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武则天》 第72章 我们都是棋子 渤海商馆,水榭。 这座位于神都西市的商馆是寒文若在武周最大的据点,表面上经营着渤海国与中原的贸易往来,实际上却是寒文若在武周的情报中枢和势力核心。商馆占地颇广,前院是商铺和货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静谧雅致,与前院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水榭建在后院的人工湖上,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曲桥与岸边相连。此时正值冬夜,湖面结了薄冰,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水榭里燃着炭盆,暖意融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气。 寒文若坐在水榭中央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那两颗玉球核桃。核桃在他掌心无声旋转,光滑的表面映着水榭四角悬挂的灯笼,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今天没有穿锦袍,只着一身深青色棉袍,外面罩了件银狐皮坎肩,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富商,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透着一股与外表不符的精明。 郑老站在他对面,弓着身,双手拢在袖中。郑老年约六旬,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灰布棉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账房先生。但寒文若知道,这个跟随寒家三代的老仆,是渤海在武周情报网的核心人物,经手过无数隐秘的交易,见过无数血腥的场面。 此刻,郑老的表情却有些凝重。 “张谏之拿到账本了?”寒文若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水榭里格外清晰,“我们以前跟太平公主交易的时候,有过账本吗?” 他说话时没有看郑老,目光落在水榭外的湖面上,像是在欣赏冬夜的景致。但郑老知道,主子的每一个问题,都暗藏深意。 “回少爷,”郑老恭敬地回答,“没有。我们跟太平公主那边往来,从来不留账本。一是风险太大,二是……太平公主那边也不会同意留这种东西。所以,账本之说,应该是子虚乌有。” 寒文若手中的玉球核桃停了一瞬,又继续旋转。 “但探子来报,确实说有账本。”他缓缓道,“萧镇岳交给张谏之的,说是赵恒生前留下的,里面详细记录了太平公主和渤海势力勾结走私军械的证据。” 郑老的眉头皱了起来。 “少爷,这不可能。”他思索片刻,肯定地说,“赵恒确实在查走私案,也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但他查到的,只是边军几个将领的私下交易,跟我们、跟太平公主都没有直接关系。而且,赵恒死前,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他没有机会留下这么详细的账本。” 寒文若终于抬起头,看了郑老一眼。 那眼神很冷,冷得像水榭外的冰。 “那这个账本,是怎么来的?”他问。 郑老沉默了很久。 水榭里只有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湖面上偶尔传来的冰层开裂的细微声响。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亥时三刻。 “只有一种可能,”郑老最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有人伪造了账本,栽赃给我们和太平公主。而这个人,或者这股势力,对我们和太平公主的交易……了如指掌。” 寒文若手中的玉球核桃又停了。 这次停的时间更长。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水榭的木质地板上。地板擦得很干净,光可鉴人,但缝隙里有一只蚂蚁在爬。很小的一只黑蚁,从一道缝隙里钻出来,沿着地板的纹路爬行,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逃离什么。 寒文若看着那只蚂蚁,看了很久。 “看来这一次,”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难得的无奈,“谁都别想置身事外了。” 郑老心中一凛。 他跟了寒文若二十年,很少听见主子用这种语气说话。寒文若向来从容,向来冷静,无论遇到多大的危机,都能泰然处之。但这一次,他似乎……感到了真正的危险。 “少爷,”郑老试探着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寒文若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然看着那只蚂蚁。蚂蚁爬到了水榭中央,似乎迷了路,在原地打转。转了几圈后,它选定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郑老,”寒文若忽然问,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只蚂蚁,“我再问你一遍。那个赵恒,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我们的人杀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不止一次。 每次郑老都回答:不是。 但这一次,寒文若问得格外认真,格外……沉重。 郑老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少爷,我们绝对没有对赵恒动过手。当时边军的走私案,虽然涉及一些将领,但那些人跟我们只是金钱往来,没有更深的关系。赵恒查到他们,对我们构不成实质性威胁,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暴露那些人,更没有必要……杀人灭口。” 他说得很肯定,眼中没有任何闪烁。 寒文若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 但他又问:“那‘冯先生’那边呢?是不是他们做的?还有……是不是太平公主下令除掉赵恒的?” 郑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少爷,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也不是。”他回答,“冯先生那边,当时的主要精力在江南,跟马家、郑家合作走私,没插手北境的事。至于太平公主……她虽然嚣张,但不蠢。赵恒是朝廷命官,杀他的风险太大,她不会轻易动手。而且,赵恒当时查到的,只是边军几个将领的小打小闹,还触及不到太平公主的核心利益。” 寒文若终于抬起头,看向郑老。 他的目光在郑老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判断这些话的真伪。郑老坦然回视,眼中没有丝毫躲闪,只有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那焦急,不是为自己,是为寒文若。 寒文若看懂了。 他确认了——赵恒的死,真的跟渤海无关,跟冯先生无关,跟太平公主……也无关。 那会是谁?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寒文若的脑海。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手中的玉球核桃“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撞在水榭的柱子上,又弹回来,在地板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那个蚂蚁旁边。 蚂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停下脚步,触角不安地晃动。 寒文若没有去捡核桃。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蚂蚁,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从平静,到疑惑,到震惊,最后……到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惊恐。 那种惊恐,郑老从未在寒文若脸上见过。 哪怕当年渤海国内乱,寒家几乎被灭门时,寒文若也只是冷静地安排退路,从容地筹划反击,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 “少爷?”郑老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了?” 寒文若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他的手开始颤抖,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想端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但手抖得太厉害,茶杯被碰倒,茶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流下来,滴在地板上。 茶水刚好滴在那只蚂蚁旁边。 蚂蚁似乎闻到了水汽,朝那个方向爬去。 寒文若看着蚂蚁爬向那滩茶水,看着它小小的身体在茶水中挣扎,看着它…… 他突然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啪!” 很轻的一声。 蚂蚁死了。 被碾成了粉末,混在茶水里,再也看不见。 寒文若的脚还踩在那里,没有立刻抬起。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那片水渍,脸上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赵恒会死得那么“恰到好处”——就在秦赢到达北境前三日。 为什么赵恒的死看起来那么“合情合理”——坠马,意外,无懈可击。 为什么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客栈老板淹死,清风观大火,张谏之被构陷贬谪。 因为这一切,都是一个人设计的。 一个……最不可能,也最可能的人。 “秦赢……”寒文若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郑老浑身一震。 “少爷,您是说……” “赵恒的死,是秦赢干的。”寒文若抬起头,眼中已无惊恐,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绝望,“不,不只是赵恒。整个走私案,从边军到江南,从赵恒之死到张谏之被贬,都是他一手导演的。他就像那个下棋的人,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郑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秦赢。 武周巡察使,岭南总督,武则天最信任的幕僚。 那个人,他见过几次。总是穿着玄色锦袍,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他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切中要害;他行事低调,但每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 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 郑老不敢想下去。 “少爷,”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声音颤抖得厉害,“如果真是秦赢,那……那我们……” 寒文若缓缓收回脚,坐回椅子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耗尽了所有力气。但他眼中那种绝望,反而渐渐淡去,变成了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郑老,”他轻声说,“我们……早些安排后事吧。” “少、少爷?!”郑老失声叫道。 “至于原因,你不要问,我也不想说。”寒文若打断他,语气决绝,“总之,我们能不能活到明年,就靠……张谏之的心有多狠了。” “张谏之?”郑老不解,“他一个被贬的官员,能做什么?” “他能做的,很多。”寒文若苦笑,“因为他是秦赢选中的……那把刀。秦赢设计了这一切,让张谏之以为是我们和太平公主害死了赵恒,让张谏之拿到了‘证据’,让张谏之……有了复仇的理由。”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现在,这把刀已经磨锋利了,就等着……砍向我们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郑老愣在原地,脑海中飞速消化着寒文若的话。 良久,他才颤声问:“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逃吗?” “逃?”寒文若摇头,“逃不掉的。秦赢既然布了这个局,就不会让我们逃。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 “等张谏之动手,等秦赢收网,等……这场戏演到高潮。”寒文若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到时候,也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也许……能死得痛快些。” 他说“死得痛快些”时,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郑老看着主子,看着这个他从小伺候到大的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寒家三代经营,好不容易在武周站稳脚跟,好不容易建立起庞大的商业网络和情报系统,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 但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因为一个人。 一个叫秦赢的人。 “少爷,”郑老跪下,老泪纵横,“是老奴无能,没能保护好寒家……” “不关你的事。”寒文若扶起他,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这是命。我们寒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赚了这么多钱,也该……还债了。” 他走到水榭边,推开窗户。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水榭里的暖意,也吹散了刚才那种绝望的气氛。 远处,神都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繁华如梦。 “郑老,”寒文若看着那些灯火,轻声说,“你说,秦赢到底想做什么?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郑老摇头:“老奴不知。” “我也不知道。”寒文若说,“但我知道,他要的,绝不是钱,也不是权。他要的,是……更大的东西。大到我们无法想象,大到……能让他这样的人,甘愿蛰伏在武则天身边,做她的幕僚。”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也许,我们所有人——太平公主、冯先生、南梁遗臣、甚至武则天——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他,在下着一盘……我们看不懂的棋。” 夜风吹过湖面,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像是在预示着,某些东西,即将破碎。 寒文若关上窗户,转身走回椅子旁,坐下。 “去吧,”他对郑老说,“按我说的做。该安排的后事,都安排好。该清理的痕迹,都清理干净。然后……等。” “诺。”郑老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水榭里只剩下寒文若一人。 他重新捡起那两颗玉球核桃,握在掌心。 核桃很凉,像他此刻的心。 但他忽然笑了。 笑得很淡,很苦,但……很真实。 “秦赢啊秦赢,”他轻声说,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说话,“你这盘棋,下得真大。就是不知道,最后赢的……会是谁?” 窗外,夜色更深了。 而这场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 真正的厮杀,即将开始。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章 慈母面具 公主府,东厢房。 这间厢房原是太平公主长子李崇简的居所,李崇简成年后获封郡王,搬去了自己的府邸,房间便空置下来。如今重新布置,用作李隆基的寝殿。 房间很大,三开间,中间是起居室,东间是卧房,西间是书房。重新装饰过的房间奢华得令人咋舌——南海珍珠帘从梁上垂下,颗颗圆润,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白玉屏风立在窗前,屏风上雕着百子嬉戏图,刀工精细,栩栩如生;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书架是紫檀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色典籍,从四书五经到兵法韬略,应有尽有。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琉璃灯盏——十二盏长明灯,每盏都有三尺高,灯罩是七彩琉璃烧制,烛火在里面跳跃,将整个房间映得五彩斑斓,恍如仙境。 此刻,李隆基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卷《论语》。 他今年七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瘦小些。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袍子绣着精致的云纹,领口袖口都镶着白狐毛,衬得他小脸更加苍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玉簪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看得很认真,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念。烛光在他脸上跳跃,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专注,甚至……是某种近乎癫狂的执着。 他已经这样看了两个时辰了。 从午饭后,就一直坐在这里,捧着《论语》,一页一页地翻,一遍一遍地念。不喝水,不吃点心,不说话,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侍立在门外的两个侍女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侍女低声对另一个说:“小殿下这样……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禀报公主?” 另一个侍女摇头:“公主吩咐过,小殿下看书时不要打扰。再说了,小殿下在宫里时……不也这样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忧虑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她们说的没错,李隆基在宫里时就是这样——沉默寡言,要么发呆,要么看书,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宫人们私下都说,这孩子是吓傻了,是被父亲自缢、母亲发疯的惨剧吓傻了。 但现在,他似乎……好了一些? 至少,他愿意走出房间了。昨天太平公主带他去花园看梅花,他虽然没有笑,但眼神里有了些光彩。今天早上,太平公主亲自给他梳头,他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双涂着蔻丹的手在他发间穿梭。 也许,公主府真的能治愈这个孩子? 侍女们不知道答案。 书房里,李隆基终于放下了书卷。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个小花园,园中几株梅树开得正好,红梅如火,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耀眼。更远处,能看到公主府的围墙,墙外是神都的街巷,隐约能听见市井的喧闹。 李隆基看着那些梅花,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那种平静里,没有好奇,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说的空。 就像一口井,很深,很深,但井里没有水,只有黑暗。 “隆基。”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隆基转过身。 太平公主站在书房门口,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她今天没有穿华丽的宫装,只着一身淡紫色常服,头发松松地绾着,未戴太多首饰,只在发间插了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酪。 “看了一下午书,累了吧?”太平公主走到书案旁,放下托盘,端起杏仁酪,“来,喝点甜的,暖暖身子。”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柔,像母亲对待幼子。那双凤眼里也满是慈爱,看不出半点往日的凌厉和算计。 李隆基看着她,看了几秒,才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谢谢……姑姑。”他的声音很小,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了。 太平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舀起一勺杏仁酪,轻轻吹了吹,递到李隆基嘴边:“来,姑姑喂你。” 李隆基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张开嘴,含住了勺子。 杏仁酪很甜,很滑,带着杏仁特有的香气。 “好喝吗?”太平公主问。 李隆基点点头。 太平公主又舀了一勺,继续喂他。她的动作很自然,很轻柔,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但李隆基知道,这不是真的。 至少,不全是。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窦氏也这样喂过他。母亲的手很软,声音很温柔,眼神里满是真真切切的疼爱。那种疼爱,是从心底涌出来的,藏不住,也装不出来。 而太平公主的疼爱……不一样。 她的动作很标准,笑容很得体,语气也很温柔。但她的眼神深处,有一种别的东西——是审视,是算计,是……某种冰冷的东西,像藏在棉花里的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隆基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 “隆基啊,”太平公主一边喂他,一边轻声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儿子。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好不好?” 她说“母子相依为命”时,声音有些哽咽,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那泪光很真,像是真的动了感情。 但李隆基看见了,她握勺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那是用力过度的表现。她在克制什么?还是在表演什么? “好。”李隆基轻声应道,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杏仁酪。 太平公主满意地笑了,用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的奶渍:“真乖。以后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跟母亲说。母亲什么都给你。”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母亲带你去西市逛逛,听说来了一个胡人杂耍班,会喷火,会走钢丝,可精彩了。你想去看吗?” 李隆基抬起头,看着她。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那是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想。”他说。 “那就这么定了。”太平公主放下碗,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今晚要早点睡,明天才有精神玩。” “嗯。”李隆基点头。 太平公主站起身,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李隆基还坐在那里,低着头,看着那碗还剩一半的杏仁酪,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神色。 她轻轻关上门,对门外的侍女吩咐:“好好伺候小殿下,夜里警醒些,别让他踢被子。” “诺。”侍女躬身。 太平公主转身,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她的步伐很稳,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有些……冷漠。刚才那种温柔慈爱,像一张被摘下的面具,随手丢在了一边。 回到寝殿,她挥退左右,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她的脸——依然美艳,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仇恨滋养的裂痕。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冷,很淡,像冬夜的霜。 “李隆基……”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某种美味,“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快就……上钩了。” 她想起刚才喂他吃杏仁酪时,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那孩子,果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七岁的孩子,经历了父亲自缢、母亲发疯、自己被过继给仇人……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这样的……清醒。 要么是真的吓傻了,要么……就是聪明得可怕。 太平公主倾向于后者。 因为她是武则天的女儿,她太了解那个位置对人的改变。李隆基身上,有那种潜质——隐忍,克制,善于观察,善于……伪装。 就像她一样。 “这样也好,”太平公主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太蠢的棋子,用起来没意思。聪明一点的,才好玩。”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金簪,在指尖转动。簪子很锋利,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母亲,”她对着镜中那个远在皇宫的女人说,“你不是要培养继承人吗?你不是要看看他有没有‘狠劲’吗?我会帮你教的。我会教他什么是权力,什么是算计,什么是……至亲相残。” 她顿了顿,笑容变得狰狞:“等他学成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到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呢?会后悔吗?会痛苦吗?还是会……像我一样,恨到发疯?” 镜中的女人也笑了,笑容扭曲。 太平公主放下金簪,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已深。远处,李隆基的厢房还亮着灯,那孩子大概还在看书吧? 真是个用功的好孩子。 可惜,他读的那些圣贤书,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一文不值。 他需要学的,是别的东西。 比如,如何在这盘棋局中,活下去。 比如,如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他这个“慈爱”的母亲。 太平公主相信,李隆基已经开始学了。 从他踏进公主府的那一刻起,从他接受她的“好意”的那一刻起,从他……没有反抗、没有哭闹的那一刻起。 他就在学。 学得很快,很认真。 “那就继续学吧,”太平公主轻声说,像是在对那个孩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学得越多,将来……摔得越惨。” 她关上窗户,吹灭了烛火。 寝殿陷入黑暗。 而在东厢房里,李隆基还坐在书案前。 他没有看书,只是看着那碗已经凉透的杏仁酪。 良久,他端起碗,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将碗里的东西倒了出去。 杏仁酪洒在窗外的雪地上,很快就被冻住了,像一滩丑陋的污渍。 李隆基看着那滩污渍,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他关好窗户,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论语》,继续看。 烛光下,他的侧影挺直而单薄,像一株在风雪中艰难生长的小树。 他知道,太平公主在演戏。 他也知道,自己也在演戏。 这公主府,就是一个巨大的戏台。每个人都在演,演慈母,演孝子,演和谐,演……一家人。 但戏总有落幕的时候。 到时候,会怎样呢? 李隆基不知道。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4章 街市惊魂 神都洛阳,东市附近。 时值午后,冬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虽然没有什么暖意,但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意。街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喧闹而充满生气。年关将近,各家各户都在采买年货,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刚出炉的胡饼、热腾腾的羊肉汤、甜腻的蜜饯果子,还有远处飘来的酒香。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行驶在人群中。 马车不大,车帘是半旧的青布,拉车的是一匹普通的黄骠马,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穿着深灰色棉袄,头戴毡帽,手里攥着马鞭,小心地避让着行人。这样的马车在神都街头再普通不过,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里坐着两个人。 安之维的母亲——安母,她穿着一身半新的深蓝色棉裙,外面罩着灰色夹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簪固定。脸上虽有些皱纹,但眉眼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此刻她正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街市。 自从家道中落,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悠闲地逛过街了。丈夫早逝,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像这样坐在马车里,看着街市的热闹,对她来说简直是奢侈。 “娘,你看那个!”坐在她身边的安小婉指着窗外,兴奋地说。 安小婉她穿着一身粉色棉裙,头发梳成两个小髻,用红头绳扎着,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这几天跟着母亲住在冯兴安排的宅子里,虽然吃穿用度都比以前好了,但她总觉得不自在——那里太大了,太安静了,伺候的人太多了,看她的眼神也太……奇怪了。 现在能出来,能看见这么热闹的街市,她开心极了。 安母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卖糖人的摊子。摊主是个白胡子老头,正用糖稀捏着各种形状——孙悟空、猪八戒、大公鸡、小兔子……栩栩如生,引得一群孩子围着看。 “真好看。”安母笑着说,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她想起了安之维小时候。那时安家还没败落,丈夫还在世,每年过年,她都会带安之维来东市,给他买糖人、买鞭炮、买新衣服。安之维总是很乖,不吵不闹,只要一个糖人就能开心一整天。 现在,儿子长大了,考中了状元,当了官,还被陛下赐婚……一切都好起来了。 安母心里涌起一股欣慰,但随即又涌起一丝不安。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好了。好得……有些不真实。 马车继续前行,拐进一条稍窄的巷子。巷子两边是各种小店——裁缝铺、铁匠铺、杂货铺、还有几家小饭馆。行人少了一些,但依然热闹。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打!打死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敢偷老子的菜,活腻了!” “饶命啊!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是篮子不小心碰倒了……” 安母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七八个粗壮汉子围着一个菜贩,拳打脚踢。那菜贩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小男子,穿着破旧的棉袄,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一边挨打一边求饶。他的菜篮子被打翻了,白菜、萝卜滚了一地,有几个已经被踩得稀烂。 旁边围了些看热闹的人,但没人敢上前劝阻。那几个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为首的那个更是脸上有道疤,从左眉一直划到嘴角,凶相毕露。 “娘……”安小婉害怕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小脸煞白。 安母的心也揪紧了。 她本性善良,最看不得这种以强凌弱的事。当年家道中落时,她也曾受人欺凌,知道那种无助和恐惧。现在看见这场景,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 “停车。”她对车夫说。 车夫愣了一下:“夫人,这……这种事每天都发生,咱们管不过来的。还是绕道走吧。” 安母犹豫了。 车夫说得对,这种事在神都街头太常见了。强权欺凌弱小,富人欺压穷人,自古如此。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 但看着那个菜贩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听着他凄惨的求饶声,安母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去劝劝吧,”她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让他们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车夫面露难色:“夫人,那些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不好惹啊。咱们还是……” “去。”安母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罕见的强硬,“出了事我担着。” 车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下了车。 他是个老实人,拿了主家的钱,就要听主家的话。虽然心里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各位好汉,”车夫走到那群人跟前,拱了拱手,陪着笑脸,“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位小哥也不是故意的,你们打也打了,气也该消了。不如……就放过他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为首的那个疤脸汉子停下动作,转过头,上下打量着车夫。 那眼神很冷,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你谁啊?”疤脸汉子开口,声音粗哑,像砂纸摩擦,“管老子的闲事?” 车夫心里一紧,但还是强撑着笑脸:“小的就是个赶车的,路过此地,看见几位好汉在……在教育人。只是这教育得也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这大过年的,多不吉利啊,您说是不是?” 疤脸汉子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周围的几个汉子也都停了手,围了过来,把车夫围在中间。那种压迫感,让车夫的腿开始发软。 “大哥,跟这老东西啰嗦什么,”一个矮胖汉子说,“连他一起揍!” “就是,多管闲事,找死!” 车夫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几位好汉,几位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疤脸汉子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狰狞,像野兽露出獠牙。 “你说得对,”他说,“大过年的,闹出人命确实不吉利。” 车夫松了口气,以为说动了对方。 但下一秒,疤脸汉子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匕首很短,但很锋利,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寒光。 车夫的眼睛猛地瞪大,想跑,但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他想喊,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看见那把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很轻的一声。 “噗。” 像是刺进了一个装满水的皮囊。 车夫低下头,看见匕首的柄露在自己胸口外,血正从伤口涌出来,染红了棉袄,也染红了那双握刀的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只吐出了一口血沫。 然后,他倒了下去。 眼睛还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为什么会因为一句劝架的话,就送了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安母在车里看见这一幕,整个人僵住了。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着,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喊,想叫,想冲下车去,但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动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车夫倒下,看着血从那个瘦小的身体里流出来,在地上蔓延,像一朵盛开的花。 然后,她看见那个疤脸汉子拔出匕首,在车夫的衣服上擦了擦血,朝马车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 脚步声很重,像踩在安母心上。 安小婉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疤脸汉子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 那张狰狞的脸出现在安母面前,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让她几乎窒息。 “告诉你儿子,”疤脸汉子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刺进安母心里,“有些事,别管。不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安母,又扫过她身边瑟瑟发抖的安小婉。 “不然,你们两个的性命难保。” 说完,他放下车帘,转身走了。 其他几个汉子也跟着离开,那个刚才还在地上求饶的菜贩,也麻利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若无其事地跟着走了。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车夫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血还在流。 街上的行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出一片惊呼,纷纷散开。有人跑去报官,有人站在原地指指点点,但没人敢靠近。 安母还僵在车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那么不真实,又那么……恐怖。 那个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告诉你儿子,有些事别管。不然你们两个的性命难保。” 儿子……之维……他做了什么?他管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安母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儿子,那个从小乖巧懂事、读书用功、终于考中状元、当上御史的儿子,现在……有危险。 “娘……娘……”安小婉的哭声把她拉回现实。 那孩子已经吓坏了,小脸惨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紧紧抓着母亲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安母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不能怕,她是母亲,她要保护女儿。 “不怕,小婉不怕,”她把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尽量放柔,“娘在,娘在。” 她的声音在发抖,手也在发抖,但她必须坚强。 因为女儿需要她。 因为儿子……也需要她。 安母抬起头,看向车外。车夫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已经有官府的人来了,正在勘验现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她忽然意识到,这辆马车不能久留。 “下车,”她对女儿说,“我们走路回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可是车夫……”安小婉哽咽着说。 “别管了,”安母的声音很坚定,“官府会处理的。我们走。” 她拉着女儿下了车,低着头,快步离开了现场。 身后传来官差的喝问声、围观者的议论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那个疤脸汉子的笑声? 安母不敢回头,只是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在人群中穿梭。 阳光依然明媚,街市依然热闹,但这一切在安母眼里,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她忽然想起秦赢送的那座宅子。 那座不大,但足够一家人居住的宅子。 现在想来,那不仅仅是一份贺礼,更像是一种……保护?还是……警告? 安母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必须更加小心。 为了女儿,也为了……那个在朝堂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儿子。 街角的阴影里,刚才那个疤脸汉子正靠墙站着,看着安母母女消失在人群中。 他身边站着那个“菜贩”。 “戏演完了?”菜贩问,声音很平静,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卑微和恐惧。 “演完了。”疤脸汉子点头,“来大人交代的事,办妥了。” “那婆娘会告诉她儿子吗?” “会。”疤脸汉子肯定地说,“一定会。母亲最怕的,就是孩子有危险。她一定会去警告安之维,让他……别多管闲事。” 菜贩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来大人这招,够狠。”他说,“不过……真的有必要吗?安之维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疤脸汉子打断他,“已经进了诏狱?已经学会了用刑?那还不够。来大人说,要让他彻底绝望,彻底……成为一把刀。而要让一把刀变得锋利,就要先……折断他所有的牵挂。” 他说完,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 菜贩站在原地,看着安母母女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摊还没完全干涸的血迹,叹了口气。 “可怜,”他轻声说,“都是可怜人。” 然后,他也转身离开来到大汉身后。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5章 蝼蚁之死 菜贩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还是那身破旧的棉袄,还是那副卑微的表情,但那双眼睛……不一样了。刚才在街市上,那双眼睛里满是恐惧和哀求,但现在,那双眼睛很平静,平静得像两口深井,望不见底。 大汉子咬了一口胡饼,“怎么,来大人还有别的吩咐?” 菜贩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让疤脸汉子有些不自在。他皱了皱眉:“看什么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还要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菜贩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那只手很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泥,是常年干农活的手。但此刻,那只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很短,很薄,刀身在阴影中泛着幽冷的光,像毒蛇的牙齿。 疤脸汉子的眼睛猛地瞪大。 他想动,想跑,想喊,但身体像被钉住了一样,动不了。他想起了刚才自己用这把匕首刺进车夫胸口时的场景——也是这么突然,也是这么……让人来不及反应。 “你……”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音节。 菜贩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兄弟,你会死,我也会死。” 大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问为什么,想问是谁的命令,想问……很多很多。但他没机会了。 菜贩的手动了。 很快,快得看不清动作。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已经刺进了疤脸汉子的喉咙。 位置很准,正好刺穿气管和动脉。 大汉甚至没感觉到痛,只觉得喉咙一凉,然后就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堵住了呼吸。他想抬手捂住伤口,但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菜贩,眼中满是惊恐、不解、还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为什么杀我?他们不是一起办事的吗?不是都听来大人的命令吗? 为什么…… 菜贩看着他的眼睛,似乎看懂了他的疑问。 “你倒是走得干脆了,”菜贩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而我……免不了被来大人折磨。上面大人物的争斗,我们这些做小的,只能认命。” 他说完,拔出匕首。 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匕首,然后仔细收好。 疤脸汉子倒了下去,身体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还没死透,身体还在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渐渐涣散,最后……定格在一片空茫中。 死了。 就像刚才他杀的那个车夫一样,死得突然,死得……毫无价值。 菜贩蹲下身,看着这张刚才还凶神恶煞、现在却一片死寂的脸,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合上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下辈子,”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死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别做这行了。找个老实营生,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虽然穷,虽然苦,但至少……能活到老。”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疲惫,那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才会有的疲惫——厌倦了杀戮,厌倦了背叛,厌倦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但他没有选择。 从他二十五岁那年,被来俊臣看中,收为暗桩开始,他就没有选择了。他杀了多少人?记不清了。有该杀的,有不该杀的,有罪有应得的,有无辜枉死的。一开始他还做噩梦,还会在夜里惊醒,还会……有一丝愧疚。 但现在,他麻木了。 杀人,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成了本能。 而今天,轮到他了。 他知道,来大人不会放过他。这场“戏”,需要一个完美的收场——车夫死了,疤脸汉子死了,他这个“菜贩”……也要死。死在被官府追捕的“意外”中,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一个合理的结局里。 这样,所有线索就都断了。 安之维的母亲只会记得,是一群地痞流氓袭击了她,车夫被杀,她和女儿侥幸逃生。至于那些地痞流氓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到了警告,她一定会去警告儿子。 而来大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暗桩,一条老狗,用完了,也该死了。 菜贩苦笑一声,站起身。 就在这时,阴影中跳出几个人。 都是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显然是专业的。为首的一个人打了个手势,另外几人立刻上前,开始处理尸体。 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将大汉的尸体装进去;一人拿出扫帚和簸箕,清理地上的血迹;还有一人掏出一个小瓷瓶,往血迹上洒了些粉末——那是特制的化尸粉,能迅速分解血液,不留痕迹。 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巷子里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但很快也被寒风吹散了。 黑衣人处理完现场,朝菜贩点点头,然后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巷子里又只剩下菜贩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看着刚才疤脸汉子倒下的地方,那里现在空无一物,连血迹都看不见了。就好像那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多么讽刺。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转眼间就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而他自己,很快也会这样——消失,被遗忘,好像从未在这世上活过。 菜贩抬起头,望向巷口。 巷口外,是繁华的街市,是喧嚣的人声,是……正常人的生活。那些人来人往,讨价还价,为柴米油盐操心,为孩子的前途担忧,为明天的生计发愁。 那种生活,离他很远,很远。 他曾经也有过那样的生活——在老家种地,娶了个贤惠的媳妇,生了个可爱的女儿。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穷,虽然累,但心里踏实。 但一切都变了。 那年老家闹饥荒,他为了给女儿治病,欠了高利贷。还不上钱,债主就要抢他女儿去抵债。他走投无路,正好遇到来俊臣在民间物色人手。来大人替他还了债,给了他一大笔钱,条件是……为他做事。 他答应了。 为了女儿,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一做,就是三十年。 女儿长大了,嫁人了,生了外孙。他给女儿在乡下买了地,盖了房,让她过上了好日子。但他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他手上沾了太多血,心里装了太多秘密,已经……不配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菜贩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棉袄,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朝巷口走去。 他知道,巷口外,官府的追查人员已经在等着他了。 来大人安排的,很“巧合”的追查。 他会被“发现”,会被“追捕”,会在“拒捕”时被“误杀”。 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只需要演完最后一场戏。 走到巷口时,菜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条阴暗的巷子。 他在这里杀了很多人,也在这里……等着被杀。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也好。 三十年了,累了,也该休息了。 只是……有点想女儿,想外孙。 菜贩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但很快又消失了。 他转过身,迈出巷口。 “站住!” 一声厉喝传来。 几个穿着官服的人冲了过来,手里拿着刀,脸上带着紧张和警惕。 “就是你!当街杀人,还敢逃!”为首的一个官差指着菜贩,大声喝道,“抓住他!” 菜贩看着这些官差,脸上露出了那种卑微、惊恐的表情——就像刚才在街市上一样。 “官爷,官爷饶命啊!”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的没杀人,小的只是卖菜的,刚才那些人要打小的,小的害怕,就跑了……” “少废话!”官差上前就要抓他。 菜贩“慌乱”地往后躲,手“无意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就是刚才杀大汉的那把。 “你、你想干什么!”官差们如临大敌,纷纷拔出刀。 菜贩看着手里的匕首,又看看那些官差,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疯狂的表情。 “是你们逼我的!”他大喊一声,握着匕首,朝最近的一个官差扑了过去。 动作很快,很凶猛,但……留了破绽。 那个官差下意识地挥刀一挡,然后顺势一刺。 “噗。” 刀刺进了菜贩的胸口。 菜贩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刀,看着血从伤口涌出来,染红了破旧的棉袄。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官差,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容。 “谢谢。”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官差愣住了。 他不知道这个杀人犯为什么要谢他,为什么要笑。但他没时间细想,因为菜贩已经倒了下去。 像一截枯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血从身下蔓延开来,很快就在冰冷的地面上凝成了一滩暗红。 官差们围了上来,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脉搏。 “死了。”为首的官差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死了就好,死了就省事了。当街杀人,拒捕被杀,合情合理,可以结案了。 至于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案子结了,他们可以交差了。 官差们开始处理现场,疏散围观的百姓,登记证词,安排人收尸。 没有人注意到,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菜贩的尸体被抬走,看着官差们忙碌,看着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他是来俊臣的人,是来确认菜贩死了没有的。 现在确认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至于菜贩死前说的那句“谢谢”,他没有听见,也不在乎。 一个死人的话,有什么好在意的?而自己的下场也会是这样。 巷口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地上那滩还没完全干涸的血迹,证明刚才这里死过人。 但很快,血迹也会被清理干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像那个菜贩,那个大汉,那个车夫……他们来过,活过,死过,然后……被遗忘。 这就是小人物的命运。 在大人物的棋局里,他们只是棋子,用完了,就该死了。 而棋局,还在继续。 下一个会是谁? 不知道。 只知道,还会有很多人,像他们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悄无声息地消失。 像蝼蚁,像尘埃。 像从未存在过。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6章 对刀的打磨 诏狱,最深处的刑房。 这里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阴森恐怖——没有满墙的刑具,没有干涸的血迹,甚至没有刺鼻的血腥味。相反,这间刑房布置得很“雅致”:一张紫檀木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墙角还摆着一盆文竹。如果不是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以及墙角那道厚重铁门上几个小小的窥视孔,这里看起来更像一间书房。 但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恐怖,不在于环境,而在于……人。 此刻,魏元忠和来俊臣就坐在这间刑房里。 魏元忠坐在主位,穿着一身深褐色常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他的表情很平静,像在自己府上的书房里一样从容。只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古井,望不见底。 来俊臣坐在他对面,也是一身常服,灰色布衣,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很普通的裁纸刀,刀身只有三寸长,刀柄是乌木的,已经被摩挲得油光发亮。他把小刀在指间转来转去,动作娴熟,像是在玩一件心爱的玩具。 “魏大人,”来俊臣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刑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事情已经做了。安之维的母亲和妹妹受了惊吓,车夫死了,那两个动手的也处理了,死无对证。接下来……我们是不是从牢里挑选几个来顶包?” 他说得很随意,像在问晚上吃什么。 魏元忠没有立刻回答。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烛光在他脸上跳跃,那些岁月留下的皱纹在光影中显得更深了。 “不用。”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就用秦赢大人带回的马家和郑家的一些编外人员。”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刑房角落的阴影里。 那里,缩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六十来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穿着一身破旧的囚服,手脚都戴着镣铐。他蜷缩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但他不是普通囚犯——他是马家的上任家主,马腾云的父亲,马文远。 江南清洗时,秦赢将马郑两家核心成员全部处决,但留了一些“编外人员”——像马文远这样的老辈,没有直接参与走私,但知道一些内情。秦赢把他们带回神都,关在诏狱里,既是为了审问更多线索,也是为了……必要时,可以用来当棋子。 现在,就是“必要时”了。 来俊臣顺着魏元忠的目光看去,看见那个瑟瑟发抖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马家的余孽……”他轻声道,“倒是个好选择。马家本就与冯家有勾结,马文远知道一些冯先生的事。如果用他和他手下的人来‘顶罪’,确实能做实——冯先生为了灭口,派人袭击安之维的家人,合情合理。” 他说着,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很冷,没有任何温度。 “只是,”来俊臣话锋一转,“马文远会配合吗?这老东西,在诏狱关了这么久,嘴还挺硬。要不要……” 他做了个手势,那是用刑的意思。 魏元忠摇头:“不必用刑。马文远这种人,骨头硬,但牵挂多。他在江南还有几个孙子孙女,都隐姓埋名藏起来了。你告诉他,如果他配合,他的孙子孙女可以活下去,甚至可以拿到一笔钱,远走高飞。如果他不配合……”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来俊臣点头:“下官明白了。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这是诏狱的拿手好戏。” 他说得很坦然,没有任何掩饰。 在诏狱这种地方,道德、良心、仁慈……都是奢侈品。这里只有利益,只有交换,只有……活下去的本能。 “对了,”魏元忠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如何把消息传给安之维,也很关键。不能太明显,要让他‘自己发现’。” 这是个技术活。 如果直接告诉安之维:“袭击你母亲的人是冯先生派的”,安之维可能会怀疑——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查到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但如果让他“自己发现”,效果就不一样了。 他会相信那是真相,会愤怒,会仇恨,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刀,指向冯先生,指向渤海势力,甚至指向太平公主。 来俊臣手中的小刀停了一瞬,又继续转动。 他在思考。 烛光下,那张总是挂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专注的、近乎冷酷的算计。 “下官有个想法。”良久,他开口,“安之维如今在李府守孝,但每隔几日会去一趟监察院处理公务。我们可以安排一出‘意外’——比如,在他必经之路上,让两个囚犯‘越狱’,然后‘恰好’被他撞见。那两个囚犯‘慌乱’之下,说出一些话……” 他说得很慢,边说边思考细节。 “什么话?”魏元忠问。 “比如,‘冯先生不会放过我们的’,‘早知道就不该接这单活儿’,‘安御史的家人只是警告,下一个就是安御史本人’……诸如此类。”来俊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要说得含糊,说得像是无意中泄露的,不能太完整,要留出想象的空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魏元忠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很好。然后呢?” “然后,”来俊臣继续说,“那两个囚犯会被‘赶来的官差’当场格杀——当然,是灭口。安之维会看见整个过程,会听见那些话,会……自己把线索串联起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两个囚犯,就用马家的人。他们本来就和冯先生有勾结,说这些话,合情合理。” 魏元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刑房里很安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还有墙角马文远压抑的抽泣声——那老人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绝望地哭了。 但没人理他。 在这个地方,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以。”魏元忠最终说,“但要注意分寸。安之维不是傻子,戏演得太假,他会起疑。要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偶然’,都是‘意外’,都是……命运的捉弄。” “下官明白。”来俊臣收起小刀,站起身,“那下官这就去安排。马文远那边……” “你去跟他说。”魏元忠也站起身,走到刑房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来俊臣一眼,“记住,我们是陛下的臣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武周的江山。哪怕手段不光彩,哪怕……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但来俊臣听出了里面的重量。 那是一种认命般的决绝——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会被后人唾骂,但我还是做了。因为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是我……效忠的方式。 来俊臣深深一躬:“下官谨记。” 魏元忠点点头,推门离开了。 刑房里只剩下来俊臣和马文远。 来俊臣走到墙角,蹲下身,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老人。 “马老爷子,”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马文远抬起头,老脸上满是泪痕,眼中是深切的恐惧和绝望。 “来、来大人,”他颤抖着说,“求、求您放过我那几个孙子孙女。他们……他们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求您……” 他边说边磕头,镣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刑房里格外刺耳。 来俊臣看着他,看了很久。 烛光下,这张苍老的脸,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么苍老,也是这么……卑微地求人。 但来俊臣的心,没有任何波动。 在诏狱待久了,心就硬了。或者说,不是硬了,是……死了。 “马老爷子,”来俊臣开口,声音依然温和,“你放心,你的孙子孙女,会活下去。朝廷会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离开江南,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们会结婚,生子,过平凡的日子,直到老死。” 他说得很真诚,像在许诺什么美好的未来。 马文远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真、真的吗?” “真的。”来俊臣点头,“但前提是……你要配合。” “怎么配合?”马文远急切地问,“您说,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保住我马家的血脉……” “很简单。”来俊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选两个人——要年轻点的,脑子灵活点的,最好是你的子侄辈。告诉他们,需要他们演一出戏。戏演好了,所有人都有活路。戏演砸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马文远懂了。 戏演砸了,所有人都得死。 “我、我明白。”马文远颤声说,“我这就去选人,我……我去跟他们说。” “去吧。”来俊臣挥挥手,“记住,要自然,要真实。不能露出破绽。” “是,是。”马文远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来俊臣,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感激?是恐惧?还是……认命? 来俊臣没有看他,只是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把小刀,继续把玩。 门关上了。 刑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来俊臣看着手中的小刀,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进诏狱时,还是个年轻的书吏。那时他也有理想,有抱负,想做个清官,想为百姓做事。 但现实很残酷。 在这个吃人的朝堂上,清官活不长。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碾碎。 他选择了同流合污。 然后,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手上沾了多少血?心里装了多少秘密?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从某一天起,他不再做噩梦了。从某一天起,他看见血,闻见血腥味,心里没有任何感觉了。从某一天起,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酷吏,一个奸臣,一个注定要遗臭万年的人。 但有时候,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想——如果当年选择另一条路,会怎样? 会像那些被自己处决的“忠臣”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还是会……活得堂堂正正,哪怕穷,哪怕苦,至少心里踏实? 他不知道。 因为人生没有如果。 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走到黑,走到死,走到……不得善终。 就像魏元忠说的,他们是陛下的臣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武周的江山。 哪怕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 来俊臣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很苦。 然后,他收起小刀,站起身,走出刑房。 走廊很长,很暗,只有墙上的火把投下跳动的光影。两旁的牢房里,偶尔传来囚犯的呻吟声、啜泣声、还有……绝望的呐喊声。 来俊臣走得很稳,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他走到诏狱的出口,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门外,是神都的冬日,阳光很淡,但很刺眼。 来俊臣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身后,铁门缓缓关上,将那个黑暗的世界,关在了里面。 而他,还要继续在外面,演他的戏。 演一个好臣子,演一个……合格的棋子。 直到戏落幕的那一天。 直到……他该退场的那一天。 阳光照在他身上,很暖,但他感觉不到。 因为他的心,早就冷了。 冷得像诏狱最深处的寒冰,再也化不开了。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7章 孤臣之怒 次日,卯时三刻。 冬日的天色亮得晚,神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雾中,远处的宫殿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巨兽。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早起的小贩推着车,匆匆赶往市集,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安之维骑着马,走在通往诏狱的路上。 他穿着一身素服——还在为未谋面的岳父守孝,但外面罩了件深青色官袍,腰间挂着监察御史的腰牌。马是秦赢府上送的,一匹黑色骏马,四蹄如雪,神骏非凡,与它主人此刻的心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之维的脸很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但那双眼睛里,却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挣扎,还有一种……正在慢慢死去的什么东西。 昨日午后,他在李府后园与李清仪下完棋,那个少女临走前说的一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安大人,你知道我祖父为什么选择自缢吗?因为他累了。他说,这个朝堂,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会把所有人都卷进去,搅碎,吞噬。” 是啊,漩涡。 安之维现在就在漩涡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转,不知道最终会被卷到哪里,只知道,他在下沉,一直在下沉。 马走到诏狱门前。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建筑,灰墙黑瓦,没有匾额,没有石狮,只有两扇厚重的铁门,门上钉着密密麻麻的铜钉,像一张张狰狞的脸。门前站着两个狱卒,穿着黑色劲装,腰挎长刀,面无表情,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安之维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狱卒,迈步走进诏狱。 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面的世界隔绝。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墙上的火把投下跳动的光影,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霉味、血腥味、还有……绝望的味道。 安之维走得很慢。 他对这条路已经很熟悉了。从最初被魏元忠安排来这里“学习”,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他见过太多东西——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冤假错案,还有……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他也学会了那些手段。 来俊臣说得对,有些东西,一旦学会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走到走廊尽头,是一间刑房。门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 安之维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来大人饶命!来大人饶命啊!我们真的不知道冯先生在哪里,真的不知道……” 冯先生? 安之维的脚步停住了。 他站在门外,透过门缝往里看。 刑房里,两个囚犯被绑在木桩上,浑身是血,显然已经用过刑了。来俊臣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一根沾血的鞭子,脸上挂着那种招牌式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知道?”来俊臣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刑房里格外清晰,“那你们总该知道,冯先生为什么要派人去袭击安御史的家人吧?” 安之维的心脏猛地一跳。 袭击……家人? 他的母亲和妹妹? “我、我们真的不知道啊!”一个囚犯哭喊道,“冯先生做事,从来不告诉我们原因。我们只是听命行事,让去吓唬一下安御史的家人,让她们知道厉害,别让安御史多管闲事……其他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个囚犯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来大人,我们就是两个跑腿的,冯先生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至于为什么……那不是我们该问的。” 来俊臣冷笑一声:“那冯先生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道……”囚犯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冯先生神出鬼没,从来都是他找我们,我们找不到他……” “废物。”来俊臣扔下鞭子,转身对旁边的狱卒说,“拖下去,继续审。审不出来,就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 “诺。” 狱卒上前,解开绳索,拖着两个囚犯往外走。 安之维赶紧闪到一旁,躲在阴影里。 那两个囚犯被拖出来时,经过他身边。其中一个看见了安之维,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恐惧?是同情?还是……某种暗示? 但很快,他们就被拖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安之维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袭击……家人……冯先生……多管闲事…… 这些词像一把把锤子,砸在他心上。 母亲和妹妹出事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安之维猛地转身,冲出诏狱。 他甚至没有跟来俊臣打招呼,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声,就那么冲了出去。门口的狱卒想拦,但看见他那双充血的眼睛,又退缩了。 安之维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骏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安之维不管不顾,一路疾驰,撞翻了好几个摊位,引来一片惊呼和咒骂。但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看看母亲和妹妹怎么样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秦赢送的那座宅子在城东,离诏狱不算太远。安之维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赶到了。 他跳下马,冲进院子。 “娘!小婉!” 院子里很安静,没有回应。 安之维的心沉了下去。他冲进正屋,又冲进厢房,最后在厨房找到了母亲和妹妹。 安母正在灶台前做饭,安小婉在旁边帮忙择菜。两人看起来都好好的,没有受伤,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尤其是安母,眼下一片青黑,像是没睡好。 “娘!”安之维冲过去,抓住母亲的手,上下打量,“您没事吧?小婉呢?你们有没有受伤?” 安母看见儿子,愣了一下,随即强装笑容:“维儿,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要在李家守孝吗?娘和小婉都好好的,没事,没事……” 她说“没事”时,声音有些发颤,手也在微微颤抖。 安之维看出来了。 他在诏狱待了这么久,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从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读出真相。母亲在撒谎,妹妹也在撒谎——安小婉低着头,不敢看他,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娘,”安之维的声音沉了下来,“您说实话。昨天……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有人袭击你们?” 安母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没有的事。维儿,你别听别人胡说……” “我没有听别人胡说!”安之维打断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我在诏狱听见了!有两个囚犯说,冯先生派人袭击了监察御史的家人,让他们别多管闲事!那个监察御史,就是我!” 他盯着母亲的眼睛:“娘,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母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咬着牙,就是不说话。 她不想给儿子添麻烦,不想让儿子担心,更不想……让儿子卷入更深的危险。 安之维见母亲不说话,转向妹妹:“小婉,你告诉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小婉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菜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看着哥哥那双充血的眼睛,小脸煞白,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小婉,不许说!”安母厉声喝道。 但晚了。 安之维抓住妹妹的肩膀,声音近乎嘶吼:“告诉我!小婉,哥求你了,告诉哥!” 安小婉被吓坏了。 从小到大,哥哥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那个总是温文尔雅、说话轻声细语的哥哥,此刻像个陌生人,眼睛血红,面目狰狞。 “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昨天……昨天我们去新宅子的路上,有、有人打架……车夫去劝,被、被杀了……那些人围住马车,说……说让哥别多管闲事,不然……不然我们都要死……”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边说边哭,话都说不连贯。 但安之维听懂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进他心里。 车夫被杀……母亲和妹妹被威胁……“别多管闲事”…… 所以,是因为他查案吗?是因为他在查赵恒之死吗?是因为他……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吗? 所以,那些人就对母亲和妹妹下手? 安之维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扶住灶台,大口喘着气,心脏像要炸开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维儿……”安母上前想扶他。 但安之维猛地推开母亲的手,转身冲了出去。 “维儿!你去哪儿?”安母在身后喊。 安之维没有回答。 他翻身上马,再次冲向诏狱。 这一次,他骑得更快,更急。风在耳边呼啸,像无数厉鬼在嘶吼。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惊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但他听不见。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问清楚,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为什么来俊臣知道,却不告诉他?为什么…… 马冲到诏狱门前,安之维几乎是滚下马的。他冲进大门,冲过走廊,一脚踹开刑房的门。 “来俊臣!” 一声怒吼,震得刑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来俊臣正坐在桌旁喝茶,看见安之维冲进来,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安御史,这么大火气,怎么了?”他慢条斯理地问。 安之维冲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来俊臣。 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充血,红得吓人,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为什么要瞒着我?”他一字一顿地问,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母亲和妹妹遇袭,车夫被杀,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来俊臣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安御史,你先冷静……” “冷静?”安之维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我冷静不了!那是我娘!是我妹妹!她们差点死了!而你,你知道,却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声音在刑房里回荡,震得墙上的刑具都在嗡嗡作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来俊臣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安之维。 “安御史,”他缓缓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你觉得,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保护她们吗?你能抓住凶手吗?还是说……你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蠢事,把自己也搭进去?” 安之维愣住了。 来俊臣转过身,看着他:“告诉你,除了让你担心,让你愤怒,让你……失去理智,还有什么用?魏大人和我瞒着你,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安之维冷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被蒙在鼓里,这就是为了我好?” “至少你还活着,”来俊臣说,“至少你母亲和妹妹还活着。如果你知道了,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可能……你们都得死。” 他说得很直白,很残酷,但也很真实。 安之维沉默了。 那股冲上头顶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冰冷的恐惧。 是啊,他能做什么? 他只是个监察御史,一个刚入仕的年轻官员,没有根基,没有势力,甚至……没有退路。 如果那些人真想杀他,易如反掌。 “那……那现在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来俊臣走回桌旁,重新坐下。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做。”他说,“继续在李府守孝,继续去监察院点卯,继续……做你该做的事。至于你母亲和妹妹,魏大人已经安排了人手保护,她们不会有事的。” “那凶手呢?”安之维问,“冯先生呢?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来俊臣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很震怒。冯先生勾结渤海势力,走私军械,现在又敢袭击朝廷命官的家眷,这是谋逆大罪。陛下已经下令,彻查到底。” 他说得义正辞严,像真的一样。 但安之维听出了弦外之音——彻查,可以,但要“彻查”到谁,查到什么程度,那是陛下决定的。而他安之维,只需要……等待结果。 “所以,”安之维的声音很轻,“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是吗?” 来俊臣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很短暂,像流星划过夜空,很快就消失了。 “安御史,”他说,“你要明白,你现在……是陛下的孤臣。孤臣最重要的,不是能力,不是智慧,而是……忠诚。绝对的忠诚。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陛下不让你做的,你就不要做。这样,你才能活下去,你的家人才能活下去。” 孤臣。 又是这个词。 安之维想起那夜在贞观殿,秦赢对武则天说的话:“他得是你的孤臣。” 原来,从那时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他要做一个孤臣,一个没有自我,没有退路,只能依靠皇帝,只能效忠皇帝的……工具。 “我明白了。”安之维说,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转过身,走出刑房。 脚步很稳,背挺得很直,但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光,已经熄灭了。 来俊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已经凉了,很苦。 但他没有皱眉,只是一口喝完。 然后,他放下茶杯,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戏,演完了。 安之维上钩了。 接下来,就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窗外,天色大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安之维来说,旧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 死在今天早晨,死在母亲和妹妹的眼泪里,死在……这间刑房的谎言里。 而他,将迎来新生。 一个孤臣的新生。 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8章 孤臣之路的代价 贞观殿,暖阁。 时值春闱之后,神都洛阳已悄然入春。但冬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晨起时檐下仍结着薄霜,午后的阳光虽暖,却也带着几分虚浮。殿外几株垂柳开始抽芽,嫩绿的新叶在风中摇曳,像是为这座庄严的宫殿点缀了几许生机。 但暖阁内,气氛却与窗外的春意截然不同。 武则天坐在紫檀木榻上,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深紫色常服,外罩一件银狐皮大氅。她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炉身是鎏金的,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炉中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上,那里有几片白云缓缓飘过,悠闲,自在,与她此刻的心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魏元忠站在榻前五步远的地方,垂手侍立。 他今天也没有穿官服,一身深褐色棉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常年处理政务留下的疲惫,但眼神依然沉稳,像一口历经风雨却从未干涸的古井。他站得很直,背脊挺得像一杆枪,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肩膀微微塌着——那是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痕迹,也是……某种难以言说的重负。 两人已经沉默了很久。 暖阁里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钟声——那是皇城报时的钟声,一声,一声,悠长而沉重,像是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也像是在为某些即将到来的事情,敲响前奏。 “事情办妥了吗?” 武则天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没有看魏元忠,目光依然落在窗外,像是那些白云比她这个臣子更值得关注。 魏元忠躬身:“回陛下,办好了。”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不是犹豫,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或者说,是认命。 “安之维那边,已经‘自己发现’了真相。”魏元忠继续道,语速不快,像是在汇报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他母亲和妹妹遇袭的事,他知道了。冯先生派人灭口的‘证据’,他也看见了。现在,他心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对冯先生,对渤海势力,甚至……对太平公主。” 他说得很简洁,没有提及那些精心设计的细节——那两个“越狱”的囚犯,那些“无意中”泄露的话,那些“恰好”被安之维撞见的场景,还有……那些被灭口的“证人”。 有些事,做了就做了,不必说。 武则天点了点头,依然没有看他。 “事情办妥了就好。”她说,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评价一道菜的味道,“你跟来俊臣说了吗?你们的家人,朕会好好安排的。” 她说“好好安排”时,语气里带着最后一丝看似人情味的温度——像一个君主对忠臣的承诺,像一个女人对为她做事的人的……补偿。 但魏元忠知道,那温度是假的。 就像冬日午后的阳光,看起来暖,其实没有多少热量。 他和来俊臣的家人,确实会得到“好好安排”——朝廷会供养,会照顾,不会让他们受牵连。但那种“安排”,更像是一种……交易。用他们的命,换家人的平安;用他们的名声,换武周江山的稳固;用他们遗臭万年的代价,换皇帝需要的……一把锋利的刀。 而他和来俊臣,就是那笔交易中的筹码。 “回陛下,”魏元忠的声音更低了,“都办好了。来大人那边……也都明白。” 他顿了顿,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暖阁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白云缓缓飘过,投下斑驳的光影,在紫檀木地板上移动,像时光流逝的痕迹。 良久,魏元忠终于抬起头,看着武则天的背影。 那个背影挺得笔直,深紫色常服在暖炉的光晕中泛着幽暗的光泽,像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山峰。但他知道,这座山峰是孤独的,是冰冷的,是……需要用无数人的血和泪来浇灌的。 “陛下,”他轻声开口,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近乎恳求的情绪,“安之维这个年轻人,是您看中的。臣……臣希望他以后的下场,会比我们好一些吧。” 这话说得很轻,很小心,像是在触碰某种禁忌。 魏元忠知道,他不该说这话。做臣子的,不该揣测圣意,不该评价皇帝的决定,更不该……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担忧。 但他还是说了。 因为安之维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有理想,也有抱负,也想做个好官,也想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 但现在,他成了什么? 一个“奸相”,一个酷吏的“同谋”,一个注定要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人。 他不希望安之维也走上这条路。 哪怕他知道,安之维已经没有选择了。 武则天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她依然看着窗外,看着那些白云,看着那片看似自由、实则被禁锢在天空中的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魏元忠看见,她握着暖炉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细微到几乎看不见。 但魏元忠看见了。 因为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了解她的强势,了解她的冷酷,也了解她……偶尔会流露出的,那种深藏的、几乎被她自己遗忘了的柔软。 只是那种柔软,太稀有,太短暂,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魏大人,”武则天终于开口,声音依然平静,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朕记得,你入朝为官,有多少年了?” 魏元忠一愣,随即答道:“回陛下,整整三十八年了。” “三十八年……”武则天重复这个数字,像是在品味它的重量,“三十八年前,朕还是先帝的昭仪,你是个刚中进士的年轻官员。那时朕见过你一次,在宫宴上,你作了一首咏梅的诗,朕还记得两句——‘冰雪林中着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写得很好,很有风骨。” 魏元忠浑身一震。 他没想到,武则天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还记得他那首稚嫩的诗。 那确实是他年轻时写的。那时他刚入仕,满腔热血,一身傲骨,想做个清官,想留个好名声,想像梅花一样,在冰雪中坚守,不与其他花草同流合污。 但现在…… 他成了什么? “臣……惭愧。”魏元忠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不必惭愧。”武则天转过身,终于看向他。 那双凤眼在暖炉的光晕中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古井,望不见底。但此刻,那古井深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是怀念?是感慨?还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这三十八年,你为朝廷,为朕,做了很多事。”武则天缓缓道,“有些事,是光明正大的;有些事,是见不得光的。但无论是什么事,你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轻:“朕知道,你和来俊臣,都是忠臣。只是你们的忠,和别人的忠不一样。别人要青史留名,要清誉美名;你们要的,是朕的江山稳固,是武周的天下太平。为此,你们愿意背骂名,愿意……遗臭万年。” 魏元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怨恨,而是一种……被理解了的释然。 是啊,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但他们还是做了。为什么?因为忠。一种扭曲的、不被世人理解的、但却是最真实的忠。 “陛下……”魏元忠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武则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这是很少有的举动——君主走到臣子面前,平视对方。但今天,她这么做了。 “魏元忠,”她叫他的全名,不是“魏大人”,不是“魏相”,而是他的名字,“朕要谢谢你。” 她说得很郑重,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 “谢谢你为朕做的所有事,谢谢你为武周付出的所有代价,也谢谢你……愿意成为那把刀,愿意成为那个……被唾骂的人。” 魏元忠跪了下去,深深叩首。 他没有说话,只是跪着,任由眼泪滴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武则天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伸手,虚扶了一下。 “起来吧。” 魏元忠站起身,擦了擦眼泪,重新恢复了那副沉稳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是决绝,是释然,也是……最后的告别。 “陛下,”他深深一躬,“臣……告退了。” “去吧。”武则天点头,“家里的事,不必担心。朕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谢陛下。” 魏元忠转身,走出暖阁。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走得很实,像是在用脚步丈量这段最后的君臣之路。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武则天已经重新坐回榻上,背对着他,看着窗外。 那个背影,依然挺直,依然孤独,依然……像一个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帝王。 魏元忠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很苦,但很真实。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将暖阁里的温暖和……那最后一丝人情味,都关在了里面。 门外是长长的回廊,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这座宫殿的宁静。 魏元忠沿着回廊,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 接下来,他要和来俊臣一起,完成最后一项任务——让自己“罪有应得”,让自己“遗臭万年”,让安之维……成为陛下手中,最锋利、最忠诚、最没有退路的刀。 而他自己,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后人唾骂千年。 但他不后悔。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是他作为一个臣子,对君主的忠。 是他作为一个老人,对年轻人的……成全。 回廊尽头,是贞观殿的大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魏元忠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春光明媚,柳絮飞扬。 远处,神都的街市熙熙攘攘,百姓们过着平凡的日子,为柴米油盐操心,为孩子的未来担忧,为明天的生计发愁。 那样的生活,离他很远,很远。 但他不羡慕。 因为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条孤独的、黑暗的、但……无愧于心的路。 魏元忠抬起头,望向天空。 那里,白云依然在飘,悠闲,自在。 像他年轻时写的那首诗里的梅花,不与桃李混芳尘。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在冰雪中坚守,而是在……污秽中沉沦。 为了一个女人的江山。 为了一个帝国的稳固。 也为了……一个年轻人的未来。 值吗? 魏元忠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选择的路。 所以,要走完。 走到黑,走到死,走到……史书上的那一页。 那一页,会写满他的“罪状”,会写满世人的唾骂。 但在他心里,那一页,是干净的。 干净得像雪,像梅,像……他年轻时,写的那首诗。 魏元忠笑了笑,迈步走下台阶。 背影挺直,像一株永不弯曲的老松。 而暖阁里,武则天依然坐在榻上,看着窗外。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 纸上,是魏元忠年轻时写的那首诗。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她轻声念着,念得很慢,像是在品味每一个字。 然后,她将纸凑到暖炉边。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纸就烧了起来。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眼中复杂的光芒——有冷酷,有权谋,有算计,也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晶莹的东西。 像泪,又不像。 因为帝王,是不能流泪的。 所以,那一定是火光。 一定是。 武则天看着那张纸烧成灰烬,看着灰烬在暖炉中化为虚无。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白云依旧。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9章 朝堂风暴 万象神宫,大朝会。 晨光透过大殿高处的窗棂斜斜洒入,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一道道光柱。光柱中有尘埃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在这座帝国最高权力殿堂中无声嬉戏。大殿两侧,文武百官分列而立,从殿门一直排到御阶之下,人人身着朝服,头戴冠冕,神情肃穆,静若寒蝉。 御阶之上,龙椅高踞。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得几乎要凝固的寂静。百官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敢抬头直视御座,也没有人敢轻易开口。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昨夜安之维家人遇袭的事,已经传遍了神都。虽然官方的说法是“地痞滋事,已当场格杀”,但朝中这些老狐狸哪个不是人精?地痞敢袭击监察御史的家眷?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东市这种繁华地段?这背后要是没有更深的内情,鬼都不信。 但没人敢说破。 因为这件事牵扯得太深——安之维是武则天钦点的状元,是秦赢看中的人,是正在被培养的“重臣”。袭击他的家人,等于是在打武则天的脸,在挑衅皇权。 这样的案子,谁敢轻易沾手? “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打破了寂静。 是站在文官首列的狄仁杰。这位三朝老臣今日穿着紫色朝服,头戴进贤冠,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脸上带着惯有的沉稳。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御座,又迅速垂下眼帘,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御座上,武则天终于动了。 她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 “咚。” 很轻的一声,但在寂静的大殿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开。 百官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神都之内,”武则天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冷得刺骨,“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等大事。”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在给每个字增加重量。 “当街杀人,威胁朝廷命官家眷,还是在东市——神都最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 她顿了顿,旒珠后的眼睛扫过殿下的百官。 那目光像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脸,让人脊背发凉。 “巡城侍卫,”武则天继续说,声音陡然拔高,“都是酒囊饭袋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大殿中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站在武将队列中的巡城卫统领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臣……臣失职!臣罪该万死!” 他的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就见了血。但没人敢看他,也没人敢为他求情。 武则天没有理他,目光转向文官队列。 “安之维是朕钦点的状元,是朝廷的监察御史。”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平静比怒吼更可怕,“居然有人敢威胁他的家人,还杀了车夫。这是在警告谁?是在警告安之维,还是在警告朕?嗯?” 最后一个“嗯”字拖得很长,带着一种危险的上扬音调。 大殿里更加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狄仁杰微微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他知道,这场戏,还没到该他上场的时候。 武则天靠回椅背,手指又开始敲击扶手。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大殿中回荡,像战鼓,像丧钟。 “狄相,”她忽然点名。 狄仁杰出列,躬身:“臣在。” “姚相。” 新任右相姚崇也出列:“臣在。” 两人并肩站在大殿中央,一个须发花白,沉稳如山;一个年富力强,刚正不阿。都是朝中重臣,也都是武则天信任的人。 “你们二人,”武则天缓缓道,“安排人给朕好好查。查清楚,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神都行凶。查清楚,有哪些人牵扯在里面,背后有没有主使,有没有……”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有没有朕的‘亲戚’。” 最后三个字说得又轻又慢,但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百官心上。 所有人都听懂了——武则天说的“亲戚”,指的是谁。 但没人敢说。 “不管是谁,”武则天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就算是朕的直系亲属,或者旁系亲属,都不要放过。查出来,按律处置。”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 但朝堂上这些老狐狸都听出了弦外之音——武则天在给太平公主敲警钟,也是在给所有人一个信号:这件事,她要严办,而且……要从重从快。 狄仁杰和姚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个案子,不好查,也不好不查。查深了,可能牵扯到太平公主,到时候怎么收场?查浅了,武则天不满意,他们也得担责任。 两人正要领旨,忽然—— “圣人。” 一个苍老但沉稳的声音响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魏元忠出列了。 他走到狄仁杰和姚崇身边,深深一躬。今日他穿着一身深紫色朝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沉稳,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眼中的疲惫也更浓了。 “狄相和姚相身上公务已经过重。”魏元忠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狄相要主持春闱后的官职分配,姚相刚接任右相,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再加上……安之维在我的衙门任事,发生这等事,我也有责任。”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御座。 虽然隔着旒珠,他看不见武则天的眼睛,但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盯着他。 “不如,”魏元忠缓缓道,“将这个案子交给老夫,让老夫……将功补过。” 大殿里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百官们都震惊了。 魏元忠要接手这个案子?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要亲手去查太平公主,要去查那些可能牵扯到皇室、牵扯到朝中重臣的隐秘。查好了,可能得罪人;查不好,可能丢官丢命。 他疯了吗? 狄仁杰和姚崇也愣住了。两人都看向魏元忠,眼中满是惊讶和不解。他们知道魏元忠和来俊臣在谋划什么,知道安之维的事背后有隐情,但没想到……魏元忠会主动揽下这个烫手山芋。 御座上,武则天沉默了很久。 久到百官们开始冒冷汗,久到魏元忠的脊背都有些僵硬了。 终于,她开口了。 “既然魏大人有心,”武则天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那就交给魏大人去查。”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朕的话——不管是谁,就算是朕的直系亲属或旁系亲属,都不要放过。查出来,按律处置。” “臣,遵旨。”魏元忠深深一躬。 “退朝。” 武则天起身,拂袖而去。 内侍高喊:“退——朝——” 百官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等武则天离开后,才敢直起身,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但没人敢大声说话,都在低声议论,看向魏元忠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有敬佩,有不解,也有……幸灾乐祸。 狄仁杰走到魏元忠身边,压低声音:“魏大人,你这是……” 魏元忠摆摆手,打断他:“狄公不必多说。这个案子,我来查最合适。” “可是……” “没有可是。”魏元忠看着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些事,总得有人做。有些路,总得有人走。” 他说完,转身朝殿外走去。 背影挺直,但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狄仁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姚崇走过来,轻叹一声:“魏大人这是……在给自己铺后路啊。” “后路?”狄仁杰苦笑,“他哪里还有后路。这个案子查完,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查得深了,得罪太平公主,得罪皇室;查得浅了,陛下不满意,他还是失职。进退都是死路。” 姚崇沉默片刻,忽然问:“狄公觉得,魏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狄仁杰看着殿外明媚的春光,看着那些在春风中摇曳的新柳,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哀。 “也许,”他轻声说,“他是想用自己最后的价值,为陛下……再办成一件事。也为……某个年轻人,铺一条路。” “年轻人?安之维?” 狄仁杰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有些话,不能说破。 有些事,只能意会。 他知道魏元忠在做什么——他在用自己最后的名声,最后的性命,为武则天打造一把最锋利的刀,也为安之维……铺一条孤臣之路。 那条路,很黑,很冷,很孤独。 但魏元忠选择了陪他走一段。 用自己的一切,为他照亮前路。 哪怕那光亮,是用自己的生命点燃的。 哪怕那前路,通往的是……毁灭。 “走吧。”狄仁杰转身,朝殿外走去。 姚崇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大殿里渐渐空了。 只有那些光柱中的尘埃还在飞舞,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不知朝堂险恶,也不知……有些人,正在用生命,下一盘无法回头的棋。 殿外,魏元忠已经走远了。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像是在用脚步丈量这段最后的为官之路。 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影子单薄,孤独,但……坚定得像一杆永远不会弯曲的枪。 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要……付出什么代价。 但他不后悔。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是他作为一个臣子,最后的忠。 也是他作为一个老人,最后的……成全。 春风拂过,吹起他花白的胡须。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那里,白云悠悠,春日正好。 但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春天,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只有寒冬。 和那条……通往黑暗的路。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0章 北境杀局 北境,范阳镇。 春日的北境与神都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抽芽的柳树,没有和煦的春风,只有料峭的寒意和时不时刮过的、裹挟着沙砾的北风。远处的山峦还覆着残雪,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显得格外苍凉。镇子里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候,早早脱下了厚重的冬衣,换上稍薄些的夹袄,在街市上忙碌着,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准备。 “回春堂”是范阳镇上最大的一家药铺,坐落在镇东的主街上。铺面不大,但药材齐全,从常见的甘草、当归,到稀有的北境特产雪莲、鹿茸,应有尽有。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瘦削男人,姓刘,为人圆滑,见人三分笑,在镇上人缘不错。 今日药铺里客人不多,只有三两个抓药的百姓。刘掌柜坐在柜台后,手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眼睛却不时瞟向后院——那里隐约传来谈话声,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安静的午后,还是能隐约听见一些字眼。 “……这批货……月底前必须运到……” “……太平公主那边催得紧……” “……寒主事说了,价钱好商量……” 刘掌柜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很快又舒展开,继续低头打算盘,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他知道后院那些人在谈什么——走私,军械,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这家药铺,表面上是正经生意,实际上是冯先生在范阳镇的一个重要据点。刘掌柜也是冯先生的人,但他只管药材生意,不管那些“额外”的事。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这是他在北境混了三十年得出的经验。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帘被掀开了。 赵婉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裙,外面罩了件灰色夹袄,头发简单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固定。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放着几样刚买的针线。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精神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也许是春天的缘故,也许是……张谏之的来访,让她看到了为哥哥报仇的希望。 “刘掌柜,”赵婉走到柜台前,声音轻柔,“照方子抓三服药。” 她递过去一张药方。方子上是调理气血的常见药材——当归、黄芪、红枣、枸杞,还有一味北境特产的雪莲干。这是镇上的老大夫给她开的,说她身子虚,需要长期调理。 刘掌柜接过药方,扫了一眼,脸上堆起笑容:“萧夫人稍等,这就给您抓。” 他转身去药柜前抓药,动作熟练,每味药都称得精准。赵婉安静地等着,目光在药铺里随意打量——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各种药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的药香;柜台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松鹤延年图》,画已经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泛黄;墙角摆着一盆文竹,枝叶青翠,给这间药铺添了几分生气。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赵婉总觉得,今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哪里呢? 她说不清。只是一种直觉,一种常年生活在边关的人特有的、对危险的直觉。 药抓好了,刘掌柜将药包好,递给赵婉:“萧夫人,三服药,一共一百二十文。” 赵婉从怀里掏出钱袋,正要付钱,忽然—— 后院的谈话声陡然提高了。 “……不行!这批货太平公主那边等着用,月底前必须到!” “可是最近边军查得严,秦赢的人盯得紧……” “秦赢算什么东西?在神都他威风,在北境,还轮不到他做主!” “冯先生说了,这事要是办砸了,你我都得掉脑袋!” “那就想办法!总之,货必须按时送到太平公主手里,不然……”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突然意识到前厅有人,谈话的人立刻压低了声音。但刚才那几句,已经足够清晰了。 赵婉的手僵住了。 钱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铜钱滚了一地。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通往后院的那道门帘,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太平公主……冯先生……走私……货…… 这些词像一把把锤子,砸在她心上。 哥哥赵恒当年查的,不就是这些吗?走私军械,勾结外敌,背后还有……太平公主的影子。 现在,这些人就在后院,就在她眼前,肆无忌惮地谈论着那些肮脏的交易,谈论着……那些害死哥哥的勾当。 赵婉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喘不过气。她强迫自己冷静,弯下腰,去捡地上的铜钱。 手在颤抖,捡了好几次才捡起来一枚。 “萧、萧夫人……”刘掌柜的声音有些发紧,“您……您没事吧?” 赵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恐惧,有愤怒,还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捡钱。 就在这时,后院的门帘被掀开了。 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腰间挎着刀。他看见前厅的赵婉,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刘掌柜,”汉子开口,声音粗哑,“这位是……” “是、是萧校尉的夫人,”刘掌柜连忙说,“来抓药的。” “萧校尉的夫人?”汉子上下打量着赵婉,眼中凶光更盛,“哦……就是那个赵恒的妹妹,是吧?” 他说话时,嘴角浮起一丝狰狞的笑。 赵婉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今天走不出这间药铺了。 这些人不会放过她——她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话,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她是赵恒的妹妹,是那个追查走私案至死的官员的亲人。他们不会留活口。 “我、我什么也没听见,”赵婉强撑着站起来,声音颤抖,“我只是来抓药的,抓完药就走……” “走?”汉子笑了,那笑容很冷,“萧夫人,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我们正好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关于你哥哥赵恒的事。” 他说着,朝赵婉走过来,手按在了刀柄上。 赵婉一步步后退,直到背抵在柜台上,退无可退。 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药铺的门帘再次被掀开了。 萧镇岳冲了进来。 他今天没有穿军服,只着一身灰色布衣,但腰间挎着刀,脸上带着一种焦急的神情。看见药铺里的情形,他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婉儿!”他大喊一声,冲到赵婉身边,将她护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汉子看见萧镇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凶狠。 “萧校尉来得正好,”汉子冷笑道,“你夫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我们得请她‘做客’几天。萧校尉不会阻拦吧?” “放屁!”萧镇岳怒喝,手已经握住了刀柄,“我夫人只是来抓药,什么都没听见。你们敢动她一根手指,我萧镇岳跟你们拼命!” 他说得斩钉截铁,像一头护崽的猛虎。 赵婉看着丈夫宽阔的后背,眼中涌起泪水。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动了——这个男人,是真的在保护她,是真的……在乎她。 “拼命?”汉子嗤笑,“萧校尉,你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你拼得过吗?” 话音未落,后院又走出来几个人,都是黑衣劲装,个个带着刀。他们将萧镇岳和赵婉围在中间,杀气腾腾。 药铺里的其他客人早就吓跑了,只剩下刘掌柜缩在柜台后,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萧校尉,”汉子缓缓拔出刀,“识相的话,把你夫人交出来。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继续做你的边军校尉,我们继续做我们的生意。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萧镇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计划中的那一幕,正在上演——赵婉“意外”撞见冯先生的人和太平公主的人密谈,然后被灭口,而他为了保护妻子,与这些人发生冲突,最后……锒铛入狱。 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但他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 他看着身后的赵婉,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那双充满恐惧和依赖的眼睛,忽然想——如果这一切不是演戏,如果他是真的在保护她,该多好? 但世上没有如果。 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婉儿,”萧镇岳回头,看了赵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待会儿我挡住他们,你找机会跑。跑出去,别回头,去找张谏之,告诉他……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说得很慢,很郑重,像是在交代遗言。 赵婉的眼泪夺眶而出:“相公……” “跑!”萧镇岳大吼一声,拔出刀,朝最近的一个黑衣人砍去。 刀光如雪,快如闪电。 那个黑衣人没想到萧镇岳会突然动手,仓促举刀格挡,“铛”的一声,两刀相撞,火花四溅。 “杀了他们!”为首的大汉厉喝。 黑衣人们一拥而上。 萧镇岳护着赵婉,边打边退。他的刀法很凌厉,是军中搏杀的套路,没有任何花哨,每一刀都直奔要害。转眼间,就有两个黑衣人被他砍伤,倒在地上惨叫。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对方有七八个,而且都是好手。很快,他就落了下风,身上多了几道伤口,血染红了灰色的布衣。 “跑啊!”萧镇岳再次对赵婉吼道。 赵婉看着浑身是血的丈夫,咬了咬牙,转身朝门口冲去。 “别让她跑了!”大汉一刀逼退萧镇岳,朝赵婉追去。 萧镇岳想阻拦,但被另外几个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大汉追上了赵婉,举刀就要砍下—— “住手!” 一声怒吼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几个穿着边军军服的士兵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刀,将药铺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军官,二十来岁,面容刚毅,正是萧镇岳手下的一个队正。 “刘队正!”萧镇岳如释重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刘队正看了一眼药铺里的情形,脸色一沉:“把这些人都拿下!” 士兵们一拥而上。 黑衣人们见势不妙,想逃,但门口已经被堵死。一番激战后,除了为首的大汉拼死冲出重围逃走外,其余人全被擒获。 萧镇岳浑身是血,拄着刀,大口喘着气。赵婉扑过来,扶住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相公……你没事吧?” “没事……”萧镇岳摇摇头,看向刘队正,“你怎么来了?” “是孙先生让我来的,”刘队正低声说,“说药铺这边可能有变故,让我带人来看着。” 孙先生…… 萧镇岳心中一凛。 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孙先生的监视之下。这场戏,不只他在演,所有人……都在演。 “把这些人都押回去,”萧镇岳对刘队正说,“严加看管,我要亲自审问。” “是。” 士兵们押着那些黑衣人离开了。 药铺里只剩下萧镇岳、赵婉,还有缩在柜台后的刘掌柜。 萧镇岳走到刘掌柜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刘掌柜,”他开口,声音很冷,“今天的事,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知道,”刘掌柜连连点头,“是……是一伙强盗,想抢劫药铺,萧校尉刚好路过,见义勇为,打退了强盗……” “很好。”萧镇岳点点头,“记住你说的话。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刘掌柜懂了。 否则,他会死得很惨。 “走吧。”萧镇岳转身,对赵婉说。 赵婉扶着他,慢慢走出药铺。 门外,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婉看着丈夫身上的伤口,看着那些还在渗血的刀伤,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感激。 “相公,”她轻声说,“谢谢你。” 萧镇岳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赵婉,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真挚的感激,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愧疚。 他想说,不用谢,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戏,都是……为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但他不能说。 只能沉默。 “回家吧,”他最终说,“我给你上药。” “嗯。”赵婉点头,眼中含着泪,但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是劫后余生的笑容,也是……对丈夫深深依赖的笑容。 萧镇岳看着那个笑容,心中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他忽然想,如果有一天,赵婉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今天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她会怎样? 会恨他吗? 会原谅他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这场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演得更真,演得更狠,演到……所有人都信以为真。 演到……他该退场的那一天。 夕阳的余晖中,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而在药铺对面的巷子里,那个逃走的黑衣大汉,正站在阴影中,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戏,演完了。 接下来,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1章 夜话与算计 萧府,卧房。 夜已深,北境的春夜依然寒冷,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卷起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将简陋的房间映得半明半暗,平添了几分诡谲。 萧镇岳赤裸着上身,坐在炕沿上。 他的身体很结实,是常年练武、行军留下的健硕体格,肌肉虬结,像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但现在,那些肌肉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的还在渗血,有的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有的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赵婉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弄疼了他。每擦一下,她的眉头就皱紧一分,眼中就多一分心疼。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但手上却很稳,稳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在处理战友的伤口。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有些哽咽。 “不疼。”萧镇岳摇头,声音很平静。 但赵婉看见,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握在炕沿上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在硬撑,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从不肯示弱,从不肯喊疼。 布巾很快就被血染红了。 赵婉换了一块干净的,继续擦拭。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布巾擦拭皮肤的细微声响,还有窗外呼啸的风声。这种安静让人心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终于,所有的伤口都清理干净了。 赵婉拿出金疮药,一点点撒在伤口上。药粉是褐色的,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洒在伤口上时,萧镇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今天……”赵婉一边上药,一边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今天在药铺里,我听见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萧镇岳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赵婉要说什么——要说出她在药铺后院里听到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太平公主、冯先生、走私军械的话。那是他安排好的,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但不知为何,此刻听赵婉说起,他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愧疚。 像是在……利用一个女人的信任,利用她的恐惧,利用她……对哥哥之死的执念。 “听见了什么?”他问,声音尽量放得平静。 赵婉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深切的悲哀。 “我听见他们说……”她的声音开始颤抖,“说有一批货,月底前必须运到。太平公主那边催得紧,冯先生下了死命令,要是办砸了,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滴在萧镇岳的伤口上,和着血水,混成一片。 “他们还提到了……我哥哥。”赵婉哽咽着说,“那个领头的大汉说,我就是赵恒的妹妹。他们……他们想杀我灭口,因为我哥哥当年查的就是这些事。” 她再也忍不住,扑在萧镇岳怀里,放声大哭。 哭声压抑而绝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无助地呜咽。 萧镇岳的身体僵住了。 他伸出手,想抱住她,想安慰她,但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设计的。赵婉的恐惧,赵婉的眼泪,赵婉的绝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而他,此刻还要继续演下去。 演一个愤怒的丈夫,演一个为妻子不平的将军,演一个……想要为妻子的哥哥报仇的男人。 多么讽刺。 萧镇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震惊”和“愤怒”。 “你说什么?”他猛地抓住赵婉的肩膀,力气很大,抓得赵婉生疼,“太平公主?冯先生?走私军械?这些人……这些人害死了你哥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赵婉被他吓了一跳,抬起泪眼,看着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点了点头。 “是……是他们。”她哽咽着说,“我亲耳听见的。他们说太平公主等着用那批货,说冯先生下了死命令,说……说我哥哥当年查的就是这些,所以他们要杀我灭口。” 萧镇岳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炕沿上。 “砰!” 一声闷响,炕沿被他砸得裂开了一道缝。他的手也破了皮,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那火焰很真,真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恍然大悟”和“刻骨仇恨”,“怪不得赵恒兄会死得那么蹊跷,怪不得他查走私案查到一半就‘意外’坠马。原来……原来背后是太平公主和冯先生!” 他说着,又狠狠砸了一下炕沿。 这次,整个土炕都震动了一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婉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拉住他:“相公,你别这样……你的伤……” 萧镇岳转过头,看着她,眼中那“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忧虑”。 “婉儿,”他抓住她的手,握得很紧,“你听着,这件事……太危险了。太平公主是什么人?她是陛下的亲生女儿,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公主。冯先生是什么人?是岭南冯家的代表,背后有整个冯家的势力。他们勾结在一起,走私军械,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哥哥就是因为查到了这些,才被灭口的。” 他说得很慢,很郑重,像是在交代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赵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那我哥哥就白死了吗?” “当然不会。”萧镇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这件事,不能急,不能莽撞。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 “对了!张谏之!”他失声道,“张谏之现在也在查赵恒兄的死因,他从我这里拿走了那本账簿,以为那是赵恒兄留下的证据,以为……太平公主和渤海势力勾结走私。但现在看来,那本账簿是假的,真正的凶手是太平公主和冯先生!”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如果张谏之继续查下去,如果他拿着那本假账簿去告御状,说他找到了太平公主和渤海势力勾结的证据……那会怎样?”萧镇岳盯着赵婉,眼中是“深切的恐惧”,“太平公主不会承认,她会反咬一口,说张谏之诬告,说那本账簿是伪造的。到时候,张谏之不仅报不了仇,反而会……被灭口!” 赵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那怎么办?”她颤声问,“张大人已经走了好些天了,说不定……说不定已经快到岭南了。我们怎么告诉他?” 萧镇岳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对策。 油灯的火焰在他脸上跳跃,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那张粗犷的脸看起来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加……沉重。 “必须尽快告诉他,”他最终停下脚步,看着赵婉,“告诉他真相,告诉他赵恒兄的死和渤海势力无关,真正的凶手是太平公主和冯先生。让他停止追查,至少……暂时停止。等我们找到确凿证据,再一起想办法。” 他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一个为了保护朋友而焦急万分的义士。 “可是……”赵婉犹豫道,“张大人已经走远了,我们怎么告诉他?派人去追?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去。”萧镇岳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我写一封信,把今天发生的事,把你听到的话,都写下来。然后派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务必在张谏之到岭南之前追上他。” 他边说边写,笔走龙蛇,字迹潦草,但很用力,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 赵婉站在一旁看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男人,虽然平时沉默寡言,虽然有时很严厉,但关键时刻,他是可靠的。他会保护她,会为她的哥哥着想,会为朋友担心。 有这样的丈夫,是她的福气。 “相公,”她轻声说,“谢谢你。” 萧镇岳的手顿了一下。 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慢慢晕开,像一滴泪。 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写,写得更快,更用力。 很快,信写好了。 他折好信纸,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好。 “刘队正!”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门开了,刘队正走了进来:“校尉有何吩咐?” “这封信,”萧镇岳将信递给他,“你亲自带两个人,快马加鞭,往南去追张谏之张大人。务必在十日内追上他,把这封信交到他手里。记住,事关重大,信在人在,信失人亡。” 他的语气很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刘队正接过信,郑重地揣进怀里:“校尉放心,属下一定办到。” “去吧。” 刘队正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屋子里又只剩下萧镇岳和赵婉两人。 萧镇岳重新坐回炕沿上,看起来像是卸下了重担,但赵婉看见,他的眉头依然紧锁,眼中依然充满了“忧虑”。 “希望……还来得及。”他喃喃自语。 赵婉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相公,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萧镇岳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放松,伸出手,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很轻,很短暂,但赵婉却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她不知道,这个拥抱是假的。 她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不是真相,而是……更大的谎言。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正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将她,将张谏之,将所有人……推向一个早已设计好的深渊。 窗外,风声更紧了。 像是为这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奏响悲凉的伴奏。 而屋子里,两个相拥的人,一个在真心感激,一个在……暗自愧疚。 灯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像他们的心,看似很近,实则……远隔天涯。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2章 假面之下 范阳镇外三里,荒郊。 这里有一座废弃的破庙,不知建于何年,也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佛。庙墙早已坍塌大半,露出里面朽坏的梁柱;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阳光从破洞中漏下来,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神龛上原本应该有一尊佛像,现在只剩下半个莲花座,座上爬满了青苔。空气中有股潮湿的霉味,还有野物粪便的腥臊气。 这是一个连乞丐都不愿光顾的地方。 但此刻,破庙里却站着一个人。 赵婉——或者说,顶着赵婉身份的寒家女儿,寒若文的妹妹。 她今天没有穿那身半旧的青色棉裙,而是一身深灰色的粗布衣衫,头发用一块同样灰扑扑的头巾包着,脸上还特意抹了些尘土,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村妇。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她清秀的眉眼和那种与生俱来的、不同于寻常百姓的气质。 她站在那半截莲花座前,仰头看着空荡荡的神龛,看了很久。 然后,她跪了下来。 没有蒲团,没有垫子,膝盖直接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但她毫不在意,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叩拜。 一拜,额头触地。 二拜,再触地。 三拜,四拜,五拜…… 每一次叩拜都很郑重,很虔诚,像是在祈求什么,又像是在……忏悔什么。 五拜之后,她没有起身,依然跪在那里,闭着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念诵经文,又像是在跟谁说话。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中照进来,刚好落在她身上。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在她身边盘旋。她的侧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孤独。 “小姐。” 一个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很轻,很沙哑,像砂纸摩擦。 赵婉——寒若雪缓缓睁开眼,但没有回头。 “我说过,”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非必要的时候,不要见面。”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面容普通,扔进人堆里眨眼就会消失。但那双眼睛很亮,像夜里的猫,透着精明与警惕。他姓郑,是寒家三代的老仆,也是寒文若在武周情报网的核心人物之一。 “少爷让我来问话。”郑老走到寒若雪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躬身道,“萧镇岳那边……计划进行得如何?” 寒若雪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一切顺利。”她转过身,看着郑老,“昨天药铺那场戏,演得很好。萧镇岳‘保护’了我,我也‘恰好’听到了那些话——太平公主、冯先生、走私军械,还有……赵恒之死。现在,萧镇岳已经相信了,相信赵恒是被太平公主和冯先生害死的。他已经派人去追张谏之,要告诉他‘真相’。” 她说得很简洁,像在汇报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郑老点点头:“少爷说,萧镇岳这个人很精明,要小心别被他看破。” “他看不破。”寒若雪淡淡道,“因为他太自信了,自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自信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他不会想到,他自己……也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就像他以为我是真的赵婉,以为我真的爱他,真的依赖他。他不知道,每次他碰我,我都恶心得想吐;每次他叫我‘婉儿’,我都想告诉他,我不叫赵婉,我叫寒若雪,是寒家的人,是来……报仇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是仇恨,是愤怒,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郑老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孩,他看着她长大。小时候,她是寒家最受宠的小姐,天真烂漫,爱笑爱闹,最喜欢缠着他讲故事。后来寒家出事,老爷被来俊臣陷害而死,家产被抄,族人流散。她一夜之间长大了,不笑了,也不闹了,只是默默地跟着哥哥寒文若,学习权谋,学习算计,学习……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 再后来,哥哥决定让她假扮赵婉——因为她和死去的赵婉长得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哥哥说,这是上天给寒家的机会,是复仇的机会。 她答应了。 毫不犹豫。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赵婉。学赵婉的说话方式,学赵婉的走路姿势,学赵婉的一切习惯。她甚至故意把自己弄得病怏怏的,因为真正的赵婉身子本来就弱。 这一扮,就是三年。 三年里,她看着萧镇岳这个南梁遗臣在她面前演戏,看着她利用自己,看着她……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但她不动心。 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就像她的身份是假的一样,萧镇岳对她的感情,也是假的。 “小姐,”郑老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少爷让我问您……您还好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寒若雪愣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好不好。 在寒家,所有人都在问她“计划进行得如何”“有没有露出破绽”“下一步该怎么做”。没有人问她累不累,苦不苦,想不想……做回自己。 她沉默了良久。 阳光从破洞中移动,照在她脸上。那张酷似赵婉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种与赵婉截然不同的表情——不是温婉,不是柔弱,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压垮她的疲惫。 “我不好。”她最终说,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但我必须好。” 她抬起头,看着郑老:“你回去告诉哥哥,我会继续扮演好赵婉。我的生命不重要,寒家的利益,希望能在哥哥的棋局中得到最大。” 她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了自己的心里。 “至于我的生死……”寒若雪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早在那天寒家被来俊臣污蔑,我父亲被逼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具躯壳,一把刀,一个……复仇的工具。” 郑老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知道,寒若雪说的是真的。 从寒家出事那天起,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姐就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重塑的人,一个为了复仇可以牺牲一切的人。 包括她自己。 “还有,”寒若雪补充道,语气忽然变得凌厉,“你一定要告诉哥哥,一定要记得——记得来俊臣当时来我们寒家的眼神。”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刻骨的恨。 “那天,来俊臣带着人冲进寒家,说父亲‘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父亲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说自己是清白的,说寒家三代忠良,绝不敢做对不起朝廷的事。来俊臣就站在那儿,看着父亲,看着我们全家人,眼神……”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他的眼神,像在看一群蝼蚁,一群可以随意踩死、随意碾碎的蝼蚁。他说:‘寒大人,您说您清白,可陛下不信啊。陛下说您有罪,您就有罪。这是圣意,懂吗?’” 寒若雪睁开眼,眼中已满是泪水,但那泪水是冰冷的,像冰锥。 “然后,他就让人把父亲拖走了。父亲挣扎,哭喊,说自己是冤枉的。来俊臣就站在那儿笑,笑得那么……那么轻蔑,那么冷酷。他说:‘这世道就是这样,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就是对的。寒大人,您要怪,就怪您站错了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父亲被带走后,第三天就死了。说是‘畏罪自尽’,但我们都知道,是来俊臣逼死的。因为父亲当年在朝堂上,曾经暗指武则天有违君道和妇道,说女子干政,国将不国。武则天记恨在心,所以……所以要寒家死。” 郑老也红了眼眶。 那场惨剧,他亲眼目睹。寒家三代忠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老爷被逼死,夫人悬梁自尽,少爷带着小姐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才勉强活下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武则天。 因为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女人,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的权威,不允许任何人……说她半个不字。 “小姐,”郑老的声音也哽咽了,“老奴……老奴都记得。少爷也记得。我们寒家活下来的人,都记得。” “记得就好。”寒若雪擦去眼泪,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记得,就不会忘。不忘,就能报仇。”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那空荡荡的神龛。 “这世道,”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把人都逼成了什么样。当年武则天还是李治身边的宠妃时,就因为父亲一句话,就要寒家满门死绝。现在她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更不得了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所有人都得跪在她脚下,所有人都得说她英明神武,所有人都得……忘记她是怎么爬上那个位置的。” 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 “但她忘了,这世上还有记性的人。还有……像我这样的人,记得她的每一笔血债,记得来俊臣的每一个眼神,记得寒家每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所以,”她转过身,看着郑老,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告诉哥哥,继续下棋。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让这潭水浑到所有人都看不清。然后,我们才能看清楚,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女人,到底有多脆弱,多……不堪一击。” 郑老深深一躬:“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回去禀报少爷。” “去吧。” 郑老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破庙里又只剩下寒若雪一人。 她重新跪下来,对着空荡荡的神龛,又拜了五次。 这次,她拜得很慢,很郑重,像是在祈求什么,又像是在……许下什么誓言。 拜完后,她没有起身,只是跪在那里,闭上眼睛。 阳光从破洞中移动,渐渐离开了她的身体,将她重新笼罩在阴影中。 她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决绝。 她想起了萧镇岳。 想起了那个男人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想起了他“保护”她时的英勇,想起了他叫她“婉儿”时的语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心软了。 但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她的心重新变得冰冷,坚硬。 因为她是寒若雪,是寒家的女儿,是来报仇的。 而萧镇岳,只是她复仇路上的一颗棋子。 一颗……用完了就该丢掉的棋子。 哪怕,他可能真的……对她有了一丝真情。 但那又怎样? 这世上,真情最不值钱。 尤其是在仇恨面前。 寒若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头巾和衣衫。 然后,她迈步走出破庙。 阳光重新照在她身上,很暖,但她感觉不到。 因为她的心,早就冷了。 冷得像北境的冰,再也化不开了。 而她要做的,就是用这颗冰冷的心,去完成复仇的使命。 哪怕代价是……她自己的命。 也在所不惜。 因为从寒家出事那天起,她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是复仇的。 是寒家的。 是……为了那个坐在龙椅上、沾满寒家鲜血的女人,付出代价的。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3章 寒门之殇 神都西郊,寒家庄园。 这座庄园表面上是渤海商人寒文若在武周的一处别院,实际上却是寒家在神都最大的秘密据点。庄园占地颇广,但布置得极为低调——灰墙黑瓦,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亭台楼阁,只有几进朴素的院落和一座小小的花园。花园里种着些寻常花草,这个季节,几株杏树刚吐出嫩芽,在料峭的春风中微微颤抖。 庄园最深处的书房里,寒文若站在窗前。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窗外是那片小小的花园,花园的围墙外是一片荒野,荒野上立着几棵枯树,树上停着几只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那叫声很欢快,无忧无虑,像是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有些人正在用生命,下一盘注定要输的棋。 寒文若手里握着一封信。 信是郑老带回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寒若雪在破庙里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郑老是个细心的人,他不仅带回了消息,还带回了寒若雪当时的模样——苍白的脸,红肿的眼,冰冷而决绝的眼神,还有……那句“我的生命不重要,寒家的利益希望能在哥哥的棋局中得到最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寒文若心上。 他记得妹妹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寒家还在,父亲是朝中重臣,母亲是名门闺秀,他是寒家的长子,妹妹是寒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妹妹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她爱闹,最喜欢缠着他讲故事,讲那些江湖侠客、神仙妖怪的故事。她胆子小,看见毛毛虫会吓得跳起来,看见打雷会躲进他怀里,但心地善良,看见受伤的小鸟会哭着求他救它。 那样的妹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是寒家出事那天。 那天来俊臣带着人冲进寒府,父亲被拖走,母亲悬梁自尽,家产被抄,族人流散。他带着妹妹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像两只丧家之犬,在暗夜里逃亡。 妹妹不笑了,也不闹了。她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学他教的一切——学权谋,学算计,学怎么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她学得很快,快得让他心疼。因为他知道,妹妹是在逼自己长大,逼自己变强,逼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后来,机会来了。 赵恒的妹妹赵婉死了——死在一次“意外”中。寒文若知道那不是意外,是冯先生的人干的,是为了控制赵恒留下的线索。但他没说破,因为他发现,死去的赵婉,和他的妹妹寒若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一个疯狂的计划诞生了。 让妹妹假扮赵婉,嫁给萧镇岳——那个南梁遗臣,那个正在谋划复国的野心家。通过她,掌握萧镇岳的计划;通过她,影响张谏之的调查;通过她……将所有人都拉进这场棋局,让水浑到所有人都看不清,然后,寒家才能在这浑水中,找到复仇的机会。 妹妹答应了。 毫不犹豫。 她说:“哥哥,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时她的眼神,就像现在信里描述的一样——冰冷,决绝,像一口深井,望不见底。 寒文若知道,从那天起,那个爱笑爱闹的妹妹就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复仇的工具,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棋子。 而他,就是那个把她变成棋子的人。 “少爷。” 郑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寒文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姐那边……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郑老低声汇报,“萧镇岳已经信了,相信赵恒是被太平公主和冯先生害死的。他已经派人去追张谏之,要告诉他‘真相’。接下来,只需要等张谏之回到岭南,将那些‘线索’串联起来,他就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张谏之就会成为一把刀,一把指向太平公主、冯先生,甚至……武则天的刀。而寒家,就可以在这把刀砍下去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 这是完美的计划。 每一步都算好了,每一个环节都扣上了。 但寒文若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 只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和……愧疚。 “郑老,”他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 每一次,答案都是模糊的。 为了复仇,他把妹妹送进了虎口,让她假扮一个死去的女人,嫁给一个心怀鬼胎的男人,每天都在演戏,每天都在伪装,每天都在……用生命下注。 这真的是对的吗? 郑老沉默了良久。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麻雀的叫声,叽叽喳喳,无忧无虑,像是在嘲笑屋里这两个满心算计、满手血腥的人。 “少爷,”郑老最终开口,声音很沉,“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选择。老爷被逼死的时候,我们没有选择;夫人自尽的时候,我们没有选择;寒家满门流散的时候,我们也没有选择。现在我们有了选择——选择复仇,还是选择苟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哀。 “小姐选择了复仇。她不是被您逼的,是她自己选的。因为她记得老爷是怎么死的,记得夫人是怎么死的,记得寒家是怎么垮的。她咽不下这口气,就像您也咽不下一样。” 寒文若闭上眼睛。 是啊,咽不下。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闭上眼睛,就会看见父亲被拖走时的背影,看见母亲悬在梁上的尸体,看见妹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那些画面像噩梦,缠着他,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所以他选择了复仇。 哪怕代价是……牺牲妹妹。 “可是……”寒文若的声音开始颤抖,“她还那么年轻。她本可以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过平凡的日子。是我……是我把她拖进了这场漩涡,是我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说着,握紧了手中的信。 信纸被他攥得皱成一团,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了。 郑老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个一向从容冷静、运筹帷幄的少爷,此刻却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少爷,”他轻声说,“小姐说过,她的命,早在那天寒家出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一具躯壳,一把刀。她自愿做这把刀,自愿……为您,为寒家,砍向那些仇人。” “自愿……”寒文若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在品味它们的含义。 自愿,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 但背后,是多么沉重的代价。 他想起妹妹在信里说的那句话:“你一定要告诉哥哥,一定要记得——记得来俊臣当时来我们寒家的眼神。” 他当然记得。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天来俊臣站在寒家大厅里,穿着那身刺眼的官服,脸上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群蝼蚁。他说:“寒大人,陛下说您有罪,您就有罪。这是圣意,懂吗?” 然后,父亲就被拖走了。 三天后,父亲死了。 说是“畏罪自尽”,但寒文若知道,是被来俊臣折磨死的。因为父亲不肯认罪,不肯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所以……被活活折磨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当年在朝堂上,说了一句“女子干政,国将不国”。 就这一句话,寒家满门遭殃。 就这一句话,妹妹被迫隐姓埋名,假扮他人,活在谎言和危险中。 就这一句话,他寒文若从世家公子,变成了一个只能在暗处谋划、满心仇恨的商人。 多么可笑,又多么……残酷。 窗外,一只麻雀忽然飞走了。 其他的麻雀也跟着飞走,叽叽喳喳的叫声渐渐远去,花园里恢复了安静。 寒文若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阳光很好,照在那几株刚吐嫩芽的杏树上,给那些嫩绿的新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一切都在焕发生机。 但他的心,却像永远停在了那个寒冬——寒家出事的那天,父亲被拖走的那天,母亲自尽的那天,妹妹……再也不笑的那天。 一滴眼泪,无声地划过他的脸颊。 很凉,像冰。 他没有擦,任由那滴泪流淌,滴在手中的信纸上,将那些已经模糊的字迹,晕染得更模糊。 “郑老,”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告诉若雪,让她……保护好自己。计划可以调整,可以推迟,甚至可以放弃。但她的命……我要她活着。”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心底挤出来。 郑老愣住了。 他跟随寒文若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少爷说这样的话。少爷一向冷酷,一向理智,一向把复仇放在第一位。但现在,他居然说……可以放弃计划? “少爷,”郑老颤声问,“您……您是认真的?” “认真的。”寒文若转过身,看着郑老,眼中是郑老从未见过的——不是算计,不是冷酷,而是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温柔,“若雪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她的命,那这仇……不报也罢。” 他说完,重新转过身,看向窗外。 阳光依然明媚,麻雀不知何时又飞回来了,重新停在枯树上,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叫。 但寒文若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比如他的心。 比如他对复仇的执念。 比如……他对妹妹的愧疚。 “去吧,”他挥挥手,“把我的话,带给若雪。告诉她……哥哥错了。哥哥不该把她拖进这场漩涡,不该让她承担这么多。让她……回来吧。计划,我们重新想。” 郑老深深一躬:“老奴……这就去。” 他转身,轻轻退出了书房。 门关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寒文若一人。 他重新看向手中的信,看着那些被泪水晕染的字迹,看了很久。 然后,他将信凑到窗边的烛台前。 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信就烧了起来。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眼中复杂的光芒——有痛苦,有挣扎,有悔恨,也有……一丝释然。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妹妹还小的时候,有一次他教她下棋。妹妹学得很快,很快就赢了他一局。她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手笑:“哥哥输啦!哥哥输啦!” 那时她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天真。 像阳光,像春天,像……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但现在,那样的笑容,再也看不见了。 因为是他,亲手熄灭了那束光。 “若雪……”寒文若轻声念着妹妹的名字,声音哽咽,“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火苗渐渐熄灭,信纸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中,像无数黑色的蝴蝶,在阳光下飞舞,然后……消失不见。 就像寒家的荣耀,就像妹妹的笑容,就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永远地,消失了。 喜欢大秦武则天请大家收藏:()大秦武则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