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 下马威

作品:《北宋大法官

    不二人选?


    当张斐听到这四个字,那心中真是万马奔腾。


    教了这么多年的专业治国,感情是白说了呀!


    可仔细一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赵顼确实没有太多选择。


    到底朝中大臣们在此事上面,都是有各自的利益所在,在一些问题处理上面,肯定是有偏向性的。


    虽然大家都建议要据理以争,但这与他们的计划是有所差别的。


    关键,赵顼也不能告诉他们这只是缓兵之计,因为缓兵之计的潜在意思,就是要跟辽国干。


    这可真是太吓人了。


    也不符合当前的舆论环境。


    不管是韩琦、富弼,还是王安石、司马光,都不赞成跟辽国干。


    故此,他就是那个不二人选。


    张斐也只能答应下来。


    然而,这不选个专业人士去也就罢了,关键还不会给这个业余人士时间准备。


    最多最多一个月内,就必须出发。


    张斐也是彻底醉了。


    “派你去?”


    许遵闻此消息,震惊地裤裆都快掉落下来。


    张斐点点头。


    许遵又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着实离谱啊!


    “呃。”


    张斐如实道:“这主要是因为司马学士他们将此事,怪罪于王学士的新政,有些话,官家只能跟我说,所以,也只能派我去。”


    许遵焦虑道:“但是你什么都不懂。”


    最了解张斐的,莫过于许遵,外交上,这礼仪是非常重要的,张斐连寒暄的话都说不顺,更别说这严谨的外交礼仪。


    关键这可是出使辽国,就张斐这张嘴,那是会出问题的,到时可没有人保得住他。


    张斐解释道:“我只负责去边界跟对方谈,至于说回礼么,哦,也就是递交国书,官家会另外派一名大臣去。”


    外交礼仪是非常要求对等的,既然对方派特使前来京城面宋朝皇帝,那宋朝也必须派特使去辽国面见辽国皇帝。


    但那只是礼仪,真正谈判是在边界谈。


    许遵稍稍放心一些,毕竟不用去辽国,又道:“但这事关领土,稍有差池,你可能就会成为千古罪人,而你是毫无经验的。”


    一旁的许芷倩道:“爹爹此言差矣,领土争议可比官司,更讲究证据,我倒是觉得派张三去挺合适的。”


    她对张斐是充满着信心,也希望张斐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去建功立业。


    因为在她的传统思想中,大丈夫该当如此,危难时刻,要挺身而出。


    “你闭嘴。”


    许遵瞪她一眼。


    张斐苦笑道:“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没啥经验,但是芷倩说得也有些道理,其实这领土跟一些田地、房屋官司也非常像似,我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应付。”


    许遵道:“可是辽国不见得会跟你讲道理。”


    张斐耸耸肩,无奈道:“如果他们不讲道理的话,那派谁去都一样。”


    许遵皱了下眉头,突然向许芷倩道:“倩儿,你先回屋看孩子醒了没?”


    “啊?”


    许芷倩一愣,现在家里还留着三四个奶妈子,再加上那细心的高文茵,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操这心,可见到许遵那严肃的神情,她也只能点头道:“是。”


    然后,便出得厅堂。


    许遵又向张斐招招手。


    他这一番小动作,弄得张斐有些心慌慌,走上前去,“岳父大人,到底什么事?”


    许遵道:“你老实说,官家是如何嘱咐你的?”


    张斐愣了愣,因为许遵很少过问他跟皇帝之间的谈话,当然,既然许遵问了,他也是如实回答,没有任何隐瞒。


    许遵捋了捋胡须,神情稍微轻松一些。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许遵叹道:“这可是天下间最不好的差事啊。”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太明白。”


    许遵道:“当年澶渊之盟,真宗皇帝派使臣去与辽国谈判,那都是偷偷嘱咐,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背锅?”


    “嗯?”


    “哦。”


    张斐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官家会通过使臣进行妥协,然后将责任推给使臣。”


    “正是如此啊!”


    许遵点点头。


    张斐忙道:“这一点还请岳父大人放心,如果官家真的要走这一步,一定会换个人去,不会让我去背这锅的。”


    许遵错愕道:“你怎知道?”


    张斐笑道:“因为能够承担罪责的,那朝中比比皆是,所以,官家不会让我去干这种事的。”


    许遵想想也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但是你也要切记一点,一定不能做出任何妥协,否则的话,这事将会困扰你一生,你如今在朝中得罪这么多人,他们一定对你横加指责,让你在朝中待不下去。”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的话,小婿定当铭记于心。”


    与许遵谈过之后,张斐便回屋去了。


    “爹爹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刚刚进门,就被许芷倩给缠住。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只是担心我成了千古罪人。”


    许芷倩眨了眨眼,稍显不满道:“那爹爹可也太瞧不起人了。”


    张斐呵呵道:“还是夫人瞧得起我。”


    许芷倩道:“就你的口才,他们应该担心契丹人。”


    张斐哈哈笑道:“你就是再拍马屁,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许芷倩道:“为何?”


    张斐道:“这可是外交事宜,我本身就不太庄重,要还带着你去,不得被人骂死,再说,我还需要你留在检察院,协助岳父大人,可别让人有机可乘。”


    许芷倩抿了下唇,“你说得也有道理,好吧,那你可得事事小心。”


    赵顼在于张斐谈过之后,便立刻在朝堂上宣布,将委派张斐前去边界与辽国洽谈河东边界事宜,同时委派瀛洲知州韩缜携带国书去辽国京师。


    这立刻引发极大争议。


    对于派韩缜去,大家倒是认可,毕竟那就是一个跑腿的活。


    关键是让张斐去跟辽人谈。


    这.?


    没有听说张斐还有这技能啊!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够派一个外行人去,关键他还这么年轻,不得轻松被辽人拿捏么?


    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极力反对。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除他们之外,几乎所有大臣都支持让张斐去。


    各种吹捧之言,不绝于耳。


    张斐的口才,百年难得一见。


    还说领土争议,那就是法律问题,张斐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张三可是一代宗师,自古以来,哪个宗师不是外交高手。


    也该让辽人尝尝我张大珥笔的手段。


    甚至那拿出富弼举例,富弼第一回出使辽国,也没有到四十岁,张斐二十七八,不也没到四十岁,这是有先例的,派年轻人去才是王道啊!


    什么鬼?


    司马光他们都懵了呀!


    张三在朝中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人气。


    这支持者甚众,关键赵顼还表示非常认同他们说的,也是非常坚决地要让张斐去。


    史馆。


    “哟!是王相公,失礼!失礼!”


    一个史官见到王安石急匆匆而来,赶忙行得一礼。


    王安石神色焦急道:“张检控可在?”


    “在的。”


    话音未落,就觉眼前一晃,王安石已经入得室内。


    来到室内,只见一群官员坐在那里拼命的翻阅史书,唯独一人在那里呼呼大睡。


    不是张斐是谁。


    “这臭小子!”


    王安石悄悄来到张斐边上,见他还睡的那么香,就觉手痒痒,再也忍不住了,是不重不轻地拍了他一下肩膀。


    “什么?”


    张斐猛然惊醒过来,举目四处张望,忽见一张老脸怼到自己面前,吓得一惊,倏然跳起,定眼一瞧,“王王学士。”


    拍你一下,你吓成这样,这德行能跟辽人去谈吗?王安石心下惴惴,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睡觉!哦不。”


    张斐一抹口水,赶紧站起身来道:“翻阅河东地界的记录,这不是不是官家让我去谈判么,我我得做准备啊!”


    王安石道:“但是你在睡觉?”


    “呃只是瞌睡,其实.其实我先前在看。”


    张斐尴尬地拿起桌上的那本书来。


    他其实很有查资料的耐心,毕竟律师出身,但问题是,如今地理记载实在是,晦涩难懂,完全不知道那些地方在哪里,很快就睡着了。


    王安石紧锁眉头,这小子看着挺不靠谱的,使了个眼色,“出去说。”


    来到院里,王安石四处张望了下,见没有人偷听,又低声道:“你是疯了吗?还是说打赢了两场官司,就骄傲自满,谁也不放在眼里,这可不是小事啊。”


    张斐是一脸冤枉道:“王学士明鉴,不是我主动要去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怂恿官家派我去,他们这是要害我。”


    王安石早就看出这一点,故而才感到焦虑,激动道:“你知道,你还去?”


    张斐道:“我是拒绝的,就连我岳父大人都不让我去,这事弄不好可就是遗臭万年,但是官家认为他们说得很对,并且对我很有信心,非得让我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王安石见他不像似在说谎,又低声道:“官家又是如何与你说得?”


    张斐道:“官家让我去,当然是要依法划界,这不能多,也不能少,故此我才来这里查史料。”


    王安石思忖少许,道:“但你要明白一点,这可不是打官司,有一个庭长在那里做公正的判决,这可是军国大事,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张斐是心领神会,点点头道:“王学士请放心,我知道我国目前重心都在西北,是决不能两线开战,我是不会激怒辽国的。”


    王安石听到这话,真是如遇春风一般,心里是长松一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其实就是这意思,但他又不敢明说,点点头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但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可千万别被辽人给糊弄了,这领土问题,任何闪失,不但会对国家造成损失,同时对你也是非常不利的。”


    张斐点点头,“我知道。关于这方面,我岳父大人都叮嘱过我。”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呀!这种事,仲途肯定也是非常清楚的。”


    他也并未多说,这种事真是多说多错,很多话,不能说得太明确,一来,怕传出去,二来,也怕影响到张斐的判断。


    但担心总是难免的,这任务真是不轻松,既要维持住尊严,又要捍卫领土,还得避免与辽国开战。


    这活一般人,真是干不了。


    也很少有人做到,满足这三点,富弼当初出使辽国,算是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捍卫住领土,但也增加了岁币。


    富弼自己都羞于提及此事。


    他认为这就是耻辱。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庆历对西夏战争,输得那么惨,最终还得让辽国去从中去调解。


    怎一个尴尬了得。


    外交也是要看实力的。


    王安石走后,张斐却还站在院里,路过的史官见了,不禁就上前来,“张检控,外面天凉,你还是去屋里坐吧。”


    非常客气。


    现在谁见张斐都客气,张斐要有任何闪失,赵顼一定会杀了他的。哪怕张斐现在对着那些士大夫吐口水,他们也不敢吭声。


    谁要吭声谁去啊!


    “算了,待会可能还会有人来。”张斐头疼道。


    史官听罢,不在斗眼,径自离开了。


    片刻!


    真的就是片刻!


    司马光便杀到这里,他也跟王安石一样,上来就是一番质问。


    你这种事,你掺合进来干什么?


    不是对你的能力质疑,而是这事非常可怕,尤其是对你张斐而言,哪怕是少一寸土地,那些恨你的人,一定会群起攻之。


    你这大好前途,会栽到这上面,得不偿失啊!


    张斐又拿出方才应付王安石的那份说辞。


    司马光听罢,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指着张斐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言下之意,你看看,在庭上,你得理不饶人,现在官家就迷信你了。


    张斐呵呵笑道:“好在我年轻,有韧性,是折不断的。”


    司马光听罢也是笑了,“难得你还如此乐观。”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王介甫是否来找过你?”


    就知道会问这事。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说了什么?”


    张斐道:“就只是叮嘱我一番,传授一些经验给我。”


    司马光哼道:“我看不止吧,他是否有劝你委曲求全。”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


    “不可能!”


    司马光道:“他急着找你,定是有这方面的打算。”


    张斐道:“王学士只是告诉我,一定要尽量避免双线作战。”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但他的想法,你应该是清楚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与辽国开战,这当然是要尽量避免的,但是你也切记,万不可任由辽人做主。我与富公、文公他们都谈过。


    他们都认为,与我大宋开战,对于他们辽国也是非常不利的,他们也不敢轻易开战,你无须害怕,这该争的还是要争,莫要被他人影响。”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对了,司马学士可还能够安排人去太原那边建设公检法?”


    司马光愣了下,“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想顺便去那边建设公检法。”


    “你还有这心思啊!”司马光都乐了。


    张斐笑道:“顺道啊!”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现在专注好此事,其余的就别多想了,况且,我这哪里还有人,这河北、江南都还没有安排妥当。”


    确实是没人了。


    公检法出来才几年,真正懂得又有几个,这番扩张,都已经是极为勉强,几乎每天司马光都在写信给各地庭长,将张斐的一些判例送给他们,借这些判例告知他们,公检法遇到这些案件,应该如何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