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宇宙大将军》 第一章 穷家少年 南北朝时期,在北魏的北方六镇之一的怀朔镇(今内蒙古固阳县)的北城门外,有一片低土岗地,三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掏野兔子窝,领头是一个身穿粗劣翻毛羊皮袄的十一、二岁的少年,他体格瘦小单薄,左脚还有点残疾,他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其他两个少年抓野兔,他叫侯景,是镇上猎户侯标的儿子。另两个少年都约莫十四、五岁,其中一个穿着精制的貂皮大衣,他是镇里的名门贵族贾家的大公子贾显智,另一个的衣着也非常考究,他是镇上的富商刘老爷的儿子刘贵。 “吹火!”侯景用尖细的嗓音大叫,“贾公子,你离火那么远,如何吹旺火?要像刘哥那样靠近蹲下,用力吹。” 刘贵正撅着屁股往一个地洞里添柴吹火,不远处,贾显智很不情愿地蹲下身子,往另一个地洞里添柴,抬起一只胳膊挡着脸,另一只手抓起一把枯枝乱草,向洞里煽火,侯景趴在第三个地洞旁,警惕地盯着洞口。 这时,一个身体修长的少年正向这片低土岗地奔来,他衣着朴素,健步如飞,他是原镇远将军高树生的长子高欢,高家家道中落,高欢从小是由大姐高娄斤和大姐夫尉景抚养长大。高欢现已十六岁,身体虽然仍显单薄,但已具有魁梧身材的雏形,他才是岗地三个少年的头,他刚从私塾先生的家里出来,他要赶紧去带领他的三个小伙伴练习拳脚。 高欢看见三个小伙伴没有在练武,而是在掏地洞,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生气,他跑到贾显智身旁,单腿跪地,俯身向洞口吹气。贾显智见有人帮自己吹火,就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尘,向侯景处看去。突然,一个身影从地下窜出,贾显智惊讶地张开嘴,声音尚未发出来之际,侯景已倏地扑了过去。“兔子!”等贾显智叫出声时,侯景已将一只兔子按在了身下。“啊!”又一声惊叫。声音未落,侯景已跪起身,甩手投出一颗石头。刘贵惊叫的嘴还未合拢,一只飞兔已如坠石般砸在地上。高欢微笑着起身看去,只见侯景一手拎着一只兔子,高举过头顶摇晃。贾显智、刘贵分别向侯景跑了过去,侯景却跑向高欢,欢快地大叫:“大哥,晚上烧兔子吃!” “万景,”高欢喜欢叫自己给侯景起的字,这样可以约束点他的粗俗,相反高欢已给自己起了个鲜卑名“贺六浑”,希望自己能更粗犷些,对侯景,高欢一向是既慈爱又严厉,此时对得意忘形的侯景,高欢表情严肃地说,“让你们来练武的,谁让你们抓兔子的?” “是侯景叫我们掏兔子窝的。”贾显智抢先说。 “大哥,也不全怪他,我们也想逮兔子。我们仨从三面包抄兔子,让它们无路可逃。”厚道的刘贵为侯景开脱说。侯景瞪了一眼贾显智,又向刘贵投以感激的目光。 “确切地说,这是围城必阙,引蛇出洞。”高欢缓和了语气说。 “引蛇出洞,我知道,就是把蛇从蛇洞里赶出来,就像把兔子从兔子洞里赶出来一样,对不对,大哥?”侯景眨着不大的双眼,仰头望向高欢,拎着兔子的双手已垂了下来,渴求地问,“围城必缺,‘必缺’什么?” “不是缺什么东西,是说,围攻敌人的城池时,不要包围得死死的,要给敌人留一条逃生路。”高欢俯身看着侯景求知欲旺盛的双眼说。 “噢,我明白了,就是我们只烧两个兔子洞,留一个洞让兔子逃出来,等兔子逃出时再抓住它们。”侯景睁大双眼,射出清澈的目光,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笑容说。 高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打仗的谋略,但打仗光懂谋略还不够,还要有真刀真枪上的功夫,有武功才能上阵杀敌,能上阵杀敌才有机会运用谋略。” 贾显智和刘贵都听得入神,他们佩服高欢的见识,愿意跟着他练功习武。 “我要当一个用谋略打大胜仗的大将军。”侯景双眼充满憧憬地望向远空说。 “好,侯大将军!”高欢拍了一下侯景的肩头说,“我们开始练功吧。” 四个小伙伴在土岗上勤奋练功,直到天色渐暗,才欢快地向城内跑去。高欢在最前面小跑,侯景在他身后大步追,贾显智、刘贵各拎着一只兔子紧随在后。 “贺六浑,你小子再不回来,本官就关门了。”城头上一个军官对高欢大喊。 “谢谢段大哥!”高欢仰头向那个军官报以感谢。段大哥叫段长常,一名军主(基层军官的职称),是高欢姐夫尉景的好友,非常欣赏高欢,每次高欢等出城练功,他都要等到高欢他们进城,才下令关城门。 四人走进城不久,贾显智就被前面的一个飘逸的背影所吸引,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两只轻盈交替前行的靴子,禁不住轻声惊呼:“吉莫靴!” 高欢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衣着华丽,脚踏一双精美的靴子,高欢知道穿这种靴子的人非富即贵,然而前面那个人看上去却很年轻,步态舒展又十分收敛,身边没有随从,又似乎不是富贵之人。 “好漂亮的吉莫靴,我爹就是舍不得给我买,穿上它多高贵呀!”贾显智盯着那双靴子的目光从羡慕到怨恨又转为嫉妒,语气也做了三层转换。 “嗤,穿一双臭靴子就高贵了?要不我给你一双,你叫我一声爹。”侯景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贾显智说。 “你叫我一声爹才是。把你家全卖了,也不值那双靴子。”贾显智对侯景反唇相讥。 “贾公子,先别说谁叫谁爹。”侯景并不生气,而是嬉皮笑脸地说,“我们打个赌,我今天就把那双靴子拿给你,我做到了,你叫我爹,做不到,我叫你爹。敢不敢赌?” “有什么不敢?抢可不算,别指望我们帮你抢。”贾显智不服气地说。 “抢算什么本事,看我的。”说完,侯景向高欢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向那人。 高欢本想制止,但想看看侯景会有什么鬼办法,因而没动声色。 只见侯景跑到那人身边,伸手摘下那人的帽子,加快速度继续向前跑。那人先是一愣,接着就追了上去。侯景跑出十几步,将帽子扔上一个屋顶。那人追到那屋顶下,也不再追了,跳着去够帽子,可是够不着。此时高欢走了过,友善地对那人说:“这位大哥,要不站在我肩上,就能够到了。”说完,高欢蹲了下去。那人见高欢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不像坏人,且态度诚恳,于是说了声谢谢,抬腿就要站上高欢的肩。可是,他脚抬到半空,又停了下来,连忙说了声对不起,而后放下脚,脱下靴子,再站上高欢的肩。高欢站起身时,脸上露出诡谲又满意的笑容。贾显智、刘贵如同手里拎着的死兔子,一动不动地呆立在旁边看着。那人刚够到帽子,侯景已悄悄地折返回来,拎起那人脱在地上的靴子就跑。那人的眼角余光扫到了侯景拿走靴子的举动,立即要追,竟然忘记了自己还站在高欢的肩上,身体一歪,就要摔了下来。高欢迅速伸出手,将那人扶住,然后稳稳地将那人放到地上。那人急着要去追侯景,被高欢呵呵笑着拉住,高欢歉意地说:“那是我的小兄弟,跟你开个玩笑,过一会,就会将靴子送回来的。” 那人这才认真打量高欢,但见眼前的少年皮肤润滑、牙齿洁白,相貌端庄、额头高起,没有少爷公子身上的矜情作态、轻浮自大的作派,也没有奴仆隶卒身上的卑躬屈膝、粗野庸俗的低贱;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流露出读书人的文雅;目光炯炯、神情沉稳,周身散发出凛然难犯的气场。那人心中不禁惊叹:“好一个气质非凡的少年!”他忽然有所悟地问:“你就尉狱队(监狱的下级官吏名)的内弟贺六浑高欢?” “是我,叫我高欢,或叫贺六浑都行。大哥贵姓?在哪高就?”高欢微笑着问。 “我叫司马子如,是你姐夫的朋友,担任镇省事(文职官名)。”司马子如谦和地回答。 “既然是姐夫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刚才多有得罪。”高欢边说边向司马子如作揖。 司马子如连连摆手说:“没关系,开个小玩笑,无伤大雅。” “刘贵,去把万景叫回来,给司马大哥赔个不是。”高欢转身对还有些发愣的刘贵喊道。 不一会,刘贵把侯景找了回来,侯景直接走向贾显智,双手将靴子递到贾显智的面前,得意地说:“给,叫一声爹。” 贾显智的脸涨得通红,瞪着侯景,说不出话来。 “万景,别闹了!把靴子还给司马大哥。”高欢对侯景叫道。 侯景没有反应,仍举靴冲着贾显智,等他叫爹。刘贵抢过靴子,递还给司马子如。在司马子如穿靴子时,高欢将刚才事情的起因简要地告诉他,司马子如听完,已笑容满面,赞赏地看了侯景两眼。 “显智、刘贵,把兔子送给司马大哥,赔个不是。”高欢又发话。 侯景没当上“爹”,又要搭进去两只兔子,心里很不高兴,撅起了嘴。 司马子如赶紧爽朗地说:“不用,不用。如果各位不嫌弃,我请大家下馆子,交个朋友。” 侯景顿时高兴起来,欢快地说:“好啊,好啊!下馆子去,不仅有兔肉吃,还有酒喝。” 经过简短的交流,高欢看出司马子如不是凡夫俗子,愿意结交这个朋友,于是欣然接受了司马子如的宴请。酒席上,高欢与司马子如谈得非常投机,而侯景吃得非常开心,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这么高档的餐馆吃饭,吃这么多好东西,还有酒喝。饭后,高欢将吃饱喝足、坠入梦乡的侯景背了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馆子里的美味佳肴老是勾引着侯景肚子里的馋虫,侯景心想:“我要是有一大笔钱多好,就可以去吃馆子了,家里贫见不到钱,掏一窝鸟蛋、逮一只兔子,也换不到一两枚小钱,我要弄一大笔钱,能去馆子吃喝的一大笔钱。”侯景盯上了来往做生意的柔然人,他们三五成群,身上有钱又粗心大意,好下手。接连几天他都趴在土岗上观察着路上的行人,这一天,他发现不远处有两个柔然人正躺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于是悄悄地摸了过去。 高欢和往常一样,下了学就直奔北门外那片练武的土岗,来到土岗只看见刘贵和贾显智在练功,没见侯景。 “万景呢?”高欢皱眉问道。 “刚才还在,说是去那边转转。”刘贵指着西边的土坡。 “他这两天老是心神不宁的,趴在那土坡上不知看些什么。”贾显智补充道。 正当三人议论时,从不远处传来惊叫声:“放开我,放开我!” “是万景。”高欢立刻做出反应。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大人正在捆绑一个小孩。 高欢立即带着刘贵、贾显智冲了过去。 “住手!”冲到他们跟前,高欢大喝一声。 两个柔然商人刚把侯景绑结实,正将一块布塞进侯景的嘴里,听到喊声,扭头一看,只见三个少年怒目瞪着他们。他们马上明白,三个少年是来解救这个小男孩的,他们中的一个阴沉着脸说:“他是小偷。” “凭什么说他是小偷?”站在高欢身后的刘贵质问道。 “他偷了我们的东西。”柔然人答道。 “偷了你们什么东西?在哪?”高欢大声问。 “偷我们的银子。”柔然人指着地上的一个小皮囊说。 “既然是他偷你们的银子,为什么装银子的皮囊不在他身上,而在地上?”高欢瞪着柔然人的眼睛问。 “我们刚从他手中夺回来的,他还撞翻了我们的一坛酒。”柔然人又指着倾倒在地上的酒坛子说。 高欢看了一眼酒流一地的坛子,眼前立即浮现出两个柔然人抓绑拼命挣扎的侯景,慌乱间不知谁将酒坛子碰翻的情景,心中马上有了主意,故意放慢语速说:“噢,你说是他撞翻了酒坛子,我还说是你们捆他时,自己打翻了酒坛子。” 柔然人听言先是一愣,立马指着侯景大叫:“就是他,不是他偷我们的银子,酒坛子怎么会打翻?” “这么说,你们并不能证明是他撞翻了酒坛子,也就是说,你们也无法证明是他偷了你们的银子。”高欢抓住柔然人内心里的迟疑,马上发起反攻。 “对,对,你们无法证明。” “就是,你们拿不出证据。” 刘贵、贾显智见高欢占了上风,也跟着嚷嚷起来。 柔然人一时语塞,接着挺了挺胸说:“我们有证据。” “什么证据?拿出来。”高欢逼问道。 “我们抓住他,绑了他就是证据。”柔然人扯着嗓子叫道,“在我们柔然国,抓住小偷,就可以绑回去当奴隶。” “我还说你们绑架小孩,要抓你们去见官。”高欢厉声说道。 一个柔然人倏地拔出腰刀,刘贵紧张地后退了两步,贾显智被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高欢却纹丝不动,直视着柔然人的愤怒目光,正色说道:“要动武?这可是在大魏国,不是你们柔然国,我身后就是怀朔要塞,我的大哥段军主就站在城头上。你们敢动武,只有死路一条。” 刘贵被高欢的气势所感染,握紧双拳,瞪起眼睛,靠近高欢挺立着,贾显智脸上也有了血色,壮起了胆子,紧贴在俩人身后。 两个柔然人嘀咕了一阵后,收起了刀,捡起了地上的东西,牵着马走了。 刘贵冲上前,贾显智也跟过去,为侯景解绑。绳子还没完全解开,侯景就挣脱着要去追赶柔然人,被高欢一把拉住。高欢取出侯景嘴里的塞布,神色严肃地说:“你偷人家银子?” 侯景低下头,嗫嚅道:“我、我就是想去馆子吃顿饭…” 高欢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叹了口气:“想去馆子就跟我说,何必做这等事?” “我不能总让大哥破费。”侯景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我家穷,但我也想吃好的,想穿好的!” 高欢凝视着侯景,从这个小兄弟眼中深切地看到了不甘与欲望。他拍了拍侯景的肩:“走吧,今天大哥带你们去吃面。” “呸,呸,”侯景朝着柔然人离去的背影,啐了两口唾沫,愤愤地说,“大哥,下次我再遇到柔然的狗商人就先宰了他们,再拿他们的钱,请大哥去馆子大吃一顿。” 高欢含笑瞧着侯景,心说:“万景真是个狠角色,但愿没人敢欺负他。” 自与司马子如结识后,高欢常去找司马子如讨教。这一日,二人又在司马子如家中谈论兵法。 “贺六浑果然见识过人。”司马子如赞赏地说,“你虽年少,却已通晓谋略,将来必成大器。” “全仗司马大哥指点。”高欢诚恳地说,“若不是那日相识,我至今还只是个茅塞不开混沌小子。” 司马子如微笑:“你我有缘,其实我也从你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在这怀朔镇,能与你这样的英才结交,是我的荣幸。” 从司马子如家出来,高欢迎头碰见气喘吁吁地跑来找他的刘贵。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高欢惊讶地问。 “侯景家出大事了,他被人绑了。”刘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怎么又被人绑了!”高欢也顾不上细问,感叹一声,撒腿就向侯景家跑去。二人跑到侯景家,只见低矮的土坯房窗破门倒,屋内一片狼藉,一个中年汉子蹲在墙的角落里抱头哭泣,高欢上前轻声问道:“侯叔,发生什么事了?” 那中年汉子抬起头,哀戚地看向俯身探问的高欢,泪水禁不住刷刷地流出。高欢将侯景的爹爹侯标搀扶起来,侯标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家中发生事情。 前年,侯景的妈妈因病去世,侯标独自拉扯着侯景兄妹过活,为给妻子治病、办丧事,侯标借了高利贷,今天一大早,债主就来砸门催债。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将侯标惊醒,侯标翻身起床,衣服还没穿好,门已被砸开,几个彪形大汉挟带着寒风闯进门来。 “阿标,今天是最后的期限,再不还钱,休怪我们不客气!”一个尖嘴猴腮、管家模样的男人从几个大汉身后走上前来,恶狠狠地说。 “贺老爷,再宽限些日子,小人实在拿不出钱了。”侯标哀求道。 “宽限个屁,再拖下去,你更还不起了,我看你还是拿女儿抵债的好。”怀朔镇的一霸万俟仵的管家贺保山不耐烦地说。 “贺老爷,您行行好,琴儿还小,我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侯标哀求声中带着惊恐。 “少啰嗦,还不起钱,就该拿女儿抵债。”贺管家一挥手,一个大汉上前就去抓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侯琴。侯标要去阻拦,被另两个大汉扭到了一边,侯景冲过去,挡在妹妹的前面,举起一把短刀,怒吼道:“谁敢动我妹妹,我就宰了谁!” 那大汉被侯景的举动镇住了,不敢再上前。 “废物!一个毛孩子就怕了?”贺管家训斥那大汉。 那大汉往下一蹲,双手一用力,将床掀翻。侯景和妹妹都被掀到地上,那大汉拎起侯琴就走,侯景翻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刀刺进那大汉的屁股。“啊!”那大汉杀猪般惨叫一声,丢掉侯琴,回身一掌,将侯景打翻在地。侯景还想冲上前搏斗,却被另一个大汉死死按住。 “反了,反了!侯家的兔崽子,竟敢持刀杀人。把他绑到衙门去。”贺管家恶狠狠地骂道。 大汉们七手八脚地把侯景捆了起来,挣扎中,侯景咬伤了一个大汉。 “琴儿呢?”听完侯标的讲述,高欢关心地问。 “被他们卖给怡红院了。”侯标悲伤地说。 “琴儿还这么小,他们竟把她卖给怡红院!”刘贵知道怡红院是做什么的,他愤恨那帮恶徒,更同情侯琴。 高欢听完,脸已十分阴沉,低声骂道:“欺人太甚!”然后招呼刘贵说:“走,找我姐夫去。”二人去监狱找到尉景,将侯家发生的事告诉尉景,高欢恳求说:“姐夫,你帮帮侯景。” 尉景一脸难色地说:“贺六浑,不是姐夫不帮你,你知道贺猴子是谁家的管家吗?是万俟仵酋长家的,万俟氏是匈奴贵族,万俟仵行事凶狠残暴,官府都畏惧他三分,姐夫只是一名小狱掾,怎敢与万俟家作对!” “侯景这下可惨了,万俟家会整死他的。”刘贵焦急地说。 “唉!他们想整死他并非难事,给衙门使些银子就能做到。我去疏通疏通衙役们,请他们手下留情,让侯景少遭点罪。”尉景很无奈地说。 离开姐夫,高欢无心去上学,垂头丧气地往家走,刘贵也一脸沮丧地跟着,口中嘟哝地说:“要是认识衙门里的老爷就好了,我们也使些银子,求老爷放过侯景。” 高欢没有理会他,心想,姐夫都没有能力去求衙门里的老爷,自己和刘贵这样的毛头小子恐怕连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 回到家中,高欢的姐姐高娄斤惊讶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高欢不吭声,垂头坐在门槛上。刘贵把今天发生的事讲述给高娄斤听。高娄斤听完,抚摸着高欢低垂的头说:“阿欢,别怪姐夫,他官小,这种事他确实帮不了。”见高欢的头几乎埋进了两腿间,高娄斤心痛地说:“姐姐知道你讲义气,不忍心小兄弟遭难而不能相救,可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我们这样的下层人家不敢违抗的。” 高欢仍是默不作声,他不仅为侯景难过,也为自己的身世悲伤,他想到自己父亲,心说:“父亲还是镇远将军就好办了,可父亲生性豪放、重义轻财,厌恶官场腐败辞去了官职,又无心置办田产,而是周游四方、结交天下豪杰,家中没有积攒下什么财产,母亲生下自己后就离世了,父亲将自己丢给了大姐和大姐夫,大姐夫只是怀朔镇的一名狱掾,官职低下,收入微薄,只能供自己吃饱穿暖,家中省吃俭用也只能供自己读读私塾。” 高娄斤见弟弟如此伤心,不由得叹息说:“要救侯景,也得好好想个法子。阿欢,你不是有个朋友,叫司马什么的,不是在衙门里做事吗?你不是常说他见多识广,乐于助人吗?找他也许有办法。” 高欢猛地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倏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阿欢,别为难人家。”高娄斤在高欢身后喊了一句。 找到司马子如时,他正在书房读书。见高欢神色不对,司马子如连忙放下书卷问:“贺六浑,何事如此慌张?” 高欢将侯景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道来,刘贵在一旁补充。 司马子如听罢,在屋内踱步良久,突然停下问刘贵:“你刚才说,对方是万俟仵家?” “是万俟仵酋长家的人。”刘贵点头说,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他们家一向仗势欺人。” “我知道他家,就是个土恶霸,没有什么官府背景,许多名门贵族都讨厌万俟家族。”司马子如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说,“我有办法了。”他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 高欢接过纸张,仔细阅读,眼中逐渐放出光彩:“这样能行吗?” “能行,只是要破费些银子。”司马子如自信地说。 “银子,我向家里要。”刘贵立即表态。 司马子如赞赏地看向刘贵,又对高欢说:“此事只要贺拔允大公子肯出手相助一定能成。贺拔允的父亲贺拔度拔将军向来看不起万俟仵,贺拔允为人仗义,曾经痛打过欺压百姓的万俟家恶奴,贺拔将军府与万俟家关系早已交恶。我想,此忙他会帮。” “可如何跟贺拔公子说呢?”高欢又谨慎地问。 “这个不难,我跟贺拔将军的长子贺拔允有私交,他也是一位英雄豪杰,我早已有心将你引见给他,今天正是个好机会。我前两天刚得了一张好弓,你就拿这张弓去拜访他。”司马子如爽朗自信地说。 高欢脸上的阴云顿时消散,感激地说:“我替万景谢谢司马大哥了!” 司马子如摆了摆手开心地说:“都是兄弟,不必见外。” 此时,高欢非常开心,一件坏事竟变成了一件大好事,不仅能救出侯景,还能结识贺拔将军这样的豪门显贵,他已认定司马子如将是自己人生中的贵人。 司马子如带高欢和刘贵来到贺拔将军家的一处练武场,一位身着短衣、身材魁梧的青年人正练刀,这刀耍得虎虎生风,高欢心中暗叫:“好刀法!” 贺拔允瞥见司马子如,就收了刀,看见司马子如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一个衣着富贵,但没有一点富贵的骄横气,一个衣服朴素,但气度不凡,心想,这位衣着朴素的少年大概就是司马子如常夸赞的贺六浑,这人值得结交。 “贺拔兄,好身手!今天让我们兄弟三人开眼了。”司马子如高声恭维道,有意加重了“兄弟”两字。 “过奖,怕是不入你兄弟的眼吧?”贺拔允既是谦虚,也有意试探司马子如口中的英雄少年。 “贺拔兄太谦虚了,怀朔镇谁人不知你父子四人英勇神武!”司马子如由衷地称赞说。 贺拔允知司马子如说得是真心话,哈哈地笑了,他见高欢身背一张大弓,一眼就看出是良弓一张,于是对高欢说:“小兄弟大概是练武之人?” 高欢还没回话,司马子如就抢先说:“这就是我向你提及的贺六浑,这是他的小兄弟刘贵。今天,两兄弟特来向他们一向仰慕的贺拔英雄献宝弓。” 贺拔允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既然带弓来了,不妨露一手。” 高欢知道贺拔允要试探兄弟俩的本事,他把弓箭递给了刘贵,刘贵接过弓箭,走到射箭位,沉着地拉开弓,一松手,箭嗖地飞出,射中了靶心。 “不错!”贺拔允鼓了一下掌说。 刘贵高兴地走回来,把弓又递给高欢,高欢接过弓后,没有马上走向射箭位置,而是抬头向天空望去,看见了一只飞鸟,他迅速抽箭搭弓,贺拔允也随即抬头向天空看去,只见飞鸟已被一物击中,倏然下坠,心中惊叹:“好快的身手!”噗地一声,飞鸟带着长箭应声砸在地上。 “好箭术!”贺拔允不禁脱口赞叹,竖起大拇指。 “这不算什么,我兄弟侯景捡地上的石头也能掷落飞鸟。”高欢不失时机地提到侯景。 “你还有这样的兄弟,今天为什么没一起来?”贺拔允好奇地问。 高欢低头不语,司马子如连忙将侯景被万俟仵的家丁捆绑进衙门的事讲了,但故意对侯景刺伤咬伤家丁的情况轻描淡写。 “万俟仵这个匹夫,越发嚣张了!只是可惜了一个少年奇才。”贺拔允叹息说。 “是呀,所以贺六浑正在想办法营救侯景兄弟。”司马子如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说。 “想到办法了吗?”贺拔允关心地问高欢。 “办法倒是有,只是,可能要麻烦贺拔大哥。”高欢欲言又止地说。 “有什么办法?说说看,如果我能帮忙,绝不推辞。”贺拔允爽快地说。 司马子如接过话说:“侯景的妹妹被他们卖给了妓院,用来抵债。如果侯家之前就已答应将女儿送给你们贺拔将军府当丫鬟,那他们就是抢了贺拔府的人了。” “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可是……”贺拔允有点犹豫地说。 “我们不会让贺拔兄为难,我们会事先将衙门里的人上上下下地都打点好,侯景家欠万俟家的债务,我们也替他还上。这样就不会有多少阻力了。”司马子如耐心地解释道。 贺拔允频频点头,听完畅快地说:“好计策!既能救人,又能煞煞万俟家的威风。这个忙,我帮了!” 司马子如见状,轻缓地掏出写好的契约递给贺拔允,贺拔允看契约上写着侯家将女儿侯琴卖给贺拔家,契约日期在十天前。贺拔允读完契约会心一笑,心说:“司马兄,真有你的,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不过,我也不需付出什么,还能卖给司马子如一个大人情,结交贺六浑这样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英才,还有那个尚未谋面的少年侯景,小小年纪,胆量过人,我今日出手相救,他日必将得到他的回报,况且他的妹妹还在我的手中。” 万俟仵得知侯家之前已将女儿卖给了贺拔将军家,又有人替侯家还清了债务,觉得没有必要为出一口恶气,坚持修理侯家,而开罪贺拔家,于是令人将侯琴从怡红院要了回来,送到贺拔将军府。 衙门里的人得了司马子如的好处,万俟家又服软了,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将侯景释放了。 侯景虽然只在牢里关了两天,但这两天的经历让他终生难忘。牢房里的惨状令他毛骨悚然,衙役个个都如凶神恶煞,囚徒被他们折磨得哭爹喊娘、生不如死,他亲眼看见一个不肯认罪的犯人被衙役活活打死,那绝望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他心中。他庆幸自己没有成为衙役们的施暴对象。 当高欢来接他出狱时,侯景恍如隔世。他紧紧抓住高欢的手说:“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欢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地说:“没事了,万景,大哥带你回家。” 隔日,高欢领侯景去感谢司马子如。侯景扑通一声跪在司马子如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司马大哥的救命之恩,侯景永世不忘!” 司马子如连忙扶起他:“快快请起,你我都是贺六浑的兄弟,要谢,你该好好谢谢你的贺六浑大哥。” 随后,高欢带侯景去拜谢贺拔允。走在贺拔府华丽的庭院中,侯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富贵。亭台楼阁,奴仆成群,与他家那破旧的土坯房判若云泥。 贺拔允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侯景的跪拜,还大度地让他去见妹妹侯琴。侯琴经此惊吓,见人就哆嗦,见到哥哥,只是抽泣不停。 “妹妹别怕,”侯景紧紧抱住妹妹,“哥哥一定会出人头地,再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 回到家中,看到家徒四壁的破屋,看到苍老哀戚的爹,侯景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他想起妹妹恐惧的目光,想起牢房里的惨状,想起贺拔府的富贵,想起万俟家的嚣张… 夜深人静,侯景独自坐在土岗上,望着怀朔镇的点点灯火,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他感激高欢大哥的仗义相助,感激司马子如的巧妙计策,但也清楚地认识到,若不是贺拔家的权势,他根本不可能获救。 “权力…”侯景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第二天,侯景找到高欢,郑重地说:“大哥,我想读书认字。” 高欢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读书了?” 侯景握紧拳头:“我不想将来再被人用一纸契约戏弄,我要读懂所有的律法条文,我要明白这世道的规则!” 高欢看着侯景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小兄弟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他看到了侯景眼中的火焰,那是不甘平凡的火焰,是渴望权力的火焰。 “好,”高欢拍了拍侯景的肩,“从今天起,我教你读书认字。” 四个少年依旧每日在土岗上练武,但侯景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他练武更加刻苦,读书格外用心,那个顽皮捣蛋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目光坚定、心怀大志的侯景。 只有高欢偶尔会在侯景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阴郁,那是对命运的不甘,也是对权力的渴望。他不知道,这份渴望将来会把这个小兄弟带向何方… 第二章污肥的土壤 朗朗的晴空下,一队官兵在苍茫的大草原上游走,当兵的第二天,没有军服没有武器的侯景就随队巡逻,他兴高采烈地紧跟在队伍的最后,尽力保持平稳的步伐,不想让人看出他左脚的残疾。风和日丽,正映照着侯景的心情,出人头地、当将军的梦想,如蓝天一样高远,如草原一样辽阔。“高欢大哥十七岁多才当兵,我不到十七岁就当兵了,不比大哥差。”侯景美美地想着,“这些年有大哥的接济,有大哥的关照,家里的日子有了起色,老爹也似乎没有那么衰老了。还有司马子如大哥,不仅资助自己读书认字,而且去贺拔将军府时,常过问妹妹侯琴的情况,因而妹妹在贺拔将军家过得不赖,是大公子贺拔允夫人的跟随丫鬟,在丫鬟奴婢中的地位不低。” “我要早立战功,立大军功,当队主、军主、戍主,做将军、都督、镇都大将。”侯景暗自立誓,“到时候,我好好报答高大哥,关照司马大哥,让他当长史,让爹爹在家中享清福,让妹妹在贺拔家里的地位更高,不,让妹妹不再伺候别人,而让妹妹被人伺候。”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侯景抬头看去,只见队长指着侧前方另一支队伍说着什么,那支队伍仿佛感受到队长指点的压力,队伍折了个弯,背对着巡逻队走去。 “队长好像在打那支商队的主意。”侯景前面一个士卒说。 “他们已躲着我们走,恐怕没有机会了。”另一名士卒说。 “如果他们能攻击我们就好了,哪怕他们去追打别人也行。”前一个士卒说。 “他们可不傻,怎么会给我们攻打他们的借口。”后一个士卒说。 侯景悄悄地离开了队伍,从右侧向商队迂回过去,恰巧队长带领巡逻队向左前方跟随商队,整个巡逻队没有人注意到侯景。 侯景摸近到距商队仅有五十来步时,忽然投出两颗石头,石头打中了商队殿后的两匹马,马惊叫跃起,猝不及防地将马上的人甩落下来,商队的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体单薄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正对着他们傻笑。被甩下马的两个人爬起身来,一个冲着侯景大骂:“狗东西,是你使得坏?” 侯景仍然傻笑着,突然一挥手,“啊!”正张口大骂的人惨叫了一声,伸手捂住脑袋,鲜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另一个人愤怒地冲向侯景,身后又有两个人跟着冲向侯景,侯景转身撒腿就跑。 “杀啊!”一阵冲杀声从另一侧传来,追赶侯景的人赶忙跑回来护卫商队,冲杀过来的人不由分说,挥刀就砍,商队里几个敢反抗的人旋即就被砍翻倒地,其他的人赶紧跪地哀求: “兵爷饶命啊!我们只是小老百姓。” “我们没做坏事,只是挑担运货的,挣点养家糊口的钱。” “我们都是苦力,老实本分。” “老实本分?我看你们是通敌,是柔然人的内应,是大魏国的叛徒。”队长厉声喝斥道。 “冤枉啊!” “不敢呀!” “饶命啊!” 一片哭号声。 队长对众士卒使了个眼色,士卒们端枪举刀,一阵疯狂地砍刺,将可怜的苦力们全都杀死了。刚走过来的侯景看得心惊肉跳。 “哈哈哈,”队长见侯景一脸惊恐,开怀大笑,走过去拍拍侯景的肩头,嘲笑说,“还是个没开过苞的处子,下次让你也开开荤。” 扑哧、哈哈、嘿嘿、嘎嘎,队长的调侃引来一阵哄笑。侯景脸红了,也跟着呵呵地笑。说也奇怪,侯景一笑出声,恐惧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越笑越开心,越笑越豪放。侯景的大笑,引发队长和士卒们更放肆的狂笑,笑声刺向晴空,刺荡起层层热浪,笑声横扫草地,震荡起瑟瑟颤抖。 “馘俘(割取敌人的左耳计数报功),清财,焚尸。”队长大声下令。 侯景学着样,从尸体上割下耳朵,翻找财物,一一堆到队长跟前。 当焚烧尸体时,侯景有些不解地问队长:“队长,为什么不放了那些苦力?” 队长瞪了侯景一眼说:“笨蛋,放了他们,万一他们说漏了嘴,我们还能报功领赏吗?” “对,多杀一个苦力,还能多报一份功。”侯景频频点头说。 队长满意地看着侯景说:“好小子,够机灵的,今天你立了头功。” 此时,士卒们已将抢掠来的财物分成一个大堆和若干小堆,队长对众人道:“老规矩,把马和武器都上报请功,一半财物孝敬长官,剩下的一半,大家一人一份。” 众士卒嗷嗷地欢叫起来。 “我的一份呢?”队长大声问。 一名士卒捧上了一份的财物,侯景看出这一份明显比其他的都多。 “给侯兄弟。”队长豪爽地向侯景一挥手,那名士卒略迟疑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把财物捧到侯景的面前,侯景连连摆手不敢接。 “侯兄弟,今天你立了头功,该你得的。今后,我们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队长十分爽朗地说。 “拿着吧!” “去下馆子!” “逛窑子去!” 士卒们开心地起哄。 “别听他们的,拿回去置办些武器和盔甲,打起仗来,刀剑不长眼。”队长如关心小弟一样说。 侯景心中一动,感激地看向队长,接过财物,心又被刺痛了一下,他想到了差点坠入窑子火坑的妹妹。 手中有钱了,侯景急迫地请高欢、司马子如、刘贵、贾显智喝酒,高欢虽然埋怨侯景不该乱花钱,但架不住侯景的再三恳求,还是邀司马子如和刘贵一起赴侯景的宴请,贾显智已当上了军主,推辞说有军务缠身,没有来。 “万景,听说你第一次去巡逻就遭遇了柔然的抢劫人马?”高欢带着明显的关心语气问。 “是,真走运。”侯景不无得意地回答。 “走运?你已将遭遇柔然人的侵扰当作走运了?”司马子如语带感慨地说,“难怪军中大大小小的带兵人都盼着柔然人来入侵。” 侯景并没有完全明白司马大哥话里的意思,但他对“盼着柔然人来入侵”有切身的同感,开心地回答说:“当然是走运,杀柔然人才能立功发财吗!” “听说柔然人很凶狠的。”刘贵担心地说,“阿景,你还是要小心点。” “听段大哥说,因为政治中心南移,北方六镇的地位大不如从前,边镇的将领们情绪很大,抱怨得不到朝廷的重视,朝廷拨给六镇的钱粮日渐不足,边镇将领也难有晋升的机会。”高欢对带兵人为什么盼望敌人来入侵有深刻的理解,借段长常的话说出自己的忧虑。 “你的段大哥刚升任戍主(戍城的军政长官)吧?”司马子如慢悠悠地问。 “是,他很走运。”高欢的表情阴沉,似乎并没有为段大哥的“走运”而高兴。 “大哥,你走运当戍主就好了,我也可弄个队主、军主当当。”侯景不明白高大哥为什么有一个当戍主的大哥反而不高兴,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大哥能“走运”当上戍主,当然他更希望自己能“走运”当上戍主,于是用羡慕的语调说。 “你大哥大概不会‘走运’了。”司马子如浅浅地一笑说,“据说朝廷将推行《停年格》的吏部制度,文武官员的晋升全都论资排辈,不分能力高下,不讲贡献大小。” “唉!”高欢叹了一口气。 “凭什么?”侯景一听到“论资排辈”,就本能地生出了反感,因而连带着对朝廷也产生了厌恶的情感。 “两位大哥说的事我不懂,反正跟着两位大哥干就行了。我敬两位大哥一杯酒。”刘贵憨憨地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也敬两位大哥。”侯景也干一杯。 高欢、司马子如也喝了杯中酒。 高欢又问刘贵:“阿贵,你家的买卖是不是越来越难做了?” “可不是吗!”刘贵满脸忧愁地说,“镇里的人都穷得买不起东西了,豪门大户又强买强卖,官府的赋税越来越重,各衙门时不时地乱搞摊派,去北边做生意,常被柔然人、高车人抢劫,往南边做生意,各地又处处设卡、层层盘剥。我爹说,再这样下去不仅生意没法做,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段大哥说,柔然人和高车人鹬蚌相争,我们渔人得利,否则边界会更不太平。”高欢面无表情地说,伸出手撕下一块肉放进口中。 “什么相争?大哥是说柔然人和高车人打架,我们趁机去抢东西?”侯景也像高欢一样撕下一块肉塞入嘴里,边大口咀嚼边大声问。 司马子如夹了一筷子小菜,慢条斯理地送到嘴中,细嚼慢咽后含笑地说:“侯景,你还得多读些书,抢东西发小财没多大出息,将来你还要跟你高大哥做大事呢。” 侯景赶紧将口中的肉吞了下去,抹了把嘴点头说:“是,是,多读书,长能耐,干大事。”说完,抄起酒壶猛灌了几口酒,把堵在嗓子里的肉冲下肚,这才舒坦地打了两个嗝。侯景觉得司马大哥的话既对也不对,读书识字是必要的,但最终还要看拳头硬不硬,拳头硬才能做大事,拳头硬才能说了算。 “阿景,你喝慢点,喝酒也不是干大事,那么猛干嘛!”刘贵责怪侯景说。 高欢向侯景颔首微笑,又转头对司马子如说:“如今天下的大事有些看不清。” “矛盾重重,错综复杂。”司马子如意味深长地说,“不仅北方汗廷里骨肉相残、血流成河,我大魏国也危机四伏,南边的朝廷新贵与北边的鲜卑旧豪门相互敌视,得宠的文官们和失势的武官们相互仇恨,掌权的达官显宦和守疆的部落酋长相互猜忌,上层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下层贫困潦倒、心灰意冷。皇权不稳,高层无能,国家如同立于累卵之上,民众好似躺在干柴之中。稍有风吹草动,但有火星溅起,国家必危,天下必乱。” 司马子如的长篇大论听得高欢心事重重,也让侯景昏昏欲睡。然而侯景的心中却有一棵骚动的火苗不停地往上窜,将他醒眼惺忪的眼皮一次次地挑开,国家大事不能驱赶走他的瞌睡虫,孰是孰非不能搅动醒他的昏睡梦,唯有“危、乱”字眼闪烁着他的心。 高欢让刘贵搀扶侯景回家,他要和司马子如深入交谈。刘贵搀扶着侯景,侯景没有朝家走,却将刘贵引到贺拔将军府,刘贵请门人将侯琴叫出来,侯景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簪,含糊不清地说:“让琴儿戴、戴…”刘贵担心侯景将玉簪跌落打碎,从侯景手中接过了玉簪。 侯琴款款从深宅中走了出来,刘贵的眼睛一亮,从前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成楚楚可人的大姑娘了。 “刘贵哥,我哥怎么了?”侯琴清脆甜美的声音令刘贵怦然心动,张开口却没说出话。 “你哥我能、能怎么了,你哥我、我有钱了。”侯景在刘贵的搀扶下左摇右晃地说,伸手去口袋里掏东西。 刘贵赶紧将玉簪递给侯琴说:“哥给你的。” 侯琴一听,脸颊绯红。 “不、不、不,是你哥给、给、给你的。”刘贵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 侯琴更是羞得低下了头,用衣带反复缠卷着手指。 “给、给琴儿戴、戴上。”侯景嘟嘟噜噜地命令刘贵说。 侯琴一跺脚,作势要转身进去。刘贵尴尬地将玉簪举到侯琴的面前,侯琴低着头不接,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侯景伸手去拿玉簪,刘贵慌忙躲闪,怕他撞坏了玉簪,侯琴赶紧接过玉簪,揣入怀里。 “戴上,戴上。”侯景指着妹妹的头说。 “哥,你喝了多少酒呀!下次少喝点。”侯琴嗔怪哥哥道,又低声对刘贵说,“刘贵哥,你扶我哥哥回去吧,别让他闯祸。” “好,好,你放心,我会将你哥安全送到家,你也回去吧。”刘贵温柔地说。 侯琴含笑转身进去了。刘贵目送侯琴走进深宅,心中既甜美又惆怅。 侯琴对玉簪爱不释手,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珍贵首饰,没人时,她就偷偷地将玉簪插在发髻上,照着镜子、映着水面,反复欣赏,甜蜜畅想。侯琴怪异的举动引起另一个丫鬟的注意,她悄悄跟在侯琴的身后,看见了侯琴插在头上的玉簪,她先是一惊,后是嫉妒,心说:“好啊,竟敢偷夫人的簪子。”这丫鬟立刻向女主人贾氏举报,贺拔允的妻子贾氏听后大怒,立即将侯琴叫过来讯问,侯琴坚称自己没有偷主人的东西,贾氏哪里相信,令人搜身,果然搜出了玉簪。 贾氏冷笑地说:“还敢抵赖,这是什么?” 侯琴哭着说:“这不是偷的,是我自己的。” 贾氏柳眉倒竖呵斥道:“呸,下贱胚子,你还配有首饰?” “夫人,是我自己的,是我哥给我的。”侯琴又急又怕地辩解说。 “你那个贼眉鼠眼的卑贱哥哥,当兵混口饭吃,哪里来的钱买这么高贵的首饰?”贾氏对侯琴的辩解嗤之以鼻。 侯琴也怀疑玉簪不是哥哥的,而是刘贵哥假借哥哥的手送给自己的,于是赶紧解释说:“不是我哥哥的,是我刘贵哥给的。” “又冒出个刘贵哥,我看你和你那个卑鄙下流的哥哥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满口谎言。”贾氏早从堂弟贾显智口里得知,侯景是专干偷鸡摸狗事情的小人,对侯琴的申辩更加厌恶,于是恶狠狠地说。 贾氏的话刺痛了侯琴,她大声反驳道:“我哥哥不是卑鄙下流的人,我也没有说谎,夫人房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簪子。” 贾氏诧异侯琴竟然敢这样大声地对自己说话,她看了看手中的玉簪,确实有点眼生,可是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挫伤,因而怒从心中起,啪地一声将玉簪摔碎在地上,大骂道:“反了,你个下贱胚子!竟敢顶撞我!连你都是我的,还敢说这破簪子不是我的。” 侯琴哇地扑到地上,嚎啕痛哭地搜罗着玉簪碎片,手被划破流出血,也没停手。 “把这个竟敢勾引野汉子的下贱胚子拖出去,关三天。”余怒未消的贾氏声色俱厉地叫道。 晚上,回到家的贺拔允责怪贾氏小题大做,叫人将侯琴放了出来。侯琴出来后,不吃不喝,也不理人,除了哭泣,就是发呆,这样一连好几天。贺拔允担心出事,令人将侯琴送回侯家休养。 第三章借刀杀人 侯景得知侯琴在贺拔家被羞辱,左脚就隐隐作痛,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妹妹憔悴的脸、呆滞的眼,几年前万俟仵的家奴破门抢人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小妹惊恐的哭声又扎得耳膜生疼,他用右脚狠命地踩隐隐作痛的左脚,这踩出的剧痛将隐痛完全覆盖了,侯景在施暴和受虐的混合感觉中,找到了一种用疼痛和畅快揉捏而成的“痛快”感。“小妹,你等着,哥会给你更多更好的玉簪,还有金钗、银珰、玉环,贾氏有的,你都会有。哥会让万俟家、贺拔家都跪拜在我们侯家脚下。”侯景心中发誓,右脚再用力狠踩了一下左脚,疼痛再次麻酥了周身。 刘贵三天两头去侯家看望侯琴,给她带些小吃的、小装饰等小礼物,陪她聊天,侯琴的情绪一天天好起来,憔悴的脸也丰润了。可是好景不长,刘贵一连三天没过来了,侯琴倚在门框上,左手托着刘贵送的小布猫,右手不停地抚摸着猫身,眼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盼望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然而滑过视线的都是陌生的身影,如同天上的乌云,它遮蔽了太阳、充塞了视野,可侯琴的心仍能穿透乌云看到明媚的太阳、晴朗的天空。忽然,侯琴的眼睛一亮,她的眼角余光抓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站正身子,停下手,扭脸看去,那熟悉的身影从街的拐角处冒了出来,大步向这边走来。“唉,是哥哥。”侯琴心里叹了一声,身体又向门框倚去,右手刚摸触到布猫,陡然停住,她猛地转过身再看,“哥哥身后低头跟随的人,不正是刘贵哥吗!”心中的悸动令侯琴感到脸颊发热,她急促地捏着布猫,忽又停住,心一紧暗道,“不对,刘贵哥有些不对劲。哥哥也有些不正常,好像是要去和谁打架似的。” 侯琴看着哥哥与刘贵哥带着一股阴寒之气走进家门,跨进家门时,哥哥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进来。” 侯琴瞧向刘贵,刘贵哥低头走进房间,没有看她,但侯琴分明看见了刘贵哥的伤心难受。 侯琴忐忑不安地跟进屋内,哥哥的目光似刀子一样划在侯琴的脸上,侯琴下意识地捏紧了布猫咪。 “你明天就回贺拔家。”侯景的话比目光更锋利,刺得侯琴身体一颤。 “不,我不想回去。”侯琴用低得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她瞥了一眼刘贵,他仍低垂着头,仿佛比侯琴的声音还要低。 “为你刘贵哥,你必须回去。”侯景的话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回旋余地。 “为什么?”侯琴惊讶地问,瞪大眼看向刘贵,刘贵仿佛被侯琴的目光重击了一下,猛地蹲下身去,双手抱压着低垂的头,发出呜呜的哭声。 一颗泪珠挂在了侯琴的脸颊上,她转眼看向哥哥,眼神中满是疑惑和哀求。 “好妹妹,你现在还是贺拔家的人,哥哥一定会将你解救出来。你明天回去,既是去帮你刘贵哥,也是去帮你自己。”侯景放缓语气说,目光却越过侯琴的头,望向门外。 “去帮刘贵哥?帮什么?”侯琴擦拭掉脸上的泪珠,瞪大双眼轻声问哥哥。 “你刘贵哥家中遇到大麻烦了。”侯景语气严峻地说,“还记得万俟家吗?” “记得,万俟家差点让我们家破人亡。”侯琴低轻的声音中包裹着尖利的仇恨。 “现在,万俟家又要作恶,要让你刘贵哥家破人亡了。”侯景几乎是紧咬着牙根说。 “他们也要打砸刘贵哥的家吗?”侯琴惊恐地问。 “不,他们要强行压价抢走刘家进的一批茶叶,这批茶叶是刘家用尽家产从南方千辛万苦购买运回来的,要转手卖给柔然人的,刘家已收了柔然人的定金。如果被万俟家强行低价买去,刘家不仅血本无归,而且还会遭到柔然人的报复。”侯景的话让侯琴听得不寒而栗,刘贵呜呜的哭声又让侯琴战胜了恐惧。 “哥,你让我怎么做?”侯琴昂起头问侯景,像一名即将冲锋陷阵的战士。 侯琴回到贺拔将军府,敬送给贾夫人一只纯白色的小猫,贾氏虽然是贵夫人,但也从未见过这么喜人的小猫,毛色纯净,手感细腻,双眸圆亮,撩人心魂,贾氏抱在怀中喜笑颜开,小猫也乖顺地蜷缩在贾氏的环抱中,发出几下迷心摄魂的“喵喵”叫声。 “是你那个什么哥给你的?”贾氏斜着眼对侯琴说。 “是刘贵哥特意孝敬夫人的。”侯琴低眉顺眼地回答。 “你那个刘贵哥还是个有钱人。”贾氏翻了翻白眼,撇着嘴说。 “他家是做生意的,跟蛮人做生意。他说蛮人有很多稀罕的东西,这猫叫波斯猫,是柔然商人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小精灵。”侯琴将哥哥侯景教给自己的话,认认真真地说出来。 “他家有不少稀罕东西吧?”贾氏眯着眼瞧侯琴仿佛发现了一件稀罕物,轻起朱唇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倒是有福气,攀上一个有钱人家。” “小女只是夫人的奴婢,怎敢高攀富贵人家。刘贵哥倒是很想高攀夫人。”侯琴仍是陪着小心地说,脸上闪过极细微的一丝诡笑。 “就送来一只小猫?”贾氏翘起下颚,扬起眉毛说。 “刘贵哥说,如果夫人喜欢蛮人的新奇东西,他还会孝敬夫人的。他想仰仗夫人,跟蛮人做大生意,和夫人一起发大财。”侯琴手心生出细汗,极力保持着平静地说。 “是吗?”贾氏挺直身体,扬起嘴角,拖长声音问。 侯琴稳了稳神,继续低垂着眼说:“刘贵哥说,他家与柔然人有一桩大买卖,好几百两银子的大买卖。” “好几百两银子?什么买卖,要好几百两银子?”贾氏双眼圆睁,身体前倾,怀中的小猫“喵”地一声窜了出去,贾氏慌忙伸手去抓,小猫已跳进侯琴的怀里。 侯琴像抚摸那只布猫一样抚摸了几下小猫,然后轻抱着将小猫重新送入贾氏的怀抱里。贾氏举手在小猫头顶空拍了两下,嗔骂道:“小畜生,再跑,我撕烂你的脸。” 侯琴的脸痉挛一跳,双手不自觉地护向胸口,小布猫的身影在眼前闪过。 “发什么呆?还不快讲,什么大买卖要几百两银子?”贾氏瞪了一眼侯琴,没好气地说。 “我,我,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是什么茶叶生意。”侯琴确实有点紧张,又着实需要紧张,因而结结巴巴地说。 “嗯。”贾氏从鼻孔里喷出一个轻蔑的声音。 “姐,姐,有一件大好事!”随着亲切的叫喊声,一位衣着艳丽的年轻武官走了进来。 “什么大好事?”贾氏笑脸相迎道。 “有一桩茶叶生意,一桩大买卖。”来人得意洋洋地说。 “几百两银子的大买卖?跟柔然人做的大买卖?”贾氏边问,边兴奋地将小猫捧到脸前嗅了嗅,将小猫柔软丝滑的毛轻偎在脸颊上。 “名贵的波斯猫!没有一根杂毛的洁白高贵的名猫!姐,哪弄来的?”来人伸手去摸小猫,小猫“喵喵”地似要躲闪。 贾氏的脸笑开了花,将小猫收进怀里,笑眯眯地说:“还是我的显智兄弟有见识,有眼光,有人孝敬你姐的。”说话间,贾氏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侯琴。 贾显智这才看见贴靠在墙边,垂手低头的侯琴,客气地说:“侯琴妹子也在。”贾显智明白了刚才堂姐为何知道是跟柔然人做生意,心中又迅速把侯景的计谋重新盘算了一遍,仍旧确定自己在这桩买卖中只赚不赔,于是堆起笑脸说:“姐,弟弟要帮姐发一笔横财。” “还不把猫抱去梳理。”贾氏转脸对侯琴呵斥道。 侯琴小心接过小猫,低头含胸地小步走了出去。贾显智瞧见侯琴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想起她哥哥侯景来求自己时的卑微相,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满足感,笑颜绽开地说:“姐,这宝贝叫什么?” 贾氏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侯琴走出门,好似生怕侯琴弄伤了她的宝贝猫,听弟弟问,才收回目光说:“还没起呢。” “叫贺拔猫吧。”贾显智脱口而出,随即潇洒地扬了扬眉。 “拔毛?”贾氏拧着眉毛问。 “呸、呸、呸,”贾显智连啐了几口唾沫,一脸尴尬地笑着说,“怎么能叫这么倒霉的名字,姐的宝贝应该叫,贺拔宝贝,不,贺宝贝,对,叫贺宝猫。” “贺宝猫?”贾氏拧着的眉毛顿时舒展开了,欢喜地说,“这个名字好,贺拔家的招宝猫。” “对,对,对,贺拔家的招宝猫。”贾显智也得意地笑了,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银簪子,双手递给堂姐说,“这是招宝猫招的第一件宝。” 贾氏笑盈盈地伸出纤手夹住银簪子,双眸被簪头精巧的小银猫完全霸占了,她将银簪插上发髻,又拔下端详,再插上,再拔下,不知如何是好。 “这枚纯银簪子足有半两重,关键还不在于它的份量,它的精美制作才显其高贵,只有姐这样的高贵夫人才配得上它。”贾显智不失时机地奉承说。 “你孝敬姐的?”贾氏娇声娇气地问。 “是我的兄弟刘贵孝敬姐的。”贾显智欠身含笑地说。 “就孝敬半两银子?”贾氏十分不屑地说,摊开手中的银簪。 “哪能呀!他要孝敬给姐的不是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而是几十两银子,甚至是上百两银子。”贾显智故意用前低后高的语调说,眼睛还不停地扫视堂姐的面部表情,他感觉到堂姐的脸随着他的声音提高,也在不断地上扬,目光也越来越灼热。 “他真会孝敬那么多吗?”贾氏终于忍不住问。 “当然,只要姐能帮他渡过难关,他一定会孝敬那么多的。”此时,贾显智变得十分严肃地说。 “什么难关?我能帮他吗?帮不了,就拿不到银子了?”贾氏见堂弟的脸阴沉下来,不由得心里一颤,攥紧了手中的银簪,焦急地问。 “只有姐能帮他。”贾显智非常庄重地盯着堂姐紧张的眼睛说,“刘贵兄弟渡不过难关,也没银子孝敬姐了。” “姐如何帮他?”贾氏的声音有点颤抖地说。 贾显智见火候已到,于是不紧不慢地将侯景讲给自己的话,学给堂姐听:“刘贵家收了柔然人的定金,从南方千辛万苦地购回来了一大批茶叶,准备六百两银子卖给柔然人。然而万俟家仗势欺人,硬要用二百两银子强买这批茶叶,刘家花费了近四百两银子才把茶叶运回来,他万俟家竟要用区区二百两银子占为已有,这不是明抢吗?” 贾氏听得入神,心说:“万俟家将这批茶叶转手卖给柔然人,就能白得四百两银子,发一笔横财。”但嘴上却愤恨地说:“万俟家凭什么霸占这批茶叶,难道他家比我贺拔家还强?” “在怀朔镇,谁家还能强过贺拔家?”贾显智语气激昂地说,“贺拔将军府都不会明抢豪夺,他万俟家竟敢如此猖狂霸道!” “他家敢!有我们贺拔将军府在,谁家也别想在怀朔地界上猖狂。”贾氏柳眉倒竖,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对,有贺拔将军府在,谁家也别想豪横。”贾显智说得也好像正气凛然,接着放缓语气说,“只要姐夫愿出五百两银子买这批茶叶,刘家就能顺利地让柔然人用六百两银子买走茶叶,刘家说,事成之后,拿一百两银子孝敬姐和姐夫。” “你姐夫哪有五百两银子!”贾氏脸露不悦地说,心中却寻思,“我们五百两银子买下了,再六百两银子卖给柔然人,本来就能赚一百两银子,哪里是刘家孝敬的。” 贾显智干笑两声说:“姐误会我了,姐夫一两银子也不用出,只要声称愿出五百两银子就行,这样万俟家就不敢用二百两银子强买茶叶,刘家就能将茶叶卖给柔然人了。” 贾氏转怨为喜,将银簪插进发髻,娇笑地说:“得了一百两银子,姐和姐夫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敢、不敢,小弟愿为姐和姐夫效劳,不敢图回报。”贾显智装出卑恭的样子说,心中却暗自好笑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得一百两银子,你能施舍给我的最多也就二三两,还不如这枚银簪值钱。我自有银子得,谁稀罕你这点施舍!” 走出贺拔将军府,贾显智直奔另一处私宅,他的大把银子要从那家主人处拿。贾显智熟悉地从侧门进入私宅,尖嘴猴腮的宅主人将他让进后院的秘室。 “贾大人,谈妥了吗?”宅主人的声音比秘室还阴暗,习惯性低头哈腰地递上一杯茶。 贾显智翘起二郎腿,仰靠在椅背上,慵懒地伸手接过茶杯,不紧不慢地说:“贺老爷放心,全妥了,贺拔家出价五百两银子,刘家答应四百两就可以出货,中间有一百两的差额,能拿多少就看你这个大管家了。” “嘿嘿,”万俟家的大管家贺保山发出两声猫头鹰叫似的干笑,坐回自己的椅子,也翘起二郎腿,仰着头说,“拿多少也少不了你贾大人的一半。” “好茶!”贾显智放下二郎腿,坐起身,抿了一口茶,压抑住兴奋的心情轻赞道,暗说,“刘家还答应给一份,我何止拿一半哟!” “茶好!”贺保山也咧开嘴角阴笑,他心中想的也是刘家承诺给的一份回报。 夜里,贾氏在床上使出浑身解数伺候丈夫,完事后,贺拔允四仰八叉地步入梦乡。贾氏撒娇地趴在丈夫的胸口,轻推丈夫,娇嗔道:“享受完了就睡!我还有大事跟你说呢。” “你一个妇道人家还会有什么大事?”贺拔允一翻身,将贾氏趴在自己胸口上的头,甩到了背后。 贾氏用力推搡丈夫,生气地说:“一百两银子不是大事吗?” “你又惦记父亲的银子了,不是告诉你了吗,府里拿不出一百两现银。”贺拔允用背拱开贾氏,没好气地说。 贾氏索性坐了起来,噘嘴说:“谁惦记他的银子了,我自己赚一百两银子不行吗?” “你赚一百两银子?”贺拔允扭过头嬉笑地对贾氏说,“把你全身的肉卖了也不值五两银子。” “你才卖肉呢!”贾氏死命地揪丈夫胳膊上的肉,但像揪一块榆木疙瘩一样,一点也揪不动,她又气急败坏地拍打了两下“榆木疙瘩”,丈夫没有一点反应,贾氏却打得手生疼,捏着手流下了眼泪。 贺拔允赶紧也坐起来,将妻子搂进怀里,爱怜地说:“好、好、好,不卖肉,我怎么舍得卖娇妻的肉呢?” 贾氏破涕为笑,在丈夫胸上轻捶了两下说:“我说的是真事,下午我堂弟贾显智来过,他带给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于是,贾氏将堂弟带来的发财机会,绘声绘色地讲给丈夫听,而且反复强调不用出半两银子,就能赚到一百两银子。 贺拔允听后,将信将疑地问:“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忘了,当年我们没出一文钱,就白得了侯琴这个丫鬟。”贾氏提醒丈夫说。 “是呀!如今侯琴已长成楚楚可人的大姑娘了。”贺拔允下意识地搂紧贾氏的玉体,眼望门外说。 贾氏猛地推开丈夫,拉下脸说:“又动坏心事了。” 贺拔允咯咯笑着重将贾氏搂进怀里说:“我是说,上次只是一个小丫头,万俟家可以不与我们计较,这次有上百两银子的利益,万俟家怎肯善罢甘休,说不定会和我们家翻脸。” “我们贺拔家还怕他们万俟家不成?你做你的生意,我做我的买卖,谁出价高,谁买下这批茶叶,他们万俟家还敢动武,硬抢我们贺拔家的买卖不成?”贾氏抚摸着丈夫坚硬厚实的胸肌,底气十足地说。 “不是怕他们,只是…”贺拔允还要解释,已被妻子蹬了两脚。 “不怕他们,为什么不赚这笔钱?一百两银子呀,你去哪里赚这么多钱?”贾氏从贺拔允的怀中挣脱出来,瞪着他的眼睛说。 “行,好吧。”毕竟是一百两银子,贺拔允岂能不动心,他先挺胸后又含胸说,“你告诉显智不要太招惹他们。” “知道了。”贾氏高兴地将贺拔允扑倒在身下。 万俟家很快就知道贺拔家强行插手刘家的茶叶生意,当家的万俟仵非常愤怒,他让管家贺保山暗中凑足五百两银子,决意与贺拔家争个高下。万俟、贺拔两家为争夺茶叶生意而私下较劲的事,在怀朔镇不胫而走。贺拔度拔将军不愿和地方豪强万俟仵酋长发生正面冲突,把儿子贺拔允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令他立即收手,贺拔允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但为了颜面,又不能公开认输,只好外出暂时躲避,听任事态自行发展。 贺保山抓住时机对家主万俟仵说,他能用四百五十两银子拿下刘家的茶叶,再以六百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柔然人,既能狠狠地羞辱贺拔家,又能稳赚一百五十两银子。万俟仵听了非常高兴,让他抓紧去办。贺保山用四百两银子买下茶叶,其中扣下二十五两银子作为刘家答应的回报,未付出的五十两银子,他分一半给贾显智,自己私吞下另一半,然后令刘家抓紧联系柔然人来取货。 高欢从刘贵口中,得知侯景借茶叶生意挑起万俟、贺拔两家的冲突,大吃一惊,担心万俟家发现内幕后,会对侯景、刘贵下毒手,强迫两人去戍城投靠段长常大哥,侯景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过几天就去。贾显智得了贺保山分的二十五两银子和刘家给的二十两报酬银,心里有些发虚,躲在军营里不敢出来。贾氏空忙了一阵,最后一分钱也没捞到,气得在家中摔东西、打奴婢,她恨刘家不守信用,她怨堂弟办事不力,她骂丈夫骨头软,不敢违抗父命,不敢与万俟家对抗到底。 几天后,柔然人通知送货,万俟仵派家丁将茶叶护送到柔然人指定的地点,然而交接时,柔然人只给了四百两银子,说他们已为这批茶叶支付了二百两银子的定金。万俟家的人无奈,只好先拿回四百两银子。 万俟仵对此暴跳如雷,令贺保山去刘家索要二百两银子,贺保山怒气冲冲地带着家丁直奔刘家,半路上正巧碰见刘贵,贺保山二话不说,令家丁去捆绑刘贵。一个瘸子冲上来阻拦,贺保山一眼认出这个瘸子,十几天前,就是这个瘸子找上门为刘家求情,后来,也是这个瘸子牵线,将贺拔家大公子夫人的堂弟贾显智介绍给自己的。 那天,一个年轻人一瘸一拐地上门求见,瘸子先送上三样礼物,一个布猫咪,一枚银制猫簪子,一只银白色小猫。瘸子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谦卑地说:“我家公子刘贵,早就听说贺老爷能左右万俟家的事,特让小的来府上求情。” 贺保山见瘸子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瞥了瞥礼物,撇着嘴说:“你家公子就拿这些破玩意儿求人?” “贺老爷也知道,刘家几乎用尽家产才运回来一批茶叶,本想卖给柔然人赚一大笔钱,这不,被你家主人逼得喘不过气来。这三样玩意儿也算不上礼物,只是三件信物而已。”瘸子仍是毕恭毕敬地说,但并没有怯弱的表情。 “信物?如何讲?”贺保山眯眼审视着瘸子问。 “你家主人要用二百两银子买下这批茶叶,而刘家已为这批茶叶花费了四百两银子,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赔进二百两银子卖出这批茶叶。刘家虽是布衣之家,就如同这只布猫,然而布猫也是猫,是猫就有九条命,被逼急了,刘家宁舍八条命也要拼一拼。”瘸子的态度仍然谦恭,但话中不可欺辱的气势已逼得贺保山睁开了眼睛,贺保山发现瘸子的站姿有点奇怪,原来他两脚并在一起,右脚踩在左脚上。 “小小刘家还敢和我万俟家拼命?”贺保山瞪大眼睛,端住架子说。 “刘家不愿跟万俟家玩命,不被逼上绝路,谁还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瘸子满脸堆笑地说,“这不来求贺老爷高抬贵手了吗!逼急了刘家,万俟家可能一点好处也捞不到,你说是吗,贺老爷?” “哼!我不相信刘家还有法子对抗万俟家?”贺保山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也犯嘀咕,“刘家果真狗急跳墙,可能就会是鸡飞蛋打,万俟家真的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已联系贺拔家,打算以保本价把茶叶卖给他们。”瘸子虽然仍是轻声轻气地说话,但已是不卑不亢了。 贺保山瞧见瘸子的双脚已分开,知道他留有活口,于是故意阴沉下脸说:“既然已联系贺拔家,还来我这干吗?” 瘸子一提到贺拔家,贺保山就想起几年前的事,贺拔家曾从万俟家手中抢走了一个小女孩,当时刘家的公子刘贵就来送礼求情,但陪他来的青年人高大英俊,和眼前这个瘸子一点也不像。后来,虽然得知贺拔家买小女孩的契约是假的,但自己收了刘贵的钱,没敢让主人知道这事。没想到,今天刘贵又搬来贺拔家与万俟家作对。 “当然要来找您了!只有您才能避免两败俱伤的悲剧。”瘸子又是一副讨好的神态,笑嘻嘻地说,“这银簪和银猫,就是刘家的诚意。如果贺老爷能让刘家保住本钱,刘家愿意让万俟家赚一大笔银子,也会报答您贺老爷的。就像银簪和银猫,银猫虽大,但它是万俟家挣的大把银子,对您来说只是一堆银白色的东西;这银簪虽小,却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刘家愿意用和白猫同等重量的银子,来报答您。” “这瘸子一定是设计坑害万俟家的主谋。”今天再次见到瘸子,贺保山心里嘀咕道,因而大喝一声,“把这个瘸子也绑了。” 贺保山将两人捆回万俟家,分别绑在后院的两个柱子上。刘贵不断用眼神去探寻另一个柱子上绑缚的人,刘贵想用他的镇定来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那个被绑的瘸子,仿佛无事一般,两**替地相互踩压。瘸子不瘸,只是左脚有点残疾,他完全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刘贵也弄不明白他的侯景兄弟,左脚到底有没有毛病,因为他时而走得非常平稳,时而又一瘸一拐。 砰的一声,院门被人撞开,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壮汉挟着一股阴风跨入院中,他身后是佝偻着腰、小步跟跑着的贺保山。啪,啪,那壮汉走到侯景身边,挥鞭就狠抽了侯景两下。 “就是这个死瘸子,帮刘家勾结柔然人,坑走了老爷的四百多两银子。”贺保山恶狠狠地指着侯景骂道,双眼射出的凶光将他尖斜的脸翘起,活像刚扬到一半的粪铲,但腰身却硬邦邦地勾曲着,又好像一个粪耙。 侯景感到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疼,心中骂道:“好你个狗奴才,你家主子万俟仵来了,你的下场也到了,你家主子越狠越好,小爷非弄死你不可!”火辣的疼痛顺着热血传遍周身,侯景的肌肉微微颤栗,令他有一种难言的快感。 “不能打人!”刘贵大叫,愤怒中带着哀求,“我们没有坑万俟家的银子,你们三百多两银子买进茶叶,我们刘家又帮你们四百两卖出,怎么就坑你们的银子了?” “你说什么?”万俟仵瞪了一眼刘贵,又转脸瞪向贺保山。 贺保山被瞪得一激灵,但随即故作镇定地指着刘贵说:“他胡说八道,他们刘家一开始他就想收买我,被我拒绝了,今天他就反咬一口。” “万俟酋长,我没有胡说。讲好的四百两银子,贺管家只给了三百七十五两银子,说要扣下二十五两的辛苦钱。”刘贵虽然惊悸未消,但也勇敢地用事实反击,脸上的诚实完全掩盖了恐惧。 万俟仵瞪贺保山的目光更加凶狠,贺保山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他慌忙扯起嗓子对刘贵吼道:“你血口喷人!我没拿一两银子。说我扣下二十五两银子,你拿得出证据吗?” “那你怎么证明四百两银子都给了刘家,一文钱也没有扣下?”侯景此时冷不防地从贺保山的身后厉声问道。 贺保山扭过头怒视侯景尖声叫道:“我当然一文钱也没扣,全都给他们了。” “哼哼,”侯景冷笑道,“贺老爷,你听清楚了,我可说的是四百两银子。” 侯景的话音刚落,贺保山的粪铲脸已吓得惨白,万俟仵吃人的目光一口咬住了贺保山的魂魄,贺保山扑通跪下,拼命磕头,嘴中哀号着:“老爷,我被他诓了!我给刘家的不是四百两,是四百五十两,他设圈套害我!” “你分给贾显智的二十五两银子,也是我设下的圈套吗?”侯景像似又掷出一枚坚硬的石头直击贺保山的面门,贺保山抬起磕得血流满面的脸,惊恐地看向侯景,侯景带着冷笑的目光又如利剑般刺向贺保山,侯景用右脚狠踩左脚,用踩出的剧痛驱赶鞭子抽出的火辣痛。贺保山的眼神由惊惧慌乱到挣扎,再变为狡诈凶残,他挺直上半个身体,用阴森的声音说:“老爷,我全明白了。这个瘸子勾结贺拔家出高价买刘家的茶叶,迫使我们不得不花大价钱买茶,然后从中捞好处。对,那个贾显智就是这个瘸子介绍给我的,说他是贺拔家大公子夫人的堂弟,明面上说是帮我探听贺拔家的消息,暗下里却是给我们施加压力,将我们一步步带进沟里。我明明给了他们四百五十两银子,刘家公子却说只收到三百七十五两银子,差额全被这个瘸子和那个贾显智私吞了,不,贺拔大公子和夫人应该拿了大头。”贺保山为自己抓住了绝地反击的机会而暗暗得意,但他得意的目光碰到万俟仵的目光,霎时又灰暗了,万俟仵的眼睛仍如血盆大口一样对着他。 “不错,贺拔大公子和夫人拿了大头,但给他们的正是你贺老爷,是你和他们合谋从茶叶生意中盘剥了一百多两银子,你让他们拿了大头,也就是一百两银子。”侯景虽然被绑在柱子上,但仿佛是端坐在公堂上的判官,正义正辞严地审讯着跪在跟前的贺保山。 “哈哈哈,无稽之谈!老爷,我从来就没有踏进过贺拔家的大门,他纯粹是栽赃陷害。”贺保山听侯景无中生有的说词,心中的勇气又重新升起,他扬起脸干笑说。 万俟仵吃人的目光射向侯景,刘贵好奇地听侯景与贺保山的争辩,似乎在看戏,竟然忘记了自己是被人劫持的人质。 “你没有进过贺拔家?那三只猫是谁送进去的?”侯景再次严厉质问。 “哪三只猫?”贺保山不明所以地问,目光呆滞。 “一只布猫,一只银簪猫,一只波斯猫。”侯景眨着眼,语气诡异地说。 刘贵惊恐地看向侯景,他想到侯琴,想到自己送给侯琴的布猫。贺保山也惊恐地看向侯景,他想到这个瘸子送给自己的三只猫,他想到喜欢布猫的儿子,戴着银簪猫的妻子,逗弄银白猫的妻儿,但他的目光旋即又迷茫了,三只猫分明在自己家,瘸子提三只猫是什么意思?又挖了什么坑?万俟仵疑惑地看向侯景,疑惑的神情竟然冲淡了他脸上的凶残相。 “三只猫是贺老爷送给贺拔夫人的信物,布猫代表事情未办成,一文银子都没捞到,银簪猫代表小挣了一点银子,波斯猫代表事情办活了,能大发横财。”侯景一脸得意地向三个惊疑的听众娓娓道来。 “荒唐!我没有送给贺拔夫人三只猫,三只猫也不可能在贺拔家。”贺保山发现了侯景的破绽,像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尖叫道。 “贺老爷是不是想说,我在编故事诬陷你?”侯景用蔑视的眼光看了贺保山一眼,然后一脸严肃地对万俟仵说,“酋长老爷,三只猫其实是三对猫,贺老爷送给贺拔夫人三只,自己留下三只。” “你怎么知道?”一直未开口的万俟仵语气平和地问,忘记了侯景是他万俟家的囚徒。 “我妹妹是贺拔夫人的贴身丫鬟,这一切她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信,酋长老爷可以派人分别去贺老爷家找猫、去贺拔家打探猫。”侯景底气十足地说。 刘贵眯着眼瞧侯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侯琴扯进来。万俟仵叫人分别去抓猫、探猫。贺保山身体颤抖着,用恐惧哀求的眼神看着主子,祈求主子能可怜自己,放过自己,然而主子的脸仍旧冷若冰霜。忽然,他的眼睛一亮,射出一道凶光,歇斯底里地指着侯景尖叫:“他是侯家那个小子,他妹妹就是被贺拔家用假契约骗走的小丫头。” “嗯。”万俟仵的双眼重又射出凶光。 “不,不,不,老爷,我不知道,不,我才、才、才知道,契约是假的,还,还,还来不及禀报老爷。”贺保山一触到主子的凶狠眼光,就惊恐万分,语无伦次地说。 “是贺拔夫人刚告诉你的吧?”侯景不冷不热地问。 “不是的,我早就知道了!”贺保山拼死反驳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顿时现出绝望的眼神,他突然站起身扑向侯景,被眼疾手快的家丁抱住。 贺保山在家丁的抱阻下疯狂地挣扎,嘴里狂嚎着:“我要杀了死瘸子!我要活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突然看见脸色惊愕的刘贵,骤然停止挣扎,口中含混地说:“是他求我放过那个小丫头的,他能为我作证,当时我不知道契约是假的,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知道是假的又怎么样!我妹妹照样被贺拔家霸占为奴婢。你知道是假的也不会戳穿,因为你早就与贺拔家勾搭上了。”侯景义愤填膺地怒吼道,前半句是发自内心的怒吼,后半句是假扮愤怒的复仇。 “你、你、你…”贺保山张口结舌,他猛低头咬向抱住他的胳臂。家丁啊地一声松开了手。贺保山扑到侯景身上就撕咬。 “啊!”侯景发出惨叫。 “啊!”刘贵发出惊呼。 “把他绑起来!”万俟仵发出怒吼。 家丁们冲上去,将贺保山从侯景身上拉开,拖到一根柱子上绑好。侯景感到脸上有钻心的疼痛,他用右脚死命地踩左脚也压不住这钻心的剧痛,汗水从额头渗了出来。刘贵的腿止不住地颤抖着。 家丁将贺保山的妻子、儿子押进了后院,小孩抱着一只布猫,女人头发上插着一枚猫形银簪,怀中抱着一只银白色的小猫。 “猫不是贺拔家的,是侯瘸子给我的,是他陷害我的。”贺保山见到妻儿,恐惧绝望地哀嚎着,声音沙哑而凄惨,面目扭曲而狰狞。 小孩抱住妈妈的腿哇哇地哭,女人搂住儿子也不停地抽泣。 万俟仵一步跨到女人身边,薅下她发髻上的银簪,夺走她怀中的白猫,喝问:“哪来的猫?” 女人哆哆嗦嗦地说:“别人送给我家男人的。” 万俟仵虎着脸再问:“还送了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了。”女人惊恐地回答。 “撒谎!”万俟仵的吼声如炸雷。 女人被吓得哇地哭出声来,小孩更吓得哇哇大哭。万俟仵一把拎起小孩,女人去抢,被万俟仵一巴掌扇翻倒地,小孩哭得更凶了,万俟仵厌烦地一挥手,将小孩甩飞了出去。“啊!”趴在地上的女人和绑在柱子上的贺保山同时发出惨叫,小孩扑通摔在地上,再无哭声,手中的布猫也被摔在地上,无声地躺着,如死去一般。 “我的孩子!”女人悲号地爬起来,要去救儿子,被万俟仵一掌又推倒。 “快说,还给了什么?”万俟仵一脚踏在女人身上,恶狠狠地问。 “住手!我说,我还拿了五十两银子。”说完,贺保山嚎啕大哭。 见此情境,刘贵的腹中已翻江倒海,难过无比。侯景却感到不痛快,他认为万俟仵的愤怒应该全撒在贺保山身上才解恨。 此时,一个家丁匆匆跑来禀报说:“贺拔夫人那里确实有三只猫,一只布猫、一只银簪猫、一只波斯猫。” “嘿嘿,”万俟仵阴森地冷笑了两声,然后厉声下令,“架滚锅,让这个狗杂种尝尝背叛主人的下场!” “不!老爷,你不能呀!”贺保山凄厉地喊叫,万俟仵无动于衷。 “万俟仵,你这个恶魔!我跟你拼了!”贺保山死命地挣扎,眼里要喷出血来了。 刘贵闭上了眼睛,拼命压住胸中向上的翻涌。侯景的肌肉紧绷,抬头向天空望去。 不一会,一口大锅的水烧得滚热,一个家丁抓起失去知觉的孩子扔进沸水,两个家丁抬起昏迷的女人丢进大锅,女人在沸水中扑通扑通地挣扎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 刘贵哇地吐出一口脏物,就晕厥了过去。 “侯瘸子,我变成鬼也不放过你!一定让你品尝妻儿被煮死的下场!”贺保山的咒骂阴森恐怖,像来自地狱。 “不用你来报复,你的贺拔夫人和她怀中叫‘贺宝’的波斯猫会替你报仇的。”侯景咬紧牙关,将内心的惊悸压了下去,向贺保山射出最后一支毒箭,他相信贺保山身上的毒疮一定会烂到另一个人身上。 “贺宝?叫贺保山岂不更爽!”万俟仵邪恶地说,脸上露出渗人的狞笑,“今天,我要让那个臭**的‘贺宝’爽个够。” “老爷,不好了!”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 “什么不好了?混蛋,快说!”万俟仵一声呵斥,将那个家丁钉在了地上。 “老、老爷,官、官兵将宅子,团、团团围了。”家丁身子不敢动弹,嘴巴却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万俟仵吃惊不小,赶紧爬上碉楼察看,自家的大宅子果然被官兵包围,官兵少说也有三、四百人。 今天上午,贺保山将侯景、刘贵绑回万俟家,向主子万俟仵汇报,万俟仵派人去刘家通知赎人,贺保山建议要求刘家拿柔然人给的定金二百两银子来赎人,但被人戏耍而恼怒的万俟仵听不进去,强硬提出让刘家退回四百五十两的全部购茶款,下通知的人刚走,贺保山又偷偷派了一名心腹去刘家,让刘家拿二百五十两银子来赎人即可。然后,贺保山拐着弯子劝说主子,能拿回二百五十两银子,就实现了起初要用二百两银子夺下这批茶叶生意的目的。万俟仵对此没有表态。 刘家接到赎人通知后,急得团团转,不论是拿四百五十两银子赎人,还是拿二百五十两银子赎人,刘家都难以接受。高欢得知消息后,与刘贵的父亲商量救人,高欢认为直接拿银子赎人,不论出多少赎金,都将会后患无穷,他提出用武力解救人质。高欢请刘父拿出一百两银子,由他拿去搬救兵。高欢带着刘家的一百两银子来到戍城,请段长常大哥出兵解救侯景、刘贵。段戍主详细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说:“万俟家太霸道,不能让他们如此欺行霸市。之前,我既然已同意收下侯景、刘贵,他俩就已是我段某的兵,万俟家绑架他俩,就是欺辱我戍城,我绝不会袖手旁观。这事你不用再管了,我会处理好的。贺六浑,叫你来我这里当队主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段大哥,我考虑好了,救出侯景、刘贵之后,我和他俩一起来戍城。”高欢带着十分感激的心情说。 “好!你们能来,可助我一臂之力。”段长常笑容满脸地说。 段长常吩咐手下得力的干将慕容绍宗军主领五百人马去解救侯景、刘贵。慕容绍宗先派几个人以刘家送赎金的名誉混进万俟家。 威风凛凛骑在马上的慕容绍宗,见万俟仵站在碉楼上张望,弯弓搭箭,嗖,一箭擦过万俟仵的耳边,射到他身后的柱子上。万俟仵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原来是一支送信箭,他令人取下信箭,展开信纸,见信中写道:“万俟酋长,侯景、刘贵乃戍城小校,尊下无故扣压,实冒犯我军威,敬请释放二人。贵酋长与刘家的生意纠纷,请尊下另行解决。” 宅院被围,冷箭过顶,令万俟仵老羞成怒,他迁怒贺保山,是这个背叛主子的下贱坯子给他惹的祸,下贱坯子肯定早就知道抓来的两人是戍城小校,下贱坯子一次次隐瞒主子、背叛主子,怒火冲上头顶,他对端坐在马上的慕容绍宗厉声吼道:“我不放他们,你奈我何?” 慕容绍宗微微一笑,大喊一声:“出来吧!” 只听得大门内一阵打斗声过后,门被人从内打开,几个持刀汉子押着一队人走出来,队伍中几个男奴抬着两个大箱子,三名女眷低头跟在其后。 “万俟酋长,这两个大箱子,一箱装着贵府的细软,一箱装着贵府的箭镞,三位女眷就不用我介绍了吧!”慕容绍宗满面笑容,和和气气地对万俟仵大声说。 万俟仵见此情景,不由得泄了气,但仍然嘴硬地喊道:“你想干什么?” 慕容绍宗仍笑容可掬地说:“万俟酋长,我不想干什么。请您放我两位兄弟出来,东西和人,我保证完璧归赵。对了,这有一袋银子,五十两,是刘家托我带给万俟酋长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吗,我说个闲话,这件事就此过去了对两家都好。” 气急败坏的万俟仵瞪着暴突的眼,胸脯剧烈起伏,脸胀得紫青,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人。” 看着家丁们将侯景、刘贵解开,侯景搀着刘贵往外走,万俟仵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咆哮:“把那个叛主的贱人,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贺保山被吓得魂飞魄散、屎尿失禁。 刚走出几十步的侯景,听到了惨烈的尖叫,刘贵身体的剧烈颤抖传导给了侯景,他的身体也禁不住抖动起来,被贺保山咬下一块肉的脸重又剧痛起来。 第四章情缘 慕容绍宗带十名亲兵护送侯景、刘贵来到刘家,刘父和高欢将慕容绍宗迎进客厅,刘父对慕容绍宗千恩万谢,高欢静观慕容绍宗,心中暗自称奇,此人虎背熊腰,脸方鼻正,眉宇间透露着高贵之气,明眸中含蓄着敦厚之性。 刘父令人端上一盘银子,恭敬地递给慕容绍宗说:“略表对贵军搭救犬子的感激之情,请将军笑纳。” 慕容绍宗拱手作揖说:“不敢,刘伯父已托这位高兄长,转交给段戍主一百两银子,此银子断不能再收。” 刘父再将盘子递向慕容绍宗,十分诚恳地说:“听小高兄弟讲,将军为救犬子,已将五十两银子留给了万俟家,我刘家不能让众军爷白辛苦一趟。” “刘伯父不必客气,段戍主已赏赐众兄弟了。”慕容绍宗一句平常的客套话,让人听得坦荡又亲和。 “刘伯,慕容军主既然如是说,也不需勉强,今后仰仗慕容军主的地方还多着呢,到时再谢也不迟。”短暂的接触,慕容绍宗就给高欢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高欢对他解救人质干净利落的手法也十分佩服,不由得称赞说,“慕容军主的‘城下之盟’着实高明,‘软硬兼施’的手段也令人钦佩,万俟仵酋长既吃了瘪,又拿了银子,心中憋气也不好拿刘家发泄。” “当然不会,他最恨的是贺拔家。”这时,侯景插话说,表情十分笃定又带着得意之色。 “对,对,这次刘家能逃过一劫,还多亏了这位侯兄弟。”刘父这才想起一直在为刘家东奔西走的侯景,由衷地感谢说,“没有侯兄弟的跑前跑后,刘家的茶叶早被万俟家强买去了。此次的茶叶生意,我刘家虽没有赚到什么钱,但也保住了本,却让侯兄弟遭大罪了。然而,侯兄弟一文谢酬也不肯收,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不用谢,当年你们刘家救过我兄妹,我应当报答;他们万俟家当年迫害我侯家,我当然要报仇。可是,我小看了万俟家,他们只用拳头说话,光用脑子对付不了他们,还是慕容将军的拳头硬,否则今天还不知会多惨。我手下要有几百人马,定要踏平了万俟家!”侯景眼冒凶光,下意识地抬起右脚去踩左脚,可刚一踩上,又立即收回,扭头歉意地对高欢说,“大哥,我听你的,这就去投奔段戍主。” 慕容绍宗端详着侯景,见此人身体略显单薄,却如寒冷坚硬的薄刃单刀,浑身散发着杀气,侯景的恩怨分明、快言快语,也很合自己的胃口。 高欢略微皱起眉头,心想:“万景过于阴狠,将来会吃亏。” “爹,我也跟高大哥去戍城。”这一天的惊心动魄,刺伤了刘贵的心,也揉硬了刘贵的心,侯景的话更坚定了他以武力立身的想法,因而对父亲高声说。 “去,去。”刘父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语气却坚定地说,“有你高大哥、侯兄弟作伴,还有慕容将军关照,爹放心。反正这个世道,做生意也没有前途。” 刘家设晚宴款待慕容绍宗,酒席上侯景详细询问慕容绍宗是如何拿捏万俟仵的,慕容绍宗也借着酒兴大谈自己如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如何“出其不意,攻其软肋”,如何“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何“双管齐下,恩威并用”。侯景听得入神,当即就要拜慕容绍宗为师。 当夜,高欢、侯景、刘贵三兄弟就随慕容绍宗来到戍城,段长常安排高欢当了一名队主,将侯景、刘贵编入自己的亲兵队。不久后,贺拔家和万俟家的“茶叶斗法”故事就在怀朔镇传开了,人们津津乐道,贺拔家分文未出就白得了一百两银子,万俟家出大钱出大力却是白忙一场;男人女人们谈及贺拔家大公子的夫人贾氏和万俟家大管家贺保山之间的暧昧关系,更是乐此不疲,好事者竟千方百计地想去一窥那只叫“贺宝”的白猫,更有促狭鬼见到白猫就叫“贺宝”。万俟仵对贺拔家恨之入骨,他亲手杀死从贺保山家抓来的那只白猫,开膛破肚,将一片书写着“奸夫**”的绸子塞进猫腹中,令人扔进贺拔将军府。贾氏呼天抢地,诅咒污其清白的人,哭诉未得一文银子的冤情。贺拔度拔将军骂贾氏辱没了门风,想要让贺拔允休掉贾氏。贺拔允怀疑贾氏将捞到的银子私藏在其堂弟贾显智那里,厌恶她撒泼打滚的胡闹,对其越来越冷淡。 一年后,段长常为增加高欢的阅历,让他当往来于京城洛阳和边镇的信使,侯景也成了段长常亲兵队的一名小队长。侯景一有空就去找慕容绍宗,向他讨教兵法,慕容绍宗也很喜欢侯景,侯景机智过人,一点就通,不仅能举一反三,而且时常会有些奇妙的想法,令慕容绍宗感到新奇有趣,慕容军主颇有教学相长的感觉,从中受益匪浅。 段长常的族兄段荣来戍城探望族弟,段荣是肆州(今山西省忻州市)刺史尔朱荣的法曹参军,也是真定侯娄提的孙女婿,奉尔朱荣之命,前来联络段长常戍主。段氏兄弟分宾主坐定后,段荣小声对段长常说:“兄弟,刺史大人认为近期朝廷恐怕有大变故,领军将军元叉深得胡太后的宠幸,炙手可热,然而清河王元怿等朝中元老十分排斥领军将军,双方已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刺史大人已得到元叉的信任,他想向元叉推荐你当怀朔的镇将。” 段长常的心跳加速,镇将是他梦寐以求的职务,可他长期驻守边塞,远离权力中心,攀不上朝廷的当权者,能当上戍主还多亏了眼前这个族兄,是他求尔朱荣刺史运作得来的,如今刺史又要推荐自己当镇将,他岂能不激动,然而自己对朝廷的局势只是雾里看花,不甚了了,攀上元叉这条线,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于是他稳定住情绪说:“谢谢兄长的好意,感谢刺史大人的栽培,小弟愿追随兄长,唯刺史大人马首是瞻。” 段荣见段长常语气平淡,知道族弟还有所保留,然而族弟的稳重仍令他欣慰,段荣微笑地说:“刚才说的是公事,我还有一件私事相托。” “兄长尽管吩咐,凡是兄长的事,都是小弟我自己的事。”段长常敬重感激这位族兄,因而也是由衷地愿意为族兄效力,自是欣然地承诺。 段荣面带尴尬地笑问:“我老丈人的宝贝幺女儿,兄弟可知?” “娄内干司徒的小女儿娄昭君?她有什么事?”段长常虽是询问的口气,但心中大体猜出族兄要托付的事。 段荣显得有些无奈地说:“想必兄弟也听到些我这个小姨子的拒婚奇闻吧?我丈人虽是个挂名司徒,但富甲一方,家中牛马数不胜数,钱财堆积如山,娄昭君又是我老丈人的心肝宝贝,生得眉清目秀,有多少权贵公子倾心羡慕,有多少富家子弟眼馋心动,求婚的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可我那奇葩小姨子来者不问,一概拒绝。” “怕是要等神仙下界吧!”段长常调侃说,他早听说这个千金小姐眼界极高,性情孤傲,一般人降服不了。 “唉,哪来的神仙呀!都二十了,容颜易老啊!我丈人愁得茶饭不思,我内人也心急火燎,整日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可那个小仙女却仍然孤芳自赏,若无其事,仿佛如意郎君就在窗前。丈人、内人把压力都推到我身上,好像是我耽误了他们家‘万金小姐’的终身大事。”段荣愁眉苦脸地说。 段长常差点笑出声来,瞧族兄阴云密布的脸,好像是被围困已久的城池,他用手捂着嘴说:“我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的是,可都是粗鲁的凡界汉子,怎配得上你老丈人家的小仙女!” “不必说笑,我也是被逼无奈,内人说她的小妹从小就喜爱骑马射箭,说不定就偏偏钟情于粗犷的军中汉子,兄弟就在营中挑几个人品不差、身体强壮的血性汉子,去撞撞桃花运,说不定歪打正着,岂非美事!”段荣说完像是卸下一副重担,脸上的乌云也随之消失。 “好吧,小弟就矮子里挑将军,送几位‘将军’去接小仙女抛的绣球。”长年在军中过着单调的生活,段长常能遇到这种趣事,心情格外愉悦,话说得也就风趣起来了。 “对,对,我们派人去接绣球,她不抛,可怪不得我这个当姐夫的,家中的唠叨鬼也不能再强人所难了。”段荣会心一笑地说。 “兄长,我营中真有一位合适的人选,恒州慕容家族的慕容绍宗,绍宗谦厚忠实、武艺超群、气度不凡,或许娄昭君能看上。”段长常嘴上讲的是慕容绍宗,心中想的却是他最看重的高欢,可惜高欢家境贫寒,配不上娄家。 “兄弟说的是前燕太原王慕容恪之后?”段荣挺直身体问。 “正是名门之后,在小弟这担任军主。”段长常端正坐姿回答。 “昭君能相中他当然好,门当户对。但兄弟还是多挑几个,不要拘泥门第。”段荣对这次做媒并不抱多大希望,能给丈人、夫人有所交待就行。 “行,多选几个,给兄长的老丈人看,让兄长的小姨子挑。”段长常明白族兄的心思,但他真希望这根红线能牵成。段长常心想:“戍城真有娄家的乘龙快婿,自己也能靠上这个名门望族,如果高欢没去京城送信就好了。”段长常不知是自己偏爱高欢,还是冥冥之中觉得高欢和娄昭君是天生的一对,所以感到特别的遗憾。 段长常以拜谒段荣参军的名义,带着慕容绍宗、侯景、刘贵等十几名“出类拔萃”的下属来到娄家,段参军陪着娄家主人、自己的老丈人娄内干司徒接待段戍主等人。段长常的属下对娄氏的显赫、娄家的富有早有所闻,娄司徒虽未着官服,但衣着华美、步态雍容,尽显富贵显达的本色,只是迎接宾客的笑容尚不能舒展开眉头,掩饰不住内心的忧郁。段长常领着众部下向娄司徒恭敬施礼,娄司徒端庄还礼。段戍主一一介绍部下,娄司徒认真听、仔细端详,介绍到慕容绍宗时,娄司徒和蔼地问:“令尊令堂身体可好?” 慕容绍宗拱手说:“谢司徒大人垂问,家父家母身体无恙。” “令尊令堂曾否为公子定下婚约?”娄内干仍保持着长辈慈祥的语气,但急迫的心情已全然显露。 段长常与段荣四目对视,各自莞尔一笑。 娄司徒问得突然,慕容绍宗未反应过来,稍微愣神,已而不自然地回答:“尚未有约。” 娄内干听后,满意地笑了,似乎一点也没有发现慕容绍宗不自然的表情。段长常憋住笑,来回观赏着二人的面部变化。段荣注视着慕容绍宗,目光凝聚,若有所思。 双方一番客套之后,段荣将众人引到娄家的私人校场,说想见识见识各位的刀马功夫。众人走近校场,但见一个矫健的身姿正在飞马射箭,马儿疾驰如箭,箭飞如电,眨眼间已有三支箭命中靶心。众人禁不住叫好。段长常观那马上身影,健壮不失清秀,敏捷不失柔韧,英武不失妖娆,他暗自点头,心中叹道:“真乃人杰!” 慕容绍宗紧盯着那匹骏马,它通体赤红,如一团飞驰的火焰,又如赤龙翱翔天际,马首宽大高昂,长鬃炸裂,如烈日四射的光芒,身上似有火球滚动,起伏的肌肉如海浪一般,一浪拍涌着一浪如天雷滚滚,四肢如飞轮交替,连成了一片闪光,蹄不着地,如飞鸟掠水。慕容绍宗惊叹道:“好一匹赤兔宝驹!” 似听到了慕容绍宗的赞叹,赤马一声长鸣,人立而起,骑手紧贴马背如腾身上树。马的前蹄落地,草地似有振动,慕容绍宗再看赤马,额头棱角分明,双耳坚挺如竖立的短刀,大眼圆睁似一对铜铃,不怒而威,长尾垂地,有如红旗倒树,四蹄站定,又似一座赤铜雕塑,有巍峨高耸、泰山压顶的气势。刘贵发现马上是一位秀发美女,他想到侯琴,侯琴面容娇嫩,这姑娘长相俊美;侯琴身体纤弱,这姑娘体形紧实;两人都眉清目秀,侯琴清秀令人怜爱,这姑娘清秀中透着刚毅;侯琴长发及腰,诱人伸手抚摸,这姑娘短发垂肩,让人浮想联翩;侯琴回眸顾盼,忧郁之情浸人心房,这姑娘目光坚定,端庄之势令人肃然起敬。 姑娘翻身下马,一紧身打扮的婢女跑过去拉住缰绳,姑娘大大方方地向众人拱手致敬,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出校场。婢女将赤马牵到校场中央,放下缰绳,跑向段长常众人,笑盈盈地说:“小姐说了,各位英勇好汉,谁能骑上这马在校场跑上一圈,马就归谁,小姐还另赠送五百只羊、一百头牛。” 几句话激沸了这群青年军人的心,好一匹宝马,好一笔奖赏,若赢得姑娘的芳心,还有天大的好事。一名小校按捺不住,率先冲进校场,小校刚接近赤兔,赤兔扭身轻跑两步,就将小校甩出一截,小校再跑向赤兔,赤兔又轻盈地一个躲闪,小校又被晾到了一边,小校再次靠近,赤兔再次远离,一人一马在草地上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小校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始终都无法冲近赤兔,只能垂头丧气地放弃。另一小校汲取教训,故作若无其事、慢慢悠悠地接近赤兔,赤兔对他不予理会,低头悠闲地啃食青草,小校自以为得计,可小校离马还有两三个箭步远时,赤兔似乎在不经意间移到了一下,又拉开了与小校的距离;不论小校是靠近马头,还是绕到马尾,不论是从左侧还是从右侧,小校都不能缩短这两三个箭步的距离,小校想突然发力冲过去,可刚要起身,赤兔已机警地躲开,这位小校也败下阵来。三名壮小伙子一起跑进校场,三人采取包抄的策略,从三面将赤兔包围,赤兔哼哧哼哧地打了几个喷嚏,似乎在说:“小样,人多就管用?”三人刚要缩小包围圈,赤兔几步优雅的跳跃就冲出了包围圈,三人反复尝试都无果而终。 段荣瞧着身边神情专注的慕容绍宗,微笑着问:“慕容军主,不上场一试身手?” 慕容绍宗赶紧礼貌而庄重地回答:“回段参军,此马性聪且烈,不可强力征服,只可培养感情,以亲密而收服。在下仓促间,绝无可能降服此桀骜不驯的宝马烈驹。” 段荣满意地点点头,心想:“此君稳重睿智,是个有用之材。” 侯景对刘贵耳语了几句,刘贵点头后,大步走进校场,距马十几步远就站立,他挺身直视着赤兔,良久未动。赤兔伸长脖子,鼻中喷气,好像在问:“这人想干什么?” “嗷呜…”突然刘贵仰天发出狼嚎的长鸣。 赤兔昂首嘶鸣,前蹄不安地踩踏草地。 长鸣未落,刘贵又猛地横切着赤兔翻转跳跃,赤兔好奇,驻足观望。正在此刻,一个敏捷的身影从赤兔的侧后,扑向赤兔,腾身一跃,骑上烈马。赤兔遭此突袭,惊跃而起。那身影紧贴马背,双手环抱马颈。 “侯景当心!”慕容绍宗大声惊呼。 “真帅!”刚才那个向众人通告的婢女,站在自家小姐身后小声赞叹。那小姐只是含笑注视。 赤兔剧烈跳跃未能甩掉背上的人,又猛烈地前踢后蹶,上下振荡,那身影被抛起又落回,像尚未断线的风筝。赤兔愤怒旋转,狂甩身躯,那“风筝”终被甩脱。可“风筝”仅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就再度飞起,贴上马背。赤兔鼻孔喷出白汽,口中发出嘶鸣,如被激怒的猛兽,狂奔而起。 刘贵惊若木鸡,呆立校场,段氏兄弟和众军兵都屏住了呼吸,那婢女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双手紧拽着小姐的衣服,那小姐紧锁眉头。 赤兔飞驰中骤然急停,陡然腾空,遽然坠地,猝然旋转,动作之剧,幅度之大,令侯景顿然腹中翻江倒海,他突然头昏目眩,身体一软,坠落下马。然而侯景的左脚却缠挂在马镫里,身体倒悬在马身上,赤兔再次狂奔,侯景的头拖曳在草地上,像犁地的耒耜。 “不好!”慕容绍宗大喊一声冲进校场。 “阿龙!”那小姐惊呼一声跑向烈马。 慕容绍宗挡在奔马的前方,立定提气。 “慕容小心!”段长常大叫之时,见烈马已冲到慕容绍宗的跟前,他挺直脖子、瞪圆双眼,惊待一下猛烈的冲撞。 就在烈马撞上来之际,慕容绍宗一个侧身闪躲,让过奔马,伸手一抓,拽住缰绳。马头被强力拽回,但烈马仍顽强前奔,慕容绍宗被迫奔跑。段长常率先冲了过去,其他人紧跟其后。此时,但见一人飞身上马,烈马蓦地放慢了脚步,没跑几步,就平静地停下。 刚站稳的慕容绍宗正要去解救侯景,只见马上的人一弯腰将侯景放下。 “侯英雄,你怎样了!”首先冲过来的是那个婢女,她焦急地抱起侯景的头。段长常等人围上来一看,侯景已昏厥不醒。 “阿傉,去叫郎中。”马上人跳下来说。 “是。”叫阿傉的婢女立即跑开。 “昭君呀,太冒失了!没受伤吧?”段荣面带责怪神情地说。 “大姐夫,我没事。看看那人咋样了?”娄昭君平淡地说。 “谢谢娄姑娘出手救了我的属下!”段长常向娄昭君施礼说。 “不必谢我,段戍主。救人的是那位英雄。”娄昭君还礼说,眼睛看向慕容绍宗。 “慕容兄弟是真英雄啊!”段荣向慕容绍宗竖起大拇指,接着又故作遗憾地说,“可惜今天不是英雄救美哦。” 娄昭君的脸泛起一丝红晕,慕容绍宗也面带尴尬。 “快让开,郎中来了。”阿傉领着郎中跑过来。 郎中仔细诊断后,抬头对娄昭君说:“小姐,他头部受伤严重,需要卧床治疗调养,不宜受颠簸。” “段戍主,能否将小兄弟留在我娄家治疗休养?”娄昭君诚恳地问。 “求之不得,能在娄家治疗,是侯景的福气。”段长常真诚地感谢道。 “娄家小姐,阿景就托付给你了,请悉心照顾好他。”刘贵方从惊乱中缓过劲来,语带哭腔地恳求说。 “放心吧,兄弟!有阿傉在,你的阿景兄弟一定不会受委屈。”娄昭君边说边用眼瞟阿傉,阿傉的面已绯红,娄昭君憋住笑又说,“阿傉,还不叫一副担架来。” 阿傉低着头跑开。 娄家设宴款待段长常及部下,娄内干司徒简单应酬了一会,就让大女婿段荣招待众人,自己则闷闷不乐地去看躺在病床上的侯景。他端详昏迷的侯景,见他眉浓额宽却天庭凹陷,鼻梁坚挺却形若鹰钩,嘴大齿白却唇薄颏短,感觉此人面相矛盾、性情复杂,前途莫测、富贵难料,绝非好女婿的人选;再回想女儿昭君对此人的态度,只是关心照顾,并无倾慕动情。娄司徒既感庆幸,又觉失望,女儿的姻缘仍无着落。阿傉也看出小姐对侯英雄只有同情,没有爱恋,阿傉既觉遗憾,更感到喜悦,一棵甜蜜的嫩苗已在她的心房破土而出。 在娄家酒席上,段长常的酒杯中盛的是若有所失的涩酒,段荣的金樽里装的却是兴奋不已的烈酒,段参军在岳丈大人“比武招亲”的校场上,找到了一个好女婿,不是为自己的岳丈大人,而是为刺史的父亲大人。“如果牵线成功,尔朱荣刺史既得妹夫又得大将,作为有功的媒人,定能加重自己在刺史心目中的份量。”段荣轻轻地摇晃着手中的杯子,眯眼欣赏着微微荡漾的杯中酒,心中美美地想着。开怀畅饮的慕容绍宗,心中并不痛快,他还惦记着那匹赤兔宝马。刘贵埋头自顾自地喝酒,他从伤势严重的侯景,想到楚楚可怜的侯琴。 半个月后,当高欢从洛阳返回途径怀朔镇时,从刘贵父亲那里听到侯景负伤在娄家养病的消息,高欢打马急奔娄家。赶到娄家,高欢甩镫下马,在将缰绳递给仆人的转身间,他被一股强烈的气息震慑住了,定定地看去,一团赤焰从马厩内冲射而出,那团赤焰包裹着雄壮的活力,高傲的灵性,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团赤焰走去,直勾勾的目光如牵引绳般将他几乎僵硬的身体拽向马厩。仆人刚要叫住高欢,被正巧走过来的娄昭君示意止住,娄昭君全神贯注着这一奇特场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梦游般飘向赤兔,赤兔发出轻微的咕咕声,马头兴奋地轻摇轻点,前蹄不安地交替踩踏。随着那身影一点点迫近赤兔,娄昭君的血温也一点点上升,她感到耳热脸烫、口干舌燥,她紧张焦躁,亢奋渴望。当神仙般的身影终于贴近灵兽,世界仿佛凝固了,娄昭君听到内心深处传来玄幻缥缈的声音:“它是他的,他是我的。” “小姐,小姐。”阿傉轻拽娄昭君的衣袖,小声呼唤她。 “唉!”娄昭君轻叹一声,仿佛从梦中醒来。 高欢轻轻抚摸赤兔,赤兔也用头轻轻地磨蹭高欢的脸,舔舐他的头发。高欢慢慢解开缰绳,缓缓牵马走出,人马亲密相随。当高欢跃身上马时,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了娄昭君的脸颊上,她脱口而出:“我非他不嫁!” 高欢纵马驰骋一圈返回后,只见几名仆人正恭恭敬敬地等候着他。高欢满脸歉意地下马说:“难得一见的骏马,我实在忍不住,骑了一圈,请各位多包涵。” “这位公子,我们小姐请您进去。”阿傉银铃般的声音清脆悦耳,让高欢的尴尬情绪舒缓了许多。 “谢谢姑娘,请转告你家小姐,我叫高欢,专程来探望我的侯景兄弟,不敢打扰小姐。”高欢向阿傉躬身施礼说。 阿傉抿嘴哧哧地笑,心说:“小姐怕你不打扰她呢!” “高公子不必多礼,随我来。”阿傉收住笑声,亲切地说,不等高欢反应,扭身向内院小碎步跑去。 高欢抬眼看着阿傉轻快的身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高公子请!”几个仆人都躬身做出请的手势。 高欢这才打消顾虑,大步追了上去,赤兔在他身后发出欢快的嘶鸣声。 高欢随阿傉走进一间香气扑鼻的绣房,屋内装饰得清新简洁,没有华贵的物品,一张绣床边,端坐着一位衣着高雅的少女。 “小姐,他来了。”高欢听到领他进来的姑娘小声对那少女说。 那少女优雅地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对高欢莞尔一笑说:“高公子,侯兄弟尚未醒。” 高欢被少女超凡脱俗的神态所吸引,完全忘记了初入绣房的局促不安,微笑着说:“万景,噢,就是侯景兄弟,恐怕是故意不醒的,好赖在小姐闺房不走。” 咯咯咯,娄昭君爽朗地笑了,转脸对阿傉笑道:“阿傉,高公子说,你的侯英雄赖在你的闺房不走了。” 阿傉被臊了个大红脸,扭身跺脚嗔怪道:“小姐!” 高欢见状,连忙摆手说:“不,不,不,阿傉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傉噘着嘴说:“高公子,你不用道歉,有人想让你赖在闺房不走呢!” 轮到娄昭君的脸绯红了,她举手去打阿傉,嘴里骂道:“打你个小蹄子,我撕烂你的臭嘴。” 阿傉抱着头跑到高欢身后躲藏,嘴里嘻笑道:“马被人骑走了,小姐你不追,这会儿想起追打我来了。” “我让你瞎说!”娄昭君跑过来追打,阿傉围着高欢躲闪,高欢不知所措地抬起手瞎转。 “好了,好了,疯丫头,不怕吵到你的侯英雄了?”最后还是娄昭君叫停了嬉闹。 阿傉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赶紧跑到床边去看侯景。高欢见侯景仍旧是昏迷未醒,但脸色红润,完全不像一个受重伤卧床不起的人。高欢对娄家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猜测眼前这位小姐应该是娄家的娄昭君小姐,那个对众多求婚者都不屑一顾的孤傲贵族小姐,可这位小姐没有半点冷若冰霜、故作矜持之态,她落落大方、可亲可敬,还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她能尽心尽力地照顾一个与自己并无什么瓜葛的病人,说明她心地善良,她能让自己骑她心爱的宝马,说明她待人真诚友善,她能与初次见面的人从容自然地交流,说明她不落于俗套、不囿于陈规,非平常女子。想到此,高欢也就十分爽朗大气地说:“既然阿傉姑娘不介意万景在自己的闺房养病,姑娘就是万景和我们兄弟的亲人,娄小姐既然不介意我擅自借骑你心爱的宝马,娄小姐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亲人间不需客套,况且大恩不言谢,我和万景定会铭记小姐和姑娘的恩情。” “亲人?”阿傉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世,“我从小就没有见到过亲人,除小姐待我如亲人一般,我还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滋味。” 娄昭君将阿傉搂进怀中,她为阿傉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她像抚摸赤兔一样,抚摸着阿傉的头说:“阿傉,去给赤兔梳理打扮好,待会儿让高公子领走。” 高欢听言大吃一惊,他能想到娄小姐必是出手大方的人,但他没料到她如此大方,第一次打交道,她竟然就送给自己这么珍贵的礼物,他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阿傉擦掉眼泪说:“高亲人,小姐早就说过,谁能骑阿龙跑一圈,就把阿龙送给谁,你不收下,小姐会伤心的,而且小姐还想着…” 啪,阿傉的话被背上一声轻脆的拍打打断,娄昭君笑骂道:“小蹄子,又想撕烂嘴了。” 阿傉捂住嘴,笑嘻嘻地跑开。房间里,高欢与娄昭君四目相对,娄昭君含情脉脉地说:“你是做大事的人,需要一匹好坐骑,也需要一个贤内助。” 高欢激动地伸出双手搂住娄昭君的双肩,动情地说:“昭君,我定不会辜负你,定不会让你失望!” 高欢有力的双手把幸福的憧憬注入了昭君的心房,她就势依偎进高欢的怀抱。 侯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仍旧紧闭着,但他好像又能看见,他看见了一条赤龙从眼前飞过,他看见自己骑上了这条飞龙,他又看见云端出现一位仙女,仙女长袖一甩,将飞龙收去,他看见自己从空中坠落,他看见自己掉进一个幽暗的深谷,他感到一个熟悉的人走近自己,还有一个似乎熟悉又好像陌生的人也靠近自己,他们在说什么,他听不见,正当他焦急烦躁的时候,另一个熟悉亲切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眼前的一切瞬间都消失了。不知过去了多久,侯景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告别。 第五章婚事 娄昭君带高欢拜见父亲娄内干,娄内干司徒见高欢身形伟岸、气度不凡,眉清目秀、举止端庄,不由得心生喜爱,因而忘记责怪女儿的唐突。高欢恭恭敬敬地向娄内干行晚辈礼后说:“娄伯父,小生是高树生的长子,幼年丧母,由姐姐和姐夫扶养成人,家父生性豪放不羁,居无定所。小生需禀明家父,方可上门提亲。” 娄内干颔首微笑,对这个未来女婿十分满意,他知道高树生,那也是名门之后,虽然家道中落,但豪门的血统仍在、望族的禀性仍存,高欢身上的高贵气质看来是与生俱来的,却少了权贵子弟的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式的轻浮气,娄内干和蔼地说:“令尊乃一代名将,可惜生不逢时,老夫与高将军已久未晤面,希望能早得一见。” 娄昭君依依不舍地将高欢送出家门,阿傉看到两人难舍难分像两块粘连在一起的蜜糖,心中感到甜蜜,又夹带着一点酸楚,她返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前,出神地看着安详静卧的侯景,心中百感交集:“高公子也很可怜,打小就没有了阿母,阿爹也不管他,可他还是比阿傉强,他还有姐姐姐夫疼爱,阿傉从记事起就在给娄家当佣人,没有爹娘,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好在小姐善良,把阿傉当作她的妹妹一样对待。小姐是个大好人,有高公子这样的姑爷,是好人有好报。阿傉有好报吗?高公子说,侯哥哥是阿傉的亲人。” “侯哥哥,高公子说你是阿傉的亲人。”阿傉情不自禁、自言自语地说,“你是阿傉的亲人吗?是什么亲人?高公子要做小姐的姑爷了,阿傉今后怎么办?” 侯景感觉到那种熟悉亲近的气息又笼罩着自己,他沉浸在这种令人迷恋的气息中,忽然他听到一个忧伤的声音闯了进来,他拧紧眉头,听那声音继续说:“阿傉没爹没娘,没有家,这里是娄老爷的家,小姐成亲后,就有自己的家了。阿傉是留在这个家呢?还是跟小姐去新家呢?可是,老家和新家都不是阿傉自己的家,阿傉想要自己的家,阿傉想要自己的亲人。” 啪,侯景感到一个凉飕飕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微微睁开眼睛,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这个脸上挂着泪珠,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将柔软温馨的暖气吹拂到自己的脸上,那双泪眼模糊的秀目似乎正看着自己,又似乎没有看见自己,柳叶双眉似锁着数不尽的伤感心事,清秀的脸蛋儿又好像包裹着说不完的忧愁。 “侯哥哥,你能给阿傉一个家吗?可是阿傉只是个奴婢,身子是娄家的,是小姐的,阿傉想跟侯哥哥好,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呀!” 侯景的左脚突然隐隐生疼,他想用右脚去狠踩左脚,然而用不上劲,他顿时想到身为奴婢的妹妹侯琴,刹那间在他的心中升起对眼前这个可怜姑娘的强烈保护欲,他倏地伸手抓住阿傉的手。“啊!”阿傉惊叫一声,猛地收手,可没有拽动半点,旋即由惊变喜,激动地叫道:“醒了,侯哥哥!小姐,快来呀!侯兄弟,侯英雄醒了!” 侯景连忙坐起身,用手捂住阿傉的嘴说:“阿傉别叫,不管别人什么事,我知道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在这躺了很久是吗?” 阿傉摇头又点头,喜极而泣,呜咽地说:“你从马上摔下来,就没有醒,十几天了,你终于醒了!” “从那匹赤红的马上摔下的吗?刘贵,慕容绍宗,还有段戍主他们呢?”侯景边说边环视房间。 “是,是骑赤兔阿龙时摔下的,是慕容英雄拉住了阿龙,还有我家小姐一起救了你。”阿傉温柔地说,恋恋不舍地从侯景松开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是哪里?我一直躺在这里吗?”侯景有些后悔松开了手,端详着眼前善良美丽的阿傉问,微微抬起手,想去擦拭那带雨的梨花。 “这是我的,”阿傉忽然脸一红,扭头避开侯景灼热的目光,低头低语地说,“是我的主人娄老爷、娄小姐的家。” 侯景一听到“主人”两字,脸就阴沉了下来,生气地说:“什么娄老爷、娄小姐,这屋子难道是他们的卧房吗?” 阿傉吃惊地抬头看着侯景,怯怯地说:“不,不是他们的卧房,是我的卧室。” 侯景仿佛一切都明白了,是这个善良的姑娘把她的闺房供自己养伤,是这个温柔的姑娘精心地照顾着自己,是这个美丽的姑娘把自己当作亲人,一股暖流瞬时流遍了周身,侯景激动地再次抓住阿傉的手,动情地说:“阿傉,我就是你的亲人,守护你一辈子的亲人!” 阿傉的身体微微颤抖,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欸,好妹子!”侯景深情地答应,温柔地抱住阿傉的肩,阿傉顺势躺进侯景的怀抱。 侯景轻抚着阿傉的秀发,悄声说:“阿傉,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谁都不能支配霸占你,谁要敢欺压你,你侯景哥绝不答应!” 阿傉在侯景的怀里幸福地抽泣起来。侯景赶紧为阿傉擦去眼泪,深情地说:“我的好阿傉,哥一定会让你过上主子的生活,像你家小姐那样,不,比你家小姐更强。” 阿傉紧紧抱住侯景,侯景也搂紧阿傉,轻声问:“阿傉,你刚才说,你家小姐要有姑爷了,他是谁?是慕容绍宗军主吗?是他降服了赤兔马吗?” 阿傉在侯景的怀中轻轻摇头说:“不是他,小姐说,没有谁能降服阿龙的,除非是它真正的主人。” 侯景用下颏轻摩阿傉的头顶,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他既希望慕容绍宗能收服那匹烈畜,又不愿慕容绍宗能胜过自己占有那匹宝马,再听阿傉说赤兔有真正的主人,不由得酸酸地问:“你家小姐不是赤兔的主人吗?” 阿傉用脸感受着侯景的胸膛起伏,慵懒地说:“小姐不是阿龙的真正主人,是喂养它的临时主人,小姐说阿龙是马中之王,它真正的主人一定是位大大的英雄,是人中的王者。” 侯景的心跳加快,语气急促地说:“你家小姐不是找姑爷,而是找大王。” 阿傉感觉到侯景的异样,抬头仰视他的脸,见他昂着头,不知他望向哪里,于是陪着小心地轻声说:“阿龙一见到高公子就把他当成主人,小姐一见到高公子就把他当作了姑爷,老爷一见到高公子就说他前途无量。” “高公子是谁?” 侯景的问话似就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阿傉好像没听懂,她犹豫了一会说:“高公子就是高公子呀,是你的高大哥啊,他专门来看望你的,是他说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噢,是大哥。走远的怎么总是他!”侯景似有无限感慨。 “高公子很关心你,让我好好伺候你呢!”阿傉说完又幸福地偎紧侯景。 “是吗?我该谢谢他了,也该恭喜他了。”侯景轻拍着阿傉的头说,语气寡淡无味,隐隐带着一丝辛涩。 窗外一个身影默默地转身离去,她是听到阿傉惊呼,兴冲冲地跑过来探望的娄昭君,此时娄昭君的脸上已没有了兴奋和喜悦,而是蒙上了一层忧虑和警觉。 高欢喜气洋洋地向姐姐和姐夫讲了自己与娄昭君的婚约,姐姐和姐夫的反应却是愁眉苦脸,姐夫尉景叹了一口气说:“贺六浑,你和娄家小姐的婚事恐怕要推迟一些日子。” 高欢不解地看着姐夫,姐姐高娄斤拉高欢坐下,唉声叹气地说:“咱爹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高欢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轻声问。 高娄斤低头不语,尉景坐在门槛上,脸朝外说:“爹坐大牢了。” “坐牢?咋回事?”高欢瞪大眼睛问。 “被人诬陷了。”高娄斤仍低头看着地面忧郁地说。 “被诬陷?谁?姐夫你说呀。”高欢焦急地催促道。 尉景沉默了一会,沮丧地说出了发生的事情。原来就在高欢去京城送信期间,他的父亲高树生去怀荒镇(今河北省张北县)探访故友,对怀荒镇镇将于景克扣军饷、盘剥百姓的恶劣行径非常愤怒,不仅公开怒骂于景是贪官污吏,而且放言要向朝廷揭发于景的罪状。于景恼羞成怒,暗中收集高树生对朝廷的不满言论,给高树生安上妄议朝政、诽谤大臣的罪名,将其关进监狱。尉景得知消息后,托好友段长常设法营救,段长常找人一打探,更是心惊肉跳。于景为置高树生于死地,诬告高树生到处诋毁大长秋、崇训太仆刘腾,更是翻出旧帐,硬说高树生是当年参与恒州刺史穆泰等人谋反的漏网之鱼。 高欢被姐夫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刘腾在朝中的权势,惹怒了他,父亲必死无疑,他骂于景好狠毒,参与谋反可是要灭族的重罪。高欢蓦地起身向外冲去,尉景忙问:“你去哪?”高欢也不答话,大步跑开。 高欢在夜幕降临前赶到戍城,一见到段长常就焦急地问:“大哥,还有办法吗?” 段长常听言,知道高欢已听到其父入狱的消息,神情凝重又带着安慰的口吻说:“办法倒是有,只要刘太仆不追查此事,你父亲就有躲过一劫的机会。” “可是戍主,又如何使刘大长秋不过问此事?”高欢心情更加沉重地说,心想,“刘腾是朝廷重臣显要,高高在上,自己一个边塞小吏如何够得上他?” “是呀!刘太仆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说得上话的朝廷大吏,不过,你也别着急,我已派慕容绍宗去肆州求尔朱荣刺史,刺史与领军将军元叉关系密切,元将军是当朝胡太后的红人,请元将军出面,刘太仆应该能给面子。”段长常让高欢坐下,语气平稳地说,他派慕容绍宗去肆州,一是为救高欢的父亲,二是去重谢尔朱荣刺史,感谢他向朝廷举荐自己接任怀朔镇镇将,三是应族兄段荣的要求,让慕容绍宗去肆州相亲,做刺史的妹夫。 “谢谢大哥!”高欢感激地说,心中暗自感叹,“朝中要有人啊!手中要有权啊!” “怀荒这边也得用点力,刘太仆不追究,于景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父亲。”段长常说话的神情黯淡下来。 “我去怀荒。”高欢脸色凝重但语气坚定地说。 “你去?于景极其贪婪,没有大把银子搞不定他。可是,我手头没有多少银子了,都让慕容绍宗带去肆州了。”段长常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高欢,很无奈地说。 “大哥,银子我有。”高欢将一袋银子递到段长常的眼前说。 “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段长常惊讶地问,眼里闪烁着疑惑而惊喜的亮光。 高欢于是将自己和娄昭君一见钟情的经过,以及娄昭君听说自己家中出事而慷慨解囊的事情,和盘告诉了段长常戍主。 “好呀,好呀!上天注定的姻缘!”段长常兴奋地双手拍住高欢的双肩说,“你这就去怀荒,去找我的一个好友杜洛周,他与于景有旧交,请杜洛周出面收买于景,京城、怀荒两厢下力,你父亲定能平安无事。” 高欢带着娄昭君给的三百两银子请杜洛周帮忙,杜洛周为人豪爽、仗义疏财,痛快地接下了段长常和高欢的请托,但只肯收下一百两银子,说一百两银子足矣。高欢与杜洛周相谈甚欢,两人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 两个多月后,高树生被无罪释放。戍城也喜事连连,先是戍主段长常荣升为怀朔镇的镇将,后是已成了尔朱氏女婿的慕容绍宗被提拔接替段长常担任戍主,再是高欢将与娄家小姐娄昭君举行婚礼。 娄内干司徒为女儿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怀朔镇的头面人物悉数来参加婚礼,周边地区一些有影响的权贵望族也有人来祝贺,高欢很高兴杜洛周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段荣带来了肆州刺史尔朱荣的贺礼,令娄司徒颇感有面子。侯景也随慕容绍宗来参加婚礼,侯景病愈后,在慕容绍宗的诚恳挽留下,在戍城当了一名队主,没有和高欢、刘贵一起跟随段长常回到怀朔镇。在高朋满座、嘉宾如云的婚礼上,侯景根本找不到存在感,他拎着一壶酒退缩进一个角落,独斟独饮,冷眼旁观着一批批的贵客,心中骂道:“一群肥头大耳的猪,绫罗绸缎包裹的草包,离了祖上的荫德,全都是狗屁不如的废物。总有一天,我侯景会扯掉你们借以卖弄的伪装,踩烂你们自视高贵的尊严,撕碎你们爱惜如命的颜面,让你们跪在老子脚下瑟瑟发抖。” “贺拔将军到!”随着司仪官的高声唱喏,贺拔度拔将军带着三个儿子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侯景看见贺拔允,就想到他的那个愚蠢贪婪的夫人贾氏。“人模狗样的贱货,仗势欺人的**,你敢欺负我妹妹,我就能让你跪舔她的脚丫子。”侯景猛地吞下一杯酒,暗自发狠地想,“要让侯琴当贺拔夫人,叫贾氏那个骚货做使唤丫头。” “万俟仵酋长到!” 司仪官的喊声刚起,侯景的眼睛就射出两道凶狠的目光,他死死地瞪着飞扬跋扈地踏入大门的万俟仵,对其后张牙舞爪的一群家奴嗤之以鼻,心中咒骂:“狗东西,看你能猖狂多久!老子发达了,一定要亲手宰了你个王八蛋!”侯景一仰脖子,将整壶酒灌入口中。 “哥,哥,别喝了。”一个娇嫩又焦急的声音在侯景耳边响起,侯景眯着眼看见了一个娇美的身影,这身影夺下侯景手中的酒壶,搀扶着侯景走出了吵吵嚷嚷的大厅。 “衣服好漂亮,身上好香!新娘子吧?”侯景依靠在那身影上,东倒西歪地边走边想。 那人将侯景扶进一间安静的屋子,轻放到一张床上,盖上被子。一股熟悉而温馨的味道直冲进侯景的心房,侯景睁开眼看清了那身影,兴奋地叫道:“阿傉!阿傉!”他忽然一把将阿傉拽入怀中,嘴里嘟囔着:“阿傉,好香好美,新娘子,阿傉是新娘子。” 阿傉幸福地搂着她心爱的情哥哥。突然,一股热血涌上侯景心头,他猛地翻身将阿傉压在身下,粗暴地撕扯阿傉的衣服,阿傉惊慌地阻挡,但侯景的动作越发激烈。阿傉挣扎了一会后,就放弃了反抗,任由她的情哥哥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在暴风骤雨般的发泄后,侯景舒坦地躺下,但心仍然扭曲着,扭曲的心说:“大哥,小弟虽然没能降服阿龙,得不到阿龙的主人娄昭君小姐,可是小弟却占有了小姐的贴身丫鬟阿傉,在阿龙的眼里,阿傉也是它的主人,大哥拥有阿龙的一个主人,小弟拥有阿龙的另一个主人,老天再眷顾大哥,大哥也不能收阿傉做媵妾了,阿傉已是小弟的了。” 呜呜的哭声打断了侯景的思绪,他赶紧翻身去看,阿傉背对着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哭泣,被子轻轻地起伏,顿时惹起侯景的怜爱,他搂住那可怜的娇躯疼爱地说:“阿傉,哥弄疼你了?” 阿傉轻轻摇头,继续呜呜地哭。 “你不喜欢哥?”侯景柔情地说。 阿傉用力地摇头,然而哭声未断。 “那是为什么?”侯景轻声问。 阿傉仍旧哭,突然一转身抱住侯景,哽咽地说:“阿傉怕当不了哥的女人。” “为什么?”侯景将紧抱着自己的阿傉推开一点距离,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怕你家小姐不答应?我大哥一定会答应的,大哥答应了,你家小姐一个女人家敢反对!我这就去跟大哥说。” 说完,侯景就要起身,阿傉用力抱住他说:“哥,现在不要去,今天是小姐和姑爷的大喜日子。” “大喜日子又怎么啦!今天也是我俩的大喜日子,他们的事重要,我们的事也一样重要。”侯景边说边掰开阿傉的手,穿好衣服向大厅走去。阿傉用忐忑不安、喜悦期待的复杂眼光目送侯景离去。 大厅里仍旧喜气洋洋、纷纷嚷嚷,侯景昂头穿过热闹嘈杂的人群,径直走到新郎高欢面前,举起一杯酒,郑重地对他说:“大哥大婚,小弟喝三杯酒恭喜大哥。”说完,侯景连干了三杯酒。 “同喜同喜!”高欢笑呵呵地说,端起一杯酒正欲喝下,被侯景伸手拦住。 侯景一脸严肃地盯着高欢的眼睛说:“大哥也要喝三杯酒,恭喜小弟。” “恭喜你?”高欢有些不解地眨眨眼,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微笑着说,“对,恭喜万景身体痊愈!” “不,恭喜小弟大婚。”侯景庄重地说,目光坚定地看着高欢。 “你大婚?”高欢瞪着疑惑的眼问。 “对,今天也是我的大喜日子。”侯景一本正经地说,身体站得笔直。 “今天?在哪?和谁?”高欢有些发蒙,一连三问。 “对,就是今天,就在旁边,和阿傉。”侯景回答得简单明了而笃定自信。 高欢惊讶地审视了侯景好一阵,然后脸露歉意地说:“万景,大哥对不住你,这段时间只顾忙自己的事了,没顾得上你的终身大事。你嫂子多次说起你和阿傉的事,忙过这一阵,大哥亲自为你俩操办婚事。” “大哥同意了?”侯景的脸色松驰下来,语气也缓和下来说,“谢谢大哥!小弟已和阿傉在她的闺房把事情办了。” 高欢眯着眼上下打量侯景,脸色由浓云遮日渐渐云开日出,他拍了拍侯景的肩,用略带戏谑的口吻说:“万景,真有你的,不过,大哥还是要为你们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今天,大哥为你们先喝三杯喜酒。” 一个丫鬟悄悄地走进新房,将侯景和高欢的对话描述给新娘娄昭君听,娄昭君听完,一把扯下红盖头,直奔阿傉的房间,她心中骂侯景道:“你个浑小子,你要伤了阿傉,我绝不饶你!” 娄昭君一把推开门,就看见阿傉披散着头发坐在凌乱的床上,阿傉见小姐突然推门进来,慌乱地低头整理还没完全穿好的衣服。 “他强迫你了?”娄昭君劈头就问。 阿傉赶紧摇头说:“不,是阿傉自愿的。” 娄昭君大步走到床边,捧起阿傉的脸,只见阿傉的双眼红肿,脸上留有泪痕,一副令人心酸的样子,娄昭君含着眼泪说:“他弄疼你了?” 阿傉摇头扑进娄昭君的怀里,抱紧娄昭君的腰,呜呜地哭泣。 娄昭君抚摸着阿傉的秀发,眼睛望向窗外,轻声叹息道:“傻姑娘,姐知道你喜欢侯景,但他是一头猛兽,姐怕你驾驭不了他。” 阿傉将娄昭君抱得更紧,头埋得更深,发出嗡嗡的沉闷声:“小姐,阿傉只要做他的女人,不要驾驭他。” 娄昭君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双手用力将阿傉的头压到自己的胸口上,哽咽地说:“姐知道,将来他敢欺负你,姐饶不了他。” 两个亲如姐妹的女人,两个将为人妻的女人,一起呜呜地哭泣。 大婚后,娄昭君让父亲收阿傉为义女,给阿傉置办了一处宅子和一份丰厚的嫁妆,高欢私下给侯景的父亲侯标一笔银子,让侯标去娄家提亲,一切准备停当后,高欢请段长常主持,为侯景和娄傉也就是阿傉举办体体面面的婚礼。参加婚礼的宾客并不多,主要是戍城的官兵和娄家的亲戚,高欢还特意请段长常去贺拔将军府将侯琴领出来参加婚礼。阿傉见到侯琴由衷地亲热,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侯琴十分感激新嫂子对自己这么好,可她一直高兴不起来。刘贵几次找机会想接近侯琴,都被侯琴故意躲闪开。段长常告诉侯琴,她可以在家里多住几天,侯琴也没有愉快的表情。婚礼后,侯景把父亲和妹妹都安顿在新宅子里,他暗自琢磨是否以及如何将妹妹从贺拔家要出来。侯景将自己的想法试探性地告诉了侯琴,侯琴听后,啪啪地掉泪,侯景问妹妹为什么哭,发生了什么事,侯琴哭得越是伤心,不回话。侯景急了,生气地说:“你说话呀!是不是贾氏那个贱人欺负你了?” 侯琴哭着摇头。 “不是那贱人,是谁?”侯景逼视妹妹问。 侯琴抽泣起来,侯景一跺脚厉声说:“你倒是说呀!哭管屁用!” 阿傉听到吵闹声,跑过来抱住侯琴,试图安慰她。 “是贺拔允。”侯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张嘴说话。 “是他!他为什么欺负你?”侯景瞪圆眼睛问。 “他要纳我为妾。”侯琴怯生生地说。 阿傉听了,心中一紧,她知道做主人的妾婢会有的辛酸,连忙给侯琴擦拭眼泪,小心地问:“他很老了?” 侯景听贺拔允要收侯琴为妾,左脚有一种隐痛和酥麻的感觉,他瞪了一眼阿傉说:“他一点也不老,是一个年轻力壮的贵公子。” “他是不是很残暴?”阿傉心疼地察看着侯琴的身体问。 侯景见状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这个傻娘们只会往坏处想,于是没好气地说:“他是个彬彬有礼的公子哥,比你老公强多了。” 阿傉端详着侯琴的脸,疑惑地问:“他哪里不好?”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刘贵哥。”侯琴悲伤地说,一想到刘贵哥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她就心如刀绞,重又抽泣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侯景不耐烦地说,“你和刘贵没有婚约,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再者,你也可以不做贺拔允的小妾,哥能把你从贺拔家弄出来。” 哇…,侯琴听罢放声痛哭,阿傉不知所措,只能重新抱住侯琴安慰她说:“好妹妹,别哭,有哥哥在,哥哥会为你做主的。” “你到底是想拒绝贺拔允,还是想答应他?”侯景生气地问,在屋里来回地低头快走。侯琴哭得更悲伤了。 “哥,你也别急,听妹妹慢慢讲。”阿傉用眼光示意侯景说,并不断地轻拍着侯琴的背。 过了好一会,侯琴才逐渐收住了哭声,抽搐着说:“他占了我的身子。” 阿傉愣住了,半抬着手,狠狠地瞪着侯景说:“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个个都是饿狼!” 侯景也愣住了,他用右脚狠踩自己的左脚,恶狠狠地说:“生米既已煮成熟饭,你还有什么好哭的?” “可…”侯琴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哥哥,说不出来话。 “可什么可!是那个贱婆娘阻拦?”侯景低声吼道,重又低头猛走。 侯琴惊慌且悲戚的目光被侯景的身影拽得左右摆动,侯景突然停下,瞪着侯琴,侯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是夫人,那贱婆、婆、婆娘,已、已、已不受贺拔家待见了,府中上下都在传、传她不守妇道,她整天又哭又闹,疯疯癫癫的,大、大、大少爷厌烦她,好久都不进她的房间了。” 侯景的脸上露出得意的邪笑,解恨地说:“活该!我饶不了那贱货。” 见阿傉和侯琴都呆呆地看着自己,侯景绷起脸说:“他既做了初一,就得认十五,阿琴,你待在家里不要回去,哥要让贺拔家来明媒正娶。” “那刘贵哥呢?”侯琴拽着嫂子的衣服,可怜兮兮地盯着哥哥阴沉的脸,怯生生地说。 “你傻呀!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刘贵哥。”侯景倾斜着身体,冲着侯琴低吼,侯琴被吓得缩身躲进阿傉的怀里,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阿傉一手搂住侯琴,一手轻抚着她的头,瞪眼侯景说:“哥,你不能好好说话,看把妹子吓得!” 侯景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然后耐心地对侯琴说:“阿琴,贺拔家是名门望族,有权有势,刘家是做买卖的商户,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刘家自身难保,嫁到他家有什么好?总是嫁给贺拔公子好。” “可我只能当小妾。”侯琴见哥哥不再发火,也收住眼泪,哀叹说。 “所以,我要让他们来明媒正娶呀!”侯景重又瞪圆眼,昂着头说。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侯琴也渴望能被明媒正娶,因而担心地问。 “他们敢!不答应,我就把当年他家用伪造的契约,没花一分钱,就把你买进府里的事捅出来。”侯景的话语里充满了仇恨的情绪,眼光里却夹带着不屑的神情。 “当年,还是刘贵哥家出的钱。”侯琴感慨地说,脸上已没有了惊惧和悲伤。 “不许再提刘贵!”侯琴的感慨刺痛了侯景的自尊心,他怨恨被人怜悯、受人施舍,抬起手怒指阿傉说,“还有你,不要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娄家的义女,你不叫娄傉,叫骨傉,用侯家的祖姓‘侯骨’的骨。” 侯景突然转向自己发火,令阿傉不知所措,她十分不解地说:“可‘骨’也不是姓呀!” 侯景鼓着腮帮子,一时不知如何说,瞪着阿傉,她身上华美的服饰,她身旁精致的家俱,还有这个不小的宅子,以及体面的婚礼,都是娄家给的,侯景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忘恩负义,于是将口中的怒气吞了回去,甩了甩手说:“那就叫娄骨傉好了。” 经过司马子如的好言相劝和段长常、高欢的真诚恳求,贺拔允勉强答应了侯景的要求,派出一顶花轿将侯琴接回府。花轿里,侯琴既满意又失落,既高兴又伤心;花轿外,刘贵凄凉地目送花轿载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一步步离自己而去。 第六章山雨欲来 怀朔镇的天空被烈日炙烤得毫无生机,镇将段长常被刺进屋内的强光,搞得心烦意乱,他紧锁着眉头令人去叫军主高欢。段长常心情沉重,天气大旱,地涸草焦,牧民的牲畜一批批地倒下,柔然人的侵扰又越来越频繁,加之朝廷的救济粮迟迟未到,作为一镇的军政长官,段长常已心力交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见心腹爱将高欢阔步走进来,段长常勉强一笑,抱歉地说:“贺六浑,大哥不得不让你再当一次信使,派你去京城送信,向朝廷催讨赈灾粮款。” “应该的,大哥,救济灾民是当务之急。”高欢神情凝重地说,灾情日益严重、灾民日益增加,高欢眼见着大哥一日比一日憔悴,大哥看重自己,提拔自己当军主,可自己却不能为大哥排忧解难,高欢心中充满自责。 “大哥知道,你去京城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可去催促总比不去催促好,更重要的是,要多结交些朝廷里的朋友,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事先好有所准备。”段长常眉头紧锁、语气沉闷,边说边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箱递给高欢,“这些珠宝,你送给领军将军元叉,请他为我们怀朔镇多斡旋斡旋。” 高欢心情复杂地接过木箱,箱子是精美的,也是沉甸甸的,他为段大哥“越是缺钱越要送钱出去”的困境感叹,他也为段镇将“越是缺钱越敢送钱出去”的魄力赞叹,他不想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因为他还没有过切身经历,还说不明白个中的酸甜苦辣,他用手拂了拂箱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朝廷对我们北方六镇越来越不重视了,洛阳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将六镇视为流放之地,有地位有门路的家族都不愿让自家的子弟来六镇任职。” “唉,六镇的今昔不可同日而语了,昔日的‘国之肺腑’,今日已沦为被人遗忘的角落,当年上流精英们会聚的六镇,如今是藏污纳垢之所。”段长常抬眼向南望去,可高大厚重的院墙将视线封锁在方寸内,他凄凉地说,“院墙那边的人看不见这边的情况,他们也许根本没有朝这边看。” 高欢看着段长常的侧影,像看着一株孤独屹立的老树,它扎根于贫瘠的土地上,久经风沙寒霜,虽挺拔坚硬,却瘦骨嶙峋,不禁动容地说:“大哥,你要当心万俟仵那几个部族强人,他们不会心甘情愿地为国家守疆护边,国家强盛时,他们有所畏惧有所企求,不敢有非分之想,国力一旦衰弱,他们的野心就会暴露出来。” “他们还不是最令人担忧的,镇户镇民对朝廷不满的情绪日渐滋长,才是我最忧心的事。”段长常低沉的声音那么忧郁,将他的身形压抑成松软的曲线。 高欢用力挺直脊梁,仿佛要去迎接一场暴风骤雨。 在戍城,戍主慕容绍宗将队主侯景单独叫到自己的房间喝酒,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然而酒精却让两人的脸发出红光,慕容绍宗给侯景再斟满一杯酒,轻声关切地问:“老弟,你已娶媳妇成家,今后有什么打算?戍城这个小地方,恐怕不够老弟施展拳脚。” 侯景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慕容绍宗的酒壶倾倒、收回、放下,然后再转移到慕容绍宗的满杯酒上,似乎想看透这杯酒到底有多深,他收眼回看自己的酒杯说:“师傅有何打算?” 慕容绍宗举起酒杯,提高了声音说:“老弟既然还叫我师傅,我就给老弟透个底,我的大舅哥、尔朱荣刺史判断,朝廷最近要发生大事,国家也许也会出大乱子。” 侯景端起酒杯,举在双眼前,左右慢慢地旋转,大脑却在飞快地运转,他琢磨国家大事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慕容绍宗搬出尔朱荣是想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他眼睛紧盯着酒杯,耳朵却警觉地捕捉着慕容绍宗说出的每一个字。 “刺史让我立足戍城,广泛收罗人才,以备不时之需。老弟机敏聪慧,胆大心细,将来定能大有作为。”慕容绍宗见侯景没有多大反应,语气更加热切地说。 侯景突然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下,然后抄起酒壶,盯着慕容绍宗的酒杯,慕容绍宗会意,干了杯中酒。侯景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给慕容绍宗倒酒,倒好后,再给自己倒满酒,接着端端正正地双手举杯,庄重地说:“师傅,侯景今后跟定师傅了!”说完,双手送杯,一滴不剩地喝尽杯中酒。 慕容绍宗也郑重地站起来,双手端杯,一饮而尽,痛快地说:“好,今后你我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 “师傅,那么我们当下做什么?”侯景既已表明追随慕容绍宗的态度,因而立即拿出领取任务的积极性。 “刺史让我们想办法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慕容绍宗事先已料定侯景会答应跟自己一起干,所以也就直截了当地说出尔朱荣交待给自己的任务。 “招兵买马?”侯景想到昨天家中发生的事。 侯景进门时,发现家里来了许多人,他皱眉径直走进内屋,叫过阿傉问什么情况,阿傉放下手中的活,小跑过来说:“咱爹来了些朋友,说是过去的街坊邻居。都是些吃不饱饭的穷朋友。”阿傉说最后一句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噢,来我们家吃大户了?”侯景沉下脸嚷道。 “哥,你轻点,咱爹很高兴他们能来吃饭。我正在做饭呢。”阿傉边说边向外房张望。 “阿景呀,你侯老伯特意来看你了。”这时,侯景的父亲侯标笑容满面地对里屋叫道,步态轻松的侯标身后跟着一个佝偻干瘪的老头儿,老人在一个青年汉子搀扶下颤巍巍地向内屋走来,青年汉子虽然年富力强,但菜色的面容消瘦无光,宽大的骨架顶撑着破衣烂衫。 “阿标呀,不,侯老爷,你真有福气,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你看你这房子,前厅后院的,多气派,家里还有仆人,哪像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老天不开眼,天大早,家中早已无米下锅了。”侯老伯边说边咳嗽,几句话说下来已经气喘吁吁。青年汉子不停地给他拍背。 “老哥,你过奖了,阿景还只是名队主。”侯标内心得意,满面春风,嘴上却谦虚地说。 “子鉴呀,你也向侯景兄弟,呸呸,你看我这张破嘴,要叫侯少爷。”侯老伯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身子哆嗦地说,“子鉴你多向侯少爷学学,也混出个名堂来。” “看你说的,都是乡里乡亲的,相互帮衬着,本是应该的,逮个机会,让阿景给子鉴也在军营里谋个差事。”后半句话,侯标说得没有底气,他抬眼探视着内屋。 侯景本想躲开,但听到外面的对话,又停了下来,对阿傉说:“傻愣着干吗?还不快去准备饭。” “阿景,老街坊来家做客了。”先一步走进内屋的侯标,微躬着身子,笑呵呵地对侯景说,见侯景脸色正常,侯标转身向侯老伯父子招手。 侯老伯站稳身子,佝偻着腰向侯景行了个拱手礼说:“侯少爷,小人冒昧来府上讨扰。” 侯子鉴也向侯景行拱手礼,侯老伯抬手打了他一巴掌骂道:“打你这个没有眼力劲的臭小子,见到少爷,还不行大礼。” 侯子鉴赶紧跪下,给侯景磕头,口里恭敬地说:“小人侯子鉴给少爷见礼了!” 侯景装模作样地将侯子鉴搀扶起来,嘴里有模有样地说:“子鉴请起,小弟岂敢受此大礼。”在心里,侯景却十分受用,转脸对厨房高喊:“夫人,饭菜备妥了吗?” “快了!”阿傉愉快地回答。 “小青,看茶。”侯景又提高嗓门下令。 宾主喝茶叙话,侯老伯说,老天如此大早,官府的赋税却一点没减少,现在几乎家家都揭不开锅了,侯子鉴说,大户人家的家底子厚,不怕天灾,可小户人家本来就没有多少余粮,一闹灾荒,只能背井离乡四处乞讨,不是老爹身体不好,自己也早已外出谋生了。侯景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些年打下了点基础,积攒了点家业,否则今天自己也是个讨饭的。侯景也有些瞧不起眼前的侯子鉴,个头比我还高出一截,不会想办法挣钱,甘心过穷日子、苦日子,做下等人。 当饭菜上桌后,和侯老伯一起来侯景家讨饭吃的十来个街坊邻居,都给侯景父子行大礼,对侯家千恩万谢,侯景一高兴,竟拿出酒来款待这些老街坊。 “师傅,当下的灾情可以利用。”侯景跳出回忆,十分严肃地对慕容绍宗说。 “怎么利用?”慕容绍宗知道侯景点子多,因此认真地问。 侯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吃了一口菜,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先在城外支锅煮粥,赈济灾民,把周边的灾民都吸引过来。” “吸引灾民干什么?”慕容绍宗不解地看着侯景。 “师傅,喝酒。”侯景没理会慕容绍宗的疑惑,而是轻松地劝酒。 慕容绍宗犹犹豫豫地端起酒杯,仍盯着侯景不算大的眼睛,想从那个窗口看清里面深藏的机智。 “灾民也是民,有人才能招兵买马嘛!”侯景自鸣得意地说,“来,师傅干一杯。”说完,侯景端起酒杯,跟慕容绍宗碰了一下杯,大大咧咧把酒喝下。 慕容绍宗迟疑地跟着喝下一杯酒,担心地问:“赈灾是镇将管的民政,我们办施粥厂,段镇将大人会不会认为我们越俎代庖?” “不会,他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呢,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段大人正愁眉苦脸、无计可施。”侯景不以为意地说,仍自在地添酒夹菜。 “可我们也没有多少粮食啊!”慕容绍宗放下筷子,身体向后一仰,靠到椅背上,脸露失望的表情说。 “我们没有,有人有呀!”侯景面带神秘的微笑说。 “你是说那些有钱的大户?”慕容绍宗的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来说,“大户们岂肯拿粮食出来。” 侯景诡谲地笑着说:“我们先把灾民聚集起来,灾民多了就人多势众,我们再借助灾民的声势,向大户们‘化缘’,大户们岂能不‘施舍’?” “对,我们以灾民养灾民。”慕容绍宗拍桌站起来,兴奋地说,“这事就由老弟来办,谁敢拒绝‘化缘’,我就带兵去找谁理论理论。” “也不需要师傅大动干戈,只要师傅去跟段镇将沟通好,得到他的默许,剩下的事就交给小弟来办。”侯景自信满满地起立表态说。 当天晚上,慕容绍宗就去怀朔镇向镇将段长常汇报戍城设立粥厂救济灾民的打算,段长常疑虑地问:“戍城有能力做这事吗?粮食哪里来?” 慕容绍宗胸有成竹地说:“戍城当然没有足够的粮食,但可以向各大家族募捐。” “募捐?”段长常额头上的“川字”更深更长了,忧郁地说,“绍宗,你不是不知道官府与各大家族的关系一向不融洽,他们经常抱怨官府只会利用他们守边,而不给任何回报。” “大人,正因为如此,才由戍城出头,做好了功劳属于大人的,出岔子了,由在下承担,真捅出什么娄子,大人还可以出面回转补救。”慕容绍宗非常诚恳且态度坚定地说。 段长常用“川字”额将事情的方方面面权衡了一遍,觉得由戍城出面做这事,不失为缓解眼前困局的一个办法,况且慕容绍宗一向办事稳重,于是长叹一口气说:“绍宗,你想为灾民做点事,我不拦着你,但你不要用武力逼迫各大家族,把他们逼急了,惹出了大事,我也无力收拾乱局。” “大人,您放心,绍宗有分寸,绝不会动用戍城的兵马逼迫各大家族。”慕容绍宗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地保证说。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戍城外就架起了几十个大铁锅。 在京城洛阳,高欢将信递交给令史麻祥后,仍是习惯性地听麻祥的使唤,替他干私事,大半天忙碌下来,麻祥对高欢非常满意,破天荒地赏给高欢一块肉吃,高欢接过肉,谢过令史大人,竟忘记了这是在京城,坐在麻祥面前就大口咀嚼,麻祥见高欢这样目中无人的吃相,顿时火冒三丈,怒斥道:“放肆,你个不入品的边地小卒,竟敢在本官面前肆意啖食,眼里还有没有朝廷的尊严?边塞大小官员还把我们这些朝廷命官放不放在眼里?来人,将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拖出去打四十鞭子。” 高欢抬头僵住了,两眼发直地看着麻令史,嘴里还含着一块肉,当兵士走到他身边时,高欢主动站起身,将手中的肉轻放在座位上,在衣服上擦去手上的油,咽下口中的肉,顺从地跟兵士向外走去,他从令史大人紧绷的脸、端起的怒火中,读懂了什么。受刑时,高欢想起了段长常大哥,想到大哥“越是缺钱越要送钱出去”的忍辱负重,想到大哥“越是缺钱越敢送钱出去”的大智大勇,心说:“今天挨打不冤枉,这顿打挨得值,往后要学会委曲求全,要懂得韬光养晦。” 挨了四十鞭子的高欢以诚惶诚恐的表情向令史麻祥谢罪,他趴伏在麻祥的脚下,忏悔道:“大人,小的是僻野鄙人,未经教化,不识礼数,承蒙大人不弃,愿意教训小的这等粗野之人。” 麻祥仰着头,睥睨着跪在脚下磕头谢罪的高欢,心说:“畜生不鞭打不听使唤,奴才不教训不知尊卑。” “大人,出大事了!有一千多羽林虎贲军反了!”这时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 “什么?还是反了!”麻祥脸色突变,声音颤抖地问,“他们反到哪里了? “大人,不要紧,羽林官兵只是围攻了平陆侯张彝的家,听说张侯爷的长子张始均被他们活活烧死了,次子张仲瑀侥幸逃脱,张侯爷本人受了重伤。”那名小吏像讲故事一样说。 “放屁!这还不要紧,这帮武夫都是蛮横不讲理的暴徒,今天他们能围攻张家,明天就会打劫其他大臣的家。”麻祥听到叛乱的羽林官兵只是针对张彝父子,脸上的慌张神情顿时消散了,虎起脸呵斥那小吏道。 “当兵就该做为主人看家护院的忠犬,怎能反咬主人呢!该赏给每个羽林兵四十鞭,他们就知道忠犬该怎么做。”高欢抬起身子,谦恭地说。 麻祥满意地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说:“你小子还是可造的好奴才。不过也不能全怪这帮羽林官兵,他们晋升的机会本来就少,张家父子还给太后上密折,把他们排除到文官晋升渠道之外,他们岂能不怨气冲天?养狗总要给块肉吃嘛!” 从令史衙门出来后,高欢就留神打听羽林军为何叛乱,朝廷对叛乱的羽林军如何处置,羽林军叛乱对时局的影响。他发现不仅京城的权贵看不起边塞的文武官员,朝中的文官也蔑视朝中的武官,他从朝野对羽林军叛乱事件截然相反的态度、针锋相对的意见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当权者之间矛盾尖锐、纷争激烈。 在怀朔镇的戍城外,已汇集了数万灾民,侯景主持的粥厂赈灾,仅用三天的时间,就将周边的灾民几乎全都吸引过来了。第四天的一大早,戍城洞开城门,全副武装的官兵威风凛凛地列队而出,人马踏起的灰尘刹时间笼罩住所有的灾民,灾民们惶恐不安地看着这几千人的队伍,大人惊恐地猜想会是什么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小孩惊吓地哭闹,害怕被抓被打。官兵迅速将灾民们围了起来,一队骑兵踩踏着灾民忐忑不安的心跳,猝然飞驰出城,为首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名虎虎生威的将军,将军忽地勒马停住,身后的骑兵迅速一字排开,像一把横在灾民前面的利剑,几万双眼睛都望向这把“利剑”,几万张口都屏息等待。 “灾民百姓们!”将军突然发出洪钟般的声音,“天灾无情,人有情!我慕容绍宗不忍父老乡亲们饥饿冻死,把戍城的粮食拿出来拯救你们,然而戍城储粮有限,眼看告罄,也就是要用完了,怎么办?” 灾民们面面相觑,一些妇女老人抽泣起来,哭声汇聚成悲凉的寒风。 “不许哭!”慕容绍宗的怒吼压抑住灾民们的凄凉,他如雷般的吼声再次从灾民们的头顶滚过,“哭不来粮食,要去找粮食。哪里有粮食?豪门贵族家中有的是粮食,向他们要,向他们‘化缘’!” “向他们要!向他们‘化缘’!”一个高亢尖锐的声音在灾民中炸起。 “对,向他们要!向他们‘化缘’!”一片激昂的声音随之响起。 在慕容绍宗身后的侯景得意地笑了。 “这位勇士请站出来。”慕容绍宗挥鞭指向领头高喊的灾民,大叫他走出来。 一个衣服破旧、身体消瘦的青年如赴战场的将军一样,从灾民中昂首阔步地走出来,身后跟着十来个和他一样衣服破旧、身体消瘦的青年,个个都气壮如牛。 “勇士贵姓?”慕容绍宗高声问。 “小的叫侯子鉴。”那青年大声回答。 “好!侯壮士,就由你带人去向各大家族‘化缘’,记住,戍城是你们的坚强后盾!”慕容绍宗放声下令,然后向灾民们高喊,“还有勇士愿意加入吗?” “有!”陆陆续续有几十个青壮年从灾民中站了出来。不一会,侯子鉴的身边就围上了一百多人。 慕容绍宗满意地向后一挥手,几个亲兵从马上跳下,给这一百多灾民一人发了一件戍城士兵穿的赭色葛布短衣,穿上统一的上衣,这一百多人陡然就成了有组织的队伍。 侯子鉴振臂高呼:“兄弟们跟我走!” 这百人的队伍情绪高昂、信心满满地出发了。侯景示意两名早已穿戴如灾民的士兵跟进了这支队伍。 在京城洛阳,高欢一大早就来到领军将军府,昨天他就探好了路。高欢低声下气地告诉大门卫兵,自己是从边塞来的送信人,并悄悄塞给卫兵一把碎银子,卫兵捏了捏碎银子,就抬手放高欢进去了。走进大门,高欢就看见十好几个人已在等待召见,他们或蹲在走廊里,或站在马厩旁,有和自己打扮差不多的信使,也有身穿官服的官员。高欢走进他们中间,朝里面张望。“还早着呢,等着吧。”身旁一个人说,高欢向那人点头表示谢意。等了很长时间,一个书吏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叫进去了一名等待的官员。过了一会,那名官员得意洋洋地走了出来,临出门时,对书吏千恩万谢。接着是下一位,又一位…,快到中午了还没有轮到高欢,高欢瞅准机会,给书吏暗地里塞了一大块银子,书吏很自然地收下。书吏再出来叫人时,就轮到了高欢,书吏带高欢进去时,还善意提醒高欢,能不能见到领军将军要看将军府长史大人的态度,让高欢小心伺候着。高欢被领进一间书房,书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高欢见一名文官正在伏案批阅公文,文官姿态儒雅,房间装饰典雅,高欢垂手站立,恭敬地等待,文官没有抬头看高欢一眼。高欢心想:“将军府的长史果然气度不凡,一、两块银子看来打动不了他。”高欢想到怀中的玉麒麟,岳丈家的祖传玉佩,娄昭君特意让自己挂在身上,用来辟邪护身。高欢伸手摸到玉麒麟,又收回手,再伸手去取,又放下,反复了几次,高欢还是将玉麒麟取了下来,双手捧放到长史的桌案上。长史舒缓地抬起头,用平静友善的目光询问高欢。高欢躬着身赶紧小声说:“大人,这块玉佩做工精美,是小的祖辈传下来的,小的想大人会喜欢。” 长史又扫了一眼玉麒麟后,目光落在高欢的身上,亲和地说:“你是怀朔镇段大人的信使?” “是,大人。”高欢保持着躬腰的姿态,陪着小心地回答。 “是来催促赈灾粮的吧?”长史的问话听起来很柔和,没有半点咄咄逼人之势。 “是,也不全是,镇将大人让小的带来一份孝敬。”高欢边说,边解下背后的布袋,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箱,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 “既然是段大人的一片孝心,那你就在这等一会,我先进去通报一声。”长史说完,潇洒地起身,向更里面走去。 高欢环视一遍书房,房间虽非富丽堂皇,但也是高雅轩敞,绝非边塞的豪门大户人家所能媲美,敬佩羡慕之情在高欢心中油然而生。 长史向领军将军元叉禀报:“将军,怀朔镇段长常镇将特派人送来一箱珍宝。” “你收下就是了。”倚靠在太师椅上的元叉慵懒地说。 “将军,段长常是肆州刺史尔朱荣推荐的镇将。”长史小心提醒说。 “尔朱荣的人,他有什么事?”元叉的身体稍微坐直了一点问。 “是为朝廷的赈济粮而来。”长史毕恭毕敬地回答。 “赈济粮还没送去?”元叉抿了一口茶又问。 “朝中办事的人员一向拖沓,应该还没有下发。”长史略带埋怨的语气说。 “那你去催办一下。”元叉轻轻一挥手说。 “是。”长史答应一声,转身就要离去,但想到谦卑恭敬的高欢,他又转回身,字斟句酌地说:“将军,近来北疆大旱,民心不安,正需要段长常这样的边镇将领出力安抚民心、稳定局势,这些边镇的将领也迫切需要得到朝廷的关怀。” 元叉打了个哈欠说:“你就让段长常的人进来吧。” 长史将高欢领进元叉的会客厅,高欢捧着木箱跟在长史身后,一路上没敢抬头,但他能感觉到将军府的强大气场。 “怀朔镇段镇将的信使到。” 长史刚一禀报,高欢立即扑通跪下,放下箱子,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捧起箱子,举过头顶说:“大人,小的奉镇将之命,特来觐见大人。” 长史接过箱子,捧到元叉面前打开,元叉瞥了一眼,拉长声音问:“你们段镇将可好?” “回大人,镇将一切安好,只是十分惦记大人。”高欢的态度谦卑,但回答得十分得体。 元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灾情如何?” “沐圣上的龙恩,托大人的洪福,旱情虽重,但在镇将治理下,全镇一片安定祥和。只不过旱情时长面广,无处筹措粮食。”高欢回答得声音虽不大,但吐字清晰,中气坚实,层次分明。 元叉感到眼前这个小信使非同一般,对高欢有了一点好感,于是夸奖说:“你们镇将忠心为国,对百姓有再造之恩。” “谢大人褒奖!”高欢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感恩戴德地说:“大人对小的也有再造之恩。” 元叉好奇地前倾身体问:“此话怎讲?” “家父高树生因被人诬陷下狱,是大人请刘太仆高抬贵手,家父才能安然出狱。大人救了家父一命,对小的就有再造之恩。”高欢充满感激之情地回答。 “高树生?”元叉一时想不起这件事。 长史小声提示说:“将军,前年尔朱荣刺史,曾托您解救过怀荒镇的一名武将,此人就叫高树生。” “噢,”元叉似乎想起来了,接着又疑问道,“是怀荒的武将,不是怀朔的呀?” “家父是路过怀荒镇时,被人诬陷的。”高欢解释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条银白色的风领,双手高举着说:“这是家父用猎来的狐狸的腋下皮毛拼制成的风领,特让小的敬献给大人,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长史将风领递给元叉,元叉虽见多识广,但对这条做工考究、无一杂毛的银狐风领,也有些爱不释手,高兴地说:“多亏你父亲有这般孝心,你父亲现为何职?” “家父曾荣任镇远将军,因生性闲散,早已辞官归隐,乐为野鹤。”高欢直起身说,眼睛清澈明亮,谈吐自信文雅,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跪在地上。 领军将军元叉和将军府长史对眼前这个言谈举止远非一般边塞官吏可比的小信使,都刮目相待,元叉端正坐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国家急需栋梁之才,回去转告你父亲,要勇于任事,为皇上分忧,为朝廷担责。” “谢大人垂青!”高欢重重地磕头称谢。 走出领军将军府时,高欢心花怒放,他佩服夫人娄昭君,是她精心挑选了这条银狐风领,作为给领军将军的见面礼。 在边塞怀朔镇,侯子鉴率领一百多名灾民到各豪门大户“化缘”,各豪门大户有的积极配合,有的消极应付,有的大方捐献,有的小气施舍,娄家一出手就是一百担粮,另加十头羊,贺拔家仅给了十担粮,还是让并非是主子的小妾侯琴出来张罗的,相反,一些小户人家却能慷慨解囊,刘贵的父亲捐出了家中一半的粮食,市民们你家一斛,我家一斗,你捐一袋粮,我出一盆面,汇集起来也有好几十担救济粮。 当“化缘”队伍来到万俟家时,凶狠的家丁将队伍挡在了大门外,侯子鉴领着灾民们堵住大门,高呼:“赈灾!捐粮!救民!” 家丁报告万俟仵,灾民堵门闹事,万俟仵眉毛倒竖,怒目圆睁,喝令打散灾民。几十名家丁手持木棍冲出来,对灾民劈头盖脸地一顿乱打,灾民被打得嗷嗷惨叫,抱头乱窜。侯景派进灾民队伍中的两名士兵,搀扶着受伤的侯子鉴逃回戍城,戍主慕容绍宗听他们报告后,勃然大怒,下令集结部队,兴师问罪。侯景冷笑地说:“师傅,杀鸡焉用宰牛刀,数万的灾民还淹没不了一个小小的万俟家!” 慕容绍宗欣赏地审视了侯景一会,噗哧一笑说:“还是老弟脑子灵,数万灾民够万俟家喝一壶的。” “我去发动灾民,师傅还得去向段镇将报告一下,告诉镇将,万俟家的行为太恶劣,灾民已群情激愤,不逼万俟家交出粮食,众怒难平。我们戍城会派兵控制局面,不让事态恶化到不可收拾。噢,等我组织灾民围住了万俟家后,师傅再向镇将汇报。”侯景沉着地安排。 慕容绍宗连连点头赞同。 侯景让侯子鉴将挨打受伤的灾民召集过来。侯景站在一个台子上,面对被打的灾民义愤填膺地喊道:“弟兄们,拒不捐粮还打人的,全镇有几家?” “就一家。”灾民们气愤地回答。 “万俟家屯粮不捐,可不可恶?”侯景的怒吼声,直插入灾民的心胸。 “可恶!”灾民们愤怒地回答。 “万俟家殴打募捐队,可不可恨?”侯景继续激发灾民。 “可恨!”灾民们怒吼道。 “要不要报仇?”侯景厉声怒问。 “要!”灾民们怒气冲天。 “对,要报仇!”侯景庄严地说,“你们去告诉那边的父老乡亲,万俟家是多么可恶,多么可恨!他们不捐粮,他们殴打人,他们还抢救灾粮。” “他们没抢我们的粮食。”一个灾民小声说。 “他们抢了!”侯景怒视那个不知好歹的灾民,呵斥道,“我说他们抢了,他们就抢了。他们殴打募捐队,就阻碍了募捐,阻碍了募捐,就等于抢了募捐粮。” “对,他们打我们就是抢灾民的救命粮食!”侯子鉴大声附和。 “他们抢粮了!” “他们可恶可恨!” “去报仇!” …… 侯景见眼前灾民的情绪被激发起来了,暗自得意,他高喊地下令说:“去,叫上所有的灾民,围攻万俟家!” 侯子鉴们很顺利地把灾民发动起来了,傍晚,上万灾民举着火把将万俟家包围得水泄不通。 万俟家惊恐地紧闭大门,万俟仵爬上碉楼,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数不尽的火把,这个凶狠残暴的酋长也被吓得心惊肉跳。 段长常得到报告后,心急如焚,紧急召集人马准备应对暴乱。这时,慕容绍宗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向他报告说:“万俟家太混账,竟然打伤数十个募捐灾粮的灾民,激起众怒,灾民们包围了万俟家,要讨一个说法。” “绍宗呀!这是要出大事了!”段长常跺脚说,“你不是说能掌握分寸吗?” “大人勿忧,卑职已派人马控制住了局面,包围万俟家的灾民不敢乱来,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戍城的掌控中。但是对万俟家绝不能轻饶,要狠狠地打打他们的嚣张气焰。”慕容绍宗胸有成竹且郑重其事地说。 “那你还在这干吗?快去现场,绝不能出大乱子!”段长常焦急地催促慕容绍宗道。 “遵命!”慕容绍宗一抱拳,领命而去。 万俟家院外,侯景让灾民们齐声高喊:“惩办凶手!还我灾粮!” 灾民的齐声呐喊震耳欲聋,如惊涛骇浪般将小小的万俟家完全吞没。万俟仵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一名家丁跑来禀报:“老爷,外面传话进来,说再过一个时辰,老爷不交人,不给粮,他们就纵火烧房了。” “官兵呢?官兵怎么还不来?”万俟仵吼叫道。 “老爷,外面被围死了,出不去人,通知不了官兵。”家丁解释说。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看不见,还需要通知吗?全都耳聋眼瞎了吗?”万俟仵怒斥道。 这时另一个家丁小心翼翼地说:“官兵已经来了,可不是来镇压灾民的,而是来保护他们的。” “放屁!来保护灾民?反天了!”万俟仵一巴掌将那个家丁打翻在地,怒骂道。 那家丁捂着流血的脸,蜷缩在地上抽搐,不敢发出哭声。 “下贱的奴才,跪起来说,怎么回事?”万俟仵呵斥道。 那家丁赶紧跪着磕头,颤抖着说:“奴才有个亲威在灾民中,是他偷偷告诉奴才的。” “你敢骗我!他怎么进来的?”万俟仵抬脚再将那家丁踹翻。 那家丁又爬起磕头说:“奴才不敢骗主子,是奴才出去见他的。奴才从人群中发现了他,就悄悄从侧门出去,混进灾民中,找到他,这才打听出来的。” “他还说什么了?”万俟仵虎着脸问。 “他说他们募捐粮食是得到镇将大人首肯的,他们身后有戍城的几千兵马做靠山,他们不怕主子。他还说…”说到这,那家丁胆怯地偷眼观察万俟仵。 “快说。”万俟仵又是一声怒吼。 那家丁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身子,哆哆嗦嗦地说:“他还说,没有吃的,他们横竖都是死,今天,他们拼死也要抢到粮食。” “老爷,不好了,灾民们正在院外堆放柴草。”一个家丁恐慌地跑来报告。 “火把!他们扔火把进来了!”这时有人惊呼。 “快灭火!”万俟仵大叫。 一阵慌乱后,被扔进来的火把都被熄灭了。 “你,去问他们想要多少粮食。”万俟仵指着仍跪着的家丁说。 “老爷,他们会杀了奴才的。”那家丁哀求地说,双眼充满恐惧。 “你不去,我现在就宰了你!”万俟仵拔出佩刀,瞪着吃人的虎狼眼大吼。 那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那家丁跌跌撞撞地跑回报告:“老爷,他们要一百担粮食,给来包围我们的一万多人,一人一斤粮。他们还要…” “还要什么?”那家丁的话被万俟仵的吼声打断。 “他们还要、要、要一百两银子,说、说、说给被我们打伤的一百多人,一人一两银子做赔偿。”那家丁结结巴巴地说。 “我宰了你!”万俟仵举刀就要砍那家丁,那家丁抱头鼠窜。 “你去告诉他们,只给五十担粮,五十两银子。他们多要一粒粮食、一纹银子,我就宰了你喂狗。”万俟仵放下刀,冲着那家丁吼道。 那家丁捡得了性命,丢魂失魄地逃了出去。 万俟仵暴躁地在房内来回怒走,众家丁缩身躲靠在墙角门边,惊悸地盯着如一头猛兽的主子。过了好久,那个出去的家丁才终于一步一哆嗦地走进来,惊魂未定地禀报:“他们同意只要五十担粮食,五十两银子,但必须马上送出去,否则就纵火烧房。” 万俟仵猛击一掌桌子,咬牙切齿地厉吼:“送粮给银子!” 那家丁暗自长舒了一口气,他庆幸自己顺利地完成了传话的托付。原来,他是侯景事先让侯子鉴联络安排好的传话人。 在边塞怀朔镇,一场貌似灾民暴乱的风波平稳收场了,戍城外的空地上,数万的灾民已经散去,留下的是他们中的一千多名青壮年,这些青壮年穿上了军装,已升任外兵史的侯景是他们总教官。侯景骑在马上,监督这一千多名新兵训练,他有了统率千军万马的感觉。“不久前,我就统领了上万人围攻万俟仵家,并大获全胜。”侯景暗自得意地想,“其实,当时我掌握着数万人,虽然多数是老弱病残,但人多就是力量。我用少量的粮食,招引来众多的灾民,再利用众多的灾民收集到大量的粮食和银子,现在我可称得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了。” 在京城洛阳,一场真实的兵变也得到了妥善处置,朝廷下令逮捕羽林兵变的八名领头者,判处死刑,余者从犯不予追究,当权的胡太后鉴于引发羽林军千名官兵叛乱的原因,是给事中张仲瑀上的“将武官排除在文官晋升系统之外”的密折,她下诏书,允许武官可以按照资历获得与文官一样的晋升机会。 高欢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他同情地望着被绑赴刑场的八名羽林官兵,他听说被叛乱官兵打成重伤的平陆侯张彝,因伤重不治身亡。“张家父子二人的命,要用羽林官兵八条命来抵偿。”高欢望见叛乱官兵被砍头时,内心有些刺痛感,“四命抵一命,太不值了。武将用鲜血和生命保护着国家,文官坐享其成,反过来却要打压武将。我们为国守卫边疆的官兵更委屈,不仅受文官们的排挤,也被朝中各级文武官员蔑视。羽林军应该叛乱,杀了两个高傲自大的文官,朝廷不是不再敢打压武官了吗?看来武人有武人的生存之道,文官再逞能,也斗不过武官手中的刀。” 十几天后,高欢带着朝廷下发给怀朔镇的赈灾粮已运出的喜讯,带着在京城所见所闻和深层的思考,踏上了返回边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