,也不知是救她,还是害她。

    穿过弯曲的小道,她们从侧面来到了正厅。赵思直到这时,才借屋内透出来的些许灯光,看清这名女刺客的脸——

    清淡冷漠的长相,眉眼五官倒是精致得很,只是眉间眸中皆是寒气。一双圆眼本该是可爱动人的,抑或是风情万种的,但那眸中却只剩冷漠和杀意。单薄的身子骨看似娇弱,但身上却偏无闺阁小姐般淡雅素净的气质,倒是气势十足,颇有练家子的范儿。这倒不稀奇,她不久前才见识过这位刺客的本事。

    就是这张脸,赵思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刺客把手中刚取下的面纱揉作一团,随意塞进衣服里,推开门,堂子里头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赵思走了进去,只看着面前台上坐着的两名男子。

    黑衣刺客却全程低着头,把自己的脸庞隐在阴影中。

    她单膝跪在地上,低头复命:“公子,人带到了。”

    “起身吧。”罗回翎温润的声音响起。他从台上走了下来,伸手将她扶起。

    她边起身,边皱眉疑惑。跟在他身旁也有数年,从未见过高贵自傲的罗公子,肯屈尊去扶起她这一名无名刺客的。一抬头,她便大致明白缘由了。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

    因为那榻上,还坐着另外一名公子。

    罗回翎侧身,手掌摊平指向前方:“落云,来见过云玦君上。”

    云玦……君上?

    只有拥有圣上亲赐封地的大臣,才可称君。封地除每月定期进奉税银、每年皇城都将派专使对封地进行巡查外,其余可以说是同一个完整之国无异。封君手上领着属地兵权,拥兵数量虽仍由圣上定夺,但也只有皇亲国戚,或是圣上的亲腹之人才能被亲赐封地。

    毕竟封君手握封地兵权,人选必是需经过层层考量的。太过强势不可,否则圣上手中之权极易被反噬;太过怯懦也不可,封地多在边境地区,若敌人来犯或是能被轻易策反,那对这墨朝也是极大的危害。

    当今的圣上即位不久,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前些年以各种名由,陆续收回了好些封地,目前朝中封君也不过五六人。落云在罗回翎身边这些年,虽然不屑了解朝堂之事,那些权贵之名她好歹也是略听说过一二的,但这云玦君,她的确没什么印象。这位君上闷声发大财啊,看来是个大人物。

    但与她何干?她不过就是个卖命的刺客罢了,这些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之事,她不屑去过多了解,费心又累人。

    她不愿细究罗回翎此番介绍究竟是何意,出于礼数,还是双手握拳前送,弯腰行了个礼:“落云见过云玦君上。”

    颜云玦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了礼,并无其他的客套话。落云对此并不在意,行礼过后便垂手退到一旁。

    不知为何,一向对这些王孙贵胄并无太多兴趣的落云,却忍不住抬眼打量着这位云玦君上。

    他倒是生得一副俊俏面容,话本中那些多情风流的俏公子,想必描绘的就是他这样的面庞。虽然长相温润俊美,嘴边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他的眼神中全无任何波动,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水。看似平静无波,却极有可能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翻滚涌动,将其欲得之物一并吞没。

    呵,朝堂之人,怕多是和罗回翎一般。心机极深,深谋多虑,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必是经过细细考量和排演的。整个人毫无灵魂,就如同被欲望和权势牵着走的木偶人,看不见一分真心和本我。

    她眼前的人本是对周遭之事漠不关心,只是低头喝茶,猛然间侧头,正好对上了她打量他的视线。

    落云急忙转开目光,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冷漠样,但她觉得自己刚才不经意流露出的不屑,他肯定都看到了。

    失误,自己刚才真是太失误了。本来如她这等地位的贱民,就绝不能像刚才那般打量贵君的。这些公子哥个个脾性古怪,他若真要计较起来,自己今天怕是都不能活着走出罗府。

    但云玦君没多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看着台下的人。

    只见罗回翎略微粗暴地扯下赵思口中的布条,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看得人发瘆。

    “赵小姐,一路过来辛苦了。罗某这手下虽是女子,却也是个粗鄙习武之人,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

    赵思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只问:“不知罗辅相将我绑来是为何?我赵家似乎并无得罪罗家之处。”

    “得不得罪,哪是你这个闺阁小姐能知晓的呢?”罗回翎轻蔑地笑着,摇着手中的竹骨扇,转身回到了台上的座位上。

    落云看在眼里,暗自腹诽着。初秋深夜微凉,她这一路驾马过来甚至有点寒意,他还装模作样地摇甚扇子呢。

    “听闻,赵小姐近来和那辛家二公子好上了?”罗回翎掀衣落座,淡淡地泯了口茶。

    赵思虽手臂被绑着,面上仍是强硬:“是又如何?这与你绑我过来又有何干?”

    落云看着面前站着的赵思,不免有些欣赏她处事不惊、不卑不亢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