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作品:《只靠剧本才不会喜欢你呢》 她在担心什么?
她又在害怕什么?
汐崎穗汐抬起头,望进凤镜夜镜片后深棕色的眼里。
她没有说话。
不是因为她没有话想说,而是言语有时候是无法说出口的。
如此近距离地对上汐崎穗汐的双眼,凤镜夜微微一怔,又迅速回过神,越发握紧了汐崎穗汐的手腕。
汐崎穗汐的眼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清澈的。
清澈到在那双眼里从来看不到爱憎,也看不到悲伤喜悦,更看不到对事物一丝一毫的眷恋。
凤镜夜小时候很执着于让汐崎穗汐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哪怕后来两人都是国中生的年纪,他偶尔也会故意吓唬她,等到她不满地看着他的眼睛,他才慢条斯理地收手。
汐崎穗汐很少会直接看着对方的眼睛。
就连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即便没有戴着帽子和墨镜,她也只是看对方的额头、眉毛、耳朵。
甚至可能只是看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实际上在看后面很远地方的一棵树。
因为这种无法沾染的清澈,凤镜夜从某天意识到开始,心里就一直有个晦暗的念头。
他没有办法不怀疑,她的眼睛这样清澈,是不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和事放在她眼里。
凤镜夜很清楚,汐崎穗汐的这种“没有放在眼里”,不是眼高于顶的傲慢。
她是一个旁观者。
就像是电影院里的观众,被荧幕上的故事牵动起短暂的情绪。
偶尔喜悦,偶尔悲伤,偶尔为不圆满的结局感到遗憾。
实际上永远清醒,永远置身事外。
凤镜夜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逐渐感觉到自己心境的变化,却无论如何都觉察不出汐崎穗汐的改变。
汐崎穗汐在看一场漫长的电影。
也许用时下的流行词语形容更加准确,她是在沉浸式体验这场电影。
起初,意识到这个或许就是现实的可能性时,凤镜夜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觉得汐崎穗汐是个没有心的家伙。
他觉得不可理喻。
这个世界已经糟糕透顶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凤镜夜不止一次地想过。
既然汐崎穗汐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没必要上赶着凑到她面前。
他不缺朋友。
就算少个幼驯染也无所谓。
何况还是个没有心的幼驯染。
他自认为是利益至上主义者。
这种回报率为负数的赔本买卖,做一次可以说是没经验,做两次就是犯傻。
他不可能犯傻。
于是凤镜夜开始毫不拖泥带水地拉开他和汐崎穗汐的距离。
他不再和汐崎穗汐整天呆在一起。
他和汐崎穗汐都已经是国中生,又不是小时候上个学还要手拉手。
他也不再问汐崎穗汐为什么不去学校。
汐崎穗汐今天去不去学校、今后去不去学校都不关他的事情。
他作为班长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课余时间还要忙着其他学习内容。
如果不是在同一个班级,班长又要代表同学对请假同学例行慰问,他绝对不会踏进汐崎穗汐家里一步。
汐崎穗汐肯定知道他故意的疏远。
不管是察觉到还是知道,她没有任何反应,在他眼里等同于默认这种疏远。
这就让他更烦躁了。
直接后果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无数个把原子笔握断的深夜,凤镜夜压抑着越来越烦躁的心情,想着他这辈子居然一开始就栽了个大跟头。
如果这是一笔交易,就是他迄今为止、从今往后的人生里,沉没成本最高、投资回报率最低、发展前景最差的足以载入金融史册的亏本买卖。
是“吃一堑长一智”里面那个最深的“堑”。
就在凤镜夜以为,他和汐崎穗汐要么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要么他就去汐崎穗汐家里把她捆起来,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她新买的熊猫玩偶狠揍一顿的时候。
汐崎穗汐离家出走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拿汐崎家主做借口也好,作为班长关照同班同学的理由也罢。
在给汐崎穗汐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里之后,凤镜夜突然意识到。
这场僵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一切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又被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占据了心神。
无论是汐崎穗汐对陌生刑警的乐于助人,还是新年参拜神社时她无意识掉下的眼泪。
后来须王环出现后她反常的逃避,甚至是曾经她一次次有意无意提起过的,他从未在意的真命天子和真命天女。
就像是所有证据都摆在面前,凤镜夜不得不意识到另一个现实。
汐崎穗汐在担心什么。
准确地说,她在害怕什么。
凤镜夜想不通。
她到底在担心,或者害怕什么。
凤镜夜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他自欺欺人,被她骗得团团转后还在帮她找借口的错觉。
汐崎穗汐会担心什么。
汐崎穗汐会害怕什么。
她什么都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会有担心和害怕的东西。
可是时隔两年,汐崎穗汐回到东京后的种种反常表现,让凤镜夜以为是错觉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她没有回汐崎家的别墅,选择独自住在外面的公寓。
说是碰巧都不可能那么巧,邻居还是三年前那个刑警。
她认定藤冈春日就是他的真命天女。
她有意亲近藤冈春日。
她对Host部避之不及,宁愿在洗手间门口等他,也不愿去Host部。
每次碰到须王环,尤其是有他在的时候,她坚决不肯多待一秒。
“小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不知道做出了怎样的决定,汐崎穗汐突然低声问凤镜夜。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凤镜夜敛去眼中的神色,思绪回笼,眯了眯眸子。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汐崎穗汐抿起嘴,“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告诉你。”
凤镜夜挑眉,似笑非笑,“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和我谈条件?”
说着,他稍稍俯身,汐崎穗汐感觉到鼻尖充斥着一股清冷干净的香气。
汐崎穗汐垂下眼睛,嘴里却说:“我不管,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告诉你。”
乍一听是不讲道理的撒娇,事实上是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凤镜夜没回答。
汐崎穗汐不说话。
好半天,汐崎穗汐已经垂头丧气地想说“那我说了之后你一定要答应我”的时候。
凤镜夜好整以暇地回答:“你说了,我可能答应,你不说,我不可能答应。”
汐崎穗汐:“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说绕口令!”
凤镜夜:“嗯?”
汐崎穗汐小声嘀咕,这也太不公平了,只许他说绕口令不许她争取自身合法权益。
凤镜夜耐心等着汐崎穗汐的答案。
不是模棱两可,现想乱编的借口理由。
他要的是千真万确的答案。
她在担心什么?
她又在害怕什么?
汐崎穗汐默不作声,突然在想。
她大概,应该,可能,或许。
比想象中的还要贪心。
汐崎穗汐听见怦怦的心跳声。
和凤镜夜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她一时分辨不出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不是狡辩的说辞,也不是嘴硬的事后诸葛亮。
其实很早之前,汐崎穗汐就想过会发生现在这种状况。
因为凤镜夜真的非常厉害。
从很小的时候,汐崎穗汐就知道。
少年成绩无出其右,从那双深棕色眼里透出的目光聪颖又成熟。
汐崎穗汐并不意外凤镜夜会问她这个问题。
他总会问她,只是时间早晚。
是她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边任性地不想掩饰,一边等待着他主动问她。
“我,我在哪里。”
“什么?”
汐崎穗汐说得没头没尾,凤镜夜不动声色地皱起眉。
汐崎穗汐再次抬起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看着凤镜夜说:“环,春日,还有Host部的其他人……”
“你已经有这么多好朋友,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已经排到很后很后面了?”
那个本该闲置的音乐教室里,不仅有须王环,有藤冈春日,还有一众他真正承认的好友。
那她呢?
她在哪里。
她在他的心里,还有一席之地吗?
她在他的心里,是不是已经远远地排到这些朋友之后了?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
凤镜夜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张开口。
汐崎穗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次轮到她等待凤镜夜的答案。
握住汐崎穗汐手腕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凤镜夜用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
在汐崎穗汐逐渐变得疑惑的目光里,凤镜夜突然低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是低沉的,温柔的。
也是肆意的,不加掩饰的,清楚感受得出愉悦的。
汐崎穗汐睁大眼睛,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
是被凤镜夜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
汐崎穗汐磕磕巴巴地问凤镜夜:“你,你,你没事吧?要是,要是回答,回答不出来,排在最后,也,也没,没关系,你,你正常一点……”
哪怕日本岛现在就在她眼前沉没,她也没有这么被狠狠震惊到的反应。
凤镜夜一个手刀不轻不重地劈在汐崎穗汐的头顶上。
汐崎穗汐赶紧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要是平时,她早就一副被千万吨的铁锤砸中脑袋的震惊表情,立刻就要开始抱怨。
大概是对凤镜夜的异常行为心有余悸,汐崎穗汐只是眼睛瞪着凤镜夜,表达她内心深沉的不满。
凤镜夜忍不住笑地说:“你是笨蛋吗?”
汐崎穗汐:“???”
不回答就算了,居然还人身攻击!
汐崎穗汐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是很认真地在问他,没有开玩笑!
更可恶的是,她平时开玩笑的时候,凤镜夜从来都没笑过!
汐崎穗汐瘪了瘪嘴,算了,她还是曲线救国吧。
于是她对凤镜夜说:“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那你总该答应我了吧。”
大有“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我就算没有办法也没办法反正你就是要答应我”的架势。
凤镜夜的心情出奇的好,“你说,我考虑看看。”
可惜完全不肯让步。
哇,这居然是人说的话?
什么叫考虑看看?
这个人怎么这么又要西瓜又要芝麻的?
汐崎穗汐心中充满正义的愤恨,用“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目光看着凤镜夜。
此时此刻,她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凤镜夜勾着嘴角,想听听汐崎穗汐到底有什么事情想要他答应。
然后他听到汐崎穗汐说:“小夜,你答应我,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幼驯染,好不好?”
笑容顿住。
凤镜夜闭上眼又睁开,感觉视线清醒了不少。
他微微垂眸,看见汐崎穗汐依旧无比清澈的深灰色眼睛。
她的语气甚至带了点请求的意味。
她是真的很希望,她永远都是他最好的幼驯染。
就像,那个时候她说,他是她最最最好的幼驯染一样。
汐崎穗汐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凤镜夜却陡然沉下脸色,冷笑说:“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