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大明,朕不做跑路皇帝》 第一章 神话大明,朕穿越裂开了 朱由榔觉得自己的脑仁儿像被塞进了一个正在工作的榨汁机。 嗡——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混着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是个每天被甲方爸爸按在地上摩擦的苦逼游戏策划,加班到凌晨三点,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看到的是一顶摇摇晃晃、打着补丁的明黄色帐幔。 身下是硬邦邦的、硌得慌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褥子。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汗味、马粪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陛下?陛下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强压着惊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朱由榔,不,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大明永历皇帝朱由榔,僵硬地转动脖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却难掩清丽的脸,眼睛红肿,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的宫装沾着泥点,但依旧努力维持着端庄。 这是他的皇后,王氏。 旁边还跪着几个面黄肌瘦、穿着破旧官袍或太监服饰的人,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水……”他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 王皇后连忙从旁边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小心地舀起半勺温水,送到他嘴边。 水有点浑浊,还带着土腥味,但朱由榔顾不上那么多,贪婪地吞咽了几口。 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燥热和混乱。更多的记忆碎片开始自动拼接。 永历帝朱由榔……清军南下……一路溃逃……从广东跑到广西,现在好像是在……云南边境? 一个叫“磨盘山”附近的山沟里?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清军大将吴三桂、卓布泰…… 跑路皇帝。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新融合的记忆里,带着原主残留的屈辱、恐惧和无力感。 “我……操……”他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用的是纯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普通话。 跪着的几个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陛下……何时会说这种市井粗话了?而且口音好生奇怪。 朱由榔没理会他们的眼神,他正被脑子里另一个更离谱的东西吸引。 就在他意识彻底清醒的刹那,一个半透明、带着淡淡光晕的界面,直接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样式简陋得有点像他前世设计的劣质网页游戏 UI。 【大明气运辅助系统(被动模式)加载完毕。】 【绑定宿主:朱由榔(大明永历皇帝)】 【当前状态:流亡朝廷(极度衰弱)】 【被动领域生效中(以宿主为中心,半径随宿主‘安定’与‘掌控’程度扩大,目前半径:十里)】 【领域效果(初级):】 1. 生生不息:领域内所属单位(认可宿主统治的军民)基础生产(农耕、手工)效率提升 5%,作物生长速度微幅提升。 2. 潜移默化:领域内所属人员学习、训练、伤势恢复速度提升 5%。 3. 王旗所向:领域内所属单位士气稳固度小幅提升,不易溃散。 【提示:效果强度随距离急剧衰减。距离宿主越近,加成越高。十里边缘效果近乎于无。】 朱由榔盯着那个“半径十里”,再看看“提升 5%”和“效果随距离急剧衰减”的字样,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金手指……范围是大了,皇帝不用亲临一线了,但这衰减也太狠了。十里边缘那点效果,跟没有有啥区别?核心还是得让人靠近自己才行。 还有这“被动模式”,敢情自己就是个移动的、弱化版的城镇中心光环?还是信号随距离减弱的那种。 他试着在心里喊:“系统?在吗?有任务吗?新手礼包呢?抽卡界面呢?” 毫无反应。那个简陋的界面就静静地挂着,除了那几行字,连个按钮都没有。 真·被动。 “陛下……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王皇后见他眼神发直,盯着虚空,担忧地轻声问道。 朱由榔回过神,看着眼前这群眼巴巴望着自己,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这具“皇帝”身体上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按照历史,还有脑子里这倒霉原主的记忆,接下来就是一路狂奔,最后跑到缅甸,被人像狗一样抓回来勒死。哦,不对,现在这个时间点,好像连缅甸都还没跑到呢,前面就是磨盘山,据说有一场仗……但记忆里对这场仗的结果模糊不清,只留下更深的恐惧和继续逃跑的惯性。 跑?接着跑? 看着系统界面上那个“流亡朝廷(极度衰弱)”的标签,还有“安定”、“掌控”这几个关键词,朱由榔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前世当社畜,被项目追着跑。这辈子穿成皇帝,被清军追着跑。合着老子两辈子就是个马拉松运动员的命? 去他妈的! 一股莫名的邪火,混着前世熬夜加班怼甲方的暴躁,还有原主记忆里积压的憋屈,猛地窜了上来。 “朕没事。”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却稳了一些,用的是这具身体原本的官话,只是下意识去掉了一些虚弱的颤音。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王皇后和旁边一个老太监赶紧上前搀扶。 坐直了,视野更清楚些。这是个简陋的军帐,或者说连军帐都算不上,就是几块破布和树枝搭的窝棚。外面天色昏暗,像是傍晚或清晨,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嘶声、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孩童细弱的哭泣。 他的“朝廷”,他的“臣民”,就在这方圆……可能连几里地都不到的破烂营地里,人心惶惶,饥寒交迫。 “现在是什么时辰?此地何处?我军情况如何?追兵到了哪里?”朱由榔一连串问题抛出来,语速不快,但清晰。 跪着的一个文官打扮的老臣,颤巍巍抬起头,是大学士吴贞毓,他老泪纵横:“陛下,已是卯时初刻。此处乃云南曲靖府罗平州一带,无名山坳。我军……我军连日奔逃,士卒离散甚多,眼下随扈兵马不足……不足三千,多是疲敝带伤之卒。粮草……粮草将尽。探马半个时辰前回报,吴三桂前锋已过黄草坝,距此……不足六十里了!” 六十里!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帐内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王皇后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发白。 又来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逃跑倒计时。 朱由榔却感觉心跳反而慢慢稳了下来。越是绝境,前世被各种奇葩需求折磨出来的“死线战士”心态反而开始发挥作用。他目光扫过众人,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吴卿,朕恍惚记得,你昨日呈报,说营中有几匹老马倒毙?” 吴贞毓一愣,不明所以,还是答道:“是……确有此事。连番奔波,草料不济,倒毙了五匹驮马和一头拉车的瘦骡。” “马肉呢?” “啊?已……已按例分给伤病营和几位将军帐下了……”吴贞毓有点懵,陛下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传朕口谕,”朱由榔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所有倒毙牲畜之肉,除重伤员必需外,其余集中起来。另,派人去附近山林,看看有没有野菜、野果,哪怕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尽量搜集。再问问随军百姓,谁家还有一点存粮,不拘是糙米、豆子,甚至是种子,都报上来,朕……朕用御用之物抵押。” “陛下!这如何使得!”王皇后惊呼。 “使得。”朱由榔看着她,又看看其他人,“人都要饿死了,还讲什么御用不御用。吴卿,你去办。还有,传令下去,以朕这御帐为中心,让各营、各队,尽量向中心靠拢扎营,不要散得太开。尤其是伤病营、工匠伙夫这些地方,尽量靠近些。” 他得试试这十里范围的金手指。范围大了,但效果衰减,那就把重要的人和事,尽量挪到效果强的核心区域来。集中力量,才能办大事……哪怕现在的大事只是找口吃的。 吴贞毓虽然满心疑惑,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些琐事,还要调整扎营(不是应该准备随时开溜吗?),但皇帝有令,他只能叩头:“臣……遵旨。” “另外,”朱由榔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努力回忆着,“晋王……李定国现在何处?”这位可是南明最后的柱石,记忆里对他又依赖又有点怕。 “晋王率本部精锐断后,在后方二十里处依险设防,阻滞追兵,已一日未有新的消息传来了。”回答的是另一个武将打扮的汉子,叫靳统武,是李定国的部将,留下来护卫皇帝的。 “派人……不,靳将军,你亲自带几个得力的人,想办法和晋王取得联系。告诉他,朕……不跑了。”朱由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一拍。 “朕就在此地,等他消息。也告诉将士们,皇帝,与他们同在。”朱由榔说完,挥了挥手,“都去办事吧。皇后留下。” 众人晕晕乎乎地退了出去,脸上的惶恐未消,却多了一丝茫然和……极其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异样。陛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不是那种回光返照的亢奋,而是一种奇怪的、沉下来的感觉。 帐内只剩下朱由榔和王皇后。 “陛下……”王皇后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忧虑,“此地险恶,追兵转瞬即至,若不速走……” “走?往哪走?”朱由榔苦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皇后,朕刚才昏睡时,做了个很长很奇怪的梦。梦到一些……光怪陆离之事。你可知,这天下之势,除了刀兵铁骑,还有别的东西在影响吗?” 王皇后茫然摇头。 朱由榔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朕梦到,千年之前,汉末三国,那并非寻常史书所载。那时有武将可凭血气冲霄,斩将夺旗于百步之外。有谋士能引动天地之气,布下军阵,困杀万千兵马。关云长刀锋过处,青龙隐现。张翼德喝断桥梁,水波倒流……那是一个,人可近‘神’的时代。” 这是一个神话灵气正在复苏的世界,原身皇帝大约没经受住这样带来的冲击,挂了,让他接手这具身体。 他这是在给这个世界的“神话”背景即将全面展开作铺垫介绍,只当是梦中所见,为后续可能的变化留白。 王皇后听得瞪大了眼睛,只觉得陛下怕是病糊涂了,怎地说起这等怪力乱神之事? “后来呢?”她下意识问。 “后来?不知为何,那种力量渐渐隐没了,或者说,改变了存在的方式。”朱由榔继续胡诌,其实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或许融入了山河地脉,或许散入了万民气运。直到……我大明太祖皇帝,提三尺剑,起于微末,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朕在梦中恍惚看见,太祖皇帝身上,似有赤龙之气护佑,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其势亦非凡俗。这或许,便是另一种‘气运’的显化。” 他顿了顿,看着王皇后:“朕方才醒来,忽有所感。或许,这逃亡奔波,不仅离散了将士,更散失了我大明最后的那点‘气数’。总想着跑,这‘气’就永远是散的,是泄的。吴三桂为何紧追不舍?除了功利,或许他也冥冥中觉得,只要一直追着朕这‘天子’跑,就能不断削弱、吸走我大明残存的气运。” 这话半真半假,夹杂着玄幻设定和心理学暗示。王皇后听得似懂非懂,但“气数”、“气运”这些词,对古人来说有着天然的重量。 “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就是,不跑了。”朱由榔斩钉截铁,“至少,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朕是天子,哪怕是个落魄天子,也得有个天子的样子。停下来,站稳了,哪怕就站这么一小块地方,把这口气喘匀了,把人心聚拢一点。朕有种感觉……只要朕这里稳住了,事情或许就会有转机。”他没法解释系统,只能往玄乎了说。 王皇后看着他眼中不同于往日惶惑的某种神采,虽然觉得这想法太过冒险,但心底深处,那根一直紧绷的、名为“逃亡”的弦,似乎也松动了那么一丝。一直跑,真的太累了,累到绝望。 “臣妾……明白了。臣妾陪着陛下。”她轻轻握住了朱由榔的手,冰凉,但用力。 朱由榔反手握了握,心里叹了口气。稳住?谈何容易。三千残兵,几十里外的追兵,还有一个被动得让人想哭、效果还随距离衰减的金手指。 但,总得试试。 他目光投向帐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心里那个游戏策划的思维又开始转动:半径十里的领域……效率提升 5%……衰减……如果我把核心人员、关键部门都尽量集中到我身边呢?那个“距离越近加成越高”…… “皇后,陪朕出去走走。”他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但撑住了。 “陛下,您龙体……” “没事,死不了。”朱由榔咧嘴,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再躺下去,就真成‘躺平皇帝’了。朕得去看看,朕的‘江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走出低矮的帐门,清晨清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比在帐内想象的还要破败。衣衫褴褛的士兵抱着长矛,靠着树干打盹。面有菜色的妇孺蜷缩在简陋的窝棚下。几个火堆冒着青烟,上面架着的破锅里煮着看不清内容的东西。 看到皇帝出来,附近的人纷纷跪倒,眼神麻木而畏惧。 朱由榔深吸一口气,抬了抬手:“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做什么。”他的目光扫过营地,那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边缘,似乎微微亮了一下。范围很大,十里,但他能隐约感觉到,效果最强的区域,就是以他为中心,半径大概百步(不到一里)的范围。再往外,那种微弱的“暖意”就迅速淡化。 他朝着最近的一个、冒着烟的火堆走去。那里,一个老火头军正愁眉苦脸地看着锅里寥寥无几的、混着野菜的糊状物。 “给朕看看。”朱由榔说。 老火头军吓得差点把勺子扔了,结结巴巴:“陛、陛下……这,这是粗食……” 朱由榔没理会,凑近看了看那清汤寡水的“粥”,又看了看旁边地上堆着的、刚刚被送来的、切得大小不一的暗红色马肉,以及几把蔫了吧唧的野菜。 他蹲下身(这个动作又让周围一片低呼),捡起一块马肉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口黑乎乎的铁锅和里面少得可怜的水。 “肉,切得太碎了,煮久了更没嚼头,还费柴。挑几块稍微厚实点的,用树枝串起来,架在火边烤。剩下的碎肉和骨头,跟野菜一起扔锅里熬汤,水多加一点,熬久一点,熬出油花来。”朱由榔凭着前世刷短视频和偶尔自己做饭的零星记忆指挥着,“去找点野葱野姜之类的,没有就去问问谁带了盐,放一点点进去。” 老火头军听得一愣一愣的,皇帝……还懂这个? “愣着干嘛?照做。”朱由榔站起身,“多熬点汤,让每个人,哪怕只能分到一口热汤,也暖暖身子。”他说话的时候,就站在锅边,距离那老火头军和几个帮忙的辅兵不到三步。这是效果最强的区域。 老火头军下意识地应了声“是”,手忙脚乱地开始重新安排。说来也怪,听了皇帝这几句话,他原本绝望烦躁的心,好像平静了一点点,手上的动作也似乎……利索了那么一丝?是错觉吗? 朱由榔注意到,当老火头军重新动手切肉、架柴时,系统界面上没有任何数值跳动,但他隐约感觉,以自己为中心,那种无形的、微弱的“场”,似乎轻轻波动了一下。非常轻微,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他继续往前走,走向一片被要求尽量靠近御帐扎营的区域。几个士兵正在有气无力地挪动窝棚。 朱由榔走过去,没说话,弯腰,帮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士兵抬了一根不太粗的木头。 “陛下!”周围的士兵和跟随的太监宫女全都吓傻了。 “看什么?一起干活。”朱由榔拍了拍手上的土,气息有点喘,这身体太虚了,“早点安顿好,大家住得紧凑些,互相也有个照应。靳将军派人联系晋王,传令也方便。” 皇帝亲自帮忙搬木头?这画面太有冲击力。那几个原本磨洋工的士兵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激动的,嗷一嗓子,手上的动作顿时快了起来。 朱由榔没再动手,就站在空地中央看着。他感觉到,随着这几个士兵干活卖力起来,随着更多人的目光聚焦到这里,他周围那无形的“领域”核心区,似乎……凝实了那么一丁点?范围没有扩大,但核心区的效果好像稳定了些。 “陛下,吴大学士派人来报,在附近山涧找到一小片野芋头,还有些酸涩的野果!另外,有百姓献出了小半袋荞麦种,说是原本留着开春种的……”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好!”朱由榔精神一振,“野芋头立刻处理,和肉汤一起煮。荞麦种……告诉吴卿,在御帐附近找块相对平整的土,现在就试着种下去一点。”种在核心区,享受最强效果,哪怕只提升一点点成活率也好。 “现……现在种?”小太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种下去给谁吃?给追兵吗? “对,现在种。”朱由榔点头,“种下去,就有个念想。告诉献种的百姓,朕记得他们的忠心,若……若能渡过此劫,十倍偿还。” 他这命令下得莫名其妙,但此刻的朱由榔,就像一个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生生不息……对作物生长有微幅提升。种在核心区,享受最强效果,哪怕只长出一寸苗,哪怕明天就被战马踏平,至少在这一刻,这个行为本身,就代表着“生产”,代表着“希望”,而不是纯粹的“消耗”和“逃亡”。 他要尽一切可能,激活这个被动领域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作用,更要给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注入一点不一样的“气”。 哪怕只是心理作用。 命令传下去,营地里更加忙碌起来。虽然很多人不解,但皇帝亲自下令,还帮了忙,总归是有了点主心骨的样子。炊烟多了几缕,调整营地的叮当声也密集了些,甚至有人真的在御帐旁找地方摆弄那点荞麦种了。 朱由榔站在逐渐紧凑起来的营地中央,感受着清晨微寒的风。远处山峦叠嶂,雾气缭绕。 六十里外,杀气正在逼近。 而他脚下,是一个半径十里,但核心效果区仅百步的、微弱得可怜的“领域”。 “神话三国……军阵血气……大明气运……”他低声喃喃,“老子这个‘跑路皇帝’,这次,偏不跑了。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老子这‘种田流’光环,能奶出一线生机。” 他抬起头,看向东南方向,那是李定国断后部队的位置。 “晋王,你可要撑住啊。给我……给朕,多争取一点‘安定’下来的时间。” 第二章 这朝廷,寒酸得让人想哭 营地里的气氛,在朱由榔一系列“不务正业”的命令下,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说士气大振那是扯淡,三千残兵败将,被清军从两广一路撵到云南,早就成了惊弓之鸟。 但那种纯粹的、等死的麻木感,确实被打破了一点。 皇帝不躺着了,出来溜达了,还帮忙搬木头了,甚至关心起马肉怎么煮、野菜哪里找、营地怎么布置…… 这事情本身,就透着一种荒诞的“生机”。 就像一潭死水里,突然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波纹再小,那也是动了。 朱由榔没回那个破帐子,就在御帐外清理出来的一块稍微平整的大石头坐下。 王皇后劝不动,只好让太监拿了件旧披风给他披上。 “靳将军有消息回来吗?”朱由榔问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叫赵福,是原主身边还算机灵的一个。 “回陛下,还没有。靳将军去了不到一个时辰。”赵福小声回答。 朱由榔点点头,目光扫过营地。在他的“领域”核心范围内(他大概能感觉到百步左右是效果最好的区域),人们活动的效率似乎真的有一点点提升。 挪窝棚的士兵,动作比之前连贯。火头军那边,烤肉的香气和煮汤的热气弥散开来,虽然量少,但那股烟火味,莫名让人心安。 甚至御帐旁那个被安排去尝试种荞麦的老农,蹲在地上摆弄土块的样子,都格外认真。 系统界面上没有任何数值变化,但朱由榔就是有这种感觉。 而且,当他集中精神去“感受”那个领域时,似乎能隐约察觉到,以他为中心,有一种极其稀薄的、温暖的能量在缓缓流转,越靠近他越明显,百步之外就迅速淡化,到了几里外几乎就感应不到了。 这大概就是“生生不息”和“潜移默化”的效果?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随距离衰减得厉害。 “陛下,吴大学士、张尚书他们求见。”赵福又禀报。 “让他们过来吧。”朱由榔知道,躲不过去的。他这个皇帝可以暂时不管追兵,但朝廷里这些还跟着跑的大臣,心里早就慌成一团了,必须得给个说法,哪怕这个说法他自己都觉得悬。 很快,以文渊阁大学士吴贞毓、兵部尚书张煌言(历史上此时张煌言应在浙东,此为剧情需要调整)为首,七八个穿着破旧官袍、面色愁苦的大臣走了过来,行礼参拜。 “都起来,坐下说。”朱由榔指了指旁边的几块石头或树桩。这“朝廷议事”的场所,寒酸得让他这个穿越者都想捂脸。 大臣们谢恩,拘谨地坐下,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带着探究和焦虑。 “陛下,”吴贞毓率先开口,声音干涩,“晋王处尚无消息,追兵已近在咫尺。此地虽暂可容身,然无险可守,粮草难继,绝非久留之地。臣等……臣等恳请陛下,速做决断,移驾西行,或可入滇中腹地,或……或暂避缅甸,徐图后举啊!”这话说得委婉,但核心就一个字:跑! 其他大臣纷纷附和,脸上都是急切。 朱由榔没立刻回答,他看了看这些大臣。吴贞毓年纪大了,胡须花白,眼窝深陷,但眼神里还有一丝属于文人的执拗。张煌言相对年轻些,风尘仆仆,眉宇间有股郁气,但腰杆挺得笔直。能跟着跑到这里的,多少还有点气节和忠心,但也真的被吓破胆了。 “移驾?西行?”朱由榔慢悠悠地重复这两个词,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点自嘲,“吴卿,张卿,你们看看这四周。朕的‘驾’在哪里?是那顶漏风的破帐子,还是朕现在坐的这块石头?西行……咱们从广东‘行’到广西,又从广西‘行’到这里,行掉了多少兵马?行散了多少民心?行得朕这个皇帝,都快忘了坐在龙椅上是什么滋味了。” 大臣们被他这番话噎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陛下,此乃权宜之计,存身方能图存国啊!”张煌言沉声道。 “存身?”朱由榔看向他,“张尚书,你是兵部尚书,你告诉朕,咱们现在这三千疲兵,还能‘行’多远?是能跑得过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还是能打得过卓布泰的八旗精锐?再跑下去,不用清军来打,自己就散架了,饿死了,冻死了!” 他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有些平淡,但话里的内容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众人心上。 “那……那依陛下之见,该当如何?莫非……真要在此地与贼决一死战?”一个侍郎颤声问道,脸上血色尽褪。三千对数万(他们估计的),还是疲惫之师对精锐追兵,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战,未必是现在就要面对面厮杀。”朱由榔道,“但‘决死’之心,必须有。不是决我们自己的死,是决‘一味逃跑必死’之心!”他顿了顿,整理着思路,也把一些玄幻设定的引子抛出来,“诸位爱卿,你们读史书,可知为何当年汉高祖屡败于项羽,却能最终成就帝业?为何昭烈帝刘备颠沛流离,却能聚拢关张诸葛,三分天下?”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除了人心、谋略,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朱由榔目光变得有些悠远,继续他那个“梦”的设定,“朕近日昏沉时,常思及古之豪杰。 彼时天地之气或与今不同,猛将能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非仅勇力,亦有血气勃发,引动风云之势。 谋士布阵,能借山川地脉之力,以弱胜强。其所凭者,除兵甲粮草,更有一口‘气’,一股‘势’。” 他看向众人:“我大明立国近三百年,太祖太宗时,北逐蒙元,南定诸番,国势何其雄壮!那时我大明军中,想必也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在。如今呢?这口气,被我们一路跑,跑散了,跑泄了!吴三桂为何敢如此猖狂追袭?他或许就是觉得,追着朕这‘天子’跑,就能不断吸走、击溃我大明最后这点残存的国运气数!” 这话就说得更玄了,把军事追击上升到了玄学气运层面。若是平时,这些读圣贤书的大臣肯定要劝谏“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此刻身处绝境,皇帝这番听起来有些神神道道的话,反而让他们陷入了沉思。是啊,为什么总是一败再败?为什么稍有风吹草动就溃不成军?除了实力差距,是不是真的少了点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要重聚这股‘气’?”吴贞毓迟疑道。 “不错!”朱由榔肯定道,“如何重聚?首先,天子自己不能慌,不能一直跑!朕就在这里,以身为饵也罢,以身为旗也罢,告诉所有人,皇帝不跑了!其次,我们要做点事情,不是逃跑的事情,是‘建设’的事情,哪怕再小!比如,调整营地,让大家住得紧凑些,互相照应。比如,想办法弄口吃的,让士卒百姓肚子里有点热乎气。比如,尝试种下哪怕几颗种子,告诉老天爷,告诉这片土地,我大明的人,还没放弃‘生’的念头!” 他越说越顺,把自己那被动金手指的理念也包装了进去:“朕有种感觉,只要我们停下来,稳下来,哪怕只是这一小片地方,只要我们开始‘经营’它,保护它,属于我大明的‘气’就会慢慢回流、凝聚。这股气,或许不能立刻让士卒变得力大无穷,但可能让他们少生点病,伤口好得快一点,训练时多领悟一点。或许不能让庄稼一夜成熟,但可能让野菜多长几棵,让播下的种子多一点成活的希望。” 他目光扫过众臣:“这听起来或许荒谬,但事到如今,常规战法,我们还有胜算吗?不如试试这非常之法。至少,让将士们知道,皇帝和他们一起,在想办法‘活’,而不是一起‘逃’!” 大臣们沉默了。皇帝的话,一半像疯话,一半……却又诡异地切中了他们心底某种模糊的渴望。一直逃,真的太绝望了。停下来做点什么,哪怕是徒劳的,至少心理上感觉不一样。 “可是陛下,粮草……”户部的一个主事哭丧着脸,“就算找到些野菜野芋,加上那点马肉,也支撑不了两日啊!三千张嘴……” “那就省着吃,计划着吃。”朱由榔道,“从朕开始,每日饮食减半。所有官员,一体照此例。优先保证断后将士、伤病员和妇孺的口粮。组织还能动的人,继续在附近搜寻一切可食之物。另外……” 他想起系统里“生生不息”对生产的提升,虽然只有 5%,而且衰减,但核心区效果应该最好。“派人仔细勘查这山坳附近,有没有隐蔽的山泉、溪流,有没有稍微肥沃点的坡地,尤其是靠近营地中心的。如果我们真的需要在这里多待几天,甚至……万一晋王能挡住追兵,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在此地短暂休整,恢复体力。” “陛下,此地岂是久留之地……”张煌言皱眉。 “朕没说久留。”朱由榔打断他,“但多待一天,士卒就多恢复一分体力,人心就多安定一分。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盲目移动,而是有价值的‘停顿’。这个价值,就是恢复和凝聚。等晋王消息,若他能挫敌锋芒,我们这里稳住了,或许就能寻机转移,而不是溃逃。” 他这番说辞,把“被动固守”包装成了“主动休整凝聚”,听起来似乎多了点策略性,少了点狼狈。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虽然依旧疑虑重重,但皇帝态度坚决,而且……好像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再跑,可能明天就散伙了。 “臣……等遵旨。”吴贞毓最终带头躬身。其他大臣也只好跟着表态。 “好。”朱由榔松了口气,知道暂时稳住了这帮文官,“吴卿,你总领营中庶务,分配口粮,安抚人心。张卿,你协助整饬还能作战的军士,加强营地警戒哨探,特别是通往晋王方向和李定国可能撤退方向的道路,要多派探马,保持联络。其他人,各司其职,把咱们这个‘流动朝廷’的架子,先撑起来。” “臣等领旨。” 大臣们退下去忙碌了,虽然脚步依然沉重,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惶惶不可终日。 朱由榔揉了揉眉心,感觉精神有些疲惫。这皇帝,真不是人当的,尤其是这种末代跑路皇帝,简直是在地狱难度开局的基础上,又加了个“玄幻背景”的补丁。 “陛下,喝口热水吧。”王皇后不知何时端来一碗热水,里面飘着两片不知名的草叶,有点淡淡的清苦味。 “谢谢。”朱由榔接过来,吹了吹,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流下肚,稍微驱散了些疲惫。他看着王皇后憔悴却温柔的脸,忽然问:“皇后,你怕吗?” 王皇后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怕。”随即又摇头,“但陛下不怕,臣妾就不那么怕了。” 朱由榔苦笑:“朕也怕。怕得要死。”这是大实话,“但怕没用。朕现在算是明白了,有时候,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你硬着头皮顶上去,说不定反而有条生路。”这是前世职场加这辈子绝境总结出来的歪理。 “陛下真的相信……那‘气运’之说?”王皇后低声问。 “信不信,都得试试。”朱由榔看着营地中渐渐紧凑起来的人影和烟火气,“你看,我们只是决定不跑了,开始做点事情,这营地里,是不是感觉就有点不一样了?” 王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确实,虽然依旧破败,但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淡了些。 士兵巡逻的脚步似乎踏实了点,百姓们围在分发汤食的地方,眼里有了点期盼。 甚至御帐旁,那个老农真的弄出了一小片翻过的土,把那些荞麦种子小心翼翼地撒了下去,还用手轻轻压实。 这一幕,莫名地让人心头一暖。 “也许……陛下是对的。”王皇后轻声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报——!!!”一名探马骑士浑身是汗,连滚带爬地冲到空地前,“陛下!西南方向十里外,发现小股清军斥候游骑!约二三十骑!正在向我营地方向搜索而来!” “什么?!”刚刚散去不远的大臣们听到,顿时又炸了锅,纷纷围拢过来,脸上血色尽失。 清军斥候!已经摸到十里外了!这说明主力大军也不远了! 恐慌瞬间再次弥漫。 朱由榔的心也猛地一沉,但随即强行镇定下来。斥候……不是主力。而且只有二三十骑。十里……正好是自己领域的边缘?那么远,效果近乎于无,但…… 他看向张煌言:“张尚书,营地现有多少可战之兵?能骑马的有多少?” 张煌言快速估算:“陛下,疲兵虽有三 千,但能立刻上马迎敌的精骑……不足百骑,且马匹羸弱。” 百骑对二三十骑,数量占优,但状态天差地别。 朱由榔脑子飞快转动。打?可能暴露营地虚实,引来主力。不打?斥候摸近,一样暴露。 他忽然想起“王旗所向”的效果,士气稳固,不易溃散。效果随距离衰减,但如果让出击的部队在出发前,在自己身边待一会儿呢?会不会有点用? “靳将军留下的护卫中,有没有敢战善骑之士?”朱由榔问。 “有!靳将军留下了五十骑亲兵,皆是百战老卒,马匹也相对较好。”一个靳统武的副将站出来。 “好!”朱由榔站起身,“令这五十骑即刻准备,喂马,检查兵器。张尚书,再从其他部队中挑选五十名状态最好的骑手,凑足百骑。让他们全部到朕面前来集结,朕……朕要为他们壮行!” “陛下,万万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吴贞毓急忙劝阻。 “朕就在营地中心,有何危险?”朱由榔摆手,“快去!斥候逼近,时间紧迫!” 命令下达,很快,一百名骑兵,在御帐前的空地上集结完毕。 他们大多面带菜色,但眼神里还保留着军人的锐气,尤其是靳统武那五十亲兵,沉默而剽悍。 朱由榔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将士们!清狗斥候已到十里之外!他们想来窥探我营虚实,想来吓破我们的胆!” 队列寂静,只有马匹不安的响鼻声。 “但朕告诉你们,也告诉所有人!”朱由榔声音提高,“朕,大明皇帝朱由榔,不跑了!朕就在这里!朕的皇后在这里!朕的朝廷在这里!这里,就是我大明最后的阵地!” 他走到队列中间,尽可能靠近更多的士兵。“你们,是我大明最忠诚的勇士!现在,需要你们去把那些清狗的眼睛挖掉!把他们的爪子剁掉!不要硬拼,袭扰,驱赶,让他们看不清,摸不透!然后,立刻撤回!” “朕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朕与你们同在!大明气运,与你们同在!”他喊出最后一句时,感觉自己周围那无形的领域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笼罩了这百名骑兵。距离越近的士兵,感觉越明显,那是一种莫名的安心和振奋,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 百名骑兵,尤其是最靠近朱由榔的几十人,只觉得皇帝的话语像是有种奇异的力量,驱散了一些连日的疲惫和恐惧,胸膛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万岁!”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万岁!万岁!” 百人齐呼,声音虽然不算震天,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士气。 “出发!”带队的副将一声令下,百骑如风,冲出营地,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朱由榔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烟尘,手心微微出汗。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主动运用这个被动金手指,虽然只是让部队在出发前聚集在自己身边,享受一下核心区的效果加成。效果有多强?他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他们?他也不知道。 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王皇后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陛下,他们会没事的,对吗?” 朱由榔看着远方,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愿吧。” “毕竟,朕这个‘跑路皇帝’,这次可是把宝,都押在这‘不跑’上了。” 第三章 这仗,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百骑出击后,营地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 朱由榔坐回那块大石头上,表面平静,心里却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不断看向西南方向,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风吹草动。 吴贞毓、张煌言等大臣也都没走远,聚在附近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个个面色凝重。兵部侍郎杨畏知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着什么。 户部主事邓凯则不停地搓着手,嘴唇发白。 几个翰林院的小官缩在后面,交头接耳。 “杨大人,您说……能成吗?”邓凯忍不住问杨畏知,声音压得极低,“百骑对三十骑,听着是占优,可咱们那些马都瘦成什么样了?人也都饿着肚子……” 杨畏知停下手中的树枝,抬眼看了看远处端坐的皇帝,又看了看西南方向:“难说。不过……陛下今日,着实不同了。你看见刚才他说话的样子没?那眼神,那语气……跟从前在行在时判若两人。” “是啊,”旁边一个翰林院编修凑过来,小声道,“下官方才离得近,听得真真的。陛下说‘朕不跑了’那几句时,不知怎的,心里竟跟着一热。还有那些骑兵,喊‘万岁’时那股劲头……” “或许是绝境之中,陛下终于……开窍了?”邓凯迟疑道。 “开窍?”杨畏知苦笑摇头,“我倒觉得,更像是有神灵附体。你们不觉得,自打陛下今早醒来,这营地里……就有点不一样了么?那锅汤,那些搬东西的兵,还有……” 他指了指御帐旁那片刚翻过的土地:“这时候种地?听着荒唐,可你看那老陈头,干得多起劲?就好像……真能种出什么似的。” 众人沉默。确实,这半日来营地的变化虽小,却真切切能感受到。那种等死的麻木感,好像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个口子。 王皇后默默陪在朱由榔身旁,手里捻着一根枯草。她的贴身宫女翠儿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给皇后整理有些散乱的裙角。 “娘娘,”翠儿声音细细的,“您说……那些骑兵能回来吗?” 王皇后望着西南方,轻声道:“陛下说能,那便……能吧。” “可奴婢心里慌得很,”翠儿咬了咬嘴唇,“以前每次听到马蹄声,不是咱们跑,就是清军追来了。这次……这次是咱们的人冲出去。” “是啊,”王皇后目光落在丈夫挺直的背脊上,“这次不一样了。” 不远处,一群百姓聚在窝棚边,也眼巴巴地望着西南。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声啜泣:“当家的就在那队骑兵里……可千万别出事……” 旁边一个老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李家媳妇,往好处想。陛下都亲自送他们出去的,兴许……兴许真有神佛保佑呢。” “保佑?这年头神佛都闭眼了,”一个瘸腿的老兵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根草茎,含混不清地说,“要我说,还得看手里家伙硬不硬。不过……”他眯起眼,看向御帐方向,“咱们这位万岁爷,今儿个是有点邪性。老子当兵二十年,从辽东打到云南,见过怂的皇帝,没见过怂完突然硬气的。” “刘 瘸子,你小声点!”旁边人连忙拉他。 “怕个鸟,”刘瘸子吐掉草茎,“老子说的是实话。你们没觉着?自打万岁爷往那石头上一坐,这附近……好像没那么冷了?心里也没那么慌了?” 众人一愣,仔细感受,好像……还真是?虽说还是又饿又怕,但那种透骨的绝望寒意,似乎淡了些许。 “许是日头出来了?”有人抬头看天,阴云依旧沉沉。 “日头个屁,”刘瘸子翻了个白眼,“是‘气’不一样了。你们这些小年轻不懂,老子当年在辽镇时听老兵油子讲过——这大军对阵,讲究个‘军气’。主将怂,全军气就泄。主将硬,全军气就聚。咱们这位万岁爷从前……唉,不提了。可今天,他往那儿一戳,嘿,这口气,好像真聚起来一点了。” “军气?”年轻些的士兵茫然。 “玄乎着呢,”刘瘸子压低声音,“听说早几百年,三国那会儿,关二爷张翼德那些万人敌,凭的就是一股子‘血气’冲阵。到了咱们太祖爷那会儿,徐达常遇春大将军麾下,也有‘军势’之说。只是这百十年……渐渐没人提了。” 众人将信将疑,但看刘瘸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心里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期待。 就在这时—— “报——!” 又是一声急促的呼喊,但不是从西南,而是从东南方向! 一名浑身尘土、胳膊上带着伤的传令兵踉跄着冲进营地,直奔御帐。他左臂胡乱缠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脸上全是黑灰,嘴唇干裂。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朱由榔猛地站起,动作太快,眼前黑了一下,他扶住石头稳住身形:“讲!” 传令兵扑通跪倒在地,喘着粗气道:“陛下!晋王……晋王军报!” 王皇后下意识抓住了朱由榔的衣袖,又赶忙松开。翠儿捂住了嘴。 槐树下的官员们哗啦围拢过来。吴贞毓腿脚不利索,被张煌言搀了一把才站稳,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 “晋王殿下在……在黄草坝以东三十里处,依托山险,设伏成功!”传令兵声音嘶哑,却带着亢奋,“击溃吴三桂前锋一部,斩首……斩首数百!清狗丢下好些盔甲兵器跑了!晋王现正与敌主力对峙,依险据守!他命小人禀报陛下……” 传令兵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后面的话:“晋王说,他会尽力为陛下争取三日时间!请陛下……速速移驾西行!” 三日! 帐前一片哗然! “晋王威武!”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文官们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个年轻的翰林甚至红了眼眶。连日溃逃,屡战屡败,这是第一次听到“击溃”、“斩首数百”这样的捷报! 吴贞毓老泪纵横,朝着东南方向连连作揖:“晋王忠勇!国朝有救了!有救了!” 张煌言也激动得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好!好!有此三日缓冲,我军或可……”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西南方向,隐隐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出击的百骑,和清军斥候接战了! 所有的欢呼、激动,瞬间卡在喉咙里。 刚刚升起的喜悦,被新的、更直接的紧张取代。 朱由榔手心全是汗,黏腻腻的。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但脸上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你辛苦了,”他对那传令兵道,声音尽量平稳,“先去治伤。告诉晋王,朕知道了。朕……不移驾,朕就在此地等他!让他务必小心,不必急于求战,以阻滞拖延为主!” “陛、陛下……”传令兵抬头,满脸血污中眼睛瞪大,“晋王说……” “朕意已决。”朱由榔打断他,“快去包扎伤口。” “是……是!”传令兵被人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往临时搭起的伤病帐篷走。几个医官模样的人赶忙迎上去。 朱由榔转向张煌言,语速加快:“张卿,立刻加强营地所有方向的警戒!多派哨探!晋王能阻敌三日,但清军斥候已近,小股袭扰不可不防!” “臣遵旨!”张煌言抱拳,转身疾步而去,边走边喊,“王把总!带你的人去北面坡上瞭望!李哨官,南边小路再加两个暗哨!” 营地刚刚因捷报松缓的气氛,再次绷紧。 人们伸长脖子望向西南。那里烟尘隐约,喊杀声随风断续飘来,听不真切,却更揪心。 王皇后站到朱由榔身边,轻声问:“陛下,他们会赢吗?” 朱由榔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个方向。他能感觉到,自己领域中,似乎有百余个微弱的“点”在远处剧烈波动,那是出击的骑兵。距离太远,领域效果近乎于无,他只能模糊感应到他们的存在和大致状态,却无法给予任何加持。 这种无力感让他焦躁。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西南方向的声响持续了约莫一刻钟。 刀剑碰撞声、怒吼声、马匹嘶鸣声……混杂在一起,顺着山风飘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营地里的百姓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妇女们搂紧了孩子,男人们握紧了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木棍、柴刀、甚至石头。 刘瘸子不知何时摸到了人群前面,眯着眼望着烟尘方向,嘴里低声念叨:“听动静……没乱。咱们的人没乱。” “你咋知道?”旁边人问。 “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听得出来!”刘瘸子啐了一口,“要是溃败,声音是散的,是往后跑的。这会儿声音还聚着,在往前压!” 仿佛印证他的话,西南方的喊杀声突然高涨了一瞬,接着迅速减弱。 然后,马蹄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回来了! 朱由榔往前踏了一步,王皇后也跟着上前。官员们从槐树下涌过来,百姓们也 踮起脚张望。 烟尘中,人影浮现。 一骑、两骑、十骑……队伍虽然不整,但确实在往回跑! 人数……似乎没少很多? 朱由榔快速扫过,心中默数,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点。至少没有出现最坏的溃散场面。 带队副将一马当先冲进营地,滚鞍下马时踉跄了一下,旁边亲兵赶忙扶住。他脸上溅着血,甲胄上有几道新鲜的刀痕,但神情兴奋,一把推开亲兵,快步跑到朱由榔面前单膝跪地: “陛下!末将等幸不辱命!” 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痛快! “遭遇清狗斥候三十余骑,正在溪边饮马!我军人多,又是从侧翼突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阵斩十一骑,伤者不计,余者溃散!俘获无主战马三匹,缴获腰刀五把,弓箭两副!我军……”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下马的队伍,“仅轻伤七人,无人阵亡!受伤最重的老赵,胳膊上挨了一刀,已经包扎了,不妨事!” “好!好!好!”朱由榔连说三个好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不仅完成了驱赶任务,还占了便宜,自身损失极小! 这战果,在如今这境况下,堪称漂亮! “将士们辛苦了!”朱由榔提高声音,让周围人都能听见,“所有出战将士,记功!受伤者妥善医治!俘获的战马,好生照料,以后就是咱们的脚力!” “谢陛下!”副将和陆续回来的骑兵们齐声应诺。 那些骑兵们虽然个个狼狈,汗水泥血混在一起,但眼睛亮得吓人。他们互相拍打着肩膀,有人甚至咧嘴笑了起来——这是多久没见过的笑容了? 朱由榔仔细观察这些回来的士兵。 那七个轻伤员被同伴搀扶着,伤口已经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一个年轻士兵胳膊上缠着布,血渗出来一些,但他精神头很好,正跟旁边人比划着:“……那清狗一刀砍过来,我往后一撤,顺手就给他肚子上来了一下!嘿,平时练这招总慢半拍,今儿不知怎的,顺手得很!” “我也是!”另一个脸上擦伤的老兵接口,“躲箭的时候身子特别活泛,好像早知道他从哪儿射似的。” “还有咱们的配合,”带队副将转身对朱由榔补充道,脸上带着困惑又兴奋的神色,“陛下,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冲下去的时候,弟兄们之间都没怎么喊话,可该往哪儿堵,该往哪儿冲,心里跟明镜似的!好像……好像早就练过无数遍一样!” 朱由榔心中了然。 这就是“潜移默化”对训练效果和战斗本能的加成,加上“王旗所向”对士气的稳固和默契的提升!虽然每个效果只有 5%,但在实战中叠加起来,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当然,也有突袭和人数优势的因素。但士兵们自己的感受不会骗人——他们确实觉得今天打得格外顺手。 “定是陛下洪福!天兵相助!”吴贞毓激动地朝着朱由榔行礼。 “是将士们用命。”朱由榔摆摆手,但心中暗暗记下:金手指在核心区对部队的短期加成效果,比预想的还要明显一些。如果能让部队在出战前更长时间停留在核心区,效果会不会更强? 这时,王皇后轻声提醒:“陛下,该让将士们下去休息了,受伤的也得换药。” “对,”朱由榔回过神来,“副将,带弟兄们去歇息,领热水和吃食。受伤的送到伤病营,让医官仔细看看。” “遵旨!” 骑兵们散去,围观的人群却还没散。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营地的每个角落。 “赢了!咱们的骑兵赢了!” “杀了十一个清狗!自己才伤了七个!” “我的天,这仗怎么打的?往常遇上清军斥候,咱们都是被 撵着跑啊!” “听说陛下今早给壮行了!就在御帐前训的话!” “怪不得!我看那些骑兵出去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 “还有晋王!晋王也在东边打胜了!斩了好几百!” “真的假的?晋王也赢了?” “千真万确!传令兵刚回来报的!说给咱们争取了三天时间!” “三天……那咱们是不是能喘口气了?” 窃窃私语声在营地里蔓延、发酵。麻木的眼神里,开始有了点不一样的光彩——惊讶、疑惑、兴奋,还有一丝丝……希望? 虽然还是饿,还是怕,但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皇帝不跑了,大将打赢了,小兵也打赢了。这日子,难道……真有盼头了? 朱由榔能清晰地感觉到营地里气氛的变化。 那不是数据,而是一种整体的“场”。之前是沉滞的、绝望的、散乱的。现在虽然依旧沉重,却多了一丝流动的、凝聚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应自己那无形的领域。 核心区百步范围内,那种温暖的、流转的感觉更明显了,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稳定而有力。领域的边界似乎也稳固了些,十里范围的轮廓在感知中更加清晰。 “陛下,”吴贞毓走了过来,这次语气恭敬中带着商量,“如今晋王争取到三日时间,我军是否……趁此机会,速速转移?有了这三天缓冲,或可从容西行,入滇中腹地……” 其他大臣也围拢过来,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有了三天时间,跑路似乎又成了最合理的选择。 张煌言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有询问之意。 朱由榔却摇了摇头。 “不转移。” “陛下?”众人不解。有了时间,为什么不走? “诸位爱卿,”朱由榔看着他们,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苍老或疲惫的脸,“晋王血战,为我们争取到三日,这三日是何等宝贵!你们说,若用这三天来继续仓皇逃窜,我们能跑多远?能跑掉多少士气?又能跑散多少人心?” 他指向营地。 此刻营地里的景象与清晨已大不相同:虽然依旧破败,但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淡了很多。士兵们三人一伙五人一群,正兴奋地议论着刚才的胜仗。妇孺们围着分发汤食的地方,虽然分到的只是薄薄一碗漂着菜叶的糊糊,但排队时有了秩序,脸上也不再是完全的死寂。工匠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几个老匠人正在修理一副破损的皮甲。甚至御帐旁,那个被安排种荞麦的老农陈老头,正小心翼翼地给刚翻过的土地浇水,旁边还围了两个好奇的半大孩子。 “你们看,”朱由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仅仅因为朕决定不跑,做了点小事,打了两场小胜仗,这营地里的人心士气,是不是已经在变了?这口一直散着、泄着的气,是不是在慢慢聚拢?” 大臣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默默观察。 确实不一样了。 吴贞毓张了张嘴,想说“这只是暂时的”,可看着那些士兵眼中久违的光彩,话又咽了回去。 “这三天,我们不走。”朱由榔斩钉截铁,“我们要用这三天,在这里,真正‘安定’下来!要做更多实实在在的事情!” 他掰着手指,一条条说开: “第一,全力搜集粮草。以营地为中心,十里范围内,给朕仔细地搜!野菜、野果、块茎、猎物,一切能入口的!组织有经验的老人、妇孺、还有手脚利索的半大孩子去做这件事。记住,靠近营地中心出发、在靠近营地中心区域搜索的队伍,收获可能会好一点。” 他这是在暗示核心区“生生不息”对植物生长和采集的微弱影响。虽然效果随距离衰减,但总比没有强。 “第二,整顿营伍。张尚书,请你和各位将军,将现有三千人重新编伍,明确指挥!老弱、伤病,全部集中到营地中心区域休养医治。能战之兵,加强训练,哪怕只是练习队列、恢复号令、熟悉配合!训练场地,就设在御帐附近!” 靠近核心区,享受“潜移默化”的训练效果加成和“王旗所向”的士气稳固。 “第三,加固营地。在营地外围设置简易拒马、挖掘壕沟,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要让将士们有事可做,有险可守的心理!工匠全部集中到营地中心,修理损坏的兵器、甲胄,打造箭矢,有什么用什么!” “第四,”朱由榔看向御帐旁那片土地,“那点荞麦,还有任何能找到的种子——不管是粮食种子、菜种,哪怕是野果核,都拿到营地中心来试种!哪怕只是象征意义,也要种下去!朕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不仅要活,还要想着怎么‘生’下去!”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众臣: “这三天,我们不是等死,也不是准备逃跑!我们是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恢复体力,整顿秩序,凝聚人心!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皇帝在带领他们做事,在想办法活下去,甚至……活得稍微像样一点!” “三天后,无论晋王那边情况如何,我们都将是一支比现在更有秩序、更有士气、更团结的队伍!到时候,是走是留,我们再根据情况决定!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窝蜂地溃逃!” 大臣们被皇帝这一番充满行动力的计划说得有些发愣。 杨畏知和邓凯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这计划……听起来竟颇有章法?不是空谈鼓舞,而是具体的、可执行的事务安排? 张煌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作为兵部尚书,太清楚一支有组织的溃兵和一支稍事整顿的军队之间的区别了!哪怕只是简单的重新编伍、恢复训练,都能让战斗力提升一截! “陛下……圣明!”张煌言深深躬身,这次是真心实意,“臣这就去办!” “臣等遵旨!”吴贞毓等人也陆续表态。皇帝有了主意,而且这主意听起来比单纯跑路靠谱、细致,他们自然也愿意执行——总比天天提心吊胆催着跑路强。 “好!”朱由榔挥手,“那就分头去办!记住,所有重要事务、关键人手,尽量安排在营地中心区域!朕就在这里,看着你们,也与你们一同做事!” “臣等告退!” 众臣散去,脚步比来时多了几分踏实。 命令迅速传开。 营地里很快响起了不同的声音: 军官们扯着嗓子喊人集合的呼喝声。士兵们按新的编队聚拢,点名报数的嘈杂声。挖掘泥土、搬运石块加固营垒的吭哧声。妇孺们结队外出搜寻食物时细碎的交谈和叮嘱声。工匠聚集到御帐旁空地上,升起炉火、叮叮当当敲打修理的声响…… 生机,真正的、忙碌的生机,开始在这片绝望的山坳里萌发、蔓延。 朱由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精神有些透支,但心里却有种久违的充实感。 这才对嘛! 虽然开局惨了点,金手指被动了点,但指挥人干活、搞建设、凝聚人心,总比被人追着屁股跑、天天提心吊胆强! “陛下,您累了吧?进去歇会儿?”王皇后关切道,递上一碗热水。翠儿在旁边小声道:“娘娘,水温正好。” “是有点乏,”朱由榔接过碗,水温透过粗陶传到掌心,暖洋洋的。他喝了一口,看着王皇后,“不过心里踏实。皇后,你去看看伤病营那边,尤其是今天受伤的那几个骑兵,多关照一下。朕有种感觉,靠近朕这里休养,伤会好得快些。” 他继续给金手指效果打掩护,但也确实是实话。 王皇后认真点头:“臣妾明白。刚才翠儿还说,那几个受伤的骑兵被抬到御帐附近的帐篷后,脸色看着就好些了,疼得也没那么厉害。臣妾这就去盯着。” 她顿了顿,看着朱由榔,眼神温柔而坚定:“陛下今日……真的很不一样。臣妾心里,也踏实多了。” 说完,她微微一礼,带着翠儿朝伤病营方向走去。步履轻盈,背脊挺直,那身沾着泥点的旧宫装,此刻竟也显出了几分从容气度。 朱由榔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微暖。这位历史上记载不多的皇后,在绝境中展现出的坚韧和担当,远超他的预期。 他重新坐回石头上,看着忙碌起来的营地。 士兵们在军官带领下开始重新编队。一个总旗模样的汉子正扯着嗓子喊:“都听好了!陛下有旨,重新编伍!咱们这一队还是老规矩,十人一伙,五伙一队!王大眼,你带第一伙!赵铁柱,第二伙归你!动作快点!” 被点到名的老兵大声应着,开始招呼自己熟悉的弟兄。虽然装备破烂,队形松散,但至少有了个架子。 另一边,几十个半大孩子和腿脚还算利索的妇人,在一个老农模样的人带领下,提着篮子、背着背篓,准备出营搜寻食物。老农正仔细交代:“……主要找叶子肥厚的野菜,灰灰菜、马齿苋最好!看见蘑菇千万别乱采,有毒的!块茎要小心挖,别弄断了……” 工匠区,几个满脸烟灰的老匠人围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架着个小 坩埚,里面熔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碎铁片。一个独眼老师傅用铁钳夹着一块烧红的铁片放在石砧上,另一个年轻学徒抡起小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火星四溅。旁边地上摆着几把修好的腰刀、几杆重新装好枪头的长枪,还有一堆削尖的竹竿、木棍——这是准备当简易长矛用的。 御帐旁,陈老头已经给那小块地浇完了水,正蹲在地边,眯着眼仔细端详刚播下种子的土垄,嘴里念念有词。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蹲在旁边看热闹,一个胆大的伸手想摸,被陈老头轻轻拍开:“去去去,别乱动!这可是陛下亲口吩咐种的!金贵着呢!” 孩子吐吐舌头,缩回手,却不肯走,依旧眼巴巴地看着。 朱由榔收回目光,闭上眼,仔细感受。 以他为中心,半径十里的领域稳定地铺展开。 核心区百步范围内,那种温暖的、促进“生发”和“凝聚”的力量,正随着人员的聚集和有序的活动,缓缓流转、增强。 他能“听”到士兵训练时更加整齐的脚步声,能“看”到工匠敲打时更加精准的落点,能“感觉”到伤病员帐篷里那些伤痛在极其缓慢地缓解。 十里范围的边缘,效果微弱如风中之烛,但至少存在。整个领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这片山坳,将散乱的人心、低迷的士气,一点点收拢、编织。 虽然都是被动,虽然效果微弱,虽然随距离衰减得厉害…… 但,它真的在起作用。 从决定不跑,到调整营地,到出击小胜,再到利用三天时间搞建设……每一步,都在把散掉的人心,一点点收拢。把泄掉的气运,一点点凝聚。 朱由榔睁开眼睛,望向东南方向——那是李定国阻敌的战场,也是晋王在血战的方向。 又望向西南——清军主力压境的方向。 最后,他看向眼前这片刚刚焕发一丝生机的营地。 “神话大明……”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老子这个‘跑路皇帝’,这次,偏不跑了。” “吴三桂,卓布泰……你们给老子等着。” “等老子把这‘种田流’光环铺开,把这支队伍奶起来……” “咱们,慢慢玩。” 第四章 朕的营地,有点玄学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但对于朱由榔这支刚刚决定“不跑了”的流亡队伍来说。 这三天简直像是换了人间。 不是物质上的——该饿还是饿。 该破还是破。 野菜糊糊照旧稀得能照见人影。 破帐篷该漏风还漏风。 大多数人脚上的草鞋都磨得只剩几根绳,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头。 清晨的寒气贴着地面蛇一样游走。 钻进单薄的衣衫里,冻得人牙齿咯咯作响。 营地边缘的土沟里,几具用破席子草草盖住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掩埋。 那是昨夜没熬过去的伤员和老人。 死亡的气息混合着牲畜粪便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是精神上的。 第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士兵们揉着惺忪睡眼从窝棚里钻出来时。 就看见皇帝已经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了。 身上披着那件旧披风。 手里捧着一碗热水,正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披风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 却浆洗得干净,一丝不苟地系着。 他的背挺得很直,像一杆强行扎在乱石滩上的标枪。 目光沉静地扫过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陛、陛下起这么早?” 一个年轻士兵叫王二柱,嘴唇冻得发紫。 低声对旁边一个裹着破毡片的老兵赵老蔫道。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却黏在皇帝身上。 赵老蔫往手心哈了口白气。 搓了搓满是冻疮的手,压低声音: “昨儿夜里我守后半夜哨,寅时三刻就看见陛下帐里有光了。” “听值夜的小太监福子说,陛下这些天睡得少,总在看地图,写写画画的。” “那灯油……省着点用,怕是也熬不了几宿。” “看地图?看那玩意儿有啥用?” 另一个凑过来的士兵嘀咕着,踢了踢脚边冻硬的泥块。 “清军的马蹄子声都快听见了,看了三天地图,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他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的牢骚。 眼神却也忍不住往皇帝那边瞟。 “你懂个屁!” 赵老蔫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 “陛下坐在这儿,就是给咱们定海神针!” “你想想,陛下都不跑,咱们慌什么?” “这心里头……是不是就踏实点了?” “踏实?” 那士兵嗤笑一声,搓着冻僵的手臂。 “肚子都填不饱,踏实个鬼!” “不过……说来也怪,陛下这么一坐,我这心里头……” “好像真没前两天那么慌得没底了。” 接下来的三天,天天如此。 皇帝真的没跑。 他就坐在那儿,从日出到日落,像长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除了偶尔起身在营地中心区域走走。 问问情况,搭把手抬抬东西。 大部分时间就这么看着,听着。 偶尔跟过来禀报的官员说几句话。 这种存在感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无声地扩散开去。 “吴卿,今天搜集队回来了吗?收获如何?” 第三天下午,朱由榔叫住刚从营地西边回来的吴贞毓。 老大学士这几天脚不沾地,脸晒黑了一圈。 官袍下摆沾满泥点,甚至袖口还被树枝刮破了一道口子。 但精神头反倒比之前好些,浑浊的老眼里有了点光。 吴贞毓抹了把额头的汗。 汗水混合着尘土在脸上留下几道泥痕。 他顾不上擦,急步上前拱手道: “回陛下,今日派出了六队,回来了三队。” “老刘头带的那队收获最好——在西边二里地那片老林子里,居然挖到了小半筐野山药!” “还有不少灰灰菜、马齿苋,都水灵得很!”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困惑又兴奋的神色: “说来也怪……那片林子前两天也有人去过,回来都说没啥东西,枯枝败叶多,地皮都刨不动。” “可老刘头他们今儿一去,就跟开了眼似的,哪儿土松,哪儿有块茎,哪儿的灌木丛底下可能藏着野菜,瞅得清清楚楚!” “不光是老刘头队,其他几队在营地附近二三里范围内搜寻的,收获都比预想的多一点。” “尤其是靠近营地中心方向去的……” 吴贞毓压低声音,几乎凑到朱由榔耳边: “陛下,老臣私下问过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都说这季节、这地方,野菜不该这么肥,山药更不该这么容易挖到。” “这……这莫非真是天佑?” 不远处,刚回来的搜集队正在分拣收获,气氛比往日活跃不少。 老刘头——一个五十多岁、干瘦但眼神精亮的老农——正被一群人围着。 他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开着,露出得意的笑容。 “刘叔,你们真在林子里挖到山药了?那地方我前天刚去过,除了几棵歪脖子树就是石头蛋子,连耗子都懒得刨坑!” 一个叫孙猴子的年轻后生,脑袋上包着块破布,凑过去看筐里,一脸不信。 老刘头嘿嘿一笑,拿起一根沾着新鲜泥土、足有小孩胳膊粗的山药: “骗你做甚?你看——这山药,多壮实!” “说来也怪,今儿一进林子,我这双老眼就跟抹了油似的,哪儿土松,哪儿可能有货,心里跟明镜一样。” “还有这手——” 他伸出粗糙、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掌,屈伸了几下: “刨土时特别有劲,往常挖半个时辰就腰酸背痛直不起腰。” “今儿挖了快两个时辰,还觉得筋骨松快!” “是不是吃了陛下让煮的那点肉汤,给灌出神力来了?”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打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羡慕。 那肉汤是前天宰了匹老死的驮马,皇帝下令给伤员和搜集队每人分了几口。 其他人只能闻闻味。 “肉汤就那么几口,哪够?” 跟着去的另一个汉子,裤腿上全是泥,插嘴道: “要我说,是心里踏实了!陛下就在那儿坐着呢,咱们干活就有奔头!” “你们没觉着?这几天在营地中心附近干活,手脚就是利索些?” “心里头没那么慌,力气好像都多了点!” “你这么一说……” 孙猴子挠挠头,回忆着: “我昨天帮着挖壕沟,就在御帐东边那片。” “往常这种活能躲就躲,昨天不知怎的,干着干着还来劲了,跟王麻子他们比赛谁挖得快呢!” “浑身热乎乎的,也不觉得冷了。” 众人哄笑起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连旁边一个断了腿、靠在草堆上晒太阳的老兵都咧嘴笑了: “嘿,要真这么邪乎,赶明儿让陛下坐到我这断腿边上,说不定明天就能跑喽!” 朱由榔听了吴贞毓的禀报,心里门清。 这绝对是“生生不息”在核心区的微弱影响。 让植物生长稍微旺盛了那么一丝。 或者让靠近核心区活动的人感知更敏锐、体力恢复更快。 虽然每个个体效果微乎其微。 但三百人的搜集队,每人多挖一把野菜、多找到一块根茎、多坚持一会儿。 累积起来就很可观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嗯,好。” “按之前定的规矩,收获多的队多分一成。” “出力的个人也多记一分。” “告诉老刘头他们,明日继续,但别走太远,注意安全,林子深了恐有野兽。” “老臣明白。” 吴贞毓躬身退下,走了两步又回头,脸上带着更深的忧色: “陛下,还有件事……” “这几日伤病营那边,恢复得比预想快。” “有几个重伤的,原本医官都说听天由命了,如今竟都稳住了,烧退了,伤口也没再恶化。” “轻伤的好得更快,昨天受伤的骑兵里,有两个今天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医官们私下里都嘀咕,说……说这地方,邪门。” 朱由榔点点头,依旧没多说什么。 只是目光在伤兵营的方向停留了片刻。 潜移默化对伤势恢复的加成,效果显著。 吴贞毓刚走,张煌言来了。 这位兵部尚书这几天亲自抓训练,嗓子都喊哑了,嘴唇干裂起皮。 但眼睛亮得吓人,步履匆匆,带着一股风。 “陛下,训练情况禀报。” 他抱拳行礼,声音沙哑却有力。 “讲。” 张煌言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惑和兴奋交织的神色: “按您的吩咐,臣把还能站着的士卒分三批,轮流集中到御帐前这片空地操练队列、熟悉号令。” “陛下……说出来您可能不信。” 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 “这些兵油子,往日里训练是什么德行,臣太清楚了——能偷懒就偷懒,能敷衍就敷衍,眼睛里全是麻木和不耐烦。” “可这几天……邪门了!” 张煌言比划着,语气激动: “就说最简单的列队行进。” “往常练十遍能有五遍整齐就不错了,互相埋怨,磕磕绊绊。” “这几天练三遍就像模像样!脚步声都齐整了不少!” “还有左右转、行进间变阵……那些老兵自己都纳闷,说‘手脚下意识就知道该怎么做,好像身体记得住,不用脑子想!’” 他顿了顿,继续道: “更怪的是配合!” “两人一组的攻防练习,往常总要磨合好几天才能有点默契,不是你撞了我就是我挡了你。” “这几天倒好,随便两个人凑一起,挡、刺、闪、进,跟练过多少回似的,攻防转换流畅得很!” “臣特意试了几组平时最不对付的生面孔,结果一样!” “他们自己都懵了,互相瞅着,不明白怎么就……有了默契?” 张煌言看着朱由榔,眼神里有探究,也有敬畏: “陛下,这……这莫非就是您说的‘气运凝聚’?” “还是……有什么臣不知道的缘由?” “军中……有些老兵在悄悄议论,说陛下坐镇,有‘军气’加持……” 朱由榔心里明镜似的。 这大概是“潜移默化”对训练效果、肌肉记忆的加成。 加上“王旗所向”对士气、专注度和团队默契的提升。 虽然每个效果只有百分之五。 但叠加在基础训练上,量变引起质变。 更重要的是,这些士兵在核心区训练,身体本能地适应和强化了这些“增益”。 “或许是绝境之中,将士们心气不一样了,求生欲激发了潜能。” 朱由榔给了个含糊的解释。 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操练的士兵队列。 虽然衣衫褴褛,但动作确实比三天前利索整齐了许多。 “张卿继续抓训练,但要劳逸结合。” “伙食跟不上,别练太狠,当心有人累垮。” “臣明白!” 张煌言抱拳,声音洪亮: “不过陛下,臣还有个发现……” “那几个在御帐旁伤病营休养的老伤兵,恢复速度也比预想快。” “有个叫赵铁柱的,腿上的旧伤烂了半年,流脓淌血,一直不好,这几日竟开始收口了!” “医官都说不通,换了两次药,肉芽都长出来了!” “好事。” 朱由榔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平静。 张煌言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没再多问,行礼退下。 他转身时,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块皇帝常坐的大石头。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刚走,负责工匠营的小官李二狗就小跑着过来。 这李二狗原本是个工部不入流的小吏,跟着逃难。 因为懂点木匠手艺,被临时抓来管工匠。 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沾着煤灰,激动得脸通红,说话都带颤音: “陛、陛下!陛下神了!” “慢慢说。” 朱由榔示意他平静。 李二狗喘了口气,指着不远处叮当作响的工匠区: “陛下,按您吩咐,工匠都集中到御帐旁这块空地干活。” “这几天……这几天简直神了!” “您看那边,独眼的陈师傅,以前是军器局的老师傅,手艺最好,可年纪大了,眼又不行,一天最多修两三把刀,还常看走眼。” “这几天倒好,他带着俩徒弟,一天能修五六把!” “修出来的刀口又齐整又锋利!” “他自个儿都嘀咕,说‘今天这手气,邪门了,怎么瞅都顺溜’!” “还有打铁的刘铁头,” 李二狗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咱们缺铁料,他就带人把破损的甲片、废枪头收集起来熔了重打。” “往常这种回炉铁,杂质多,难打,火候一个不对就废了,十次能成三次就不错。” “这几天邪门了——熔铁的火候把握得准,打铁时落锤又稳又准,叮叮当当,那声音都脆生!” “成品率高了不止一倍!” “虽然还是粗陋,可比之前强太多了!”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刘铁头私下跟小的说,他这几日手里有准头,眼睛也毒,铁里哪有杂质、该烧到什么火候,心里跟明镜似的!” “还有几个老木匠,做拒马、修车架,榫卯对接一次就成,严丝合缝!” “往常要修修补补半天的东西,现在一榫一卯下去,‘咔’,严丝合缝!” “他们都说,在陛下跟前干活,心里踏实,手上就有准头!” 朱由榔点点头。 这也是领域效果——提升生产效率和工艺精度。 虽然只有百分之五。 但对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说。 一点点手感、眼力的提升,可能就是质的飞跃。 “铁料还是缺?” 他问,眉头微蹙。 “缺,太缺了。” 李二狗苦着脸,摊开沾满油污的手: “咱们带来的、路上捡的破铜烂铁,加起来也就那么点。” “刘铁头说,再这么修修补补,顶多撑五六天,就没东西可熔了。” “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派人去附近山里转转,” 朱由榔指示,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轮廓: “看看有没有铁矿石露头,或者……有没有废弃的矿坑。” “哪怕几率再小,也去试试。” “记住,要找熟悉本地地形的人带队,安全第一。” “是!” 李二狗领命,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陛下,还有个事儿……” “工匠们这几天干活时,总嘀咕说‘手顺’、‘心静’。” “有人说,在陛下跟前干活,心里踏实,手上就有准。” “这……这是不是也是陛下您的……”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显,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探寻。 朱由榔不置可否,挥了挥手: “去忙吧。” “抓紧时间,能修多少修多少,能造多少造多少。” “遵旨!” 李二狗如蒙大赦,赶紧跑回工匠区。 最神奇、也最让营地所有人震撼的,是御帐旁那点荞麦地。 老农姓陈,叫陈满仓,河南人,跟着义军逃难南下,一路辗转。 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十。 他被安排照料那点荞麦地时,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这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时候,种地?给谁种?等荞麦长出来,人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那点种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但他是个老实人,皇命难违,还是精心伺候着。 地是营地中心最平整的一小块,土质其实一般,夹着不少碎石。 但陈老头还是仔仔细细翻了三次土,把石头、草根都拣得干干净净。 又从远处背来些腐叶土掺进去,像伺候祖宗。 荞麦种子是几个妇人从褡裢深处摸出来的。 都是她们藏了一路、准备逃难时救急的口粮,加起来不到一小把。 陈老头一颗颗挑过,选了最饱满的二十几粒,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 像埋下最后的希望。 第一天种下去,浇了水。 陈老头蹲在地边抽旱烟,吧嗒吧嗒,烟雾缭绕。 眼神浑浊地看着那片光秃秃的土地,摇摇头。 第二天,没动静。 陈老头又去浇了遍水,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第三天早上,天刚亮。 陈老头照例提着那个豁了口的破木桶去浇水。 他佝偻着腰,走到地边,弯下腰。 眯起那双被岁月和风沙磨砺得浑浊不堪的老花眼。 习惯性地往土里一看—— 这一看,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僵住了! 手里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水泼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他却浑然不觉。 “出、出……出苗了?!” 陈老头声音变了调,刺耳。 他哆嗦着蹲下身,脸几乎贴到冰凉的泥土上。 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片湿润的褐色土壤。 就在那泥土里,一片细密的、嫩绿色的尖芽已经破土而出! 不是稀稀拉拉几棵,是密密麻麻一片! 芽茎挺拔精神,两片嫩叶舒展着。 在初冬清晨微弱的天光里,泛着健康得不正常的油绿! 边缘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像镶嵌的碎钻。 正常荞麦发芽至少要五六天,长势也没这么快、这么齐整! 这简直……违背了老农认知里所有的常识!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陈老头喃喃自语,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 想碰碰那嫩芽,又怕碰坏了,缩了回来。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随即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冲向朱由榔休息的帐篷—— 皇帝这几天夜里只睡两三个时辰,这会儿刚起身,正在用冷水擦脸。 “陛、陛下!神了!神了啊!” 陈老头扑通跪倒在帐篷门口,额头沾着泥,老泪纵横,话都说不利索: “那荞麦……出、出苗了!才三天!” “苗子……苗子壮实得吓人!” “这、这不合常理啊!陛下!” “您快去看看!祥瑞!天大的祥瑞啊!” 朱由榔擦干脸,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他放下布巾,跟着激动得语无伦次的陈老头走到地边。 一看,果然。 二十几粒种子,几乎全部出苗,而且长势喜人。 最高的已经有半寸,叶片肥厚,茎秆粗壮。 看着像长了七八天的样子,在寒风中倔强地挺立着。 与周围枯黄的背景形成刺眼的对比。 周围早起干活的士兵、妇孺很快被陈老头的喊声吸引过来。 围成一圈,越聚越多。 “我的老天爷……真出苗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 “这才几天?我老家也种过荞麦,没这么快的!除非是神仙地!” 一个独臂老兵凑近了看,啧啧称奇。 “你看这苗多精神!绿油油的!一点都没蔫巴!” 孙猴子挤在最前面,兴奋地指着。 “祥瑞!这是祥瑞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激动得浑身发抖,噗通跪下: “陛下洪福!天不亡我大明!此乃吉兆啊!” “陛下洪福!天不亡我大明!” 人群骚动起来,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水锅,嗡嗡作响。 不少人跟着跪下,朝着那片绿油油的荞麦苗磕头。 又朝着朱由榔的方向磕头,额头砸在冰冷的土地上,砰砰作响。 绝望中的人,太需要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了。 王皇后闻讯赶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常服,发髻有些散乱,显然也是匆忙间跑来的。 她站在朱由榔身边,看着那片在初冬寒意中倔强生长的绿意。 那抹鲜活的颜色刺得她眼眶微微发热。 她轻轻拉住朱由榔的衣袖,指尖有些发颤,低声道: “陛下……真的,长出来了。才三天……” 朱由榔心中也感慨万分。 这绝对是核心区“生生不息”对作物生长的显著加成! 正常百分之五的生长加速,在近距离、高浓度领域影响下。 可能达到了百分之十几甚至更多! 而且领域可能还提升了种子活性、土壤肥力?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人群气息的空气。 转身面对越聚越多、眼神灼灼的人群。 提高声音,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看到了吗?乡亲们,将士们!”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带着激动、茫然、期盼、敬畏,齐刷刷地望向他。 像溺水者望向唯一的浮木。 “只要我们不放弃,土地就会给我们回报!” “只要我们还肯播种,就一定有收获的希望!” 朱由榔指着那片在众人眼中如同神迹的荞麦苗,声音铿锵: “这不仅仅是一点荞麦苗,这是我大明生生不息的气象!” “是老天爷在告诉咱们——人肯干,天就肯给活路!”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脸: “传朕的命令!” “从今日起,再有找到任何种子的——粮食种子、菜种、瓜果种子,哪怕是野果核、能扦插的枝条,都拿到营地中心来!” “咱们就在这儿,能种一点是一点!” “种下去,就是种下希望!” “万岁!万岁!万岁!”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这一刻,那一点点绿苗,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鼓舞人心。 它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代表着“生”的可能性。 几个情绪激动的老兵甚至拔出腰刀。 用力敲击着自己的盾牌或胸甲,发出铿锵的声响。 加入这欢呼的浪潮。 王皇后站在朱由榔身边。 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眼中重新燃起光芒的军民。 又看看身边目光沉静、语气却无比坚定的皇帝。 心中那份原本的不安和疑虑,如同初春的薄冰。 渐渐被一种奇特的、滚烫的信心所取代。 她想起皇帝之前说的“梦”。 那些关于汉末三国猛将谋士、关于大明太祖“赤龙之气”的话。 当时只当是病中胡话,是烧糊涂了的呓语。 可如今…… 三天时间,营地里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野菜多挖了,伤员好快了,士兵训练有模有样了,工匠手艺精进了。 现在连荞麦都在不可能的时间里出苗了。 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还是说……陛下说的“气运”,真的在回流? 她轻轻握住朱由榔的手,那只手冰凉,却异常稳定。 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彻底的信服: “陛下,臣妾信了。” “臣妾……真的信了。” 朱由榔反手握了握她的手,传递着力量。 没说话,但眼神温和而坚定。 不远处,几个老兵聚在一起,看着这片荞麦地,低声交谈。 目光不时瞟向皇帝这边。 “刘瘸子,你那天说的‘军气’……是不是就跟这有关?” 一个独臂老兵,曾经是辽东军户,问旁边一个跛着脚的老兵刘瘸子。 刘瘸子叼着草茎,眯眼看了半天那片绿苗,缓缓吐掉草茎: “不太一样。” “军气是杀人见血的东西,带着煞气,练好了能让人胆壮不知疼。” “这玩意儿……是生发生长的东西,带着生气,让人心静,有奔头。” “但要我说,根子上是一回事——都是‘气’。” “啥意思?” 旁边几个老兵都凑过来,一脸茫然。 “意思就是,” 刘瘸子压低声音,眼神变得深邃: “咱们这位万岁爷,身上可能真带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以前藏着掖着,或者没醒过来。” “现在……醒了。” “你们想想,陛下往这儿一坐,整个营地都跟着变!” “这是一两个人的事吗?” “你是说……真龙天子?” 有人小声问,声音里带着敬畏和一丝隐秘的兴奋。 “我可没说,” 刘瘸子翻了个白眼,但随即又严肃起来: “但你们自己看——” “陛下往这儿一坐,咱们伤好得快了,干活有劲了,野菜好找了,现在连庄稼都长得邪乎!”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是整个营地都在变!”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 “我年轻时候在辽东,听蒙古来的喇嘛讲过……” “说这天地间有种‘生机之气’,也叫‘龙气’或者‘气运’,修行高的人能引动,福泽一方,让草木茂盛,让人身强体壮,让铁器锋利。” “你们说,万岁爷这……” 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但看看那片绿油油的荞麦苗。 又看看不远处那块被皇帝坐得仿佛有了灵性的大石头。 再想想自己身上这几天确实轻松了些的筋骨。 心里头那杆秤,不由得偏向了刘瘸子的话。 一种新的、带着敬畏和希望的认知,在底层士兵中悄然滋生。 朱由榔感受着周围明显高涨的士气和那稳固了许多的领域核心区。 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三天时间,领域的效果已经初步显现。 “生生不息”让核心区附近的植物生长加速,也提升了采集效率。 “潜移默化”加快了伤势恢复、训练效果和手艺精进。 “王旗所向”稳固了士气,提升了团队默契。 虽然每个效果都微弱,虽然随距离衰减得厉害。 但集中在核心区、集中在关键事务上,确实产生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这种种“异常”,开始让人们真正相信——留下来,做事,有希望。 金手指虽然被动,但用好了,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朱由榔的目光扫过营地,秩序、士气、生机,都在悄然滋生。 当然,问题还是一大堆。 粮草依旧紧缺,三千人每天消耗巨大,靠搜寻和那点存粮,撑死再顶两天。 武器装备简陋,真正能战的士兵不到一半。 最大的隐患是——李定国那边到底能撑多久? 三天之期将到,晋王的消息却断了。 “报——!” 第四天清晨,一匹快马如利箭般冲入营地。 马嘴喷着白沫,骑手几乎是摔下马背的,连滚带爬冲向御帐方向,声音嘶哑绝望: “陛下!晋王急报!清军主力猛攻,攻势太猛,晋王已率部向磨盘山方向且战且退!” “最多……最多再为我们争取一天时间!” “晋王请陛下速速向西北方向转移,他会在磨盘山设伏,做最后一搏!” 一天! 比预期的三天少了两天! 营地里刚刚因为荞麦苗而升腾起来的希望。 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人群死寂,刚才的欢呼仿佛从未存在过。 恐慌如同瘟疫,再次无声地蔓延开来。 “怎么办?陛下,只有一天了!” “晋王顶不住了!清军铁骑一到,咱们都得死!” “快跑吧!向西!向云南方向跑!” 大臣们再次围拢过来,脸上血色尽褪。 刚刚因为领域而稍微安定的心再次被恐惧攫住。 朱由榔却异常冷静。 他大步走回御帐,一把抓起地图。 手指如铁钉般点在“磨盘山”三个字上。 磨盘山……记忆深处,关于南明最后的悲歌碎片似乎被触动。 但关键信息模糊不清,只有一片血色的阴影。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声音沉稳,带着力量: “诸位,” 朱由榔声音平稳,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晋王为我等血战断后,如今要退往磨盘山。” “我们若现在仓皇西逃,晋王部队退至磨盘山,发现陛下已走,军心必溃!” “届时清军再无顾忌,全力追击,我们跑得掉吗?” “能跑过清军的骑兵吗?”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朕的意思,不是不跑。” 朱由榔话锋一转,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弧线: “但要跑,也得和晋王汇合了再跑!” “传令全军,立刻收拾行装,轻装简从!” “但不是向西,是向西北,朝磨盘山方向移动!” “我们要去接应晋王!” “陛下,这太危险了!那是战场!清军前锋恐怕已在路上!” 吴贞毓脸色煞白,急声劝阻。 “留在原地,等清军收拾了晋王,我们就不危险了吗?” 朱由榔反问,声音陡然拔高: “去磨盘山,与晋王合兵一处,尚有险可守,有仗可打!” “分开,就是被各个击破!” “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目光如电,扫过张煌言: “张尚书,立刻整队!” “以御帐为核心,保持紧凑队形,向磨盘山方向移动!” “伤病员、工匠、重要物资,尽量安排在队伍中心!” “告诉将士们,此去是为求生,是为与晋王并肩作战!” “臣……遵旨!” 张煌言胸膛起伏,咬牙领命。 他不得不承认,皇帝说得对。 分散必死,合兵尚有一线生机。 皇帝的决断,打破了他心中对“逃跑”的固有认知。 “吴卿,你负责协调行军次序,确保妇孺老弱不掉队,物资不遗失!” “若有混乱,军法从事!” “臣……领旨。” 吴贞毓声音干涩,躬身退下,脚步沉重。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刚刚安定三天的营地再次陷入忙碌。 但这次的忙碌,不再是绝望的收拾细软、各自为战。 而是在一种无形的秩序感笼罩下,有组织的准备转移。 士兵们默默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行装,检查刀枪。 眼神里少了慌乱,多了几分决绝。 妇孺们互相搀扶,默默打包少得可怜的家当。 工匠们快速将工具和半成品捆扎固定,动作麻利。 朱由榔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 三天,仅仅三天,这支队伍的精气神已经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穷,还是弱,但有了魂,有了主心骨。 “皇后,怕吗?” 他问身边的王皇后。 她正亲手将几件御寒的旧衣打成包裹,动作有些生疏,却很镇定。 王皇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摇摇头: “陛下在哪,臣妾在哪。” “这次,臣妾不怕。” 她经历过流亡的恐惧,但此刻,握着包裹的手很稳。 朱由榔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好。” “那咱们就去磨盘山,会会那位‘吴三桂’。” 他抬头望天,阴云渐聚。 寒风卷起尘土,带来远方肃杀的气息。 “神话大明……第一场硬仗,要来了。” 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 “李定国,你可要撑住啊。” “朕带着‘外挂’来了,虽然……是个被动挂。” 队伍开始移动,以御帐车驾为核心,缓缓向西北而行。 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吱呀的声响。 士兵的脚步声汇成沉闷的洪流。 朱由榔能感觉到,随着队伍移动,他那半径十里的领域也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