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庭春秋》 第428章 初掌宫台 时已深秋,连绵的阴雨笼罩着玄京城,也将偌大的皇宫浸润在一片湿冷之中。 琉璃瓦上雨水汇聚成细流,沿着飞檐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宫墙内的树木叶片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一股萧索。 各宫各殿早早燃起了炭盆,试图驱散这无孔不入的寒意,连宫女太监们行走在宫道上,也都缩着脖子,步履匆匆,生怕那冰凉的雨丝钻入脖颈。 凤仪宫内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地龙烧得暖融,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梅香。 江浸月端坐于暖阁的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糊着蝉翼纱的窗棂,望着窗外迷蒙的雨景,神色平静无波,唯有在听到外间细微的脚步声时,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蕊珠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尚宫局那边……鲁尚宫怕是就这两日了。” 江浸月缓缓合上书卷,声音清冷:“知道了。太医署尽力便是。” 鲁尚宫年老体衰,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尚宫局不可一日无主,这空缺,不知引得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 惠妃林婉娘家势大,其父林丞相在前朝门生故旧众多,早有意图将此要害职位纳入囊中; 德妃周静仪虽看似清心寡欲,但其家族在清流中声望颇高,亦有不少人暗中支持; 便是连看似直率、不谙权术的英妃赵燕儿,其父镇北将军在军中影响力不凡,也未必没有属意的人选。 这尚宫之位,看似只是内廷女官之首,实则掌管着后宫庞大的人事、度支、礼仪、营造等具体事务,是连接皇后与六宫二十四司的关键枢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雨势渐歇,天空依旧阴沉。 两日后,鲁尚宫病逝的消息传遍六宫。 次日清晨,雨彻底停了,天色却未放晴,灰白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 议政的钟声敲响,文武百官沿着湿漉漉的宫道,鱼贯步入庄严而压抑的金銮殿。 顾玄夜高坐龙椅之上,冕旒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议罢几件边防与赋税的要务后,殿中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直垂眸静听的江浸月,于珠帘后缓缓抬首,清越的声音透过帘幕,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中:“陛下,臣妾有事启奏。” 刹那间,所有目光,或明或暗,皆聚焦于那一道珠帘之后。 站在武官队列中的韩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文官队列前列的林丞相,抚须的手微微一顿;就连闭目养神状的文镜先生,也悄然掀开了眼皮。 “皇后请讲。” 顾玄夜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原尚宫局鲁尚宫不幸病故,尚宫之位空缺,内廷诸多事务亟待梳理,需早日选定贤能接任,以保宫闱有序。” 江浸月语调平缓,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臣妾举荐,现任司记房掌事女官,崔莹莹,接任尚宫一职。”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 崔莹莹?那个年纪不过二十、出身并非显赫、靠着皇后提拔才一路升上来的女官? 她有何资历,能越过那么多资历深厚、背景强硬的女官,直接坐上尚宫之位? 林丞相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皇后娘娘,老臣以为不妥。尚宫之位,责任重大,非德高望重、经验丰富者不能胜任。崔女官虽能力出众,毕竟年轻,恐难服众,亦难应对繁杂局务。” 他言辞恳切,句句在理,引得一众附议之声。 紧接着,一位与德妃家族交好的老翰林也出言道:“丞相所言极是。内廷安稳关乎国体,尚宫人选需慎之又慎。崔女官资历尚浅,骤登高位,恐非后宫之福。” “臣附议!” “微臣也以为,当从几位资深的掌事女官中遴选更为稳妥。” 质疑之声此起彼伏,珠帘后的江浸月却依旧端坐如山,仿佛那些反对的声浪只是过耳清风。 端坐在龙椅上的顾玄夜,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最后落在那道模糊却挺直的倩影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几近于无的弧度。 他知道她在培植势力,他也乐得看她与这些老狐狸周旋。 “众卿所言,不无道理。” 顾玄夜缓缓开口,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然,皇后既亲自举荐,想必此人必有过人之处。空口无凭,难以服众。这样吧,” 他目光转向帘后, “三日后,于凤仪宫偏殿,由皇后主持,六司主官及内务府总管共同考核崔莹莹,就其才学、能力、应对,当场评议。若确能胜任,朕便准了皇后所请。若不能……再议不迟。” 这既给了皇后面子,也堵住了悠悠众口,更是一场公开的较量。 所有人都明白,这三日后的考核,才是真正的战场。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后宫。 惠妃林婉在自己装饰华丽的华春宫内,气得摔碎了一个粉彩茶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崔莹莹?她也配!不过是皇后身边一条会摇尾巴的狗罢了!” 她美丽的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立刻修书一封,命心腹送出宫外,叮嘱父亲定要在考核时安排人刁难。 德妃周静仪在静谧的永和宫中听闻消息,只是捻动着佛珠,淡淡道:“皇后娘娘此举,必有深意。我等静观其变便是。” 她虽如此说,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吩咐身边嬷嬷去打听考核的具体章程。 英妃赵燕儿则在演武场挥汗如雨,听到宫女禀报,满不在乎地擦了擦汗:“尚宫?谁当不是当,这种小事以后不用向本宫禀报了。” 她心思单纯,并未将此太放在心上。 而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崔莹莹,此刻正在司记房那间堆满卷宗的小小值房内。 窗外是沉郁的天色,屋内灯烛早已点亮,映照着她清秀而坚毅的侧脸。 她没有丝毫慌乱,面前摊开着尚宫局历年来的账册、人事档案、宫规汇编以及各司呈报上来的棘手难题汇编。 这三天,她几乎不眠不休。 蕊珠受皇后之命,悄悄送来参汤和点心,她也只是匆匆用上几口,便又埋首于浩瀚的文牍之中。 她不仅要熟记各项规章数据,更要预判考核时可能遇到的诘难。 她知道,这不仅是她个人的晋升之阶,更是皇后娘娘在后宫推行新政、稳固权力的关键一步。她绝不能输。 这三天里,后宫暗流涌动。 有心人注意到,几位资深的掌事女官被皇后分别召见;内务府总管太监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暧昧不明;甚至连一向深居简出的端太妃,都派人去尚宫局询问过旧例。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考核当日,凤仪宫偏殿内灯火通明。 虽非正式朝会,但气氛之凝重,丝毫不亚于金銮殿。 皇后江浸月端坐主位,虽未戴凤冠,只着一身常服,但那通身的气度已足以震慑全场。 顾玄夜并未亲临,却派了心腹太监高顺在一旁记录,其意自明。 下方,六司二十四局的主官,内务府总管,以及几位被特许旁观的高位妃嫔及皇室宗妇,济济一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央那个身着六品女官服色,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的崔莹莹身上。 考核开始。 先是礼仪、宫规的问答,崔莹莹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毫无滞涩。 接着是账目核查。 内务府副总管,一位素以精明苛刻着称的老太监,拿出一本故意做了几处极其隐蔽手脚的陈年旧账,要求她当场指出疏漏。 崔莹莹凝神静气,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划过,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精准地指出了三处亏空和两处记录矛盾之处,并清晰分析了可能的原因。 那老太监额角见汗,呐呐退下。 然后是人事调度。 吏司掌事出了一道难题:假设年节将近,同时有三位高位妃嫔提出更换宫中陈设,但库房储备有限,且三位妃嫔背景、性情、受宠程度皆不同,问如何分配方能兼顾礼制、情理与效率,且不致引发矛盾。 殿内众人皆屏息凝神,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极易得罪人,考验的是平衡与应变之能。 崔莹莹略一沉吟,不卑不亢地答道:“回掌事,此事需依宫规定例,按妃嫔位份、宫中定制先行核定份额。若有超出,则需考量其缘由。若为迎驾、节庆等正当由头,可酌情从陛下或皇后娘娘特旨拨付的备用份额中协调,并记录在案,以示公允。” “若仅为个人喜好,则需婉言说明宫规难违,并可提议以内造精巧新奇之物作为补充,以示恩宠。关键在于,一切循章办事,记录清晰,公开透明,则流言自息,纷争可免。” 她不仅给出了解决方案,更点出了“循章办事、公开透明”这一皇后近来极力推行的核心理念,听得江浸月微微颔首。 最后是突发状况应对。 司苑坊掌事描述了一起假想的、涉及多位低阶妃嫔和宫人的“食物相克”中毒事件,询问如何处理。 崔莹莹思路清晰,条分缕析:“第一,立即封锁相关膳房,控制涉事人员,保全证据,并急召太医救治,人命为先。” “第二,严查食材来源、清洗、烹制全过程,厘清责任。” “第三,安抚受害宫妃及家人,依宫规给予抚恤。” “第四,将调查结果及处置方案及时禀报皇后娘娘定夺,并通报六宫,以儆效尤,杜绝后患。” “整个过程需快、准、稳,既要查明真相,严惩不贷,也要避免引起六宫恐慌。” 她的话语沉稳有力,考虑周全,既展现了果断,又体现了仁心,更牢牢把握住了“依规处置、及时上报”的原则。 一连串的考核下来,原本带着挑剔、审视目光的各位主官,眼神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怀疑,到惊讶,再到最后的钦佩。 这位年轻的崔女官,不仅熟稔规章,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那份沉稳大气和始终秉持公心的态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安排的人几次想寻隙刁难,都被崔莹莹有理有据地化解。 周静仪则一直默默观察,此刻眼中也流露出些许赞赏。 高顺将记录呈给江浸月过目。 江浸月仔细翻阅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诸位,还有何疑问?” 殿内一片寂静。 事实胜于雄辩,崔莹莹的表现,无可指摘。 “既无异议,” 江浸月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本宫宣布,考核通过。即日起,擢升崔莹莹为尚宫局尚宫,正五品,总领尚宫局一切事务。” “臣女崔莹莹,谢皇后娘娘隆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娘娘信任!” 崔莹莹跪地谢恩,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珠帘微动,江浸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与肯定。 消息传出,六宫震动。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暗恨,也有人真心佩服。 崔莹莹搬入了象征尚宫权力的、位于尚宫局正中的那座宽敞值房。 看着案头那枚沉甸甸的尚宫印信,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位,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从今日起,她将正式成为皇后娘娘在宫闱之内最得力的臂膀和最锋利的刃,在这不见硝烟的后宫战场上,与她崇敬的那轮明月,并肩而行。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透出了一丝微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崔莹莹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一份需要批阅的文书,眼神坚定而专注。 属于她的时代,刚刚开始。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9章 暗涌无声 时入腊月,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呼啸着掠过玄京城重重叠叠的殿宇楼阁。 皇宫各处早早悬挂起了避寒的厚锦门帘,宫道上的积雪被宫人及时清扫,堆在两侧,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各宫炭火供应陡然增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银霜炭气息,混合着佛手清供的冷香,构成了深宫冬日特有的味道。 年关将近,宫廷内外事务愈发繁杂。 祭祀、庆典、赏赐、宴席,一应筹备工作千头万绪,尚宫局作为总揽内廷事务的核心机构,更是灯火彻夜不熄,人员进出如织。 新任尚宫崔莹莹的值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缝里钻入的寒意。 相较于月前的生疏与试探,如今的她处理起各项事务来,已然游刃有余。 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被分门别类,紧急的、重要的、常规的,井然有序。 她端坐于宽大的书案后,身姿挺拔,指间一枚青玉管狼毫笔行走如飞,批阅着各司呈报上来的条陈,时而凝神思索,时而低声与侍立一旁的副手女官交代几句,声音清晰,指令明确。 成为尚宫不过月余,她的变化有目共睹。 那份因破格提拔而一度环绕在她周身的审视与质疑,已渐渐被一种沉稳干练的气度所取代。 她不仅迅速掌握了尚宫局庞大的运作体系,更将皇后江浸月推崇的“循章办事、效率优先、账目清明”的理念,不动声色地渗透到日常管理的每一个细节。 这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崔莹莹已如常来到值房。 她先是快速浏览了昨日夜班留下的重要记录,随即召见了司记、司言、司簿三位掌事。 “年下赏赐各宫及各王府命妇的份例单子,需再核对一遍,务必与内务府拨付的实物、库房存档以及往年的旧例比对清楚,不容丝毫差错。” 她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度, “尤其是几位老太妃和宗室长辈处,份例可酌情优渥一二,以示皇家恩泽,但需注明缘由,记录在案。” “是,尚宫大人。” 三位掌事恭敬应下。 “另外,” 崔莹莹指尖点着另一份文书, “各宫冬日炭火、棉衣等用度,需加强巡查。发现有克扣、以次充好,或是分配不公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按宫规处置,绝不容情。将这条意思,明确传达至各司。” 一位掌事略有迟疑:“尚宫大人,如今各宫用度皆由尚宫局统一核定发放,虽杜绝了以往诸多弊端,但难免触动某些宫里的旧例和……人情。” 崔莹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皇后娘娘将尚宫局交予我,便是要革除积弊,树立新风。规矩立了,便要执行。若因人情而废规矩,则规矩形同虚设,日后更难以管理。按我说的去办,若有责难,自有我担着。” 她话语中的决绝与担当,让几位掌事心中一凛,再无多言,领命而去。 处理完日常事务,崔莹莹并未停歇。 她取出一份看似普通的宫人采买记录,仔细翻阅起来。 这是她安插在华春宫外围的一个不起眼眼线,偶然听到并记录下来的——惠妃林婉宫中的一名心腹太监,近日频繁与宫外某些绸缎庄、香料铺接触,采买了大量远超其份例的贵重物品。 若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妃嫔间的奢侈用度,但崔莹莹结合近来前朝隐约传来的、关于林丞相一派官员在漕运事务上对皇后新政阳奉阴违的消息,心中便升起了警惕。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份记录誊抄一份,附上自己的简要分析,封入一枚不起眼的青色信封,命绝对可靠的心腹,趁每日向凤仪宫呈送文书的机会,悄悄夹带进去。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 成为尚宫后,她利用职务之便,悄然编织了一张覆盖六宫二十四司及部分内务府关键节点的信息网络。 哪些宫女太监是各宫妃嫔的眼线,哪些掌事暗中与朝臣有所勾连,哪些环节容易滋生贪腐、被人利用…… 她都默默记在心中,并筛选出有价值的信息,及时呈报给江浸月。 她存在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单纯地执行命令。 她更像是江浸月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甚至是一面提前预警的盾牌。 午后,雪停了,灰白的云层间透出些许稀薄的阳光。 崔莹莹按例前往凤仪宫禀报近日宫务。 凤仪宫内暖意融融,熏着淡淡的、江浸月独有的冷梅香。 江浸月正临窗抚琴,琴音淙淙,如冰泉流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寂。 见崔莹莹进来,她并未停下,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崔莹莹安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静静聆听。 她看着皇后娘娘专注抚琴的侧影,那清绝的眉眼在琴音的缭绕下,似乎柔和了些许,但那份深植于骨的孤高与疏离,却依旧如同殿外未化的积雪,寒冷而遥远。 然而,在崔莹莹眼中,这样的皇后娘娘,却愈发显得光芒万丈,令人心生无限的敬仰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娘娘琴艺越发精进了。” 崔莹莹由衷赞道。 江浸月缓缓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尖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 她语气平淡,转而问道, “近日宫中可还安稳?” 崔莹莹立刻收敛心神,条理清晰地将尚宫局的各项事务、年关筹备进展、以及几处需要皇后定夺的事项一一禀报。 她的汇报简洁明了,重点突出,不仅陈述事实,更附上了自己的分析和建议。 江浸月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皆切中要害。 当听到崔莹莹提及惠妃宫中异常采买,并隐晦地联系到前朝动向时,她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光。 “此事本宫知道了。” 她淡淡道, “你做得很好。继续留意,但不必打草惊蛇。” “是。” 崔莹莹心中一定,知道自己的判断得到了认可。 “还有一事,” 江浸月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崔莹莹身上, “开春后,宫中几位年幼的宗室子弟需择选伴读,此事关乎皇家体面与对宗室的恩抚。陛下将初步遴选之事交由本宫。你拟个章程出来,着重考察其家世清白、子弟品性,尤其是……其父兄在朝中的立场,需得稳妥。” 崔莹莹立刻领会。 伴读虽非官位,却常伴宗室子弟左右,其家族立场自然至关重要。 皇后娘娘将此敏感之事交给她拟定初步章程,其信任之意,不言而喻。 “臣明白。定当仔细斟酌,尽快将章程呈报娘娘。” 禀报完毕,崔莹莹正欲告退,江浸月却忽然叫住了她。 “莹莹。” 崔莹莹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皇后娘娘很少这样直接唤她的名字。 江浸月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她:“年关辛苦,诸事繁杂。这枚暖玉,贴身戴着,驱驱寒气,也静静心神。” 崔莹莹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她平日里努力维持的镇定。 她连忙跪下,双手接过那尚带着皇后指尖微凉的锦盒,声音哽咽:“娘娘……臣,臣何德何能……” “起来吧。” 江浸月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温度的东西, “你是本宫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的能力与忠心,本宫看在眼里。如今诸事初定,前朝后宫皆需梳理,好好做事,便是对本宫最好的回报。” “臣……定不负娘娘厚望!万死不辞!” 崔莹莹紧紧握着那枚锦盒,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眼眶微红,语气却无比坚定。 退出凤仪宫,走在覆着残雪的宫道上,寒风扑面,崔莹莹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那枚贴身放着的暖玉,似乎真的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疲惫。 她知道,自己得到的不仅仅是赏赐,更是一种无可替代的认可与羁绊。 回到尚宫局,她立刻投入了宗室子弟伴读遴选章程的拟定工作。 她翻阅了大量宗室卷宗、相关子弟的家世背景,咨询了几位掌管宗室事务的老成官员,甚至动用了自己新建立的信息网络,暗中了解这些候选家族近来的动向与立场。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 惠妃林婉因尚宫之位落空,对她早已怀恨在心,明里暗里的刁难从未停止; 德妃周静仪虽表面温和,但其家族在清流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对后宫事务也并非全无想法; 就连内务府总管,面对她这个突然崛起、分走不少权力的年轻尚宫,态度也颇为微妙。 但她无所畏惧。 她的背后,是皇后娘娘。 她的信念,是辅佐娘娘,肃清宫闱,稳定朝纲。 任何试图阻碍娘娘意志的人或事,都是她需要扫清的障碍。 夜幕降临,尚宫局的灯火再次亮起,映照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零星飘落的雪花。 崔莹莹伏案疾书,神情专注。 案头那枚尚宫印信在灯下泛着沉静的光泽,旁边,是皇后赏赐的、已然被她体温焐热的暖玉。 她已成为江浸月最得力的臂膀,最信任的心腹。 她们共享着权力,也共同面对着这新旧交替之际、深宫之中的暗流与危机。 前路漫漫,但崔莹莹的目光,始终坚定地追随着凤仪宫的方向,那里,是她愿意奉献一切忠诚与智慧的、永不陨落的明月。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0章 恩起微时 腊月十五,天色从午后便彻底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的鸱吻,仿佛触手可及。 到了申时末,凛冽的北风终于裹挟着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玄京城。 起初还是细密的雪籽,敲打在琉璃瓦上簌簌作响,不多时便化作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扯絮拉棉一般,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朱墙金瓦、玉阶琼树尽数覆盖,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各宫殿宇檐下悬挂的灯笼,在风雪中透出一点微弱而顽强的昏黄光晕。 华春宫内却是暖香袭人。 惠妃林婉斜倚在铺着紫貂皮的贵妃榻上,两个小宫女跪在脚踏上,一个轻轻捶腿,一个小心翼翼地为她染着蔻丹。 殿内角落的鎏金狻猊香炉里吐出缕缕甜腻的苏合香气,与窗外呼啸的风雪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雪下得倒是时候,” 林婉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娇慵, “正好省了明日去给皇后请安,对着那张冷脸,没得晦气。” 她如今虽不敢明着与江浸月抗衡,但私下里的怨怼却是与日俱增,尤其是崔莹莹坐上尚宫之位后,她感觉自己在后宫的影响力大不如前。 贴身大宫女翡翠一边拨弄着炭盆里的银霜炭,一边附和道:“娘娘说的是。皇后再厉害,还能管得住老天爷下雪不成?只是苦了那些低位份的,这样的天气,怕是连口热汤都难喝上。”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喧哗。 翡翠起身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脸色有些微妙:“娘娘,是苏嫔……她在咱们宫门外不远处,不小心冲撞了给您送燕窝的膳房小太监,打翻了炖盅。” “苏嫔?” 林婉蹙起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是那个父亲只是个小小鸿胪寺少卿、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苏雪见。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呵,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她。打翻了本宫的燕窝?真是晦气加倍。去,传本宫的话,既然她这般毛手毛脚,便让她在宫道上跪着,好好醒醒神,什么时候知道规矩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娘娘,这……外头风雪正大,苏嫔身子骨看着单薄,万一……” 翡翠有些迟疑。 “万一什么?” 林婉眼皮一掀,冷光乍现, “冲撞妃嫔,损坏御赐之物,本宫只是小惩大诫,已是格外开恩。怎么,本宫连处置一个嫔位的权力都没有了?” 翡翠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出去传令。 …… 宫道之上,风雪肆虐。 苏雪见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已然积了一层薄雪的青石板上。 她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宫装棉袍,连件挡雪的斗篷都没有。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和耳朵,瞬间便是一片刺骨的麻木。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便积了白白一层,冰冷的雪水渗透单薄的棉衣,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嘴唇早已冻得乌紫。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她知道林婉是故意刁难,那膳房小太监分明是自己脚下打滑撞上来的,可在这深宫之中,位份低微便是原罪,无人会为她辩解。 华春宫门口值守的两个小太监缩在门洞里,揣着手,偶尔朝她这边瞥上一眼,眼神里带着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却无人敢上前说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浓,风雪似乎更大了。 苏雪见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已冻得僵硬,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眼前晃动的只有华春宫门口那两盏在风雪中摇曳的、昏黄的灯笼光晕,像是指引亡魂的冥灯。 难道……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冰冷的宫道上了吗? 父亲……母亲……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家中温暖的烛火,还有弟弟稚嫩的笑脸。 一丝微弱的、不甘的泪水刚刚涌出眼眶,便几乎要冻结在睫毛上。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际,一阵不同于风雪呼啸的、略显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点晃动的灯火。 “前面是何人跪在雪地里?”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是……崔尚宫的声音? 苏雪见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微光。 紧接着,一盏精致的、绘着凤穿牡丹图案的宫灯被提高,昏黄却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小片黑暗,清晰地照亮了雪地中那个几乎被积雪覆盖、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 提着宫灯的,正是崔莹莹。 她身后跟着两名掌灯宫女和两名健壮的嬷嬷,显然是刚从尚宫局处理完事务返回凤仪宫,途经此地。 崔莹莹看清跪着的人是苏雪见,又瞥见她身边狼藉的碎瓷和泼洒的燕窝痕迹,再看向灯火通明的华春宫,心中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这林婉,真是越发嚣张跋扈了,如此严寒天气,竟将人罚跪在风雪之中,简直是想要人命! 她快步上前,正要开口,一个更加清冽、却仿佛带着安定人心力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只见风雪之中,数盏宫灯簇拥着一道窈窕身影款款而来。 来人披着一件玄色绣金凤纹的厚缎斗篷,风帽边缘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下巴,正是皇后江浸月。 她似乎也是刚从何处回来,或许是去探望了某位太妃,或许是刚从陛下处议事而归。 崔莹莹连忙躬身禀报:“回娘娘,是苏嫔在此罚跪。” 江浸月的目光越过崔莹莹,落在雪地中那个几乎冻僵的人影上。 苏雪见也正好在此时,用尽最后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对上了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映着雪光和灯火的眸子。 那一瞬间,苏雪见只觉得周遭呼啸的风雪、刺骨的寒冷仿佛都停滞了。 视线里,只有那道立于阑珊灯火与漫天风雪中的身影。 玄色斗篷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眉眼清绝,神色平静无波,仿佛这世间一切纷扰皆不能入她眼。 可她站在那里,本身就像一座巍峨的山,隔绝了所有的风雪与恶意。 江浸月没有多看华春宫方向一眼,甚至没有询问苏雪见因何受罚。 她径直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内里衬着柔软狐裘的玄色斗篷,上前几步,亲手披在了苏雪见几乎冻僵的肩上。 一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清冷梅香的暖意瞬间将苏雪见包裹,那暖意并非仅仅来自狐裘,更来自于这突如其来的、超越了她所有认知的庇护。 苏雪见彻底愣住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后娘娘,大脑一片空白,连颤抖都忘记了。 江浸月微微俯身,伸出带着玉镯的纤手,轻轻拂去苏雪见发顶和肩上的积雪,动作自然而从容,仿佛只是拂去一件珍玩上的尘埃。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触碰到苏雪见冰冷的皮肤,却奇异地没有引起任何不适,反而像是一点星火,骤然点燃了她早已冻僵的血液。 然后,江浸月直起身,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面露不安的永和宫执事太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入每个人耳中:“本宫宫里缺个整理书卷的人。苏嫔,本宫带走了。”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给华春宫任何解释或反驳的机会。 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直接宣告了这场风雪中欺凌的结束。 那执事太监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是,是!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江浸月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崔莹莹立刻示意身后的两名嬷嬷上前,小心地将几乎无法动弹的苏雪见搀扶起来。 苏雪见裹紧那件犹带着皇后体温和香气的玄色斗篷,在嬷嬷的搀扶下,踉跄着跟上前面那道身影。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华春宫门口,不知何时,林婉竟也出来了,正站在檐下,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 眼神阴鸷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在接触到江浸月背影的瞬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那扭曲的神情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可笑。 苏雪见迅速转回头,将目光牢牢锁在前方那道引领着她的、在风雪中依旧从容不迫的背影上。 劫后余生的庆幸、巨大的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与某种隐秘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那一刻,江浸月于她而言,不再是遥远而威严的皇后,而是踏破风雪、将她从绝望深渊中拉回人间的神只。 通往凤仪宫的路,在风雪夜里显得格外漫长,又仿佛格外短暂。 苏雪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肩上的狐裘沉重而温暖,那清冷的梅香萦绕在鼻尖,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1章 晨会风波 腊月十八,连续肆虐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歇。 晨曦微露,金红色的朝霞铺满天际,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皇宫建筑群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暖色。 琉璃瓦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飞檐滴滴答答落下,在殿前干净的石阶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空气清冷而湿润,呼吸间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与清新。 凤仪宫的正殿内,早已灯火通明。 因雪停路通,中断了两日的晨会照常举行。 鎏金蟠龙柱下,熏笼里银霜炭烧得正旺,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氤氲开一股庄重而温暖的氛围。 各宫妃嫔依照位份高低,端坐于两侧的紫檀木扶手椅上。 惠妃林婉穿着一身簇新的绯红色宫装,珠翠环绕,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与这殿内看似平和的气氛格格不入。 德妃周静仪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只在衣襟袖口绣着同色缠枝莲纹,神色平静,手持一串蜜蜡佛珠,眼帘微垂。 英妃赵燕儿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瞟向殿外,似乎惦记着雪后是否可以继续她的骑射练习。 皇后江浸月端坐于上首凤座,今日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织金凤穿牡丹常服,发髻间只簪一支通透的白玉凤首步摇,简约却更显威仪。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听着崔莹莹立于身侧,条理清晰地禀报着近日宫务,尤其是雪后各宫扫雪、防滑、炭火供应等事宜的安排。 苏雪见坐在嫔位的最末席,几乎隐在柱子的阴影里。 她身上穿着尚服局昨日新送来的、符合她位份的冬装,料子厚实,颜色是温和的秋香色,衬得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自那夜被皇后带回凤仪宫,她便被安排暂居在偏殿的一间暖阁内,由皇后身边的医女仔细调理了两日,身子已无大碍。 此刻坐在这庄严肃穆的殿内,她依旧有些局促不安,双手在袖中微微蜷缩,低垂着眼,不敢多看。 晨会进行得波澜不惊,各司回禀完毕,眼看便要散去。 就在这时,林婉忽然用绢帕按了按嘴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末座的苏雪见,声音娇柔地开口:“皇后娘娘治宫严谨,六宫和睦,真是臣妾等之福。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些许为难, “这宫规礼数,乃立身之本。臣妾瞧着,苏嫔妹妹年纪尚轻,性子似乎……跳脱了些。那日冲撞之事暂且不提,便是今早来请安,这入殿、行礼的姿态,似乎也……嗯,少了些沉稳,不够端庄呢。” 她这话说得看似关切,实则字字带刺,直接将“礼仪不端”的帽子扣在了苏雪见头上。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几乎要将自己缩起来的身影。 苏雪见猛地抬头,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她知道自己位份低微,言行举止都被人盯着,今晨来请安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自问并无错处。 林婉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存心刁难! 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可迎着林婉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以及周遭各色视线,只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冰凉。 德妃周静仪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上首的皇后,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苏雪见,复又垂下眼帘,依旧沉默。 英妃赵燕儿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林婉有些小题大做,但也没出声。 其他位份更低的妃嫔更是噤若寒蝉。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端坐凤座的江浸月,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没有立刻去看苏雪见,只是端起手边那盏温度恰好的云雾茶,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从容。 就在林婉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意即将漾开时,江浸月放下了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婉,声音清越,不疾不徐:“惠妃妹妹有心了。” 她先是淡淡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悠然一转,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桩闲事, “说起礼数,本宫倒是想起前朝一位名臣,姓郭,名鸿羽。惠妃可知此人?” 林婉一愣,完全没料到皇后会突然提起一个前朝臣子,这跟她指责苏嫔礼仪不端有何关系? 她只得勉强应道:“臣妾……寡闻,不知。” 江浸月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清晰地回荡:“这位郭大人,官至户部尚书,一生清廉自守,性情刚直不阿。据说他上朝奏对,从不拘泥于虚礼,有时甚至因急于陈述政见而忘了整理衣冠。先帝非但不怪罪,反而赞他‘心系黎庶,不拘小节’,谓其有古大臣之风。” 她顿了顿,目光这才缓缓移向下方脸色依旧苍白、却因她这番话而微微睁大眼睛的苏雪见,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可见,真正的风骨,在内心,在德行,而非流于表面的虚礼客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的视线在苏雪见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清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 “苏嫔入宫时日尚短,性子是率真了些,不及惠妃你自幼受世家熏陶,礼仪周全。不过,本宫倒觉得,这份未经雕琢的率真,颇有几分……古风。” 古风! 这两个字从皇后口中说出,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林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皇后这话,看似在说苏嫔,实则句句都在打她的脸! 将她引以为傲的“世家礼仪”贬低为“流于表面的虚礼客套”,反而将苏雪见那上不得台面的“毛躁”拔高到了“古风”的境界!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 可她能反驳吗? 反驳皇后对前朝名臣的评断? 还是反驳皇后对“古风”的赞赏? 她不能。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而坐在末席的苏雪见,在听到“古风”二字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凤座上那个神色依旧平静无波的女子。 从未有人……从未有人如此看待过她。 在家时,父亲总嫌她不够沉稳,母亲忧她不够伶俐,入宫后,更是因这份“不够端庄”而屡受训斥和白眼。 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缺点,是需要努力改正的不足。 可就在刚才,皇后娘娘,在这六宫妃嫔面前,用那样平淡却坚定的语气,将她这份深以为耻的“率真”,定义为……“古风”? 那不是敷衍的安慰,不是居高临下的解围,而是一种精准的、直抵她内心最深处的……理解与回护。 仿佛一道光,骤然照亮了她长久以来隐藏在自卑下的、那份小小的、不愿妥协的骄傲。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冲散了所有的惶恐与不安。 眼眶微微发热,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眸,以及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混杂着巨大感激与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澎湃心潮。 德妃周静仪抬眸,深深地看了江浸月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赞赏。 英妃赵燕儿歪了歪头,似乎觉得皇后这话说得挺有意思。 崔莹莹垂手立在江浸月身侧,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江浸月仿佛没有看到林婉那难看的脸色,也没有在意苏雪见激动的情绪,她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若无他事,便散了吧。” “臣妾等告退。” 众妃嫔起身行礼,心思各异地退出了凤仪宫。 林婉几乎是第一个快步离开的,背影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苏雪见走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 当她踏出凤仪宫高大的殿门时,外面雪后初霁的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金芒,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抬手微微遮挡,感受着阳光带来的暖意,以及肩上那件早已归还、却仿佛依旧残留着清冷梅香和温暖触感的玄色斗篷所带来的无形力量。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2章 借力打力 腊月二十,宫中的年节气氛愈发浓厚。 各宫门廊下开始悬挂彩灯,尚宫局忙着清点库房,准备年节赏赐,内务府也加紧采买一应物什,连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喜庆和忙碌气息。 连日的晴好天气,让积雪消融大半,只在背阴的屋角檐下还残留着些许顽固的白色。 这日午后,冬日暖阳懒洋洋地照着宫墙。 江浸月处理完手头几件紧要宫务,吩咐崔莹莹将一批新到的江南贡缎按例分赏各宫。 “这批云锦质地不错,色泽也鲜亮。” 江浸月随手抚过一匹宝蓝色的缎子,对侍立一旁的崔莹莹淡淡道, “惠妃偏好艳丽,将那匹正红的给她。德妃素雅,那匹月白的与她。至于英妃……” 她略一沉吟,目光落在了一匹极为罕见的、织有暗色麒麟纹的玄青缎子上,这花色沉稳中带着霸气,与英妃赵燕儿的将门气质颇为相合, “这匹玄青麒麟纹的,便赏给英妃吧。她性子爽利,骑射功夫也好,这料子做骑装或是常服,都相宜。” 崔莹莹心领神会,垂首应下:“是,娘娘。奴婢即刻去办。” 赏赐送入各宫,果然引起了不同反响。 华春宫内,林婉看着那匹鲜艳的正红云锦,虽也名贵,但见惯了珍宝的她并未太过在意,只吩咐收入库房。 然而,当她派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宫女回来,悄声禀报皇后赏给英妃的竟是一匹极为少见、连她这里都没有的玄青麒麟纹贡缎时,林婉那精心描画的柳叶眉顿时竖了起来。 “玄青麒麟纹?” 林婉冷哼一声,将手中把玩的玉如意重重搁在案上,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赵燕儿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鄙之人,也配用这等好料子?真是暴殄天物!” 她越想越气,连带看着自己那匹正红云锦也觉得俗气起来,忍不住对身边的心腹嬷嬷抱怨, “本宫早就说过,那赵燕儿空有一身蛮力,言行无状,毫无闺阁风范,简直难登大雅之堂!皇后竟如此抬举她,莫非是故意与本宫作对不成?” 这话,很快便被崔莹莹安插在华春宫外围的眼线,添油加醋地传到了绮霞宫——英妃赵燕儿的居所。 几乎在同一时间,永和宫那边也隐约有风声传出,说是德妃周静仪在收到月白云锦后,曾与身边女官闲谈,提及英妃性子过于直率刚猛,少了女子应有的柔婉,在宫中恐非长久之道云云。 这话虽说得含蓄,但经人刻意传播,意思也再明显不过。 绮霞宫内,赵燕儿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匹玄青麒麟纹的缎子,越看越喜欢。 她出身将门,自幼习武,性子如同男子般爽朗,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和矫揉造作。 皇后赏的这匹料子,颜色沉稳,花纹霸气,正合她的心意,比起那些花红柳绿的强多了。 她正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是做骑装好还是做一件利落的常服好,贴身宫女便气冲冲地进来,将外面听来的闲言碎语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她。 “什么?林婉那个矫情女人敢说我粗鄙无文?难登大雅之堂?” 赵燕儿一听,杏眼圆睁,猛地一拍桌子,那上好的花梨木桌面都跟着震了一震, “周静仪那个整天端着架子的,也敢在背后嚼舌根,说我不够柔婉?放屁!”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的性格和爱好说事,认为她不像个大家闺秀。 林婉和周静仪平日里那些做派,她早就看不惯了,如今竟敢在背后如此诋毁她! “岂有此理!我找她们理论去!” 赵燕儿是个行动派,怒火上来,也顾不得什么妃嫔体统,抬脚就往外冲。 宫女们吓得连忙阻拦,却被她一把推开。 “娘娘息怒!娘娘,使不得啊!” 宫女们追在后面,焦急地喊着。 赵燕儿哪里听得进去,一阵风似的冲出了绮霞宫,径直朝着华春宫的方向而去。 她脚步飞快,带着武将之家特有的雷厉风行,路上遇到的宫人见她面色不善,纷纷避让。 刚到华春宫附近的宫道,恰巧遇见林婉正由宫女簇拥着,似乎在散步消食。 林婉见赵燕儿气势汹汹而来,心中先是一惊,随即端起架子,蹙眉道:“英妃妹妹这是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体统?林婉你少在这里跟我装模作样!” 赵燕儿停下脚步,指着林婉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格外响亮, “你说,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粗鄙无文,难登大雅之堂?!” 林婉被她说中心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岂能在一个“粗人”面前露怯? 她扬起下巴,用绢帕掩住口鼻,仿佛嫌赵燕儿的声音污了耳朵,语带讥讽:“本宫说什么,需要向你禀报吗?英妃,你如此大声喧哗,冲撞妃嫔,才是真的不顾体统,粗鄙不堪!” “你!” 赵燕儿气得浑身发抖,她本就不善言辞,被林婉这阴阳怪气的话一激,更是怒火攻心,想也不想就上前一步,伸手猛地推了林婉一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叫你胡说八道!” 林婉“啊呀”一声惊叫,她没想到赵燕儿真敢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脚下一个趔趄,竟真的被推得向后倒去。 幸好身后的宫女手忙脚乱地扶住,才没摔个结结实实,但发髻上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却被晃得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青石板上,翠羽顿时摔碎了几片。 “你……你竟敢动手!” 林婉又惊又怒,指着赵燕儿,脸色煞白,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林婉的宫女们围着主子七嘴八舌地安抚,赵燕儿带来的宫女则吓得面无人色,试图劝自家主子赶紧离开。 就在这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道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响起:“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后江浸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廊下,身边跟着崔莹莹和几名宫女太监。 她今日穿着一身常服,神色平静,目光淡淡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掉在地上的那支损坏的步摇上。 见到皇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行礼。 林婉更是如同见到了救星,也顾不得仪态了,带着哭腔抢先告状:“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英妃她……她无故冲撞臣妾,还动手推搡,损坏了御赐之物!如此行径,与市井泼妇何异!” 赵燕儿梗着脖子,虽然也跪下了,却满脸不服:“是她先背后诋毁臣妾!臣妾一时气不过才……” “都住口。” 江浸月打断她们的话,声音不高,却让两人瞬间噤声。 她缓步走上前,先是对崔莹莹道:“去请太医来给惠妃瞧瞧,可有伤着。” 然后又看向那支步摇, “这支步摇,登记在册,报损吧。” 处理完这些,她才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两人,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后宫之内,妃嫔争执,乃至动手,成何体统?惠妃,你身为高位妃嫔,当谨言慎行,背后议论他人,确有不妥。英妃,你性子直率,本宫知晓,但动手推人,毁坏器物,更是大错。” 她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公允,随即又道:“此事关乎妃嫔清誉,亦关乎朝臣体面。传本宫令,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若有泄露,严惩不贷。” 这话,明显是冲着林婉说的,是在维护她父亲林丞相的声誉。 林婉心中一凛,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多言。 江浸月这才看向依旧气鼓鼓的赵燕儿,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英妃,你起来吧。” 待赵燕儿起身,她走近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叹道:“妹妹性情直率,嫉恶如仇,本宫知晓。只是,这后宫之中,人心复杂,有时并非单凭拳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遇事,还需多思量,莫要中了他人圈套,徒惹是非。” 这番话,听在赵燕儿耳中,如同醍醐灌顶。 皇后没有一味斥责她,反而表示理解她的性子,还提醒她可能被人利用了! 再联想到林婉和周静仪背后的闲话,她顿时觉得皇后娘娘真是明察秋毫,又体贴入微! 对比林婉的矫情和周静仪的虚伪,皇后娘娘这般公正又通透,怎能不让她心生好感与信服? “臣妾……臣妾知错了,谢娘娘教诲。” 赵燕儿心悦诚服地低下头。 江浸月微微颔首:“都散了吧。惠妃回去好好休息,英妃也回去静静心。” 一场风波,看似被皇后平息。 林婉吃了个哑巴亏,虽然皇后明面上也说了赵燕儿不对,但最后那维护她家声的举动,让她有火发不出,只能将一腔怒火更深刻地记在了赵燕儿头上。 而赵燕儿,则对皇后充满了感激和亲近之意。 江浸月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各自离去的背影,目光幽深。 崔莹莹低声道:“娘娘,英妃娘娘似乎对您很是信服。” “嗯。” 江浸月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驱虎吞狼,第一步已成。 让将门之女对文官之女心生嫌隙,让直率之人成为她手中一把不经意间就能刺向敌人的利刃,同时还能收获一份难得的“真诚”好感,这笔买卖,很划算。 阳光透过廊柱,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沉稳而莫测。 后宫这盘棋,她落子无声,却已搅动风云。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3章 墨香知音 腊月廿二,年关的脚步愈发近了。 宫中的年节布置已大致妥当,各处宫门悬挂上了崭新的椒图门环和五彩丝绦,廊庑下也换上了绘有吉祥图案的琉璃宫灯,只待除夕之夜点亮。 连日的晴好天气让宫道彻底干爽起来,唯有太液池畔的垂柳枝头,还挂着些许未及融化的冰凌,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点。 凤仪宫偏殿的暖阁内,却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年节的热闹。 这里原是安置偶尔留宿宫眷的处所,如今暂由苏雪见居住。 暖阁不大,陈设也简单,一床一榻一桌一椅,并一个书架,却打扫得纤尘不染。 临窗的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旁边是一盏燃着的、光线柔和的羊角宫灯。 苏雪见正坐在窗下,手中捧着一卷书,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虽落在字句行间,思绪却飘忽不定。 那日晨会之后,林婉虽未再明目张胆地寻她麻烦,但那偶尔投来的、淬了冰似的眼神,依旧让她如芒在背。 她知道自己如今算是彻底得罪了惠妃,日后在这深宫之中,怕是更要步步惊心。 然而,每当想起皇后娘娘那日轻描淡写却又坚定无比的回护,想起那件风雪夜里带着体温与梅香的玄色斗篷,她心中便又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勇气。 只是,这份庇护能持续多久? 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低阶嫔妃,又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呢? 这种无力感,时常在她静下来时悄然啃噬着她的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书卷,走到窗边。 窗外庭院中,几株老梅正凌寒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这景致清幽,却更衬得她心中的孤寂与彷徨。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叩响。 “苏嫔小主,” 是皇后身边大宫女蕊珠的声音,温和有礼, “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苏雪见心中一紧,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裙发髻,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应道:“有劳蕊珠姑娘,我这就来。” 跟着蕊珠穿过几道回廊,再次踏入凤仪宫正殿。 殿内依旧暖融,熏着那令人心静的冷梅香。 江浸月并未坐在凤座上,而是立于西侧靠墙的多宝阁前,似乎在端详着上面的一件古玩。 她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未施粉黛,墨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固定,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闲适与书卷气。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苏雪见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 江浸月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在偏殿住得可还习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告诉崔尚宫。” “回娘娘,一切都好,谢娘娘关怀。” 苏雪见低声回答,心中有些忐忑,不知皇后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江浸月走到书案旁,那里放着两个不甚起眼的锦盒,一长一方。 她先拿起那个长方形的锦盒,打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珠宝首饰,而是一方墨锭。 那墨锭形制古朴,通体漆黑,隐隐泛着紫玉般的光泽,正面以精妙的刀工阴文刻着“紫玉光”三个篆字,背面是连绵的山水纹。 虽未研磨,已有一股极淡的、清冽的松烟墨香逸散出来。 “这是徽州进贡的顶烟松墨,‘紫玉光’,” 江浸月将墨锭取出,递给苏雪见, “墨质坚细,黝黑发紫,落纸如漆,历久不褪。本宫瞧着,与你沉静的性子倒是相合。” 苏雪见怔怔地接过那方墨,触手温润沉实。 她虽出身不算顶级世家,但自幼受父亲熏陶,于文墨一道也有些见识,自然知道这“紫玉光”乃是徽墨中的极品,每年进贡也不过寥寥数笏,珍贵异常。 皇后娘娘竟将如此贵重之物赏给她? 不等她反应过来,江浸月又打开了那个方形的锦盒。 里面是几卷略显陈旧的线装书册,纸页泛黄,边角有些微磨损,显然年代久远。 “这是前朝孤本,《漱玉斋杂录》,” 江浸月指尖轻轻拂过书卷的封面,语气依旧平淡, “里面收录了不少坊间难见的逸闻趣事、金石考据,文笔也尚可。那日听你与宫女闲谈,似乎提过想寻这类杂书看看,宫中书库恰好存有此卷,便找了出来。” 苏雪见彻底愣住了。 《漱玉斋杂录》! 她确实偶然间听翰林院的父亲提起过此书,说其内容博杂,见解独到,可惜流传不广,早已散佚大半,没想到宫中竟有孤本! 更没想到,自己那日不过随口一提的闲话,竟被皇后娘娘记在了心里!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徽墨和眼前的孤本,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那些固然珍贵,却不过是寻常的赏赐,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这墨,这书……这分明是投其所好,是超越了位份与利益的、一种基于“懂得”的……珍视。 皇后娘娘记得她喜欢沉静,记得她爱读杂书。 她看到的,不是苏嫔这个符号,而是苏雪见这个人本身。 “娘娘……” 苏雪见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她捧着那方墨和书卷,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江浸月却伸手虚扶了一下,阻止了她的动作。 “起来。器物有价,才情无价。” 她看着苏雪见微微发红的眼眶,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 “你年纪尚轻,性子也静,多读些书,练练字,总是好的。这些东西,放在本宫这里也不过是蒙尘,给了你,才算物尽其用。好好收着吧。” 好好收着。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颗饱满的种子,带着无尽的暖意与力量,悄然落入了苏雪见冰冷已久的心田,深深埋藏。 她紧紧抱着锦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所有的惶恐、不安、彷徨,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沉甸甸的“懂得”所驱散。 她抬起泪光点点的眼眸,望向江浸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无比坚定的承诺:“臣妾……谢娘娘厚赐!定不负娘娘期许,好好研读,用心习字!” 江浸月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只道:“去吧。” 苏雪见再次行了一礼,抱着那两个锦盒,脚步有些虚浮却又异常坚定地退出了正殿。 回到偏殿暖阁,她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先取出那方“紫玉光”墨,放在鼻尖轻嗅,那清冽的松烟香气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然后,她极其小心地翻开那本《漱玉斋杂录》,泛黄脆弱的纸页上,墨迹古雅,记载着光怪陆离的见闻和精辟独到的考据,正是她素日里最感兴趣却又无缘得见的内容。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轻地抚过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能感受到跨越时空的智慧与趣味。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深宫中战战兢兢、无人问津的苏嫔,而只是一个找到了精神慰藉和共鸣的读书人。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庭院中的梅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苏雪见就着这最后的天光,轻轻研墨,用的是皇后赏赐的端砚和清水。 当那黝黑发紫、带着金石光泽的墨汁在砚台中渐渐化开时,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 笔尖落下,墨迹饱满,漆黑光亮,果然如漆一般,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她写下第一个字,心,也随之沉静下来。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有了新的锚点。 那份被理解和珍视的感觉,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她前行的路,也让她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的忠诚与未来,都系于那轮清冷而又温暖的明月之上。 暖阁内,墨香与书香静静交融,窗外梅影婆娑,映照着灯下那个纤细而专注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充满希望的画面。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份独一无二、直抵内心的“赏赐”。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4章 病中执手 腊月廿五,年关的喜庆气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蒙上了一层阴影。 皇帝顾玄夜染了风寒,病势来得又急又凶,竟至卧床不起。 太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轮番诊脉,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陛下是连日操劳国事,加之年前各项祭祀庆典频仍,积劳成疾,又偶感风寒,内外交攻,以致高烧不退。 消息传出,前朝后宫皆是一震。 虽然太医一再保证陛下龙体只是需要静养,但皇帝骤然病倒,还是让不少人心生忐忑。 朝务暂由几位内阁大臣协同处理,重要奏章则送至养心殿由皇帝过目,只是效率不免慢了下来。 后宫之中,原本因年节将至而略显松弛的气氛也重新紧绷起来,各宫妃嫔更是纷纷递了牌子请求侍疾,却被高顺以“陛下需要静养,太医叮嘱不宜过多打扰”为由,大多婉拒了。 乾元殿东暖阁内,药气浓郁,混杂着安神香清苦的味道。 顾玄夜躺在明黄色的龙榻上,双目紧闭,脸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剑眉紧蹙,即便在昏睡中似乎也不得安宁。 他额上覆着冷帕子,呼吸粗重而急促,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江浸月是在午后过来的。 于情于理,作为皇后,皇帝病重,她都需前来探视。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常服,未戴过多首饰,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神色平静地走入内殿。 高顺躬身迎上来,压低声音禀报:“娘娘,陛下刚服了药睡下,只是热度还未全退。” 江浸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榻上那人。 她与他之间,横亘着利用、算计、伤害与无法消弭的隔阂,但此刻看着他因病痛而显得脆弱的面容,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走上前,在离龙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并未靠得太近,只是履行一个皇后应尽的职责,静静地看了片刻。 许是殿内炭火过旺,许是那药气熏人,她感觉有些气闷,正欲转身离开,榻上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 一只滚烫的手猛地从锦被中伸出,精准而用力地攥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腕! 江浸月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那力道大得惊人,五指如同铁箍,紧紧扣着她的腕骨,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 “别走……” 一声含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从顾玄夜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依旧没有睁眼,似乎完全沉浸在昏沉的梦境里,只是凭借着本能,死死抓住这唯一能触及的、带着微凉体温的“依靠”。 江浸月蹙眉,尝试着动了动手腕,却换来他更用力的禁锢。 “陛下?” 她低声唤了一句,试图唤醒他的神智。 顾玄夜毫无反应,反而像是寻到了更舒适的位置,将她的手掌用力往自己这边拉扯,随即,他将自己滚烫的、布满细密汗珠的侧脸,深深地埋进了她微凉柔软的掌心。 那滚烫的触感让江浸月指尖微微一颤。 “月儿……” 他模糊地、带着近乎依赖的脆弱,喃喃唤出了这个久违的、仿佛带着禁忌意味的名字。 声音很轻,如同梦呓,却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江浸月彻底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 月儿……这个称呼,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是在揽月轩的梨花树下,是在那些虚情假意编织的温存时刻……他早已不再这样叫她,她也早已将这个称呼连同那些可笑的过往一同埋葬。 可现在,在这个他卸下所有心防与伪装的病中,这个名字,连同这全然依赖的姿态,竟如此自然地流露出来。 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掌心,带来一阵湿热的痒意。 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她的手,像一个在冰天雪地中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汲取温暖的源泉,蹭着她微凉的皮肤,发出满足而又不安的叹息。 高顺和侍立一旁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低下头,屏住呼吸,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帝后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们岂会不知? 眼前这超出常理的一幕,让他们心惊胆战,又不敢擅自上前。 江浸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挣不开,也不想再徒劳地尝试。 她垂眸看着榻上这个强势、冷酷、将她视为棋子的男人,此刻却如同雏鸟般依偎在她的掌心,展现出从未有过的、近乎纯粹的脆弱。 这种反差,让她的心湖泛起一丝极其细微、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不是心疼,不是怜惜,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时间在浓郁的药香和凝滞的气氛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药力彻底发作,顾玄夜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终于松懈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 江浸月就那样站着,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将脸颊埋在她的掌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殿内的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交织成一幅诡异而静谧的画面。 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太医再次入内诊脉,确认陛下热度已退,睡得安稳,江浸月才轻轻、却又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和脸颊间抽了出来。 掌心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和潮湿的触感,那声模糊的“月儿”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她没有再看榻上的人一眼,转身,对高顺淡淡吩咐:“陛下既已安睡,好生伺候着。” “是,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高顺连忙躬身。 江浸月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养心殿,踏入暮色四合的宫苑。 冷风拂面,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药气,也让她有些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 那一夜的守候,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她尽职地扮演了皇后的角色,仅此而已。 翌日,顾玄夜的高热退去,虽然仍有些虚弱,但已能倚着靠枕处理一些紧急奏章。 他似乎完全不记得病中发生过什么,见到前来禀报宫务的江浸月时,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显冷峻疏离,只就事论事地交谈了几句,对于她前夜的探视,连一句客套的提及都没有。 仿佛那紧握不放的手,那依赖的蹭动,那声模糊的“月儿”,都只是她因殿内药气氤氲而产生的一场幻觉。 江浸月也并未在意,平静地禀报完毕,便告退离开。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当她独自走在宫道上,感受着冬日寒风掠过指尖时,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掌心中曾停留过的、短暂却异常清晰的滚烫与脆弱,像一枚无意间落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那泛开的细微涟漪,却久久未曾完全平息。 这偶然流露的、转瞬即逝的依赖,并未软化他们之间冰封的关系,反而让那份强势与掌控,显得愈发复杂难辨。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5章 布施风波 腊月廿八,年节的气氛已浓得化不开。 各宫门楣上贴上了崭新的桃符,廊庑下的宫灯也换成了更为喜庆的大红色,连宫女太监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节前的轻松与期盼。 玄京城内亦是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准备迎接新元。 然而,在这片浮华的喜庆之下,一场针对德妃周静仪精心设计的局,正悄然铺开。 事情的起因,源于几日前一次寻常的晨会。 时近年底,按惯例宫中需拨出一笔款项,购置米粮棉衣,在年关前于京城几处设点,布施贫苦百姓,以示皇家恩泽。 这本是内务府的常规差事,往年皆由太监操办,虽无大功,亦无大过。 那日,许是因皇帝病体初愈,六宫妃嫔皆格外安分。 德妃周静仪照旧穿着一身素净的湖蓝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眉目平和,言语间依旧带着那份不疾不徐的从容。 她素以节俭贤德着称,其父周太傅更是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在士林中声望极高。 江浸月端坐凤座,听着内务府禀报布施筹备事宜,目光淡淡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妃嫔,最后落在周静仪身上,忽然开口,声音清越: “年关布施,关乎皇家体面与民心向背,不可轻忽。往年皆由内监操持,虽无大错,却也少了些诚意。” 她微微一顿,看向周静仪,语气带着几分赞许, “德妃妹妹素来德行出众,勤俭克己,在京中命妇间亦颇有贤名。本宫以为,此次布施,交由德妃妹妹全权主持最为妥当。一来,妹妹心细,必能体察民情,将恩泽落到实处;二来,由妹妹这等素有清誉之人出面,也更显皇家对此事的重视与真心。” 此言一出,殿内静了一瞬。 将如此涉及银钱、物资调配,且极易招惹是非的实务交给一位妃嫔主持,确是罕见。 更何况,拨付的物资数量庞大,米粮百石,棉衣千件,还有相应的银钱。 周静仪心中亦是一凛。 她深知此事看似风光,实则是个烫手山芋。 办好了是应当,办不好,或是中间出了任何纰漏,她这多年经营的“贤名”恐怕就要受损。 她下意识想要推拒:“皇后娘娘厚爱,臣妾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臣妾年轻识浅,恐难当此重任,还是由内务府……” “诶,德妃妹妹过谦了。” 江浸月不容她说完,便微笑着打断,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妹妹的品性与能力,本宫与陛下都是信得过的。内务府一应人手、物资皆听妹妹调遣,若有难处,亦可随时来回本宫。此事就这么定了。” 话已至此,周静仪再也无法推脱,只得起身谢恩:“臣妾……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信任。” 她垂下的眼帘掩去了一闪而过的忧虑。 消息传出,后宫前朝反应各异。 惠妃林婉在华春宫内嗤笑:“周静仪那个整天吃斋念佛的,也配主持这么大的事?皇后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呢!看她那清高样儿能装到几时!” 言语间满是幸灾乐祸。 英妃赵燕儿对此毫无兴趣,只觉得麻烦。 而一些与周家交好或同属清流的官员命妇,则纷纷称赞皇后慧眼识人,将此善举交由德妃主持,正合其“贤德”之名。 周静仪接下差事后,确实兢兢业业。 她亲自核对物资清单,过问采买渠道,甚至冒着严寒去查看了几处布施点的准备情况,事事亲力亲为,力求完美,不给人留下任何话柄。 她深知,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尤其是皇后和林婉。 布施定在腊月廿七、廿八两日,于京城东西两市口同时进行。 廿七日一切顺利,领到米粮棉衣的贫民感恩戴德,“德妃娘娘贤德”之名一时在底层百姓中传开。 周静仪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风暴在第二日悄然降临。 腊月廿八上午,东市口布施点依旧人潮涌动。 几个穿着破旧、面相精明的汉子混在队伍中,一边排队,一边低声交谈,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 “哎,你领到的米怎么样?我瞧着颜色有点发黄,闻着也不对劲,别是陈米吧?” “陈米?能给你陈米就不错了!我听说啊,这米根本就不是官仓里的好米,是下面人以次充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收来的!” “还有这棉衣,摸着挺厚,你掂掂分量,轻飘飘的,我偷偷掐开一点看了,里面絮的都是些黑心烂棉絮,根本不禁冻!” “真的假的?德妃娘娘不是素来贤德吗?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嘿,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上头拨下来的可是真金白银,层层盘剥下来,到了咱们手里还能剩啥?我看哪,什么贤德,都是装出来的!” 这些言语如同水滴入滚油,迅速在排队的人群中炸开。 疑虑、不满、愤怒开始蔓延。 恰在此时,几位前来查看布施情况、与周家素有来往的御史家眷的马车“正好”经过此地,将这番议论听了个真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京城官宦圈层。 “德妃主持布施,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周家清誉扫地”、“所谓贤德,不过是欺世盗名”……各种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清流最重名声,此事一出,无异于晴天霹雳。 周静仪得到消息时,正在永和宫核对账目,闻言手中茶盏“啪”地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她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发冷。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失态地低吼, “所有物资皆由内务府经手,本宫一一核对过清单,怎会……” 可她百口莫辩。 物资经手环节众多,采买、运输、储存、发放,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 她根本无法自证清白! 更要命的是,那些劣质米粮和棉衣是实实在在出现在布施现场的! 周太傅在府中闻讯,气得当场摔了最喜欢的砚台,连声痛呼“竖子误我!”。 周家门生故旧亦是人心惶惶。 就在周静仪焦头烂额、几乎要病倒之际,皇后江浸月出面了。 她雷厉风行,直接下令封锁现场,控制所有涉事人员,并派崔莹莹带人彻查。 不过半日,便“查明”是内务府负责采买的几个低级太监,利欲熏心,勾结奸商,以次充好,企图牟取暴利。 皇后当即下令,将这几名太监杖毙,以儆效尤。 同时,江浸月宣布,将从自己的份例中拨出银钱,重新购置优质米粮棉衣,并亲自前往布施点,监督发放,确保每一份恩泽都能落到实处。 皇后的果断与“公正”,迅速平息了民怨,也挽回了皇家的声誉。 那些重新领到雪白米粒和厚实棉衣的百姓,无不感激涕零,高呼“皇后娘娘千岁”。 风波过后,永和宫一片死寂。 周静仪跪在皇后面前,泣不成声:“臣妾无能,辜负娘娘信任,酿成如此大错,请娘娘责罚!” 江浸月端坐其上,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许久,才轻叹一声:“此事错不在你,是下面的人太过奸猾。你已尽力,起来吧。” 她没有丝毫指责,反而温言安抚。 然而,周静仪知道,自己的“贤名”已经蒙上了永远无法擦去的污点。 经此一事,她在后宫、在命妇圈、甚至在清流士林中的威望一落千丈。 而皇后,则在惩治奸佞、体恤民情的同时,不仅收获了皇帝的赞赏,更让惊魂未定的周太傅一家对她感恩戴德。 江浸月看着周静仪踉跄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冰封的平静。 移花接木,一箭三雕。 既不动声色地削弱了德妃这个潜在对手的软实力,又巩固了自己贤明公正的形象,还让清流领袖周家欠下自己一个大人情。 这后宫之局,步步惊心,却也步步为营。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无声地覆盖了宫苑的琉璃碧瓦,也掩盖了所有暗涌的痕迹。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6章 近观惊鸿 年关的喧嚣与布施风波的余韵,如同殿外残存的积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渐渐消融。 新元伊始,万象更新,皇宫内外都透着一股涤旧迎新的气象。 各宫撤下了年节时的鲜亮装饰,换上了更为清雅持重的摆设,连宫女太监们行走间的步伐也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有序。 凤仪宫后殿的书阁,是一处相对独立且静谧的所在。 这里不似正殿那般威仪肃穆,也不像暖阁那般温馨私密,它更像是一处精神的栖息地。 高大的紫檀木书架直达穹顶,整齐地排列着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各地志异乃至一些罕见的孤本秘籍,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书卷与淡淡墨香混合的沉静气息。 午后阳光透过高窗上糊着的浅碧蝉翼纱,被过滤得柔和而澄澈,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这一日,苏雪见正按照皇后之前的吩咐,在书阁内帮忙整理一批新入库的书籍。 她穿着那身秋香色的宫装,动作轻缓而细致,将一册册书卷按照类别、年代小心归位,偶尔遇到不识得的生僻字或感兴趣的篇目,会驻足片刻,凝神细看。 能进入这书阁,对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恩典。 自那日收到皇后独特的赏赐后,她心中那份感激与追随之心便日益坚定。 如今得以近距离接触皇后平日览阅的书籍,更让她有种贴近了对方精神世界的微妙感觉。 “苏嫔小主,这些是前日翰林院刚送来的《山河舆志》补编,娘娘吩咐放在东面第三架。” 崔莹莹抱着一摞新书进来,声音压得很低,以免打破书阁的宁静。 她如今执掌尚宫局,事务繁忙,但皇后书阁的整理工作,她仍会亲自过问。 “有劳崔尚宫,我这就整理。” 苏雪见连忙接过,动作愈发小心。 她注意到崔莹莹对皇后那种发自内心的恭敬与维护,心中不由得更生几分亲近。 整理间隙,她忍不住目光逡巡。 书案上摊开着几本奏章和书卷,一方白玉镇纸压着,旁边是那方她见过的“紫玉光”徽墨,还有几支大小不一的狼毫笔。 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皇后其人,清冷、克制,却又无处不在彰显着不凡的品味与掌控力。 黄昏时分,书阁内早早燃起了灯烛。 江浸月处理完日常宫务,信步走了进来。 她褪去了白日接见命妇时的正式宫装,只穿着一件家常的云纹素锦长袍,墨发松松挽着,未戴任何钗环,比平日少了几分迫人的威仪,多了几分闲适与书卷气。 她并未打扰正在埋头整理的苏雪见,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取过一本尚未批阅的宫务条陈,就着明亮的烛光看了起来。 苏雪见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垂首侍立一旁,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观察处理事务的皇后。 烛光跳跃,映照着江浸月专注的侧脸。 她的眉眼本就生得极好,此刻微微低垂,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下,唇色偏淡,紧抿着,透着一股认真的力量。 她执笔的手指纤细白皙,落在纸上的字迹却力透纸背,清峻峭拔。 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提笔疾书,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拖沓。 苏雪见看得几乎痴了。 她见过皇后威严的一面,见过她清冷的一面,也见过她偶尔流露的、如风雪夜救助她时那般带着神性光辉的一面,却从未见过她如此……鲜活而充满智慧魅力的一面。 那是一种超越了容貌与身份、源于内在学识与强大心智的吸引力。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脚步声,是高顺的声音隔着门帘响起:“陛下驾到——” 苏雪见心中一凛,连忙跪地。 江浸月也放下笔,起身相迎。 顾玄夜穿着一身常服走了进来,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病后的倦意,以及惯有的冷峻。 他的目光先在书阁内扫了一圈,掠过跪在地上的苏雪见时并未停留,最后落在江浸月身上。 “朕路过,听闻皇后在此,便进来看看。”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自顾自地在书案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年节赏赐宗室的开销,户部报上来的数目,皇后看过了?” “回陛下,臣妾已看过。” 江浸月重新坐下,语气平静无波, “数额与往年相比,略有增加,主要在于几位新封的郡王及老太妃处赏赐优渥。臣妾已核对过旧例,并无不妥之处。详细账目在此,请陛下过目。” 她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册子推了过去。 顾玄夜接过,随手翻看,忽然问道:“安郡王此次赏赐加倍,依据为何?” 江浸月不慌不忙,从容应答: “安郡王乃先帝幼弟,年事已高,且去岁其封地遭遇水患,虽已赈济,然府库难免空虚。陛下登基未久,优抚宗室长辈,既合孝道,亦显天家仁厚。且按制,郡王年过七十,赏赐本就可酌情增加三成,臣妾只是循例而行,并未逾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既说明了缘由,也点明了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 顾玄夜沉默片刻,合上册子:“皇后思虑周详。”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案另一角摊开的一本《水经注疏》上,似乎随口又问, “朕听闻皇后近日在看水利方面的书?” “闲来翻阅而已。” 江浸月淡淡道, “开春后各地河工修缮即将提上日程,多了解些,总无坏处。” 两人就着户部开支、河工琐事又交谈了几句。 江浸月始终对答如流,见解独到,偶尔还能引述古籍中的案例佐证,那份从容不迫、举重若轻的气度,让一旁静听的苏雪见心中震撼不已。 她从未想过,女子竟也能如此参与政事,而且如此……游刃有余。 皇后娘娘并非依附于皇帝的藤蔓,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甚至在某些方面隐隐超越的乔木! 顾玄夜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并未多留。 书阁内重新恢复了宁静。 江浸月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之前的条陈。 苏雪见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看着烛光下那道沉静的身影,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 皇后专注批阅时的眉眼,与皇帝对答时的引经据典、从容智慧,处理宗室赏赐这类棘手问题时那份对规则的娴熟运用与对人心世故的精准把握…… 这一切,都让她看到了一个远比“皇后”这个身份更丰富、更立体、也更充满魅力的灵魂。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远观、带着光环的符号,而是一个具体的、鲜活的、拥有惊人智慧与坚韧心性的女子。 从这一天起,苏雪见开始不自觉地、更加细致地观察和记录。 她留意到皇后偏好颜色清雅的衣物,发饰多以玉、珍珠为主,极少用金饰; 注意到皇后饮茶时水温必须恰到好处,不烫不凉; 观察到皇后批阅文书时,遇到赞同处指尖会无意识地在纸上轻点两下; 更发现皇后书案上那方端砚,必须每日清洗,不留宿墨…… 这些细微的发现,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她小心翼翼地拾起,珍藏于心。 她不知道自己记录这些有何用处,只是本能地想要更了解、更靠近这个在她最绝望时给予她庇护与懂得的灵魂。 夜色渐深,书阁内的烛火依旧明亮。 苏雪见安静地整理着最后一架书籍,偶尔抬眼望向书案后那抹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宁与一种近乎虔诚的追随。 在这里,在这片书海与烛光交织的天地里,她仿佛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7章 梅林痴缠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宫中依例设宴,玄京城内亦是火树银花,金吾不禁,一派盛世升平景象。 然而,皇宫深处的凤仪宫内,却弥漫着一股与佳节喜庆格格不入的冰冷窒闷。 宴席散去,帝后一同回到凤仪宫。 宫人早已备好醒酒汤与热茶,熏笼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试图驱散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却厚重的坚冰。 顾玄夜饮了些酒,眼底带着几分醺然,更深的却是挥之不去的阴鸷。 他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与江浸月二人。 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描金绘彩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今日宴上,礼部呈报的万寿节筹备章程,皇后觉得如何?”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锁在江浸月平静无波的脸上。 江浸月端起茶杯,指尖微凉,语气淡漠:“章程周详,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 顾玄夜嗤笑一声,忽然倾身向前,带着酒气的呼吸迫近她, “朕怎么觉得,皇后对此事兴致缺缺?可是觉得,为朕操办寿辰,不如当年在晏宫为那人费心?” “陛下慎言。” 江浸月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抬眸与他对视,眼中是一片冰封的湖,不起波澜, “往事已矣,何必再三提及。” “往事已矣?” 顾玄夜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你说得轻巧!江浸月,你告诉朕,如何能矣?!”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痛楚, “朕的龙床之上,你是否也当他已矣?!朕碰你的时候,你这具身子,你这颗心,可有一刻是真的属于朕?!” 这些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在江浸月心上最隐秘的伤疤。 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碎裂,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霍然起身,胸膛微微起伏:“顾玄夜!你一定要如此羞辱于我?!” “羞辱?” 顾玄夜步步紧逼,眼神疯狂而偏执, “是你一直在羞辱朕!用你的冷漠,用你这具看似顺从实则永远对他敞开的身体!朕为你踏平晏国,将这凤座捧到你面前,你却连一个真心实意的眼神都吝于给予!朕到底要怎么做?!是不是只有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你才能彻底死心,才能看到朕?!” “你闭嘴!” 江浸月厉声喝断,浑身都在发颤,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燃起了压抑许久的怒火与悲愤, “你不配提他!你利用我,欺骗我,将我当作棋子送入敌国时,可曾想过我的真心?!如今坐拥江山,却来向我索要真心?顾玄夜,你的真心又值几斤几两?!” 积压了太久的怨怼、委屈、恨意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被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狰狞不堪的真相。 激烈的争吵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字字诛心。 最终,江浸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厌倦了这无休止的互相伤害。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顾玄夜,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温暖的殿宇,径直闯入外面冰冷刺骨的夜色中。 今夜无月,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席卷天地。 宫灯在风雪中剧烈摇晃,光线昏黄模糊。 顾玄夜被她推得踉跄一步,站稳后,并未立刻去追。 他就那样站在殿门口,廊下的宫灯将他脸上交织的怒意、痛楚与一丝来不及捕捉的慌乱照得明暗不定。 他看着那道单薄的、决绝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奔向凤仪宫后方那片在冬季里唯一有着鲜明颜色的梅林。 高顺和蕊珠等宫人跪在远处,吓得大气不敢出,浑身冰凉,不知是该去劝皇后回来,还是该请陛下息怒。 风雪很大,不过片刻,江浸月的身影就在漫天飞雪中变得模糊,只有那袭素色的衣裙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及踝的积雪中,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寒冷。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那座令人窒息的宫殿,逃离那个人。 梅林中,老梅虬枝盘错,枝头积着白雪,却又顽强地绽放着红艳如血的花朵。 寒风过处,雪沫与花瓣一同簌簌落下,凄美而壮烈。 江浸月停在一株老梅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混着无声滑落的泪水,瞬间冰凉。 她浑身早已冻得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单薄的身躯在风雪中微微发抖,如同枝头一片即将被风吹落的残梅。 顾玄夜始终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着梅林中那个几乎要与雪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看着她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看着她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这严寒吞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愤怒依旧在燃烧,可那愤怒的底层,是更深沉的、他不敢承认的恐惧——恐惧她真的会就此消失,在这冰天雪地里。 终于,在她又一次因寒冷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时,顾玄夜猛地动了。 他一把扯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玄色貂毛大氅,大步流星地冲入了风雪之中。 冰冷的雪片瞬间扑打在他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几步就跨到了梅林之中,来到了江浸月面前。 江浸月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被冻得苍白的脸,眼神空洞而戒备地看着他。 顾玄夜没有说话,脸色铁青,动作近乎粗暴地一把将她狠狠拽入怀中! 用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厚重温暖的玄色大氅,将她从头到脚紧紧裹住,密不透风。 江浸月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在怀里。 他的手臂如同铁箍,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力道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与占有。 “放开我!” 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顾玄夜低头,将脸埋在她冰冷濡湿的鬓边,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声音咬牙切齿,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一字一句,清晰地烙进她的耳膜,也烙进她的灵魂: “你就算冻死在这里,化成灰,也是我顾玄夜的鬼!”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炸开。 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显偏执与残酷。 它宣告着一种至死方休的纠缠,一种哪怕毁灭也不放手的占有。 江浸月停止了挣扎,浑身僵硬地被他拥在怀里。 大氅的暖意渐渐渗透她冰冷的四肢百骸,与他胸膛传来的、同样剧烈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风雪依旧在周遭呼啸,梅香凛冽,而他怀抱的温度和那句霸道到令人窒息的话语,却构成了一个诡异而矛盾的囚笼。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这一刻,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羁绊,在这风雪梅林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牢牢困于其中,不死不休。 远处廊下,高顺和蕊珠看着风雪中紧紧相拥的帝后,心中皆是重重一叹。 这帝后之情,如同这腊月的梅,于酷寒中绽放,极艳,却也极苦,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孽债般的血腥气。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8章 才名误 时近二月,春寒料峭。 宫中积雪虽已消融大半,但太液池畔的垂柳仍只抽出些许鹅黄的嫩芽,在料峭春风中微微颤动。 连日的阴霾天气,让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也显得有几分沉闷。 然而,在这片沉闷之下,一股针对惠妃林婉的暗流,正随着春风悄然涌动,目标直指她最为倚仗、也最为自负的“才女”之名。 华春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里熏着甜腻的暖香,林婉正对着一幅刚完成的《红梅傲雪图》自我欣赏。 画旁题着一首她新作的五言绝句,字迹娟秀,辞藻华丽。 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亦以才女自居的低位妃嫔围在一旁,啧啧称赞。 “惠妃姐姐这画技越发精进了,这红梅凌霜傲雪之姿,真是栩栩如生!” “这诗更是绝妙,‘冰心一片向寒开’,既应景,又显风骨,姐姐真乃我辈楷模!” 林婉听着众人的奉承,嘴角噙着一抹矜持而得意的笑意。 她自幼受家族熏陶,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尤其诗画一道,自觉不让须眉。 入宫后,她更是将举办诗会、与京中文人雅士诗词唱和作为扩大影响力、彰显自身价值的重要手段。 其父林丞相亦乐见其成,认为此举能为其在清流士林中赢得声望。 这时,宫女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收敛神色,躬身相迎。 江浸月缓步走入,今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发间只簪一支青玉簪,通身并无过多装饰,却自有一股清贵气度。 她的目光扫过案上的画作,停留片刻,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欣赏。 “惠妃妹妹这画意境不俗,诗也做得巧。” 江浸月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 “早闻妹妹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宫于诗词一道只是略通皮毛,日后若有闲暇,还要向妹妹多多请教才是。” 林婉心中先是一紧,随即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得意。 连皇后都要向她“请教”? 这无疑是对她才学最大的肯定! 她连忙谦逊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信手涂鸦,胡乱诌几句,怎敢当娘娘‘请教’二字?娘娘若有兴致,臣妾随时愿与娘娘探讨。” “妹妹过谦了。” 江浸月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 “才情天赋,最是难得。妹妹既有此能,正当好好发扬才是。” 这番看似寻常的赞许与“不耻下问”,如同一剂迷魂汤,让林婉彻底放松了警惕,甚至有些飘飘然。 她愈发沉迷于经营自己的才女人设,此后举办的诗会愈发频繁,唱和的范围也愈发扩大,与一些所谓“名士”的交往也愈加密切,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精心编织的罗网。 与此同时,一场悄无声息的调查正在宫外紧锣密鼓地进行。 江浸月通过新任吏部主事陆文渊——这位寒门出身、因皇后新政得以擢升的年轻官员,暗中调查与林婉往来最密、唱和最频的几位文人。 陆文渊办事沉稳周密,不过旬日,便搜集到确凿证据:与林婉诗词唱和最为热络的举子张清源,其乡试成绩存疑,有贿赂考官之嫌; 另一位常为林婉诗作写评作序的所谓“名士”李墨言,其刊印的《墨言诗稿》中,有多首佳作实为抄袭前朝一位不甚出名的隐逸诗人; 更有甚者,其中一位频繁出入华春宫诗会的落魄王孙,其府中常聚众议论朝政,语多悖逆。 这些证据被陆文渊整理成册,通过崔莹莹的秘密渠道,呈送到了江浸月面前。 江浸月翻阅着那些证据,眼神冰冷。 她并未急于动作,而是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在一次看似偶然的、与几位素来与林丞相政见不合、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御史家眷的闲谈中,崔莹莹“无意间”透露了永和宫诗会的一些“盛况”,以及参与者的“不凡才情”与“特殊背景”。 言者似乎“无心”,听者却绝对有意。 数日后的大朝会,当各项军政要务禀报完毕,一位姓王的御史突然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洪亮:“陛下!臣要弹劾惠妃林氏,结交非人,有损皇家清誉!”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顾玄夜高坐龙椅,眉头微蹙:“王御史,何出此言?” 王御史慷慨陈词,将林婉频繁举办诗会,与张清源、李墨言等有科场舞弊、抄袭剽窃劣迹之人往来唱和,甚至与妄议朝政的落魄王孙过从甚密等事,一一禀明,并呈上相关证据副本。 “陛下!后宫妃嫔,当以贤德淑静为要。惠妃如此行为,非但与礼不合,更易被小人利用,借机攀附,结党营私!长此以往,恐损及陛下圣明,亦牵连林丞相清誉!臣恳请陛下明察!”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证据确凿,矛头直指林婉,更隐隐波及林丞相。 林丞相站在文官队列前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又无法当场发作,只能出列跪地:“陛下明鉴!小女年幼无知,只是慕才心切,绝无结党之心!老臣教女无方,恳请陛下责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女儿竟如此不谨慎,怒的是这分明是有人做局! 顾玄夜看着手中的证据,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不在乎林婉是否真有才,但他在乎皇家的脸面,更在乎是否有人借后宫之手染指前朝。 林婉的行为,无疑触犯了他的忌讳。 “岂有此理!” 他将证据重重摔在御案上,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下方, “后宫妃嫔,不安于室,竟与这等劣迹斑斑之徒往来!林婉识人不明,行为失当,即日起禁足华春宫,无朕旨意,不得出宫门半步!禁止其再举办诗会,禁止其再与外臣有任何诗文往来!相关涉事文人,着大理寺严查,按律论处!” 这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彻底断绝了林婉的“才女”之路。 她不能再举办诗会,不能再与文人唱和,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才名与影响力,瞬间化为泡影。 就在朝堂上一片肃杀,林丞相面如死灰之际,珠帘后,江浸月清越的声音响起:“陛下息怒。” 她缓步走出珠帘,对着顾玄夜微微一福, “惠妃妹妹年轻,心思单纯,只是慕才心切,一时不察,被那些徒有虚名之辈蒙蔽,也是情有可原。还请陛下看在林丞相为国操劳的份上,从轻发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一副顾全大局、宽容大度的模样。 然而,这番话听在顾玄夜和林丞相耳中,却各有滋味。 顾玄夜觉得皇后识大体,懂得维护皇家和林相的体面。 而林丞相,心中却更是苦涩——皇后越是求情,越是坐实了女儿“识人不明”、“被人蒙蔽”的蠢名! 这比直接斥责更让人难堪! “皇后仁厚。” 顾玄夜冷哼一声,虽未加重处罚,但态度已明, “此事到此为止。望林卿回去,好生管教女儿!” “老臣……遵旨!谢陛下、皇后娘娘恩典!” 林丞相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退朝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后宫。 华春宫内,林婉接到禁足旨意,当场摔碎了最心爱的雨过天青釉笔洗,伏在榻上痛哭失声。 她的才女梦,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就此终结。 更让她恐惧的是,父亲在朝中的势力,经此一事,必然受损。 而凤仪宫内,江浸月端坐窗前,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寒中悄然绽放的白玉兰,神色平静无波。 釜底抽薪,一击即中。 她未曾亲自出手,只是借力打力,便让林婉的“才女”人设彻底崩塌,断绝了她借助文名扩张势力的路径,更连带削弱了林丞相的声望。 自己则始终置身事外,甚至还赢得了“宽仁大度”的美名。 崔莹莹奉上一盏新茶,低声道:“娘娘,陆主事那边……” “告诉他,做得很好。” 江浸月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 “让他安心在吏部做事,本宫不会亏待尽心办事之人。” “是。” 崔莹莹垂首应下,心中对皇后的手段更是钦佩。 春风依旧带着寒意,吹动着殿外的玉兰花枝,暗香浮动。 这后宫的风云,从未止息,而执棋者,始终冷静地布局、落子,于无声处,听惊雷。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39章 无声的温柔 二月的天,孩儿面,说变就变。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早便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的脊兽,透着几分料峭春寒。 虽已入春,但冬日的尾巴似乎仍恋栈不去,早晚时分,那股子沁骨的凉意依旧能从门窗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凤仪宫的书阁内,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暖静谧。 银霜炭在角落的熏笼里无声燃烧,释放着恰到好处的热量,驱散了湿寒。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墨香与淡淡的书卷陈旧气息,混合着窗外偶尔飘来的、若有似无的早梅冷香,构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安宁世界。 苏雪见今日来得比平日早些。 她穿着一身新裁的浅碧色春衫,料子是尚宫局按份例送来的杭绸,颜色清雅,衬得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也多了几分生气。 自被允许进入书阁帮忙整理以来,这里几乎成了她在宫中除偏殿外最常停留、也最感安心的地方。 书阁一侧的长案上,堆积着一些需要皇后批阅的宫务条陈和各地呈报的文书。 崔莹莹已将它们初步分类,苏雪见此刻的任务,便是将它们按照紧急和重要程度,再做进一步的整理排序,以便皇后阅览时能一目了然。 她做得极其认真,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 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阁内主要依靠灯烛照明,柔和的光线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恬静的轮廓。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份文书,快速浏览内容,判断轻重缓急,再轻轻放归原位,动作轻缓,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这满室的宁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宫人低声的问安。 苏雪见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垂首肃立。 江浸月走了进来。 她今日似乎心情尚可,眉宇间少了些许平日的清冷,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衣袂飘飘,步履从容。 她身后只跟着蕊珠一人。 “皇后娘娘万福。” 苏雪见连忙躬身行礼。 “起来吧。” 江浸月目光扫过整理得井然有序的长案,微微颔首, “进度不慢。” “是崔尚宫事先已分类,臣妾只是略作调整。” 苏雪见不敢居功,低声回道。 江浸月未再多言,径直走到窗边的书案后坐下。 那是她平日处理政务和阅览书籍的地方。 蕊珠无声地奉上一盏热茶,便退至一旁侍立。 “将那几份关于春耕祭祀的条陈拿过来。” 江浸月吩咐道,随手拿起了那方常用的“紫玉光”徽墨。 “是。” 苏雪见应声,连忙从整理好的文书中找出那几份,小心地捧过去。 见皇后似要研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让臣妾来吧。” 江浸月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反对,将墨锭递给了她。 苏雪见接过墨锭,走到书案一侧的端砚旁。 砚中是昨日剩余的些许宿墨,已干涸板结。 她先是用小铜勺从旁边的水盂中取了少许清水滴入砚堂,然后捏着墨锭,屏息凝神,开始沿着同一方向,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皇后研墨,但每一次,她都如同第一次般紧张而郑重。 她深知这方墨的珍贵,更珍惜这难得的、可以如此近距离靠近皇后、为她做些微不足道小事的机会。 书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墨锭与砚堂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规律而悦耳。 江浸月垂眸看着苏雪见刚刚送来的条陈,神情专注。 蕊珠如同背景般静立一旁。 许是今日天气阴寒,苏雪见从偏殿过来时吹了风,手指本就有些冰凉;许是太过紧张,心思全在控制力道和速度上,生怕出一丝差错。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手腕不知怎的微微一酸,力道一个失控,研磨的动作幅度稍大,带着墨锭的边缘在砚堂上猛地一磕! “啪嗒”一声轻响,几滴浓黑的墨汁猝不及防地从砚中溅出,恰好落在她扶着砚台边缘的左手指背上,瞬间晕开一小片乌黑。 更有几滴星子,甚至溅到了她浅碧色的袖口上,留下几点刺眼的污迹。 苏雪见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手背上和袖口的墨渍,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懊悔淹没。 她竟然如此毛手毛脚,污了衣袖事小,若是惊扰了皇后,或是污了重要的文书…… “娘娘恕罪!臣妾该死!” 她慌忙放下墨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连指尖都在发冷。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皇后的脸色。 预想中的斥责并未立刻到来。 书阁内静了一瞬,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随即,苏雪见感觉到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沾着墨渍、同样冰凉且微微颤抖的左手。 她惊愕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江浸月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座位,俯身站在她面前,神色依旧平静,没有丝毫不悦,只是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她沾了墨迹的手背上。 “无妨。” 江浸月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 她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绢帕,没有任何犹豫,便细致地、轻柔地替她擦拭起手背上的墨渍。 那墨迹新鲜,一时难以完全擦净,但她擦拭的动作极其耐心,指尖隔着绢帕,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苏雪见的皮肤。 那触感微凉,与她手背的冰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苏雪见心脏骤停的温柔。 擦拭了几下,墨迹淡去些许,留下淡淡的青灰色痕迹。 江浸月停下动作,却并未立刻松开她的手,反而就着握住的姿势,指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停留了一瞬,仿佛在感受那低于常人的温度。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苏雪见依旧苍白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轻声问道:“手这样凉,可是偏殿的炭火不足?”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苏雪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滚烫的热流从两人相触的指尖猛地窜遍全身,直冲头顶! 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她……皇后娘娘……非但没有怪罪她的莽撞失误,反而……反而握住了她的手,为她擦拭墨渍,还在关心她手凉,担心她殿里的炭火…… 这种超越位份的、近乎亲昵的关怀,这种被细致入微地体贴着的感觉,像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那短暂的触碰,那轻声的询问,比任何金银珠宝的赏赐都更让她心神俱震。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着一双氤氲了水汽的眸子,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后娘娘,望着她清冷眉眼间那抹难得的、真实的温和。 “臣……臣妾……” 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哽咽, “炭火……是足的,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江浸月看着她这副慌乱又感动的模样,松开了手,将沾了墨迹的绢帕随手递给旁边的蕊珠,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既是炭火足,那便是出来时穿得少了。春日风寒,仔细些身子。” 说罢,她便重新坐回书案后,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过一般,拿起笔,蘸了蘸砚台中刚刚磨好的、黝黑发亮的墨汁,开始批阅文书。 “是……谢娘娘关怀。” 苏雪见低低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来,垂着头,不敢再看向书案方向。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依旧滚烫,心跳也久久无法平复。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和绢帕柔软的质感,袖口那几点墨迹,此刻看来,竟也不那么刺眼了,反而像是某种独特的印记。 她默默地退到一旁,继续整理文书,动作却比之前更加轻柔小心,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久久无法平静。 那不经意的温柔,如同早春的第一缕暖风,悄无声息地拂过冰封的湖面,虽未能立刻让坚冰消融,却已在最深处,留下了一道细微却不可磨灭的裂痕。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9章 杯酒释兵权 玄宸元年的秋日,玄京城已褪去了新朝初立时的躁动与不安,逐渐显露出一种刻意营造的、繁华下的暗流涌动。 宸国的权力中心,在经历了一番残酷的外部征伐与内部清洗后,看似已牢牢掌控在年轻帝王顾玄夜的手中。 然而,如同殿宇梁柱间不易察觉的蛀痕,一股新的隐患正在滋生——那便是当年助他夺嫡登基、如今自恃功高、渐成尾大不掉之势的功臣集团。 这批人以武将居多,尤以镇国公王擎为首。 王擎此人,悍勇无匹,在顾玄夜夺嫡最艰难时曾率亲兵死守东宫门户,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官居一品,掌部分京畿兵权,其门下子弟、旧部也多占据要职,在朝中结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他们时常聚饮,言谈间对昔日功绩津津乐道,对顾玄夜近年重用文臣、寒门子弟之举颇有微词,行事也愈发骄横,侵占民田、纵仆行凶之事时有发生,朝中非议渐起,却因其势力盘根错节,无人敢轻易弹劾。 顾玄夜端坐于御书房内,窗外秋色斑斓,却丝毫未入他眼底。 文镜先生静立一旁,手中拿着一份密报,正是关于王擎之子王锐昨日又在西市纵马踏伤平民,并殴打了前去阻拦的京兆府小吏之事。 “陛下,王国公近来……是愈发无所顾忌了。” 文镜先生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顾玄夜指尖轻轻敲打着紫檀木御案,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目光幽深,唇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功臣嘛,总有些脾气。朕,向来宽宏。” 他并非毫无动作。 这数月来,他已悄然开始布局。 对于功臣集团中那些贪恋钱财的,如户部侍郎李崇,他屡加重赏,金银珠玉、田庄宅邸,毫不吝啬,引得李崇愈发沉迷享乐,与其他武将出身的功臣渐渐疏远。 对于渴望权势却能力有限的,如兵部郎中赵括,他便明升暗降,将其调任至看似品级高、实则无实权的光禄寺,使其空有爵位,却远离权力核心。 同时,他暗中授意御史,偶尔弹劾一些无关痛痒的功臣党羽,既敲山震虎,又巧妙地挑拨着他们内部的关系,让猜忌的种子悄然萌发。 而他对于首恶王擎,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策略。 他不仅对王擎及其党羽的不法行为视若无睹,甚至在某些场合表现出格外的倚重与容忍。 王擎在朝堂上言语冲撞,他一笑置之;王擎为其部下讨要超出规制的封赏,他竟也多半准奏。 这种近乎纵容的态度,让王擎及其核心党羽愈发得意忘形,真以为皇帝念及旧情,不敢动他们分毫,行事更加跋扈,在朝中树敌无数,民怨也逐渐累积。 时机,在顾玄夜耐心的等待中,渐渐成熟。 中秋宫宴,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皇宫内苑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气象。百官身着朝服,依序入席,觥筹交错间,却各怀心思。 功臣集团以王擎为首,占据了最靠近御座的位置,他们高声谈笑,举止豪迈,甚至有些粗鲁,与周围文官集团的矜持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擎更是满面红光,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敬酒,志得意满之态,溢于言表。 顾玄夜高坐上位,面带温和笑意,接受着百官的朝贺。 他目光扫过下方,尤其在王擎那桌略作停留,眼神深邃难测。 宴会进行到高潮,丝竹悦耳,舞姿曼妙,气氛看似融洽热烈。 就在这时,顾玄夜端起了九龙金杯,缓缓起身。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帝王一身。 “今日佳节,君臣同乐,朕心甚慰。” 顾玄夜声音清朗,传遍大殿, “尤其是看到诸位爱卿,特别是朕的功臣们,依旧如此英武豪迈,朕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并肩作战之时。” 他目光落在王擎身上,带着“追忆”与“感慨”。 王擎等人闻言,更是挺直了腰板,面露得色。 然而,顾玄夜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内容却如同冰锥坠地:“只是,朕近日偶得密报,心中甚是困惑,百思不得其解,想借此机会,向王爱卿请教一二。” 王擎一愣,放下酒杯,粗声道:“陛下有何疑问,但讲无妨,老臣知无不言!”他自恃功高,并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顾玄夜轻轻摆手,内侍监立刻捧上一个鎏金木匣。 他打开木匣,取出里面的一封书信,将其缓缓展开。 那信纸略显陈旧,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见。 “这是一封,来自北狄王庭的密信。” 顾玄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信中言及,我宸国某位手握重兵的大将,暗中与北狄往来,许诺在其南下侵边时按兵不动,甚至……提供我军布防详情,以换取北狄支持其……‘清君侧’?” “清君侧”三字一出,满殿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利箭般射向王擎!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北狄是宸国北境心腹大患,通敌叛国,乃是十恶不赦之首罪! 更何况还涉及“清君侧”这等谋逆大罪! 王擎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酒意全消,又惊又怒:“陛下!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是有人嫉妒老臣功高,构陷于臣!” 他身后一众功臣党羽也纷纷起身,情绪激动,声援王擎,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顾玄夜面色陡然一沉,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雷霆之怒! 他将那封信重重拍在案上,声音冰冷刺骨:“构陷?王擎!这信上你的印鉴,你的笔迹,难道也是他人构陷不成?!你要不要朕找来你昔日的文书,当场比对?!” 那印鉴和笔迹,自然是顾玄夜命人精心仿造,几乎可以假乱真。 而那封“北狄密信”,更是他授意“夜枭卫”精心设计,通过一个被控制的北狄商人,“偶然”间让王擎一个贪财的远房亲戚获得,再由其“献”给王擎的。 王擎得信后,虽觉蹊跷,但见信中承诺的利益巨大,又涉及对付他早已不满的朝中“文官集团”,一时鬼迷心窍,竟未立刻销毁,也未向顾玄夜禀报,只是暗中藏匿,这便成了顾玄夜手中最致命的“铁证”! “陛下!臣……臣冤枉啊!” 王擎百口莫辩,他确实私下接触过北狄商人,虽未通敌,但瓜田李下,也确实收到过那封来历不明的信,此刻被皇帝当众揭穿,只觉得浑身冰凉。 “冤枉?” 顾玄夜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那些还在为王擎辩解的功臣, “尔等还要为他开脱吗?还是说,这通敌叛国、意图谋逆之事,尔等也有份参与?!” 这一顶谋逆的大帽子扣下来,那些原本激愤的功臣党羽顿时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出声。 他们这才惊觉,今日这场宫宴,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 “来人!” 顾玄夜厉声喝道。 殿外早已埋伏好的禁军侍卫应声而入,甲胄铿锵,瞬间将王擎及其几个核心党羽团团围住。 “将逆臣王擎,及其一干同党,给朕拿下!押入天牢,严加审讯!” 顾玄夜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陛下!昏君!你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王擎目眦欲裂,挣扎着怒吼,却被侍卫粗暴地堵住嘴,拖拽了出去。 他那绝望而不甘的吼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令人心胆俱寒。 一场原本喜庆祥和的中秋宫宴,顷刻间变成了血雨腥风的刑场。 接下来的数日,玄京城内风云变色。 以王擎“通敌谋逆”案为突破口,顾玄夜发动了针对整个功臣集团的大清洗。 “夜枭卫”四处出动,罗织罪名,牵连甚广。 昔日那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功臣勋贵,或下狱问罪,或抄家流放,或被迫“主动”交出兵权、告老还乡。 朝堂之上,为之一空,却也……为之一肃。 天下臣民只见新帝英明神武,雷厉风行,铲除了祸国殃民的奸佞集团,无不拍手称快。 无人知晓,那所谓的“通敌铁证”,不过是帝王手中一枚精心打造的、用于清除权臣的冰冷棋子。 皇权,在这场不动声色却又血腥残酷的清洗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 顾玄夜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俯瞰着这座已然彻底臣服于他脚下的帝都,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棋子已落,障碍已除。 这盘名为天下的棋局,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缓缓推进。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4章 幕后献计 永嘉郡主的到来像一阵香风,短暂地扰动了三皇子府的宁静。 她带来的冰酪最终被顾玄夜以政务繁忙为由婉拒,郡主虽心有不甘,却也懂得适可而止,悻悻离去。 送走郡主后,顾玄夜立即返回书房。 推门而入时,只见江浸月正站在书案前,手中执笔,在铺开的地图上细细标注。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专注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 “郡主走了?” 她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 “嗯。” 顾玄夜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正在绘制的一张漕运路线上, “这是?” “我在标注近年来漕运损耗异常的几个节点。” 江浸月笔尖轻点地图上的几个位置, “清源渡、临漳关、还有这里,平昌仓。这三个地方,近三年的漕粮损耗记录都比其他地段高出三成不止。” 顾玄夜凝神细看:“这些数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文先生方才送来的漕运文书里找到的。” 江浸月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这些数据散落在不同的卷宗里,若不是特意比对,根本发现不了异常。” 这时,文镜抱着一摞账册匆匆进来,额上还带着汗珠:“殿下,江姑娘,户部那边果然防备森严,明面上的账目做得滴水不漏。不过......”他压低声音, “老臣通过昔日同窗,拿到了这些年来与军需采购相关的商贾名录。” 顾玄夜接过名录快速翻阅,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商贾,多半都与朝中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正是关键所在。” 江浸月接过话头, “殿下请看,负责北境军粮采购的丰隆粮行,其背后是户部侍郎赵明德的妻弟;而承运漕粮的安顺船行,则与兵部郎中刘文谦是姻亲。” 她指尖轻点几个名字:“这些关系网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明着查账,他们必定互相包庇,很难找到破绽。” “所以你的意思是?” 顾玄夜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明查账目,暗访物流。” 江浸月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八个字, 她想起之前在醉仙楼时,曾听某位户部官员酒后失言,抱怨过漕运损耗账目难以核验之事,脑中灵光一闪, 但明账难查,暗账呢?或者说,与账目相关的实物呢? “账目可以作假,但实物的流转做不了假。我们可以从粮草运输的损耗入手,另辟蹊径。” 她走到书案旁,铺开一张纸,一边写画一边说道:“军饷并非凭空消失,无论是被贪墨,还是被挪用,最终总要换成实物或其他形式。五十万两白银,若换成粮草,是何等庞大的数量?运输、储存,都需要空间和人手。若被用于他处,比如……私下募兵、购置军械,或者流入某些人的私囊,也总会留下痕迹。” 她的思路,跳出了账本的框框,直指问题的本质——钱,去了哪里? 顾玄夜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不从户部内部查起,而从外部,从军饷的流向和实际消耗查起?” “正是。” 江浸月点头, “军饷拨付,最终目的是为了供养边军。北境边军驻地分散,粮草补给、军械损耗,皆有定数。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暗中查访与北境军需采购相关的商人,尤其是那些与户部、兵部官员往来密切的皇商;” “另一方面,设法拿到北境边军近年的实际人员名册、粮草消耗记录、军械补充清单,与户部拨付的数额进行比对。这其中,必然存在巨大的差额和漏洞!”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如此巨大的亏空,绝非一日之功。历年积累,参与其中者必众。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撬开一道缝隙,就可能牵出一连串的人。届时,就不是一个户部尚书能顶罪的了。” 文镜听得心潮澎湃,抚掌赞道:“妙啊!江姑娘此计,避实就虚,直击要害!从外部着手,既能避开户部内部的铜墙铁壁,又能拿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是……北境军中的实际记录,以及那些皇商的底细,恐怕不易获取。” 顾玄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易,不代表做不到。北境军中,陆擎天势力根深蒂固,但也不是铁板一块。至于那些皇商……”他看向文镜, “我们之前布置的人手,尤其是在漕运和各地商会中的人,此刻正好派上用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那些商人,最是精明,眼看户部要倒,未必不会有人想另寻靠山,戴罪立功!”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边画边说:“军饷从国库拨出,到最终送达边军手中,要经过多个环节:银两兑换成粮草、粮草运输、边境接收、分发各卫所。每个环节都可能产生损耗,也都可能被人动手脚。” 文镜忍不住插话:“可是这些损耗都有定例,他们完全可以按照定例来做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问题就出在这个上。” 江浸月目光锐利, “我仔细比对过,北境军粮的运输损耗定例是两成,但实际上,仅从清源渡到临漳关这一段,损耗就常常超过三成。多出来的这一成损耗,去了哪里?” 顾玄夜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们通过虚报损耗来中饱私囊?” “不止如此。” 江浸月又翻开一本账册, “更可疑的是,这些高损耗都集中在特定的几个运输段,而且负责这些路段押运的,都是那几个与朝中官员关系密切的商行。” 她指着账册上的一个名字:“比如这个安顺船行,每次经过清源渡,报上来的损耗都特别高。而清源渡的巡检,恰好是兵部郎中刘文谦的门生。”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聒噪的蝉鸣。 文镜恍然大悟:“老臣明白了!我们可以暗中查访这些商行的实际运输情况,看看他们报上来的损耗是否属实。” “正是。” 江浸月点头, “而且不仅要查陆路运输,还要查仓储。平昌仓是北境军粮的重要中转站,那里的存粮数量与出入库记录,也很值得推敲。” 顾玄夜在书房内踱步沉思,忽然停下:“此事需要暗中进行,绝不能打草惊蛇。” “殿下放心。” 文镜立即道, “老臣可以安排几个生面孔,扮作商队,沿途查访。” “还不够。” 江浸月忽然道, “我们还需要一个人,能够接触到军中的实际粮草接收记录。” 顾玄夜与她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要从北境军中入手?” “不错。” 江浸月目光坚定, “只有拿到军中实际接收的粮草数量,与户部拨付的数量进行比对,才能真正揭开这个迷局。” 就在这时,云卷端着茶点进来。 她看似目不斜视,却在放下茶盏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案上的地图。 顾玄夜若有所思地看着云卷离去的背影,忽然道:“云卷,你去请高顺来一趟。” “是。” 云卷恭敬退下。 文镜疑惑地看向顾玄夜:“殿下是打算......” “高顺在宫中多年,认识不少退役的老兵。” 顾玄夜解释道, “或许能通过这层关系,找到可靠的人选。” 江浸月赞赏地点头:“殿下思虑周全。” 不多时,高顺匆匆赶来。 听完顾玄夜的吩咐后,他沉吟片刻:“老奴确实认识几个从北境退役的老兵,其中有一个叫赵铁柱的,为人正直,因为不肯同流合污才被迫退役。或许可以找他试试。”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顾玄夜郑重嘱咐, “务必小心,绝不能走漏风声。” “老奴明白。” 高顺躬身退下。 目送高顺离开后,顾玄夜转向江浸月,目光中满是欣赏:“月儿,若非你另辟蹊径,我们恐怕还在账目里打转。” 江浸月微微垂眸:“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夕阳西斜,将书房染成一片暖金色。三人又仔细推敲了行动的每个细节,直到暮色渐深。 当江浸月终于回到月影阁时,蕊珠早已备好了晚膳。 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她却没什么胃口。 “姑娘可是累了?” 蕊珠关切地问, “要不要奴婢去熬碗安神汤?” “不必。” 江浸月摇摇头,走到窗前,望着渐沉的暮色, “我只是在想,这皇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蕊珠似懂非懂,只能轻声劝道:“姑娘要保重身子,这些日子您都瘦了。” 江浸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远处,顾玄夜的书房依然亮着灯。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恩宠初承 这是一个带着温泉湿气与冷冽幽香的吻。 起初只是唇瓣的相贴,温柔而试探。 她的唇异常柔软,带着一丝微凉的甜意,如同夏日清晨带着露珠的花瓣。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以及那逐渐变得灼热急促的呼吸。 沈昭昭适时地表现出青涩与慌乱,身体微微僵硬,睫毛颤抖得如同蝶翼,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依附在他怀里。 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攀上他宽阔的肩背,指尖触及他温热而结实的肌理,带来一阵战栗。 这欲拒还迎的姿态,彻底点燃了楚天齐压抑的火焰。 他的吻逐渐加深,变得强势而充满占有欲,撬开她微合的贝齿,深入那甜蜜的领域,攫取着她的气息与呜咽。 温热的池水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周围荡漾,雾气升腾,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却让感官的刺激变得更加敏锐。 他的手,带着池水的湿滑,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游走,那细腻如玉的触感,让他流连忘返。 氤氲的水汽中,两具身体紧密相贴,呼吸交织,心跳如擂鼓。 他坚实的胸膛挤压着她胸前的柔软,带来一阵阵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感。 她口中溢出细碎的低吟,如同小猫的爪子,轻轻挠抓着楚天齐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楚天齐才勉强结束了这个漫长而旖旎的吻。 他看着怀中眼神迷离、双颊酡红、娇喘吁吁的女子,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情动的薄雾,更是勾魂摄魄。 他再也无法克制。 猛地将她从水中打横抱起! 水花四溅。 沈昭昭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将滚烫的脸颊埋入他带着水汽的颈窝。 她身无寸缕,湿透的青丝黏在两人身上,冰凉与滚烫交织。 楚天齐抱着她,大步踏出温泉池,甚至来不及擦干身体,只随手扯过一旁架子上备用的干燥的明黄色龙纹浴袍,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却掩不住那玲珑曲线的诱惑。 他抱着她,穿过弥漫着水汽的殿堂,径直走向温泉宫相连的、专供帝王临时休憩的寝殿。 高德胜远远看到这一幕,心中骇然,连忙低下头,指挥着所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退避得干干净净,并将寝殿内外把守得密不透风。 寝殿内,夜明珠的光辉被调节得更加昏暗柔和,龙涎香在空气中静静燃烧,散发出宁神助兴的馥郁气息。 楚天齐将怀中柔软的人儿轻轻放在宽大柔软的龙榻之上。 浴袍散开,露出她如同初生婴儿般莹洁无瑕的玉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 她羞得无以复加,拉起锦被想要遮掩,却被他温柔而坚定地阻止。 “别怕……”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温柔。 他俯身,再次吻住她,不同于池中的激烈,这一次的吻,绵密而细致,如同春雨,一点点抚平她的紧张与不安。 他的大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缓缓游移,如同最虔诚的探索者,膜拜着这具上天恩赐的杰作。 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曲线,都在他的指尖下微微战栗。 沈昭昭紧闭着眼,长睫如同风中残蝶般剧烈颤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带着不容忽视的威胁与渴望。 她按照计划,完美地演绎着一个初次承欢少女应有的生涩、恐惧,以及那一点点被情潮淹没的、无法自控的沉沦。 她断断续续地低吟着,身体在他耐心的爱抚下,逐渐变得柔软,如同融化的春雪。 剧痛让她猛地眼角瞬间沁出了生理性的泪珠。 他停了下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强忍着奔腾的欲望,极尽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疼吗?” 沈昭昭睁开水汽氤氲的眸子,对上他关切而隐忍的目光。 她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力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蚊蚋,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柔顺与依恋:“能得陛下临幸……乃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妾身……不疼……” 这句话,如同最有效的催情剂,彻底击碎了楚天齐最后的自制。 那混合着痛楚的柔顺,那全然交付的信任,让他心中涌起无限的怜惜与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他不再犹豫,动作却依旧保持着最大限度的温柔。 锦帐摇红,被翻浪涌。 她生涩的回应,无意识的迎合,细碎的呜咽与低吟,都成了这夜最动人的乐章。 楚天齐从未在任何一个妃嫔身上,体验过如此极致的满足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她如同为他量身打造的珍宝,从灵魂的共鸣到身体的契合,都让他深深沉醉。 不知过了多久,云收雨歇。 楚天齐看着怀中累极而眠的人儿,她脸上泪痕未干,蜷缩在他怀里,如同寻求庇护的幼兽,睡得毫无防备。 锦被滑落,露出她肩头那朵盛放的牡丹刺青,以及雪白肌肤上他留下的、暧昧的红痕。 他伸出手,极轻地拂开她颊边汗湿的发丝,指尖流连在她眼尾那粒朱砂痣上,目光深沉难辨。 这一次,并非一时兴起的临幸。 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殿外,高德胜听着里面彻底平息下去的动静,心中已然明了。 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因这位看似娇柔的柔美人,开始变了。 他悄悄挥手,让准备伺候洗漱的宫人再候远些,莫要惊扰了里间的好梦。 夜色深沉,汤兰池的温泉水依旧汩汩流淌,而某些命运的轨迹,已然在今夜,悄然偏转。 喜欢阙庭春秋请大家收藏:()阙庭春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