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围治打谁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只好自己赶回来，吴天昊不愿意把自己受伤的事通知家里，他也没有坚持，想起小朋友说到要走时那幅难受的样子，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自己也是很小的年纪就离开家来棋院住校学棋了，和吴天昊有着类似的经历，不过韩围治是个乐天派的脾气，想家是想家，却从没有这么伤感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等申静等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日暮天晚，他无缘无故也有点伤感起来，下了班没回宿舍，信步来到常去的小酒吧，要了杯啤酒，就坐在吧台浅酌。韩围治平时不怎么喝酒，以前学棋时养成的习惯，滴酒不沾，后来跟马半孟出入应酬，才学着会喝一点，酒量渐渐练出来了，但还是不怎么爱喝，这间小酒吧是他以前跟姚娜娜常来的地方，姚娜娜喜欢这里环境优雅，不像别的酒吧那么吵闹，驻唱歌手的表演曲目都是些经典怀旧的英文老歌，配上复古的装修，摇曳昏暗的灯光，很有浪漫气氛，姚娜娜比韩围治小好几岁，平时喜欢的都是些新潮热闹的玩意，这个酒吧是为数不多两人都爱来的地方，韩围治对着吧台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有了些酒意，调酒师忙完手上活计转过来打了个招呼：“哥。”


    调酒师是个酷酷的年轻小伙，理着清爽干净的短寸，面无表情，惜言如金，这一个字已经是对熟客的特别招待了，韩围治冲他举了下杯子：”再来一个！”


    调酒师手上不停调好一杯酒，放在吧台推了过去，韩围治伸出根手指在眼前晃晃，晕晕呼呼道：“啤的！”


    调酒师不理，冲他身后点了下头便又转向别处，韩围治顺着他刚才的目光回头，正对上姚娜娜甜美的笑容，不由得眼睛一亮。


    姚娜娜独自坐在角落，看样子来了一会儿了，见韩围治打招呼便起身走近，也在吧台旁坐了下来，对他举举手中杯子：“真巧啊韩老师！”


    “真巧！”韩围治心情不好，挺高兴碰上熟人，还没说话情绪已好了大半，姚娜娜在一旁早看出几分，当下不动声色闲聊起来，姚娜娜玲珑剔透，嘴巴又甜，韩围治尽自知道对方言语虚迎，此刻酒意多感，却只觉女孩善良体帖，说起这场棋赛前后风波，谈资颇多，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小胡打电话过来时韩围治半天才听见，拿起来先看了眼时间：“七点多了，”看清手机来电，拿着电话对着姚娜娜晃了晃：“小胡？”，小胡是电视台姚娜娜一组的摄像，虽然上次一起同行去过香港，两人之间却不是很熟，偶尔打交道也都是通过姚娜娜，从来没有单独联络过，此刻跟姚娜娜在一起，他本能以为是找姚娜娜的，拿起电话听了两句才道：“好，好，等会儿我给你打过去。”


    放下电话姚娜娜也是目露询问，韩围治道：“他说数据包不见了，可能是上午落我们棋院了，想过来找找，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打电话却没有人接。


    韩围治打了一圈一个人没找到，只好给小胡回电：“明天行吗？”


    小胡很急：“不行啊韩老师，今晚上还要加班剪片子呢。”


    韩围治无奈：“好吧你过来吧，我带你去找，十五分钟，棋院门口见！”


    放下电话姚娜娜已经起身结帐：“一起去吧，晚上我也得回台里加班。”


    韩围治哪肯让她请，抢着付了钱，姚娜娜一笑退后，没有跟他抢，韩围治感慨：“你们这起早贪黑的，也都是些苦孩子啊！”姚娜娜笑笑没有吱声。


    申静还跟沐芳在一起，在影院时她们手机都调了静音，后来一直忘了调回去，两人吃完饭又逛了会儿街，累了找个咖啡厅休息，不知不觉又聊了很久，陈卓下午就回来了，韩围治打电话时他刚打完谱去洗了个澡，正好错过。


    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人，一只手机被主人丟弃在床上，在黑暗中孤零零亮了又灭。楼顶，微风，吴天昊站在高处俯看暗夜，心中也是一片黑暗，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常常在黑夜中醒到天明，整个人支离破碎，像一只游魂，回到棋院这两天，才刚刚好了一点，突如其来要离去的消息，又把他无情推进深渊，此刻站在高处，心里的麻木从里到外慢慢扩散，浑身都没了知觉，只有脑子里像被装进了万支钢针，动一动就疼得想要炸裂开来，夏夜的棋院静谧安恬，草木盛深，微风弥漫起淡淡尘土气味，仿佛在召唤疲惫的倦鸟归去，吴天昊一动不动站了许久，身与夜融为一体，奢望已久的安眠似乎就在眼前，他闭上双眼，渴望就此跌入永夜……


    申静最先看到这一幕，立刻反手捂住沐芳的嘴，掩住了她一声惊呼，却没能制止身后姚娜娜一惊之下发出的响动，姚娜娜也只喊出了半声，就发觉不对自己捂了回去，楼顶吴天昊已被惊动，顺着响声往这边缓缓转身，夜风吹过，身体随风晃动，在空中摇摇欲坠，申静心跳到了嗓子眼，差点也忍不住叫了出来，沐芳惊恐的瞪大了眼，用力扳开申静的手，跑了出去，只一眨眼，楼顶上就多了一个小小身影，似魂影相逢，似风与烟尘，迅速合在一起，紧紧相拥。


    申静一口气松下来，两条腿隐隐发软，一时迈不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干什么呢？”


    申静惊魂未定，被这突然的一声又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韩围治盯着一旁，表情阴得吓人，身后还站了姚娜娜和电视台的摄像小胡，姚娜娜好像也是听到声音刚刚转身，发现韩围治是对着小胡发问，三人都对他看去，小胡慌乱了一下，马上恢复镇定，轻松道：“没干嘛呀？”


    韩围治上前一步，眼神冰冷：“没干嘛你举着相机干嘛？”


    小胡笑道：“韩老师这是摄像机……”


    韩围治一口打断他：“少废话，拿出来！”


    小胡：“什么啊……”


    姚娜娜已听出端倪，也沉下了脸：“小胡！你刚才拍什么了？”


    小胡看到她脸色不善有点结巴：“没……没拍什么……”


    姚娜娜：“拿过来给我看看！”


    小胡犹豫，韩围治已不由分说一把抢了过来，机器太沉，把他压得往下一坠，小胡在旁边冷笑：“你干什么？这机器多少钱你知道吗？”


    韩围治低头摆弄机器，却不会操作，听了这话转身呲牙，恶狠狠道：“给你砸了信吗？”小胡冷笑，一脸轻蔑，可能是知道他们平时花钱小气，瞧不起韩围治说大话。


    姚娜娜拉下了脸：“小胡，给你两个选择，一，马上把刚才拍的调出来删掉，二，我把机器摔了，韩老师师和申老师会替我证明是你摔的，你自己选吧。”说完回头：“申老师，院里没装摄像头吧？”


    韩围治：“没，放心吧！”


    韩围治和姚娜娜咄咄逼人，小胡被她们逼得有些狼狈，也有些恼怒，对视片刻，咬牙道：“这里面都是今天要剪的东西！我不信你们敢摔。”


    今天拍摄的恰好是省领导下来慰问的视频，剪辑好了要发新闻专栏的，属于台里的任务，姚娜娜是责任主编，真要毁了她也跑不了责任，都要受处分，姚娜娜知道他不信自己，她确实是在吓唬人，话说到这里再服软也转不过来，只好硬气到底，当即冷冷道：“我数一二三，不信你就试试！”


    姚娜娜刚数了下一，小胡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韩围治大怒：“不识抬举是吧？”举起机器就往下砸，姚娜娜深知历害，本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没想到韩围治无知无畏，忽悠人忽悠出一个猪队友，拦也来不及了，心疼的闭上了眼。


    “等等！”摄像机被申静伸手轻轻拦下，姚娜娜松了口气，看小胡表情更加不屑，已经认定她们是在演戏，正要上去再说几句狠话，申静己经转身开口，对小胡道：“你可能以为我们不敢摔机器吧，”她语气平静，和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大相径庭，听着的三个人都是一愣，姚娜娜以为自己看错了，申静居然笑了一下，淡淡的，要不是她离的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笑意一闪即逝，申静脸上又恢复淡然，对他点点头：“我们确实不敢……”小胡嘴角上勾，露出一丝蔑笑，申静：“我们不敢摔机器，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去向你们领导反应，看你样子应该也是不怕的。”


    韩围治急道：“凭什么不敢？老子……”被姚娜娜轻轻拉住。


    小胡却沉默了，他确实有恃无恐，他进台里时间比姚娜娜还久，跟台长也能搭上两句话，姚娜娜不久前还是跟在他后端茶递水的小实习生，一转眼转了正，又受台里重视策划了几个节目，就敢对他摆领导架子，训起人来了，韩围治一个穷酸老师，一个月工资还没他接半天私活挣的多，这一帮没有一个人他看的起的，见两人虚张声势吓唬人，更是心中冷笑，打定主义今天不能服这个软，就是要顶一顶这个小主编，摄影素材是电视台资源，姚娜娜说了不算，就算告上去他也没有责任，他也不信他们真的敢摔机器。


    但申静心平气敢的话却让他心里犯起了嘀咕，摸不透对方用意，不敢轻易接口。


    申静说：“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