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腕

作品:《许你长夏

    她听到,在余颖父母的有意引导下,余颖和他聊起彼此的情感状况。


    余颖似乎知道什么,笑着问起他前段时间的女朋友。


    然后秦蔓听到,徐青澍他淡淡地张口,从容不迫又习以为常地说了八个字。


    “一时兴起,顺势而为。”


    她如遭电击。


    秦蔓拉动进度条,倒回去重新听了一遍,这一次甚至能从他的语气中,看到他百无聊赖的表情和微垂的眼眸。


    余颖笑说:“人家选在毕业后告白,是很认真很郑重的吧。”


    徐青澍不以为然:“不打紧,已经分了。”


    几人很快开始聊着别的话题。


    秦蔓觉得大脑很缺氧。


    昨天,两人刚刚度过了她自以为愉快的一天,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就听到这样不加掩饰、直刺人心的话。


    原来,她万分珍重的一切,在他那里都不过是八个字。


    一时兴起,顺势而为。


    是听到她表白后不拒绝的一时兴起,还是更早,在看出她的喜欢,却依旧选择一次次招惹她的一时兴起?


    她以为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原来,原来只是他无聊时的顺势而为,多可笑。


    而且他说,已经分手了啊。


    秦蔓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已经不会痛了,此时只是木木的,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空洞。


    她强忍着忽略大脑的窒息感,移动鼠标,点开了第三段录音。


    这一份没有什么杂音,很清晰。


    第一段录音中,叫他“儿子”的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她这次的语气浅淡了很多,透着高傲和几分真心的劝导:“没什么见识的这种女生,玩玩就行,长久不了。”


    徐青澍说:“知道了。”


    录音只有这几句,很快结束。


    异曲同工的内容,就像是对前文的佐证。


    秦蔓的手指有些发抖。


    点开第四段。


    隐约的劲爆舞曲里,林晏的声音:“自从你和那谁谈了之后,我们天天约不到你,好不容易等到分手了,明天又是去哪儿?”


    他说:“海边转转。”


    林晏:“有女生?”


    徐青澍:“嗯。”


    林晏似乎嗤笑一声:“什么时候你约会,居然是去免费的景区了?有没有劲啊我说你。”


    他不置可否。


    另一侧传来一个秦蔓不认识的男声:“挺没劲吧?”


    徐青澍沉默了半秒,一声淡淡轻嗤:“啧,是挺没劲。”


    那声音吊儿郎当:“那你还天天去,哪个妞啊?”


    徐青澍还没回答,那男生继续道:“对了哥,上次那妞不是留了联系方式,大波那个,后来没再找你?”


    “找了,懒得出去。”


    “嘶,暴殄天物啊你。”


    嬉笑怒骂的男生们,凑在一起对女孩儿评头论足,但秦蔓甚至不会被他们讨论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最后,那男生问他:“你们明天去城郊,过夜不?人家愿意?”


    他漫不经心:“不知道,可能吧。”


    那种恶心的、审判般的语气再度响起:“呦,难得啊。还以为跟你上一个谈的那女的一样玩不起呢……”


    回应他的是模棱两可的几声笑。


    四段录音结束,耳机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鸟鸣声似乎也消失了,秦蔓抬手摸了摸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脸颊湿了。


    这些录音里的徐青澍,并没有防备和伪装,仿佛他本来就是这样。


    秦蔓并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反而保持着更严密的谨慎。她刚才细细地听完,没有发现一丝剪辑过的痕迹,没有声音变形,没有衔接问题,没有卡顿,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录。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没看清的是她,自以为是的是她,一厢情愿的也是她。


    电脑在她的沉默里自动变成睡眠状态,秦蔓就那样坐在书桌前,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信息茧房有多么厚重。


    她把自己隔绝在自我臆想打造出的完美空间里,逃避着两人之间太多的矛盾,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好,至于不和谐的地方,她一派天真地以为等上了大学就会好了。


    想到这里,秦蔓打开手机,往上翻了翻,很快看到那张申请表。或许,他甚至可能已经申请了国外的大学,A大的报名,只是哄着自己而已。


    毕竟在他所有朋友、家人、甚至爱慕对象的耳朵里,他们都已经分手了,不是么。


    秦蔓痛苦地趴在书桌上。


    她努力地抽丝剥茧,努力为他找借口。


    她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骗局?是徐青澍的刻意设计?是他另有安排?


    虽然心里知道不太可能——他没有理由对全世界说谎,唯独对她一个人展露真心,也没有理由对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苦心演戏。


    但在某一个瞬间,她还是想去相信,背叛的人不是他。


    *


    过了不知多久,秦蔓走出房间。


    因为干涸的泪痕,脸上有种紧绷的感觉。


    刚走出房门,她就发现了外面并没有往日清晨的喧闹,没有锅碗瓢盆相碰的声音和其他做家务的细小噪音。


    客厅里,李金兰正襟危坐,面前的茶几上,搁着一个牛皮纸袋。


    秦蔓脑袋还是恍惚的,她走上前,带着些鼻音:“妈?你怎么坐在这里……”


    李金兰抬眼,眼下有着可怖的青黑,秦蔓吓了一跳。


    “起了?坐下。”


    秦蔓的心此时没有太多做出反应的能力,她依言坐下。


    李金兰:“秦蔓。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秦蔓愣了愣,印象里,李金兰鲜少主动和她说这种话。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李金兰看向女儿,安静地等她回答。


    秦蔓:“妈……你说,什么?”


    李金兰轻轻拿起牛皮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秦蔓紧盯着,露出来的,是一叠照片。


    鼓楼广场的一角露出来,秦蔓浑身血液倒流。


    这份照片,和徐明瑞在徐家展示的那份一模一样,只是在徐家人的视角里,那女生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只知道那是一个穷酸的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就好。


    但这份照片送到李金兰和秦兆杰手中时,他们夫妻俩关心的,就只是自己的女儿,和富家少爷在一起的、被别人拍了照片,在“攀高枝”的自家女儿。


    李金兰其实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哪怕秦蔓和杜心荔的里应外合天衣无缝。


    她看到了菜市街口,秦蔓上了一辆黑色的豪车,下午就收到了这些照片,同样的,她也听到了秦蔓刚刚在房间里听过的那四段录音。一并发给她的还有一句话:认清身份,别肖想不该碰的人。


    她不知道邮寄、发送这些的人是谁,但她能确定的是,她一直优秀、一直自尊自爱的女儿,正在心甘情愿地被别人当成玩物。


    秦蔓看过那些照片,咬着唇站在原地,眼睛里有悬而未落的泪。


    李金兰面色有种莫大的失望和疲惫:“秦蔓,除了这些,我还收到了一份录音。”


    或许,她的女儿只是被那些表面的东西迷住了双眼,或许对于豪门更多的龌龊,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李金兰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竟然瞒着我,做出这种事。你知道那录音里,这个和你谈恋爱的小子是怎么说的吗?他说……”


    秦蔓却打断她:“妈!别说了……别说了……我听到了,我也都听到了!”


    原来她自己知道。


    李金兰闭了闭眼睛:“你爸爸也看过这些了,直到昨天,他才知道上次的意外到底是因为什么!”


    秦蔓攥着照片的手指发紧,声音颤抖:“对不起……妈……”


    “你不应该跟我道歉。你应该跟你自己道歉。这些年,熬过的夜,写过的题,右手中指上的茧,不是为了让你陪别人游戏人生的。不是不能谈恋爱,只是,不能谈这种作践自己,被被人当成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恋爱!你应该和自己说对不起。”


    李金兰没有歇斯底里,但压抑的厉声里有无尽的痛苦。


    哪怕昨天她就知道了这些,却还是因为时间太晚,而选择让秦蔓先安安稳稳睡一觉。她在秦蔓房门口听到了她和朋友们语音,语气里是难以压抑的春心萌动。


    李金兰一夜未眠。


    她第一次感到迷茫,在教育子女这个课题上,她向来在学习成绩上要求的严格,其他方面,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式。


    但她确定,这件会毁了秦蔓人生的荒唐事,一定要阻止。


    秦蔓眼尾红了。


    “我,我会处理好的,妈,你先别哭……”


    李金兰侧头揩掉眼角的泪,把那些照片拿过来,倒扣着放到牛皮袋里。


    “这些……我都不敢再看一遍!他能交到我和徐家手上,就未必不会交到别人手上。你该庆幸他们的目的只是让你老老实实地远离他们儿子,而不是利用这些诋毁你对付你!”


    “人行于世,一言一行,无愧于心就好。不想让别人戳你脊梁骨的话,就踏踏实实做人做事,别做飞上枝头的梦。明白吗?”


    秦蔓看着李金兰把那个牛皮纸袋拿走收好,整个人都脱了力,瘫坐在沙发上。


    短短一夜而已,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现在他在做什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想到有朝一日被她、被她的家人听到吗?


    秦蔓不是恋爱脑。


    她和家人的尊严是她的底线。


    如果被放弃、被轻视、被欺骗,那她哪怕再难割舍,也会壮士断腕。


    *


    秦蔓被李金兰勒令不去联系他,徐青澍竟也一整天没有发消息。


    如果说早上她还有那么一丝丝,想要等他来解释的希冀,那么此刻她的心渐渐死寂。


    但有些事情总要有结局。


    傍晚五点。


    秦蔓还是给他打过去了一通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


    “徐青澍。”


    “什么?”他语速有些不耐。


    “我收到了一份录音……”


    “改天再说行吗?我在忙。”


    “……”


    电话被对面挂断。


    秦蔓看着手机屏幕,后知后觉地感到,大概,是真的结束了。


    她收到的匿名来信不是结局,他亲自下的判词才是结局。


    她面色如常地吃晚饭、洗澡、做家务。


    杜心荔和马西婕今天在群里叫她出来聊天,秦蔓一概没回。


    晚上十点半,徐青澍发来了消息。


    只一句话。


    -X:我要去M国读书了,你会不会一起来?


    不是“愿不愿意”,不是“可不可以”,不是邀请她,和她商量。是“会不会”,是询问,也是通知,是做好决定之后,仿佛走个过场一般,知会她一声。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何尝不清楚答案?秦家还有秦诺要供,怎么可能拿得出钱让她本科就出国留学?


    他明知故问。


    看来,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听到了那些录音。


    秦蔓直接拨过去电话,却传来忙音。


    她不想去问“你什么时候决定的”之类的话,也不想再去问“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平静地打字。


    -秦蔓:不会。明天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