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 第306章 狗子的质疑 工坊大会散了以后,狗子没回自己的工位,也没去吃饭。 他抱着那卷黑伯留下的竹简,还有自己记录会议要点和疑问的粗糙纸片,一个人钻进了工坊区最角落的那个废旧料棚。这里堆满了各种试验失败或是等待回炉的废铁料、朽木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霉味和老鼠屎混合的、令人不大舒服的气息。但这里安静,没人打扰。 棚顶漏下几缕下午的光线,斜斜地照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能看见光柱里飞舞的细微尘埃。 狗子靠着一个废弃的木轮坐下,把竹简在膝上摊开。竹片冰凉,上面的字迹歪扭,有些地方被油渍或汗渍浸得模糊。他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手指抚过那些刻痕。 黑伯记的东西很杂。有淬火时观察水汽形状的心得,有不同矿石搭配炼铁的效果对比,有对各种工具使用磨损的记录,甚至还有一些类似童谣的、关于火候的古怪口诀——“炉火青如鬼,铁脆似酥脆;炉火黄如金,钢口才堪用……” 狗子看得认真,不时在纸上记下几笔。这些经验虽然零碎,却都是黑伯几十年锤头底下敲出来的真东西,像散落的珍珠,需要他一颗颗捡起来,再想办法串成串。 翻到一卷竹简的中段,他的手指停住了。 这一片的字迹格外潦草,深浅不一,像是老人在情绪激动或身体不适时写下的。内容不再是具体的技术,而是一些……断续的、近乎喃喃自语的句子。 “铁无善恶,持刀者有心……” “祖宗的规矩是死的,手艺是活的,可活手艺若只为造死物,与死何异?” “战小子心太重,想得太多,走得太急……炉火太旺,烧得太快,柴添不及,易成空炭……” “今日见学堂孩童以杠杆撬石,欢呼雀跃。吾忽念及,杠杆可撬石,亦可撬城门。同一理,两般用。孩童笑时,可知其理将来或染血?” “工匠之道,在于‘制器’以‘利人’。今所制之器,多与‘杀人’‘破家’相关,虽曰‘不得不为’,然心终难安。此非手艺之过,乃世道之悲乎?” 狗子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些零散的话语,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中从大会开始就积压的、模糊的不安和困惑。 秦先生上午在工棚里说,“力量没有善恶,关键在谁用,为何用”。他用“水闸”做比,说我们是握开关的人,王命要开闸,我们能做的只是把闸门造得更坚固,开关更精准。 听起来很有道理,甚至有种无奈的悲壮。 可黑伯在这些私下笔记里流露的,是另一种更朴素的困惑:如果明知道开闸放水会淹死下游的人,我们这些造闸修闸的人,难道就只需负责把闸造得结实,然后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我只是个工匠”? 狗子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想起北境回来那些伤兵描述的惨状,想起冰河上燃烧的火焰和浮冰间的尸体,又想起图纸上那些狰狞的冲车撞槌和巨大的投石机。 这些东西造出来,会用在东边的哪座城下?那座城里,会不会也有像栎阳学堂里那样的孩童,有像田老三那样憨厚的农人,有像黑伯这样一辈子埋头手艺的老人? “狗子?狗子!” 呼唤声从料棚外传来,是猴子。狗子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将竹简卷起,连同自己的纸片一起塞进怀里,心脏怦怦直跳,好像做了亏心事。 “在这儿呢!”他应了一声,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走出料棚。 猴子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蒸饼,还冒着热气。“找你半天了!饭都不吃,躲这儿发什么呆?给,还热乎。” 狗子接过饼,咬了一口。面饼粗糙,但很实在,带着麦香。他确实饿了,大口吃起来。 “先生让你过去一趟,”猴子边吃边说,含糊不清,“在后堂,好像……要问你黑伯笔记的事儿,还有那几个新来的‘交流工匠’今天看图纸时提的问题汇总。” 狗子动作一顿,咽下嘴里的饼:“先生……脸色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猴子撇撇嘴,“绷着呗。孙大锤和王铁头他们散会后,拉着几个老师傅又凑一块嘀咕了半天,好像对那投石机摆臂的轴承算法有异议,说按他们的经验,木头吃不消那么大的扭力,算得再花哨也没用。先生估摸着正烦这个呢。” 狗子心里一紧。技术上的争论,往往最耗神,也最容易引发信任危机。老师傅的经验和秦先生的新算法,哪个更可靠? 他三两口吃完饼,抹了抹嘴,跟着猴子往后堂走。 后堂里,光线比工棚明亮些。秦战坐在案后,面前摊开着投石机的图纸,炭笔在手上,眉头紧锁。百里秀坐在一旁,面前是几张写满字的纸,大概是对那些“交流工匠”今日言行的记录。 “先生。”狗子进门,躬身行礼。 “来了。”秦战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的席位,“坐。猴子说你看黑伯的笔记很用心,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关于大件木铁结构连接加固,或者大体积铸件防裂的心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狗子坐下,怀里那卷竹简和纸片像两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胸口。他犹豫了一下,先避开了黑伯那些关于“心”和“道”的笔记,只挑了几条关于“铁水浇铸大型物件时需预留‘筋槽’以导应力”、“硬木与熟铁箍接前需烘烤去湿”的具体技术记录说了。 秦战听得很认真,不时在图纸上标注几笔,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嗯,预留‘筋槽’导应力……这个思路有用。黑伯虽然没系统学过材料力学,但这些土办法,往往是实践试出来的真知。” 他又问:“那些‘交流工匠’,今日提了些什么问题?百里秀记录了一些,你说说你的观察。” 狗子回忆着,尽量客观地陈述:“大部分问题集中在工艺流程和产能上。但那个手掌光滑、姓陈的,问冲车撞槌铸造难点时,提到了‘砂型强度’和‘排气’,很内行。还有两个来自雍城工坊的,对投石机配重箱的联动机构特别感兴趣,问了几个关于齿轮传动比和摩擦损耗的问题,不像新手。” 秦战和百里秀交换了一个眼神。 “继续留意。”秦战对狗子说,“尤其是那个姓陈的。他问得越专业,越说明背后的人,对我们的核心工艺志在必得。” “是。”狗子应道。 短暂的沉默。后堂里只有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工坊噪音。 狗子看着秦战专注修改图纸的侧脸,那上面有疲惫,有专注,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沉重的决心。他想起怀里竹简上黑伯的话——“战小子心太重,走得太急”。 “先生……”狗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嗯?”秦战没抬头,仍在计算着什么。 狗子攥紧了袖口里的手,指甲掐着掌心:“今天散会后,我听王铁头他们私下议论……说造这些东西,心里堵得慌。说以前打把锄头,老农能咧嘴笑半天。现在……现在……” 他停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秦战手里的炭笔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狗子,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狗子,你想说什么?” 狗子心跳如擂鼓。他张了张嘴,那些在黑伯笔记里看到的、在心里翻腾了一下午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他想问,先生,如果我们明知道这些东西造出来会杀死很多人,毁掉很多家,我们真的只能告诉自己,把东西造得更好些,也许就能少死几个吗?这算不算……自己骗自己? 可看着秦战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坚定锐利的眼睛,看着案头上那堆积如山的图纸和王命清单,那些话又像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秦战在北境冰河上的背影,想起了他拖着伤臂在工坊里忙碌的样子,想起了他提起黑伯时瞬间黯淡的眼神。 先生心里,恐怕比谁都“堵”吧? “我……”狗子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觉得,黑伯要是还在,看到这些图纸,心里……肯定也会很难受。他笔记里说,‘工匠之道,在于制器以利人’……” 他没再说下去。 后堂里一片寂静。百里秀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秦战。 秦战沉默了很久。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工坊区的灯火开始一盏盏亮起,橘红的光晕透过窗纸,染上他的脸庞。 “狗子,”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黑伯说得对。工匠之道,本该是‘制器以利人’。”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越来越密的灯火,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可这世道,有时候,‘利人’和‘伤人’的界线,不是我们这些握锤子、画图纸的人能划定的。有人需要粮食活命,就有人需要刀剑自保,也有人需要更利的刀剑去夺取别人的粮食和城池。”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狗子,眼神复杂:“我们能做的,是在‘不得不为’的范围内,尽量守住一点东西。比如,把刀剑造得更坚固锋利,让持刀的人能少冒点险;把攻城器械造得更有效率,也许就能让围城的时间短一些,城里饿死的人少一些;甚至……在清单后面,加上净水防疫的法子,哪怕只能多救一个不该死的人。”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暖意,只有深深的无奈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这听起来很可笑,很自欺欺人,对不对?”他问狗子,也像是在问自己,“可能就像在黑夜里点一盏小油灯,光照不了多远,也挡不住寒风。但点了,总比一片漆黑、自己心里也冻成冰坨子要强那么一点点。” 狗子呆呆地看着他。先生的话,没有完全解答他的困惑,甚至让那困惑更深了。但那种沉重的、在绝境中依然试图抓住一点微光的姿态,却深深击中了他。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秦先生能带着栎阳走到今天,为什么黑伯临终前把笔记传给他时,眼神里除了不舍,还有一种托付的安心。 因为先生在扛着。扛着王命的压力,扛着技术的难题,扛着人心的疑惑,也扛着自己心里那份“堵”,在往前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我明白了,先生。”狗子低声道。他怀里的竹简和纸片似乎不再那么烫了,但那份重量,却真真切切地转移到了他的心上。 “去吧。”秦战挥挥手,“把黑伯关于‘筋槽’和‘烘烤去湿’的那些详细描述,整理出来,明天拿给王铁头和孙大锤看看。告诉他们,他们的经验很重要,新算法需要老经验来校正。还有……顺便听听,他们除了轴承,还对哪些地方不放心。” “是。”狗子站起身,行礼告退。 走出后堂时,天已经快黑了。晚风带着凉意吹来,工坊区的喧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真实而充满力量。 狗子没有立刻去整理笔记。他走到工坊区一处僻静的水槽边,掬起一捧凉水,扑在脸上。冷水激得他一哆嗦,脑子却清醒了许多。 他看着水里自己晃动的、还带着稚气的倒影,又想起黑伯笔记里那句话——“孩童笑时,可知其理将来或染血?” 他慢慢直起身,抹去脸上的水珠。 有些问题,或许永远没有完美的答案。有些路,走上去就不能回头。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像先生一样,先把手里的活儿干好,把黑伯留下的“珍珠”一颗颗捡起来,串好。同时,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些图纸上的“怪物”,每一个部件,每一处连接,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后,在某一天,当自己不得不做出选择时,希望心里那盏小油灯,还能亮着。 哪怕只能照亮脚下一步路。 他紧了紧怀里的竹简,转身,朝着亮起灯火的工坊走去。 夜色,彻底笼罩了栎阳。 (第三百零六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7章 百里秀的“背叛”? 后堂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狗子已经抱着整理好的笔记,还有秦战新标注出的几处需要与老师傅们重点商讨的难题,回去休息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墨臭和炭笔灰的味道,混杂着灯油燃烧发出的、略带焦糊的气息。 秦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用没有受伤的右手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左臂的伤口在寂静中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一直牵扯到心脏。 图纸上的难题,王命清单的压力,狗子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李斯那剂“药方”的苦涩……所有东西混在一起,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泥浆。 “大人。” 百里秀的声音响起,依旧清冷平稳。她一直没走,坐在下首,面前摊开着另外几卷账册和名册,指尖那对玉珏安静地躺在一边。 秦战睁开眼,有些疲惫地看过去。 “关于提升产能的‘分包’之策,”百里秀将一份写满娟秀字迹的纸推到他面前,“妾草拟了一份初步的条陈,请大人过目。” 秦战打起精神,接过条陈。纸是栎阳纸坊产的,依旧厚实粗糙,但百里秀的字迹工整清晰,条理分明。 条陈开篇,先用冷冰冰的数字对比,清晰展示了依靠栎阳现有工匠,哪怕昼夜不休,一年内也绝无可能完成王命清单三成以上的事实。然后,列出了“分包”的具体构想: 一、将箭杆初削、皮甲初缝、麻绳搓制、铁矿石初步破碎筛分等十二项“低技术、高人力”工序,列为可分包项目。 二、在栎阳周边五十里内,遴选信誉尚可的民间作坊、家族式工场共计二十七家,以及两处罪行较轻的囚徒营,作为首批合作对象。 三、制定极其严苛的统一标准与验收流程。例如:箭杆直径公差不得超过一根头发丝的粗细,以特制铜环为验;皮甲初缝针距必须统一,每寸不少于八针,以标准量尺和透光法查验。 四、每处外包点,派遣两名以上栎阳工坊熟手长期驻点,监督生产,并负责初期培训和日常抽检。抽检不合格率超过一成,该批次全部拒收,并处以罚金;累计三次,终止合作。 五、成本核算与支付。工钱按件计酬,略高于市价,但要求绝对的质量和交货期。款项由栎阳郡守府直接支付给生产者,避免中间盘剥。 条陈的最后,还有一份预估:若此策推行顺利,配合栎阳核心工坊的产能挖潜与流程优化,一年内完成清单任务的六到七成,“或有希望”。 六到七成。依然达不到嬴疾要求的“足够支撑十万大军东出半年”,但至少,看到了完成的可能。 条陈写得无可挑剔,逻辑严密,考虑周详,甚至想到了“直接支付”来避免克扣。这确实是解决眼下产能困境最直接、最高效的办法。 秦战放下条陈,沉默了片刻。 “标准很严,”他缓缓开口,“驻点监督,想法也好。但是百里秀,你我都知道,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民间作坊为了赶工、省钱,什么法子都使得出来。箭杆可以偷工减料,皮甲可以用劣皮碎皮拼接,麻绳可以短尺少搓……驻点的人只有两个,看得住白天,看得住黑夜吗?看得住明处的工序,看得住暗地里的手脚吗?” 他看着百里秀,目光锐利起来:“更重要的是,囚徒营。你说‘罪行较轻’,但进了那种地方,人命比草贱。监工为了讨好上头,或者自己克扣工钱,会怎么驱赶那些囚徒?累死、病死、打死了,报个‘急症暴毙’,一领草席埋了,谁去细究?到时候,‘栎阳以奴工充军械,草菅人命’的罪名扣下来,你我怎么接?” 百里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波澜,等秦战说完,她才平静地回应:“大人所虑,皆是实情。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她拿起另一份卷册:“这是近三个月,栎阳工匠的工时与伤病记录。平均每日劳作已超过七个时辰,因疲劳导致的轻伤及工序失误,月增三成。三位老师傅因连日劳累,旧疾复发。人力有穷时,大人。内部潜力,确如您所言,快挖干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敲在秦战的焦虑点上。 “至于民间作坊的弊端,妾亦深知。”百里秀继续道,“故条陈中强调了‘优奖劣汰’与‘重罚’。初期合作,必以雷霆手段,抓几个典型重处,以儆效尤。同时,驻点人员需定期轮换,并建立密报渠道,以防其与作坊勾结。至于囚徒营……”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那对玉珏,发出轻微的“叮”声。 “可选其罪轻、刑期将满、且有家室牵挂者,编为‘劳役赎罪队’。明示其劳作可抵刑期,表现优异者可提前释归。工钱按市价七成,直接记档,待其释放时一并发放,或转交其家人。如此,囚徒有盼头,监工难插手。纵有流言,我们亦有‘教化赎罪’之名可辩。” 她考虑得依然周全,甚至想到了利用囚徒的“盼头”来激励和制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秦战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盼头?百里秀,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在那种地方,‘盼头’是最容易被利用来敲骨吸髓的东西!监工一句‘还想不想早点出去’,就能让他们累吐血!直接发工钱给家人?家人拿不拿得到,会不会被当地胥吏盘剥,都是未知数!” 他站起身,因为动作稍猛,牵动伤口,痛得他吸了口凉气,但他没停,在略显狭窄的后堂里踱了两步。 “还有民间作坊!是,我们可以重罚,可以杀鸡儆猴。但你想过没有,那些小作坊主,一家老小就指着这个吃饭。我们罚得太狠,断了他们生计,他们不会恨我们?不会在别的地方使坏?或者干脆暗中把我们的标准、甚至部分粗加工的半成品,卖给那些对我们栎阳手艺垂涎欲滴的山东商人?!” 他转过身,盯着百里秀:“是,这样做,效率最高,成本最低,看起来最能解燃眉之急!但这就像饮鸩止渴!为了快点造出杀人的刀,我们先在自己脚下埋下人心离散、怨声载道、甚至通敌资敌的祸根!值得吗?!” 秦战的声音在后堂里回荡,带着连日积压的疲惫、焦虑和一种更深沉的愤怒。那愤怒不完全是对百里秀,更像是对这逼得人不得不一次次向底线妥协的世道。 百里秀静静地承受着他的注视和质问。昏黄的灯光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让她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良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没有太大起伏,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秦战激动的话语: “大人,您说的都对。这些隐患,都存在,都可能发生。” 她抬起眼,直视着秦战:“但您想过没有,如果因为顾忌这些隐患,我们固守栎阳一地,最终无法按期完成王命。届时,王上看到的,不是一个顾全大局、爱惜羽毛的能臣,而是一个无力支撑东出大业、空谈仁心的……废物。” “废物”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重如千钧。 “公子虔一党,会欣喜若狂,将‘贻误军机’、‘不堪重任’的罪名牢牢扣在您头上。李斯大人或许会惋惜,但绝不会为您与整个朝堂对抗。王上的耐心和信任,是有限度的。”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近乎冷酷的剖析:“到了那时,栎阳模式会被彻底否定,工坊被拆解吞并,学堂被关闭,您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包括您想守护的那些‘规矩’和‘人心’,都会随着您个人的失势,烟消云散。” “而您现在担心的那些隐患——民间作坊的怨恨、囚徒营的阴暗、甚至可能的技术泄露——在栎阳体系崩塌之后,依然会发生,甚至会更剧烈、更不受控制地发生。因为接手的人,不会像您这样,哪怕被迫,也还在想着定标准、派监督、给工钱、留盼头。” 她站起身,走到秦战面前,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汗味,他能看到她眼中那片深潭般的冷静下,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 “大人,妾知道,您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既能强国,又不至竭泽而渔、尽丧人心的路。”百里秀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劝慰的语调,“但这条路,需要时间去走,需要实力去铺。现在,东出之战箭在弦上,我们没有时间慢慢铺路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活下来,先抓住这次机会,做出无可辩驳的成绩,把根扎得更深些。” “哪怕这成绩,是用一些我们不喜欢的方式换来的?”秦战的声音沙哑。 “是的。”百里秀的回答毫不犹豫,“哪怕是用一些我们不喜欢的方式。因为只有活下来,并且足够强大,将来才有资格,去修正这些方式,去铺您想铺的那条路。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后堂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远处,子时的更鼓隐隐传来,闷闷的,一下,又一下。 灯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时而靠近,时而拉远,变幻不定。 秦战看着百里秀。这个一直冷静、理智、甚至显得有些无情的女谋士,此刻说出的话,却比任何热血激昂的鼓励或同仇敌忾的愤慨,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和……清醒。 她不是在背叛,而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现实的游戏规则。 活下去,做出成绩。这是底线。 为了守住这条底线,有些原则,可能不得不先弯曲一下。 这道理,李斯暗示过,嬴疾逼迫过,现在,百里秀用最直白的方式,摊开在他面前。 他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那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比攻克技术难题,都要来得沉重。 因为他要与之妥协的,不是外敌,不是自然,而是他自己内心划下的,那道名为“底线”的线。 “条陈……先放我这里。”秦战最终开口,声音疲惫不堪,“我再想想。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百里秀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只是微微一礼,收起自己的玉珏,转身悄然退出了后堂。 门被轻轻带上。 秦战独自站在空旷的后堂中央,听着百里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灯火依旧在跳。 墙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孤单。 他慢慢走回案几后,坐下,目光落在百里秀留下的那份条陈上。纸页在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工整的字迹,触感微凉。 窗外,栎阳的夜更深了。不知哪家晚归的工匠,哼着一支含混不成调的小曲,从远处的巷子走过,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很快也被寂静吞没。 (第三百零七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8章 荆云的血色清理 后堂的灯光熄灭后大约半个时辰。 栎阳城北,靠近城墙根的一片老宅区。这里房屋低矮拥挤,巷子窄得只容两人并肩,地面永远是湿漉漉的,混合着夜露、馊水和不知名污垢的气息。白日里还有些贩夫走卒的声响,到了这个时辰,除了偶尔几声野狗低吠和婴儿夜啼,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一条最深的巷子尽头,有间独门小院。院墙不高,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黑夜里像一片片干涸的血迹。院里没有灯光,但若有极敏锐的耳朵贴近门缝,能听到里面刻意压低的、短促的交谈声,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响。 “……确认了,三号工坊后墙那处排水沟,上方砖石有松动,可容瘦小之人匍匐潜入,直通淬火油料存放处。” “七号图纸库的守夜瘸老李,好酒。已摸清他常去打酒的小店,店主贪财。” “那个叫狗子的学徒,是秦战心腹,常出入核心工区,但警惕性不高,今日散会后独处料棚近一个时辰,似有心事……”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某种外地口音,吐字清晰却冰冷。 院门外,阴影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之处,荆云静静站着。他穿着一身与夜色无异的深灰布衣,呼吸悠长缓慢,心跳声压得极低,整个人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偶尔掠过一丝比夜更冷的微光,如同潜伏在深渊里等待猎物的兽。 他能闻到院里飘出的、极淡的墨臭和一股不属于栎阳本地人的、略显刺鼻的熏香尾调。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其中一人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响——那是长期握笔或持剑才会有的、指节力道均匀的敲击。 后堂里,百里秀说出“废物”二字时,门外那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他听到了。秦战独自枯坐时,那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与挣扎,他隔着门也能感受到。 有些事,先生不能做,百里秀不便做。 那就该他来做。 荆云轻轻吸了口气,冰凉潮湿的空气进入肺叶,带着巷子特有的污浊味道,却让他精神更加凝聚。他左右手各自垂下,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住了四枚薄如柳叶、边缘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菱形铁片。 他没有立刻行动,依旧在等。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院里,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了,一个略显粗重的声音道:“今日先到此。将这些誊抄一份,明日卯时,老地方,交给‘鹞子’。其余原件……按规矩处理。” “是。”另一人应道,随即传来火石打火的轻微摩擦声。 就是现在。 荆云动了。 没有破门巨响,没有呼喝示警。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灰烟,在院墙阴影下一滑,单手在墙头枯藤借力,身体已如狸猫般翻入院内,落地无声。 小院不大,正对着是三间低矮瓦房,中间堂屋的门窗缝隙里透出微弱晃动的火光——正在烧东西。 荆云的目光扫过院子。左侧柴堆旁,蹲着一个望风的汉子,裹着厚袄,脑袋一点一点,正在打瞌睡。右侧水缸后,似乎也有个人影,呼吸绵长,应是暗哨。 他没有理会这两个暗哨。堂屋里的人,才是关键。 他贴着墙根阴影,几步便到了堂屋窗外。纸窗老旧,缝隙颇多。他凑近一道缝隙,向内看去。 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桌上摊着几张纸,墨迹犹新。一个面容瘦削、手指修长白皙的中年人,正将最后一张纸凑向灯焰。另一个体格敦实、手掌粗大却意外灵活的汉子,正将几卷小竹简塞进一个防水的皮囊。第三人背对着窗户,只看得出肩膀宽厚,正在收拾笔墨。 火苗舔舐着纸角,迅速卷曲焦黑,升起一缕青烟,带着纸张和墨迹燃烧特有的焦臭。 荆云不再等待。 他右手微扬,两枚柳叶铁片无声无息地穿过窗纸缝隙,精准地没入那敦实汉子和背对窗户之人的后颈哑门穴。两人身体同时一僵,闷哼都未及发出,便软软歪倒。 那正在烧纸的瘦削中年反应极快,闻声不对,猛地抬头,手已向腰间摸去!但荆云的速度更快,在他抬头的瞬间,左手剩余两枚铁片也已射出,一枚直奔其咽喉,另一枚直取他摸向腰间的手腕! 中年人身形急闪,险险避过咽喉要害,铁片擦着他颈侧划过,带出一溜血珠。但射向手腕的那枚却未能完全躲开,“噗”一声钉入他右手小臂,深可见骨!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摸向腰间的动作顿时变形迟缓。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荆云已撞开本就虚掩的房门,身影如鬼魅般卷入屋内! 柴堆旁打瞌睡的汉子被撞门声惊醒,刚睁开惺忪睡眼,一道灰影已掠过他身边,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喉头一凉,随即无边的黑暗和窒息感便吞没了他。 水缸后的暗哨听到动静,低吼一声:“谁?!”拔刀冲出,却只看到同伴捂着喉咙缓缓倒下的身影,以及堂屋内一闪而过的寒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喊,想示警,但一个冰冷的东西已从侧面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颈动脉,随即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将他拖向水缸后的阴影。他想挣扎,颈间那冰冷的锋利已切开了皮肉、血管、气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嗬嗬地发出几声漏气般的轻响,四肢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从荆云入院,到四名外围警戒倒地,不过三五个呼吸的时间。 堂屋内,那瘦削中年捂着手臂伤口,脸色惨白,背靠着墙壁,另一只手终于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短刃,刃身泛着幽蓝,显然淬了毒。他死死盯着门口那道仿佛融入阴影的灰色身影,眼中充满了惊骇和绝望。 “你……你是秦战的人?”他嘶声道,声音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变形。 荆云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那中年人,目光落在桌上燃烧了一半的纸张和那个鼓鼓的防水皮囊上。火焰快要烧到那中年人的手指,他下意识地松了手,残纸飘落在地,继续蜷缩成灰。 荆云这才抬眼,看向中年人。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谁派你来的?”荆云问,声音不高,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室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 中年人咬了咬牙,眼神闪烁:“你……你休想知道!杀了我,你也逃不掉!我们的人……” 他话未说完,眼前灰影一晃。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只觉持短刃的手腕一阵剧痛,骨头碎裂的清晰“咔嚓”声传入耳中,短刃“当啷”落地。紧接着,颈侧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已被一股大力掼倒在地,脸颊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半边身子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荆云单膝压在他背上,一手仍扣着他完好的那只手臂,另一只手捡起了地上那柄淬毒短刃,冰冷的刃锋贴上了他的耳根。 “再问一次,”荆云的声音贴着他耳朵响起,如同毒蛇吐信,“谁派你来的?‘鹞子’是谁?老地方在哪?” 中年人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疼痛剧烈颤抖起来。他能感受到耳根皮肤被刃锋压陷的冰凉触感,能闻到短刃上那股淡淡的、甜腥的怪异毒药气味。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是……是公子虔……公子虔府上的管事……让我们来的……”他崩溃了,语无伦次地嘶喊出来,“‘鹞子’……‘鹞子’是传递消息的代号,每次不一样……老地方在城南‘刘氏皮货行’后巷第三个污水井盖下……东西放进去,自有人取……好汉饶命!饶命啊!我也是奉命行事……” 荆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短刃轻轻一送。 中年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软了下去。温热的血从耳根伤口涌出,迅速浸湿了地面,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堂屋内弥漫开来,混合着燃烧的焦臭,令人作呕。 荆云站起身,甩了甩短刃上的血珠,将其扔回尸体旁。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防水皮囊,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卷细小的竹简,还有几张绘有简易图形的纸,内容正是关于栎阳工坊弱点、人员习性及今日会议记录的汇总。 他将其揣入怀中。又检查了一下地上那几具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出一些零碎物品: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一些来历不明的金饼、还有两枚刻有隐秘编号的小铜牌。他将铜牌收起,其他东西原样放回。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巷子外依旧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模糊的梆子声。野狗似乎嗅到了血腥气,在远处不安地低吠了几声,又渐渐平息。 荆云走出堂屋,身形再次融入阴影。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幽灵般在小院和周围几条相连的巷子里快速游走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眼线或埋伏。 大约一刻钟后,他回到了郡守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来到秦战后堂的外间。 秦战居然还没睡,和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睡着了,但呼吸并不平稳。案上的灯火调得很暗。 荆云如同影子般滑入,将那个防水的皮囊和两枚小铜牌轻轻放在秦战手边的案几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响。 秦战立刻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深沉的疲惫和警觉。他看了一眼皮囊和铜牌,又看向静立阴影中的荆云。 “干净了。”荆云吐出三个字。 秦战拿起皮囊,抽出里面的竹简和纸张,就着昏暗的灯光快速翻阅。越看,他的脸色越沉。尤其是看到对方已注意到狗子独处时的异常,并计划从瘸老李和排水沟下手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的冰冷。 “人呢?”他问。 “四个。北城墙根,老宅区,独院。”荆云的回答依旧简洁,“领头者供出,公子虔府上管事指使。传递点,城南刘氏皮货行后巷,三号污水井。” 秦战沉默着,手指摩挲着那两枚冰凉的小铜牌。牌子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组看似随机的数字。这是死士或密探常用的标识,往往只有其直属上线才知道含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公子虔……果然是这只老狐狸。李斯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 “尸体处理了?”秦战又问。 “明日清晨,会有流民‘发现’凶案,报官。”荆云道,“凶器、财物均在,似分赃不均互戕。本地游徼,会如此结案。” 秦战点了点头。荆云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种无头案,在栎阳这种流动人口不少的地方,每年都有几起,不会引起太大波澜,尤其是在秦战默许的情况下。 “辛苦了。”秦战看着荆云,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他知道荆云为何今夜出手,也知道这血腥手段背后的维护之意。 荆云微微摇头,表示不必。他顿了顿,看着秦战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案上那些令人窒息的文件,又罕见地多说了几个字: “外面的事,有我。” 秦战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荆云不再多言,身形微动,已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后堂,重新融入府邸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战独自坐着,看着案上那个沾着些许夜露和尘土的皮囊,还有那两枚冰冷的铜牌。皮囊里那些阴险的计划已经失效,但制造这些计划的人和势力,依然在暗处,像毒蛇一样窥伺着。 他灭了灯,后堂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的夜色,似乎比刚才更加深沉了。但不知为何,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因为某个角落被悄然清理,而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只是不知道,这短暂的清明,能维持多久。 更不知道,当公子虔得知他派出的爪牙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后,又会祭出怎样的下一招。 秦战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百里秀那句冰冷的话: “只有活下来,并且足够强大,将来才有资格,去修正……” 活下去。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第三百零八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9章 蒙恬的“借将”帖 荆云清理掉眼线的第二天下午,信使到了。 不是咸阳来的王命旗牌使者,而是从北境方向,风尘仆仆疾驰而来的军中快马。信使只有两人,都穿着蒙恬亲卫营特有的暗红色镶边皮甲,马匹口鼻喷着浓白的沫子,显然是一路未曾停歇。 他们被直接引到郡守府时,秦战正在后堂与几位老师傅争论冲车主轴的材料方案。王铁头坚持要用百年以上的硬柞木做芯,外层以热套法箍上熟铁筒,认为这样“有韧劲,吃得住反复冲撞”;孙大锤则主张直接尝试大型铸铁,认为“要的就是一击破门的狠劲,木头再硬也是木头”。 争论激烈,空气里弥漫着老匠人身上的烟油味和唾沫星子。秦战揉着额角,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权衡着两种方案的优劣与风险。 信使的闯入打断了争论。 为首的是个面容冷峻的年轻校尉,对着秦战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竹筒,以及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皮质小袋。 “末将蒙毅,奉上将军蒙恬之命,特来面见秦大人!”校尉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 蒙毅?秦战心中一动,记得蒙恬有个弟弟,年纪尚轻,看来就是此人了。 他接过竹筒,捏碎火漆,抽出里面一卷帛书。帛书质地细密,是军中常用的加厚型,展开后,蒙恬那熟悉的、笔力遒劲甚至有些潦草的字迹跃然眼前,显然是仓促间写就。 “秦战吾弟:北境暂安,然狼王远遁,其患未除。更兼东出在即,山雨欲来。愚兄不日将奉王命南下,整军函谷。然麾下诸军,惯于野战冲杀,于器械之精用、土木之巧筑、乃至新式军械之临战保养维修,实多粗疏。尝闻弟于栎阳,亲训悍卒三百,不仅骁勇,更深谙器械之理,可称‘技术锐士’。今兄厚颜,欲向弟暂借此三百锐士随军,以为全军之‘筋骨’与‘耳目’。安家之资,聊附于后。盼弟成全。兄,蒙恬手书。” 信很短,意思却极为明确:借人,而且要的是秦战最核心的那三百从北境血战归来、又经过系统技术培训的老兵。这不是借普通士兵,是借种子,借教官,借一支能在前线快速搭建起技术保障体系的核心骨干。 秦战的目光落到那个皮质小袋上。他解开系绳,朝桌上一倒。 “哗啦——” 十几块切割整齐、成色极足的金饼滚落出来,在下午的光线下反射着沉甸甸的、诱人的黄光。每块金饼都有固定的制式,边缘清晰,显然是军中库藏的特制赏功金。粗略估算,不下百金。这对于三百士兵的“安家费”来说,丰厚得有些过分了。 堂内安静下来。王铁头和孙大锤等人看着那些金饼,又看看秦战凝重的脸色,知趣地闭上了嘴,默默退到一旁。 秦战拿起一块金饼,入手冰凉沉重,边缘光滑,几乎没有毛刺。他用拇指摩挲着金饼表面,触感微凉而实在。百金,足以让三百士兵的家人过上很长一段时间宽裕的日子,甚至置办些田产。蒙恬出手大方,姿态也放得足够低(“厚颜”、“盼弟成全”),但字里行间那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和他哥哥蒙骜如出一辙。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前线统帅基于战争需要的、最直白的索取。 “慈不掌兵。你造出的虎狼,终须放归山林见血。放在你身边,只会养成绵羊。” 蒙恬信末没有写这句话,但秦战仿佛能听到他那冷静而略带讥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造出了更锋利的刀,更坚固的甲,更高效的杀人机器。现在,要用这些机器的人来了,不仅要机器,还要会保养、会维修、甚至能教别人使用这些机器的人。 把这三百最熟悉栎阳技术、也最忠诚于他的老兵交给蒙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栎阳的技术精髓和一部分军魂,将直接融入大秦东出的主力军团。他们会在最惨烈的攻城战中检验这些技术的成色,用血与火来修正和完善。他们会将栎阳的“规矩”和“方法”,带到更广阔的战场,影响更多的人。 但同时,也意味着这三百人将直面最残酷的战争前沿,伤亡……难以预料。蒙恬再惜才,也不会把他们当宝贝供在后面。他们是“筋骨”和“耳目”,是要顶在最前面、解决最棘手技术难题的尖刀。 秦战仿佛已经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在陌生的城墙下,冒着箭雨架设云梯,在冲车被砸毁时拼命抢修,在深夜挑灯维护强弩……然后,其中一些面孔,会永远留在某座不知名的城下,或者某条染血的巷子里。 他捏着金饼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蒙毅校尉依旧单膝跪地,低着头,姿态恭敬,但腰背挺直,显示出不容置疑的军人气质。他在等待答复。 后堂里静得能听到远处工坊隐约的噪音,还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百里秀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在那袋金饼和秦战脸上扫过,眼神深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莽站在秦战侧后方,拳头捏得咯咯响,瞪着蒙毅,眼神像要喷火。猴子则有些无措地搓着手。 秦战沉默了许久。久到蒙毅的膝盖似乎都有些僵硬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蒙将军……要借多久?” 蒙毅抬起头,目光坦率:“上将军言,东出首战,乃至后续攻坚,皆需此等技术骨干。时间……恐非短期。或许一年,或许更长,视战局而定。” 一年,或许更长。也就是说,直到东出战争告一段落,这些人可能都无法回到栎阳。 秦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只是那沉静深处,翻滚着看不见的波澜。 “金饼,收回去。”他将手中的金饼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蒙毅一怔:“秦大人,这是上将军……” “安家费,栎阳会发。”秦战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按阵亡抚恤的双倍标准,提前发给他们的家人。蒙将军的心意,秦战领了。但这金饼,是军中赏功之物,不该用作此途。” 蒙毅看着秦战,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点了点头:“末将领命。” “人,我可以借。”秦战继续道,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重,“但这三百人,是我栎阳的子弟兵。他们去,是作为技术教官和攻坚骨干,不是普通填壕的卒子。请蒙将军务必……善用之。” 他用了“请”字,但话语里的份量,重若千钧。 蒙毅神色一肃,再次低头:“末将必当将大人之言,一字不漏,回禀上将军!上将军亦言,此三百锐士,当为全军之‘技击教头’,非到万不得已,不置于必死之地。” 保证很动听。但秦战知道,战场上,“万不得已”的时候太多了。 “还有,”秦战补充道,“他们随军所需的特殊工具、备用零件、以及部分消耗材料清单,我会随后让人整理出来,一并送去。希望蒙将军能尽量保障。” “理所当然!”蒙毅立刻应道。 “好。”秦战点了点头,“三日后,北门外,点兵交接。” “谢大人!”蒙毅重重抱拳,这才起身。他收起金饼袋,又行一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去,马蹄声很快在府外远去。 后堂里再次陷入沉默。金饼的光芒仿佛还残留在众人视网膜上。 赵莽第一个憋不住,低吼道:“头儿!真要把老兄弟们送走?还是送给蒙恬那家伙!他打仗是厉害,可那是拿人命堆出来的!咱们的人去了,指不定被当驴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猴子也小声道:“就是啊,头儿……那三百人,可是咱们的根底。走了,工坊里的技术活儿,好多都得受影响。而且……而且人心怕是要散。” 王铁头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孙大锤闷哼一声,抓起自己的烟杆,狠狠嘬了一口,吐出浓重的烟雾。 百里秀走到案边,看着蒙恬那封简短的信,指尖拂过帛面,轻声开口:“蒙恬此请,虽显突兀,却在情理之中。东出之战,攻坚必多。他麾下确缺精通新式军械与土木作业的骨干。此三百人去,若能站稳脚跟,立下功勋,将来……或可成为大人影响力深入军中的一支重要触角。” 她总是看得更远,更冷。利弊分析,清晰透彻。 秦战知道她说得对。这既是割肉,也是播种。痛苦,但可能有必要。 可他眼前闪过的,是那些老兵的脸。是冰河血战中跟着他咬牙冲锋的脸,是回到栎阳后摸着新式军械嘿嘿傻笑的脸,是听说要造攻城器时露出困惑和不安的脸…… 现在,他要亲自把他们送上另一条也许更血腥的征途。 “都出去吧。”秦战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都默默退了出去。百里秀最后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后堂里只剩下秦战一人,和桌上那封摊开的帛书,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味。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下午的风带着暖意和工坊区的烟尘吹进来,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远处校场方向,隐约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其中或许就有那三百人的声音。 他缓缓卷起蒙恬的帛书,帛面光滑微凉。他将它放进一个木匣,和嬴疾的清单、李斯的“药方”放在一起。 木匣渐渐沉重。 放虎归山。 他知道,从这三百人离开栎阳的那一刻起,他亲手点燃的这团“火”,将真正开始以他无法完全掌控的方式,燎原开来。 而他,这个点火的人,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奔赴未知的战场,手里攥着的,除了微弱的祝福,就只有沉重的责任,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愧疚。 窗外,一只离群的孤雁,正奋力振翅,划过被烟尘染得有些昏黄的天空,发出悠长而凄清的鸣叫,一路向南。 (第三百零九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0章 “流水线”的哀歌 三天时间,像指缝里的沙子,漏得飞快。 最后一天的清晨,天还没亮透,秦战就醒了。左臂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动作稍大还是会扯着疼。他披衣起身,走到窗边。外面起了薄雾,工坊区的轮廓在青灰色的晨霭里模糊不清,只有几处高炉提前生火,透出些昏红的光晕,像巨兽沉睡中半睁的眼睛。 空气里有股清冷的、带着露水气息的味道,暂时盖过了白日里浓重的煤烟和铁锈味。 他没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走到案几边。上面摊开着几份墨迹才干不久的书册——是他这三天带着狗子、猴子,还有几个文书赶出来的《野战技术手册(简易版)》。 册子用上了栎阳纸坊最新的“改进型”厚纸,用麻线粗糙地装订成册。内容极其务实,没有任何废话: 如何快速架设和调试配重投石机(附简易水平仪制作法); 攻城冲车常见故障及应急维修(重点标注撞槌连接处的检查); 强弩在潮湿环境下的保养与除锈; 简易战地箭矢回收与翻新流程; 识别和处理常见战伤(止血、固定、防溃烂); 还有最后几页,是关于“石灰净水法”和“简易沸水消毒”的图解说明——这是秦战坚持加上的。 他拿起一本手册,纸张粗糙,边缘还有些毛刺,翻动时发出特有的沙沙声。墨味很浓,混合着纸张本身的草木浆气息。他随手翻开一页,上面画着弩机扳机的分解图,旁边用狗子那尚且稚嫩但工整的字迹标注着注意事项:“簧片疲劳断裂,常因连续击发过百次。遇此情况,应即更换备份簧片,并将断裂簧片样本送回栎阳分析。” 他仿佛能看到,某个疲惫的士兵,在战火间歇就着篝火翻阅这本册子,手指可能还沾着血污或泥土。 将这样的东西交到他们手里,然后送他们去可能是绞肉机般的攻城战场…… 秦战合上册子,将它和其他几十本摞在一起。厚厚一摞,压在案上,也压在心里。 辰时初刻,栎阳北门外校场。 昨夜的薄雾已经散尽,阳光很好,照在夯实的黄土地面上,有些晃眼。校场边插着的黑色秦字旗,在微风里懒洋洋地拂动。 三百人已经列队站好。他们没穿全套铁甲,只着了轻便的皮甲,背着统一制式的行囊,里面除了个人物品,还塞了秦战让人赶制的三日份硬面饼和肉干。兵器倒是齐全,横刀、短弩、还有部分人配备了工兵铲和特制的工具包。 队伍很安静,没有寻常军队开拔前的喧嚣。大多数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神望着点将台的方向,或望着远处熟悉的栎阳城墙和工坊烟囱。只有偶尔几声咳嗽,或皮甲铁片摩擦的轻微响动。 空气里有股皮革、汗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秦战走上点将台。他今天穿了那身半旧的郡守官服,没戴冠,头发简单束起。台下三百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他能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站在前排、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队率铁柱;总喜欢把肉分给新兵的伙夫老徐,他腰间挂着的铁勺居然也带上了;还有那个沉默寡言、但维修弩机一把好手、外号“小山东”的年轻工匠…… 他喉结动了动,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校场上空传开,不算洪亮,但清晰: “弟兄们。” 台下更静了,连风声似乎都小了些。 “今天,你们要走了。不是回北境的家,是去东边,去一个新的战场。”秦战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蒙恬将军,向我借调你们。为什么借?因为你们不仅是大秦最悍勇的兵,也是大秦最懂这些新家伙什儿的兵!” 他指了指校场一侧摆放的几架新型弩机和攻城器械模型。 “东边的仗,和北边不一样。要攻城,要拔寨。蒙将军需要你们,去教他的兵,怎么更快地架起云梯,怎么更准地抛出石头,怎么在冲车坏了的时候,用最短的时间把它修好,继续撞开敌人的城门!” 他说的很直接,没有任何遮掩。台下有人挺起了胸膛,眼神里多了些东西。但也有人低下了头,嘴唇抿紧。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不踏实。”秦战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造这些家伙的时候,咱们心里就犯过嘀咕。现在,要亲手拿着它们,去砸别人的家了。这滋味,不好受。” 这话说出来,台下有了些细微的骚动。不少人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秦战,似乎没想到他会当众提起这个。 “我也一样不好受。”秦战继续说,“我把你们从边关带出来,想在栎阳给你们,也给更多人,挣一个不一样的活法。现在,却要把你们送上另一条可能更险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让风吹过校场,卷起些许尘土。 “但仗,已经定了要打。如果我们不去,或者我们的人因为不熟悉这些器械,攻城的时辰拖长一天,死的人就可能多上百个。城破之后,因为巷战死的百姓,也可能多上百个。”他重复了之前在工棚里说过的话,但此刻面对即将出征的士兵,这话的重量完全不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你们这次去,肩上的担子很重。”秦战提高了声音,“你们不止是兵,是教头,是工匠,是咱们栎阳手艺和规矩的种子!到了那边,把活儿干漂亮!把咱们的本事亮出来!但也要记住,保命是第一位的!手艺教给别人,自己别傻乎乎地总冲在最前头!蒙将军答应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不把你们往死地里填!这话,你们自己也给我记牢了!” 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应和:“是!”“记住了,头儿!” 秦战转身,从猴子手里接过那一摞《野战技术手册》。赵莽带人开始按名册分发。每发到一个人手里,秦战都会看对方一眼,点点头。 发到铁柱时,这个憨直的汉子接过册子,用力抹了把脸,瓮声瓮气道:“大人放心!俺们……俺们不给您丢人!也不给栎阳丢人!” 发到老徐时,这个老伙夫摸着册子粗糙的封面,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大人,这上头……有教咋在野地里把饼烤得不那么硬的法子不?” 秦战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琢磨!回来告诉我!” 队伍里响起一阵短暂的低笑,冲淡了些许离愁。 发到“小山东”时,这个年轻人接过册子,紧紧抱在怀里,抬头看着秦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鞠了一躬。 手册发完。秦战回到台前,看着台下。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沙哑,“栎阳,永远是你们的家。家里的抚恤,按双倍发,已经派人送到你们亲人手里了。在外面,受了委屈,吃了亏,想办法捎个信回来。我秦战,只要还站在这里一天,就是你们的后盾。”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三百张面孔,仿佛要把每个人都刻进脑子里。 “全体都有——”他嘶声喊道。 “唰!”三百人挺直脊背。 “出发!” 没有更多的豪言壮语。铁柱转过身,用尽全力吼出口令:“向右——转!齐步——走!” 沉重的脚步声在校场上响起,整齐,有力,踏起微微的烟尘。队伍开始移动,像一条黑色的溪流,缓缓流向北门外那条通往函谷关的官道。 秦战站在点将台上,一动不动,看着他们走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在阳光下渐渐变小,看着那面黑色的秦字旗在队伍前方飘扬。 赵莽站在他身边,眼圈通红,拳头捏得死紧,嘴里低声骂着什么。 猴子蹲在台下,把头埋进臂弯里。 百里秀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远去的队伍,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手中的玉珏,许久没有发出碰撞的轻响。 远处工坊区的锻锤声还在响着,咚……咚……咚……规律得有些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彻底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连扬起的尘土都渐渐平息。 校场上空空荡荡,只剩下阳光,旗帜,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杂着汗味和离愁的气息。 秦战缓缓走下点将台。脚步有些虚浮。 他走到刚才队伍站立的地方,弯腰,从黄土中捡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小小的、磨得发亮的铜扣,大概是某个士兵皮甲上不慎脱落下来的。铜扣还带着体温,边缘光滑,中心有些凹陷。 他将铜扣紧紧攥在手心,那微弱的暖意很快消散,只剩下金属的冰凉。 “头儿……”赵莽哑着嗓子走过来。 秦战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他转过身,看向栎阳城。城墙依旧,工坊的烟囱依旧在冒烟,学堂的方向隐约传来孩童早课的诵读声。 一切似乎如常。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像从这具庞大的、日益臃肿的躯体上,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块带着温度和记忆的血肉。 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三百个名字,将不再仅仅是花名册上的墨迹,也不再仅仅是工坊里忙碌的身影。他们将变成一封封可能永远等不到回音的家书,变成一场场遥远而血腥的战斗中,模糊的传闻和冰冷的数字。 而他,将守着这座他们曾经用血汗建造起来的城,继续锻造更多的刀剑,送往他们离去的方向。 他摊开手掌,那枚铜扣在阳光下反射着暗淡的光。 握紧。 松开。 最终,他将铜扣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转身,朝着郡守府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回去。 背影在空旷的校场上,被阳光拉得很长,很孤独。 远处,官道尽头的山林里,惊起一群飞鸟,扑棱棱地冲向高空,很快消失在蔚蓝的天际,只留下几声零落的鸣叫。 (第三百十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1章 意外发现:云梦石棉 送走三百老兵的第二天,栎阳工坊区的运转,出现了一种古怪的凝滞。 不是停摆,炉火依旧在烧,水轮依旧在转,锻锤依旧在响。但节奏里少了点什么,像一首熟悉的曲子,突然被抽走了几个关键的音符,旋律还在,气韵却断了。 秦战清晨走进最大的铁器组装工棚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棚里依旧忙碌,工匠们各司其职。但原本该由那三百老兵中熟练工负责的、弩机望山校准和扳机总装的两个关键工位,现在换上了几个手脚明显生疏些的学徒。一个学徒满头大汗地对着校准器,反复调试,旁边等着领取部件的后道工匠已经开始不耐烦地跺脚。另一个学徒在安装扳机簧片时,手一抖,小小的簧片“叮”一声弹飞出去,不知落到了哪个角落,引起一阵低低的抱怨和寻找的骚动。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 “大人。”工棚主事,一个姓韩的中年匠师快步迎上来,额上见汗,“您看这……铁柱他们几个一走,这校准和总装的效率,立时掉了三成不止。新补上来的娃子,手生,眼睛也还跟不上,出的错漏一多,后面全堵住了。” 秦战没说话,走到那个校准工位旁。学徒是个半大孩子,脸涨得通红,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抖。秦战接过他手里的弩臂和校准器,亲自示范了一次。“别光盯着刻度,感受扳机连杆回弹的力道是否均匀。力道涩了,刻度对了也没用。”他把东西递回去,拍了拍学徒的肩膀,“沉住气,慢点来,宁可慢,不能错。” 学徒用力点头,眼神里多了些安定。 秦战又走向正在争论的几个人。是孙大锤和王铁头,围着那台冲车的木质等比例模型,面红耳赤。 “老子再说一遍!”孙大锤嗓门如雷,手指戳着模型那粗壮的撞槌连接部,“这地方,用铸铁,一锤下去,力道是够猛!可万一撞上城墙里的硬石头,反震之力就能把铸铁震出暗裂!三五下之后,自己先断了!得用硬木为骨,外包熟铁,有韧劲,吃得住震!” 王铁头不甘示弱,摸着花白胡子:“孙铁匠!硬木是好,可上哪找那么多百年以上的硬柞木?就算找到了,烘烤去湿、箍铁热套,哪一道工序不费时费力?王命只给一年!等你一根一根弄出来,黄花菜都凉了!铸铁是脆,但只要铸得厚实,一次冲撞就够本!要的就是那一下的狠劲!” 两人周围还聚着几个匠师,有的点头附和孙大锤,有的觉得王铁头说得更实际,七嘴八舌,谁也说服不了谁。 秦战走过去,众人安静下来。他仔细看了看模型连接处的结构,又拿起旁边放着的两种材料样本——一块是厚重的铸铁试样,边缘粗糙;一块是硬木外包薄铁皮的复合试样。 他先敲了敲铸铁试样,声音沉闷短促。“孙师傅担心的对。铸铁怕反复冲击和瞬间巨震,容易脆断。”又弯曲了一下复合试样,木质部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但并未断裂,“王师傅的顾虑也是实情。复合件工艺复杂,产量和工时是问题。” 他放下试样,对众人说:“两个方案都继续试。孙师傅,你带人尝试改进铸铁配方和铸造工艺,看能不能增加韧性,哪怕只提高一点。王师傅,你带人研究复合件的简化工艺流程,看能不能在保证核心性能的前提下,把步骤和时间压下来。五日后,我要看两种方案的实测对比数据。” 他没有武断决定,而是把压力转化为更具体的研究任务。众人得了明确指令,虽然仍觉得艰难,但争论暂时平息,各自领命散去。 秦战在工棚里又转了一圈,处理了几个其他问题,才走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煤烟味依旧浓重。他揉了揉眉心,伤口已经不疼了,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这还只是开始。三百骨干的离开,像抽掉了几根承重梁,整个体系的脆弱性开始显现。不仅仅是效率,更是那种经过血火磨合出来的默契与熟练度,不是短时间内能填补的。 “大人,”狗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有些急促。少年怀里抱着一卷新整理的笔记,脸色却有些异样的兴奋,“有件事……可能需要您看看。” “什么事?” “是关于……防火的。”狗子引着秦战往工坊区边缘一个僻静的试验棚走,“您之前不是让我们寻找‘不畏火之石’吗?我带人去云梦泽那边探矿的人,昨天夜里回来了。带回了这个。” 试验棚里光线一般,堆满了各种矿石样本。中间一张粗糙的木桌上,摊着一块灰白色、纤维状、看起来有点像风化石头又有点像压紧了的兽毛的东西。 秦战走近,用手指捻起一点。触感粗糙,有些扎手,纤维很长,韧性不错。他凑近闻了闻,有股极淡的、类似石灰的矿物气味。 “这就是‘火鼠毛’?”秦战问。他想起了这个民间称呼。 “当地人就这么叫。”狗子点头,眼睛发亮,“我们试过了。”他拿起一小撮纤维,走到旁边一个燃着的小炭炉边,将纤维直接放了上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火焰舔舐着纤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但令人惊讶的是,纤维并没有立刻燃烧起来,只是颜色变得更加灰白,表面似乎有极细微的熔融,却顽强地保持着形状,任由火焰灼烧。过了一会儿,狗子用铁钳将其夹出,放在一块石板上。纤维依旧保持着原状,只是更加僵硬了些,触手温热,却完全没有着火或化为灰烬的迹象。 “真的烧不着!”狗子难掩激动,“我们试了好几次,除非放在最旺的炉心长时间灼烧,否则只是变硬变色!这东西……这东西要是能织成布,或者做成垫子,裹在冲车、云梯的关键部位,或者给在前面的士兵做面罩、护手,肯定能防住不少火攻!” 秦战看着那簇烧过之后依然完好的纤维,心脏猛地跳快了几拍。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石棉,天然的高效防火材料。在这个时代,这简直是神器级别的发现! 他强压下激动,仔细询问:“这东西,云梦泽那边多吗?开采容易吗?当地人有使用它的吗?” 狗子回答:“据回来的人说,在泽边一些特定的山崖断层里能找到,量不算特别大,但也不是特别稀有。开采需要敲凿,因为纤维和岩石混在一起。当地人除了偶尔捡来引火(其实不好引),或者觉得稀奇,没什么大用。没人想过把它织起来。” 秦战沉吟。量不大,开采不易,加工更是个难题。要将这些粗糙的矿物纤维纺织成布,需要全新的工艺。但这东西的战略价值太大了!尤其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必然伴随火攻的残酷攻城战。 “立刻组织人手,”秦战果断下令,“一,让探矿的人回去,尽量多采集一些样本回来,并详细记录矿点位置和地质情况。二,在工坊里成立一个小组,专门研究这东西的加工方法——如何更有效地从矿石中分离出纤维,如何梳理,如何纺线,甚至如何编织。让织造坊的老师傅也参与进来。” 他顿了顿,看着狗子:“这件事,目前列为机密。参与的人要严格筛选。对外就说……是研究一种新的加固材料。” “明白!”狗子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犹豫,“先生,这东西……如果真能做出来,肯定能救很多人。可……可它也是用在攻城上的啊。”他想起了黑伯笔记里的困惑,也想起了秦战关于“水闸”的比喻。 秦战看着少年眼中重新浮现的迷茫,沉默了片刻。 “狗子,”他缓缓说道,“如果我们造出更坚固的盾,也许持盾冲锋的士兵就能少死几个。如果我们造出防火的装备,也许就能少一些人被活活烧死。刀剑杀人,是战争的一部分。但火焰和浓烟,往往杀得更多,更不分敌我,也更……没有意义。”他重复了之前对百里秀说过的话,但此刻面对的是具体的、充满希望的新材料。 “这东西,”他指了指桌上的石棉,“它本身没有善恶。用它来包裹炉子防止火灾,是善;用它来保护士兵减少烧伤,是善;用它来让攻城器械更耐烧,从而可能缩短攻城时间,减少双方伤亡……这算不算一种……无奈的善?”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是把问题抛回给狗子,也抛给自己。 狗子看着那簇灰白的纤维,又看看秦战沉静却隐含痛楚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消化这些矛盾。 就在这时,猴子小跑着过来,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头儿,百里秀姑娘请您过去一趟。还有……咸阳李斯大人那边,又有信使到了,送了封信进来。” 李斯的信?秦战眉头微皱。距离上次深夜“送药方”才过去几天?而且不是密信,是通过正式渠道的信使? “信呢?” 猴子递上一个普通的官方信函封套。秦战拆开,抽出里面的帛书。李斯的字迹依旧工整,但内容却比上次更加正式,甚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信中首先例行公事地询问了栎阳承接东出军械的筹备进展,并“关切”地提及朝中近日对“某些地方工坊用人用度靡费”的议论有所升温。然后,笔锋一转,提到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消息: “近闻公子虔于府中设宴,款待自赵国而来之客卿,名‘徐夫人’者,善铸剑。宴间多言‘兵甲之利,天下公器’,‘当博采众长,勿使利器专于一门’云云。弟偶闻之,心有所感,特告兄知。望兄于百忙之中,亦稍留意‘交流切磋’之事,勿使明珠蒙尘,亦勿使专美之谤,甚嚣尘上。” 信不长,但信息量极大。 公子虔接触了赵国来的铸剑名师“徐夫人”,并公开宣扬“兵器技术应该共享,不能由一家独占”。这几乎是赤裸裸地针对栎阳的技术垄断地位。 而李斯“提醒”秦战要“留意交流切磋之事”,表面是劝他开放些技术交流,实则是警告:公子虔已经在造舆论,准备以“技术垄断、不利于国”的罪名发难了。如果栎阳再死死捂住技术,不做出些“共享”的姿态,恐怕会非常被动。 这封信,和上次深夜密谈的“药方”一脉相承,但更直接,也更紧迫。看来,荆云清理掉那几个眼线后,公子虔那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快了动作,并且抬出了更冠冕堂皇的理由。 秦战捏着信帛,指尖冰凉。 他看着桌上那簇灰白的、能抵御火焰的石棉纤维,又想起工棚里因为骨干离开而陷入的忙乱与争执,想起王命清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想起三百老兵远去的背影。 内忧,外患,技术瓶颈,政治攻讦,还有这意外发现的、不知是福是祸的新材料…… 所有的线,都绞在了一起,越收越紧。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簇石棉纤维小心地包好,递给狗子:“收好。按我刚才说的办。” 然后,他转向猴子:“告诉百里秀,我马上过去。” 他走出试验棚,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工坊区的喧嚣扑面而来。但那喧嚣之下,是无数亟待解决的难题和汹涌的暗流。 他握了握怀里那枚冰凉的、从校场捡回的铜扣,迈步向郡守府走去。 脚步沉稳,但背影在炽烈的阳光下,却仿佛负重千钧。 (第三百十一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2章 第一次“实弹”测试 山谷里的晨雾还没散尽,白蒙蒙的,像谁在山坳里铺了一层脏兮兮的棉絮。 秦战带着人走进来时,靴子踩在结了薄霜的枯草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这地方是三个月前就选定的,离栎阳城三十多里,三面环山,入口狭窄,荆云提前三天就带人清了场,连采药的樵夫都给劝回去了——理由是山里有熊瞎子伤人。 “头儿,都准备好了。”二牛迎上来,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嘴里呵出大团白气。他指着山谷深处,“那大家伙,昨夜最后一遍检查过了,韩工师说……没问题。” 秦战“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越往里走,雾气越薄。然后,他就看见了它。 那台“配重式投石机”立在谷底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像个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瘦骨嶙峋的巨人。主体是十几根碗口粗的硬柞木榫卯拼接成的塔架,因为赶工,树皮都没剥干净,露着白森森的木质,在晨光里看着有点瘆人。长长的抛射臂——也是根巨木,一头坠着用藤条和牛皮绳捆扎成的、鼓鼓囊囊的配重筐,另一头是皮质的抛兜。 几个工匠正围着基座做最后的固定,锤子敲打楔子的“梆梆”声,在山谷里荡出空洞的回音。 秦战走近,伸手摸了摸主梁。木头冰凉,带着山里的潮气,还有一股新伐木材特有的、有点冲鼻的树脂味。他抬头看那抛射臂顶端的铁制挂钩——那是黑伯病倒前最后督造的一批零件之一,打磨得不算精细,但厚实。 “装弹试过了?”秦战问。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脸上有烫疤的工师韩老四连忙躬身:“回大人,装填演练了三次。配重筐里现在装的是三百斤碎石,模拟城砖的巨石也已经吊装到位。”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就是……就是这玩意儿劲儿太大,昨天试空转时,基座脚下的土被震松了一寸。昨夜我们紧急加了六根斜撑。” 秦战蹲下身,看了看基座四周。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几根碗口粗的斜撑木死死抵着主架,楔子打得密密麻麻。 “射程测算呢?” “按您给的公式算的,调整了三次配重和抛臂角度。”韩老四从怀里掏出一块划满刻痕的木板,“应该能打到三百步外那个土坡。”他指向山谷另一头。 秦战顺着他手指看去。大约三百步外,确实有个天然形成的土丘,坡势平缓,上面稀稀拉拉长着些灌木。土丘前插着一面褪色的红旗,在晨风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飘着。 “清场。”秦战站起身。 命令传下去。工匠和护卫的士兵开始后撤,退到山谷两侧预先挖好的浅壕里。二牛还想跟着秦战,被他摆手赶走了:“你也下去。” “头儿,你……” “下去。” 山谷里很快空了。只剩下秦战,还有那台静默的投石机。风穿过山隙,发出“呜呜”的低啸,吹得投石机骨架上的几片枯叶簌簌作响。 秦战绕着这大家伙又走了一圈。他检查了每一条绳索的捆扎,每一个楔子的松紧,甚至俯身听了听基座下土壤的动静——只有泥土和石头自己的呼吸声。 他走到抛射臂旁,手按在那根粗糙的巨木上。木头表面有些毛刺,扎手。 “大人!”韩老四在浅壕里喊,声音发紧,“可以了吗?” 秦战最后看了一眼那面红旗。旗子被风吹得展开了一瞬,露出上面用墨笔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圈——那是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清冷,带着霜雾的湿意和远处松针的苦味。 “放!” 命令是吼出来的。 但真正发出巨响的,不是他的声音。 浅壕里,两个壮汉同时挥动长柄木槌,狠狠砸向固定配重筐的卡榫机关。 “咔——嘣!” 一声木头断裂般的脆响。 紧接着,是绳索急速摩擦木架的“吱嘎——”声,尖锐得让人牙酸。 配重筐开始下坠。 一开始很慢,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巨手在拽着它,不情不愿地往下挪。但只过了一瞬——真的只是一瞬——下坠的速度骤然加快! “轰隆隆隆——” 三百斤碎石加上筐体本身的重量,化作一股狂暴的下坠之力。抛射臂被猛地扯动,另一端的皮兜带着那块模拟城砖的巨石——其实是一块真正的、百十来斤的花岗岩,只是打磨成了城砖形状——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向上、向前疾速甩出! 整个过程快得眼睛跟不上。 秦战只看到抛臂的残影,听到风声变成了尖锐的哨音,然后—— 巨石离兜。 它在空中翻滚着,因为形状不规则,发出一种沉闷的、破布被撕裂般的“呼——呜——”声。那声音压过了风声,压过了心跳声,像一头看不见的野兽在嘶吼。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秦战眼睁睁看着那块灰黑色的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微下坠的抛物线,越过谷底干涸的河床,越过几丛枯黄的芦苇,直直扑向三百步外的土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它飞得……太稳了。 稳得不像一块被抛出去的石头,倒像被什么无形的手精准地“按”向目标。 然后—— “轰!!!!!!!!!!” 不是“砰”,不是“咚”,是“轰”。 一种沉闷到极致、厚重到极致、仿佛大地本身在呻吟的巨响,从土丘方向炸开。 声音撞在山壁上,反弹回来,层层叠叠,在山谷里滚了好几遍。秦战脚下的地面明显地震了一下,几粒小石子从山坡上簌簌滚落。 紧接着,是遮天蔽日的烟尘。 土黄色的、浑浊的烟尘,像一堵突然升起的墙,从土丘处轰然腾起,迅速扩散,吞没了那面红旗,吞没了灌木,吞没了小半个土丘。细碎的土块、草屑、碎木如同下雨般“噼里啪啦”落在方圆几十步的地面上。 山谷里一片死寂。 只有烟尘还在翻滚,缓慢地上升、扩散,在晨光里变成一种肮脏的灰黄色。 浅壕那边,先是一片绝对的安静。然后,不知道谁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娘咧……” 接着,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惊叹声、抽气声、压抑的惊呼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 “打……打中了?” “何止打中……那土坡……” “红旗没了!看见没?旗没了!” 秦战没动。他还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翻滚的烟尘。嘴里刚才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现在松开,吸进去的第一口气里全是尘土味,干涩呛人。 风渐渐把烟尘吹散了一些。 土丘露出了模样。 ——那面红旗,连同插旗的木杆,已经不见了。 ——土丘面向山谷的这一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凹陷。凹陷中心最深的地方,目测能埋进半个成年人。周围的土层像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掏”了一把,塌陷、龟裂,裸露出的新鲜泥土颜色深褐,和周围枯黄的草皮形成刺眼的对比。 ——那块“城砖”已经看不见了。它要么深深嵌进了土里,要么……在撞击的瞬间就崩碎了。 秦战迈步往前走。 脚步有点飘,像踩在棉花上。靴子踏过被震落的土块,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越靠近,尘土味越浓,还混合着一股石头被暴力砸碎后的、淡淡的焦糊味——大概是剧烈摩擦产生的。 他走到土丘前,蹲下身。 凹陷边缘的土层裂开一道一道的缝,最宽的能塞进手指。他伸手摸了摸裂缝的边缘,泥土松散,一碰就簌簌往下掉。再往凹陷中心看,底部果然有一堆不规则的花岗岩碎块,最大的不过拳头大小,白惨惨的断口在土里格外扎眼。 真的……碎了。 不是裂开,是碎成了几十块。 “大人!”韩老四带着人也跑了过来,老匠师脸上的烫疤因为激动显得更红了,他指着凹陷,声音都在抖,“成了!真的成了!这力道……这力道别说土墙,就是包砖的夯土墙,挨上两三下也够呛!” 二牛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大坑,张着嘴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这要是砸城楼上……得死一窝吧?” 这话说得很轻,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刚才还兴奋的工匠们,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几个年轻人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惊惧的神情。他们看看坑,又看看彼此,没人接话。 秦战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 “数据都记下了?”他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记、记下了!”一个年轻工匠连忙举起手里的木板,上面用炭笔画着简易的图示和数字,“抛射角度、配重、落点偏差……都记了。” “偏差多少?” “落点比旗子偏左了大概……五步。”工匠比划着。 “五步。”秦战重复了一遍,转向韩老四,“准头还要调。攻城的时候,偏五步,可能就砸到城里的民房了。” 韩老四一愣,连忙点头:“是是是,回头我们就调校机括和抛臂的平衡……” “不是可能,”刚才那个年轻工匠忽然小声插嘴,他指着土丘后面隐约可见的、更远处的山壁,“是……肯定会砸到别的。这玩意儿,收不住。” 山谷里又静了静。 秦战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是之前在工棚里问“这玩意儿会不会反噬咱们自己”的那个学徒,好像叫……阿树。他眼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种直白的、近乎天真的困惑。 “所以更要调准。”秦战移开目光,对韩老四说,“从现在起,所有测试,不仅要记威力,更要记精度。落点散布要控制在三步以内。” “三步?”韩老四面露难色,“大人,这木头家伙,又是这么大劲儿,三步的精度……” “想办法。”秦战打断他,“用更硬的木头做关键轴,用铜套减少摩擦,抛兜的绳子用浸过鱼胶的牛皮拧——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步。”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但不容置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韩老四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是!” 秦战又环视了一圈众人。工匠们还围着那个大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有人兴奋地比划着撞击的瞬间,有人蹲在地上研究裂缝的走向,也有人在看着那些碎石发呆。 “今天就到这里。”秦战说,“把机器拆了,运回去。注意基座,看看刚才那一下有没有震出暗伤。所有部件,逐一检查。” 众人应诺,开始忙碌起来。 秦战没有立刻离开。他退开几步,站到一个稍高的土坎上,看着山谷。 投石机开始被拆卸,工匠们像蚂蚁一样围着它。绳索被解开,木架被放倒,发出“吱呀呀”的呻吟。那个巨大的配重筐被放空,碎石哗啦啦倒出来,滚了一地。 远处,土丘上的大坑依旧张着黑黢黢的口。烟尘散尽后,它显得更加狰狞,像大地被强行撕开的一道伤疤。 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照下来,把山谷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晰无比——忙碌的人群,散落的工具,那个坑,还有坑里白花花的碎石。 秦战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另一个世界,他参观过一个古代兵器博物馆。玻璃柜里摆着小小的投石机模型,旁边标签写着冷冰冰的数据:射程、磅数、破坏力。那时他觉得,那只是一些数字,一些历史的注脚。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不是数字。 是声音,是烟尘,是脚下土地的震动,是嘴里干涩的土腥味,是木头断裂的脆响,是石头粉碎的白茬,是工匠们兴奋后又沉默的脸,是年轻学徒那句“肯定会砸到别的”。 是活生生的、沉重的、带着铁锈和血腥气的——真实。 “头儿。”二牛不知什么时候又蹭了过来,挠着头,“这大家伙……真带劲。就是……就是看着心里有点毛。” 秦战没说话。 二牛自顾自继续说:“韩工师说,要是真上了战场,这玩意儿一架起来,对面城墙上的守军怕是腿都软了。咱们的兵冲上去,能少死不少。”他顿了顿,学着秦战的口气,笨拙地重复,“这算不算……一种无奈的善?” 秦战看了他一眼。 二牛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嘿嘿干笑两声:“我瞎学的……就是觉得,您说得在理。” “去帮忙拆机器吧。”秦战说。 “诶!” 二牛跑开了。 秦战独自站在土坎上,又看了很久。 直到山谷里的拆卸工作进入尾声,投石机的骨架被分解成几大块,用滚木和绳索拖拽着,开始缓缓向谷外移动。工匠们吆喝着号子,脚步声和木料摩擦声混杂在一起。 他才转身,走下土坎。 靴子踩过一片被震落的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走出山谷时,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 那个土丘上的大坑,在阳光下,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也在望着他。 他知道,这才只是第一台原型机。 接下来,会有十台,五十台,一百台。 它们会被装上更坚固的木轮,被更多的牛马拖拽,穿过函谷关,抵达韩国、魏国的城下。然后,在某个黎明或黄昏,配重筐落下,巨石飞出,轰隆巨响之后,是城墙的坍塌,是守军的惨叫,是火焰、浓烟和更深的血泊。 而这一切,都始于今天这个山谷,始于这声“轰”。 始于他。 秦战握了握拳,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薄汗,被山风一吹,冰凉。 他迈开步子,朝着栎阳城的方向走去。 身后,山谷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掠过枯草的声音,细细的,绵绵的,像是谁在低声叹息。 (第三百十二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3章 学堂里的“不和谐音” 从山谷回来,秦战没回郡守府,直接拐去了格物堂。 身上还带着那股子土腥味和隐隐的焦糊气,指甲缝里卡着看坑时蹭的黑泥。他想先洗把脸,可脚就像认路似的,穿过工坊区喧闹的街巷,绕过两个冒着白气的水力磨坊,那片青砖灰瓦的院落就在眼前了。 正是午后的课间,院子里闹哄哄的。 十几个半大孩子在追着一个藤编的球疯跑,鞋底扬起细碎的尘土,在斜照的日头里金粉似的飘。靠墙的廊檐下,几个年纪大些的学生围着一台木制的水力模型,争得面红耳赤——大概是在争论哪个齿轮组传动效率更高。空气里有墨臭、汗味,还有墙根几丛晚开的野菊那点子苦苦的香气。 秦战站在月亮门边,没急着进去。 他看着那些跑动的身影,那些争得脖子都粗了的少年,耳朵里嗡嗡的,还是山谷里那声“轰”的回响。那巨响太沉了,沉得好像把别的什么声音都压到了水底,这会儿正慢悠悠往上浮。 “先生?”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秦战扭头,是百里秀。她一身素青的衣裙,手里捧着几卷新编的竹简,袖口沾了点墨渍,看着像是刚从抄写间出来。 “您怎么……”百里秀走近,目光在他沾着泥土的衣摆上顿了顿,“山谷那边,还顺利?” “嗯。”秦战应了声,没多说。他朝院子里扬了扬下巴,“今天谁当值?” “原是陈老夫子讲《秦律》概要,午后该是……”百里秀话没说完,眉头忽然轻蹙了一下。 因为院子东头那间最大的课室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对。 不是平日的诵读,也不是问答,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火气的争论声。声音不高,但像闷在罐子里的雷,透过敞开的窗户,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秦战和百里秀对视一眼,抬脚往那边走。 越近,话听得越清。 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在拔高:“……荒谬!大义灭亲,古已有之!商君之法,便是要破私门,立公心!尔等学子,将来或为吏,或为匠,皆需明此大义!东出之战,乃王上顺天应人,一统华夏之伟业!凡我秦人,皆应踊跃向前,捐躯报国,岂可存半点私念?!” 这声音秦战认得,是新从咸阳派来的“协理”文官之一,姓徐,据说出身寒门但精通律法,被李斯推荐来加强学堂的“忠义教化”。说话总爱引经据典,调门拉得老高。 课室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年轻得有些发颤,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来: “先生……学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秦战已经走到了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扇,能看到里面黑压压坐了三四十个学生,年纪从十二三到十八九都有。讲台上站着那位徐先生,五十来岁,清瘦,山羊胡子,此刻正皱着眉看着台下站起来的那个学生。 那学生看着最多十五六,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麻布深衣,肩膀绷得紧紧的。秦战对他有点印象——好像叫何平,是两年前随父母从魏国大梁一带逃荒来的流民子弟,识得些字,脑筋活,在算学和格物上尤其灵光,被破格收进学堂。 徐先生捋了捋胡子,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何平啊,有何不明?但讲无妨。” 何平吸了口气,声音还是有点抖,但字句却很清楚:“先生方才说,东出之战,是王上顺天应人,一统华夏。学生……学生愚钝,想问先生,王上顺的‘天’,是秦国的天,还是……天下的天?” 课室里“嗡”一声,像滚水泼进了油锅。 徐先生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放肆!此等言语,也是你能妄议的?!” “学生不敢妄议!”何平脖子梗着,脸涨得通红,但话没停,“学生只是……只是不解。我姥姥、舅舅一家,如今还在大梁。大梁的城墙,也是魏国的百姓,一年年、一担土一担石砌起来的,那里面……也有血汗。先生说,凡我秦人都应踊跃。可学生……学生算秦人,还是魏人?若他日兵临大梁城下,学生是该想着‘踊跃捐躯’,拆了那墙,还是该想着……墙后面,有我姥姥颤巍巍拄着拐杖,在街口张望?” 他声音越说越急,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 死寂。 课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所有学生都低着头,不敢看讲台,也不敢看何平。有几个栎阳本地出身的孩子,脸上露出不屑或困惑的表情;而另外几个明显带着关东口音、或是父母来自他国的学生,则把脑袋埋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面前的竹简。 徐先生气得胡子直翘,指着何平:“你……你此言大逆不道!国战当前,岂容此等首鼠两端之念?你既入秦籍,食秦粟,读秦书,便当以秦为念!那些关东亲眷,若心向大秦,自可来投;若冥顽不灵,便是敌寇!何来亲情可言?!” “敌寇……”何平喃喃重复了一遍,肩膀垮了下去,眼泪终于滚了出来,“我姥姥……不识字,没出过大梁城三十里……她怎么就成敌寇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哭什么!”徐先生厉喝,“堂堂男儿,作此妇人态!看来平日对尔等还是太宽纵了!今日起,罚你抄写《商君书·战法篇》二十遍!抄不完,不准归家!” 秦战在窗外,听着,看着。 他没进去。手指搭在冰凉的窗棂上,木头的纹理硌着指腹。何平脸上那点茫然和痛苦,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口某个地方。不深,但就是在那儿,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刺着。 他想起了山谷里那个大坑,想起韩老四兴奋地说“这力道够呛”,想起二牛那句“得死一窝吧”,想起那个年轻工匠阿树小声说的“肯定会砸到别的”。 坑是死物,石头是死物。 可何平的姥姥,是活的。 墙后面那些不知道名字的“别人”,也是活的。 “先生,”百里秀在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此事……不宜闹大。徐先生是咸阳派来的人,代表的……是朝廷的‘正音’。何平之言,若被有心人曲解,恐惹祸端。不如……”她顿了顿,“先将何平带出来,安抚一下,此事就此揭过?” 秦战没说话。他看见课室里,徐先生已经不耐地挥手让何平坐下,开始继续讲课,声音又恢复了那种高昂的、不容置疑的调子。何平呆呆地坐着,眼泪还在掉,旁边一个同窗悄悄塞了块粗布帕子给他。 院子里,追球的孩子跑过一个水洼,溅起一片泥点,笑声清脆。 “去把何平叫来。”秦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还有……让徐先生下课后来我书房一趟。” “先生,”百里秀提醒,“徐先生毕竟是……” “我知道。”秦战打断她,“按我说的做。” 百里秀看了他一眼,没再劝,转身轻轻走进了课室后门。 秦战退开几步,走到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下。树荫浓密,遮住了午后有些灼人的阳光。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闭上眼。 耳朵里还是吵。 有徐先生讲课的声音,有院子里孩子的笑闹,有水力模型那边越来越激烈的争论,有工坊区远远传来的、永不停歇的锻打轰鸣……还有,山谷里那声“轰”。 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嗡嗡的,像一大群看不见的虫子,在脑子里钻。 没过多久,脚步声靠近。 秦战睁开眼。百里秀带着何平走了过来。少年眼睛还红着,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走到秦战面前三步远,就不敢再往前了,肩膀缩着,像是随时准备挨一顿打骂。 “大人……”他蚊子似的叫了一声,头更低了。 秦战没立刻说话。他上下打量了何平一遍。洗得发白的麻衣,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上的布鞋破了洞,用麻线粗糙地缝过。但人站得还算直,背脊骨没真的弯下去。 “怕了?”秦战问。 何平身体一颤,没吭声。 “怕就对了。”秦战声音平平的,“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何平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 “不过,”秦战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少年脸上,“你那个问题,问得不算全错。” 何平愣住了,连旁边的百里秀都微微挑眉。 秦战往前走了一步,离何平更近了些。他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墨臭,还有一丝极淡的、像是来自远方的、不属于栎阳的尘土气——也许是从他父母带来的旧衣物上沾的。 “天是什么,我不懂。那些大道理,让咸阳的先生们去讲。”秦战说,语速不快,像是边想边说,“我只知道,人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怕了想躲,疼了会哭。你姥姥在大梁,你想她,怕她出事,这是人伦常情,不丢人。” 何平眼睛又红了,但这次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但是何平,”秦战的声音沉了沉,“这世道,不是光讲‘常情’就能活的。你坐在栎阳的学堂里,吃着栎阳种出来的粮,学着可能改变世道的本事——这些,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很多人,用血,用汗,用命,一点点垒起来的。这中间,有秦人,也有像你父母一样,从别处逃难来的‘外人’。”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似懂非懂的眼睛:“你现在问我,墙该不该拆,仗该不该打……我答不了你。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无论墙拆不拆,仗打不打,你都得先让自己变得有用,变得强。强到有一天,如果你真的站在了选择的关口,你说的话,有人能听见;你想护着的人,你有本事去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掉眼泪和问些让人为难的问题,什么都做不了。” 话说得重,甚至有点冷酷。 何平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秦战伸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触手骨头硌人,但还有点少年人温热的韧性。 “回去上课。徐先生让你抄的书,抄。但抄的时候,脑子别停。想想为什么商君要写那些话,想想为什么会有东出之战,想想你自己,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秦战收回手,“想不明白,可以再来问我。但别再在课堂上,用那种法子问了。那不是问问题,是找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平重重地吸了下鼻子,用力点头:“学、学生明白了。” “去吧。” 少年转身,一步步往回走。背影还是瘦,但肩膀好像打开了些。 等他走远,百里秀才轻声开口:“先生方才所言,恐怕……不是徐先生乃至咸阳想听到的‘教诲’。” “我知道。”秦战揉了揉眉心,“可有些话,总得有人说。不然这学堂教出来的,要么是只会喊口号的木头,要么是憋着满肚子糊涂的闷葫芦。哪样都成不了事。” 百里秀沉默片刻,指尖的玉珏轻轻一碰:“只怕徐先生那边,不会善罢甘休。他背后……未必只是李斯。” 秦战眼神一凛:“你是说……” “这位徐先生,赴任前曾在公子虔府上做过半月宾客。虽无实据,但巧得很,他力主增设的‘忠义’课程,与公子虔近来宣扬的‘兵器乃天下公器,当广传共习’之论,隐隐呼应。”百里秀声音更低了,“今日何平之事,若被他添油加醋报上去,恐成把柄。” 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拉长,风穿过枝叶,发出潮水般的声响。 秦战望着课室的方向。窗户里,徐先生的身影还在挥动着手臂,慷慨激昂。而下面那些年轻的、面孔模糊的学生们,静静地听着。 他们当中,有多少个何平?有多少颗心里,藏着相似的迷茫、恐惧,或者……不甘?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亲手点起的这把“格物”之火,烧出了钢铁,烧出了力量,也烧出了越来越多无法回避的、滚烫的问题。 而这把火,现在,正从工坊和战场,蔓延到了最柔软、也最危险的地方——人心。 “让荆云的人,”秦战缓缓吐出一口气,“盯着点这位徐先生。还有,学堂里所有从咸阳新调来的人,他们的往来信件、接触过谁,都留心。” “是。”百里秀应下,又补充道,“另外,李斯大人上午又有一封信到,措辞……比上次更微妙。除了例行询问军工进度,特意问及‘学堂教化,可需咸阳增派得力干员协助’。” 秦战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 增派干员?怕是增派眼线吧。 李斯在担心栎阳的“思想”失控,公子虔在觊觎栎阳的“技术”垄断,而他自己,站在这个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越来越庞大的机器中央,既要让它轰鸣向前,又要小心别让那些飞转的齿轮,把太多像何平这样的“人”,碾成粉末。 “信怎么回的?” “按您的意思,回了‘一切井然,不敢劳烦’。” “嗯。”秦战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学堂的方向。 窗里,徐先生似乎讲到了激动处,猛地一拍案几。惊得屋檐下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起,箭一般射向灰蓝色的天空。 那天空高远,干净,容得下飞鸟。 却不知,容不容得下少年人一个简单的问题。 “走吧。”秦战转身,朝着郡守府的方向迈步,“该会会这位徐先生了。还有……山谷测试的数据,也该整理出来了。” 他的脚步声落在青石板路上,笃,笃,笃。 沉稳,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看不见的钢丝上。 (第三百十三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4章 嬴疾的“礼物”与敲打 书房里的灯点得有些暗。 不是缺油,是秦战自己调的。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一豆灯火在铜盏里摇摇晃晃,把对面徐先生那张清瘦的脸照得半明半暗,像戴了半张面具。 徐先生已经说了快一刻钟。 从“教化乃立国之本”讲到“忠义为臣子之纲”,从商鞅变法讲到当下东出大业,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用刻刀一下下往竹简上刻。偶尔端起陶杯抿一口水,喉结滚动,放下时杯底碰在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秦战没打断他。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一处毛刺,木屑扎进指腹,微微的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工坊区隐约的锻打声停了,换成了巡夜兵卒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梆、梆、梆”,三声一组,枯燥又安稳。 “……故,下官以为,”徐先生终于说到了正题,身体微微前倾,“学堂之中,当以正视听为要。何平那等惑乱之言,若不加严惩,恐酿成风气。今日敢问‘秦魏之天’,明日就敢疑‘王命之正’。此风断不可长。” 秦战抬起眼:“徐先生觉得,该如何严惩?” 徐先生捋了捋山羊胡:“依律,妄议国策,煽惑人心,当杖责二十,逐出学堂,以儆效尤。念其年幼无知,或可减半,但逐出之罚,不可或缺。” “逐出去之后呢?”秦战问,声音平平的,“让他回父母身边,把今日这番话,再说给街坊邻居听?还是让他流落市井,心里憋着这股怨气,哪天被别有用心的人寻了去,变成真真切切的祸害?” 徐先生一愣。 “孩子心里有疙瘩,你得给他解开,而不是把疙瘩连人一起扔出去。”秦战坐直身子,灯火在他脸上跳了一下,“何平留下。书照抄,课照上。但我会找他谈,一次谈不通就谈两次,两次不通就三次。直到他把这个结,自己捋顺了。” “大人!”徐先生语气急了些,“此非儿戏!咸阳方面对栎阳学堂本就瞩目,若传出此等纵容之议……” “咸阳方面,”秦战打断他,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敲,“最关心的,是栎阳能不能按时交出他们要的刀、弩、投石机。至于一个十五岁孩子说了什么梦话——”他顿了顿,看着徐先生的眼睛,“徐先生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什么该报,什么不该报。” 书房里安静下来。 只有灯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溅起点细碎的光。 徐先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看着秦战,眼神里那点居高临下的教诲意味慢慢褪去,换上了一层更复杂的、带着掂量和戒备的东西。 “下官……明白了。”他缓缓点头,声音低了些,“大人既已有决断,下官自当遵从。只是……”他话锋一转,“公子虔大人前日来信,还特意问及学堂教化之事,言道‘英才当为国用,不当囿于一地之私’。咸阳城中,亦有诸多关切栎阳学子前程的声音。大人爱才之心可嘉,但也需……早做筹划。” 这话说得软中带硬。 秦战听懂了。公子虔在施压,想把栎学堂培养出来的优秀学生,“推荐”到咸阳去——美其名曰为国举才,实则是抽走栎阳的未来根基,同时将这些受新学影响的年轻人置于他的监管之下。 “徐先生有心了。”秦战扯了扯嘴角,“此事,我自有计较。” 送走徐先生时,夜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徐先生在门口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那盏孤灯,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大人,有些路,走得太快,容易摔跤。有些事,捂得太紧,反而……捂不住。” 说完,他躬身一礼,转身没入黑暗。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渐渐远去,轻而稳,像个影子。 秦战站在门口,看着那一片漆黑。 捂不住? 他想起白天在山谷里,那块百斤巨石轰然砸进土丘的瞬间。那股力量,那种摧毁一切的势头,一旦启动,确实捂不住。 可若不捂,任其泛滥…… “大人。”猴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急,“咸阳又来人了,这次是王使,带着仪仗,已经到府门外了。” 秦战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刺得肺叶一缩。 “更衣,迎。” 来的确实是王使。 不是寻常信使,是有着“谒者”官衔的正式使者,带着四名甲士,捧着一只覆盖着明黄色绢帛的漆盘。仪仗虽然简单,但在栎阳这地方,已经足够扎眼。府门外已经聚了些胆大的百姓,踮脚张望,低声议论。 秦战换了身还算整洁的深衣迎出去时,那使者正负手打量着郡守府的门楣。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面白无须,眉眼温和,但眼神扫过来时,有种宫里人特有的、不动声色的审视感。 “栎阳令秦战,恭迎王使。”秦战按礼躬身。 “秦大人不必多礼。”使者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下官奉王命而来,有两样东西,要亲手交予大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挥手,一名甲士上前,掀开漆盘上的绢帛。 第一样,是一卷用黑色丝带系着的帛书诏令。使者双手捧起,朗声宣读。内容是对秦战北境之功的正式嘉奖,措辞华丽,赏赐丰厚——增食邑三百户,赐金百镒,帛五十匹,还有一柄“秦王佩剑”的复制品。 使者读诏时,秦战垂首听着。夜风吹动使者手中的帛书,哗啦轻响。他能闻到帛书上淡淡的、宫廷里常用的兰桂熏香,混着使者身上隐约的、干净而疏离的皂角味。 读完,使者将诏书交到秦战手中。帛面光滑微凉。 然后,他亲自从漆盘上取出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柄剑。 剑鞘是黑檀木的,镶着暗金色的云纹,简洁,但做工极其精良。剑柄包裹着细密的鲛鱼皮,在火把光下泛着幽暗的哑光,顶端嵌着一颗不大的、但切割完美的墨玉。没有多余的宝石,没有夸张的装饰,但任谁看一眼,都知道这不是凡品。 “此剑,”使者双手托剑,递到秦战面前,“乃大王命将作监大匠,依大王随身佩剑‘定秦’之制,精心仿造。大王有言:‘寡人知卿不易,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剑赠卿,望卿勿负寡人所托,亦勿负手中之剑。’” 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秦战伸出手,握住剑柄。 触手的第一感觉是——沉。 不是物理上的沉重,这剑其实比他那把“渭水”横刀还轻些。而是一种心理上的、无形的重量,顺着剑柄,压进掌心,再沿着手臂,一路爬到心口。 鲛鱼皮细腻微糙的触感,墨玉顶端的冰凉,剑鞘木质坚硬顺滑的线条……所有的细节都在提醒他:这不是工具,是象征,是荣耀,更是——枷锁。 “臣,”秦战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双手举剑过顶,“谢王上厚赐。必竭尽心力,不负王命,不负此剑。” 使者含笑将他扶起,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大王还有一句口谕,让下官私下转达。” 秦战抬眼。 使者脸上笑意未减,但眼神深了些:“大王说:‘栎阳之轨,甚好。或许有一天,可从栎阳……直通咸阳。’” 秦战心脏猛地一跳。 栎阳之轨?是指白天测试的投石机?还是……那套正在摸索的木轨运输系统?抑或是,整个栎阳这套与众不同的运转体系? 直通咸阳? 是期盼,是蓝图,还是……警告? 使者已经退后半步,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天色已晚,下官还需连夜回咸阳复命,就不多叨扰了。秦大人,留步。” 仪仗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蹄声和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府门外几点摇曳的火把光,和更深的夜色。 秦战抱着剑和诏书,站在原地。 风更冷了,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远处工坊区还有零星几点灯火,大概是值夜的工匠在维护炉子。更远处,学堂的方向一片漆黑,学生们应该都睡了。 何平睡了吗?梦里会不会还在为大梁的姥姥掉眼泪? 徐先生此刻在做什么?是伏案写送往咸阳的“报告”,还是与什么人暗中联络? 公子虔……又在谋划什么? 所有这些纷乱的线头,缠绕着,打着结,最后都收束在他手里这柄剑上。 勿负所托,勿负此剑。 他低头,看着剑鞘上那枚墨玉。玉色沉暗,映不出火光,只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大人。”猴子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点喘,“狗子……狗子来了,说有急事,在后院角门等着。” 秦战闭了闭眼,把剑和诏书往猴子怀里一塞:“拿到书房去。” 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后院。 角门开在一条僻静的小巷。狗子蹲在阴影里,听见脚步声猛地站起来,脸上脏兮兮的,额头上还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渗着血丝。 “先生!”他声音发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又急又怕的颤音,“有人……有人在探石棉工坊!” 秦战眼神一凝:“说清楚。” “就今晚,天刚擦黑的时候。”狗子语速很快,“我们在整理今天新到的矿石,韩工师让我去库房取筛子。回来时,看见……看见库房后窗那儿,有个人影,正扒着窗缝往里看!我喊了一声,那人就跑了,我追出去,巷子黑,没追上,还摔了一跤……” 他指了指额头上的伤,手指有些抖:“但、但我看清了,那人穿的是……是郡守府杂役的衣裳!可脸生得很,不是咱们府里常出入工坊的那几个!” 郡守府的杂役?脸生? 秦战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徐先生刚走,王使刚来,这边就有人摸到了最机密的石棉工坊?巧合? “还有,”狗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来,“那人跑的时候,从身上掉下来的。” 是一小块折叠起来的绢布。秦战接过,凑到角门檐下那盏气死风灯旁,展开。 上面用炭笔潦草地画着一些线条和符号——虽然粗糙,但能认出是工坊区的大致布局,其中一个位置被特别圈了出来,旁边写了个“火”字,又打了个问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正是石棉试验工坊的位置。 “火”字是什么意思?是指石棉防火的特性,还是……别的? 秦战盯着那块绢布,指尖冰凉。 “先生,”狗子小声问,眼睛里满是后怕和不解,“咱……咱这东西,不就是能防火吗?怎么……怎么好像谁都想要?” 秦战没回答。 他把绢布仔细折好,塞进自己怀里,拍了拍狗子的肩膀:“伤处理一下。今晚的事,别对任何人说。从明天起,石棉工坊加派双岗,所有进出人员,包括府里的杂役,一律重新核验身份。你……自己也小心点。” 狗子用力点头,嘴唇抿得发白。 送走狗子,秦战独自站在角门口。 巷子深处传来野狗打架的吠叫声,尖厉刺耳,很快又归于沉寂。夜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贴着他的靴边滑过去。 他抬头看天。 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稀稀拉拉地钉在墨蓝色的天幕上,亮得冷漠,亮得遥远。 嬴疾的剑在书房里等着他。 徐先生的警告还在耳边。 公子虔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工坊窗外。 狗子额头的血痕在黑暗里隐隐作痛。 而更远处,函谷关外,韩魏的土地正在秋夜里沉睡,不知道多久之后,就会被投石机的轰鸣和铁蹄的践踏惊醒。 所有的一切,都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绳索,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缠住他的手脚,勒紧他的脖子。 可他不能停。 停下就是死,不止是他死,是整个栎阳,是那些信任他、跟着他一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人,一起死。 他握了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然后转身,推开角门,走回那片被灯火和阴影分割的、属于他的战场。 书房里,那柄秦王佩剑静静地躺在案几上,墨玉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一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推门而入的身影。 远处,巡夜的梆子声又响了。 梆,梆,梆。 一声,一声,敲在漫长的夜里。 (第三百十四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5章 内部审计风波 天刚蒙蒙亮,书房里的灯还没熄。 秦战趴在案几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那卷蒙恬催要的军械清单,墨迹未干的字迹蹭在袖口,黑乎乎一片。他是被冻醒的——深秋的晨风从窗缝钻进来,像细针扎在脖颈上,凉得人一激灵。 他直起身,骨头缝里“嘎嘣”轻响。案几对面,那柄秦王佩剑还静静躺着,墨玉在曦微的晨光里泛着死水般的暗色。 门外有脚步声,很轻,但停住了。 “进来。”秦战揉着太阳穴。 门推开,是百里秀。她手里捧着一摞新装订的账册,羊皮封面,用麻绳穿孔扎得整齐,边角还沾着墨汁未干透的潮气。她脸色比平时更白些,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看来也是一夜没睡。 “大人,这是上月各工坊的物料核销总账。”她把账册轻轻放在案几上,和那柄剑并排,“还有……您吩咐要单独呈阅的几笔异常出入。” 秦战没立刻去翻。他看着百里秀:“直接说。” 百里秀沉默了一息,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账册封面,留下浅浅的指痕:“三处异常。一处是皮料库,上月支取的熟牛皮比产出甲胄应耗量多出两成,差额部分……账目记为‘仓储鼠耗’。但据值守库吏私下言,上月库房新换了驱鼠药,鼠患并不严重。” 她顿了顿:“第二处是铁料,北山矿场运抵的粗铁锭,入库数与工坊实际接收数,每旬都差五十斤左右。账目记的是‘转运途损’。但负责押运的民夫头领说,一路都是平板车走木轨,从未翻车。” 秦战听着,没说话。 窗外传来早起工匠的咳嗽声,远处伙房开始生火,柴禾燃烧的“噼啪”声和米粥的淡香顺着风飘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第三处呢?”秦战问。 百里秀从账册最底层抽出一张单独的对折麻纸,展开,推到秦战面前。上面用极工整的小字列着十几笔款项,都是“杂项采买”——修补工具的零碎铁料、工坊照明用的桐油、工匠们劳保用的粗麻手套…… “这些采买,单笔数额都不大,但上月累计超支三百二十钱。”百里秀声音平静得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负责采买的是……赵老三。” 书房里静了静。 赵老三。 这个名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秦战记得他。最早跟着他从边关出来的十个老兵之一,瘦高个,左耳缺了小块,是在一次蛮族夜袭时被流矢刮掉的。话不多,但手巧,后来没留在行伍,转去了工坊做物料管理。人老实,做事细,就是好喝两口,以前军饷发下来,总要先留出买酒钱。 “查实了?”秦战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 “查了。”百里秀点头,“采买的单据齐全,供货的几家店铺也承认收了钱,给了货。但……”她抽出另一张纸,上面是几家店铺的出货底账誊抄,“这些店铺同期出货量,比赵老三报上来的采买量,少了大约四成。差额部分,店铺掌柜说不清楚,只道‘赵爷让怎么记就怎么记’。”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 虚报采买,吃中间差额。手段不算高明,但在往日物料管理粗放的工坊里,不容易被发现。若不是百里秀接手后推行了这套严密的出入核对和店铺联查,可能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数额多大?”秦战问。 “过去六个月,累计……约一千五百钱。”百里秀报出数字,顿了顿,“按秦律,监守自盗,值百钱以上,黥面,戍边。值过五百,斩左趾。值过千……”她没说完。 值过千,可斩。 书房里只剩下晨风翻动账册页角的“沙沙”声。 一千五百钱。对如今的栎阳工坊来说,不算大数目。可对赵老三,那是一个老兵用命换来的安稳差事,是一家老小在栎阳落户生根的指望,是……信任。 秦战想起很多年前,在边关那个漏风的营房里,赵老三把省下来的半块肉干塞给他,咧着缺牙的嘴笑:“头儿,你吃,你脑子好使,吃饱了带咱们活命。” 那时肉干硬得像石头,咸得发苦。 “他人呢?”秦战问。 “在物料房当值。”百里秀说,“还没惊动。” 秦战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又亮了些,工坊区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几个早起的工匠扛着工具走过,说笑声隐约传来,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昨儿个那炉钢水成了,韩工师说能打五十把好刀!” “美得很!赶明儿送上前线,让那帮魏崽子尝尝鲜!” 声音爽朗,充满干劲。 秦战看着,听着。 “你的意思?”他背对着百里秀问。 “按律处置。”百里秀的声音没有波澜,“如今东出在即,多少双眼睛盯着栎阳。此事若轻轻放过,上行下效,工坊风气必坏。日后军械出了差错,就不是一千五百钱能抵的了。” 她说得对。秦战知道。 可赵老三那张缺牙的笑脸,那半块硬邦邦的肉干,还有营房里呼啸的风声,都在脑子里打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人,”百里秀轻声补充,“已有风言风语传出。今早我来时,听见两个工匠议论,说‘赵管事手头阔了,昨儿给他婆娘打了根银簪子’。若不尽快处置,人心浮动。” 秦战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说:“带他过来。还有……去请韩工师、孙铁匠、王木匠,嗯……把二牛也叫上。” 百里秀微微一怔:“大人是要……” “让他们都听听。”秦战转身,走回案几后坐下,手按在那摞账册上,羊皮封面冰凉,“听听咱们的老兄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要掉脑袋的份上的。” 赵老三被带进来时,还穿着那身半旧的工坊管事深衣,袖口沾着铁锈和油污。他脸上有些茫然,看见书房里坐着韩老四、孙大锤、王铁头,还有二牛,更愣了愣,随即扯出个笑:“头儿,咋这么早?哟,几位都在啊,出啥大事了?” 韩老四几个都没笑,脸色凝重。 秦战没让他坐,指了指案几上的账册:“赵老三,这些账,你经手的?” 赵老三凑近看了看,点头:“是啊,上月采买的杂项,咋了?” “数额都对?” “对……对啊。”赵老三眼神飘忽了一下,“每笔都有单据,店铺也能对上。” 秦战把百里秀誊抄的那张店铺底账推过去:“再看看这个。” 赵老三拿起纸,看了两眼,脸色“唰”地白了。手指开始抖,纸页在他手里“簌簌”作响。 书房里死寂。 只有他越来越粗的喘气声。 “老三,”孙大锤忍不住开口,声音发沉,“你……你真干了?” 赵老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看向秦战,眼神里有哀求,有恐惧,还有深深的羞愧。忽然,他“噗通”一声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头儿!我……我糊涂!我猪油蒙了心!我就……就想着老娘身子不好,抓药花钱,娃儿又要说亲……我就……就每次多报一点,真的,就一点!我没动军械料,没动大钱,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二牛别过脸去,不忍看。韩老四叹气摇头。王铁头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秦战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问:“银簪子,打了吗?” 赵老三哭声一滞,猛地抬头,脸上泪痕纵横:“打……打了。我婆娘跟了我二十年,没件像样首饰,我……我就想……” “一千五百钱。”秦战打断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按律,够砍你脑袋了。” 赵老三浑身一颤,瘫软下去。 “头儿!”二牛忍不住喊,“老三他……他不是坏人!他就是一时糊涂!他娘真病了,我上周还去看过,咳得厉害!您……您饶他这回吧!” “饶?”百里秀冷冷开口,“今日饶了他,明日李四王五有样学样,都来哭诉家里艰难,是不是都饶?工坊的规矩还要不要?军械的质量还要不要?” “可他是咱老兄弟啊!”二牛急得脸红脖子粗,“当年在边关,要不是老三替你挡了那箭,你胳膊早废了!这事儿你忘了?!” 秦战没忘。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箭射穿了赵老三的左肩胛骨,养了三个月才好利索,阴雨天还会疼。伤疤还在,情分还在。 可账册也在,律法也在,外面无数双盯着栎阳的眼睛,也在。 他看向韩老四:“韩工师,你说。” 韩老四嘴唇哆嗦了几下,看看跪着的赵老三,又看看秦战,最终低下头:“大人……按律,是该严惩。可是……唉!” “孙师傅?” 孙大锤黑着脸,瓮声瓮气道:“贪墨该死!但……但老三确实有难处。要不……罚他十倍赔钱,撵出工坊,永不录用?” “王师傅?” 王铁头捻着胡子,眼神复杂:“老夫只问一句:若今日贪墨的不是赵老三,是个寻常工匠,各位还会这般求情吗?” 没人回答。 书房里只剩下赵老三压抑的抽泣声,还有窗外越来越响的、工坊全面开工的喧嚣。 秦战站起身,走到赵老三面前。 他蹲下身,看着这张涕泪交加的脸。缺了块的左耳,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发。这是个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也是个利用信任、把手伸向公家的蛀虫。 “老三,”秦战开口,声音很低,“边关那箭,我记得。你塞给我的肉干,我也记得。” 赵老三抬起泪眼,满是希冀。 “可工坊里每一斤铁,每一张牛皮,都是栎阳上下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是要变成刀箭,送到前线,让咱们的兵少死几个的。”秦战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贪一钱,明天就可能有人敢在刀坯里掺次铁。战场上刀断了,死的可能就是你当年拼命护着的同袍。” 赵老三脸色惨白如纸。 “律法如山。”秦战站起身,不再看他,“赵老三贪墨公帑,证据确凿。革去管事职,杖五十,黥面。所贪钱款,限期追缴。其家眷……”他顿了顿,“接入郡守府侧院,由公中赡养。其母医病所需,一应供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话音落地,书房里一片死寂。 黥面,是终身之耻。但保住了命,家眷也有了着落。 这处罚,比秦律轻,比人情重。在律与情之间,劈开了一条血淋淋的缝。 赵老三呆愣片刻,忽然放声大哭,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谢头儿不杀之恩!谢头儿!我赵老三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二牛扭过头,眼圈红了。韩老几个叹息着摇头。 百里秀静静站着,脸上看不出表情。良久,她轻声说:“大人仁慈。但此例一开,日后……” “没有日后。”秦战打断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今日之事,所有人给我记牢了。栎阳的规矩,是给人活路,不是给人钻空子。谁再伸手——”他指了指案几上那柄秦王剑,“就用那柄剑砍。” 声音不大,但字字砸在地上。 众人凛然。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急促敲响。猴子探进头,脸色发白:“头儿!蒙恬将军的信使又来了!这次是八百里加急!人就在府门外,说……说北边有变,催要的‘技术锐士’,数量翻倍!限十日之内,必须凑齐三百人,随下一批军械一起发往前线!” 书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三百人?还十日? 秦战猛地看向二牛,看向韩老四,看向孙大锤和王铁头。 这些人背后,是工坊里那些熟练的工匠,那些骨干,那些……他原本想尽量留在后方,保住性命的“种子”。 赵老三的哭声还没停。 窗外的锻打声震耳欲聋。 那柄秦王佩剑在晨光里,泛着冰冷的光。 (第三百十五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6章 告别三百老兵 名单是秦战亲手写的。 羊皮纸铺在案几上,灯油添了三次,从午后一直写到掌灯时分。墨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最后密密麻麻三百个名字,像三百根针,扎在纸上,也扎在眼里。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简短的注记: “韩石头,三十二岁,关西口音,善弩机校准,妻有孕。” “李栓子,二十八岁,左臂旧伤逢阴雨痛,但目力极佳,望山调试一把好手。” “王川,十九岁,绰号‘小四川’,机灵,学新东西快,父早亡,寡母在堂。” …… 秦战写到最后几个名字时,手开始抖。不是累,是那些名字后面拖着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爹娘,有妻儿,有伤疤,有念想。 窗外传来收工的梆子声,悠长而疲惫。工坊区的喧嚣渐渐平息,换成了炊烟的味道和零星的家常呼喊:“狗蛋——回家吃饭咧——” 百里秀静立在旁,看着那份名单,许久,轻声说:“大人,三百人中,熟练工匠占七成,余下也都是各工坊骨干。这一抽……栎阳的产能,至少要跌四成。” “我知道。”秦战搁下笔,笔杆上沾满了汗,滑腻腻的。 “而且,”百里秀顿了顿,“这名单一旦公布,工坊内必生怨言。赵老三之事刚过,人心本就不稳,如今又要抽走最得力的人……” 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这是在挖栎阳的根。 “蒙恬的急令里说,北边狼族有异动,可能要提前东出。”秦战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前线需要这些懂器械、会维修的人。没有他们,新造的投石机、强弩上了战场,就是一堆废木头烂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已经浓了,工坊区零星灯火,像沉睡巨兽背上几点残存的磷火。 “怨言会有,产能会跌。”秦战看着那些灯火,声音低得像自语,“但仗打输了,死人会更多。这些人去了前线,能让我们的人少死几个。这笔账……得这么算。” 百里秀沉默。 她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也明白,这三百人一旦离开,栎阳这台刚刚磨合顺畅的机器,就会出现三百个窟窿。补窟窿需要时间,而咸阳和公子虔,不会给他们时间。 “名单明日一早公布。”秦战转身,“让各工坊主事今晚就来领人。每人发安家费,按……双倍军饷算。有家眷的,郡守府负责照应,直到他们回来。” “若回不来呢?”百里秀问。 秦战看着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他们的家眷,栎阳养一辈子。” 消息是第二天清晨传开的。 没有擂鼓,没有集合,各工坊主事拿着名单,一个一个名字念过去时,工棚里先是死寂,然后炸开。 “啥?抽调?去前线?!” “凭啥是俺?俺婆娘下个月就要生了!” “韩师傅也去?他眼睛去年才受过伤,夜里看东西都模糊!” “这不公道!为啥那些咸阳新来的文书吏不用去?” 愤怒,恐慌,不解,像瘟疫一样蔓延。有人摔了工具,有人蹲在地上抱头,有人红着眼揪住工坊主事的衣领质问。几个年轻气盛的学徒甚至围住了郡守府,被二牛带着人拦了回去。 秦战没有出面解释。 他站在郡守府最高的望楼上,看着下面乱哄哄的场面。晨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空气里有铁锈味、煤烟味,还有从下面飘上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怨气。 “头儿,”二牛气喘吁吁跑上来,脸上有几道抓痕,“挡不住了!几个老匠人说要见你,不见就不散!” 秦战没动:“让他们来。” 来的是五个人,都是最早一批从边关跟着他出来的老兵,如今都在各工坊担任要职。为首的是个姓韩的老匠师,关西口音,脸膛黑红,右腿有点瘸,是当年守烽燧时摔的。 “大人!”老韩嗓子沙哑,眼睛通红,“名单上三十七个人,是咱弩机坊的顶梁柱!抽走了,坊里剩下的都是半大孩子和生手!月底那五百张强弩的定额,打死也完不成啊!” “完不成,就加班。”秦战声音平静,“两班倒,三班倒。伙食加倍,工钱加倍。” “不是钱的事!”另一个匠师急道,“手艺是熬出来的!那些孩子连弩机悬刀的力道都摸不准,做出来的东西能用吗?上了战场,那是要出人命的!” 秦战看着他们,看着这些跟着他一路从泥里血里爬出来的老兄弟。他们脸上有皱纹,手上有老茧,眼里有血丝,还有……恐惧。不是怕死,是怕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守了一辈子的手艺,就这么毁了。 “我知道。”秦战说,“可前线更需要他们。” “那为啥非得是咱栎阳的人?”老韩吼道,“咸阳将作监那么多人,六郡的工匠那么多,凭啥就盯着咱这儿薅羊毛?!” 这话问到了根子上。 秦战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栎阳教出来的,不止会干活,还知道为啥这么干。前线修器械,不是照着图样生搬硬套,得会看情况,会变通。这些,只有咱们的人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众人哑然。 “仗打完了,他们会回来。”秦战补了一句,声音轻了些,“我保证。” 老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那口气悠长而苦涩,像要把肺腑里的不甘都吐出来。 五人默默行礼,转身下楼。瘸腿的老韩走在最后,下到一半,突然停住,回头看了秦战一眼,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最终低下头,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楼梯转角。 抽调进行得艰难,但到底还是推进下去了。 安家费发下去时,有些家属当场哭了。不是高兴,是害怕。双倍的铜钱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像捧着一块块墓碑的定金。 第三天傍晚,三百人在校场集合。 没有铠甲,没有长戈,每人一身深灰色的工装,背着特制的工具包——里面是精简过的维修工具、几件易损零件、还有一小卷防水油布包着的《器械应急维修要诀》。工具包很沉,压得有些人微微佝偻着背,像背着口锅。 秦战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三百张脸。年轻的,年老的,平静的,惶惑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他拿起名单,开始念名字。 每念一个,下面就有人应一声“到”。声音高低不一,有的响亮,有的沉闷,有的带着颤。 念到“韩石头”时,一个黑壮汉子挺胸应声,声音洪亮。秦战记得他,他妻子确实有孕了,上次在工坊看见,肚子已经显怀,扶着腰慢慢走。 念到“李栓子”时,应声的是个瘦高个,左臂不自然地垂着。秦战知道他阴雨天会痛,这次去的地方,北边,比栎阳更冷更湿。 念到“王川”时,应声的是个娃娃脸的小个子,眼睛很亮。秦战知道他寡母眼睛不好,靠他每月工钱抓药。 三百个名字念完,秦战的嗓子有点哑。 他放下名单,看着下面。 校场上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旗幡的“哗啦”声。 “废话不多说。”秦战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荡开,“你们这次去,不是当兵,是当师傅。前线那些大家伙——投石机、强弩、冲车——是你们亲手造出来的,也只有你们最懂怎么伺候。” 有人点头。 “到了那边,听蒙恬将军的令。但器械上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该修就修,该改就改,别怕担责任。”秦战顿了顿,“记住一点:你们修好一件器械,前线的兄弟就可能少死一个。你们教出一个会修器械的兵,这本事就能传下去。” 这话实在,下面很多人眼神定了定。 “安家费,发了。家眷,郡守府会照应。”秦战声音提高,“但我秦战今天在这儿,给你们再许一个诺:等仗打完了,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栎阳还在,一定把你们——一个不少——接回来!” 话音落地,下面沉寂了一瞬。 然后,那个叫韩石头的黑壮汉子突然吼了一嗓子:“大人!这话俺记住了!等俺娃生出来,您得给取个名!” 有人笑,笑声干涩,但到底打破了凝重。 接着,更多的人喊起来: “大人!俺娘眼睛不好,劳您多费心!” “俺家那口子脾气犟,您多担待!” “等俺回来,还得跟您喝顿酒!” 喊声杂乱,却带着热气。 秦战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即将奔赴战场、却还在操心着家长里短的汉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用力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是二牛带着人抬上来几十坛酒,粗糙的陶碗一人一个。 酒是栎阳自酿的黍米酒,浊,烈,喝下去像吞了把刀子。 秦战端起一碗,举高:“这碗酒,不敬天地,不敬鬼神。敬你们——活着出去,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三百个声音吼出来,震得校场边树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起。 酒碗碰撞,酒液泼洒。有人一饮而尽,有人呛得咳嗽,有人端着碗,手抖得洒了一半。 秦战喝干了碗里的酒。酒很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像吞了块火炭。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天边只剩一抹暗红的余烬。 队伍开拔。 没有鼓乐,没有旌旗,三百人排成并不整齐的队列,背着沉重的工具包,沉默地走出校场,走上通往函谷关的官道。 脚步声“沙沙”的,混着工具包里零件轻微的碰撞声,在暮色里渐渐远去。 秦战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他们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道路尽头。 风吹过来,带着酒气和尘土味。 他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直到校场空无一人。 转身下台时,脚下一软,差点绊倒。二牛赶忙扶住他。 “头儿,你没事吧?” 秦战摆摆手,推开他,自己站稳。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条空荡荡的官道。 远处,栎阳城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工坊区还有零星的锻打声,学堂的方向传来晚课的诵读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回到郡守府,书房里的灯还亮着。那柄秦王佩剑静静躺在案几上,墨玉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秦战走过去,手指抚过剑鞘上冰凉的云纹。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 梆,梆,梆。 三更了。 他忽然想起黑伯临死前,握着他那枚未完工的齿轮,说的那句话:“这动静……好听。比编钟……好听。” 是啊,栎阳的动静。 水轮的轰鸣,锻锤的砸击,工匠的吆喝,学堂的诵读……还有今夜,三百人远去的脚步声。 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就是栎阳的呼吸,栎阳的心跳。 可现在,这心跳,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秦战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羊皮纸。 笔蘸饱了墨,落下。 标题是:《关于改良箭簇标准热处理工艺等三项技术共享之奏疏》。 既然要抽他的血,那他就主动放血。用这些非核心的技术,去换咸阳的默许,去换栎阳喘息的时间,去换……那三百人,能多一分活着回来的指望。 墨迹在纸上洇开,像一朵朵黑色的花。 窗外,夜色深浓。 更远处,那条通往函谷关的官道上,三百个背着工具包的身影,正沉默地走在星光下。 他们不知道,送别他们的那个人,此刻正在烛光下,用另一种方式,为他们,也为栎阳,劈开一条更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第三百十六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7章 “火药”的伦理 三份文书,是前后脚到的。 秦战坐在书房里,看着案几上并排放着的三样东西:左边是咸阳来的嘉奖诏书,丝帛柔软,带着兰桂熏香,夸他“忠公体国,献技于朝”;中间是蒙恬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竹简边缘毛糙,还沾着干涸的泥点,除了报捷——说栎阳派去的“技术锐士”首战就修好了三台卡死的投石机,还顺手改进了弩机望山——末尾又补了一句:“然,攻城损耗极大,箭簇、石弹、火油皆缺,尤缺能破门之物。望速筹之。” 右边,是一张折叠的、无署名的麻纸。展开,上面只有七个字,墨迹粗劣,像是用烧黑的木棍写的: “石棉之秘,已入咸阳。” 秦战盯着那七个字,看了很久。 窗外是午后,阳光正好,能听见工坊区隐约的锻打声,还有学堂那边传来的、孩子们跟着先生念《秦律》的朗朗声。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有序。 可这三样东西摆在一起,像三把不同形状的刀,抵在他喉咙上。 嘉奖是裹了糖的刀——咸阳在告诉他:你听话,把技术交出来,就有糖吃。 军报是带血的刀——前线在催命:糖吃了,该流血了,流更多的血。 那张麻纸,是藏在暗处的匕首——有人在笑:你的秘密,守不住了。 “大人。” 门外响起狗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秦战抬起头时,少年已经推门进来了,手里捧着个陶罐,罐口用湿泥封着,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亮得像两团火。 “先生!成了!真成了!” 狗子把陶罐小心地放在案几上,罐底碰着竹简,“咚”的一声闷响。他完全没注意那三样文书,只指着罐子,语速快得像打连珠弩:“按您上次说的方子,硝七成五,硫磺一成,木炭一成五,磨得极细,混匀了,再这样……这样压实……” 他边说边比划,手指在空中划着圈,袖口掉下些黑色粉末,落在光洁的案几上,星星点点的。 秦战看着他,没说话。 “我们试过了!”狗子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就拳头大这么一包,用油布裹紧了,引线留长点,点燃,扔进废铁桶里——您猜怎么着?” 他眼睛瞪得老大:“‘轰’一声!铁桶给炸得跳起来半尺高!桶壁都凹进去了!那动静,比打雷还响!那烟,啧啧,又黑又浓,带着股……股说不出的呛鼻子味儿!” 少年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额头上那道前几天摔的擦伤结了痂,黑褐色的一条,随着他激动的表情微微皱起。 秦战的目光,从狗子亮得灼人的眼睛,移到他手上那些黑色粉末,再移到案几上那三样文书。 嘉奖,军报,密告。 还有眼前这罐……黑火药。 所有的线,在这一刻,突然绞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粗粝的、带着血腥味的绳子。 “狗子,”秦战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有些意外,“如果你知道这东西,一包就能炸开城门,门后可能有守城的士兵,也可能有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你还觉得它‘好玩’吗?” 狗子脸上的兴奋,像被冷水泼了的炭火,“嗤”一声,灭了。 他愣愣地看着秦战,又低头看看那陶罐,嘴唇动了动:“先生,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它‘能成事’。”他重复了一遍前几天秦战问过他的话,但这次语气里没了迷茫,多了些固执,“您看,蒙将军不是要‘能破门之物’吗?这东西,肯定比冲车好使!” “是比冲车好使。”秦战拿起那张蒙恬的军报,手指点在“尤缺能破门之物”那几个字上,“一包不够就十包,十包不够就一百包。再厚的城门,也能炸开。” 狗子眼睛又亮了一下。 “可门炸开之后呢?”秦战看着他,“守城的兵会冲出来拼命,城里的百姓会尖叫逃窜,我们的兵会冲进去杀人,或者被杀。火会烧起来,房子会塌,老人孩子会死在瓦砾下面。”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而这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始于你手里这罐‘能成事’的东西。” 书房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念书声不知何时停了,换成了一阵孩童的嬉闹。大概是课间休息,有孩子在追跑,笑声清脆,像铃铛。 狗子脸上的红晕彻底褪去,变得有些苍白。他盯着那陶罐,眼神复杂起来,像在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怪物。他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案几上那些洒落的黑火药粉末,粉末沾在指甲缝里,黑乎乎的。 “先生,”他小声问,声音有点抖,“那……那咱们还做吗?” 秦战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几个八九岁的孩子正在玩“攻城”的游戏,用木棍当剑,土堆当城墙,大呼小叫,满脸天真。 “你姥姥家,”秦战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是在大梁吧?” 狗子一愣:“啊?是……是啊。咋了?”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兵打到了大梁城下,”秦战没回头,看着那些玩耍的孩子,“就用你做的这火药,炸开了城门。你姥姥腿脚不好,跑得慢,被塌下来的门楼压住了。你还会觉得这东西‘能成事’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狗子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扭头,看向案几上那陶罐,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自己亲手造出的东西,可能造成的后果的恐惧。 秦战转过身,走回案几前,拿起那陶罐,掂了掂。 罐子不重,但此刻在他手里,沉得像块铅。 “做。”他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更好,更稳定,威力更大。” 狗子猛地抬头,眼里全是困惑。 “因为你不做,别人也会做。”秦战看着罐子,像在看一面镜子,“咸阳得了石棉的秘密,公子虔网罗了赵国的匠人,六国难道就没有聪明人?火药这东西,原理说穿了并不复杂,迟早会被人琢磨出来。” 他顿了顿,把罐子放回案几上:“而我们做,至少可以控制它用在哪儿,怎么用,用到什么程度。我们可以用它炸开负隅顽抗的城门,减少攻城的伤亡;也可以用它吓破敌胆,逼他们投降;甚至……或许有一天,可以用它开山修路,而不是只用来杀人。”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可狗子听进去了。少年眼里的困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属于成年人的明悟。 “先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黑伯笔记里那句话了。”狗子低声说,“‘铁无善恶,持刀者有心’。” 秦战看了他一眼,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他把陶罐推向狗子:“拿回去,锁好。除了你们小组的人,不准让任何人接触。所有的试验记录,一式两份,一份你留着,一份……交给百里秀。” 狗子抱起罐子,重重点头。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回头问:“先生,要是……要是咱们真用这火药去炸城门,能不能……先喊话,让百姓躲开?” 秦战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才说:“战场上,有时候……没有那么多‘能不能’。” 狗子眼神暗了暗,但没再问,抱着罐子走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秦战一个人。 他重新坐下,看着那三份文书。 嘉奖诏书的光滑丝帛,在午后阳光下泛着虚假的柔光。 蒙恬军报上的泥点,已经干透了,一碰就碎成粉末。 那张写着“石棉之秘,已入咸阳”的麻纸,墨迹粗劣,像一道丑陋的疤痕。 还有狗子刚才洒落的那些黑火药粉末,在案几上,星星点点,像黑色的雪。 所有这些——荣誉、催逼、背叛、力量——都堆在他面前,等着他消化,等着他抉择。 他伸手,捻起一小撮黑火药粉末。粉末很细,沾在指尖,黑得纯粹,带着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硝石味。 这就是力量。 最原始,最粗暴,也最危险的力量。 而他现在,正握着这力量的开关。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百里秀。她手里拿着一份新抄录的名册,脸色不太好看。 “大人,徐先生昨日告假返回咸阳,说是‘述职’。这是他走前,从学堂资料房调阅的书目抄录。”她把名册递过来。 秦战扫了一眼。上面除了常规的《秦律》《商君书》,还有几本标注着“格物堂自编教材”的册子——都是最基础的算术、几何、物理原理,不涉及核心工艺,但……已经足够让人窥见栎阳教学的思路和方向。 “还有,”百里秀声音更低了,“今早驿馆那边传来消息,前几日入住的那队‘赵地商贾’,昨晚突然离开了,去向不明。但……他们留下的马车里,发现了几块矿石样本。” 她顿了顿,补充道:“经辨认,是云梦泽特有的青矾石——那是炼硝的原料之一。” 秦战手指一紧,指尖那撮黑火药粉末被捏成了更细的尘。 原来,盯着火药的不止他一个。 原来,那张写着“石棉之秘”的麻纸,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原来,这盘棋,比他想的更大,也更脏。 窗外,孩子们的嬉闹声又响起来了。他们在唱一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童谣,调子简单,词却听得清楚: “铁水流呀流,流到函谷口。函谷开呀开,开出个新天来……” 新天? 秦战看着指尖的黑色粉末,又看看窗外那片被工坊烟尘微微染灰的天空。 这新天,是用什么浇出来的? 铁水?鲜血?还是……这手中一捏就散,却能炸开城门的黑色粉末?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齿轮已经转动,再也停不下来。 而他,正站在齿轮最中央。 (第三百十七章 完) 喜欢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请大家收藏:()大秦:我的拳头能炼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