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作品:《云叶翩

    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得颜云玦的脸庞时而清晰,时而昏暗。落云眨了眨眼睛,不甚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只直直地盯着前方被风微微吹起的帘帐。


    “颜谢两家之间的因因果果,落云不甚清楚。但我跟在罗辅相身边,也多少知晓一些朝堂之事。若你们两家联姻,定能在朝堂之上多些话语权,君上也有更多资源和能力去做自己想完成的事……”


    落云越说越觉得嗓子干燥,到最后竟噎到说不出话,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你也这么觉得。”颜云玦苦笑一声,随她的目光一起看向那被风吹起的帘帐。车内一时寂静。


    落云来回扫了颜云玦的侧脸好几遍,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但这样,不好。”


    颜云玦抬眼,眼眸里有一丝惊喜。他没出声,等着落云接着往下说。


    “君上若是不喜欢谢小姐,联姻于您于她都不公。您看似得到了谢家的扶持,谢小姐看似也得到了自己的意中人,你们看似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是……”


    落云侧头看了看颜云玦,神情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我不怪你。”


    “但世间万事,不过是无数个选择罢了。有选择,便有牺牲。落云只觉得,人生在世,但求随心自在。君上如今还有选择,若不想娶,便不该娶。”


    “好一个‘随心自在’。”颜云玦看着她大笑了起来,笑得落云心里头有些发怵,怀疑自己是不是嘴快说错话了。


    她忙向颜云玦抱拳鞠躬:“落云粗鄙,个中利益自是无法思索清楚。君上思虑周全,我这些话您就当听个乐,听过便过了。”


    “这么紧张干嘛。”颜云玦把她扶了起来,“以后你有话直说便可,我绝不怪罪你。但前提是……”


    “什么?”


    “你说的话,须是你内心真实所想,不得有半分虚假。”


    落云疑惑地看他。


    “我能看出来你不信任我。若我是你,对这么一个只有几面之缘便要来做近侍的君上,肯定也不信任。你本为刺客,生性多疑是应该的。至于我……”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虚伪作势,毫无灵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想必你就知道了。”


    “我不是……”


    落云正欲开口辩解,被颜云玦一个反问堵住了嘴:“你当时不是这么想的?”


    落云想起那晚坐在堂上,眼里全是冷淡和疏离的颜云玦,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再开口。


    “日日伪装,牵强附笑,像个没血没肉的行尸走肉。说实在话,我也累。”


    落云侧头看他,此时坐在晃悠悠的马车里,随意靠着车厢的他,同那晚端正严肃坐在罗府堂上的他,确实大不一样。


    “你坦诚直率,有自己的行事原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我很羡慕。”颜云玦朝她俯身,两人的距离拉近,透过马车外的暗光,落云看见了他眼底的清澈。他没说假话。


    “所以我希望你能对我保持这份真实,提醒我,我还有选择。”


    他说得情真意切,不掺半点虚假和伪装。


    落云眼波流转,点了头:“好。”


    次日一早,落云才用毕早饭,便看到平儿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落云姑娘,君上让您换上衣服,随他去御史府一趟。”


    落云看平儿将衣服放在桌上,但并未转身离去,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衣服我可以自己穿的。”


    “我不看你。”平儿转身将房门关上,顺势便背对着落云。


    落云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只先将桌上整齐叠好的衣服摊开来凑近了看。是淡青色的,剪裁利落,细看还有金线缝着的云朵暗纹。虽然看起来朴素无奇,这暗纹设计和剪裁却是十分高档华丽。


    只是自己如今眼睛不能清楚视物,他为什么还要自己跟着去庆宴,不嫌累赘吗?落云猜不到他的目的。


    房里没有动静,平儿侧耳开口问道:“落云姑娘,换好了吗?”


    直到平儿出声,落云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忙开始更衣,三两下就将那青色罗裙穿好。


    刚进书房,落云便看到颜云玦端正地坐在桌后看着书。他今天穿着一身藏青锦袍,哪怕她视物不清,也被他沉稳内敛、周身端正的气质震到,移不开眼。


    平儿朝他福了一礼:“君上。”


    颜云玦应声抬头,看到穿着青色罗裙的落云站在门口。青色确实非常衬她。


    平儿却引着落云朝书房的另一头走去。落云疑惑地随着平儿走,却发现自己到的桌前有一面镜,桌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水粉胭脂。


    行吧,既然是要去谢府庆宴的,自然不能丢了他的面。平儿还没出声,落云便乖乖认命,坐在镜子前,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任由平儿摆弄。


    平儿手脚很利索,不一会儿便将她打扮好了。她将镜子递给落云:“落云姑娘,看看还满意吗?”


    落云略微瞧了一眼,只能大致看出个明眸艳唇来。她再凑近点看,就要对眼了。


    “平儿姑娘的手艺好,多谢。”落云放了镜子,起身朝平儿屈膝福礼。


    “哪里那里,还是落云姑娘生得漂亮,不用怎么折腾都好看。”


    平儿笑眯眯地看她,向颜云玦告退后便出了门。


    颜云玦自落云进门之后,眼神便没离过她。大概是穿上了和平时不同的衣服,画上了和平时不同的艳妆,此时的落云甚是让人挪不开眼,颇有端庄温婉的气质。


    可落云刚起身,他便忙心虚地低头看书,怕被她看出些什么来。尽管他清楚,她什么也看不清。


    “君上。”落云拄着拐挪到他面前,见他许久未反应,便出声唤他。


    “啊?”颜云玦装着才看到她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甚是满意地说道:“好看,不丢颜府的脸。”


    落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合身的裙子,疑惑道:“君上此番需要落云做什么?”


    “做什么?”颜云玦被她问得一懵,“当然是去吃饭啊。”


    “不是。”落云无奈地挠了挠头,才意识到自己头上顶着平儿刚整理好的发髻,手尴尬地扶了扶发髻道,“是需要我做近侍,还是需要我做说媒的挡箭牌?落云怕误了君上的正事,提前问一下,以免露馅。”


    颜云玦突然被噎住,愣愣地咳了一声,却迟久没有回她。于他而言,找个女子作伴确实是个稀奇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厅里就这么沉默着,直到福笙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打破了这份尴尬。


    “君上,马车已到,我们现在出发吗?”


    颜云玦如同得了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起身应道:“现在就走。”


    落云也没再追问,撑着拐杖在一旁候着他。


    颜云玦走过她身旁,看了看她手里的柱杖,将它从她手里取出。落云感觉自己手中坚硬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热柔软的手。


    落云疑惑道:“君上这是?”


    “车上与你详谈。”颜云玦没回头看她,只牵着她向外走。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从颜云玦的手中抽出,却反被他握紧。


    令她奇怪的是,平日里并不特别待见她的福笙,此时看着君上拉着她的手,竟未有什么反应,像是见惯了一般。


    落云跟在他身后,只看到他身上藏青色的外袍上,也有金线绣上的暗纹云朵图案,在阳光下隐约闪着光。


    待他们二人坐稳后,福笙才缓缓驾驶着马车起步。


    “君上,在车里便不用再牵着了吧?”


    颜云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不甚自然地放下。


    落云手中温热的触感消失,只莫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手里空了,心莫名也空了。她攥着拳,想要填上些什么,又像是要留住些什么。


    他看了一眼她紧攥着的手,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冒犯到她了。


    落云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又一次问道:“君上今日需要我做什么?”


    颜云玦垂着眼,冗自玩着手中的簪子盒,故作轻松地道:“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之前在城郊树林里那次,确是我为引出幕后之人设的局。你中的毒稀有罕见,但越是稀有,便更容易顺藤摸瓜找到来源。我已放话出去,称我们会去江南寻药,但实际上去的是祁鸣山。若有人在祁鸣山的路上拦路,便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个落云明白。”她点了点头,却才反应过来,他还是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只能再问,“但落云还是没明白,今日需要我做什么。”


    “若只是身旁近侍受伤便大费周章去寻药,我敢说也没人敢信。所以……”


    “落云明白了。”她点点头,跟之前罗回翎让她扮小妾一个性质。


    可没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可是之前我已经作为罗回……罗辅相的小妾露过面,不过一月就成了君上的身边人,怕有损君上名誉。”


    颜云玦这才也想起来,他们在辛府庆宴上见面的那一次,她确实是罗回翎的身旁女伴,举止非常亲密,是让旁人羡煞的程度。颜云玦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已是非常难看,眉头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落云见他突然沉默,以为是自己误了大事,连忙抱拳躬身道:“落云误了君上的大事,请君上定罚。”


    颜云玦把她扶了起来:“这关你什么事。”


    “不然我不进谢府,就在车里候着吧。您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露面。”


    “也好。”颜云玦点了点头,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当时怎么就忘了她曾是罗回翎身旁的女伴,又为什么执意要让落云露面。明明也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