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作品:《云叶翩》 福笙把颜云玦送回房后,便往后院走去。脚还没踏进院子里,就被平儿一把拉到院墙角落去。
平儿做贼似的扯住他胳膊,四下张望着:“刚刚那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福笙后退了一步,倒也没挣开她的手。
平儿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我从未见君上那般……”
福笙皱了眉:“那般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落云姑娘是个什么来头?我觉得君上待她不一般。”平儿见周围没人,也挺起了身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罢了。她刚刚在房里和我说,她也是来侍奉君上的。按理说这同吃同住的人,该是情人小妾,可我觉得君上和她也不是那个关系啊。”
“落云姑娘只是来保护君上安全罢了,没那方面的事儿。”
“可不是还有你吗?既是护卫君上安全,为何君上会允她同吃同住?这若是被人传出去,说君上未婚未娶,便讨了个女子在房里伺候,到时候坏了君上的名声可怎么办。”
“君上既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就别搁这儿瞎操心了。”
平儿捏着下巴思索道:“可若只是侍卫,我觉得君上对落云姑娘的态度也和对你不同。”
福笙苦笑,想起了刚刚那桌饭菜。自己在颜云玦身旁服侍多年,也未曾见过他用食前还找人试毒的。他自己也只能在立功或是君上没甚食欲的时候,才能得个赏赐,吃一吃这佳肴美馔。她倒好,每日不仅可以吃得好,还能吃个饱。
福笙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我觉得君上在落云姑娘面前,甚是孩子气。”
“这话你怎么敢乱说!”福笙忙捂住平儿的嘴,从墙角边探出头去,还好没人在,他松了口气,“被人听见你如此妄议君上,今晚你就得走人!”
平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把福笙的手拿开:“真的很像嘛……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君上刚刚那副有生气的样子,我可是第一次见。”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低声道:“而且刚才,落云姑娘是吃了君上的饭菜了吧?”
“这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傻。”平儿无奈地看了一眼福笙,“那碗筷放在落云姑娘的面前,而不是你面前,不是她吃的难不成还是你吃的?”
她分析的很有道理。福笙不接话了,平儿自顾自地接着说:“而且除了你,我也没见君上同其他人说过这么多话的。按理来说,主子吩咐,我们下人听着不就是了,可君上却对落云姑娘解释了那么一大通。这可不就像那想吃糖葫芦却不好意思开口朝爹娘要的小孩子吗?只能谎称妹妹想吃,跟爹娘扯着歪理,连哄带骗把糖葫芦要到手,就是不说自己想吃的,别扭得很。”
福笙回想起刚刚云玦君在饭桌上,又是赌气反呛,又是手足无措的,倒真有点像小孩子。可这话他怎么敢说,也只能道:“君上的事儿,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吃饭去。”
颜云玦刚踏进屋子,就看见隔断的镂空处插着她的剑。他停住了脚步,后头跟着的落云没有注意到,躲闪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她认错倒挺快:“君上,对不住。”
颜云玦倒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只是指着她的剑道:“你的剑别放那儿。”
落云刚关好门,转身瞧了一眼自己的剑,上前去把它取下来,放到自己的床柜上。
颜云玦从空隙处看到她剑放的位置,皱着眉道:“也别放那。”
落云呆了。那还能放哪儿?难不成丢到窗外去?
“落云不解,这是为何?”
“我睡熟时,偶尔会无意识地在屋子里乱走乱碰,剑别放在能被我轻易碰到的地方,不太安全。”
她没想到颜云玦还有这怪习惯,怪不得他屋子里一点多余的家具字画都没有,桌子上连茶具都不放。她无措地眨了眨眼,试探地问道:“那这剑放我被子里可以吗?”
“可以,别让我能拿到就好。”
颜云玦已经躺好睡了,落云抱胸,靠坐在自己的床柜边,用手按住藏在被子底下的剑。在汤药的作用下,她昏昏欲睡,竟也靠着床柜,以一种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
睡意迷蒙之时,她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被施加了外力,稍微下陷了一些。敏锐如她,立马就清醒了,一睁眼看到颜云玦正坐在自己的床边。但他也就只是背对着她坐着,看起来像是来找她唠嗑的。
虽然算是有准备,可落云还是被他吓到了。她以前可从未亲眼见过梦游之人,更没有和梦游之人同睡一屋的经历。她被吓得猛一缩脚,脚碰到被子里的剑,剑撞到木制的床柜,床柜发出了一声闷响,闷响把颜云玦吓醒了。
他刚从睡梦中被惊醒,此刻魂儿还没归位,懵懵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正坐在落云的床上。又转头看落云,她正抱着自己蜷缩在床柜边,全身都绷紧了,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踢下床。
“习惯就好。”颜云玦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后,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走回自己的床。
可落云一时半会儿的,哪习惯得了?
就比如当晚,颜云玦趴在她身上摸她被子里的剑时,她的身体反应快过脑子反应,一拳就正对着颜云玦俊秀的脸上挥去,力道之大,把他一下就击翻出去。
颜云玦坐在地上,早已睡意全无,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又愣又怒。
落云坐在床上,看着坐在地上的一团黑影,感受到指节隐隐传来的痛感,她也愣了。
落云忙把颜云玦从地上扶起来,道:“落云睡不稳,君上习惯就好。”
颜云玦甩开她的手,一口牙似是要被他咬碎:“我们谈谈。”
更锣响起,丑时四更,正是夜里最冷的时候。
落云只披着件薄外衣,点亮了房里的蜡烛,屋内登时亮堂起来。颜云玦和衣坐在椅子上,长发散落肩后,即便穿着最普通的素衣,也是气质非凡。暖色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墙上,也映着他的肿脸。
不看还好,点了灯细看,颜云玦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把他硬朗锋利的下颚线撑得圆润润的,那模样滑稽得很。
落云没忍住笑了出来,抬眼和颜云玦幽怨且恼怒的目光对上,她忙敛了嘴角,正经地拱手抱拳道:“是落云对不住君上,下手没个轻重。我去厨房烫个鸡蛋来给您消肿可好?”
颜云玦甚是不耐烦地摆手,落云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关上厨房门,等到点火煮水后,才就着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放肆大笑了起来。
被打的人愤愤地坐在房里,试探地用手去碰脸颊,刚碰到就能感受到一股钝痛。他手撑在额前叹气,不用照镜子,他都想象得到现在自己这幅样子有多可笑。
外人也就罢了,府里谁不知道他颜云玦也算是功夫了得。今晚被她揍成这幅鬼样,明日自己可怎么出去见人?
再说,一般人在当时那个情境下,不都该先用脚把人踢走,或者是用掌把人推走吗,谁会像她那样一出手就挥拳出来的?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颜云玦越想越气,看着面上还没完全褪去笑意的落云端着鸡蛋走进来,那气愤程度猛地又涨了好几番。
落云尽力控制住自己想去看他那滑稽模样的冲动,低着头回避视线。这幅样子落在颜云玦眼里,就是“做贼心虚”。
她把碗放到桌上,只敢盯着那碗里的鸡蛋看。可看了许久,也没见颜云玦伸手拿它,她不禁开口问道:“君上?”
“喊我作甚!”
他也太凶了吧!落云这人吃软不吃硬,对方硬气,她就要拿出成为对方爹娘的架势,比他更硬气。
落云直起了身子,直视着颜云玦道:“鸡蛋再不用就凉了。”
“这种小事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落云怕下手没个轻重,又把您伤着了。”
颜云玦抬眼睨她:“我看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落云忍着朝他吐舌头的欲望,半蹲在他身前,细细替他用鸡蛋滚着红肿的脸颊。
烛光摇曳,落云的侧脸在烛光照耀下泛着柔光。此时的她,褪去了锋利疑心的眼神,只睁大了眼,小心翼翼地替他滚着鸡蛋。平时总是抿着的小嘴因为过于认真,不自觉地张着,在温柔烛光的映照下,竟也有几分诱人可爱。
颜云玦倒也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烟火生活中的平凡之感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再只有家仇之恨,不再只有明争暗斗的心力交瘁,还有在这一间房里点着烛灯的温暖,宁静又美好,如画,如梦。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直接,落云实在忽视不了,于是后仰身子和他对视:“君上为何一直看我?”
“谁看你了?我只是在发呆。”颜云玦收回了视线,故作自然地看向别处。
这话鬼才会信。刚刚他那眼神里明明是有情绪的,哪里像是发呆的样子。
许久都没感觉到落云的动作,颜云玦疑惑地转回头,只见她嘴唇紧抿,眉间又在用力,眼里重新覆上了怀疑。
“怎么,不信我说的话?”颜云玦挑眉问道。
当然不信。
落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鸡蛋,后退几步拱手道:“君上,您要实在气不过,也打我一拳,落云绝不还手。”
颜云玦被她这没来由的话吓到了。自己刚才是释放了什么信息,让她觉得自己想揍她?
“我不打女子。”
“那我自己打,您解气就好。”
“什么跟什么。”颜云玦起身,拦下了她在空中的拳头,“我不生你气了。”
那就是生过她的气。
罢了罢了,计较这么多作甚。落云放下手,闷闷地道:“落云替您去找药来擦。”
眼见她抬脚就要往外走,颜云玦喊住她,指着自己床边的柜子道:“那柜子上层的暗锁打开,里头那瓶白色矮胖的瓷罐便是消肿化瘀的膏药。”
落云寻了片刻才找到暗锁,打开柜子,满满当当的药罐映入眼帘,还有许多干净的素帕和布条。柜子顶上放着一把剑,旁边甚至还有护理剑的油蜡。这柜子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简直就是刺客梦寐以求的储物柜。
只是他一个封君,寝房里头放着这么多刺客必备杂物,确实有些不寻常。当然,这也不是她该多问的事。
落云取出那白色矮胖的瓷罐,返至桌前,俯下身子仔细地替颜云玦擦药,她脸上又是那副认真专注的神情。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灼热的痛感。颜云玦起身回床,边走边道:“这药膏给你了。”
“多谢君上赏赐。”落云应着,见他回到床上躺好之后,才吹灭了灯里的蜡烛。
躺在床上,落云才想起来一件事——颜云玦说“我们谈谈”,可他们刚刚谈了些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