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玉榜上无名客》 第1章 全修真界人设,崩于我一个帖子 寂珩白躺在不知哪个山头的歪脖子树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甜杆草,一点灵息不漏,像块长了人形的青苔。 水镜悬在眼前,光幕幽幽亮着,映出修真界八卦总坛——【诸天在线】今日热帖: 《惊!万剑宗苍负雪大师姐昨夜于听雪崖舞剑,剑光映彻百里,疑似突破在即!(留影石高清拓印,速进!)》 《丹棠宗云岁晚二师姐最新丹方流出,惠泽低阶弟子,温柔善良人设不倒!》 《百花宗苏扶楹小师妹偶得上古灵花种子,全宗上下宠溺围观,慕了慕了!》 …… 帖子的红光晃得人眼晕。 寂珩白舌尖顶着草根,换了个更瘫的姿势,眼皮耷拉着,手指却快出了残影,熟练地戳进后台,切换到一个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匿名账号。 ID:【平平无奇三师兄】。 她腮帮子动了动,甜杆草汁液那点微不足道的清甜在口腔里蔓延开。论坛界面在她指尖下刷新,无数光影字符流淌而过,最终定格在发帖页。 标题栏,光标闪烁。 寂珩白眯着眼,想了三息。 手指落下。 《理性讨论,为什么别家都有漂漂亮亮的师姐妹,就我们峰全是男的?(无恶意,单纯好奇,道友们轻喷)》 敲完,直接勾选“全域可见,实时云篆同步”,发送。 帖子像一颗小石子,悄没声儿地投进表面光鲜的湖里。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路过】、【+1,同问】的回复。寂珩白打了个哈欠,指尖划拉着,正准备切出去看看别的乐子。 突然,帖子后面跟了个小小的“火”字标识,然后那标识像是吃错了药,瞬间蹿红、变大,熊熊燃烧起来。 回复数开始疯涨。 【匿名用户(剑穗纹):谢邀,刚练完剑,已辟谷百年,现在只想把我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就着桂花糕啃了。隔壁膳堂天天飘香,你知道我这百年是怎么过的吗?!】 寂珩白眉梢一动。 这怨气,这熟悉的、属于顶尖剑修的、隐晦的灵力印记残留……啧。 紧接着,又一个顶着朵模糊小芍药花纹的匿名账号跳出来: 【匿名用户(药锄纹):每天微笑脸好累,好想学隔壁符溪宗水师姐直接开骂。上次有个傻……咳,有位同门炸了我三炉清心丹,我居然还跟他说‘没关系,下次小心’,回去掐了自己洞府的灵檀木盆栽整整一夜。】 楼,肉眼可见地歪了。 而且歪得轰轰烈烈,势不可挡。 【匿名用户(阵旗纹):团宠?呵。昨天小师妹摔了一跤,哭了三声,师尊赐了护身法宝,大师兄送了千年灵髓,二师姐布了聚灵阵,三师兄……哦,三师兄在闭关。我就在旁边看着,手里还拿着给小师妹采的、差点被守护妖兽拍死的月见草。微笑.jpg】 【匿名用户(符纸纹):暴躁?那都是被逼的!你试试每天画符画到识海干涸,还有不长眼的拿鸡毛蒜皮的事来问你三百遍!我们大师姐那是真性情!比某些明明心里mmp脸上还要笑嘻嘻的强多了!(没有特指,请勿对号入座)】 【匿名用户(兽牙纹):双生兄长温润如玉?是,他对谁都笑,连后山啃坏他灵草的低阶寻宝鼠都能温声细语劝两句。然后转头就让我去把那窝鼠的尾巴尖毛全薅了给他做符笔。:)】 【匿名用户(琴弦纹):冷艳?我只是不想说话。说话费灵力,有那功夫不如多练两遍《破阵曲》。还有,上次说我‘疑似为情所困,对月独奏’的那个帖主,我记住你的灵力波动了,下次诸天大比,擂台上见。】 …… 寂珩白嘴里那根甜杆草忘了嚼。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栋随手搭的小土楼,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噼里啪啦地长成了歪七扭八、直插云霄的琉璃巨塔。 各色匿名标识晃得人眼花,怨气、吐槽、自曝、揭短……夹杂着零星几个试图把楼扶正或者对骂的,全都被淹没在汹涌的“真实”浪潮里。 原来,清冷大师姐也想啃桂花糕。 温柔二师姐憋着口气想骂人。 团宠小师妹的待遇让人眼红心塞。 暴躁师姐或许情有可原。 温润如玉的双生子哥哥可能有点腹黑。 冷艳大师姐纯粹是懒…… 啧。 真热闹啊。 她舌尖一顶,把那截嚼得没味的草根吐掉,准确无误地落入下方草丛,惊走一只肥嘟嘟的灰扑扑灵兔。 指尖在水镜上轻轻一点。 【直播帖《理性讨论,为什么别家都有漂漂亮亮的师姐妹,就我们峰全是男的?(无恶意,单纯好奇,道友们轻喷)》——楼主已离开。】 光幕暗下。 山风吹过树梢,叶子哗啦作响,带着远处未散尽的灵气和泥土腥气。 几片云慢悠悠地飘过来,遮住些许天光,在她那身灰扑扑、毫无特点的宗门制服上投下流动的暗影。 寂珩白伸了个巨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吧”响。她从歪脖子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像片叶子,没激起半点尘埃。 拍了拍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她抬头辨了辨方向,完全随性。 然后双手往脑后一枕,踢踢踏踏,朝着山下那条被荒草半掩的青石板路走去。 深藏功与名。 继续溜达。 只是她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那栋歪掉的琉璃巨塔,在她离开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因为楼主的“神秘消失”和内容的过于劲爆,被拱上了全域头条,标题后面跟上了三个血红的“爆”字。 更不知道,某个遥远的、峰头常年被各种器修试验光芒照得五颜六色的宗门里,一个穿着橙袍、眼睛圆亮的少年,正盯着水镜,发出了今日第一万零一次哀嚎: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有漂漂亮亮的师姐妹,就我们‘贱峰’没有?!连个温柔安慰我们的匿名师姐都没有!三师兄——!你到底死哪儿去了啊——!” 他的哀嚎回荡在器炉嗡鸣、剑胚淬火的杂音里,很快被淹没。 而山道上,那个被惦念的“三师兄”,迎着渐起的暮色,没心没肺地,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天色还早。 再溜达会儿。 第2章 深藏功与名,全修真界连夜查底裤 山道上的哈欠还没打完,寂珩白的水镜就“嗡”地震动起来。 不是寻常消息的轻颤,是连着灵识一起被扯动的、密集的、几乎算得上狂轰滥炸的动静。 她脚步顿住,慢吞吞重新掏出水镜。 光幕自动弹开,【诸天在线】的界面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色覆盖——不是修饰,是真的、用特殊灵力标识出的、代表“全域紧急热议”与“高阶悬赏”的猩红。 首页飘着三条加粗标红的帖子,后面“爆”字烫得像是要烧穿水镜。 《爆!【平平无奇三师兄】身份成谜!万金悬赏,求道友提供线索!》 《爆!各宗“人设”崩塌实录汇总(持续更新中),附匿名道友精彩锐评!》 《爆!理性讨论,下一个被“三师兄”掀底裤的会是哪家?(投票通道已开启)》 寂珩白:“……” 她挠了挠耳朵后面,那里有点痒。 目光扫过第三条帖子下面飞速跳动的投票柱状图,“天机宗双生子究竟谁更表里不一”、“御兽宗楚师兄微笑下的真面目”、“合欢宗孟大师兄招摇背后的隐情”……选项五花八门,票数你追我赶,热闹得像凡间菜市口。 手指往下滑了滑,更多相关帖子弹出来。 《报——!万剑宗戒律堂已介入,疑似追查泄露苍师姐“桂花糕”言论者!》 《丹棠宗内部排查中,云师姐药圃外围今日增设三道禁制!》 《最新线报:符溪宗水箬心大师姐刚刚当众拍碎了一张桌子,骂声传遍半山,疑似与论坛某匿名回复有关!》 哦豁。 玩脱了?那倒也没有。 寂珩白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有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甚至有点想笑。 这些人,平日里端着架子,一幅幅仙人模样,被个匿名帖子一戳,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她关掉猩红刺眼的首页,切回自己那个灰扑扑的【平平无奇三师兄】后台。 私信图标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999+”,还在疯狂跳动。 粗略一扫,有破口大骂的,有阴阳怪气的,有好奇探问的,还有寥寥几条试图理性分析她动机的。 忽略。 她点开发帖记录,找到自己那栋已经歪到九重天外的琉璃巨塔。 帖子被锁了,禁止新增回复,但浏览和点赞数已经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天文数字。最新的跟帖是坛主用金色灵力标识出的公告: 【此帖涉及内容引发广泛争议,现予以锁定。请诸位道友理性交流,切勿人身攻击,勿信谣传谣。修真之道,重在修心。】 修心? 寂珩白撇撇嘴。她目光落在帖子最上方,自己那个朴实无华的问题标题上,又扫过下面那些汹涌澎湃、撕开无数光鲜表象的匿名回复。 指尖在水镜边缘无意识地敲了敲。 有点无聊了。 她收起水镜,重新把手枕到脑后。 暮色四合,山岚渐起,远处的层峦叠嶂变成深浅不一的墨蓝色剪影。 风里带来不知名野花的淡香,混着夜晚微凉的潮气。 继续晃悠。 这一次,她专挑荒僻的小路走,避开了可能有修士经过的官道或传送点。 身影融入愈发浓重的夜色里,像一滴水汇入深潭,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不可闻。 水镜又震动了几次,她没理。 直到半夜,她找了个背风的山坳,升起一小堆几乎没什么烟气的火,烤着顺手从溪边捞来的两条银鳞小鱼时,才又懒洋洋地打开。 这次震动来自一个特殊的标记——问道宗内部小论坛的推送。 标题:《关于近期宗内风气及网络言行的若干提示(师尊谕令)》 发帖人:顾砚声(大师兄)。 内容板正严肃,大意是告诫众弟子恪守本心,专注修行,勿要沉迷外界虚妄言论,尤其不得参与匿名诽谤、人身攻击等有损宗门声誉之行。落款处盖着师尊涟玦仙尊柔美却自带威压的灵力印鉴。 下面已经有回复了。 盛怀安(五师弟):“大师兄说得对!我们问道宗弟子最守规矩了!/乖巧/乖巧” 紧接着他又自己跟了一条:“……所以真的没人知道那个‘三师兄’是谁吗?别的峰都在猜是不是我们峰的,因为我们峰全是男的啊!三师兄又常年不在!/大哭/大哭” 偃子慕(四师弟):“呵。五师弟,你今日的蛊虫喂了么?灵器擦拭了么?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如何将你那总炸炉的‘旭日初升鼎’改进一番。”(他的语气总带着凉飕飕的阴暗感。) 盛怀安(五师弟):“四师兄我错了!我这就去!/逃跑” 爻非言(小师弟):“师尊谕令,自当遵从。不过……外间传闻甚嚣尘上,于我宗清誉确有困扰。大师兄,可否请师尊卜上一卦,以正视听?” 寂珩白翻烤着小鱼,油脂滴落火堆,发出“滋滋”轻响。 她看着光幕上寥寥几条同门回复,仿佛能看到器峰之上,橙袍少年咋咋呼呼,墨蓝衣青年冷眼旁观,粉衣少年微笑捻指的模样。 大师兄大概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玄衣,抱着剑,皱着眉,在洞府里一字一句斟酌这份谕令。 至于师尊……那位柔弱破碎美人卦仙尊,此刻或许正倚在云榻上,指尖掐算着天机,眉眼间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疲惫与……兴味? 谁知道呢。 小鱼烤好了,外皮焦脆,内里鲜嫩。寂珩白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味道不错,就是缺了点盐。 吃完,熄灭火堆,用土掩埋痕迹。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望向北方浓黑的天际。那边是妖族的地盘。 水镜还捏在手里,论坛首页那个“下一个被掀底裤的会是哪家”的投票帖,依旧高高悬挂。 最新的投票趋势显示,“妖族天骄隐秘趣闻”的选项票数正在悄然攀升。 青鸾少主爱收集羽毛?白狼少主尾巴画圈?血玉参有被害妄想?雪魄芝偷偷给人温茶? 寂珩白咂咂嘴,回味了一下烤鱼的滋味。 嗯…… 北边的风,吹起来是什么感觉来着? 第3章 隐于北地风起时 北地的风,硬,且糙。 刮在脸上,带着股碎砂砾似的劲儿,和东域那些被灵气蕴养得柔和缱绻的微风截然不同。 寂珩白蹲在妖族边陲一个灰扑扑的小镇牌坊上头,嘴里换了根北地特有的、带着辛辣气息的赤棘草茎嚼着,眯眼望着下方尘土飞扬的土路。 镇子不大,建筑粗犷,来往的身影大半带着或浓或淡的妖气,毛耳朵、长尾巴、鳞甲反光,比比皆是。 人修也有,多是些刀口舔血的散修或者小宗商队,个个眼神警惕。 她在这里蹲了三天。像个最不起眼的石头,连牌坊下那只总爱打盹的老黄狗都没多瞥她一眼。 水镜一直在掌心微微发烫。不是有人找她,是【诸天在线】彻底疯了。 她那栋歪楼被锁,非但没让热度消退,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 各种解析帖、模仿帖、反讽帖、声讨帖如雨后蘑菇般疯长,真假消息乱飞,各色匿名马甲狂欢。 最初那几个被点名的宗门——万剑、丹棠、百花、符溪——弟子在外行走,总能收获比以往多十倍的、含义复杂的注目礼。 而“平平无奇三师兄”这个ID,已经成了某种符号。象征着对“完美人设”的瓦解,对“宗门滤镜”的挑衅,对枯燥修真生活的……一种隐秘共鸣。 当然,悬赏追杀她真身的帖子也一直飘在首页,赏金节节攀升,附带的线索却全是“灵力波动极淡”、“存在感稀薄”、“长相见过即忘”这类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 寂珩白扫过最新一个热帖: 《惊爆!“三师兄”或已潜入妖族!北地边陲“黑风镇”疑现其踪迹!(附模糊背影拓影)》 点开一看,拓影上是个穿着灰麻布衣、蹲在屋顶的模糊影子,跟镇上任何一个落魄散修没啥区别。下面回复吵翻了天: 【匿名用户(翎羽纹):无稽之谈。北地妖族风气开放,行事坦荡,有何可“揭”?此等哗众取宠之辈,敢来便叫他有来无回。】(语气冷冽,带着青鸾族特有的清傲。) 【匿名用户(狼爪纹):坦荡?呵。楼上昨日是否又去了羽市,重金求购那根“流光溢彩的孔雀尾羽零羽”?】(毫不留情地拆台。) 【匿名用户(翎羽纹):……巡查领地,偶见不法交易,自当查探。与你何干?】(回复明显滞涩了一下。) 【匿名用户(参须纹):危!速归!洞府外似有可疑灵力残留!定是那‘三师兄’或其同党窥伺!诸君务必加强戒备,灵草灵参尤需注意!(重复三遍)】(一股子草木皆兵的紧张感。) 【匿名用户(冰花纹):……安静。喝茶。】(言简意赅,但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安抚?) 寂珩白看得津津有味,赤棘草的辛辣直冲鼻腔,让她咧了咧嘴。 看来妖族这边,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论坛照样玩得溜。 青鸾少主翎澈那点收集癖,白狼少主霜阒的犀利吐槽,血玉参绛阙的被害妄想,雪魄芝寒和的淡定……隔着匿名都能对号入座。 她正要关掉水镜,忽然,小镇东头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几个顶着狼耳、穿着皮袄的妖族汉子,扭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修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那书生文弱,抱着一卷厚厚的、材质特殊的皮革,脸色发白,嘴里不住辩解:“……在下只是途经,采风,采风而已!绝非细作!” “采风?”为首的狼妖嗓门洪亮,一把夺过那卷皮革抖开,“这画的都是什么?!少主……咳咳!我族贵狼的起居行止,也是你能画的?!” 皮革卷展开一部分,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那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笔触,勾勒着一些动态场景:月光下,银狼对剑而舞,身姿矫健,然而……尾巴尖儿确实在不自觉地画着小圈;云霄间,青鸾振翅,目光清冷地掠过下方集市,爪子却微妙地朝向某个摆满各色翎羽的摊位…… 画工精湛,捕捉到的细节……过于致命。 寂珩白眼睛微微一亮。 那书生急得额头冒汗:“艺术!这是艺术创作!并非实指啊各位妖兄!” “少废话!跟我们去见巡卫!” 眼看就要闹大,忽然一个清凌凌、带着些许金属质感的嗓音插了进来: “且慢。” 人群分开,一个身着银白劲装、腰佩长剑的少年走了过来。他银发束起,眼瞳亦是浅浅的银色,面容俊美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正是白狼族少主霜阒。 他目光扫过那卷皮革画,尤其在尾巴画圈的那一处定格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此人交给我。”霜阒语气不容置疑,伸手拿过画卷,目光冷冷掠过那几个狼妖,“今日巡防,西侧谷地似有异动,尔等速去查看。” 狼妖们不敢违逆少主,虽然疑惑,还是行礼退去。 霜阒又看向那吓得快瘫软的书生,丢过去一小袋灵珠:“画得不错。但北地之事,北地自决。速离。” 书生如蒙大赦,抓起灵珠,头也不回地跑了。 霜阒这才缓缓卷起那皮革画,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点了点,然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抬头,银色的瞳孔准确无误地……望向了牌坊顶上看热闹的寂珩白。 四目相对。 寂珩白嚼着草茎的动作停了一秒。 霜阒没说话,只朝她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步伐稳当地朝镇外走去。那卷要命的画,就这么被他拿走了。 寂珩白蹲在原地,眨了眨眼。 哦? 她慢吞吞地吐出嘴里嚼烂的赤棘草渣,从牌坊上跳下来,落地无声。 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她看了一眼霜阒离开的方向,又瞄了眼水镜上那个“妖族天骄隐秘趣闻”投票选项下,因为刚才那场小小骚动而又往上蹿了一截的票数。 论坛里,关于“黑风镇冲突”、“神秘画师”、“白狼少主现身”的帖子已经开始刷屏,猜测纷纷。 【匿名用户(狼爪纹):……少主今日,似乎格外‘通情达理’?那画师走运。】 【匿名用户(翎羽纹):画卷内容?呵,定是些无稽臆想。北地风光壮阔,不描摹山川形胜,尽关注些细枝末节,此人眼界堪忧。】 【匿名用户(参须纹):细枝末节?往往便是破绽所在!诸君,警惕啊!那画师来得蹊跷,去得突然,背后定有指使!说不定便是那‘三师兄’投石问路!】(被害妄想症持续发作中。) 【匿名用户(冰花纹):……茶凉了。】(依旧淡定。) 寂珩白关掉水镜,双手重新枕到脑后,踢踏着步子,看似随意,却恰好跟在了霜阒离开方向的延长线上。 北地的风吹动她灰扑扑的衣角。她嘴里没味,开始想念问道宗后山某种清甜多汁的浆果。 嗯……白狼少主的尾巴,画起圈来,到底是个什么弧度来着? 好像,离现场验证一下,也不太远? 她脚步没停,身影渐渐融入北地苍茫的黄昏里,像一滴水,落进了更大的湖。 而身后的修真界论坛,因为北地这起看似不起眼的风波,又迎来了新一波亢奋的浪潮。 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投向了这片广袤而神秘的妖族疆域。 牌坊下,那只老黄狗终于睁开惺忪睡眼,朝着寂珩白消失的方向,不明所以地“汪”了一声。 风卷起尘土,掩盖了所有细微的痕迹。 第4章 披着少主外氅的街溜子 月华谷。 名字起得雅致,实则是白狼族领地内一处颇为荒僻的裂谷。 地势险峻,灵气算不上顶好,胜在清静,尤其月圆之夜,谷底会铺满一种会发微光的蕨类,勉强对得起“月华”二字。 霜阒盘膝坐在一块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巨岩上,长剑横于膝头。 银发如冷瀑垂落肩侧,那卷惹事的皮革画就放在手边。他闭着眼,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在等待。 夜风掠过谷底,带起呜呜轻响,也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眉心一道极淡的银色竖纹。 脚步声响了。 很轻,很随意,踢踢踏踏,踩着碎石和发光的蕨类,不紧不慢地靠近。 寂珩白来了。 还是那身灰扑扑、毫无特色的打扮,嘴里大概又叼了根北地的草茎,双手枕在脑后,溜达得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她在距离巨岩三丈远的地方停下,歪头看了看霜阒,又看了看他手边的画,没说话。 霜阒没睁眼,声音比谷底的风还冷:“跟着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 寂珩白“唔”了一声,含混不清,像是嘴里真有东西。她往前又走了两步,蹲下来,伸手拨弄了一下脚边一丛发光蕨,指尖染上一点微蓝的光晕。 “这草,挺亮。”她声音有点懒,带着点刚睡醒似的鼻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霜阒:“……” 他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银色的瞳孔在月光下近乎透明,锁定寂珩白。 那张脸……确实是看过就忘,毫无特点,连眼神都平平无奇,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 “你为什么跟着我?” 霜阒重复,语气更沉了些,试图压过心底那点被“能不能吃”带偏的无语。 “你拿走了画。”寂珩白终于吐出嘴里那截草茎——果然是根赤棘草,她随手一弹,草茎精准地落进远处石缝。 “画得挺有意思。”她补充,目光终于从发光蕨移开,落在霜阒脸上,很坦然,甚至有点……求知欲?“我就是想看看,真人……呃,真狼,是不是真那样。” 霜阒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膝头的剑鞘似乎都凉了几分。他捏着画轴的手指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荒谬。”他吐出两个字,舌尖却有点发苦。因为那画……该死的精准。至少关于他尾巴的部分,精准得让他想拔剑削平这整片山谷。 “是吗?”寂珩白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那毫无特色的脸显出一点近乎天真的困惑。 她视线下移,非常自然、非常直接地,看向了霜阒身后——那里,在他刻意端坐挺直、试图控制的情况下,一截蓬松的、银白色的狼尾,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以尾椎为圆心,在地上画着几乎看不见的小弧线。 月光照着那点微尘的移动轨迹。 空气突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霜阒整个背脊都僵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尾巴尖的毛微微炸开,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命令它停下,但那该死的小弧线,偏偏像脱离了控制,还在顽固地、羞耻地继续。 他耳根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幸好有银发遮掩。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疾风,膝头长剑“锃”一声轻鸣。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依旧蹲在地上的寂珩白,银色眼瞳里压着冰刃似的锐利,还有一丝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恼羞成怒。 “你——” 寂珩白也站了起来,动作不疾不徐,甚至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身高不及霜阒,微微仰着脸看他,那层灰扑扑的平淡之下,眼神却清透得惊人,映着谷底的微光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纯粹的好奇。 “画得挺准。”她总结道,语气像在点评一道菜,“就是缺了点神韵。动态的,应该更好看。” 霜阒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忽然有种感觉,眼前这人,不是故意挑衅,不是心怀叵测,她好像……真的只是觉得“有意思”。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评判的“观察”,反而比任何嘲讽都让他无处着力,那股羞恼都变得虚浮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北地夜晚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不再看她,弯腰捡起那卷画,指尖一搓,一簇银白色的、冰冷的火焰凭空燃起,瞬间将皮革画卷吞噬,化作一小撮灰烬,随风散了。 “此事到此为止。”他声音恢复冷硬,“北地不是你可以随意‘采风’之地。立刻离开。” 寂珩白看着那飘散的灰烬,眨了眨眼,没反驳,也没动。她目光又转向霜阒,这次落点是他紧抿的唇线,和依旧残留一丝可疑红晕的耳根。 “你平时,”她忽然开口,话题跳跃得毫无征兆,“也一个人在这儿练剑?” 霜阒:“……与你无关。” “哦。”寂珩白点点头,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荒凉的谷地,月光,冷岩,发光的草。“是挺安静。”她说,“就是有点冷清。” 霜阒握剑的手紧了又松。他不想接话,但莫名的,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了他心底某个同样觉得“冷清”的角落。 他族群的圣地热闹,但他偏偏喜欢这里的孤绝。可孤绝久了……有时候,也确实只有月光和不会说话的石头相伴。 “你的剑,”寂珩白又开口了,这次目光落在他膝头的长剑上,“叫月华?” 霜阒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答完才觉不妥,凭什么告诉她? “名字挺好听。”寂珩白说,然后非常自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霜阒只有一臂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偏头,看着他紧握剑柄的手,“就是握得太紧了。剑也会累。” 霜阒触电般松开了些许力道。 他瞪着她。 这人怎么回事?忽远忽近,话题东拉西扯,眼神干干净净,动作却毫无边界感。 那股天然的无害感,和她言语行为里时不时冒出的、精准戳中要害的“观察”,矛盾地交织在一起,让他防备也不是,放任更不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霜阒的声音干涩,他发现自己很难在她面前维持一贯的冷冽。 寂珩白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不知道。随便走走。”她顿了顿,补充,“本来是想看看尾巴画圈,现在看到了。”语气里居然有一丝“目标达成”的满足感。 霜阒的尾巴尖又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这次画了个更明显的半圆。 他猛地背过身去,银发划过一道凌乱的弧线。“看够了就滚。” 身后安静了片刻。 然后,他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不是离开,而是……靠近? 寂珩白绕到了他侧面,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但足够让他用眼角余光瞥见。她没看他,也没看他的尾巴,而是仰头望着谷顶那一线狭长的、星河璀璨的夜空。 “今晚星星挺多。”她说,声音在空旷的谷底显得有点轻,有点飘,“比我们那儿亮。” 霜阒喉结动了动,没应声。也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确实,北地天高,星河浩瀚,碎银般铺满了墨蓝天鹅绒。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共同望着同一片星空。 风依旧在吹,发光蕨轻轻摇曳,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悬浮的平静。 直到寂珩白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霜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视线终于从星空收回,落到她身上。那身灰扑扑的单衣,在北地夜风里,确实显得过于单薄了。 他嘴唇动了动,那句“活该”在舌尖转了一圈,没吐出来。 默然一瞬,他解下自己银白色的外氅——带着体温和极淡的、属于雪原与冷松的气息——看也不看,随手往后一抛。 寂珩白下意识接住。柔软的、带着暖意的织物落在臂弯里,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向霜阒依旧挺直冷硬的背影。 “谢谢?”她试探着说,把外氅披上了。有点大,松松垮垮罩着,更显得她没形没状。 霜阒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算是回应。 寂珩白裹着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外氅,嗅了嗅领口那点冷冽的气息,忽然说:“你好像也没那么凶。” 霜阒背脊又是一僵。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出月华谷。”他声音发沉,带着显而易见的狼狈。 寂珩白立刻闭了嘴,裹紧外氅,蹲回之前那丛发光蕨旁边,用手指继续戳那些发光的叶片,安分得像块突然长了手的石头。 霜阒重新盘膝坐下,试图入定。但鼻尖总萦绕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极其清淡的、混着草木和一点点廉价甜杆草的气息。 背后那视线明明没有实质,却让他如芒在背,尾巴尖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了,小幅度地、焦躁地扫着岩石。 月光缓缓移动,谷底的微光明明灭灭。 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霜阒终于忍无可忍,霍然起身。 “你到底走不走?” 寂珩白也站起身,外氅滑下一点,她拉好,很诚实地说:“不知道去哪儿。”她想了想,“要不,你告诉我哪儿有吃的?北地的特产那种。我饿了。” 霜阒:“……” 他看着她。 披着他的外氅,顶着一张看过即忘的脸,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离谱的要求。 打不得,骂不动,甩不掉。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银色瞳仁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恼怒,无奈,一丝荒谬,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不可察的松动。 “……跟上。” 他转身,大步朝谷外走去,步伐比来时快了不少,像是要甩掉什么。 寂珩白眼睛微亮,裹紧过大的外氅,踢踢踏踏,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偶尔交错。前方的银发少年背影挺直僵硬,后面的灰衣人影步态懒散。 论坛上,关于“三师兄”是否潜入妖族、白狼少主异常动向的猜测正沸反盈天。 而月华谷重归寂静,只有那丛被戳了许久的发光蕨,叶片上残留的微蓝光晕,许久未散。 第5章 碎星泽夜畔 霜阒说“跟上”,但没说要跟去哪里,也没说跟多久。 他走得很快,银白色的身影在夜色里像一道劈开黑暗的流光,专挑崎岖难行、妖兽痕迹罕至的小径。 显然,他并不打算带寂珩白去什么妖族聚居的繁华之地,更别提找什么“特产”吃食。 寂珩白披着那件过于宽大的外氅,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外氅下摆时不时绊到石棱或灌木,她也不急,慢悠悠地调整步子,偶尔还会停下来,揪一把路旁看着眼生的浆果或草叶,凑到鼻尖闻闻,大多数时候都嫌弃地撇撇嘴丢掉。 走在前面的霜阒,神识其实一直若有若无地笼着后方。 察觉到她那些小动作,他嘴角抿得更紧,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了半分,迁就着她那看似散漫实则总能恰好跟上、不至于掉队的速度。 月上中天时,他们翻过一道低矮的山脊,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光泽的湖泊,湖心似乎有岛,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湖边生着大片大片芦苇似的植物,杆子却是莹白色的,顶端开着毛茸茸的、散发柔和光晕的花絮,夜风吹过,如星河倾泻,簌簌作响。 霜阒在湖边一块平整的黑色礁石上停住脚步,背对着湖泊,也背对着跟上来的寂珩白。 “到了。”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此地名唤‘碎星泽’。泽中有‘银线鲦’,肉质尚可,无甚灵气,胜在鲜嫩。自己捉。” 他说完,便抱着剑,在礁石上坐了下来,一副“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自己看着办”的架势,眼睛望着远处墨色的山峦轮廓,不再看她。 寂珩白走到水边,蹲下,拨开那些发光芦苇的茎叶,望向湖面。 湖水极清,能看见水底同样泛着微光的细沙和摇曳的水草。 果然有几条巴掌长、通体近乎透明、唯背脊有一条银线的细长小鱼,慢悠悠地游弋着。 她伸出指尖,戳了戳水面,涟漪荡开,小鱼受惊般倏地散开。 “怎么捉?”她扭头问霜阒。 霜阒侧脸的线条在月光和湖光映照下,有种冷硬的漂亮。他眼珠都没动一下:“用手,用网,用灵力,随你。” 寂珩白“哦”了一声,转回头,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霜阒眼角余光瞥见时,几乎要维持不住冷峻表情的动作——她开始慢吞吞地卷起过长的外氅袖子,一层,两层,一直卷到手肘以上,露出两截瘦削却线条流畅的小臂。接着,她又弯下腰,开始解靴子的系带,似乎打算下水。 “……你做什么?”霜阒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僵硬。 “下水捉鱼啊。”寂珩白答得理所当然,一只靴子已经被她脱了下来,随手丢在一边,开始脱另一只。“手捉,你说的。”她补充,语气甚至有点跃跃欲试的认真。 霜阒猛地转回头,银色眼瞳里写满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疾”的震撼,以及更深层的、被这种纯粹到近乎愚蠢的直白行为冲击到的无措。“站住!”他低喝。 寂珩白已经脱掉了另一只靴子,赤脚踩在岸边微凉湿润的沙地上,脚趾还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闻言停住动作,又看向他,眼神清澈地表达着疑问。 霜阒深吸一口气,感觉今晚叹的气比过去一个月都多。他手指微动,一道极细的、冰冷的银色灵力丝线从他指尖射出,快如闪电,没入水中。水面甚至没有溅起多少涟漪,下一秒,灵力丝线收回,末端已经串上了三条犹自摆尾的银线鲦。 鱼儿被精准地抛到寂珩白脚边的沙地上,蹦跳着。 “拿去。”霜阒别开脸,耳根又有点烧。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仿佛在“照顾”对方的感觉,但更讨厌眼睁睁看着这人做出赤脚下寒湖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寂珩白低头看看鱼,又抬头看看他绷紧的侧脸和那只迅速收回、指尖似乎还残留一点灵力微光的手。 “谢谢。”她说,这次语气比之前真诚了些。她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还在弹跳的鱼,想了想,从腰间一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同样灰扑扑的小陶罐,和一些瓶瓶罐罐。 霜阒用眼角余光警惕地瞄着。 只见她极其熟练地处理了鱼,用不知哪里引来的清水洗净,又从小罐子里倒出一些透明的、似乎只是凡俗界盐巴的东西,还有一些碾碎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干草末,均匀地抹在鱼身上。 然后她捡来几根枯枝,指尖一搓,用一种极其基础、甚至有点粗糙的火系小法术生起一小堆火。 火光映着她的脸,依旧平平无奇,但专注于料理时,那层灰扑扑的淡漠似乎褪去了一点,显出一种奇异的宁静。 她把串好的鱼架在火上烤。动作不紧不慢,翻转得很有耐心。 很快,一股混合了盐的咸鲜、香草的特殊气息、以及鱼肉本身清甜焦香的味道,在碎星泽清冷的夜风里弥漫开来。 霜阒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辟谷多年,他几乎忘记了食物纯粹的香气是什么感觉。 白狼族虽有血食传统,但他自幼修剑,克己甚严,早已摒弃口腹之欲。可此刻这股味道……竟勾起了些许遥远模糊的、属于幼崽时期围在族中篝火边的记忆。 寂珩白烤好了鱼,先拿起一串,吹了吹,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她这才像是想起旁边还有个狼,很自然地拿起另一串烤得金黄油亮的银线鲦,递向霜阒的方向。 “给。”她没看他,眼睛还盯着自己手里那串,又咬了一口。 霜阒僵住了。 那串鱼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香气霸道地往他鼻腔里钻。 递过来的那只手,手腕很细,刚才卷起的袖子还没放下,露出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暖色。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 “……不必。”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哦。”寂珩白也不强求,很自然地把递出去的鱼串收回来,自己左手一串右手一串,慢条斯理地继续吃。 吃相算不上文雅,但也不粗鲁,就是很专注,仿佛此刻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吃掉这两条烤鱼。 霜阒看着火光在她没什么特点的脸上跳跃,看着她被热气和美味熏得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她唇边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油光。他握着剑柄的手指,松了又紧。 湖风吹过,带来远处不知名夜鸟的一声啼鸣。 寂珩白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鱼,把光秃秃的树枝丢进火堆,发出“噼啪”轻响。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目光又投向湖面,显然在考虑要不要再来几条。 霜阒忽然站了起来。 寂珩白抬头看他。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水边,指尖灵力再次闪烁。 这次效率更高,一次性拽上来五六条银线鲦,用一片不知何时摘下的宽大发光芦苇叶子兜着,走回来,一言不发地放在寂珩白脚边。 然后退回礁石边,重新坐下,抱剑,望天。 寂珩白看着脚边活蹦乱跳的鱼,又看看霜阒冷硬如雕塑的背影。 她弯起眼睛,很浅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如同碎星泽水面偶尔泛起的涟漪,瞬间就没入那层惯常的平淡之下。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她重新拿起小刀,熟练地处理起新来的鱼儿。 火堆噼啪,湖泽寂寂。 霜阒依旧望着远山,但紧绷的肩线,不知何时,悄然松缓了一丝。身后传来的、规律而专注的料理声响,和那持续不断的、勾人馋虫的香气,似乎……也不那么让人烦躁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后那截总想画圈的尾巴,在夜风的吹拂和这奇异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氛围里,终于……暂时地,安分了下来。 第6章 惊!少主夜不归宿 碎星泽的夜,在烤鱼的香气和微妙的沉默里,流逝得似乎快了些。 火光渐弱,最后一点木炭变成暗红色。 寂珩白吃完了第二条鱼,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将串鱼的细枝丢进余烬,又摸出那个灰扑扑的小陶罐,喝了口水。 然后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望着湖心朦胧的岛影,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霜阒依旧坐在礁石上,像一尊银白的雕塑。只是抱剑的姿势,从最初的紧绷,变成了更松弛的环抱。 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和发光芦苇的淡香,拂过他的银发和衣角。 身后那人的存在感,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尖锐地硌着他,反而像这夜色的一部分,悄然渗透,让人不自觉地……习惯了。 “你们妖族,”寂珩白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清晰,却依旧带着那种懒洋洋的调子,“平时都吃什么?” 霜阒眼睫微动,没回头。“各族不同。血食,灵果,丹药,或餐风饮露。” “哦。”寂珩白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又问,“那个青鸾族的,叫翎澈的,他也吃灵果吗?” 霜阒后背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瞬。“为何问他?” “论坛上有人说他爱收集羽毛。”寂珩白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收集羽毛,听着挺挑食的。” 霜阒:“……”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是说翎澈确实对食物挑剔,只饮特定花露、食特定灵果,还是说收集羽毛和挑食根本是两码事? 最终,他只是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不知。” 寂珩白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还有那个血玉参,叫绛阙的,好像特别怕被人惦记。” 她顿了顿,语气里难得带上一丝困惑,“他是药材成精,怕被吃,倒也合理。可论坛里那个匿名‘参须纹’,紧张得有点过头了,连有人路过洞府都觉得是去偷他的。他洞府附近,是不是特别多陷阱?” 霜阒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绛阙那家伙……被害妄想是挺严重。 上次霜阒只是去他领地附近巡个逻,远远打了个招呼,就被他洞府外围骤然亮起的十七八道防御禁制和三个自动触发的、带着哭腔喊“有贼啊快跑”的传讯纸鹤惊得差点拔剑。 这事儿他能说吗?不能。 “……妖族之事,不便与外族多言。”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虽然听起来更像欲盖弥彰。 寂珩白“嗯”了一声,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不再追问。她又安静下来,继续望着湖水。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霜阒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去。 只见她伸手进那个灰扑扑的储物袋,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石头。 石头表面粗糙,毫无灵气波动,丢在路边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这个,”寂珩白把石头举到眼前,借着月光和远处未熄的余烬微光看了看,“是我在来的路上捡的。觉得颜色挺特别,像……嗯,像晒干的血痂。” 霜阒眼皮一跳。这什么诡异的比喻。 寂珩白把石头递过来一点,像是要和他分享这个发现。“你看,是不是?” 霜阒本不想理睬,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石头上。 暗红色,不均匀,确实……不太好看。 他正要移开视线,却忽然察觉到一丝极微弱、极隐晦的波动,从那石头内部传来。 不是灵气,更像是……某种沉淀的、古老的生命气息?非常淡,淡到若非他神识一直外放且格外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这石头……”他下意识开口,又顿住。 “怎么了?”寂珩白问,把石头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角。 霜阒犹豫了一瞬,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石头表面,冰凉粗糙。 那丝奇异的气息更清晰了一点,若有若无,仿佛沉睡的心脏极其缓慢地搏动了一次。 这绝不是普通石头。 他抬起眼,银色瞳孔深深看向寂珩白。 她依旧是一脸平淡,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随手捡了块她觉得颜色特别的破石头。 “你在哪里捡的?”他问,声音不自觉压低。 “一个山谷里,有很多乱石,还有条快干的小溪。”寂珩白比划了一下,“具体哪儿……记不清了。我走路不看方向。” 霜阒握紧了石头。能孕育这种奇异之物的山谷,绝非寻常之地。 而且这石头的气息……隐约让他联想到族中某些关于北地远古生灵的残缺记载。 寂珩白看他神色凝重,眨了眨眼:“这石头有问题?有毒?”她说着,还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 霜阒看着她毫无防备凑近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拿着石头的手。那股清淡的、带着草木和烤鱼味道的气息再次萦绕过来。 他猛地收回手,连带着石头一起,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此物……不祥。”他找了个借口,将石头紧紧攥在手心,那股奇异的搏动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我暂且保管。你以后……莫要乱捡东西。” “哦。”寂珩白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石头被拿走。 她甚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裹紧身上属于霜阒的外氅,往后挪了挪,靠在一块稍大的石头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有点困了。” 霜阒:“……” 他看着她就这么毫无芥蒂地准备在他眼皮底下睡觉,一时无言。 夜风似乎更凉了,吹得湖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发光芦苇的花絮漫天飞舞,像一场静谧的光雨。 他该走了。 带她来此,已是破例。鱼也捉了,石头也……暂且扣下了。 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陪这个古怪的、毫无边界感的人修待下去。 可脚步却像生了根。 他看着寂珩白靠着石头,眼皮慢慢耷拉下去,呼吸变得均匀轻缓。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最后一点摇曳的暖色,那张平淡的脸在睡意笼罩下,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握着那块暗红石头的手,紧了又松。 最终,他重新在礁石上坐下,长剑横放于膝。 没有入定,只是静静地望着湖面,听着身后传来的轻浅呼吸声,和远处偶尔响起的水鸟扑翅声。 夜还很长。 水镜在他袖中无声地震动了一下,是族中传来的例行询问。 他看了一眼,没有回复,直接关闭。 碎星泽的星光倒映在湖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他身后,那截银白色的尾巴,在主人未曾察觉时,悄悄地、极缓地,在身下的礁石上,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完整的圆。 而与此同时,【诸天在线】妖族板块,一个不起眼的新帖悄然浮起,发帖人匿名,标识是一枚简化的狼爪印: 《报——!少主疑似夜宿碎星泽,未归!同行者身份不明,身形模糊!(远处观测,求鉴定!)》 下面瞬间跟了几条回复: 【匿名用户(翎羽纹):碎星泽?那地方除了发光的草和没灵气的鱼,有何可宿?定是你看错了。】(语气笃定,但隐约透着一丝“为何去那儿不叫我一起看羽毛(划掉)看风景”的别扭。) 【匿名用户(参须纹):身份不明?!身形模糊?!果然!贼人已渗透至此!连少主都……诸君,备战!备战啊!】(一如既往地紧张。) 【匿名用户(冰花纹):……夜露重,记得添衣。】(关注点永远清奇。) 【匿名用户(狐尾纹):哦?有情况?/感兴趣托腮/】(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匿名用户(虎斑纹):静观其变。霜阒自有分寸。】(向来言简意赅。) 帖子很快被更多关于“三师兄”踪迹、各宗人设崩塌后续的喧嚣淹没,但那一小撮关注着北地、关注着白狼少主的妖修们,心里却悄悄泛起了涟漪。 夜色中的碎星泽,依旧安静。 只有靠石头睡着的人,和守着湖与夜色未眠的狼,知道这一夜,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缓慢地改变着轨迹。 第7章 那个……青色羽毛挺好看 晨光撕开夜幕,碎星泽的湖面最先醒来,从沉沉的墨蓝褪成清浅的银灰,倒映着天际鱼肚白的微光。 发光芦苇收敛了夜间的梦幻,蔫蔫地垂着头,变成一片不起眼的莹白草甸。 寂珩白是被远处一声清越悠长的禽鸣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花了三息才反应过来自己靠着块石头,披着件不属于自己的、带着冷冽松雪气息的外氅,在妖族地盘的湖边睡了一夜。 身上暖洋洋的,外氅盖得很妥帖,连脖子都围得严实。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光扫视。 霜阒还坐在那块黑色礁石上,背脊挺直,面向初升的朝阳,银发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他似乎一夜未动,连姿势都和她入睡前相差无几。 只是膝头的长剑,此刻被他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泛着与晨光同色的寒芒。 他似乎在……练剑?又不像。 只是静静地站着,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气流,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寂珩白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巨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几声惬意的轻响。 她站起来,把滑落的外氅重新裹好,踢踏着步子走到水边,掬起一捧冰凉的湖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不少。 霜阒在她起身时就察觉到了,周身那层气流瞬间消散。 他没有回头,但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 “醒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久未开口。 “嗯。”寂珩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向湖心。 晨雾正在散去,隐约能看见湖心岛模糊的轮廓,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早上好。”她补了一句,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自家山头问候晨练的师兄。 霜阒喉结动了动,没接这句问候。 他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水镜——不是寂珩白那种灰扑扑的大路货,而是边缘镌刻着精美狼纹、泛着金属冷光的特制品——指尖在上面快速划动几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寂珩白好奇地瞥了一眼,只看到光幕上一闪而过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几个刺目的红色标记。 霜阒迅速关掉水镜,侧过脸,银色眼瞳看向她,里面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还有一丝未褪尽的、被论坛帖子搅扰出的郁气。 “你,”他开口,语气比晨风还凉,“该走了。” 寂珩白眨了眨眼,没问他看到了什么,也没反驳。 她只是“哦”了一声,很爽快地点点头:“好啊。”然后开始动手解身上那件银白外氅的系带。 霜阒看着她动作,那点郁气莫名堵得更厉害了。“外氅,”他生硬地说,“送你。” 寂珩白解带子的手停住,抬头看他,有点惊讶:“送我?” 她拎起外氅一角看了看,布料触手生温,显然是件不错的法器。 “这个,很贵吧?”她问得直接。 霜阒别开脸:“……不贵。”说完又觉得这对话走向诡异,补充道,“北地风寒,你修为低微,穿着。” 寂珩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单衣,又摸了摸外氅柔软的内衬。 她想了想,没再推辞,重新把带子系好,还调整了一下,让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谢谢。”她再次道谢,这次语气格外认真,“我会好好穿的。” 霜阒没应声,只是觉得耳朵后面又有点发热。 他明明是想划清界限,赶紧送走这麻烦,怎么好像又……做了件多余的事? “你要往哪个方向走?”寂珩白系好外氅,拍了拍,随口问道。 霜阒:“……与你无关。” “也是。”寂珩白点点头,也不追问。她左右看了看,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去向。 “东边是人族,西边是佛族,南边是魔族,北边是妖族……”她掰着手指数,然后抬头,眼睛微微一亮,“听说佛族那边斋饭不错?就是素了点。” 霜阒眼皮一跳。 去佛族?就为了吃斋饭?这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或者……”寂珩白目光又转向南方,那里天际线处隐约有暗沉沉的云气,“魔族的地盘,听说挺刺激的。” 霜阒终于忍无可忍:“你当诸天四域是市集?想去哪就去哪?”他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躁,“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和……惹事能力,不出三日,不是被佛子‘渡’去扫塔,就是被魔子抓去炼魂!” 寂珩白被他忽然拔高的声音说得一愣,歪了歪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两种结局的可能性。 “扫塔……听着挺清静的。”她喃喃。 霜阒一口气噎住。 就在这时,远处天际传来一声清啸,并非之前的禽鸣,而是带着明显灵力波动的、属于修士的警示音。 一道流光自北方射来,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奔碎星泽。 霜阒神色一凛,指尖剑气微吐。寂珩白也循声望去,眯起了眼。 流光落地,光芒散去,现出一个身着青碧色劲装、面容冷峻的少年。 他额生一道淡淡的青色翎羽纹,眼神锐利如刀,先是扫了一眼霜阒,目光在触及他身边的寂珩白时,尤其在那件醒目的银白外氅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霜阒。”少年开口,声音也如他的眼神般冷硬,“族中传讯,为何未复?” 是青鸾族少主,翎澈。 霜阒收剑入鞘,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然:“琐事耽搁。” “琐事?”翎澈的目光再次落到寂珩白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他自然也看到了论坛上的帖子。“此人是谁?”他问得直接。 “路人。”霜阒答得更干脆。 寂珩白很配合地站在霜阒侧后方半步,裹着外氅,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神放空,仿佛真的只是个不小心路过的背景板。 翎澈显然不信。 “路人?”他冷笑一声,指尖有微小的风旋凝聚,“碎星泽乃我两族交界巡查要地,何来路人能‘偶遇’白狼少主,还……”他视线再次掠过那件外氅,“相处甚‘安’?” 气氛骤然紧绷。碎星泽的晨风似乎都凝滞了。 霜阒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寂珩白挡在身后更彻底的位置,银色眼瞳直视翎澈:“我之行事,无需向你交代。翎澈,越界了。” 翎澈眼神更冷,周身气机引而不发,那点风旋隐隐扩大。 “昨夜有不明身份者于论坛散布消息,影射我族与白狼族隐秘。此人出现时机、地点皆巧合。霜阒,莫要因私废公。” 私? 霜阒耳根微烫,语气却更加冰寒:“荒谬。凭几句匿名臆测,便来质问?” 眼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被挡在后面的寂珩白,忽然小小地、清晰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声音不大,但在两个妖族天骄紧绷的对峙中,显得格外突兀。 翎澈和霜阒同时一僵。 寂珩白揉了揉鼻子,从霜阒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向翎澈,眼神依旧平淡,甚至带了点刚睡醒的水汽,语气却很诚恳:“那个……青色的羽毛,挺好看的。” 她指的是翎澈额间那道天生的、流转着微光的翎羽纹。 翎澈:“……” 他周身凝聚的风旋,肉眼可见地滞涩、摇晃了一下。冷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这句没头没脑、毫无恶意甚至带着点……赞赏?的话,像颗光滑的小石子,砸在了他蓄满力的弓弦上,力道不大,却让弦音都走了调。 霜阒也愣住了,回头瞥了寂珩白一眼。这人……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翎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方才那瞬间的失态,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但先前的咄咄逼人,终究是散了几分。 他不再看寂珩白,只盯着霜阒。 “昨夜之事,族中长老已留意。”他声音恢复冷硬,但少了些火药味,“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化流光,冲天而去,很快消失在天际。 碎星泽边,只剩下霜阒和寂珩白两人。 晨光彻底洒满湖面,波光粼粼。 霜阒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他转身,看向寂珩白,银色眼瞳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真是,”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麻烦。” 寂珩白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啊。”她摸了摸身上银白外氅柔软的绒毛,“他的羽毛,是挺好看的。颜色很特别。” 霜阒:“……” 他看着她裹在自己的外氅里,顶着一张看过即忘的脸,用最单纯的语气说着最容易引发误会的话,只觉得头疼,太阳穴都在跳。 论坛上,关于“碎星泽晨间对峙,青鸾少主惊现,神秘路人获赠白狼少主外氅!”的帖子,正以燎原之势疯狂传播,各种角度的留影石截图、灵力波动分析、身份猜测满天飞。 “三师兄”的悬赏帖下面,又增添了新的、指向北地妖族、指向白狼族少主的、模棱两可的“线索”。 而始作俑者,正仰着脸,迎着越来越暖的晨光,对霜阒说: “我饿了。早上吃点什么?” 第8章 是画的,还是天生的? 晨光里那句“早上吃点什么”,像颗小石子,在霜阒本就翻腾的心绪里又搅起一圈涟漪。 他看着她,那张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对食物的期待,仿佛刚才青鸾少主带来的剑拔弩张和论坛上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都比不上眼前一顿早饭重要。 霜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认命的冰凉。“……跟上。” 他没说去哪儿,转身就走,这次的方向是背离碎星泽,朝着东北方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低矮丘陵。 寂珩白裹紧外氅,踢踢踏踏跟上。 晨风吹散了湖边的湿气,也吹动霜阒银色的发尾和衣袂,他走得不快,甚至刻意保持着一种匀速,确保后面那个麻烦精不会跟丢。 丘陵地带植被稀疏,多是些耐旱的灌木和裸露的灰褐色岩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缓坡,坡地上生长着一种叶片肥厚、边缘带锯齿的暗绿色植物。 一簇一簇,不起眼,却散发着一股微甜的、类似熟透浆果的香气。 霜阒停下脚步,指了指那片植物:“‘青岩蜜叶’,汁液清甜,可充饥,微含灵气。”他顿了顿,补充,“自己摘。” 显然,他不打算再提供捉鱼那样的“服务”。 寂珩白“哦”了一声,蹲下身,凑近一丛蜜叶看了看,还伸手捏了捏肥厚的叶片。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霜阒再次眼皮直跳的动作——她直接揪下一片叶子,放到嘴边,用牙齿咬开一个小口,吸吮起来。 汁液沾了一点在她唇角,她咂咂嘴,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甜的。”评价简短,但听起来还算满意。 霜阒移开目光,不去看她那过于直接的进食方式。 他自己也走到另一丛蜜叶旁,却没动,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放远,神识却依旧若有若无地笼罩着这片区域,也笼罩着那个蹲在地上、像只大型啮齿动物一样认真啃叶子的家伙。 寂珩白效率不低,很快解决了三五片蜜叶,汁液的清甜确实缓解了腹中饥饿。 她擦了擦嘴,没站起来,反而就着蹲姿,从那个灰扑扑的储物袋里又掏摸起来。 这次掏出来的,是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她打开,里面是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太规则的……糕点?或者说,更像是某种粗粮被勉强压制成块的东西。 她拿起一块,看了看,又递向霜阒的方向:“吃吗?我自己做的,就是有点硬,放久了。”语气依旧是分享而非讨好。 霜阒目光落在那块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点寒碜的“糕点”上,又抬眼看寂珩白。 她举着糕点,表情坦然,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干粮,而真是值得分享的好东西。 “……不用。”他拒绝,喉咙却莫名有些发干。 辟谷太久,味觉似乎都钝化了,可碎星泽的烤鱼香,青岩蜜叶的甜,此刻眼前这块粗陋糕点……接连不断地叩击着那道被他刻意封闭的门。 寂珩白也不劝,收回手,自己“咔嚓”咬了一口,嚼得缓慢但认真。 硬是真的硬,她腮帮子微微用力,眉梢却舒展着,似乎很享受这种咀嚼感。 “你平时,”她边嚼边问,声音有点含混,“就吃这些叶子?或者,直接吸灵气?” 霜阒:“……修行之人,何须执着口腹。” “也是。”寂珩白点点头,又咬了一口,“不过,吃东西挺有意思的。甜的,咸的,硬的,软的……不一样。”她说得简单,却透着一种对世间滋味最质朴的体验欲。 霜阒没接话。 他想起族中那些幼崽,也是这般,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一片新奇的叶子,一颗没见过的果子,都能津津有味地摆弄半天。 可眼前这人……明明修为不算太低(虽然灵力波动淡得离谱),言行举止却时常流露出一种近乎孩童的直白与专注。 这种矛盾,让他捉摸不透,也让他……难以真正狠下心驱赶。 “你接下来,”他开口,声音比晨风硬不了多少,“打算如何?” 寂珩白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 她望了望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褐色丘陵,很诚实地摇头:“不知道。”然后,她看向霜阒,眼睛清澈,“你去哪儿?” 霜阒被这反问噎住。 他本该回白狼族圣地,或者去巡查领地边界,处理因为论坛帖子可能引发的各种麻烦。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前面有个小集,青叶集。各族低阶修士和凡人商贩混杂,可换些杂物。”他说完就后悔了,这算什么?邀请吗? “青叶集?”寂珩白重复了一遍,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听起来有卖吃的?” “……或许。”霜阒硬邦邦道,转身继续走,步伐加快了些,像是在掩饰什么。 寂珩白立刻跟上,这次跟得更紧了些,几乎与他并肩,只是落后半步。 “集市好,热闹。”她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轻快,“说不定能碰到有意思的东西。” 有意思的东西? 霜阒想起她随手捡的那块暗红“石头”,眉心一跳。可别再捡回什么“不祥”之物了。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并肩)地走在丘陵间。 阳光逐渐热烈,晒得裸露的岩石发烫。 寂珩白裹着银白外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似乎并不觉得热,也没脱下来的意思,只是偶尔抬手擦擦汗。 霜阒用眼角余光瞥见,脚步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走向一片有稀疏矮树阴影的小路。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地势渐低,出现一条浅浅的、流淌着浑浊黄水的小溪,溪上搭着简陋的木桥。 对岸,一片简陋的、由帐篷、木棚和少量石屋构成的聚居地映入眼帘,喧闹的人声和混杂的妖气、灵气隐隐传来。 青叶集到了。 集市的入口处歪歪斜斜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通用语和几种妖文写着“青叶集”三个字。 来往的身影形形色色:顶着兽耳兽尾的半化形小妖,穿着粗布麻衣、眼神精明的凡人商贩,还有一些气息驳杂、一看就是散修的人族修士。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寂珩白站在桥头,望着对岸的热闹,眼睛里那种惯常的平淡被好奇取代,微微闪着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皮革、牲畜、还有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好多味道。”她评价道,像只第一次踏入陌生领地的小兽,谨慎又兴奋。 霜阒在她身边停下,眉头微蹙。他不喜欢这种过于嘈杂混乱的环境,尤其不喜欢那些或明或暗投过来的、带着探究和敬畏(对他)以及好奇(对他身边这个披着他外氅的陌生家伙)的目光。 “跟紧。”他低声说了一句,率先走上木桥。 木桥吱呀作响。 寂珩白立刻跟上,几乎贴着他后背,好奇地左右张望。 她一进入集市,那股“存在感稀薄”的特质似乎又被放大了,明明披着醒目的银白外氅,混入人流后,却奇异地不那么扎眼了,像一滴水融入了更大的水流。 霜阒却相反。 他银发冷颜,身姿挺拔,腰间佩剑,那股属于上位妖族天骄的冷冽气息,即便刻意收敛,也如同暗夜里的火炬,吸引着所有感知敏锐者的注意。 所过之处,嘈杂声会不自觉地低下去几分,各种目光逡巡着,尤其在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打扮古怪的寂珩白时,窃窃私语声更密了。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头顶两只毛茸茸圆耳朵的兔妖商人,搓着手,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目光在霜阒和寂珩白之间转了转,最后定格在霜阒身上,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敬和试探: “这位……狼族的贵妖,大驾光临青叶集,真是蓬荜生辉!不知您想看看什么?上好的北地寒铁?新到的东海珠贝?还是……给这位……”他小心地瞟了一眼寂珩白,斟酌着用词,“……给这位同伴,挑些合适的小玩意儿?” 霜阒脚步不停,连个眼神都没给那兔妖,只冷冷吐出一个字:“让。” 兔妖脸上的笑容僵住,讪讪退到一边。 寂珩白却在那兔妖的摊位前停了一下,目光落在一个用彩色石子串成的手链上,石子形状不规则,颜色却搭配得意外和谐。 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石子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 霜阒走出几步,发现人没跟上,回头,就看到她正低头看那串手链,侧脸在集市斑驳的光影里,竟显出一种罕见的专注。 他眉头皱得更紧,折返回来,站到她身边,没看那手链,只盯着她:“想要?” 寂珩白抬起头,眼神从手链上移开,看向他,摇了摇头:“不是。”她顿了顿,“就是觉得,颜色挺搭的,像……像碎星泽早上的天空和湖水。” 霜阒一怔,下意识顺着她的描述去想。 碎星泽的晨空……和湖水?他从未注意过那种颜色的搭配。 兔妖察言观色,立刻堆起更热情的笑:“贵人好眼力!这石子是西边荒漠里特有的‘彩霞石’,天然五色,寓意吉祥!给您同伴戴着正合适,价格好商量!” “不用。”霜阒再次拒绝,语气更冷,直接伸手——不是拉,只是用剑鞘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寂珩白的手臂,“走了。” 寂珩白“哦”了一声,顺从地跟着他离开摊位,目光却还留恋地在那串手链上停留了一瞬。 两人继续在集市中穿行。 寂珩白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对什么都好奇:卖古怪根茎药材的摊子,她凑过去闻闻; 卖闪烁着微光、不知名兽骨雕刻的铺子,她伸脖子看看; 甚至路过一个卖热气腾腾、油汪汪的不知名兽肉烤串的摊子,她还停下脚步,认真地盯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串看了好几秒,喉结不明显地动了动。 霜阒一路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帮她挡掉了大部分搭讪和探究。他心里那股烦躁越来越盛,带她来集市绝对是个错误。他应该直接把她扔出北地边界。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更大的骚动传来,还夹杂着几声惊呼和器皿碎裂的脆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只见几个衣着明显华贵、气息也强悍几分的妖族青年,正围着一个卖陶罐的老羊妖推搡喝骂。 老羊妖抱着头蹲在地上,面前碎了一地的陶片,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老东西!敢拿次品糊弄我们炎虎族?!”为首一个额生“王”字斑纹、身材魁梧的黄衣青年一脚踢飞一个完好的陶罐,恶狠狠道,“今天不赔够灵石,拆了你这破摊子!” 周围的摊贩和行人纷纷退避,敢怒不敢言。 炎虎族在北地妖族中势力不小,行事霸道是出了名的。 霜阒脚步顿住,银色眼瞳里闪过一丝冷厌。他不想管闲事,尤其在这种地方。 寂珩白也看到了,她微微歪头,看着那嚣张的黄衣虎妖和瑟瑟发抖的老羊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里那点好奇淡了下去。 黄衣虎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注视,尤其是霜阒身上那即便收敛也令人心悸的冷冽剑意。 他转过头,目光先是落在霜阒身上,瞳孔微缩,显然认出了这位白狼族少主,嚣张气焰收敛了些许,但随即,他的视线落到了霜阒身边、披着银白外氅、存在感稀薄的寂珩白身上。 虎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和审视,忽然咧嘴一笑,带着点不怀好意:“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霜阒少主。怎么,今日有雅兴来这青叶集闲逛?还带了位……嗯,朋友?”他故意在“朋友”二字上加重了音,目光在寂珩白身上那件明显属于霜阒的外氅上转了转,又扫过她平淡无奇的脸和低微的灵力波动,笑容变得有些玩味,“这位朋友,面生得很啊,不知是哪族才俊,能得霜阒少主如此……关照?”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配合地发出几声哄笑,眼神在寂珩白和霜阒之间来回瞟,充满了探究和某种下流的臆测。 集市瞬间安静了许多,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霜阒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泛白。 他向前半步,将寂珩白完全挡在身后,银色眼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刺那黄衣虎妖。 “滚。” 只有一个字,却裹挟着凛冽的剑意和上位者的威压,清晰地传遍半个集市。 黄衣虎妖脸色一变,被那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愿丢了面子,硬撑着冷笑道:“霜阒少主好大的威风!不过是问一句,何必……” 他话没说完。 因为被他挡住视线、一直安静待在霜阒身后的寂珩白,忽然侧了侧身,从霜阒身侧探出半个脑袋,目光越过霜阒的肩膀,落在那黄衣虎妖额头的“王”字斑纹上,然后,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人听清的声音,平平地、带着点好奇地问: “你的额头……是画的,还是天生的?” 集市,彻底死寂。 黄衣虎妖得意的冷笑僵在脸上,额头的“王”字斑纹似乎都扭曲了一下。 他身后的跟班们张大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霜阒:“……”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身侧一脸纯然好奇、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的寂珩白。 他感觉自己紧绷了一早上的、名为“理智”的弦。 “啪”一声。 断了。 第9章 惹了小的,来了老的 集市死寂。 那句话还在半空飘着,像根轻飘飘的羽毛,却把黄衣虎妖脸上所有的跋扈、所有的冷笑都砸了个稀巴烂。 他额头上那个象征着炎虎族身份与力量的“王”字斑纹,此刻仿佛真的变成了画上去的拙劣涂鸦,在众目睽睽下灼烧着他的脸皮。 “你——!”虎妖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声,脸色由黄转红,再由红转青,周身猛地爆开一层灼热暴躁的妖气,附近的摊位被冲得东倒西歪,“找死!” 他身后那几个跟班也反应过来,纷纷怒喝,妖气鼓荡,眼看就要动手。 霜阒在寂珩白那句话问出口的瞬间,脑仁就嗡地一下。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在突突直跳。 断了。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但比理智断裂更快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那虎妖暴起、妖气冲撞过来的刹那,他握着剑鞘的手腕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已然抬起。 “锵——!”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并非长剑出鞘,仅仅是剑鞘与空气剧烈摩擦、灌注了冰冷剑意的嗡响。 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银白色弧形剑气,以霜阒为中心,横扫而出! 没有对准任何一个人,只是划地成线。 “滋啦——” 地面上,坚硬夯实的黄土路面,被划出一道深达寸许、笔直光滑的剑痕,恰好隔在霜阒、寂珩白与那炎虎族几人之间。 剑气残留的寒意丝丝缕缕升腾,将空气中灼热的妖气瞬间扑灭,连带着附近看热闹的人都被那股锋锐无匹的冷意逼得连连后退,打了个寒颤。 黄衣虎妖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住,脚底在剑痕前半寸险险刹住,脸上暴怒未消,却已混入了一丝惊悸。 他身后的跟班更是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这一剑,未出鞘,未伤人,却已展露出无可争议的实力与……警告。 霜阒依旧保持着抬腕的姿势,银色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寒,目光落在黄衣虎妖脸上:“再近半步,斩。” 声音不高,每个字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黄衣虎妖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霜阒,又狠狠剜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此刻正从霜阒肩膀后探出半张脸、似乎还在观察他额头斑纹的寂珩白。 羞愤、暴怒、忌惮……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滚。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霜阒,白狼族少主的月华剑,不是他能硬撼的。 可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羞辱(尽管那羞辱来自一个莫名其妙的路人甲),又被一剑逼退,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霜阒!”虎妖咬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为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 “炎烈。”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虎妖的话。 人群再次分开,一个穿着暗红色绣金纹长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他额间同样有“王”字斑纹,颜色更深,隐隐有流光转动,气息沉凝如山,远非那名叫炎烈的虎妖可比。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的护卫。 老者目光先是扫过地上那道剑痕,又在霜阒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那抱着头的老羊妖和满地的陶片上,眉头微皱。 “长老!”炎烈见到老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上前一步,指着霜阒和寂珩白,急声道,“霜阒他纵容此人辱我炎虎族!还出手威胁!” 被称为长老的老者没理他,先对那吓坏了的老羊妖温声道:“老丈,损失几何?炎虎族照价赔偿。”示意身后护卫去处理。 然后才转向霜阒,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辈的温和笑意,只是眼底深处一片平静,看不出真实情绪。 “霜阒贤侄,许久不见,剑意愈发精纯了。”他先赞了一句,才似乎刚看到寂珩白,“这位是……?” 霜阒缓缓放下手腕,剑鞘轻触地面。 面对这位炎虎族实权长老,他脸上冷意未消,却也没有继续针锋相对,只是淡淡道:“路过之人。”显然不打算介绍。 寂珩白此刻已经收回了探出去的脑袋,重新完全躲在了霜阒身后,只露出一角银白外氅。 面对炎虎族长老的注视,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不是出自她口。 炎长老眼中精光一闪,对霜阒这敷衍的回答不置可否,笑道:“既是贤侄的朋友,那便是我炎虎族的客人。炎烈年轻气盛,若有冲撞,老夫代他赔个不是。” 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霜阒面子,也把“辱及炎虎族”定性为了“年轻气盛的冲撞”。 炎烈在一旁听得不服,却不敢插嘴。 霜阒不接话,只是看着炎长老。 炎长老笑容不变,话锋却微微转了:“只是,青叶集虽小,也有规矩。贤侄这位朋友,方才所言……”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寂珩白藏身的方向,“……未免有些失礼了。我炎虎族额纹,乃是先祖恩赐,血脉象征,并非什么可以随意置喙之物。” 这话软中带硬,是在讨说法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霜阒……和他身后。 霜阒下颌线绷紧。他知道炎长老难缠,这话把他架住了。 赔礼?凭什么?不赔?就是默认寂珩白“失礼”,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对炎虎族先祖不敬。 就在他心中戾气翻涌,指尖剑意再次隐隐流动时—— 他身后的寂珩白,动了。 不是走出来,而是轻轻地、用只有霜阒能听到的音量,拽了拽他后背的衣料。 力道很轻,像羽毛拂过。 霜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然后,寂珩白的声音,依旧用那种平平的、仿佛在陈述事实的语气,从他身后传来,音量不大,却足够让附近的炎长老等人听清: “哦。我看错了。”她顿了顿,似乎很认真地补充,“不是画的。是天生的,像火苗的形状,挺……威风的。” 集市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次,连炎长老脸上那完美的笑容都凝固了一瞬。 像火苗的形状?挺威风? 这……算是道歉?还是……另一种角度的“夸奖”? 炎烈张大了嘴,脸上的愤怒都变成了错愕。他额头的“王”字斑纹,被形容成……火苗?还威风? 霜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 寂珩白正好也微微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总是蒙着层灰、没什么特点的眼睛里,此刻清澈见底,甚至带着一点点……完成任务似的坦然?仿佛她真的只是纠正了自己之前不够准确的观察结论。 没有狡黠,没有算计,只有一片近乎天真的……实事求是。 霜阒胸口那股翻腾的戾气,突然就像撞上了一团软绵绵、吸饱了水的棉花,噗嗤一下,散了。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无力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微的松懈。 炎长老最先回过神来,他深深看了寂珩白藏身的方向一眼,那目光锐利,似乎想穿透霜阒的遮挡,看清后面那人的真面目。 但最终,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这次的笑意,未达眼底。 “哈哈,原来如此。看来是场误会。”他打了个哈哈,不再纠缠此事,转而看向霜阒,“贤侄难得来青叶集,不如移步前面‘醉妖楼’,让老夫略尽地主之谊?也当是为今日这场误会,赔个礼。” 这是不打算轻易放他们走了。 醉妖楼是青叶集最好的酒楼,也是各方势力混杂、耳目众多之处。 霜阒几乎想立刻拒绝。 他一点也不想和炎虎族的人,尤其是这个老东西同桌共饮。 更不想把寂珩白带到那种更复杂的环境里去。 可他还没开口。 身后的衣料又被轻轻拽了一下。 然后,寂珩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点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期待: “醉妖楼……有好吃的吗?” 霜阒:“……” 炎长老眼中精光又是一闪,笑容加深:“自然有。青叶集虽陋,醉妖楼的‘炙骨香’和‘百果酿’,在北地也是小有名气的。” 寂珩白没再说话,但霜阒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已经灼灼地、充满了期待地,钉在了他的后背上。 集市里的风,似乎都带着烤肉和酒香飘了过来。 霜阒握剑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 最终,在炎长老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在身后那无声却无比坚定的“想吃”目光催促下,他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带路。” 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炎长老满意地笑了,侧身引路:“贤侄,请。” 霜阒转身,这次,他没再完全挡住寂珩白,只是走在她侧前方半步,依旧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寂珩白立刻跟上,脚步轻快,仿佛刚才那场差点爆发的冲突和她无关,眼里只剩下对“炙骨香”和“百果酿”的向往。 炎烈狠狠瞪了寂珩白背影一眼,心有不甘地跟在了炎长老身后。 看热闹的人群嗡嗡地议论着散去,不少人看向霜阒和寂珩白的目光更加复杂探究。 而地上那道剑痕,以及“炎虎族少主额纹像火苗”的新鲜说法,想必很快就会成为青叶集乃至整个北地妖族论坛的最新谈资。 醉妖楼的朱漆招牌,已经在不远处招摇。 霜阒走在前方,背影挺直冷硬,心里却一片纷乱。 他总觉得,答应去醉妖楼,是个比带她来青叶集更错误的决定。 而寂珩白,裹着过大的银白外氅,亦步亦趋地跟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外氅边缘柔软的绒毛,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摊贩。 最后落在前方炎长老暗红色的袍角上,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与她平日慵懒截然不同的微光。 像平静湖面下,倏忽游过的一尾鱼影。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第10章 试探来了 醉妖楼说是楼,其实是座三层高、占地颇广的木石混合建筑,飞檐斗拱,漆色斑驳,透着股粗犷豪迈又历经风霜的北地气息。 门口挂着两串硕大的、不知名兽骨打磨的风铃,风一过,发出沉闷的呜呜声,不像迎客,倒像示警。 炎长老显然是熟客,无需招呼,便引着霜阒和寂珩白径直上了三楼,进了一间临街的雅阁。 雅阁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原木方桌,几张铺着兽皮的胡凳,墙上挂着几张硝制好的兽皮和几把形制古朴的猎弓。 窗户开着,能俯瞰大半个嘈杂的青叶集,也能望见远处起伏的灰褐色丘陵。 “坐,贤侄,还有这位小友,请。”炎长老在主位坐下,笑容和煦,示意护卫守在门外。 霜阒没动,目光扫过室内,确认并无不妥,才在炎长老右手边的位置坐下,依旧将寂珩白让在更靠里的位置,自己隔在她与炎长老之间。 寂珩白很自觉地跟着坐下,位置恰好背对着窗户。 她坐下后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墙上的兽皮和猎弓,目光在那些皮毛光泽和弓臂弧度上停留片刻。 然后便规规矩矩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落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像是在等待开饭的孩子。 炎长老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眼底神色莫测。 他拍了拍手,立刻有手脚麻利的妖族侍女端上热腾腾的茶水和几碟干果蜜饯。 茶是北地特有的黑茶,汤色浓如酱油,气味沉郁;干果蜜饯倒是色泽鲜亮,散发着甜香。 “贤侄尝尝这‘岩骨茶’,虽不及人族灵茶清雅,却别有一番醇厚。”炎长老亲自斟茶。 霜阒端起粗糙的陶制茶杯,指尖触及杯壁滚烫,他不动声色,只略一沾唇便放下。“尚可。” 寂珩白看了看那杯黑黢黢的茶,又看了看霜阒的动作,没动自己面前那杯,目光依然落在空桌上。 炎长老也不介意,呵呵一笑,看向寂珩白:“小友似乎对这茶点不感兴趣?可是不合口味?” 寂珩白闻言,抬眼看向炎长老,很直接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在等‘炙骨香’和‘百果酿’。” 炎长老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小友倒是个爽快人!放心,已吩咐下去了,马上就来!” 他笑罢,眼神却更加深邃,“看小友面生,听口音也非北地人士,不知仙乡何处,师承哪派?能得霜阒贤侄如此……照拂,想必来历不凡。” 试探来了。 霜阒指尖在粗糙的陶杯沿上轻轻一划,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寂珩白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深意,依旧用那种平淡的语气回答:“东边来的。没有师承,散修。”她说得坦然,仿佛散修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身份。 “哦?散修?”炎长老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寂珩白身上那件明显价值不菲、且属于霜阒的银白外氅上转了一圈,“散修能结识霜阒贤侄,还能……”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还能让贤侄亲自作陪,来这青叶集闲逛,倒是缘分不浅。” “嗯,是挺巧的。”寂珩白点点头,居然认可了这个说法,“他帮我捉了鱼,还给了我这个。”她说着,拽了拽身上外氅的领子。 霜阒:“……” 炎长老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捉鱼?给外氅?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精心准备的试探,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不,是打进了云雾里,完全摸不着边际。 眼前这人,要么是真傻到了极致,要么……就是装傻到了登峰造极。 他目光转向霜阒,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霜阒依旧面无表情,只有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窘迫的情绪? 这更让炎长老心中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雅阁的门被推开,浓郁的肉香和一股清冽馥郁的酒香瞬间涌入,压过了黑茶的沉郁。 几名侍女鱼贯而入,捧着硕大的陶盘。 盘中之物,正是“炙骨香”——某种大型妖兽的肋排,被烤得金黄焦脆,油脂滋滋作响,表面撒满了粗粝的岩盐和不知名的香料,热气蒸腾,香气霸道至极。 另有一名侍女捧着一个密封的陶坛,拍开泥封,一股混合了多种果实甜香与酒曲醇厚的味道弥漫开来,正是“百果酿”。 寂珩白的眼睛立刻亮了,视线牢牢锁定在那盘炙骨上,喉结不明显地动了动。 炎长老见状,心中一定,无论此人真假,看来口腹之欲是真。 他挥退侍女,亲自执起一把骨刀,割下一大块烤得最是油亮酥脆的肋排肉,放到寂珩白面前的木碟中,笑容可掬:“小友,尝尝我北地风味,看看可合心意?” 寂珩白道了声谢,也不客气,拿起旁边备着的、同样粗糙的骨制餐具,切下一小块肉,吹了吹,放入口中。 她咀嚼得很慢,很仔细,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品味某种绝世珍馐。 霜阒看着她那专注的样子,自己面前也放了一块肉,却毫无食欲。他端起炎长老斟满的百果酿,酒液呈琥珀色,在粗陶碗中晃动。 他喝了一小口,酒味醇厚,果香清冽,后劲却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一路烧灼下去。 “如何?”炎长老看着寂珩白,笑问。 寂珩白咽下口中的肉,点点头,给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评价:“香,有嚼劲,就是盐有点多。”她又切了一块,这次蘸了蘸旁边一小碟似乎是酸果汁的调料,“这样更好吃。” 炎长老哈哈大笑,似乎很满意她的“直率”。“小友喜欢就好!来,再饮一杯这百果酿,配这炙骨,乃是绝配!” 寂珩白从善如流,端起面前的酒碗,学霜阒的样子喝了一口。 酒液入口,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咂咂嘴:“甜的,有点辣。”评价依旧简短直接。 酒过一巡(主要是炎长老和寂珩白在吃,霜阒基本没动),气氛似乎松弛了些许。 炎长老放下骨刀,用布巾擦了擦手,状似随意地又开口:“说起来,近日诸天在线论坛上,可是热闹得紧啊。” 霜阒抬眸,银色眼瞳静静看向他。 寂珩白正专心对付第二块肋骨,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 “哦?”炎长老仿佛没注意到他们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平平无奇三师兄’的匿名者,搅风搅雨,可是让各宗各派,连带着我们妖族,都不得安宁。”他叹了口气,摇头,“也不知道是哪路高人,藏头露尾,专爱揭人短处,挑拨是非。贤侄,你说是不是?” 霜阒放下酒碗,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嗒”。 “清者自清。若自身无短,何惧人言。”他声音冷淡。 “话虽如此,”炎长老捋了捋胡须,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寂珩白,“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就说前两日,那帖子影影绰绰,竟编排起我们妖族几位少主的私隐趣事,虽是无稽之谈,却也惹人烦扰。老夫听说,连青鸾族的翎澈少主,都为此动了些肝火?” 他盯着霜阒,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异样。 毕竟论坛有风声说,那“三师兄”可能已潜入妖族,而霜阒近日行踪成谜,还带着个身份不明的外人。 第11章 我是那个‘三师兄\’啊 霜阒神色未变,只有眼底寒意更深:“捕风捉影之事,长老也信?” “哈哈,老夫自然是不信的。”炎长老打了个哈哈,话锋却又是一转,“不过,说来也巧,老夫今日收到族中传讯,说是在西边荒漠边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人的反应,“似乎是一些……不属于北地,甚至可能来自东边人族的器物残留,还有一点……很淡的、奇异的灵力波动。时间嘛,大概就在论坛那帖子出现前后。” 雅阁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窗外的喧闹声、风声,都变得遥远模糊。 寂珩白放下了手里的骨头,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和嘴角,动作不紧不慢。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炎长老,那双总是平平无奇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清澈见底,却莫名让人看不透深浅。 “西边荒漠啊,”她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带着之前那种纯粹的食欲满足感,而是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意味,“听说那里晚上风沙很大,星星都看不清楚。” 她没接“器物残留”和“灵力波动”的话头,反而说起毫不相干的风景。 炎长老眼睛微微眯起:“小友对西边荒漠很熟?” “不熟。”寂珩白摇头,“路过一次,差点迷路。后来捡了块石头,颜色挺特别。”她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霜阒,“对了,那块石头还在你那儿吧?像血痂的那个。” 霜阒握着酒碗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他感觉到炎长老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针,钉在了自己身上。 那块暗红色的奇异石头! “石头?”炎长老追问,语气里带上了不容错辨的探究,“什么石头?可否让老夫一观?” 霜阒缓缓抬眼,与炎长老对视。银色眼瞳里没有丝毫退让:“一块寻常顽石,不足为奇。我已丢弃。” “丢弃了?”炎长老显然不信,“能让霜阒贤侄特意‘保管’的顽石?莫非有什么特异之处?” “没有。”霜阒答得斩钉截铁。 炎长老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属于高阶妖修的、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缓缓弥漫开来,虽未刻意针对,却也让雅阁内的温度骤降。 “贤侄,老夫痴长几岁,托大说一句。有些事,有些人,看似无害,实则包藏祸心。我妖族虽不似人族那般讲究门户之见,但也容不得来历不明、行迹诡秘之徒,肆意搅扰,更容不得……吃里扒外,勾结外族,损害我北地利益!” 最后一句,已是疾言厉色,目光如电,直刺寂珩白! 霜阒周身剑意骤然勃发,银发无风自动,桌面上杯盘碗盏微微震颤。他放在膝上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炎长老,”他声音冷得掉冰渣,“慎言。”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时刻—— 寂珩白忽然轻轻“啊”了一声。 不是惊吓,也不是慌乱,更像是一种……恍然。 她看向炎长老,脸上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反而带着点……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同情? “原来,”她慢吞吞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勘破真相般的平静,“你是在担心,我是那个‘三师兄’啊。”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带着碎碴子,兜头浇在了燃烧的火药引线上。 炎长老蓄积的气势陡然一滞。 霜阒握剑的手,也僵在了半途。 寂珩白却像是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她甚至还拿起酒碗,又喝了一小口百果酿,然后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酒确实有点辣嗓子。 放下酒碗,她重新看向炎长老,眼神认真,甚至带着点……安慰? “你放心,”她语气诚恳,“我不是。” 炎长老眼角抽搐:“……你如何证明?” “证明?”寂珩白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 她想了想,很实在地说,“我要是‘三师兄’,知道这么多秘密,肯定躲起来偷偷看乐子,干嘛跑到你们妖族地盘,还被你请来吃饭?”她顿了顿,补充,“而且,我也不会编故事。论坛上那些话,写得挺有意思的,我想不出来。” 这个理由……朴实得近乎可笑,却又让人一时无法反驳。 炎长老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每一寸表情、每一丝眼神波动里找出破绽。 可那张脸太平淡,那双眼睛太清澈,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表面上:吃了好吃的满足,喝了辣酒的不适,被怀疑的些许困惑,还有……认真解释的坦然。 没有心虚,没有狡诈,没有深层盘算。 要么,她真是无辜的。 要么……她的城府,已经深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霜阒缓缓松开了握剑的手,指尖却依然冰凉。 他看着寂珩白侧脸,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解释的样子,心绪复杂到了极点。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此刻是希望她真的无辜,还是……更希望她是在伪装。 雅阁内,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和三人之间无声涌动的暗流。 最终,炎长老率先收敛了气势,重新靠回椅背,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温和的笑容,只是眼底再无半分暖意。 “小友说笑了,老夫岂会轻易怀疑客人。”他打了个圆场,语气却疏离了许多,“只是如今多事之秋,谨慎些总无大错。贤侄,你说呢?” 霜阒不答,只是重新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百果酿,一饮而尽。酒液冰冷,带着残余的辣意,滑入喉中。 寂珩白见没人再追问,便又低下头,专心对付盘子里剩下的炙骨,仿佛刚才那场差点爆发的冲突,只是席间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只是,在她低头咀嚼的瞬间,无人看见的视角,她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桌边缘,极轻、极快地,划过一道短暂的、奇异的弧度。 像是一个未完成的符文,又像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窗外,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圈带着点白毛的鸟雀,悄无声息地落在醉妖楼的飞檐上,歪着头,豆大的眼珠,透过半开的窗棂,精准地看向了雅阁之内。 第12章 无声的暗涌 那漆黑鸟雀的眼珠,豆粒大小,却透着一股非自然的专注,透过窗棂缝隙,将雅阁内近乎凝固的景象尽收眼底。 盘桓片刻,它振翅而起,如一缕融入夜色的墨线,无声无息地掠过青叶集嘈杂的屋顶,朝着东北方——白狼族领地的核心方向疾飞而去。 雅阁内,气氛依旧凝滞。 炎长老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冷掉,像一张干涸脱落的泥壳,露出底下岩石般的审慎与猜忌。 他不再掩饰,目光如同刮骨刀,在寂珩白和霜阒之间来回逡巡。 那块“像血痂的石头”,寂珩白随口抛出的西边荒漠见闻,还有她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我不是三师兄”——所有这些碎片,都在他心中拼凑、旋转,试图形成一个合乎逻辑的图景,却始终雾里看花。 霜阒放下了空酒碗,碗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他指尖残留着陶器的粗粝触感和酒液的冰凉。 寂珩白方才那句直白的否认,以及否认时那副理所当然到近乎天真的神情,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心头某种模糊的疑虑,却又留下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紊乱。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种时候,越是干脆的否认,有时反而越是可疑? 还是说,她真的就只是一个……纯粹到不可思议的、误入风暴眼的过客? “炙骨凉了,风味便逊色许多。”炎长老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看来今日这席,诸位是食不知味了。” 这就是要送客了。 霜阒巴不得立刻离开。他站起身,动作带起衣袂微动,银色眼眸直视炎长老:“多谢款待。告辞。” 寂珩白也放下餐具,跟着站起来。 她看了看盘子里还剩小半的炙骨,似乎有点惋惜,但还是规矩地朝炎长老点了点头:“多谢款待,骨头很香。”语气依旧诚恳,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 炎长老端坐不动,只微微颔首,眼底神色莫辨:“贤侄慢走。北地风大,路滑,望……小心脚下。” 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霜阒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寂珩白立刻跟上,依旧裹着那件醒目的银白外氅,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吃了一顿不甚满意的饭,准备去寻下一处好吃的。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醉妖楼。 下楼时,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来自炎虎族或其他势力眼线的注视,如芒在背。 但直到他们走出集市范围,重新踏上荒凉的丘陵土路,也无人上前阻拦。 日头已开始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灰褐色的土地上交错重叠。 走出足够远,确认无人跟踪后,霜阒的脚步才略微放缓。他没有回头,声音随着北地黄昏渐起的冷风飘来,带着一丝压抑的疲惫和仍未消散的紧绷: “你故意的?” 寂珩白跟在他身侧稍后一点,闻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解:“故意什么?” “石头。西边荒漠。还有……”霜阒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那句‘我不是三师兄’。” 寂珩白眨了眨眼,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石头是你拿走的。西边荒漠是我来的方向,路过,迷路,捡石头,是真的。”她解释得条理清晰,然后补充,“至于那句……他问了啊。我回答,不对吗?” 霜阒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银发被风吹乱,有几缕拂过他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 他看着她,银色眼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困惑,还有一丝几乎压抑不住的……焦躁。 “对?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那样说,他越会怀疑你!”霜阒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在这空旷的荒野里显得有些突兀,“炎虎生性多疑,那老家伙更是如此!你……” “可我就是不是啊。”寂珩白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困惑,“我说真话,他为什么不信?” 霜阒被她这纯粹的逻辑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看着眼前这张毫无特色、写满无辜和认真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跟这人讲阴谋、讲试探、讲人心叵测,简直像是对着石头讲经。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冷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决断。 “你不能再待在北地了。”他声音恢复了冰冷,斩钉截铁,“立刻离开。往东,回你的人族地盘去。” 寂珩白没立刻回答。 她望了望东边天际逐渐聚拢的暮云,又看了看西边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落日余晖,最后视线落回霜阒脸上。 “哦。”她应了一声,没有反驳,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停顿了几息,又问,“现在就走?” “现在。”霜阒吐出两个字,转过身,不再看她,抬手指了指东边一条更显荒僻、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小径,“沿此路,一直向东,避开大路和传送点。以你的脚程,三日可出北地边界。”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等着她自己离开。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寂珩白似乎在调整身上那件外氅。 然后,脚步声响起,却不是向东,而是朝着他靠近了两步。 霜阒背脊微僵。 “这个,”寂珩白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伴随着布料摩擦的轻响,“还你。”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草木气息的银白外氅,被递到了他眼前。 寂珩白已经将它脱了下来,折叠得不算整齐,但很仔细,双手捧着。 霜阒没有接,甚至没有回头。 他感觉到夜风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比这寒意更清晰的,是身后那人递还外氅的动作里,透出的某种干脆利落的、近乎划清界限的意味。 “……不必。”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我说了,送你。” “北地边界也很冷吧?”寂珩白问,语气平平,像是在讨论天气,“你比我更需要。而且,”她顿了顿,“太显眼了。”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霜阒心中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明确意识到的角落。 太显眼了。 这件外氅,从碎星泽开始,就成了某种标识,一个将他与这个麻烦紧紧捆绑在一起的、醒目的标识。 在青叶集,在醉妖楼,在炎长老和所有窥探者眼中,这件外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忽视的讯号。 她在提醒他。用最直接的方式。 霜阒缓缓转过身。 暮色四合,天光昏暗,寂珩白的面容在阴影中愈发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映着最后一点天光,平静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外氅,而是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指尖触及的皮肤微凉,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寂珩白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抬眸,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霜阒开口,声音低哑,银色眼瞳紧紧锁住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透,“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他受够了这种云里雾里,受够了这种被牵着鼻子走、却又抓不住任何实质把柄的感觉。 哪怕她下一刻暴起发难,或者露出破绽,也比现在这样好。 寂珩白任由他抓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比她的皮肤要热。 她歪了歪头,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寂珩白。”她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回答第二个,“嗯……大概就是,随便走走,看看,吃点没吃过的东西。”她想了想,补充,“如果看到有意思的事,或者……有人想给我找麻烦,那就稍微……动一动。” 她说“动一动”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微微闪了一下。 那层惯常的平淡之下,似乎有某种更锋利、更冰冷的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霜阒几乎以为是错觉。 霜阒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清澈里挖掘出更深的东西,却只看到自己的倒影,和一片近乎坦荡的……空白。 他忽然松开了手,像是被什么烫到。 寂珩白收回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她再次将叠好的外氅往前递了递。 这一次,霜阒接了过来。 外氅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那股极淡的、混合了草木与一点点甜杆草的气息。 他将外氅抱在怀里,布料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带着不久前包裹她身体的轮廓。 “走吧。”他别开脸,声音冷硬,不再看她,“别再回来。” 寂珩白点点头,很干脆地转身,朝着他刚才指的、通往东边的小径走去。 脚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踢踏声,身影很快融入了愈发浓重的暮色和荒草的阴影里,像一滴水终于蒸发在了干燥的空气里。 霜阒站在原地,抱着那件犹带余温的外氅,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直到最后一点属于她的、极淡的气息也被夜风吹散。 北地的夜晚,彻底降临。 风更冷了,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雾。 心底那股纷乱、憋闷、无处着力的感觉,非但没有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沉、更滞涩的东西,堵在胸口。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外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绒毛。 然后,他猛地转身,朝着与寂珩白离开完全相反的、白狼族圣地的方向,疾掠而去。 银发在身后拉出一道冰冷的流光,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十倍,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决绝,仿佛要借此甩掉什么,或者……逃避什么。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那片寂珩白消失的荒草丛中,一只通体漆黑、眼圈带白毛的鸟雀,悄无声息地振翅飞起,在低空盘旋了两圈。 最终,却并未飞向白狼族圣地,也没有追踪寂珩白离开的东边。 它犹豫了一下,调转方向,朝着正南方——那片魔气隐隐、与人族和妖族疆域都接壤的、更加混乱与危险的缓冲地带,疾飞而去。 夜色如墨,彻底吞没了大地。 【诸天在线】北地妖族板块,几个新的热帖正悄然爬上首页: 《追踪!青叶集冲突后续:白狼少主与神秘同行者分道扬镳!疑似决裂?》 《深度解析:炎虎族长老醉妖楼密会,所谈“石头”与“西边荒漠”究竟指向何方?》 《最新线报:疑似“三师兄”关联人物已离开北地,方向……成谜!》 论坛之上,猜测、分析、争吵,永无止息。 而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凝聚。 南边的天空,隐隐有血色与紫电交织的魔云,无声翻涌。 第13章 三不管地带 南边的风,味道不一样。 寂珩白叼着根新摘的、带着点微涩清香的草茎,走在一条尘土飞扬、车辙杂乱的大路上。 这里已经远离了北地妖族那种苍凉硬朗的景色,天空是灰扑扑的铅色,远山轮廓模糊。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马粪、金属锈蚀和某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焦躁气息。 这里是南境缓冲地带,俗称“三不管”。 往东是人族零星哨卡和散修聚集点,往西是佛宗势力偶尔渗透的边缘,往南,则是那魔气森然、被视为禁地的魔族疆域。 因此,这地方鱼龙混杂得厉害:逃避仇家的人族修士,在族内混不下去的妖族,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几个气息诡异、尽量收敛魔气的低阶魔族。 个个都带着警惕,眼神在兜帽或风尘仆仆的面容下闪烁着算计或凶光。 寂珩白还是那身灰扑扑的旧衣,存在感稀薄得像路边一块被踩了无数次的石头。 她双手枕在脑后,走得不快,偶尔停下看看路边摊贩卖的稀奇古怪的玩意——残缺的符箓、来历不明的矿石、品相可疑的丹药。 或者直接蹲在某个热气腾腾的食摊前,盯着锅里翻滚的、不知是什么肉熬煮的浓汤看上一会儿,然后摇摇头,继续溜达。 她似乎完全不受环境影响,也不在意那些或明或暗打量她的目光。 那根草茎在她齿间慢悠悠地转动,带着点百无聊赖的意味。 直到她路过一个格外热闹的摊位。 那摊子支在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下,摊主是个干瘦得像竹竿、眼睛却亮得惊人的老头,人族模样,穿着一件油腻得反光的道袍。 他面前摆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箱盖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窥天机,测命途,十枚下品灵石一次,不准倒贴!” 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大多气息驳杂,神色或忐忑或讥诮。 那老头正唾沫横飞地对一个满脸横肉的妖族大汉说着什么,手指在空中瞎比划:“……阁下印堂发黑,妖气淤塞,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不过莫慌,老夫这里有一道祖传‘化煞符’,只需五十灵石,保你逢凶化吉……” 那妖族大汉将信将疑,正要掏钱。 寂珩白停下脚步,也凑在人群外围看着,嘴里草茎不动了,眼神里带着点纯粹的好奇,像是在看街头卖艺。 老头余光瞥见她,见她穿着寒酸,气机微弱,本没在意,但目光扫过她平淡无奇的脸时,却不知为何,心头莫名一跳。 他干这坑蒙拐骗的营生多年,练就了一双毒眼,最擅察言观色,判断肥羊。 可眼前这人……看着普普通通,却让他有种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透的感觉,甚至隐隐有点发毛。 他定了定神,强行忽略那点异样,继续对妖族大汉吹嘘。 那大汉最终还是掏了五十灵石,买了那张鬼画符般的黄纸,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老头收了钱,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寻找下一个目标。 忽然,他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将视线又投向了人群外围的寂珩白,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音: “那位小友!对,就是你!我看你骨骼清奇,步履沉稳,眉宇间却隐有灵光暗藏,只是时运未济,明珠蒙尘啊!来来来,让老夫替你免费卜上一卦,结个善缘!” 人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寂珩白,见她那副灰头土脸、平平无奇的样子,都发出几声嗤笑。 免费?这铁公鸡老头还能有这好心?怕是看这傻子好骗,想放长线钓大鱼吧? 寂珩白闻言,眨了眨眼,似乎确认老头是在叫自己。 她也没推辞,很自然地拨开人群,走到摊子前站定,嘴里还叼着那根草茎。 “免费?”她确认道,声音透过草茎有点含混。 “当然!老夫向来乐善好施,尤其是与有缘人!”老头拍着胸脯,眼珠却滴溜溜转着,打量着她周身,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或气运痕迹,却依旧一无所获,心下更奇。 “哦。”寂珩白点点头,“那你看吧。” 老头装模作样地让她伸出左手,指尖虚虚点在她掌心,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煞有介事。 实际上,他那点微末道行,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纯粹靠察言观色和话术忽悠。 可此刻,他指尖离寂珩白的掌心还有寸许距离,却隐隐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难以形容的“空”。 不是没有,而是一种……仿佛能吸纳、消融一切探测的“空茫”。 他心头狂跳,背上渗出冷汗。这不对劲!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露怯。强自镇定,他睁开眼,脸上堆起高深莫测的笑容:“小友这命途……啧啧,甚是奇特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看似平凡无奇,实则……”他搜肠刮肚,想编点玄乎的,“实则牵动四方气机,身不由己,却又……呃,却又似乎超然物外?” 这车轱辘话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周围响起更响的嗤笑声。 寂珩白却听得很认真,等他停下,才问:“然后呢?” “然后?”老头一噎,“然后……小友近期恐有小人窥伺,路途多舛,需得谨言慎行,最好……最好请一道护身灵符,以保平安!”他赶紧从箱子里又摸出一张更花里胡哨的符纸,推销道,“此乃‘万安符’,取自……” “我没钱。”寂珩白很干脆地打断他,抽回了手,继续叼着草茎,“不过,你说得挺有意思的。” 老头:“……” 他还没反应过来,寂珩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摊位。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远处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尘土飞扬间,几匹通体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甲、眼冒红光的魔化战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骑着几名身穿暗紫皮甲、气息阴冷暴戾的魔族!他们似乎是在追逐什么,手中挥舞着缠绕黑气的骨鞭,毫不留情地抽打挡路的一切! “魔族的巡逻队!快闪开!” 人群瞬间大乱,尖叫着四散奔逃,摊位被撞翻,货物散落一地。 那算卦老头吓得魂飞魄散,连木箱都顾不上,连滚爬爬地钻进旁边一条小巷。 第14章 又见面了 寂珩白站在混乱的中心,却像是没反应过来,依旧叼着草茎,望着疾驰而来的魔骑,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似乎在研究那魔化战马的鳞片光泽和奔跑姿态。 “找死!”为首一名面容狰狞、额生独角的魔族骑兵见状,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骨鞭凌空一甩,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腐蚀性的黑气,朝着寂珩白当头抽下! 这一鞭若是抽实了,寻常筑基修士都得骨断筋折! 鞭影及体的刹那—— 寂珩白脚步似乎极其自然地、微不可察地向左滑开了半步。 那动作幅度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就像只是被混乱的人群不经意间挤了一下。 “啪!” 骨鞭狠狠抽打在她刚才站立位置的地面上,青石板被腐蚀出一道焦黑的深痕,碎石飞溅。 魔族骑兵一愣,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呆愣的家伙能躲开。 他怒哼一声,一提缰绳,魔化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覆盖鳞片的蹄子,就要朝着寂珩白践踏而下! 千钧一发! 斜刺里,一道炽烈如岩浆、狂暴霸道的赤红色刀芒,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带着灼热的气浪和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轰然斩向那魔族骑兵! 刀芒未至,那灼热暴戾的意蕴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魔族骑兵脸色大变,顾不上践踏寂珩白,急忙挥鞭格挡,同时催动战马向侧方闪避。 “轰!” 赤红刀芒与骨鞭黑气狠狠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气浪炸开,将附近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倒霉蛋掀飞出去。 那魔族骑兵连人带马被震得倒退数步,手中骨鞭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焦痕。 一道身影,如同陨石般砸落在寂珩白与魔族骑兵之间。 来人身材极为高大魁梧,几乎比常人高出两个头,穿着一身简单粗暴的皮质短打,裸露在外的古铜色肌肤上疤痕交错,肌肉贲张如同钢铁浇筑。 他扛着一柄门板似的、没有刀鞘的赤红色巨刀,刀身似乎并非金属,而是某种凝固的岩浆,散发着恐怖的高温和凶煞之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额头上一个鲜明无比的暗红色“王”字斑纹,不是画的,是天生烙印在血肉里,随着他气血奔涌而微微发光。 正是之前在青叶集与霜阒冲突、被寂珩白一句“是画的还是天生的”噎得半死的炎虎族——炎烈! 只不过,此刻的炎烈,与在青叶集时那副嚣张跋扈、色厉内荏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双目赤红,喘着粗气,浑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野兽般的暴怒和战意,死死盯着那几个魔族骑兵,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他们撕碎。 “魔族的杂碎!”炎烈声音沙哑粗粝,如同砂石摩擦,“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找死!” 他根本没看身后的寂珩白一眼,似乎完全没认出她来——或许是因为此刻寂珩白存在感实在太低,或许是因为炎烈全部心神都已被暴怒和眼前的敌人占据。 为首那独角魔族骑兵稳住身形,看着炎烈,尤其是他额头那醒目的“王”字斑纹,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被阴冷取代:“炎虎族的?滚开!我等奉命追捕逃犯,阻挠者,杀无赦!” “放你爹的屁!”炎烈啐了一口,巨刀轰然杵地,砸得地面龟裂,“这里是人妖魔缓冲地,什么时候成了你们魔族奉命抓人的地盘?要打就打,少废话!” 他身上的凶煞之气越来越浓,额头“王”字斑纹红光流转,周身隐隐有赤色火焰虚影升腾,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 几个魔族骑兵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知道炎虎族不好惹,尤其眼前这个炎烈,一看就是处于某种狂暴状态,真打起来,即便能胜,恐怕也要付出不小代价。 独角魔族眼神阴鸷地扫过炎烈,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个依旧叼着草茎、仿佛事不关己的灰衣人(寂珩白),冷哼一声:“炎虎族,此事我记下了!” 说完,竟不再纠缠,一勒缰绳,带着手下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扬尘和混乱的街巷中。 炎烈没有追击,只是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魔族消失的方向,手中巨刀上的岩浆般的光芒缓缓收敛,但那股暴戾的气息并未完全平息。 直到魔族远去,周围惊魂未定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炎烈才仿佛从某种状态中略微清醒。 他喘着粗气,缓缓转过身。 然后,他的目光,撞上了正好奇打量着他额头斑纹的寂珩白。 四目相对。 炎烈脸上的暴怒和凶悍,瞬间凝固。 他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嘴巴微微张开,额头那“王”字斑纹都似乎扭曲了一下。 “你……?!”他喉咙里挤出半个音节,握着巨刀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寂珩白看着他,眨了眨眼,很自然地吐掉嘴里那根嚼得没味的草茎,然后,对着炎烈,露出了一个堪称“友好”的、平淡无奇的微笑。 “又见面了。”她说,语气就像在路边偶遇一个不太熟的邻居,“你的‘火苗’,好像比上次更亮了。” 炎烈:“……” 他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青叶集的羞辱,论坛上可能已经传开的“火苗”笑话,还有此刻这混蛋(他认定了)那副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在点评他额纹的样子…… “我杀了你——!!!” 暴怒的咆哮响彻整条街道,赤红色的狂暴刀光,再次冲天而起! 这一次,目标明确,直劈寂珩白! 寂珩白轻轻“啧”了一声,像是有点无奈,脚步却已然轻飘飘地、以一种看似毫无章法、却恰好避开刀芒最盛处的方式,滑向了旁边翻倒的算卦摊子后面。 巨刀斩空,在地上劈出一道深深的、边缘焦黑的沟壑。 混乱,再次升级。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栋破旧小楼的屋顶阴影里,那只眼圈带白毛的黑鸟,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豆大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下方这场突如其来的、荒谬无比的追杀与……闲庭信步般的闪避。 第15章 现场留影石拓影流出! 炎烈那一声“我杀了你”的咆哮,裹挟着积压已久的羞愤和此刻失控的暴怒,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炎虎,赤红巨刀带着焚风般的炙热,撕裂空气,直劈而下! 刀光未至,那灼热暴戾的气浪已经将翻倒的算卦摊子残骸掀飞,木屑黄纸漫天乱舞。 寂珩白就在这漫天飞舞的杂物中,身影微晃。 她的动作依旧没什么章法,甚至有些懒散,像是被气浪推着、被杂物挤着,自然而然地向侧后方滑开两步。 “轰隆!” 巨刀斩在她方才站立之处,地面不是开裂,而是直接熔出一个边缘流淌着暗红岩浆的坑洞,黑烟腾起,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开来。 一刀落空,炎烈赤红的双目更加狰狞,额头“王”字斑纹灼灼发亮,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根本不收势,借着劈斩的反震之力,巨刀横抡,一道更加宽阔、更加狂暴的赤红弧形刀芒,拦腰扫向寂珩白! 这一刀,覆盖范围极大,刀芒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出一道焦黑的沟壑,旁边一栋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墙壁被余波擦中,轰然倒塌半面。 寂珩白似乎无处可躲。 她甚至没有看向那袭来的致命刀芒,目光反而落在炎烈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尤其在他额间那光芒刺目的斑纹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在刀芒及体的前一刹,她做了一件让所有围观者(尽管大多已躲得老远)目瞪口呆的事—— 她抬起脚,踢飞了脚边一个滚过来的、算卦老头遗落的破旧签筒。 签筒翻滚着,撞进了旁边另一堆倾倒的杂物里,发出哗啦一声响。 而她的身体,随着这看似随意的一踢,重心极其微妙地偏移。 整个人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顺着刀芒边缘那最薄弱、最不稳定的气流扰动,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轻飘飘地“贴”着那道炽烈的赤红弧光,旋了出去。 刀芒擦着她的衣角掠过,将那灰扑扑的衣料燎出一片焦痕,却未能伤及她分毫。 炎烈瞳孔骤缩。一次是巧合,两次……? 不等他细想,狂暴的怒意已经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 “吼——!”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周身赤色火焰虚影猛地膨胀,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宛如一头人形火兽! 巨刀不再追求精妙,而是以最蛮横、最暴烈的方式,化作一片赤红色的刀幕,狂风暴雨般朝着寂珩白倾泻而下! 劈、砍、扫、砸……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带着熔金烁石的高温和摧山裂石的蛮力。 街道地面迅速变得千疮百孔,焦黑一片,附近的建筑残骸在余波中不断崩解。 寂珩白的身影在这狂暴的刀幕中,显得更加渺小飘忽。 她不再有那些看似随意的小动作,只是沉默地、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极其高效省力的方式,在刀锋与烈焰的缝隙间游走。 步伐依旧没什么特定套路,时而像醉汉踉跄,时而如柳絮飘摇,有时甚至像是要被刀风刮倒,却总能在最后一刻,以毫厘之差避开最致命的攻击。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专注地映照着漫天赤红刀光和炎烈狂暴的身影,瞳孔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冷静到漠然的光在流动,飞快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观察,学习? 炎烈越打越心惊,越打越狂躁。 他感觉自己在对着一团虚无的雾气挥刀,每一次全力劈砍都落在空处,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发麻。 心中那股憋闷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逼疯。 对方明明灵力波动微弱得可怜,身法也看不出什么高明之处,可就是打不中! 这种无力感,比在青叶集被霜阒一剑逼退,比被那句“火苗”羞辱,更让他难以忍受。 “躲!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炎烈嘶吼,刀势再变,不再追求覆盖,而是将全部力量凝聚于一点,巨刀高举过头,赤红光芒疯狂汇聚,刀身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周围的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模糊—— 这一刀,是炎虎族传承战技“裂地焚天”的起手式!威力极大,消耗也极大,通常用于决战搏命! 他要将这片街区,连同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起化为焦土! 恐怖的威压弥漫开来,远处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四散奔逃。 寂珩白终于停下了那飘忽不定的闪避。 她站在一片焦黑的地面上,抬头望着空中那轮越来越耀眼、仿佛小太阳般的赤红刀芒,微微偏了偏头。 不是害怕,更像是在评估这一刀的……强度?或者,在等待某个时机? 炎烈额头的“王”字斑纹已经亮到了极致,他双臂肌肉虬结,血管暴起,将全部妖力灌注于这一击,锁定下方那个看似无处可逃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狰狞快意的弧度—— 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赤红刀芒即将斩落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道清冷如冰泉击石、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了这暴烈灼热的空间: “炎烈,住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 与此同时,一道青碧色的、凝练如实质的风刃,后发先至,并非攻击炎烈,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在了他巨刀刀锋侧下方三寸之处——那里,正是“裂地焚天”这式战技妖力运转的一个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因炎烈暴怒而略微滞涩的节点! “叮——!” 一声极其清脆、宛如琉璃碎裂的轻响。 那轮即将爆发的“小太阳”猛地一颤,汇聚的赤红妖力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和偏移。 炎烈闷哼一声,蓄势被打断,反噬之力让他胸口一窒,高举的巨刀不由自主地歪斜了几分。 赤红刀芒最终还是斩落下来,却失了准头和大部分威势,斜斜劈在寂珩白身侧数丈外的空地上,炸开一个巨大的焦坑,土石飞溅,热浪滚滚,但已不具备毁灭性的杀伤力。 烟尘稍散。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如同青竹般立在街道另一端的残垣断壁之上。 来人一身青碧色劲装,面容冷峻,额间一道流转着微光的青色翎羽纹,眼神锐利如刀,正冷冷地看着场中。 正是青鸾族少主,翎澈。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的青鸾族护卫。 炎烈拄着巨刀,剧烈喘息,赤红的双目死死瞪着翎澈,怒火未消,又添新恨:“翎澈!你什么意思?!敢拦我?!” 翎澈的目光先是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扫过,尤其在那个巨大的焦坑和无数刀痕上停留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然后,他的视线掠过似乎毫发无伤、只是衣角有点焦糊的寂珩白,最后才重新落到炎烈身上。 “此地是三族缓冲地带,非你炎虎族私产。”翎澈声音清冷,“你在此肆意动手,动用‘裂地焚天’,是想引发争端,给魔族可乘之机么?” “我……”炎烈一噎,但随即更加暴躁,“是这混蛋先招惹我!在青叶集辱我炎虎族!现在又……” “青叶集之事,炎长老已有定论,乃是一场误会。”翎澈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至于现在……” 他再次看向寂珩白,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头到脚剖开来看清,“此人身份不明,行踪可疑,是否与近日论坛风波有关,尚需查明。岂容你私自斩杀?” “查明?”炎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寂珩白,“就这个装神弄鬼、连打都打不着的家伙?翎澈,你别在这里假惺惺!我看你就是想包庇……” “够了。”翎澈声音陡然转冷,周身荡开一层无形的气机,并不如何暴烈,却带着青鸾族特有的、掌控风与空的清冽威压,让炎烈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此人,由我带走讯问。你,”他看了一眼炎烈额头仍在发光的斑纹和有些紊乱的妖气,“气息不稳,招式反噬,立刻回去调息,勿要再生事端。” 炎烈气得浑身发抖,握着刀柄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强行催动“裂地焚天”被中断,确实受了些内伤。 而且翎澈修为本就在他之上,此刻又有族中护卫在侧,硬拼绝无胜算。 可就这么算了?当着翎澈和这么多人的面(虽然远处围观者又少了许多),被这个混蛋连续羞辱,还拿他没办法? 他死死瞪着寂珩白,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寂珩白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杀人的目光,也没在意翎澈的出现和决定。 她从刚才开始,目光就落在了翎澈额间那道流转的青色翎羽纹上,眼神专注,甚至带着点……欣赏?仿佛在观摩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此刻,见炎烈和翎澈的争执暂告段落,她才收回目光,看向翎澈,很自然地开口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儿?” 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身为“可疑分子”被押解的自觉,倒像是在问路。 翎澈冷峻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处理过无数桀骜不驯或诡计多端的对手,却从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问去向的。 “……青鸾族在此地的临时驻地。”他维持着冷硬的语调。 “哦。”寂珩白点点头,又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翎澈:“……” 炎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发黑。 就连翎澈身后那两个一直板着脸的护卫,嘴角都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翎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荒谬感,不再看她,对炎烈冷冷道:“还不走?” 炎烈胸口剧烈起伏,最后狠狠剜了寂珩白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他不再言语,扛起巨刀,转身,步伐有些踉跄却异常沉重地,朝着与青鸾族驻地相反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面踩碎。 翎澈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寂珩白:“跟我来。”语气不容置疑。 寂珩白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巨大的焦坑,似乎估算了一下它的深度,然后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了翎澈身后。 两名青鸾护卫一左一右,隐隐形成押送之势。 他们离开后,这条几乎被毁了一半的街道,才重新响起劫后余生的低语和议论。 那只一直停在屋顶阴影里的黑鸟,也悄然振翅,消失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中。 方向,依旧是南方。 【诸天在线】缓冲地带板块,几乎是实时刷新出了新的爆炸性消息: 《惊爆!缓冲地带爆发激战!炎虎少主追杀神秘灰衣人,青鸾少主半路拦截!》 《现场留影石拓影流出!炎烈动用‘裂地焚天’被翎澈打断!神秘人身份再添疑云!》 《最新!神秘灰衣人已被青鸾族带走!疑似与‘三师兄’线索有关!炎虎族态度不明!》 论坛,再次因这个存在感稀薄、却总能搅动风云的灰衣身影,而沸腾起来。 而此刻,被带往青鸾族临时驻地的寂珩白,正走在翎澈身后,目光落在他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束起的青色发尾上,心里想的却是: 青鸾族的驻地……不知道有没有那种,羽毛做的装饰品? 第16章 张囗就来 所谓的“临时驻地”,其实是一座半废弃的、依着陡峭山壁开凿出来的古老石堡。 石堡大半隐在终年不散的灰白色山岚里,藤蔓和苔藓爬满了粗糙的石壁,只有几扇狭长的高窗透出微弱稳定的青光,才显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堡内异常安静,与外界缓冲地带的嘈杂混乱判若两个世界。 空气清冽,带着岩石的冷意和一种极淡的、类似初雪后松针的香气。 通道宽阔却低矮,墙壁上每隔一段镶嵌着发出柔光的青色晶石,照亮脚下打磨光滑的石板路。 翎澈走在前方,步态无声,青碧色的衣袂随着步伐微微拂动。 他始终没有回头,背脊挺直,像一杆标枪。 两名护卫跟在寂珩白身后,同样沉默,但视线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系在她身上。 寂珩白跟着走,目光却没闲着。 她打量着石壁上岁月侵蚀的纹路,研究着那些青色晶石的排列规律,偶尔抬头看看头顶低矮、布满冷凝水珠的石穹。 她对那两名护卫的注视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在意。 七拐八绕,穿过几道悄无声息开启又闭合的石门,他们来到一间相对宽敞的石室。 石室呈圆形,中央有一张同样由整块青石凿成的圆桌,周围散落着几个石凳。 一面墙壁被凿空,换成了一整块巨大而剔透的寒冰,冰面平滑如镜,映出室内的景象和窗外流动的山岚。 冰墙前,摆着一个素白的蒲团。 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冷清得近乎刻板。 “在此等候。” 翎澈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目光落在寂珩白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比在街道上更浓,也更直接。 “没有允许,不得离开此室。” 寂珩白“哦”了一声,很自然地走到一个石凳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放松,甚至有点百无聊赖。 她抬头看向翎澈,问:“等多久?我饿了。” 翎澈对两名护卫微微颔首,护卫会意,退出石室,厚重的石门无声闭合,将内外隔绝。 石室内只剩下翎澈和寂珩白两人。 冰墙反射着青色晶石的光,让整个空间都泛着一种清冷虚幻的色调。 翎澈走到冰墙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抬起眼。 那双锐利如隼的眼眸,隔着圆桌,锁定了寂珩白。 “名字。”他开门见山,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带着寒意。 “寂珩白。” “来历。” “东边,散修。” “为何来此?” “随便走走。” “与炎烈因何冲突?” 寂珩白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刚才街上的混乱,然后很平淡地回了三个字: “他比较激动。” 翎澈:“……” 空气静了一瞬。 这个回答……避重就轻到了极点,却又微妙地贴合了事实——方才炎烈那副恨不得毁天灭地的狂暴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比较激动”。 可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配合她此刻安然坐在这里、连衣角焦痕都透着一股子“与我无关”气息的样子,无端就带出点置身事外的、甚至有点……无奈的意味。 仿佛炎烈的暴怒,只是对方单方面的、不太讲理的亢奋。 翎澈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又开始被对方的节奏带偏。 他立刻收束心神,眼神更冷,不再纠缠于这个显然得不到正经答案的问题。 “青叶集,醉妖楼,炎虎族长老炎炆提及西边荒漠与奇异石头,你当时在场。”他换了个方向,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作何解释?” “路过,吃饭,听到了。”寂珩白言简意赅,“石头我捡的,给他了。”她指了指自己,“不是给他,”又指了下翎澈,似乎意指霜阒,“给他了。” 翎澈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石头给了霜阒?这信息与他从炎炆那里得到的模糊暗示不同。 但他面色不变,继续追问:“何种石头?从何处捡得?霜阒拿去何用?” “暗红色,不好看,像血痂。荒漠里捡的,具体哪儿忘了。不知道他拿去干嘛,可能觉得好玩?”寂珩白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他说不祥,拿走了。” 每一句都是真话,连起来却像是最拙劣的敷衍。 翎澈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无力感,与面对霜阒时不同,霜阒是冷硬地抗拒,而眼前这人,是让你所有的问题都像打在空处。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点出核心:“论坛之上,搅动风云的‘平平无奇三师兄’,是否与你有关?” 寂珩白看着他,眨了眨眼,再次给出那个让炎长老无语凝噎的回答:“我不是。” “如何证明?” “证明不了。”寂珩白很坦然,“但你也不是,对吧?大家都证明不了。” 翎澈:“……” 他被这强盗逻辑噎得气息一滞。这人的思路,怎么总是这么……清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罕见的烦躁,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寂珩白那层平淡的皮囊,直视其神魂深处。 “你可知,如今四域之内,有多少双眼睛在寻找‘三师兄’?有多少势力,宁错杀,不放过?”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某种冰冷的警示,“你行踪诡异,举止反常,屡次卷入是非,即便你真是无辜,也已深陷漩涡。若无合理解释与可靠背景,无人能护你周全。” 这话半是威胁,半是陈述事实。 寂珩白听得很认真,等他说完,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然后,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带上了一点纯粹的好奇,看向翎澈额间那道随着他情绪微动而流光溢彩的青色翎羽纹,“你的这个,是真的羽毛,还是长成这样的?” 话题跳跃得毫无征兆,且精准地戳中了某个……算是翎澈私人领域的点。 翎澈周身清冷的气场,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那道翎羽纹,是他青鸾血脉与风灵道体的显化,是他骄傲与力量的象征之一。 平时无人敢如此直接、如此……不带任何敬畏或评判意味地、单纯以“好奇物品”般的语气询问。 他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寂珩白却似乎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某种默认,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继续问道:“颜色会变吗?比如,你生气的时候,或者……刮大风的时候?” 翎澈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又在跳了。刮大风的时候?!这是什么鬼问题! “……与你无关。”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语气比石室的墙壁还冷硬。 “哦。”寂珩白接受了这个答案,并不纠缠。 她的目光又从翎澈的额纹,移到了他束起的发丝上,那发色是极深的青,近乎墨黑,但在晶石光线下,隐约有流光转动。 “你的头发,”她又开口了,语气依旧平淡,“也挺好看的。像……嗯,像晚上最深的海水。” 翎澈:“……”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彻底握成了拳。指节微微发白。 这算什么?先是点评炎烈的额纹像“火苗”,现在又来评价他的头发像“海水”? 这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身处被审讯境地的自觉?还是说,这又是一种更高明的、扰乱心神的手段? 石室内的空气,因为翎澈骤然降低的气压和寂珩白那不合时宜的“点评”,而变得更加凝滞、古怪。 就在这时,石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翎澈像是找到了解脱,立刻道:“进。” 一名青鸾护卫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几碟清爽的酱菜,还有一小碟颜色嫩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 粥是灵谷所熬,糕点似乎用了某种花蜜,虽简单,却透着精致,与这石堡的冷清格格不入。 护卫将托盘放在圆桌上,对翎澈行礼后,无声退下。 寂珩白的目光,瞬间就被那碟嫩黄色的糕点吸引了。她看看糕点,又看看翎澈。 “给我的?”她确认。 翎澈已经重新恢复了冷峻的表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吃。”他吐出一个字,不再看她,转而望向那面巨大的冰墙,冰面上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和身后那个已经伸手去拿糕点的人影。 寂珩白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糕点入口即化,清甜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她细细咀嚼,脸上露出一点满足的神色,很快吃完一块,又去拿第二块。 她吃得很专注,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在石室里回荡。 翎澈看着冰墙中她的倒影,看着她那副全然沉浸在食物美味中的样子,心中的疑虑与审视,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波纹一圈圈荡开,却始终无法平息,反而更加纷乱。 这个人……太矛盾了。 能在炎烈暴怒的“裂地焚天”起手式下毫发无损(即便有自己打断的因素),面对审讯从容得近乎诡异,言语间时而幼稚可笑,时而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她对力量、对危险、对身份的认知,似乎都与常人迥异。 不是伪装。 翎澈对自己的眼力有自信,至少,他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那是一种更彻底的……异常。 他忽然想起族中一卷极其古老、语焉不详的札记,上面曾提及某些天生“道息近无”的存在,行走世间如梦幻泡影,难以捕捉,难以测度,其命途往往牵连甚广,福祸难料。 眼前这人,会是那种存在吗? 还是说,只是自己想多了? 寂珩白吃完了第三块糕点,又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灵谷的清香熨帖着肠胃。 她喝粥的时候,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面冰墙,扫过冰墙中翎澈冷峻的倒影,也扫过冰墙映出的、石室穹顶某些天然形成的、扭曲奇异的石纹。 忽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道石纹上定格了极短暂的一瞬。 那道石纹的走向……很眼熟。非常眼熟。 像她很久以前,在某本垫桌脚的破烂书卷角落里,见过的一个残缺古符的某一笔。 那本书讲的是早已失传的、关于“虚空锚点”与“界域裂隙”的粗浅理论,被她当成怪谈杂记翻过。 而这道石纹,恰好与那个古符中,标示“不稳定裂隙趋向”的那一笔,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那道石纹更深,更古老,像是这座石堡存在之初就天然形成,又或者,是后来被某种力量不经意间“烙印”上去的。 寂珩白垂下眼帘,继续喝粥,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但她的指尖,在粗糙的石碗边缘,极其轻微地,顺着记忆里那个残缺古符的大致轮廓,虚划了半圈。 石室依旧安静,只有她喝粥的细微声响。 冰墙之前,翎澈闭目凝神,似乎入定,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蹙着,仿佛在感应着什么,又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干扰。 石堡之外,灰白色的山岚无声翻涌,将一切掩埋在朦胧与寂静之中。 那只眼圈带白毛的黑鸟,不知何时,已悄然落在了石堡最高处一根断裂的石笋上,缩着脖子,豆大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着下方被岚气笼罩的古老建筑。 更南方,那血色与紫电交织的魔云,似乎又逼近了些许。 第17章 鬼哭坳惊现 石室的静,是能吞噬声音的那种。 只有寂珩白最后几口粥滑过喉咙的微响,和翎澈若有若无、清冷如冰刃的呼吸。 粥碗见底,糕点碟也空了。 寂珩白放下碗,满足地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没去看冰墙前闭目似乎入定的翎澈,目光反而再次落回那面巨大的冰墙,尤其在那道让她感觉眼熟的石纹附近逡巡。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站起身。 动作很轻,但在绝对安静的石室里,衣料摩擦和石凳轻微的挪动声依旧清晰。 翎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出声阻止,仿佛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寂珩白走到冰墙前,离翎澈坐着的蒲团只有几步远。她微微仰头,更仔细地打量那道深嵌在石穹顶部的扭曲石纹。 距离近了,看得更清楚。 那纹路的走向,那种不自然的、仿佛被某种巨大力量瞬间“烫”出来的焦灼感边缘,与她记忆中那残缺古符的笔画重合度更高了。 她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虚划一下那道纹路,却在指尖即将触及冰冷石壁的瞬间顿住。 不是迟疑,更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规矩,比如不该乱碰别人家的墙壁。 她收回手,转而看向冰墙光滑如镜的表面。 冰墙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灰扑扑的脸,平淡无奇的五官,还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蒲团上静坐的翎澈冷峻的侧影。 寂珩白的目光,在冰中翎澈的倒影上停留了片刻,尤其在他额间那道即使倒影中也流转微光的翎羽纹上。 然后,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冰中倒影说话,声音很轻: “这里……以前打过架吗?” 翎澈倏然睁开了眼睛。 青色的眼眸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寂珩白的背影。 “你说什么?” 寂珩白转过身,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 她指了指头顶那道石纹:“那个。看着像被很烫的东西,或者很快的东西,唰一下,划过去的。”她比划了一个有点笨拙的、斜向上撩的动作,“不是慢慢长的。” 翎澈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那道他早已看过无数遍、只当是天然形成或古老岁月痕迹的石纹上。 经她这么一说,再结合那略显古怪的描述……那道纹路边缘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晶化痕迹,以及整体那种突兀的嵌入感,似乎确实……不那么“自然”。 他心中警铃微作。 这座石堡是青鸾族多年前偶然发现的一处上古遗迹,位置隐秘,结构坚固,带有天然的抗探查禁制,便被用作在缓冲地带的秘密据点之一。 族中前辈只粗略探查过,认为并无特殊危险,也未曾深究那些古老的痕迹。 这灰衣人……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一道石纹而已,何足挂奇。”翎澈声音冷淡,重新闭上眼,“回去坐好。” 寂珩白“哦”了一声,很听话地走回石凳坐下,双手放回膝盖,恢复成那副安静等待的姿态。 仿佛刚才那突如其来的观察和提问,只是她吃饱喝足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 石室重归寂静。 但这份寂静,只维持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石堡最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传入感知。 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低频的震动,顺着脚下的石板,顺着冰冷的石壁,极其细微地传导上来。 翎澈猛地再次睁眼,这次眼底的锐利已经化为了冰冷的警惕。 他豁然起身,青色衣袂无风自动,周身清冽的气机瞬间外放,如同无形的屏障笼罩住石室。 寂珩白也察觉到了,她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感受那几乎难以捕捉的震动来源。 她脸上没什么害怕的神色,反而又露出了那种纯粹的好奇。 震动非常短暂,只持续了三四次呼吸的时间,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发生过。 但翎澈的脸色并未缓和。他快步走到石室门边,手掌贴上冰冷的石门,闭目感知。 片刻后,他收回手,眉头紧锁。 门外一切如常,护卫的气息平稳,石堡其他区域也没有异动。 刚才的震动,似乎只局限于这间石室……或者说,只被这间石室内的两人感知到? 他倏然回头,目光如刀,刺向寂珩白:“你做了什么?” 寂珩白被他问得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坐着啊。” 翎澈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每一丝表情变化中找到破绽。 刚才的震动,恰好发生在她靠近冰墙、观察石纹、说出那句古怪的话之后!是巧合?还是…… 他想起她之前那些看似无心、却每每直指关键的言行。炎烈的额纹,荒漠的石头,还有此刻这诡异的石纹和震动……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脑海:难道她之前所有的“异常”与“巧合”,都是一种伪装?一种极其高明的、连他都几乎无法识破的伪装?她的真实目的,或许与这座石堡隐藏的秘密有关?甚至……与近日搅动四域的论坛风波、与那神秘的“三师兄”,有更深的牵连? 这个推测让翎澈心底生寒。如果真是如此,那此人的城府与手段,未免太过可怕。 石室内的空气,因翎澈陡然提升的戒备和压迫感,而变得沉重凝滞。 寂珩白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她看了看翎澈紧绷的脸色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冷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碗碟。 然后,她抬起头,很认真地对翎澈说: “那个糕点,还有吗?挺好吃的。” 翎澈:“……” 他所有蓄积的气势、严密的推理、冰冷的审视,在这一刻,被这句全然不合时宜的、对糕点的索求,冲击得摇摇欲坠。 就像他运足全力劈出一剑,却斩在了一团滑不留手、毫不受力的云雾上。 是演技吗?如果是,那这演技已经臻至化境,连最细微的本能反应都无可挑剔。 如果不是…… 翎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他甚至开始怀疑,继续将此人留在这里讯问,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或许应该立刻将她移交族中长老,或者……干脆扔出石堡,任其自生自灭? 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战,犹豫不决之际—— 石室的门,再次被叩响。这次叩击的频率略显急促。 翎澈压下心绪,沉声道:“进。” 推门进来的不是之前的护卫,而是一名气息更加沉稳、身着青鸾族制式软甲、年岁稍长的妖族。 他先是对翎澈恭敬行礼,然后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用极快的语速禀报道:“少主,堡外西南三十里处的‘鬼哭坳’,发现异常强烈的魔气波动,且有剧烈打斗痕迹残留。初步判断,至少有两名金丹期以上的魔修在此交手,其中一方似乎……使用了‘无相心魔’一脉的惑心手段,但被强行破除,现场留下极强的佛力与……剑气残留。另外,坳内发现少量炎虎族妖气痕迹,时间就在一个时辰内。” 鬼哭坳?魔修内斗?佛力?剑气?还有炎虎族? 翎澈目光一凝。 鬼哭坳是缓冲地带一处有名的险恶之地,魔气淤积,地形复杂,常有魔修出没,但金丹期以上的魔修在此生死相搏,且牵扯到佛门力量和剑气,就绝非寻常了。 炎虎族的妖气出现在那里,时间又如此巧合…… 他立刻联想到刚刚离去不久、怒气冲冲的炎烈。难道那蠢货又去招惹了什么麻烦?还是说……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安静坐在石凳上的寂珩白。 灰衣,低微灵力,行踪成谜,卷入是非……与鬼哭坳的异常,与论坛风波,与炎虎族、白狼族甚至可能更多势力的牵扯…… 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虽然依旧混乱,却似乎隐隐约约地,朝着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人影汇聚。 “知道了。加派斥候,严密监视鬼哭坳及周边动向,尤其是炎虎族和魔族的行踪。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翎澈迅速下令。 “是!”那妖族领命,正要退下。 “等等。”翎澈叫住他,沉吟一瞬,目光扫过寂珩白,“准备一下,我要即刻返回族中圣地。将他……一并带上。” 他最终还是决定,不能将此人留在这可能隐藏秘密的石堡,也不能轻易放走。 带回青鸾族核心之地,由族中长辈定夺,或许是最稳妥的办法。 寂珩白听到“一并带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仿佛去青鸾族圣地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她甚至还问了句:“路上有吃的吗?” 翎澈已经懒得再为这种问题波动心绪。他冷着脸,对那妖族道:“备些干粮净水。” 妖族应下,匆匆离去安排。 翎澈不再看寂珩白,走到冰墙前,望着冰面中自己冷峻却隐含一丝疲惫的倒影。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了一个……不,是主动撞上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还在不断滚雪球般的麻烦。 而麻烦本人,正坐在他身后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开始用手指在膝盖上,虚划着某种毫无意义的、乱七八糟的线条。 线条的起始几笔,若是让精通古符篆的大家看见,或许会惊疑不定,因为那隐约与冰墙穹顶那道石纹、与她记忆中那个关于“虚空锚点”的残缺古符,有那么一丝似是而非的关联。 但她划得很潦草,很随意,很快又变成了毫无规律的涂鸦,仿佛真的只是闲极无聊。 石堡之外,山岚翻涌得愈发剧烈。 那只停在最高处的黑鸟,忽然振翅而起,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啼鸣,不再盘旋,而是笔直地朝着南方——鬼哭坳的方向,疾射而去,很快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下。 【诸天在线】缓冲地带板块,关于炎烈追杀灰衣人、翎澈插手的讨论热度未消,几个带着“爆”字的新帖又骤然蹿升: 《紧急!鬼哭坳惊现高阶魔修死斗!现场残留佛力剑气!疑与近日风波有关!》 《最新分析:灰衣人、炎虎族、青鸾族、鬼哭坳魔斗……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三师兄’终极猜想:或为多方势力联手制造的烟幕弹?其真实目的,恐在搅乱四域,浑水摸鱼!》 猜测越来越离奇,水越来越浑。 而漩涡的中心之一,正平静地等待着被“押送”前往青鸾族圣地,心里盘算的,或许仅仅是下一顿吃什么。 第18章 沼泽成精了? 前往青鸾族圣地的路,不在地上。 翎澈没有选择通过那些遍布四域、方便快捷却也人多眼杂的公用传送阵,也没有乘坐任何舟车法器。 离开石堡后,他直接化作一道青碧色的流光,卷起寂珩白,冲天而起,没入厚重铅灰的云层之上。 气流在耳边呼啸,下方缓冲地带那些混乱的城镇、险恶的山坳迅速缩小,变成模糊的色块。 云层之上,天光骤然变得刺目而清冷,罡风如刀。 若非有翎澈周身的清冽气机护持,以寂珩白那点微末修为,只怕瞬间就要被撕碎或冻僵。 翎澈的速度极快,身姿舒展,如同真正的青鸾御风而行,流畅而稳定。 他一只手虚虚扣在寂珩白手臂上,力道不轻不重,确保她不会掉下去,却也没有更多的接触。 寂珩白起先有点新奇地俯瞰下方快速掠过的云海和偶尔露出的、缩小了无数倍的山川脉络。 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景色太过单调,她便收回了目光,开始研究翎澈周身那层流转的、带着微光的青色护体气机。 她甚至还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指尖传来一种柔韧而清凉的触感,像戳在质量上乘的胶质上。 翎澈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扣着她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却没回头,也没出声制止。 寂珩白戳了两下,见没什么反应,便也失了兴趣,开始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 云层之上,除了无边无际的苍白和刺眼的天光,以及远处偶尔可见的、其他妖族或人族修士远远掠过的流光,实在没什么可看。 她又把目光投向前方的翎澈。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束得一丝不苟的墨青色发髻,以及被高空罡风吹得紧贴身体的青碧劲装下,略显清瘦却挺拔的背脊。 “我们要飞多久?”她问,声音被罡风吹得有点散,但足够让前方的翎澈听清。 “……三日。”翎澈沉默一瞬,还是回答了。声音透过护体气机传来,带着点闷响。 “哦。”寂珩白点点头,又问,“一直这样飞?不吃饭?” 翎澈额角似乎又跳了一下。“辟谷。”他吐出两个字,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寂珩白却像是没听出他的不耐,自顾自道:“我还没辟谷。”她说得很坦然,仿佛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然后补充,“我饿了。” 翎澈深吸一口气,高空冰冷稀薄的空气灌入肺腑,勉强压下心头那股熟悉的、对着这人时总容易窜起的无名火。 他从腰间一个看似普通、实则内有乾坤的储物玉佩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青光的丹药,看也不看,反手递到身后。 “青灵丹,可补气力,缓饥渴。” 寂珩白接过丹药,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雅的草木灵气钻入鼻腔。 她没犹豫,直接丢进嘴里,嚼了嚼,眉头微微皱起:“没什么味道。”评价完,还是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暖流迅速散开,蔓延四肢百骸,不仅驱散了高空带来的寒意和隐隐的饥饿感,连精神都为之一振。确实是好东西。 “谢谢。”她道谢,语气依旧平淡,但听起来还算真诚。 翎澈没应声,只是飞行速度似乎又悄然加快了一丝,仿佛想尽快结束这段令人窒息的旅程。 接下来的时间,寂珩白安静了许多。 或许是丹药的作用,她没再喊饿,也没再问东问西,只是安静地待在他身后,偶尔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被拎着的手臂更舒服些。 大部分时间,她都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翎澈乐得清净,全力催动灵力,朝着青鸾族圣地的方向疾驰。 他需要尽快将这人交到族中长老手中,同时也要将鬼哭坳的异状和关于石堡石纹的疑虑一并上报。他有预感,缓冲地带的这摊浑水,比表面看起来要深得多。 第一日,就在这沉默的高速飞行中过去。 期间只短暂降落过一次,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巅,翎澈调息了半个时辰,补充消耗的灵力。 寂珩白则趁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还从山岩缝隙里找到几株顽强的、味道辛辣的野草,揪下来嚼着玩。 第二日午时左右,他们飞越了一片广袤无垠、呈现诡异暗紫色的沼泽上空。 沼泽上空终年弥漫着淡紫色的毒瘴,即使在高空也能闻到一丝甜腥腐朽的气味。 这里是南境有名的险地之一,“紫魇泽”。 翎澈神色凝重,刻意拔高了飞行高度,同时加强了护体气机,显然不想沾染下方的毒瘴。 就在他们即将飞越沼泽中心区域时,异变突生! 下方原本平静的暗紫色沼泽,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 一个巨大的、由浑浊泥浆和紫色毒瘴构成的漩涡猛地形成,漩涡中心,一道粗大无比、色泽妖异的深紫色光柱冲天而起,直扑高空中的一人一妖! 光柱未至,那蕴含的剧毒、腐蚀与一股混乱狂暴的意念已经先行袭来,让翎澈周身的青色护体气机剧烈波动起来,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哼!”翎澈冷哼一声,反应极快。 他并未硬撼,身形如游鱼般在空中一个极其灵巧锐利的折转,险之又险地与那深紫色光柱擦身而过。 同时,他空着的左手并指如剑,向前虚虚一点—— “唰!” 一道凝练到极致、边缘泛着金属冷光的青色风刃凭空出现,只有巴掌大小,却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精准无比地斩入下方那翻腾漩涡的核心某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从中切断的“噗嗤”声。 那冲天的深紫色光柱陡然僵住,随即溃散成漫天飘落的、带着恶臭的毒雨。 下方沼泽的翻腾也戛然而止,漩涡迅速平复,只剩下一些细小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击从未发生过。 翎澈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去看自己那一击的结果,带着寂珩白,速度不减,继续向前疾飞,很快将紫魇泽抛在身后。 直到飞出足够远的距离,翎澈周身波动的气机才缓缓平复,但他冷峻的眉头却锁得更紧。 “刚才那是什么?”寂珩白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似的含糊,却没有多少惊惧,“沼泽成精了?” 第19章 听风小筑 “……是盘踞在紫魇泽深处的‘腐心魔瘴’凝成的恶念集合体,算是此地特有的‘凶灵’。”翎澈简短解释,语气依旧冷淡,但眼底却残留着一丝凝重。 刚才那一击看似轻易化解,实则凶险。 那腐心魔瘴的恶念冲击直指神魂,且带有强烈的污染性,寻常金丹修士沾上一点都会麻烦不小。 更让他警惕的是,这东西平时蛰伏极深,怎会突然主动攻击高空高速经过的目标?是巧合,还是……被什么引动了?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身后安静下来的寂珩白。 是因为带着她?还是因为自己之前与炎烈冲突、探查鬼哭坳,身上沾染了某些不祥的气息或因果? 寂珩白听了他的解释,“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没再追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在翎澈以为她终于消停的时候,忽然又开口: “你刚才那一下,很准。”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像……用针扎破了水泡。” 翎澈:“……” 这又是什么见鬼的比喻!青鸾族秘传的“破虚风刃”,到了她嘴里就成了“用针扎水泡”? 他决定彻底无视身后这个人的任何评价性言论。 第三日,一路无话。翎澈将速度提到了极限,只想尽快结束这趟糟心的行程。 终于,傍晚。 夕阳将天边云层染成一片瑰丽金红时,前方天际线上,出现了连绵起伏、青翠欲滴、仿佛玉石雕琢般的巍峨山脉。 山脉之间,有巨大的瀑布如银河倒挂,蒸腾起七彩霞光;有仙鹤灵禽成群结队,清鸣声穿透云层; 更有无数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依着山势错落分布,掩映在云雾霞光之中,灵光宝气氤氲升腾,宛如仙境。 青鸾族圣地——青冥山脉,到了。 翎澈明显松了一口气,速度稍缓,朝着山脉核心区域,一座最为高耸、形似展翅青鸾的奇峰飞去。 那里是青鸾族主殿“青冥殿”所在。 随着接近,可以感受到空气中浓郁纯净的灵气,以及一道道或明或暗扫过的、温和却不容忽视的神识探查。 这些都是青鸾族的防御与警戒机制。 翎澈带着寂珩白,在青冥峰半山腰一处宽阔的白玉平台上降落。 平台边缘立着几根雕刻着精美鸾鸟图案的青玉柱,已有数名身着统一青色服饰、气息精悍的青鸾族护卫在此等候。 见到翎澈,纷纷躬身行礼:“恭迎少主回山!” 翎澈微微颔算,将寂珩白往前带了带,对其中一名看似头领的护卫吩咐道:“将他带往‘听风小筑’,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或长老谕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也不得让他离开半步。” “是!”护卫头领应下,看向寂珩白的目光带着审视,却并无过多好奇,显然训练有素。 寂珩白站在平台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仙境般的景色。 目光在那飞瀑流泉和远处掠过的、拖着长长绚丽尾羽的珍禽身上流连,对即将到来的“严加看管”似乎毫不在意。 翎澈不再看她,对护卫头领又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鬼哭坳和石堡震动之事,让他立刻禀报当值长老。 然后便化作一道青光,朝着山顶的青冥殿方向疾射而去,显然是去亲自面见族中高层。 护卫头领转向寂珩白,语气客气却疏离:“请随我来。” 寂珩白收回目光,很配合地跟在他身后,另外两名护卫一左一右跟随。 他们沿着一条蜿蜒在奇花异草间的白石小径,向山峰另一侧走去。 沿途景致清幽,灵气化作淡淡的雾气飘荡,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琴音或清越的剑鸣,一派仙家气象。 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一片青翠竹海边缘。 竹海深处,隐约可见几间造型雅致、以竹木搭建的屋舍,檐角挂着古朴的风铃,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这里便是“听风小筑”,环境清幽僻静,是青鸾族用来招待特殊客人的地方,当然,有时也用作软禁。 护卫头领将寂珩白引至其中一间最大的竹屋前,推开竹门:“请在此歇息。每日会有仆役送来饮食。若有其他需要,可告知门外守卫。” 说完,便和另外两名护卫守在了竹屋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不再言语。 寂珩白走进竹屋。 屋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 竹床,竹桌,竹椅,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墨竹图,窗边摆着一个素胚陶瓶,里面插着几支带着晨露的淡紫色灵花。 空气里弥漫着竹子的清气和淡淡花香。 她走到窗边,推开竹窗。 窗外正对着无边的竹海,竹涛阵阵,如海浪低语。 远处青冥山脉的奇峰在暮色中显露出朦胧的轮廓,夕阳的余晖为一切镀上温柔的金边。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在竹床上坐下,摸了摸柔软干燥的被褥,又屈指敲了敲竹制的床板,听着那笃笃的空响。 然后,她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纵横交错的竹梁。 肚子里,翎澈给的那枚青灵丹效力似乎还在,暖洋洋的,并不饿。 她眨了眨眼,望着竹梁上一只慢慢爬行的小小、半透明的玉色蜘蛛,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蜘蛛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青鸾族……不知道有没有那种,用羽毛做的,会响的玩具?” 窗外,竹涛依旧。 守护在门外的青鸾族护卫,面无表情,耳廓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远处青冥殿的方向,一道格外凝练的青光冲天而起,没入云霄,似乎带着某种紧急的讯息。 【诸天在线】青鸾族圣地板块,一个权限极高的内部帖子悄然更新: 《少主翎澈已携神秘灰衣客返回圣地,暂安置于听风小筑。族老会议已紧急召开。》 论坛的其他板块,关于鬼哭坳魔斗、炎虎族动向、灰衣人身份的猜测,依旧如火如荼。 而听风小筑竹屋内的寂珩白,在研究了半晌屋顶蜘蛛的织网轨迹后,终于感到了些许倦意。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很快,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 竟是真的睡着了。 第20章 哪种竹子适合做哨子? 青冥殿深处,穹顶高阔如夜空,镶嵌的星辰石散发着恒定柔和的清辉。 空气里弥漫着古老檀香与精纯灵气混合的气息,沉静,肃穆,却也带着无形的压力。 七道身影,环绕着一张巨大的青玉圆桌落座。 他们衣着形制相似,皆是青鸾族最高规格的青色云纹长袍,但细节与气度迥然。 为首的三位,气息尤其渊深难测,正是青鸾族当代掌权的三位太上长老。 翎澈侍立在一位面容清癯、长须及胸的老者身侧,这老者双目半开半阖,眼底似有清风流云,正是翎澈的直系长辈,掌管族内刑罚与戒律的“青冥玄君”——翎风止。其修为已至分神巅峰。 左侧一位,是位看起来不过中年、面容温润的男子,嘴角常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把玩着一枚青玉扳指。他是主管外务与情报的“青羽玄君”——翎语闲,分神后期修为。 右侧则是一位老妪,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严肃,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拄着一根青玉鸠杖。她是掌管传承与秘典的“青典玄君”——翎肃,同样是分神后期。 另外四人,也都是出窍期的族中实权长老,分坐两旁。 大殿正中,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波般的光幕,上面正快速流淌着各种信息:鬼哭坳残留的魔气与佛力、剑气分析图谱;炎虎族在缓冲地带近期的异常调动;石堡那道特殊石纹的高精度拓影及其与某些古老记载的初步比对;以及……关于寂珩白从出现在碎星泽、到青叶集冲突、再到被翎澈带回的完整影像与文字记录。 翎澈言简意赅地汇报完毕,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如此说来,”翎语闲率先开口,指尖轻叩扳指,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此子‘寂珩白’,修为不过筑基中期,灵力波动微弱到近乎于无,存在感奇低,却先后与白狼少主霜阒、炎虎少主炎烈,乃至我族翎澈,皆有交集,且每每身处风波中心,自身却能……毫发无损?” 他看向翎澈:“澈儿,你与他近距离接触最久,可曾察觉任何灵力伪装、易容改扮、或神魂操控的痕迹?” 翎澈躬身,语气肯定:“回语闲长老,未曾。侄儿以‘青冥瞳’反复探查,其骨龄、修为、神魂波动皆为一体,无外力扭曲痕迹。言行举止……虽时常出人意料,但情绪流露自然,不似作伪。”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其闪避炎烈攻击的身法……颇为奇特,难以以常理度之。” “奇特?”翎肃老妪冷哼一声,鸠杖轻顿地面,“筑基修为,能在炎虎族那小疯子的‘裂地焚天’起手式下毫发无损,仅仅是‘奇特’二字可蔽之?依老身看,要么身怀我等难以想象的至宝或秘术,要么……其真实修为,远超表象!” “肃长老所言,不无道理。”翎风止终于开口,声音苍老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然则,若其真有远超表象之能,潜入我族圣地,所图为何?仅为搅动论坛风云,戏弄各族小辈?抑或……其目标,本就与那石堡遗迹,乃至更深层的‘东西’有关?” 他目光扫过光幕上那道石纹拓影:“‘虚空锚点’之痕……虽只是残缺古符的相似笔画,出现在那等偏僻遗迹,已属蹊跷。此子偏巧提及,是巧合,还是……暗示?” 翎语闲接道:“风止长老的意思是,此子可能并非‘三师兄’本人,却或许是……‘三师兄’抛出的饵?或是某个古老势力,借论坛风波与这枚‘奇子’,在试探、搅动四域局势?” 这个推测,让在场几位长老神色更加凝重。 “那炎虎族那边?”一位出窍期的外务长老问道,“炎炆那老狐狸,怕是已将‘石头’与‘西边荒漠’之事禀报上去。炎烈又在缓冲地带大打出手,与那灰衣人冲突公开化。我们扣下此人,炎虎族必有动作。” “炎虎族不足为虑。”翎肃冷声道,“他们自家小辈行事鲁莽,惹是生非,还有脸来要人?倒是那白狼族……霜阒小子与此人牵扯最早,关系暧昧不明,又将那可疑石头取走,至今未有说法。白狼族的态度,才是关键。” “还有鬼哭坳。”另一名长老补充,“佛力与剑气残留……能同时动用这两种力量,且层次不低,出手者绝非寻常散修。此事背后,恐怕还有我们尚未触及的势力。” 讨论越发深入,牵扯的势力与可能性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寂珩白这个小小的、筑基期的灰衣人影,仿佛成了一个诡异的焦点,将原本看似独立的线索——论坛风波、遗迹石纹、炎虎白狼的矛盾、鬼哭坳的异变——隐隐串联起来。 翎澈垂手而立,听着长老们的分析与争论,心中那团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他不由想起带着寂珩白飞行时,紫魇泽那突兀的攻击,以及寂珩白那句“像用针扎破了水泡”的评价。 那精准到可怕的直觉,或者说是……认知? “无论如何,”翎风止最终一锤定音,“此人既已在我族手中,便需彻查清楚。语闲,加派人手,详查其一切可能来历,同时密切关注论坛动向,尤其是与‘三师兄’、与各宗隐秘相关的任何新爆点。肃,你亲自负责,以‘溯灵归源阵’配合‘问心镜’,探其神魂本源,务必弄清其真实根脚与目的。记住,勿伤其性命,但也不必顾忌,我青鸾族圣地,非是任人来去自如之地。” “是!”翎语闲与翎肃齐声应道。 “至于外界压力,”翎风止目光掠过其他长老,“暂且以‘配合调查缓冲地带异动’为由,拖延周旋。翎澈,你继续负责看管此人,在肃长老准备好之前,确保其安分待在听风小筑。” “侄儿遵命。”翎澈低头领命。 族老会议散去,诸位长老化作道道青光消失。 翎澈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光幕上定格的、寂珩白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彻查神魂本源……动用“溯灵归源阵”与“问心镜”,即便是出窍期修士,也难以完全隐藏秘密,何况一个筑基期?若她真是无辜,此举无异于酷刑。若她别有用心,那等待她的,将是青鸾族最严厉的惩处。 翎澈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细微的异样。 他转身,朝着听风小筑的方向走去。 听风小筑,竹涛声依旧。 寂珩白睡了约莫两个时辰,在天色彻底黑透时醒了过来。 竹屋外已燃起了柔和的、镶嵌在竹制灯柱里的月光石。 仆役送来的晚餐摆在竹桌上,是几样清淡却灵气盎然的灵蔬、灵果,还有一小壶竹叶酿成的灵酒。 她起身,慢吞吞地吃完,味道不错,但不如醉妖楼的炙骨香,也不如碎星泽的烤鱼。吃完,她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带着竹海的清新和远处山巅的寒意涌进来。 夜空澄澈,星河低垂,比碎星泽看到的更加壮丽清晰。 青鸾族圣地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呼吸间都感觉修为在极其缓慢地增长——虽然对她那点微末道行来说,这点增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看了一会儿星星,然后目光下移,落在竹屋外不远处,那两个如同青石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护卫身上。 护卫气息沉凝,都是金丹期修为。 寂珩白看了他们几眼,没什么表情,又缩回脑袋,关上了窗。 她在竹屋里转了两圈,摸了摸墙上的墨竹图,又研究了一下那个素胚陶瓶的釉色,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竹屋地面中央一块颜色略深、似乎经常被人盘坐的竹席上。 她蹲下身,手指拂过竹席表面,感受着竹篾光滑的纹理。然后,她的指尖,顺着某个方向,极轻地、连续地敲击了几下。 竹席下,传来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空洞回响。 寂珩白动作顿住,侧耳倾听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她站起身,不再理会那竹席,走到床边,重新躺下。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睡着。她睁着眼,望着屋顶,似乎在思考什么。 识海深处,那方沉寂许久、灰扑扑的、刻着“平平无奇三师兄”字样的古朴令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令牌表面,浮现出几行细小的、只有她能“看见”的文字: 【诸天在线·后台】 发帖人:平平无奇三师兄 草稿箱: 标题:《理性讨论,青鸾族圣地的竹子,是不是比别处的更脆?(无恶意,单纯好奇,道友们轻喷)》 内容:今天路过一片竹子,长得挺高,颜色挺绿,风一吹哗啦哗啦响。就是感觉……嗯,好像很容易断的样子?是品种问题,还是水土不服? 附图:(暂无) 发送范围:全域可见 状态:未发送 寂珩白看着那行草稿,眨了眨眼。 意念微动,将标题改成了《惊爆!青鸾族圣地听风小筑疑似发现上古隐匿阵法残留!求阵修道友鉴定!》,内容清空,附图也删了。 然后,她将这篇空白草稿保存,关闭了后台。 令牌重归沉寂。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这次是真的打算睡了。 而与此同时。 青冥山脉外围,某处人迹罕至的绝壁阴影中。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银白身影,悄然显现。 霜阒背靠冰冷的岩石,银色眼瞳透过重重山岚与禁制光华,望向山脉核心那片灵气氤氲、楼阁林立的区域,尤其锁定了某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竹海。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正在微微发烫的传讯玉符。玉符中,是他安插在缓冲地带、刚刚冒死传回的最后一道消息: “鬼哭坳魔斗确认为‘无相心魔’一脉叛徒‘岂咎’与‘拂妄与’内讧,现场佛力剑气属第三方,疑似……万剑宗与天机宗联手所为。炎虎族痕迹系炎烈途经所留。另,灰衣人‘寂珩白’已被青鸾族翎澈带回圣地扣押。白狼族内部有异动,大长老似对‘石头’极为关注,命你速归解释,并……伺机接触青鸾族,探明灰衣人真实情况。切记,勿要冲动,勿要与翎澈冲突。” 霜阒捏碎了玉符,任由粉末从指间滑落,被山风吹散。 他望着那片竹海,眼前却浮现出碎星泽边她啃着蜜叶、青叶集她好奇张望、还有最后分别时她递还外氅那双清澈平静的眼。 袖中,那块暗红色的奇异石头,贴着他的手腕,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持续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动,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指向青鸾族圣地的方向,也指向……竹海深处。 他银牙紧咬,下颌线绷成冷硬的弧度。 半晌,他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如同悄无声息的狼,开始绕着青冥山脉庞大复杂的护山大阵,寻找那可能存在、却也必定危险重重的……缝隙。 夜还很长。 【诸天在线】深夜时分,热度依旧。 《号外!天机宗与万剑宗疑似联手介入缓冲地带!鬼哭坳事件升级!》 《独家爆料:青鸾族已对灰衣人启动最高级别审查!或动用‘问心镜’!》 《炎虎族官方声明:要求青鸾族就扣押我族‘重要关系人’一事做出合理解释!》 《白狼族罕见沉默,内部动向成谜!霜阒少主行踪不明!》 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刚注册不久、名为“风吹竹子响”的匿名小号,发布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帖子: 《求助:请问哪种竹子适合做哨子?声音要脆,传得远的那种。在线等,挺急的。》 第21章 三方会聚 夜,浸透了青冥山脉的竹海。 听风小筑掩在无边墨色与沙沙叶响里,檐角风铃偶尔叮咚,像幽潭偶然泛起的涟漪。 寂珩白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一动不动。屋外两名金丹护卫,如同扎根的青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 一切都沉在青鸾族圣地特有的、带着灵气的静谧中。 直至子时三刻。 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从地脉深处传来的震颤,极其短暂地掠过。 不是之前石堡那种带着“嗡鸣”的震动,这次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从极深的沉眠中,“拨动”了一下。 寂珩白的眼皮,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掀开了一条缝。眼底清明,毫无睡意。 几乎同时,竹屋外,两名护卫周身气机骤然绷紧,目光如电,射向竹海深处的某个方向——那里,除了更浓的黑暗和涛声,空无一物。 但他们紧绷的神情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手已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竹屋内,寂珩白重新闭上了眼,仿佛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 震颤只那一下,再无后续。竹海重归平静,只有风拂过万千竹叶的声响。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青冥殿深处,某间布满古老阵纹的密室中。 翎肃老妪猛然睁开双眼,手中青玉鸠杖重重一顿!杖底与地面接触,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密室内所有阵纹瞬间亮起微光,又迅速暗下。 “有人触动了‘地脉枢眼’!”她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虽只一瞬,但绝非错觉!何人如此大胆?竟能潜入此地,触动我族护山大阵根基之一?!” “肃长老莫急。”翎语闲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密室门口,脸上惯常的温润笑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虑,“我已命‘青影卫’彻查圣地内外,尤其是地脉节点附近。目前……暂无发现。” “暂无发现?”翎肃冷笑,“能避过我族重重禁制,悄无声息触地脉枢眼,又岂是轻易能发现的?语闲,此事绝不简单!是否与那灰衣小子有关?‘溯灵归源阵’准备得如何了?” “‘问心镜’已就位,阵法核心还需三个时辰方能完全稳固。”翎语闲眉头紧锁,“若真是冲着他,或者冲着我族隐藏的某些秘密而来……恐怕不会给我们三个时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加派人手,封锁听风小筑周边三里,启用‘青冥锁空阵’,许进不许出!”翎肃决断道,“语闲,你去禀报风止长老,我去亲自坐镇阵法核心。无论如何,在查明真相前,绝不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听风小筑外,原本只有两名金丹护卫,此刻无声无息间,又多了六道身影。 八人分站八方,气息勾连,脚下隐隐有淡青色的阵纹浮现、蔓延,将竹屋连同周围一小片竹林悄然笼罩。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分,连风拂竹叶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竹屋内,寂珩白依旧躺着,似乎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但她的指尖,在身侧竹席上,极其缓慢地,划了一个小小的、完整的圆。 与此同时。 青冥山脉外围,那处绝壁阴影中。 霜阒单膝跪地,一手撑地,银发凌乱,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他刚才冒险以白狼族秘传的“月影遁”,强行穿透了青鸾族护山大阵最外层一道极其细微的、因刚才那下地脉波动而产生的、连青鸾族自身都未必察觉的“涟漪”。 代价不小,内腑受了震荡。但终究是进来了。 他擦去嘴角血迹,银色眼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望向山脉深处。 袖中,那块暗红石头搏动得越发清晰、急促,像在催促,又像在共鸣。 不能再耽搁了。 他身影再次模糊,如同月下幽灵,朝着牵引力最强的方向——那片被额外阵法笼罩、气息格外凝滞的竹海,潜行而去。 几乎在霜阒穿透外层禁制的同时。 青冥山脉另一侧,靠近迎宾客舍的区域。 一道嚣张跋扈、带着明显暴躁情绪的赤红色妖气,毫不掩饰地冲天而起,惊起附近山林中一片灵禽。 “凭什么不让进?!老子是炎虎族少主!来你们青鸾族是给你们面子!我就想去看看那个打不死的混蛋,问清楚他到底耍的什么花样!翎澈呢?让他出来见我!” 炎烈扛着他那门板似的赤红巨刀,站在一排面色冷峻、拦住去路的青鸾族护卫前,额头“王”字斑纹红光流转,周身热气蒸腾,显然怒气值已满。 他被炎炆长老紧急传讯召回,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勒令他不许再擅自行动。 可炎烈哪里忍得住?论坛上关于他被灰衣人“戏耍”、被翎澈“压制”的讨论已经沸沸扬扬,各种嘲讽猜测不堪入耳。 他一口恶气憋得快要炸开,一听说那灰衣人被翎澈带回了青鸾族圣地,立刻就追了过来。 没想到刚提出要“见一见”,就被拦在了客舍区。 “炎烈少主息怒。”一名青鸾族执事模样的中年妖族不卑不亢地挡在前面,“翎澈少主正在处理要务,不便见客。至于您提及的那位……乃是我族重要调查对象,目前正在接受问询,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少主回客舍休息,待事情有了眉目,自会给炎虎族一个交代。” “交代?问询?”炎烈怒极反笑,“我看你们青鸾族是想独吞秘密吧!那混蛋身上肯定有古怪!你们……” 他话未说完,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望向山脉深处某个方向——正是听风小筑所在的大致区域。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体内属于炎虎族的血脉,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遥远而古老的东西……撩拨了? 是错觉?还是…… 炎烈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 他不再与青鸾族执事纠缠,冷哼一声:“好!老子就在这儿等着!看你们能查出什么花来!” 说罢,竟真的转身,气呼呼地回到了客舍,却将巨刀杵在门口,自己抱臂立在窗前,死死盯着山脉深处,眼神闪烁不定。 听风小筑,竹屋内。 寂珩白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像是刚睡醒,看了看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又听了听外面比之前更加“安静”的风声。 然后,她下了床,走到窗边,再次推开竹窗。 这一次,窗外的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 淡青色的、几乎透明的光幕,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竹屋连同周围数十丈的竹林完全笼罩。 光幕上流光隐现,带着玄奥的符文痕迹。 八名护卫的身影在光幕边缘若隐若现,气息连成一片,如同铁壁。 寂珩白看了一会儿光幕,伸出手指,似乎想碰碰。 “阁下,请勿触碰禁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光幕外传来,是护卫头领。 寂珩白收回手,没说话,只是隔着光幕,看向远处青冥主峰的方向,那里似乎有几道比平时更亮、更急促的流光在夜空中穿梭。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光幕外:“我渴了。” 护卫头领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与同僚传音交流。 片刻后,一名护卫端着个竹筒,小心翼翼地从光幕预留的、仅供物品通行的小口递了进来。 竹筒里是清冽的灵泉水。 寂珩白接过,喝了一口,点点头:“谢谢。”她拿着竹筒,却没有回床上,反而就靠在窗边,望着外面被青色光幕扭曲了的夜色和竹影,小口小口地抿着水。 时间一点点流逝。 距离“溯灵归源阵”完全准备就绪,还有一个半时辰。 竹海之外,霜阒的身影已潜行至“青冥锁空阵”边缘。 他隐在一丛茂密的灵植阴影里,银色眼瞳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淡青光幕笼罩的区域,以及光幕外严阵以待的八名护卫。 硬闯,绝无可能。 即便他能瞬间击杀这八人,也必然惊动整个青鸾族,更别提破开这明显是青鸾族高阶阵法的禁制。 怎么办?袖中石头的搏动已变得有些灼热,那是一种混合了渴望与警示的奇异感觉。 就在霜阒心念电转,苦思对策之际—— 异变,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一次,不是震动,不是波动。 是声音。 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无数细碎金属片互相摩擦、又像是风吹过无数空洞的呜咽声。 从极遥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虚无中传来,瞬间穿透了“青冥锁空阵”的光幕,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声音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直抵神魂的怪异穿透力,让人心烦意乱,灵力运转都为之微微一滞。 八名护卫脸色骤变,纷纷运转功法抵抗这突如其来的音扰,阵法的光华也随之波动了一下。 竹屋内,寂珩白喝水的动作顿住,侧耳倾听,眉头罕见地微微蹙起,似乎觉得这声音……有点难听? “何方妖孽,敢在青鸾圣地装神弄鬼!”护卫头领厉声喝道,声浪裹挟着灵力试图冲散那怪音。 怪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骤然拔高、变得尖锐,如同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向所有人的识海! “呃!”两名修为稍弱的护卫闷哼一声,身形晃动。 “结‘清心印’!”护卫头领急令。 就在八名护卫心神被怪音所摄、阵法出现刹那紊乱的同一时间—— 一道炽烈、狂暴、带着无尽怒意与蛮横力量的赤红色刀光,如同天外陨星,毫无征兆地从另一个方向,狠狠劈在了“青冥锁空阵”的光幕之上! “炎烈!你敢——!”护卫头领惊怒交加的吼声被剧烈的爆炸声淹没。 “轰隆——!!!” 赤红与青碧的光焰疯狂对冲、炸裂,阵法光幕剧烈扭曲、明灭不定,狂暴的冲击波将周围竹林摧折一片! 八名护卫猝不及防,被这内外夹击打得阵型散乱,气血翻腾。 烟尘未散,炎烈那魁梧的身影已如蛮兽般冲入破损的光幕缺口,赤红巨刀拖在地上,犁出焦痕。 他双目赤红,额头斑纹灼亮,死死锁定竹屋窗户边那个拿着竹筒、似乎还在状况外的灰衣身影! “混蛋!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而几乎在炎烈刀光劈落、阵法破损的同一刹那,另一道银白色的、冰冷迅疾如月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因阵法波动而产生的微小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光幕之内,目标同样直指竹屋! 霜阒! 混乱,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怪音尖啸,阵法哀鸣,炎烈怒吼,护卫厉喝,赤红与银白两道身影从不同方向扑向同一目标—— 竹屋窗边,寂珩白终于放下了竹筒。 她看着破阵而入、气势汹汹的炎烈,又瞥了一眼无声逼近、眼神冷冽的霜阒,脸上依旧没什么惊慌的表情,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在炎烈巨刀携着焚风再次当头劈下、霜阒指尖冰冷剑气蓄势待发的瞬间—— 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抬起手,不是抵挡,也不是闪避。 而是将手中那个还剩半筒水的竹筒,朝着炎烈和霜阒之间的空处,轻轻一泼。 清冽的灵泉水,化作一片细碎晶莹的水珠,映着赤红刀光、银白剑气、以及破碎阵法残余的青碧流光,纷纷扬扬地洒落。 像是给这场突如其来的、荒谬绝伦的混战,按下了一个短暂的、带着清凉湿意的…… 暂停键。 第22章 爆!青鸾族族长提前出关! 那一泼水,清凌凌的,带着灵泉特有的微光,泼洒在赤红刀光与银白剑气即将碰撞的间隙。 时间仿佛被水珠的轨迹粘滞了一瞬。 炎烈狂暴劈下的巨刀,因这毫无威胁、甚至有些滑稽的举动,刀势几不可察地凝滞了半拍。 霜阒指尖蓄势待发的冰冷剑气,也因这超出预料的应对而微微一顿。 水珠穿过刀风剑意,大部分被蒸发成白气,少数几滴溅到了炎烈的额头,顺着那发光的“王”字斑纹滑下;也有一两滴落在了霜阒急速逼近时扬起的银发上。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凝滞。 足以让后续的变化,天翻地覆。 “放肆!” 一声清叱,如同冰河开裂,带着磅礴怒意与无上威压,陡然降临! 不是来自炎烈,不是来自霜阒,甚至不是来自匆忙稳住阵脚、惊怒交加的八名青鸾护卫。 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听风小筑区域,时间与空间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凝固! 那恼人的、穿透神魂的怪异尖啸声,戛然而止。 炎烈劈落的巨刀,像陷入了无形的琥珀,僵在半空,离寂珩白的头顶只有三尺。 霜阒前冲的身形也被强行定住,保持着指尖剑气将吐未吐的姿态,银发定格在扬起的弧度。 八名护卫维持着结印或拔剑的动作,脸上的惊怒栩栩如生,却无法动弹分毫。 连空中炸裂的光焰、飞扬的尘土、破碎的竹叶,都悬停在了原地。 唯一能动的,只有泼出水后,依旧倚在窗边,手里还拿着空竹筒的寂珩白。 她似乎没受到那恐怖威压的影响,只是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仿佛时光静止的奇景,脸上露出一丝纯粹的惊奇。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狼藉的庭院中央。 来人身量极高,穿着一袭极其简单、没有任何纹饰的玄青色长袍,长发披散,未加冠束。 面容看上去约莫三十许人,眉眼锐利如出鞘古剑,鼻梁高挺,唇线薄而直。 他没有刻意散发气势,但仅仅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吞噬一切光与声的黑洞,让周围凝固的空气都向他所在的位置微微塌陷。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被定格的炎烈和霜阒,眼神冰冷,如同看待两件损坏的器物。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窗边的寂珩白身上。 那目光,沉重,晦暗,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抵本质的审视。 寂珩白与他对视,眼神清澈,没有畏惧,也没有闪躲,只有一点尚未褪去的好奇。 片刻,玄青袍男子移开目光,望向青冥主峰的方向,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神魂中响起: “翎风止,翎语闲,翎肃。三个时辰内,滚到‘静思崖’来见我。”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只有不容违逆的命令。 说完,他袍袖似乎极其轻微地拂动了一下。 凝固的空间骤然解冻! 炎烈闷哼一声,连人带刀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和力道推得向后踉跄十几步,重重撞在一根半折的竹子上,胸口发闷,却未受伤。 霜阒则感觉周身一松,那股禁锢力量消失,他立刻收敛剑气,向后疾退数步,银色眼瞳惊疑不定地看向场中突然出现的男子。 八名青鸾护卫也恢复了行动,但个个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慌忙朝着玄青袍男子方向深深躬身行礼,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那男子却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寂珩白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随我来。” 不是询问,是告知。 寂珩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空了的竹筒,随手将竹筒放在窗台上,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干脆地应了一声:“哦。” 她从窗口跃出,落地轻盈,走到那玄青袍男子身前几步远站定,仰头看着他——对方实在太高,她需要微微仰视。 男子不再言语,转身便走。 寂珩白很自然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狼藉的庭院,走过那些依旧躬身不敢动的护卫身边,踏过破碎的阵法光幕残痕,很快消失在更深、更幽静的竹海小径尽头。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那股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才彻底散去。 炎烈喘着粗气,拄着刀站起来,脸上惊怒未消,更多的是骇然:“那、那是谁?!” 一名年纪较长的青鸾护卫缓缓直起身,声音还带着颤抖,低声道:“是……是族长。” “族长?”炎烈一愣,随即瞳孔骤缩,“青鸾族那位闭关近百年、传闻已触摸到大乘门槛的……苍玄天君?!” 护卫沉重地点了点头。 霜阒也听到了,心头巨震。 青鸾族长翎玄,乃是与自家老祖、炎虎族太上长老同一层次、甚至传闻修为更胜半筹的绝世人物! 他竟然提前出关了?而且,亲自带走了寂珩白? 联想到刚才那凝固时空的恐怖手段,还有族长看向寂珩白时那深不可测的目光……霜阒袖中的暗红石头,搏动得更加剧烈,甚至隐隐发烫。 他隐隐感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甚至超出了青鸾族几位太上长老的掌控。 远处,几道急促的破空声传来,翎澈、翎语闲、翎肃的身影几乎同时赶到听风小筑。 看到眼前的狼藉和脸色难看的护卫,再听到“族长出关,带走了灰衣人”的消息,三位在青鸾族乃至整个妖族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脸色瞬间也变得精彩无比。 翎澈下意识看向寂珩白消失的方向,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族长亲自出手……这意味着什么? 静思崖,并非山崖,而是青冥山脉深处一处极幽静的洞天。 入口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石缝,入内却豁然开朗,是一片不过数亩大小的山谷。 谷中无竹,只有几株虬结的古松,一片平滑如镜的寒潭,以及崖壁上天然形成的几个石洞。 此地灵气之浓郁,几乎化为灵液滴落,却带着一股亘古的寂寥与沉静。 翎玄将寂珩白带到了寒潭边。 他没有进石洞,只是在一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色巨石上随意坐下,指了指对面一块小一些的石头。 寂珩白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依旧是一副平淡等待的样子,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围困、袭击、禁锢、被绝世大能带走——都只是寻常散步。 翎玄打量着她,目光没有任何压迫感,却比之前翎澈、炎烈、乃至几位太上长老的审视,都要深沉无数倍,仿佛能看透时光的尘埃,直视某种本质。 “寂珩白。”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不是疑问。 寂珩白点点头。 “东边来的散修?” “嗯。” “论坛上那个‘平平无奇三师兄’,是你?” 寂珩白这次顿了顿,抬眼看向翎玄,眼神清澈,很认真地再次否认:“不是。” 翎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不追问。 他换了个问题:“碎星泽的石堡,穹顶那道痕迹,你看出什么了?” 寂珩白想了想,答道:“像被很快、很烫的东西划的。可能是打架留下的。” “只是可能?” “嗯。也可能是别的。比如……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蹭了一下。”寂珩白比划了一个斜斜划过的动作。 翎玄的眼底,极深处,似乎有微光掠过。他沉默了片刻,又问:“炎烈额头的斑纹,像火苗?” “看着像。” “霜阒的尾巴,画圈好看?” 寂珩白这次回答得更肯定了些:“嗯,动态的,比画上好看。” 翎玄忽然不说话了。他靠在身后的古松树干上,目光投向寒潭平静无波的水面,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休息。 山谷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松针的沙沙声,和寒潭深处极细微的水流涌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翎玄重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身上,有‘空’的味道。不是没有,是‘空’。能容万物,也能……消弭万物。” 寂珩白看着他,没说话,似乎在理解这个评价。 “论坛风波,鬼哭坳魔斗,石堡痕迹,炎虎白狼的纠葛,甚至我族地脉的异动……”翎玄缓缓道,“这些事,看似独立,却都隐隐约约,绕着你转。你不是漩涡中心,你更像是……漩涡本身路过时,无意间卷起的一点浮尘。只是你这点浮尘,有些特别。” 他看向寂珩白:“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三师兄’,也不在乎你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但你的‘特别’,已经扰动了青鸾族的清净,乃至可能搅动更大的风云。在我弄清楚你的‘特别’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前,你需要留在这里。” 他指了指寒潭对面,崖壁上那个看起来最干燥、也最简单的石洞。“那是你的住处。谷内你可随意走动,但出不了这方洞天。每日会有灵食送来。” 寂珩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石洞,又看了看周围寂静的山谷,点了点头:“好。” 没有抗议,没有疑问,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个新的住处安排。 翎玄不再多言,身影如同水墨淡化,悄然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寂珩白独自坐在寒潭边的石头上,望着水面倒映的松影和天空。 她伸手,掬起一捧寒潭水,入手冰凉刺骨,却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将水泼回潭中,看着涟漪一圈圈荡开。然后,她站起身,走向那个属于她的石洞。 洞内果然简单,只有一张石床,一个石桌,一个石凳。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她在石床上坐下,摸了摸冰凉坚硬的石面。 识海深处,那灰扑扑的令牌,再次震动。 【诸天在线·后台】 发帖人:平平无奇三师兄 草稿箱: 标题:《求助:被关在一个只有松树和水潭的山谷里,如何有效打发时间?(在线等,真的挺无聊的)》 内容:如题。地方挺安静,灵气也挺足,就是啥也没有。除了看松树,看水,还能干点啥?有没有道友有类似经验的?求分享。 附图:(暂无) 发送范围:全域可见 状态:未发送 寂珩白看着这行草稿,想了想,意念微动,将标题改成了《惊爆!青鸾族族长翎玄提前出关!亲自扣押神秘灰衣人于绝密洞天!疑似涉及上古秘辛与四域动荡根源!》,内容清空,附图也删了。 然后,她将这篇更耸动、更空白的草稿保存,关闭了后台。 令牌沉寂。 她躺倒在冰凉的石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石洞顶部天然形成的、仿佛星图般的细微纹路。 洞天之外,因为翎玄的突然出关和介入,青鸾族内部,乃至整个关注此事的各方势力,恐怕都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漩涡中那片“特别的浮尘”,在只有松涛与寒潭相伴的寂静里,开始思考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明天,会送什么吃的来? 第23章 ‘浮尘\’搅动潭底沉渣 寒潭洞天的静,与听风小筑的静不同。 这里的静是活的,松涛是它的呼吸,潭水是它的脉搏,连灵气流转都带着某种亘古的韵律。 日光透过谷顶稀薄的灵气氤氲落下,被滤成一种清冷的、仿佛亘古不变的色调。 寂珩白在石床上躺了半日,饿了。 送灵食来的是个眉眼低垂、动作一丝不苟的青鸾族少女,金丹修为,穿着朴素的青衣,将一托盘食物放在石桌上,行礼后便默默退出,从头至尾未发一言。 托盘里是一碗碧粳灵米粥,两碟看不出原料但灵气浓郁的翠色小菜,还有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莹白的果子,散发清冽果香。 寂珩白坐起来,慢条斯理吃完。 味道清淡,灵气充沛,吃完后腹内暖洋洋的,连那点微不足道的筑基中期修为都似乎凝实了一丝。 但她咂咂嘴,还是觉得,不如烤鱼,不如炙骨。 吃完,她走到寒潭边,蹲下,看着清澈见底、却深不见底的潭水。 水里有几尾通体透明、唯脊骨一线银光的细长小鱼游弋,与碎星泽的银线鲦有几分相似,却更灵秀,也更……难以捕捉。 她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捞。 指尖刚触及冰凉水面,那小鱼便倏地散开,隐入水草或更深处的幽暗,无影无踪。 “这里的鱼,不亲人。”一个平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寂珩白回头,看到翎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几步外,依旧那身玄青袍,披散长发,目光落在寒潭上,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千尺寒水。 “嗯。”寂珩白应了一声,收回湿漉漉的手,在衣角上随意擦了擦,“比碎星泽的狡猾。” 翎玄走到她身侧,也看向寒潭:“碎星泽的鱼,你用普通的火,寻常的盐,就能烤出滋味。这里的鱼,你用三昧真火,用千年岩心盐,烤出来也只是一团精纯灵气,毫无滋味可言。” 寂珩白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有的理在表面,一目了然;有的理在深处,需掘地三尺;有的理……”翎玄顿了顿,侧目看向她,“则如这寒潭,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且拒绝被轻易触碰、定义。” 寂珩白与他对视,眼神依旧清澈,没有因为这番听起来高深莫测的话而露出困惑或了悟,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问:“那这里的松树呢?能砍了烧火吗?” 翎玄沉默了一下,似乎也没料到话题会拐到烧松树上。“……不能。这些古松与洞天地脉相连,砍之有害。” “哦。”寂珩白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再提烧树的事,转而问,“你平时在这里,做什么?” “静坐,观想,偶尔……看天。”翎玄的回答简短。 “看天?” “看云聚云散,看星移斗转,看这方洞天之外,更大的人间。”翎玄语气平淡,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苍茫,“看得久了,便知许多热闹,不过是过眼云烟;许多争斗,不过是井底之蛙互啄。” 寂珩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谷顶那片被灵气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天空。“外面好像挺吵的。”她陈述道,指的是青冥山脉,乃至整个四域因她而起的风波。 “是挺吵。”翎玄居然附和了一句,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个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嘲讽弧度,“一群自以为聪明的家伙,盯着一点浮光掠影,争得头破血流,却不知真正的……” 他话没说完,忽然停住,目光转向洞天入口的方向,眼神微凝。“又来了。” 寂珩白也望过去,除了石缝和摇曳的松影,什么也看不到。 但片刻后,一道恭敬却隐含急切的声音,仿佛隔着水幕传来,略显模糊:“族长,白狼族大长老‘啸月地君’携霜阒少主在外求见,言辞恳切,言有要事需当面禀明,关乎……关乎北地安宁与四域稳定。” 啸月地君?霜阒的直系长辈,白狼族仅次于那位隐居太上长老的实权人物,合体期大能!竟然亲自来了? 翎玄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淡淡道:“告诉啸月,人在我这儿,很安全。至于其他事,让他去找翎风止谈。我暂时不见客。” “是。”外面的声音迟疑一下,又道,“炎虎族太上长老‘焚山地君’也传讯过来,语气颇为不善,质问族长扣押其族‘重要关系人’之举,并要求给出解释。” 焚山地君,炎虎族最高战力之一,同样是合体期。 翎玄这次连眼皮都没抬:“回复他,炎烈擅闯我族禁地,毁坏阵法,惊扰贵客,念其年轻,不予深究。若再有无理要求,让炎炆自己来领人。” “呃……是。”外面的声音似乎更低了,“另外,万剑宗、天机宗皆有密函送至,措辞谨慎,但皆提及鬼哭坳之事,并隐晦询问灰衣人……及族长态度。” 翎玄终于微微挑眉:“回复:青鸾族家务事,不劳外人费心。鬼哭坳之事,自有公论。” “遵命。”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洞天内重归寂静,但这份寂静下,仿佛涌动着外界滔天的暗流。 翎玄看向寂珩白,眼神复杂:“你看,你这点‘浮尘’,搅动了多少潭底沉渣。” 寂珩白想了想,问:“他们找我,是想打架吗?” “不一定。有的想从你身上挖出秘密,有的想借你打击对手,有的想弄清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的……”翎玄顿了顿,“或许只是不想让你落在别人手里。” “那你呢?”寂珩白问得很直接,“你把我关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翎玄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山谷里的光似乎都偏移了几分。 “我?”他缓缓道,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疲惫的意味,“我只是想看看,你这片‘浮尘’,最终会飘向哪里,又会……卷起怎样的风浪。在我看清之前,这里最安静,也最安全。”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片从古松上飘落的、边缘微枯的松针,恰好落在他掌心。 “对于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存在,最省力的做法,有时不是强行解析或驱逐,而是……暂时圈养,静观其变。”他捻着那片松针,指尖有微不可察的灵光流转,松针瞬间化为齑粉,随风而散,“当然,前提是,这存在本身,愿意被‘圈养’。” 他抬眼,目光再次锁定寂珩白:“你愿意待在这里吗?” 寂珩白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了看周围寂静的山谷,寒潭,古松,又摸了摸冰凉的石床方向。 “这里,管饭吗?”她问。 翎玄:“……管。” “哦。”寂珩白点点头,“那行。” 答应的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换了个吃饭的地方。 翎玄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言语,身影再次如烟淡化,消失在原地。 寂珩白走回寒潭边,重新蹲下,继续看鱼。看了一会儿,她忽然从地上捡起一颗圆润的小石子,掂了掂,然后手腕一抖—— 石子无声无息地没入寒潭,连水花都没溅起多少,只在水面留下几圈迅速平复的涟漪。 潭底深处,似乎有银光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第24章 何时才会真正落下? 青冥殿,气氛比之前族老会议时更加压抑。 翎风止、翎语闲、翎肃三位太上长老,以及匆匆赶回的翎澈,皆脸色凝重地坐在下首。 主位空悬,但无形的压力无处不在。 “族长之意,已很明确。”翎风止缓缓开口,打破沉默,“此人由他亲自看管,外界一切交涉,由我等出面应对。白狼族、炎虎族、乃至人族的万剑、天机二宗,皆需妥善应付,既不能弱了我族声势,亦不可激化矛盾。” “谈何容易!”翎肃老妪鸠杖顿地,“啸月亲至,焚山传讯,那两宗密函也暗藏机锋!分明都已将此事视为介入我族乃至妖族内部事务的契机!族长将其置于洞天,固然稳妥,却也断了我们探查其根底、厘清因果的可能!如今我们对外如何解释?只说‘族长静观其变’?岂非笑话!” “肃长老稍安。”翎语闲把玩着扳指,眼底精光闪烁,“族长既然出手,必有深意。此人若真有天大牵扯,留在族长眼皮底下,反是最佳。至于外界……我等只需咬定‘配合调查缓冲地带异动,细节不便透露’即可。白狼族关心的是那石头与霜阒,炎虎族不过是借题发挥,挽回颜面。那两宗……鬼哭坳之事他们自己也不干净,不敢逼得太甚。关键在于……”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翎澈:“澈儿,你与那人接触最久,依你之见,族长对其态度……究竟如何?” 翎澈沉吟片刻,道:“族长称其身上有‘空’之味道,似视其为某种……难以定义的‘现象’或‘存在’,而非单纯的人或阴谋。族长之意,似是欲‘观察’,而非‘处置’。” “观察?”翎肃冷哼,“观察至何时?若其真是灾殃之源,难道任其在我族圣地‘观察’成长不成?” “正因其可能为‘灾殃’,或‘机缘’,族长才亲自看管。”翎风止道,“此事已非我等能决断。当务之急,是依照族长吩咐,稳住外界。语闲,外务交由你全权周旋。肃,你继续准备‘溯灵归源阵’与‘问心镜’,虽暂不用,但有备无患。澈儿,你……”他看向翎澈,“霜阒还在客舍?” “是。白狼族大长老啸月地君抵达后,霜阒少主便一直随侍在侧,未曾离开客舍区。”翎澈答道。 “霜阒……”翎风止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对此人态度暧昧,又取走那奇异石头……啸月此番亲自前来,怕不只是要个说法那么简单。澈儿,你设法接触一下霜阒,探探口风,但切记,莫要冲突,也莫要透露洞天内任何情况。” “侄儿明白。” 会议散去。 翎澈走出青冥殿,望向客舍区的方向,又望了望静思崖所在的幽深山脉,心头沉甸甸的。 族长将人带走,看似一锤定音,实则将更大的压力与不确定性,转移到了他们这些具体办事的人身上。 他想起寂珩白那张平淡的脸,想起她泼出的那杯水,想起族长说她“如漩涡本身路过卷起的浮尘”。 这浮尘,何时才会真正落下?又会落在何处? …… 客舍,独院。 院落被一层柔和的月光般屏障笼罩,隔绝内外。 院内古木参天,气氛却比听风小筑更加肃穆沉重。 霜阒垂手立在厅中,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须发皆银、面容古朴、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蕴含着山岳般力量的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简单的灰白色皮袍,眼神开阖间精光内敛,正是白狼族大长老,合体期地君——啸月。 啸月手中,正摩挲着那块从霜阒处得来的暗红色奇异石头。 石头在他掌心,不再有搏动,反而变得温顺沉寂,只是色泽愈发深邃,内里仿佛有暗流缓缓旋转。 “的确是‘古血髓’碎片,且蕴含一丝极淡的……‘荒’之气。”啸月声音苍老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虽只是碎片,且年代久远,力量散失大半,但对我族参悟‘太阴戮妖剑’最后一重,或有助益。你此次,算是有功。” 霜阒低头:“孙儿不敢居功,只是机缘巧合。” “机缘?”啸月抬眼,目光如冷电,落在霜阒脸上,“是真机缘,还是有人刻意送到你面前的‘饵’?” 霜阒心头一凛:“大长老的意思是……” “那灰衣人寂珩白。”啸月缓缓道,“筑基修为,灵力几无,却能引动炎虎、青鸾两族少主,更能让翎玄那老家伙提前出关,亲自看管。如今,连‘古血髓’碎片都经他手,落入你怀。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孙儿也曾怀疑。”霜阒道,“但其言行……难以常理度之,不似作伪。且族长亲自探查,亦未定其罪。” “翎玄没定他罪,不代表他无辜。”啸月将石头收起,目光深远,“或许,在翎玄眼中,此人的‘价值’或‘危险’,已超越简单的善恶对错。他将其圈禁观察,本身就已说明问题。” 他看向霜阒:“你与他接触时,可曾感觉到任何……与我族血脉、或与‘荒古’有关联的悸动?” 霜阒迟疑一瞬,还是如实道:“并无直接血脉悸动。但其人……其存在本身,偶尔会让我体内月华剑意产生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共鸣,并非敌意,也非亲和,更像是一种……‘被映照’之感。至于‘荒’……孙儿修为浅薄,无法感知。” “被映照……”啸月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精光闪烁,“有意思。看来,此人身上,秘密不小。翎玄想观其变,我族亦然。那‘古血髓’碎片,或许便是关键线索之一。” “那我们……”霜阒抬眼。 “等。”啸月道,“等翎玄的动作,等炎虎族的下一步,也等……那灰衣人自己的‘变化’。你留在此地,与青鸾族周旋,设法探听更多关于洞天内的消息,但不可妄动。那翎澈,不是易与之辈。” “是。” 啸月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霜阒行礼,退出厅堂。 站在院中,夜风微凉。 袖中已无石头,但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那搏动的触感,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寂珩白的、混合了草木与尘埃的气息。 他望向静思崖的方向,眼底深处,银芒微闪。 不是好奇,不是关切,而是一种更加冷静、更加深沉的……权衡与探究。 正如大长老所言,那灰衣人寂珩白,或许本身就是一场风暴,或是一个宝藏。 在确定其本质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青鸾族想“观察”,白狼族亦然。炎虎族或许只想泄愤或夺取,人族各宗则在暗中窥伺,各有盘算。 而这场无声博弈的中心,那片被诸多大能视为“特殊浮尘”的存在,此刻正在寂静的寒潭洞天里,因为明日食谱的单调可能性,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走到石洞边,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头,在洞壁上,慢吞吞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四条腿的、尾巴有点长的……动物轮廓。 画完,她退后两步,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又上前添了几笔,让尾巴更卷了一些。然后,她丢掉石头,拍拍手,走回石床躺下。 洞壁上的简陋涂鸦,在透过石缝的微光里,沉默地注视着空荡的石洞。 像一只孤独的,对着月亮画圈的狼。 第25章 山雨欲来 日子在寒潭洞天里,失去了具体的刻度。日升月落,松涛起伏,潭水无波。 送食的青衣少女每日准时出现,放下托盘,默默离开。 食物总是那般清淡精致,灵气充盈,却也让寂珩白的舌尖越发怀念起烟火气。 她大多数时候坐在寒潭边,看鱼。 看累了,就在谷中溜达,数松树上的年轮,研究石壁上的纹路,偶尔对着某片形状奇特的云彩出神。 石洞壁上那个尾巴画圈的狼形涂鸦,她没有再添笔,也没擦掉,任由它留在那里。 翎玄很少出现。 有时寂珩白会觉得,他似乎就坐在某株古松的顶端,或者隐在寒潭的水影里,无声地“观察”着。 那种注视感并不强烈,却无所不在,像这山谷本身的一部分。 直到第五日,或许是第六日?寂珩白没特意记。 送来的早膳里,除了惯常的粥菜灵果,多了一小碟金黄酥脆、还冒着细微油香的东西。 寂珩白眼睛微微一亮。 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是炸得恰到好处的、不知名禽鸟的翅膀尖,外皮酥脆,内里嫩滑,撒了极细的椒盐和一种带着清香的植物粉末。 味道不算顶好,但比起连吃数日的清淡灵食,已是难得的慰藉。 她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吃完一块,又去拿第二块。 “喜欢?”翎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外。 寂珩白点点头,咽下口中食物:“比粥好吃。” 翎玄走到她对面,也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目光扫过那碟炸物。“青冥山脉外围猎到的‘金喙雀’,肉质尚可,灵气稀薄,本不入膳房眼。听闻你念叨了几次‘想吃烤的炸的’,便让他们随意弄了些。” “谢谢。”寂珩白道谢,语气认真。 翎玄看着她专注吃东西的样子,忽然问:“你似乎并不焦虑。” “焦虑什么?”寂珩白咬着雀翅,含糊地问。 “身陷囹圄,前途未卜,外界因你风云激荡,而你自身修为低微,命运操于他人之手。”翎玄列举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寂珩白吃完第二块,擦了擦手,想了想,说:“这里挺安静的,有吃的。外面……”她顿了顿,“他们吵他们的,跟我在这里吃饭,好像没什么关系。” 翎玄沉默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你倒是……豁达。”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霜阒来找过翎澈三次,每次都被挡了回去。炎烈在客舍区砸坏了两套桌椅,被炎炆传讯严厉申饬。万剑宗与天机宗的使者昨日已抵达青冥山脉外围驿站,要求正式拜会。” 他像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消息,目光却锁定寂珩白的反应。 寂珩白“哦”了一声,拿起第三块雀翅,咬了一口,才问:“他们是来找我的?” “一部分是。”翎玄道,“更多的是想通过你,试探我族,试探彼此,攫取利益。你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各自的欲望与恐惧。” “镜子?”寂珩白歪了歪头,“可我不会照出人影啊。”她指的是自己那看过即忘的长相。 翎玄似乎被她这直白的理解噎了一下,摇摇头:“不是那种镜子。是……映照因果、牵引缘法的‘镜’。”他看着寂珩白依旧茫然的眼神,不再解释,转而道,“你可知,霜阒为何对你锲而不舍?” 寂珩白摇头。 “白狼族传承的‘太阴戮妖剑’,修炼至高深,需体悟‘荒古’真意,引一丝远古凶煞之气入剑魄,方可大成。”翎玄缓缓道,“然‘荒古’之气早绝于天地,唯有一些极古老、蕴含特殊血脉或记忆的遗物,或可窥得一斑。你给他的那块石头,若我所料不差,应是某种‘荒古遗血’凝结的‘古血髓’碎片,对他,乃至对整个白狼族,都意义非凡。” 寂珩白眨了眨眼:“那块石头……对他有用?” “有大用。”翎玄点头,“所以,他接近你,最初或许有好奇,有疑虑,但最终,很难说没有将这‘机缘’彻底掌控在手的心思。白狼族大长老啸月亲自前来,你以为只是为了讨个说法?他是来确认‘古血髓’的真伪,以及……评估你这‘送宝人’的价值与风险。” “那炎烈呢?”寂珩白又问,似乎对这些背后的弯弯绕绕起了点兴趣。 “炎虎族血脉暴烈,易怒难控,但也崇尚力量,信奉弱肉强食。”翎玄淡淡道,“炎烈对你,起初或许是觉得受辱,欲杀之而后快。但当你在他全力攻击下安然无恙,当你成为多方关注的焦点,当你甚至可能牵扯出更大秘密时,他那简单的愤怒,就可能转化为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贪婪、不服与探究的执念。炎虎族,不会允许这样特殊的存在完全落入他族之手,尤其是我族或白狼族。” 寂珩白慢慢吃完第三块雀翅,擦干净手指,托着下巴,看着翎玄:“那你呢?你把我留在这里‘观察’,又是想得到什么?” 翎玄与她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任何掩饰,只有一片澄澈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我想要的,最初或许只是‘看清’。”他缓缓道,“看清你是什么,看清你带来的变数,看清这潭被搅浑的水下,到底藏着什么。但后来我发现,‘看清’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得到’。通过你,我能更清晰地看到各族的欲望与软肋,看到四域之间那脆弱平衡下的暗流,甚至……看到某些早已被遗忘、却可能影响未来的‘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比如,石堡那道痕迹。比如,你身上那种‘空’。再比如……论坛上那个‘三师兄’,若真的存在,其真正的目的,恐怕远不止揭短爆料那么简单。而你,寂珩白,无论你是否是他,你都已成了这些谜团交汇的一个……节点。” 寂珩白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眼神却似乎比刚才专注了一些。 “所以,你把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有用’?”她总结道。 “可以这么说。”翎玄坦然承认,“但‘有用’的方式,并非榨取或利用。而是将你这不确定的‘变数’,置于可控的‘静域’之中,观察其演变,评估其影响,必要时……加以引导,或遏制。” “就像把一颗不知道会开出什么花、甚至不知道会不会炸开的种子,种在花盆里,放在窗台上看着?”寂珩白比喻道。 翎玄微微一愣,随即唇角似乎弯了一下,一个极淡的、几乎不算笑容的弧度。“很贴切。” 寂珩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她没问如果自己是那颗“炸开的种子”会怎样,也没问“观察”要到什么时候。她只是重新拿起一块雀翅(最后一快了),认真地说:“那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明天还想吃这个?或者……换种做法?烤的也行。” 翎玄看着她那副认真讨论食谱的样子,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 他站起身,玄青袍袖拂过微湿的岩石。“记住,寂珩白。在这方洞天,你是安全的。但一旦踏出,你所面对的,将不再是好奇或愤怒,而是赤裸裸的、基于利益的争夺与算计。霜阒的剑,炎烈的刀,啸月的谋,焚山的势,乃至人族各宗的局……皆非儿戏。” 说完,他身形消散,只余松涛声。 寂珩白吃完最后一块雀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她走到寒潭边,蹲下,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倒影里的脸,平淡无奇。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水面,涟漪荡开,倒影破碎。 “争夺与算计……”她喃喃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害怕,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点淡淡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热闹的疏离。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石洞壁边,对着那个狼形涂鸦,看了一会儿。 忽然,她伸出手指,蘸了点旁边石壁上沁出的、极微少的冷凝水汽,在那狼的额头位置,轻轻点了一下。 水滴很快渗入石壁,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更深一点的湿痕。 像给那只画圈的狼,点上了一只眼睛。 做完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她拍拍手,转身走回石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洞顶的“星图”。 识海里,那灰扑扑的令牌安安静静。 洞天之外,因她而起的暗流,正以更迅猛的速度,冲刷着各方势力本就脆弱的堤岸。 青鸾族客舍,啸月地君的房间内,一枚传讯玉符无声碎裂,化为一缕青烟,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古老的妖族符文。啸月看着那几个符文,银白的眉毛微微挑起。 “西荒‘葬骨沙海’深处,有疑似‘古血髓’源脉的微弱波动被探测到……时间就在近日?”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静思崖的方向,“巧合?还是……那灰衣人带来的连锁反应?” 炎虎族客舍,炎烈收到族中密令,脸上暴躁之色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凶狠的光芒。 “查!动用所有暗线,查清那灰衣人出现在缓冲地带前的一切行踪!尤其是西边!所有可能关联‘古血髓’或‘荒古遗物’的线索,不惜代价!” 万剑宗与天机宗的使者,在青冥山脉外围的驿站中秘密会面,交换着彼此掌握的信息碎片,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论坛上,“三师兄”的账号依旧沉寂,但各种关于“上古秘藏”、“荒古重启”、“四域气运之争”的猜测帖,已如野火燎原。 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解读着、利用着、围绕着寂珩白这片“特殊的浮尘”。 而浮尘本人,在点了狼眼睛之后,觉得有点无聊,开始思考明天除了金喙雀,能不能再要点别的,比如……蜜汁的? 她翻了个身,石床冰凉。 洞外,夜色如墨,山雨欲来。 第26章 风,更乱了 第七日的朝食,寂珩白吃到了蜜汁金喙雀。 甜度适中,外皮裹着晶莹剔透的琥珀色蜜汁,炸得酥脆,咬下去有“咔嚓”轻响。 她很满意,多吃了两块。 送食的少女照例沉默退走,只是今日脚步似乎比往常快了一丝,低垂的眼睫下,目光掠过寂珩白时,带着难以察觉的探究与……一丝紧张? 寂珩白没在意。她吃完,照例去寒潭边溜达。今日潭水似乎格外平静,连惯常在浅水处游弋的银脊小鱼都隐去了踪影。她蹲下,伸手拨了拨水,冰凉刺骨。 水面倒映着谷顶那片被灵气晕染的天空,今日的云层格外厚重,堆积成一种沉甸甸的铅灰色,缓缓移动。 要下雨了?洞天里也会下雨吗?寂珩白仰头看了看,没看出所以然。 她正要起身,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寒潭对岸,靠近崖壁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鱼。影子很淡,几乎与深色岩石融为一体,但轮廓……像是个人?盘坐着,很小,似乎是个孩子?穿着灰扑扑的、不合身的袍子,光头? 寂珩白眨了眨眼。那里之前明明只有岩石和苔藓。 她没出声,也没动,只是保持着蹲姿,静静地看着。 对岸的影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隔着一潭寒水,距离不近,但寂珩白还是看清了。确实是个小光头,面容清秀得近乎模糊,看不出男女,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正一眨不眨地回望着她。眼神很奇怪,空空的,又好像盛满了东西,像这潭水,看似清澈,实则望不到底。 小光头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袍子,样式简单到简陋,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磨损得起了毛边。光头上没有戒疤,但耳垂上,似乎挂着一个极小的、黯淡的……环?看不太清。 两人隔潭对望,谁也没说话。只有风声穿过松针,发出悠长的叹息。 过了约莫十几息,那小光头忽然抬起一只手,对着寂珩白,招了招。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不是打招呼,更像是一种……呼唤?或者,试探? 寂珩白歪了歪头,也抬起手,学着他的样子,招了招。 小光头似乎愣了一下,空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情绪。然后,他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在胸前合十,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诵了一句什么。 寂珩白看着他合十的手,想了想,也把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胸前,然后,对着小光头的方向,很认真地……拜了拜。 不是佛礼,就是单纯的、模仿性的“拜拜”。 小光头彻底僵住了。他维持着合十的姿势,眼睛瞪得更大,看着对岸那个灰衣人用如此“不专业”的姿势回礼,空茫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混杂着愕然、不解,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就在他眼神变化的同时,他身下的岩石阴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扭曲、波动起来。 一股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精纯浑厚的佛力波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轻轻触碰,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 这波动极其短暂,瞬间就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收敛。 但仅仅是这一丝泄露,已让整个寒潭洞天的灵气为之微微一滞。 潭水表面荡开一圈无声的、却深达丈许的涟漪,靠近对岸的几株古松无风自动,松针簌簌落下。 寂珩白也感觉到了。不是威压,而是一种很“沉”、很“静”,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意味的力量,轻轻拂过身体,让她那点微末的灵力运转都停滞了半拍。 她放下手,好奇地看着对岸。 那小光头已经收回了合十的手,重新垂下头,恢复了最初那种空茫静止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是,他身下的岩石阴影,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一些。 寂珩白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动作,便也失去了兴趣。她站起身,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转身准备回石洞。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很稚嫩,很干净,却带着一种与外貌年龄不符的、近乎苍老的平静。 “你,不是镜子。” 寂珩白停下脚步,回头。 小光头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镜子映影,留痕。你……不留痕。”他顿了顿,补充道,“像风吹过水面,涟漪散了,就没了。风自己,也忘了吹过。” 这个比喻,和翎玄说的“浮尘”有点像,但似乎又不太一样。 寂珩白走回潭边,隔着水问他:“那你是什么?” 小光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寂珩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又指向身下深沉的岩石阴影,“是‘曾经’留下的一点‘执着’。想看看,‘现在’的风,到底往哪里吹。” 他的话语有些晦涩,寂珩白听得似懂非懂。 “你看出来了吗?”她问。 小光头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微。“风向很乱。有很多股风,从不同的地方吹来,都想把你这片……‘不留痕的风’,吹向他们想去的方向。” 他顿了顿,空茫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寂珩白,望向更遥远的虚空,“青鸾的风,想把你留在窗台的花盆里。白狼的风,想把你引向埋着骨头的沙海。炎虎的风,想把你撕碎,看看里面有没有火星。还有……更远的风,从西边,从南边,从人心最暗处吹来,带着檀香,也带着血腥。” 他说话的声音始终很平,没有起伏,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那你呢?”寂珩白又问,“你的风,想把我吹去哪儿?” 小光头第一次,极缓慢地,抬起了头,正视着寂珩白。那双空茫的大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我?”他轻轻地说,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极淡的、近乎悲悯的意味,“我没有风。我只是一点‘执着’,坐在过去的石头上,看着现在的风吹。风去哪里,我决定不了。但我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当所有的风都吹向同一个地方的时候,那里,要么生出最美的莲花,要么……变成最深的漩涡。” “而你,”他目光聚焦在寂珩白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是那朵莲花的花心,还是那个漩涡的……眼?” 寂珩白与他对视,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神情。她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小光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甚至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也好。”他重新垂下头,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重新融入岩石的阴影里,“知道得太多,有时候,连‘执着’都做不成了。” 在他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前,寂珩白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阴影中,传来最后一句飘忽的话语,带着孩童的稚音,却仿佛来自极其悠远的时光彼岸: “他们叫我……‘空茧’。” 声音消散,对岸的岩石恢复原状,只有几片新落的松针,在方才那阴影的位置,打着旋儿。 寂珩白站在潭边,看着空无一人的对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映在水中的、模糊的倒影。 空茧……佛子?论坛上提到过的,那个“最叛道离经,超级不安分”的佛子空茧? 他怎么会在这里?青鸾族的禁地洞天,就这么容易进来?还是说……他其实一直就在这里,只是没人“看”到他? 寂珩白想起翎玄说这里是“最安静也最安全”的地方。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她转身,走回石洞。洞壁上的狼形涂鸦还在,额头上那个水渍点出的“眼睛”已经干了,留下一个更浅的印记。 她在石床上坐下,双手托腮。 莲花的花心,漩涡的眼。 听起来……好像都挺麻烦的。 她还是更关心明天吃什么。 不过,那个小光头说“风向很乱”……寂珩白想起翎玄提到的那些争夺与算计。 她摸了摸下巴。 也许,该做点什么,让风……吹得更清楚一点? 识海里的令牌,似乎感应到她的念头,微微发热。 【诸天在线·后台】 发帖人:平平无奇三师兄 草稿箱: 标题:《突发!佛子空茧疑似现身青鸾族绝密洞天!与神秘灰衣人隔潭相望!泄露惊天预言!》(附:模糊意念拓影,需极高权限解密) 内容:(空白) 附图:(空白) 发送范围:核心加密频道(预设:天机宗、万剑宗、佛宗、妖族特定高层) 状态:未发送 寂珩白看着这个标题,眨了眨眼。 意念微动,将标题改成了《求助:被关久了有点无聊,有没有什么适合单人玩的、动静小点的游戏推荐?在线等,挺急的。》,内容清空,发送范围改为“全域可见”,然后……点了发送。 令牌光芒一闪,帖子发了出去。 几乎在帖子发出的同时,青冥殿深处,负责监控圣地内外一切灵力与讯息波动的“巡天鉴”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警讯红光! 值守长老骇然查看,只捕捉到一道极其隐晦、瞬间跨越无数禁制、直接联通外域论坛核心的虚空波动残痕,内容却已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加密扭曲,无法解读,只留下一个令他们头皮发麻的发送者标识残留—— 【平平无奇三师兄】。 “他……他竟然能在族长亲自布下的洞天禁制中,向外传讯?!”值守长老声音发颤。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翎玄耳中。 静思崖寒潭边,翎玄的身影无声显现。 他望着对岸空茧曾出现的位置,又看向寂珩白所在的石洞方向,玄青袍袖下的手指,第一次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而此刻,【诸天在线】全域论坛,因为这个来自“三师兄”账号、内容却空洞无聊到极致的“游戏求助帖”,再次炸开了锅。 猜测、嘲讽、分析、谩骂……新一轮的风暴,以比之前更加狂猛的姿态,席卷而来。 风,果然更乱了。 石洞内,寂珩白发完帖,满意地躺回床上,开始认真思考大家会推荐什么游戏。 至于那个被她随手丢出去、注定要引起滔天巨浪的“小石子”……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冰凉的石壁,很快就睡着了。 洞外,铅灰色的云层,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落下第一滴冰凉的雨。 雨丝穿过洞天无形的屏障,落入寒潭,激起无数细小的、转瞬即逝的涟漪。 对岸的岩石阴影里,仿佛有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消散在雨声中。 第27章 安。等。 雨,下了一整日。 不是倾盆暴雨,而是那种细密绵长、无孔不入的寒雨,落在松针上,汇成水线,滴入寒潭,敲在石上,发出单调却无处不在的“嘀嗒”声。 洞天内的光线因此更加晦暗,灵气仿佛也被雨水浸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意。 送晚膳的青衣少女来时,裙摆和肩头都沾了湿痕,放下托盘的动作比平日更显匆忙,低垂的眼睫下,目光掠过寂珩白时,那份紧张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甚至没等寂珩白开始吃,便匆匆退走,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有些仓皇。 寂珩白看了看托盘。 今日的菜色格外丰盛,除了蜜汁金喙雀,还有一碗乳白色的、散发着浓郁灵气的鱼羹,一碟清炒的、叶片晶莹如玉的不知名灵蔬,甚至还有一小壶温好的、酒香醇厚的灵酒。 好像……有点过于隆重了?像是……送行饭?或者,安抚饭? 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鱼羹鲜美,灵蔬爽脆,灵酒入喉温润,后劲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熨帖四肢百骸。 味道很好,但她吃得并不快,一边吃,一边听着洞外的雨声,和雨声中,那些更加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动静。 风声似乎比之前急了。 不是自然的风,是快速掠过的、带着灵力波动的“风”。 不止一道。 还有极其轻微的、仿佛金石摩擦、又像是什么沉重机关被启动的“咔哒”声,从地底深处,极其遥远地传来,又被雨声和土层隔绝。 禁制被加强了。 而且是层层叠叠、不同属性、不同用途的禁制。 她能感觉到身周空气的“重量”在增加,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注视感”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比翎玄那种淡然的观察要尖锐、紧张得多。 论坛上那个帖子,果然炸了锅。 虽然她发出去的内容无聊至极,但“三师兄”这个ID本身,就是最大的爆点。 更何况,发送地点被锁定在青鸾族圣地核心——这几乎等于指着青鸾族的鼻子说:你们号称铜墙铁壁的禁地,我照样来去自如,还能发帖。 这对青鸾族而言,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打脸。 对暗中窥伺的各方势力而言,则是信号——混乱升级的信号,或者,机会来临的信号。 寂珩白喝完最后一口鱼羹,放下碗。雨似乎小了些,但洞外的“风声”更密了。 她走到洞口,倚着冰冷的石壁,望向外面。雨丝如帘,将山谷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对岸的岩石笼罩在雨雾中,看不清细节。那个叫空茧的小光头,没有再出现。 她在洞口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黑透,雨完全停了。 山谷里升腾起乳白色的雾气,混合着松针和湿土的清冽气息。 月光艰难地穿透雾气和残留的灵气氤氲,洒下零星的、破碎的光斑。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石洞时,眼角余光瞥见,寒潭靠近她这一侧的水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不起眼的鹅卵石旁边,似乎多了点东西。 不是石头,也不是水草。是一小截……树枝?很细,带着新鲜的断口,颜色是微微发白的青灰色,是青冥山脉某种特有灌木的枝条。 枝条被小心地插在卵石缝隙里,顶端,挂着一片极小、极薄的……冰片? 寂珩白蹲下身,仔细看。 不是冰片,是某种灵力凝结的、近乎透明的薄片,形状不规则,边缘微微发光。 薄片上,用极细的、银白色的“线”,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三个点,呈倒三角形排列。 图案下方,还有两个更小、更潦草的字迹,也是银白色,灵力构成,正在缓慢消散: “安。等。” 字迹的笔触,有一种熟悉的、冰冷的锐利感。 霜阒。 寂珩白看着那截树枝和即将消散的灵力薄片。 他进来了?还是用了别的什么方法,将这东西送了进来?在这层层加固、严阵以待的禁制之下?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灵力薄片。薄片瞬间化为细碎的光点,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不留痕迹。但那截青灰色的树枝是实实在在的。 她将树枝从卵石缝里拔出来,捏在指尖。树枝很凉,带着水汽和夜露。 “安。等。” 让她安心,让他等待?还是告诉她,他安好,让她等待? 寂珩白将树枝在指尖转了转,然后,很自然地将它别在了自己灰扑扑的衣襟上,像个别致的、简陋的装饰。 她直起身,望向禁制之外,那片被雾气和夜色笼罩的、危机四伏的青冥山脉。 霜阒就在外面某个地方,也许正潜藏在阴影里,躲避着青鸾族的巡查,承受着白狼族内部的压力,同时……还在试图向她传递一个简单的讯息。 炎烈大概在暴躁地砸东西,或者被族中长辈严厉约束。 翎澈一定在忙碌地调派人手,加强戒备,应对各方质询。翎玄……大概正坐在某处,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评估着局势的变化。 还有那个小光头空茧,佛子,他说的“风向很乱”,现在看来,确实是。 而她自己,这片被无数道风瞄准的“浮尘”或“花心”,此刻别着一根潮湿的树枝,站在禁制重重的山洞前,心里想着的却是: 明天,雨停了,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走走?这洞天里,除了松树和潭水,好像也没别的了。 她转身,走回石洞。衣襟上的树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石洞内,没有灯,只有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她走到石床边,没有立刻躺下,而是盘膝坐了上去,双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不是修炼。她的修为,闭不闭关,区别不大。 她只是在“听”。 听洞外渐息的风声,听地底深处隐约的机关运转,听更远处、隔着无数重禁制和山峦传来的、模糊而嘈杂的“声音”——那是无数道神识、灵力、讯息在交织、碰撞、试探,是欲望与算计在黑暗中的低语,是风暴来临前,云层摩擦产生的、人耳无法捕捉的闷雷。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悠长,与洞天本身的“呼吸”——松涛、地脉、灵气流转——隐隐契合。 那层总是蒙在她身上的、灰扑扑的“存在感稀薄”特质,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她坐在那里,却仿佛与身下的石床、身后的石壁、整个洞天融为一体,变成了背景的一部分,一块有温度的石头。 就连那无孔不入的、来自翎玄和新增禁制的“注视”,在掠过她所在的位置时,都似乎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难以察觉的“模糊”或“滑脱”,仿佛那里真的只有空气和岩石。 不知过了多久,寂珩白重新睁开眼睛。 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倦意。 她低下头,看着衣襟上那截青灰色树枝,伸出手指,摸了摸。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极其缓慢地、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虚划了几下。 划痕很淡,没有留下任何灵力痕迹,只是空气被扰动产生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澜。 但如果此刻有一位精通空间法则或高阶符箓的大能在此,或许会惊骇地发现,那几道看似杂乱的划痕,隐约勾勒出的,是一个极其复杂、极其古老的符文结构的……某个边角碎片。 那结构,与石堡穹顶的痕迹,与空茧身下波动的阴影,甚至与论坛“三师兄”账号发送讯息时跨越虚空的波动,都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超越当前认知体系的……相似性。 只是碎片,且转瞬即逝。 寂珩白收回手,重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衣襟上的树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抵着下巴,有点痒。 她侧过身,面朝石壁,很快就睡着了。 呼吸均匀,眉眼舒展,仿佛外面那些因她而起的惊涛骇浪,真的与她无关。 洞外,雾气渐浓,将山谷彻底吞没。 青冥殿,灯火彻夜未熄。 翎玄坐在主位,下方是三位面色凝重的太上长老,以及脸色有些苍白的翎澈。 “讯息确实是从洞天内发出,直接连通外域论坛核心,加密方式……前所未见,我族‘巡天鉴’无法破解丝毫。”翎语闲的声音带着干涩,“发送者标识残留,确认是‘平平无奇三师兄’无疑。” “族长,”翎肃老妪忍不住开口,语气焦灼,“此人能在您亲自布下的禁制中做到这一点,其危险性已毋庸置疑!是否……” “是否什么?”翎玄打断她,声音平静,却让翎肃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立刻将其诛杀?还是彻底封印?” 翎肃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他能发出去一次,就能发出去第二次,第三次。”翎玄缓缓道,目光扫过众人,“杀了他,或封印他,或许能暂时平息事端,但也可能彻底引爆某些我们尚未察觉的暗雷。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我们依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他从哪里来,他真正的目的。” “可是族长,如今外界压力……”翎风止也面露忧色。 “压力一直都在,不过是被这一下提前激化了而已。”翎玄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白狼族的啸月刚刚又递了拜帖,言辞更加‘恳切’。炎虎族的焚山直接传讯,暗示若我族无法确保‘秘密’不泄露,他们不介意‘协助’处理。万剑宗与天机宗的使者,要求明日必须得到明确答复。佛宗那边……虽然尚未正式表态,但‘空茧’出现在洞天,已说明问题。” 他收回目光,看向翎澈:“霜阒那边,有何动静?” 翎澈躬身:“回族长,自收到那树枝讯息后,霜阒少主便一直留在客舍院落,未曾外出。但白狼族的暗卫活动频率,在圣地外围增加了三成。另外……”他犹豫了一下,“我们安插在缓冲地带的眼线回报,西荒‘葬骨沙海’附近,近日疑似有大量不明身份的高阶修士活动痕迹,目标似乎也是……寻找‘古血髓’或相关线索。” 所有线索,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朝着同一个方向收束、绷紧。 “看来,有人不想再等了。”翎玄轻轻叩击着座椅扶手,眼神幽深,“论坛上的风吹草动,鬼哭坳的异常,石堡的痕迹,古血髓的现世,各方势力的异动……所有这些,或许都只是前奏。真正的‘戏肉’,恐怕快要上场了。” 他站起身,玄青袍袖无风自动。 “加强圣地所有禁制,尤其是静思崖外围,但洞天之内……维持原状。翎澈,你亲自带队,暗中监控霜阒、炎烈,以及那两宗使者的一举一动。语闲,继续与外界周旋,能拖则拖。风止,肃,你们二人,全力推演‘巡天鉴’捕捉到的那道发送波动,我要知道其源头轨迹的每一个细节。” “是!”众人齐声应道。 “至于洞天里那位……”翎玄望向静思崖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既然他想‘玩游戏’,那我们就看看,他到底想玩一场多大的游戏。” 他身影消散,留下凝重的余音在殿中回荡。 翎澈走出青冥殿,夜风带着雨后的清寒扑面而来。他望向客舍区的方向,又望了望被重重禁制与雾气封锁的静思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 那截青灰色的树枝,那简单的“安。等。”…… 霜阒,你到底在等什么?又想让谁安心? 而洞天里那位,在发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帖、引来四方云动之后,此刻又是否真的……安然入睡? 夜色更深,雾气锁山。 一根小小的、潮湿的树枝,别在灰衣的襟前,在沉睡中,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像一枚不起眼的、却已悄然扣上了命运弓弦的…… 箭镞。 第28章 炎烈上门寻合作 夜雾浓得化不开,带着雨后的清寒,将青冥山脉裹成一片湿冷的、沉默的巨兽。 巡守的青鸾族护卫往来穿梭,步履无声,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处阴影。 禁制的光华在雾中晕开,层层叠叠,将圣地核心区域守得铁桶一般。 客舍区,独院。 月光石柔和的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霜阒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矮几上摊着一卷古旧的兽皮地图,上面用暗红色颜料标注着一些扭曲的路径和模糊的符号,中央一片广袤的、被刻意加深的暗黄区域,正是“葬骨沙海”。 他指尖悬在地图上方,银色的眼瞳专注地扫过那些标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距离、可能的阻碍、以及族中暗线传回的零碎信息。 葬骨沙海深处的波动……时间与寂珩白出现、古血髓碎片现世几乎吻合。太巧了。巧得让人无法相信这只是巧合。 大长老啸月地君已经带着那枚碎片先行返回族中圣地,命他留下“周旋”。周旋什么?自然是进一步打探消息,确认“古血髓源脉”的真伪,以及……评估寂珩白这个“变数”的价值,必要时,将其“引”向沙海,或至少,确保他不落入炎虎或青鸾之手,成为对方探寻沙海的钥匙。 钥匙……霜阒指尖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一道痕迹。寂珩白会是那把钥匙吗?那身古怪的“空”,那能吸引“古血髓”碎片、能让空茧佛子现身的特质…… 还有那截树枝,那简单的“安。等。”。 他冒险动用白狼族秘传的“月影溯光术”,将一丝精纯的月华剑意与微末神识附着在寻常树枝上,借雨夜水汽与禁制转换时最细微的波动,送进洞天。 这术法极耗心神,且风险极大,一旦被青鸾族察觉,便是给了对方发作的借口。但他还是做了。 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传递一个安抚的讯号?还是……一种下意识的、连自己都未完全理清的标记?标记这个“变数”,这个“机缘”,与他霜阒,与白狼族,已有牵连? 霜阒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纷乱思绪。不能感情用事。大长老的告诫言犹在耳。寂珩白是棋子,是工具,是可能开启古老传承、让白狼族实力更上一层楼的“钥匙”。他的价值在于他的“特殊”,而不在于他是“寂珩白”。 可是……碎星泽的烤鱼,月华谷的尾巴,青叶集她好奇张望的眼睛,还有最后递还外氅时那平静清澈的眼神…… 他猛地睁开眼,银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摒弃杂念。他是白狼族少主,肩负族群未来。个人情绪,必须让位于族群利益。 就在他强行收敛心神的瞬间,院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破空声。 不是青鸾族的巡逻队。这气息更加暴烈,更加……熟悉。 霜阒眼神一厉,身形未动,指尖已凝起一点冰寒剑气。 “砰!” 院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道直接撞开!赤红色的身影裹挟着灼热气浪,如同炮弹般砸入院落,正是炎烈! 他肩上依旧扛着那柄赤红巨刀,额头“王”字斑纹在夜色中灼灼发亮,眼中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怒火与……一丝诡异的兴奋。 “霜阒!少在那里装模作样!”炎烈嗓音粗嘎,毫不客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那混蛋小子身上的秘密,还有西边沙海的东西,你们白狼族想独吞?做梦!” 霜阒缓缓起身,银色眼眸冷冷看着不请自来的炎烈:“此地是青鸾族客舍,炎烈少主深夜擅闯,是想再挑事端?” “少跟老子扯这些!”炎烈啐了一口,“青鸾族把那小子当宝贝藏起来,连族长都惊动了,你以为他们安了什么好心?不过是想独占好处罢了!你我两族,与其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不如联手!” “联手?”霜阒挑眉,语气讥诮,“联手做什么?强闯青鸾族禁地,劫走寂珩白?还是杀进葬骨沙海,与其他闻风而动的势力血拼?” “有何不可?”炎烈眼中凶光毕露,“我炎虎族儿郎,从不惧战!那小子身上肯定有找到沙海真正宝藏的关键!与其在这里干等,看青鸾族脸色,不如搏一把!抢到人,撬开他的嘴,或者直接拿他当引子,沙海里的东西,谁抢到算谁的!” 典型的炎虎族思维,简单,粗暴,信奉力量至上。 霜阒心中冷笑。炎烈看似鲁莽,实则也不全然是蠢货。他看出了寂珩白的价值,也感知到了西荒的异动,更清楚单凭炎虎族一家,难以在青鸾族地盘和后续可能的混乱中占到便宜。 所以想来拉拢白狼族,这个同样对“古血髓”有兴趣、且实力强劲的盟友。 “联手可以。”霜阒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如何联手?目标是什么?得手之后,如何分配?炎烈少主,空口白话,就想让我白狼族与你一同冒险?” 炎烈咧嘴一笑,带着野兽般的狰狞:“简单!我知道你们白狼族在青鸾族内部也有眼线,摸清那小子被关的具体位置和守备情况不难。我炎虎族在缓冲地带和西荒边缘有势力,可以提供接应和退路。至于得手之后……” 他眼中贪婪之色一闪:“人,归我!我要亲手扒了他的皮,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沙海里的东西,找到后,我七你三!” 霜阒几乎要气笑了。人归他?东西他七我三?这炎烈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该围着他转? “炎烈少主莫非是在说笑?”霜阒声音更冷,“人是关键,没有他,沙海的东西未必寻得到。三七分?你觉得我白狼族是给你炎虎族打下手的?” “那你想怎样?”炎烈不耐烦地挥了挥巨刀,“四六!我六你四!不能再多了!” 霜阒不再与他废话,转身走向屋内:“送客。” “你——!”炎烈勃然大怒,赤红妖气轰然爆发,巨刀上腾起火焰虚影,“霜阒!你别给脸不要脸!没有我炎虎族,你们白狼族能轻易从青鸾族手里抢人?能安然穿越缓冲地带进入西荒?我告诉你,盯上那小子和沙海的,可不止我们两家!人族那些伪君子,还有西边那些秃驴,说不定早就暗中布置好了!再犹豫,汤都没得喝!”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霜阒。局势确实越来越复杂,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青鸾族态度不明,人族与佛宗虎视眈眈,葬骨沙海深处情况未知…… 但和炎虎族这种猪队友联手?风险恐怕比收益更大。 “炎烈少主请回吧。”霜阒背对着他,声音毫无波澜,“白狼族行事,自有章程。不劳费心。” 炎烈死死盯着霜阒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额头斑纹红光吞吐不定。最终,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凳上,将石凳踢得粉碎! “好!好得很!霜阒,你等着瞧!老子自己也能干!到时候,可别怪老子吃肉,连骨头都不给你们留!” 放完狠话,他怒气冲冲地转身,撞开院门,消失在浓雾夜色中。 霜阒站在屋内阴影里,听着院外炎烈远去的、毫不掩饰的沉重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眉头紧锁。 炎烈单独行动?以他的莽撞性格和炎虎族一贯的行事风格,恐怕真会不管不顾地闹出大动静。这对白狼族而言,是坏事,也可能……是机会? 混乱中,才有可乘之机。 他重新走到矮几前,看着地图上的葬骨沙海,指尖在那片暗黄区域上,轻轻敲了敲。 也许,该动一动了。不能总是被动等待青鸾族的“观察”结果,也不能指望与炎虎族这种盟友合作。 他需要更主动地,将“钥匙”,引向该去的地方。 袖中,那枚与寂珩白短暂相连、曾传递过“安。等。”讯息的月华印记,微微发热。 寂珩白……你究竟,会带来毁灭,还是新生? 第29章 太吵了 静思崖,寒潭洞天。 天光透过浓雾和禁制,吝啬地洒下些许惨白的光晕。 雨彻底停了,但湿冷之气更重,松针上挂满沉重的水滴,偶尔“啪嗒”落下,在潭面砸出小小的涟漪。 寂珩白醒得很早。 她坐在石床上,看着洞口那片被雾气染白的光。衣襟上那截青灰色树枝还在,摸上去已经干了,质地变得有些脆硬。 她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走到寒潭边,照例看鱼。 今日的鱼似乎比昨日更少,也更谨慎,只在深水阴影处偶尔闪过银光。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弯腰,从潭边捡起一块扁平的石片,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她手腕一抖,石片斜着飞向水面—— “嗖——啪、啪、啪、啪!” 石片在水面连续弹跳了四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噗通”一声沉入对岸附近的深水区。 水花溅起,打破了山谷的寂静。 寂珩白看着那圈圈荡开的涟漪,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测试石片的重量,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聊的消遣。 然而,就在石片沉入水底,涟漪即将平息的刹那—— 对岸那片昨日空茧现身的岩石阴影,如同被石子惊扰的梦境,再次诡异地波动起来! 这一次,波动更加明显,范围也更大,岩石表面的色泽瞬间变得幽深如墨,仿佛连通了另一个空间。 一股比昨日更清晰、但也更加混乱庞杂的意念,如同无声的潮水,从那阴影中弥漫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寒潭,也掠过了站在潭边的寂珩白。 寂珩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意念里,没有具体的语言或图像,只有无数破碎的、纠缠的“声音”——愤怒的咆哮,贪婪的低语,佛号的吟唱,剑气的铮鸣,还有……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蛮荒、带着无尽煞气的嘶吼! 仿佛无数股意志正在某个地方激烈碰撞、撕扯! 是葬骨沙海?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这意念来得快,去得也快。阴影迅速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寂珩白站在原地,第一次,眉头微微蹙起。 不是因为害怕或困惑。而是因为……吵。 太吵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意念,像一群没头苍蝇,在她感知的边缘嗡嗡作响,扰得她有点心烦。 她不喜欢这么吵。 她蹲下身,又捡起一块石头,这次没有打水漂,而是握在手里,走到石洞壁边,对着昨日画的那只狼形涂鸦旁边,开始慢吞吞地、用力地,刻画起来。 不是画画。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深深的划痕,横七竖八,毫无美感,甚至有些粗暴。 石头与岩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石粉簌簌落下。 她刻得很认真,很用力,仿佛要将某种烦躁的情绪,通过这粗暴的动作,倾泻出去。 刻了约莫十几道乱七八糟的痕迹后,她停下手,看着那片狼藉的岩壁,似乎满意了些,随手丢掉石头。 然后,她走到洞口,望着外面依旧浓重的雾气,和雾气后那些无形的、却更加紧绷的禁制光华。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冥冥中的存在说话: “太吵了。” 停顿了一下,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让他们,安静点。” 话音落下。 洞天之内,并无异样。 但洞天之外,青冥山脉核心区域的某个地脉节点深处,那枚被重重禁制保护、负责调控部分护山大阵灵流走向的“青冥枢石”,其内部一道极其古老、平素沉寂如死的辅助纹路,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光芒微弱,转瞬即逝,甚至连监控阵法运行的青鸾族长老都未曾察觉。 然而,就在这闪烁发生的同一时刻—— 客舍区,正在自己房内暴躁踱步、筹划着如何瞒过青鸾族眼线、单独行动去“抢人”的炎烈,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直透神魂的寒意袭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体内奔涌躁动的妖力,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紊乱,额头灼亮的“王”字斑纹都暗淡了半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更高层次存在漠然“瞥”了一眼的惊悸感,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所有暴躁的念头都为之一窒。 青冥殿外围,正在与万剑宗、天机宗使者进行又一轮枯燥而机锋暗藏交涉的翎语闲,舌灿莲花的说辞忽然卡壳了半秒。 他感到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凝滞感”,仿佛周遭空气的流动、灵气的运转,甚至时间的流逝,都出现了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顿挫”。 对面两宗使者的眼神也同时闪烁了一下,显然也有所感应。 更远处,已经离开青冥山脉、正在返回白狼族圣地途中的啸月地君,于云端飞遁中猛然睁开双眼,灰白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疑。 他袖中那枚取自霜阒的“古血髓”碎片,刚才毫无征兆地悸动了一瞬,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都感到心悸的……“排斥”与“警告”之意?仿佛在提醒他,远离某个“焦点”。 而静思崖洞天内,刚刚说完“让他们安静点”的寂珩白,似乎耗尽了那点突如其来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她走回石床,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 衣襟上,那截青灰色的树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洞外,雾气翻涌,禁制无声。 天地间,那无数道因她而起的、嘈杂喧嚣的“风”,似乎真的……有那么一刹那,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了一下暂停键。 虽然短暂,却足以让某些敏锐的存在,心生凛然。 山谷依旧寂静。 只有寒潭水底,那块寂珩白打水漂沉入的扁平石片旁,一尾通体透明、唯脊骨银线的小鱼,好奇地绕着石片转了一圈,然后摆摆尾巴,游向了更深的黑暗。 第30章 驱逐所有外来者! 那阵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静默”,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反而激起了更剧烈的沸腾。 青冥殿深处的“巡天鉴”,在记录到洞天内那异常发送波动后,本就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当“静默时刻”降临,即便只是极细微的地脉灵流顿挫——整面鉴壁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红光,核心区域的监测符文疯狂闪烁、扭曲,最终竟有三分之一直接黯淡、崩碎! 值守长老骇然欲绝,连滚爬爬冲出监测密室,嘶声禀报。 “族长!枢石……‘青冥枢石’辅助纹路异常闪烁!持续一瞬,但引发连锁反应,三成基础阵纹出现不明原因的‘过载钝化’,恢复缓慢!灵力扰动波及圣地核心区域,强度……强度接近合体期修士全力一击的余波,但性质完全未知,无属性偏向,纯粹是……‘停滞’与‘排斥’!” 翎玄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鉴壁前。 玄青袍袖下,修长的手指拂过那些黯淡崩碎的符文,指尖感应到一丝残留的、极其淡薄却让灵魂都感到战栗的“余韵”——那是超脱了五行阴阳、甚至凌驾于寻常时空法则之上的某种……“否决”之力。 “源头。”他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深处已掀起惊涛。 “指向……静思崖洞天地脉节点交汇处,但、但无法锁定具体目标或术法痕迹!仿佛……仿佛是那一片空间本身,在某个瞬间,‘不想’让灵力正常流转了……”值守长老声音发抖,这个结论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空间本身有意志?还能“不想”? 翎玄沉默。他想起了寂珩白身上那种“空”,想起了空茧所说的“不留痕的风”,想起了论坛发送时那超越认知的加密波动。 这不是寻常修士的手段,甚至不是已知的任何神通、秘法、禁制所能解释。 这更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规则”或“概念”,被无意间、或者有意地,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而触碰者…… 他转身,望向静思崖方向,玄青袍袖无风自动。 “传令。”翎玄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监测密室,“圣地即刻起进入‘玄冥’状态,所有非核心弟子限时撤回各自洞府,未得允许不得外出。核心护卫全部激活,启用‘周天星斗镇山大阵’第二重变化——‘锁灵镇虚’。没有我的直接谕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静思崖百里之内。” “族长!”翎风止等人闻讯赶来,闻言大惊,“‘锁灵镇虚’乃护山大阵最高变化之一,消耗巨大,且会彻底隔绝内外灵机交感,对圣地灵脉亦有损伤!是否……” “照做。”翎玄打断,语气不容置疑,“另外,通知啸月、焚山,以及人族两宗使者:青鸾族圣地突发‘地脉灵蚀’,需闭门自检,所有外客,限三个时辰内全部离开。逾期滞留者,视为敌对。” 驱逐所有外来者!这是要彻底封闭圣地,不惜与所有势力撕破脸皮? 几位太上长老面面相觑,但看到翎玄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凝重与……一丝极淡的忌惮,最终无人再敢质疑。 “翎澈,”翎玄看向脸色苍白的侄子,“你带‘青冥卫’,亲自‘护送’所有外客离开。记住,是‘所有’。” 翎澈心头一凛,明白了“护送”的含义——不惜武力,强制清场。“侄儿领命!” “语闲,你负责对外发布公告,措辞自定,只需传达一个意思:青鸾族近期概不见客。肃,启动圣地所有上古遗留防御机制,尤其是针对……空间扰动与概念侵蚀的防护。”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青鸾族圣地如同一头被彻底惊醒的巨兽,开始展现出它狰狞的爪牙与厚重的甲胄。 天空之上,原本无形的护山大阵显化出璀璨的星图,星辰之光垂落,化作实质的光幕,层层叠加,将圣地核心区域彻底笼罩、封锁。 灵气流动变得迟滞、粘稠,仿佛整片空间都被无形的琥珀缓缓凝固。 客舍区,最先感受到变化。 炎烈正为自己方才那莫名的惊悸烦躁不已,忽然感到周遭灵气一滞,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凭空降临! 他猛地冲出房门,只见天空星图流转,光幕垂落,无数气息强横的青鸾族精锐护卫,正沉默而迅疾地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为首者正是面色冷峻的翎澈。 “翎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炎烈又惊又怒,赤红妖气本能地鼓荡起来。 “圣地突发地脉异变,为诸位安全计,请即刻离开。”翎澈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三个时辰为限,过时,青鸾族将视同入侵。” “放屁!什么地脉异变!分明是你们想独吞……”炎烈话未说完,翎澈身后两名气息赫然达到出窍期的青冥卫统领已齐齐上前一步,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炎烈。 炎烈额角青筋暴跳,但在这等阵势和两名同阶高手的锁定下,终究没敢当场发作。 他狠狠瞪了翎澈一眼,又望向静思崖方向,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最终咬牙低吼:“好!好一个青鸾族!我们走!” 他招呼手下,在青冥卫“护送”下,朝着圣地外围飞去,一路上骂声不绝。 另一边,霜阒的院落。 他比炎烈更早感知到变化。当“锁灵镇虚”大阵启动的刹那,他袖中那枚月华印记彻底失去了与洞天内树枝的最后一丝微弱联系,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掐断。 同时,他感觉到自己与天地灵气的沟通变得异常困难,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翎澈亲自带人来到院外,态度依旧客气,但驱逐之意同样坚决。 “霜阒少主,情况特殊,还请见谅。”翎澈道,“族长有令,所有外客必须离开。白狼族若有事,可待我族处理完毕后再行联络。” 霜阒站在院中,银发在变得滞涩的灵气微风里纹丝不动。 他看了一眼远处星图笼罩、光幕重重的静思崖方向,又看了看面前阵容整齐、杀气隐现的青鸾族精锐。 啸月大长老已离开,族中后续指令未至。硬抗,绝无胜算,且会彻底破坏两族表面关系。 “翎澈少主客气。”霜阒声音平静,“既是贵族内部事务,我自当避嫌。告辞。”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或动作,干脆利落地带着随行护卫,随着青鸾族的“护送”队伍,朝外飞去。 只是转身前,他最后望了一眼静思崖,银色眼瞳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有暗流汹涌。 万剑宗与天机宗的使者同样被“请”离,他们试图交涉,但面对彻底封闭的圣地和毫不客气的青鸾族精锐,也只能压下心中惊疑与不满,悻悻离去。 三个时辰不到,所有外部势力被清扫一空。 青冥山脉外围,各色遁光聚了又散,带着惊疑、愤怒、算计的目光,投向那被星图光幕彻底封锁的圣地核心。 圣地内部,气氛更是肃杀到极致。 所有非核心人员已被清空或限制,核心区域只剩下巡逻的护卫和坐镇各处的长老,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如临大敌。 第31章 有点太闷了 静思崖洞天,成了这片肃杀天地中,唯一一个似乎未被影响……或者说,影响源头所在的“孤岛”。 翎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寒潭边。 洞天内一切如常。松涛依旧,潭水幽深,石洞寂然。 那根青灰色树枝还别在寂珩白的衣襟上,她似乎又睡着了,呼吸均匀,对洞天外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无所知。 翎玄的目光,先落在那片被寂珩白胡乱刻划、一片狼藉的岩壁上。 那些粗暴的划痕毫无规律,却隐隐透着一股烦躁的、想要“破坏”什么的情绪。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对岸,那片空茧两次现身的岩石阴影。 阴影此刻平静无波,但翎玄能感觉到,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佛力波动,以及……一丝与“静默时刻”同源的、更淡的“排斥”余韵。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寒潭水底,那块寂珩白打水漂沉入的扁平石片附近。 水波清澈,石片安静地躺在细沙上,周围游弋的银脊小鱼似乎都刻意避开了那个区域,形成一个微小的“真空”。 翎玄缓缓闭上眼睛,将自身神识与整个洞天、与地脉、与刚刚启动的“锁灵镇虚”大阵细细勾连,感知着每一丝最细微的灵力流动与规则涟漪。 他“看”到了。 在寂珩白说出“太吵了”、“让他们安静点”之后,洞天地脉深处,那枚作为枢纽之一的“青冥枢石”辅助纹路上,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逻辑黑洞”。 仿佛有一条更高维度的“指令”,强行覆盖了那处纹路原本的运转规则,使其在那一瞬间,执行了“停滞”与“排斥”周边一切活跃能量,包括灵力、妖力、神识、乃至某些意念的“命令”。 这“指令”并非通过灵力激发,也非法则调动,更像是一种……“言出法随”?不,比那更根本,更接近世界底层规则的某种……“定义权”的短暂显现。 而这显现的“引信”,是寂珩白的“意愿”,或者说,是她无意识流露出的“烦躁”。 翎玄缓缓睁开眼,眼底再无平日的淡然深邃,只剩下一片近乎空白的震撼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之前以为寂珩白是“特殊的浮尘”,是“现象的节点”,是值得观察的“变数”。 现在看来,他错得离谱。 这不是浮尘。 这可能是……某种“规则”的化身,或者,是能“触碰”甚至“临时修改”规则的……“异常体”。 将其留在青鸾族,留在自己眼皮底下“观察”,或许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而是一场可能将整个族群拖入未知深渊的……豪赌。 但事已至此,将人交出?更不可能。且不说外界会如何疯狂,单是这“异常体”本身,若落入别有用心者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继续“圈养”,但必须改变策略。 翎玄走到寂珩白的石床边,静静看着她沉睡的侧脸。 平淡,无害,甚至有点呆。 就是这张脸,这副身躯,刚才可能无意识地、近乎本能地,让整个青鸾族圣地为之震颤,让各方势力惊疑退避。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寂珩白眉心上方三寸,一缕极其精纯、蕴含着他对“风”、“空”法则深刻理解的青色灵光,缓缓探出,试图以最温和的方式,触碰、感知她识海最深处的奥秘。 灵光触及皮肤的刹那—— 寂珩白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惺忪,没有迷茫,清澈平静,直接对上了翎玄近在咫尺的、蕴含着探查之意的目光。 两人无声对视。 翎玄的手指僵在半空。 寂珩白眨了眨眼,似乎没觉得被冒犯,只是有点疑惑地看着他悬在自己额头前的手指,然后,很自然地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攻击,也不是推开。就是很单纯地,握住了。 她的手很凉,力道不大,却让翎玄那缕探出的灵光瞬间溃散,仿佛被某种更本质的“空”直接消融、吞噬了。 “你醒了。”翎玄的声音有些干涩,缓缓抽回手。寂珩白也顺势松开。 “嗯。”寂珩白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洞外明显变得“厚重”了许多的光幕和隐约的星图流光,“外面……怎么了?” “没事。”翎玄平复心绪,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语气,“加强了一些防护。你刚才……做梦了?” 寂珩白想了想,摇头:“没有。就是觉得……外面好像突然安静了很多。” 翎玄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吗?那……挺好的。” 他转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被彻底封锁、连一只飞鸟都难以逾越的禁制光幕。 “寂珩白,”他背对着她,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这里,你会去哪里?” 寂珩白坐在床上,晃了晃腿,思考了一下:“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就去哪里吧。” 翎玄沉默良久。 “如果……没有好吃的呢?如果外面,只有争斗、算计,和想把你拆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的人呢?” 寂珩白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那就……不出去?”她不太确定地说,“这里也挺好。有吃的,有地方睡觉。” 翎玄缓缓转过身,看着她。 那双总是平淡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洞口透进来的、被禁制扭曲的光,清澈依旧,却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迷雾。 她不是伪装。她是真的,对自身所蕴含的、足以搅动世界的“异常”,毫无自觉。 或者说,那“异常”本就是她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以至于她自己都察觉不到其“异常”之处。 这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在这里待着,别乱跑。”翎玄最终只是这么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想吃什么,告诉送饭的。” “哦。”寂珩白点点头,很听话的样子。 翎玄最后看了她一眼,身影消散。 洞天内,又只剩下寂珩白一人。 她摸了摸衣襟上的树枝,又看了看洞外那片被彻底锁死的、星光流转的“天空”。 安静是安静了。 但好像……也有点太闷了。 她躺回床上,望着石洞顶,开始认真思考,在这种被彻底关起来的情况下,有什么游戏可以一个人玩,还不那么无聊。 识海里的令牌,安安静静。 但令牌深处,那灰扑扑的、刻着“平平无奇三师兄”字样的表面,一道极其细微的、之前从未出现过的裂痕,似乎……又延长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裂痕边缘,有极淡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正在缓慢地……渗出来。 第32章 饿了 寂珩白是被饿醒的。 不是寻常的饥饿,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带着细微眩晕感的空乏。 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悄悄抽走了一小截,急需填补。 她坐起身,摸了摸肚子。 洞外天光晦暗,被“锁灵镇虚”大阵过滤后,只剩下一种恒定的、清冷的微白,分不清时辰。 送食的青衣少女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 寂珩白等了一会儿,饥饿感没有缓解,反而更清晰了些。 她下床,走到洞口,透过层层叠叠、流转着星图纹路的光幕望出去。 外面一片死寂,连松涛声都仿佛被那厚重的禁制吸收、隔绝了,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静”。 她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光幕。光幕冰凉,带着一种柔韧的、绝对拒绝的质感,将她的手指稳稳挡在外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寂珩白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摸了摸衣襟上那截已经干透变脆的树枝。 然后,她走回石洞中央,盘膝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不是修炼。她在“内视”。 筑基期的内视很粗浅,只能模糊感知丹田气海和主要经脉中稀薄灵力的流转。 但寂珩白此刻关注的不是灵力。她的意识,顺着那奇异的饥饿感,沉向更深的地方——识海。 灰蒙蒙的识海空间,一如既往的“空”。中央,那枚古朴的、刻着“平平无奇三师兄”字样的令牌悬浮着,依旧灰扑扑,毫不起眼。 但寂珩白“看”到了不同。 令牌表面,那道之前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裂痕,此刻清晰了不少。 裂痕从令牌左上角斜斜向下延伸,不长,却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破坏了令牌原本浑然一体的古朴感。 裂痕边缘,有极其微弱的、仿佛能吸收周围一切光线的“暗色”正在缓慢渗出,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更深邃、更虚无的“空无”之色。 就是这东西,让她感到饥饿?寂珩白的意识绕着令牌转了一圈。裂痕本身没有散发出任何能量或意念,只是存在那里,就像石壁上的一道划痕。 但那种仿佛连接着某个巨大“空洞”的感觉,以及从“空洞”另一端传来的、微不可察的“吸力”,让她本能地想要……填补什么进去。 用什么填补?灵力?她这点修为,塞牙缝都不够。别的?她有什么? 寂珩白的意识退出识海,睁开眼睛。饥饿感依旧。 她站起身,在石洞里转了两圈,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石床、石桌、石凳,最后落在那片被她胡乱刻划过的岩壁上。划痕杂乱无章,毫无意义。 她走到岩壁前,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动调动的“东西”。 指尖触及岩壁,沿着那些杂乱划痕中的一道,缓缓划动。灵力透过指尖,渗入岩石,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不是加深划痕,也不是书写符箓。她只是单纯地,将这点微不足道的灵力,“注入”到岩石里。 很慢,很专注。 当那一丝灵力彻底没入岩壁,划痕的轨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但寂珩白感觉到,识海中那令牌裂痕处传来的“吸力”,极其微弱地……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有效?但太慢了。这点灵力,杯水车薪。 她需要更多。更“实在”的东西。 寂珩白的目光,投向洞外那片被禁制笼罩的、仿佛凝固了的天地。 那里有浓郁的、几乎液化的灵气,有坚固的岩石土壤,有生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松,有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这一切,都蕴含着庞大的“存在”。 如果能…… 这个念头刚起,识海中的令牌猛地一震!裂痕处渗出的“暗色”骤然变得活跃,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股比刚才强烈百倍的、冰冷而贪婪的“渴望”,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探出识海,穿透她的身体,向着洞外那片被禁制封锁的天地蔓延而去! 不是寂珩白的主观意愿。是令牌,或者说,是那道裂痕,在本能地“捕食”! “嗡——!!!” 就在那无形“渴望”触手即将碰触到洞天禁制光幕的刹那,整个静思崖洞天,连同外界的“锁灵镇虚”大阵,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和刺耳警报! 青冥殿深处,翎玄霍然睁眼,身形瞬间消失。 静思崖外,层层星图光幕疯狂闪烁,无数符文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巨力的撕扯! 镇压地脉的“青冥枢石”本体,竟开始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 洞天内,寂珩白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白。那股从令牌裂痕中爆发的“渴望”触手,被外界强横的禁制力量狠狠弹了回来,反震之力让她识海一阵翻腾,本就微薄的灵力更是瞬间紊乱。 失败了。 禁制太强,令牌,或者说裂痕的力量似乎也远未恢复,或者……受到了某种限制。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碰撞”,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翎玄的身影出现在洞天寒潭边,玄青袍袖无风自动,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整个山谷,最后定格在脸色有些发白、正按着额头的寂珩白身上。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就在刚才,一股极其诡异、完全无法归类于已知任何力量体系的“吞噬”意志,从此地爆发,试图侵蚀、同化外界的禁制与地脉灵力!其性质,与之前的“静默时刻”同源,但更加主动,更加……饥饿! “你做了什么?”翎玄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平静,带着一丝压抑的惊怒。 寂珩白放下手,脸色恢复了些,眼神依旧清澈,甚至有点无辜:“我饿了。想找点吃的。” “吃的?”翎玄盯着她,试图分辨她话中的真伪,“你想‘吃’什么?外面的禁制?地脉灵气?还是这洞天本身?” 寂珩白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就是觉得……外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好像……能填肚子。”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里面有个东西,裂了,想吃。” 里面有个东西,裂了,想吃。 翎玄瞳孔微缩。他瞬间联想到那诡异的发送波动,那引发“静默时刻”的无意识“指令”,还有此刻这试图“吞噬”禁制的“渴望”…… 所有异常,都指向她识海深处的某个“东西”。那东西正在“苏醒”,或者“破损”,需要“进食”来修复或维持? 这解释了很多,也带来了更多、更可怕的疑问。 那“东西”是什么?从何而来?完全修复或彻底苏醒后,会怎样?寂珩白本人,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是被寄生的宿主?是容器?还是……本身就是那“东西”的一部分? “把那‘东西’,给我看看。”翎玄沉声道,语气不容拒绝。他必须亲自确认。 寂珩白看着他,没动。“怎么给你看?” “放松心神,不要抵抗。”翎玄上前一步,指尖亮起一点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青色光点,蕴含着他对神魂与空间法则的深刻理解,比之前那次试探性的探查,要深入、强势得多。 这一次,他打算直接“看”进她的识海核心。 寂珩白与他对视,眼神平静,没有害怕,也没有抗拒。她似乎真的在考虑“怎么给你看”这个技术性问题。 就在翎玄指尖青芒即将触及她眉心的前一刹——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的、带着奇异回音的佛号,如同穿透层层水幕,突兀地在洞天中响起。 第33章 找吃的喽 不是从对岸的阴影,也不是从外界。声音仿佛直接来自虚空,来自这片空间本身的“缝隙”。 翎玄动作骤停,猛地转头,望向寒潭上空。 那里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透明的涟漪。涟漪中心,一个小小的、穿着灰色破旧僧衣的光头身影,缓缓浮现。 正是空茧。 但与之前两次隔潭相望时那种空茫、近乎虚幻的状态不同,此刻的空茧,身影凝实了许多,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也不再是纯粹的“空”,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赤脚虚踏在空中,僧衣下摆在无形的气流中微微飘动,耳垂上那枚极小的、黯淡的环,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流转。 “翎玄施主,强窥不可窥之物,恐招不测。”空茧的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与外貌年龄不符的苍老禅意,“识海中之物,非此界常理可度,强行触及,如以凡烛探深渊,非但照不亮,反会引火烧身。” 翎玄收回了手,周身气机却更加凝练、戒备,冷冷看着空茧:“佛子倒是来去自如。我青鸾族禁地,何时成了佛宗后花园?” 空茧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寂珩白身上,眼神复杂:“非是来去自如。是‘缘’至,不得不来。亦是‘劫’起,避无可避。” 他指向寂珩白,确切地说,是指向她眉心识海的方向:“那物之‘裂’,非自今日始,乃久远前便已存在。只是近日,因缘际会,受外界诸般‘念’、‘力’、‘因果’牵动,其‘渴’渐显。翎玄施主以‘锁灵镇虚’封绝内外,如同将饥渴之兽困于铁笼,阻其觅食,其本能反噬,方才惊扰地脉,撼动禁制。” 他顿了顿,看向翎玄:“堵,不如疏。困,不如引。” “疏?引?”翎玄眼神锐利,“佛子有何高见?难道要我打开禁制,任其‘吞噬’我青鸾族千万年基业之灵气地脉?” “非也。”空茧再次摇头,“此物所‘渴’,并非寻常灵气地脉,而是……‘存在之基’,‘规则之痕’,或者说,是构成此方世界、却又在漫长岁月中磨损、遗忘、沉淀下来的……‘本源碎片’。” “青鸾族圣地之灵气地脉,虽丰沛,却已是高度‘驯化’、‘定型’之‘存在’,对此物而言,如同精致却无魂的傀儡,食之无味,勉强果腹而已。它真正渴望的,是那些更古老、更原始、更‘混乱’也更具‘活性’的‘本源’——比如,西荒葬骨沙海深处,那因‘古血髓’现世而蠢蠢欲动的‘荒古煞气’;比如,四域交界、人心欲望汇聚之地的‘红尘业力’;再比如……” 空茧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洞天,望向了极其遥远的南方,那片魔气森然的疆域。 “……某些被镇压、被扭曲、却从未真正消亡的‘原始魔念’。” 翎玄脸色微变。 空茧所指,几乎涵盖了当前四域所有最危险、最不可控的力量源头!将寂珩白,或者说她识海中那“饥饿”的“东西”,引向那些地方? “佛子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引发浩劫?”翎玄声音冰冷。 “非借刀,亦非引劫。”空茧双手合十,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佛陀般的悲悯与肃穆,“此物之‘渴’,如同天地有缺,阴阳失衡。强压之,缺愈大,终至崩毁。疏导之,令其觅得合适之‘食’,补全其‘缺’,或可化大害为……微妙之衡。” “况且,”他看向寂珩白,眼神深邃,“她与此物,早已一体两面,难分彼此。此物若因‘渴’而狂,首当其冲者,便是她这‘宿主’。翎玄施主当真以为,将她永远困于此地,便是安全?” 寂珩白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似懂非懂。 但她抓住了关键点:识海里的东西饿了,想吃点特别的,外面那些“亮晶晶”的不太合胃口,得去找更“有劲”的,比如西边沙海里的,或者南边魔气里的。 听起来……好像很麻烦。而且,好像要离开这里? 她摸了摸衣襟上的树枝。霜阒让她“等”。等到现在,好像……等来了一个更饿的自己,和一个建议她出去“找吃的”小光头。 翎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空茧的话,点破了他最深的顾虑——将寂珩白强留于此,如同怀抱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的雷。 青鸾族的禁制能困住她一时,能困住那日益“饥饿”的“东西”一世吗?一旦压制不住,反噬首先就会毁灭寂珩白,然后波及整个圣地。 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将这恐怖的“变数”,导向他族,削弱对手? 这个念头冰冷而残酷,却符合一个族群领袖的利益考量。 他缓缓抬眼,看向寂珩白:“你想出去吗?” 寂珩白想了想,反问:“出去……有好吃的吗?那种,能填饱这里的东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翎玄与空茧对视一眼。 “有。”翎玄缓缓道,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外面,也很危险。不止是找不到吃的危险,还有……很多想把你当成‘吃的’的人。” 寂珩白眨了眨眼:“就像炎烈那样?” “……比那更复杂,更危险。” 寂珩白低下头,看着衣襟上那截青灰色树枝,指尖轻轻摩挲着。树枝粗糙,带着霜阒留下的、早已消散的凉意。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眼神依旧清澈平静。 “哦。”她说,“那走吧。” 没有激昂,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多少好奇。就像答应去街角买个包子一样平淡。 翎玄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暂时撤去静思崖外围部分禁制,制造一个‘漏洞’。空茧佛子会带你离开圣地范围。”他沉声道,“之后的路,你自己选。青鸾族……不会再庇护你,也不会主动追缉你。你好自为之。” 这几乎是默许,也是放弃。 寂珩白点点头:“谢谢。这几天的饭,很好吃。” 翎玄身形微晃,似乎被她这句道谢噎了一下。 他不再多言,袖袍一挥,洞天外那层层叠叠的光幕,在某一个极其狭小的区域,如同冰雪消融般,悄然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扭曲的“缝隙”。 缝隙外,是真实世界的夜色与山风。 空茧对翎玄微微颔首,身影飘落到寂珩白身边,伸出小手:“抓住。” 寂珩白很自然地握住了那只小手。触感微凉,却很实在。 空茧另一只手捏了个古怪的法印,口中无声念诵。两人周身泛起一层极其淡薄的、仿佛透明水波般的微光,与外界那“缝隙”的波动隐隐契合。 “走。” 水波微光一闪,两人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穿过禁制缝隙,消失在洞天之外。 缝隙迅速弥合,光幕重归完整。 寒潭洞天,只剩下翎玄一人。 他站在冰冷的潭水边,望着对岸空茧曾现身的岩石阴影,又望向寂珩白消失的方向,玄青袍袖下的手指,缓缓握紧,又松开。 掌心,不知何时,已是一片冰凉的湿痕。 洞外,夜风呼啸,带着山雨欲来的腥气。 更远处,被驱逐出青鸾圣地的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西荒,葬骨沙海方向,隐隐传来古老而暴戾的嘶吼。 南方魔域,紫电与血光在云层中无声交织。 【诸天在线】某个加密至高的核心频道,一条来自“平平无奇三师兄”账号的、内容空白的动态,悄然更新了时间戳。 令牌的裂痕,在寂珩白离开禁制、踏入真实天地的刹那,似乎……极其轻微地,又延长了一丝。 饥饿感,如影随形。 新的“觅食”之路,开始了。 第34章 剑修? 夜风割在脸上,带着青冥山脉外围特有的、未经过滤的粗糙与寒意。 脚下不再是光滑的石板或柔软的泥土,而是坚硬硌脚、布满碎石的陡峭山坡。 禁制内那种恒定的、被精心调控的“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实荒野的喧嚣——风啸,兽鸣,远处溪流奔腾,还有……无数道或明或暗、从不同方向投来的、如同蛛丝般粘腻的窥探感。 寂珩白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草木腐烂的味道,有野兽的腥臊,有远处烟火气,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金属和血腥的锈蚀气。不好闻,但很……真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衣襟上那截树枝。还在。 身边,空茧松开了她的手。 小光头赤脚站在嶙峋的山石上,灰色的破旧僧衣被风吹得紧贴在瘦小的身体上,耳垂上那枚黯淡的小环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极微弱的哑光。 他抬头望了望星斗稀疏的夜空,又看了看寂珩白,空茫的大眼睛里映着夜色,看不出情绪。 “接下来,去哪儿?”寂珩白问得很自然,仿佛只是问晚饭吃什么。 空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小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向夜空,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片刻,他收回手,指向西南方向。“那里,‘念’很杂,‘力’很浊,但‘基’……似乎有些松动。或许,有‘东西’能吃。” 他说的“那里”,是缓冲地带更深处,靠近西荒边缘的方向。也是各方势力混杂、冲突最为频繁的区域。 寂珩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只看到连绵起伏的、黑沉沉的丘陵剪影。“远吗?” “以你我的脚程,三日可至边缘。”空茧顿了顿,“但路上,不会平静。” “哦。”寂珩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走吧。” 她抬脚就要往山下走,步伐依旧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踢踏。 “等等。”空茧叫住她,小手从僧衣袖子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两片干硬发黑、看起来毫无特色的粗面饼;另一样,是一小串用粗糙麻绳穿起来的、色泽暗沉、形状不规则的木质珠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难以辨认的符文。 “饼,充饥。念珠,戴着。可略微遮掩你身上那种……‘空’的异样,也能帮你稍微……‘消化’一点‘食物’,免得撑到。”空茧将饼和念珠递过来,解释道。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提到“撑到”时,稚嫩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寂珩白接过饼,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很硬,很干,带着谷物原始的粗糙和微酸,几乎没什么味道,但确实能缓解一点腹中的空虚感。 她将剩下的饼小心收进那个灰扑扑的储物袋,里面空荡荡,只剩几块同样干硬的糕点。然后,她拿起那串念珠,看了看,很随意地套在了左手手腕上。 珠子触感温润,带着一点奇异的吸附感,仿佛能吸收皮肤的温度和周围的光线。 戴上念珠的瞬间,她感觉识海中那令牌裂痕处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吸力”和“饥饿感”,似乎真的被削弱了一丝,像是被一层薄纱轻轻隔开了。 同时,一股极淡的、带着檀香与苦涩药味的清凉感,从念珠渗入经脉,让她有些紊乱的灵力稍稍平顺。 “谢谢。”她道谢。 空茧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身,赤脚踩在碎石上,朝着西南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速度不快,却总能在崎岖的山路上找到最省力的落脚点,僧衣下摆拂过杂草碎石,却不沾尘埃。 寂珩白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她的步伐依旧散漫,但目光却比在洞天里活泛了许多,不时扫过路旁黑暗中晃动的树影、嶙峋的怪石、偶尔一闪而过的兽类幽绿眼瞳。 她没有害怕,只有纯粹的好奇,像一只第一次被放出笼子的小兽,谨慎地打量着全新的领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 前方出现一条蜿蜒的、被车辙和脚印压实的小路,算是正式进入了缓冲地带最常见的“交通线”。 小路寂静,只有风声。但寂珩白和空茧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一棵被雷劈过、半边焦黑的老槐树下,倚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袖口和下摆沾着泥点,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他背靠着焦黑的树干,双手抱着一柄带鞘的长剑,剑鞘是普通的乌木,没有任何装饰。他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 但寂珩白和空茧都“看”到,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凝练、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剑气,如同冬眠的毒蛇,蛰伏,却随时可以暴起。 不是青鸾族,也不是妖族。是人族剑修。气息……很强。至少金丹后期,甚至可能是元婴期。 空茧的小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些。寂珩白则歪了歪头,打量着那人抱剑的姿势和腰间悬挂的一个磨损严重的酒葫芦。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注视,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瞳色是极深的墨黑,却没什么光彩,仿佛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倦意,眼白带着细微的血丝。 他目光扫过空茧,在寂珩白手腕上的念珠和衣襟的树枝上略微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成那副半死不活的疲惫模样。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大晚上的,一个和尚,一个……嗯,路人?往西边去?胆子不小啊。” 寂珩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空茧合十行礼,稚嫩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阿弥陀佛。施主在此,可是等人?” “等人?”那剑修嗤笑一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等鬼还差不多。这破地方,除了想发财想疯了的,就是逃命逃晕头的。”他目光再次落在寂珩白身上,带着点审视,“我说,小子,你身上……味儿有点怪啊。不像是正经修士,也不像是妖魔鬼怪。跟那秃……咳咳,跟这位小师傅混在一起,打算去西边挖宝?还是去找死?” 他语气散漫,甚至有点刻薄,但那股若有若无锁定了两人的剑气,却始终没有散去。 寂珩白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去找吃的。” “吃的?”剑修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肩膀耸动,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西边那鬼地方,除了沙子就是骨头,还有不知道从哪个坟里爬出来的老怪物,你去找吃的?喂,小秃驴,你没告诉他那边是干嘛的?” 空茧平静道:“知晓。然饥不择食,亦是缘法。” “缘法……”剑修咀嚼着这个词,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的锐利,“我看不是饥不择食,是……身不由己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寂珩白身上的异常,或者说,是念珠也未能完全遮掩住的那种“空”与“渴”的异样。 第35章 诱饵 “贫僧空茧。”空茧忽然自报家门,打断了剑修进一步的试探,“还未请教施主尊号。” “空茧?”剑修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号,“原来是你这小佛子。怪不得能从那鸟笼子里带人出来。”他看向寂珩白的目光更加玩味,“能让青鸾族族长亲自看管,又能劳动佛子当向导……啧啧,了不得。”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抱着剑站直了身体,那股惫懒的气息瞬间收敛了不少,虽然依旧显得不够精神,却多了一股属于顶尖剑修的、内敛的锋芒。 “我姓方,方太初。天机宗,打杂的。”他自我介绍得很随意,甚至有点自嘲,“奉命在这附近转转,看看风向。没想到,风没看着,倒是撞见了……台风眼。” 天机宗?那个主卦修、号称能窥探天机的人族十大宗门之一?方太初?名字有点熟……好像是天机宗那个据说有点“呆萌”的大师兄?论坛上提到过。 寂珩白眨了眨眼。空茧则微微颔首:“原来是天机宗方道友。幸会。” “幸会谈不上。”方太初摆摆手,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寂珩白,“你们要去西边找‘吃的’……嗯,正好,我也有点事要去西边查查。不如……搭个伴?这路上可不太平,多个人,多……嗯,多个挖坑埋人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邀请之意很明显。是监视?还是别有目的?或者,真的只是“搭个伴”? 空茧看向寂珩白,显然将决定权交给了她。 寂珩白看着方太初那张写满“没睡醒”和“麻烦”的脸,又摸了摸手腕上清凉的念珠。识海里的饥饿感在催促。 “好啊。”她答应得很干脆,“有吃的吗?” 方太初又被她这跳跃的思维噎了一下,随即从腰间那个破旧的储物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油纸包,扔了过来。 寂珩白接住,打开,里面是几块色泽暗红、边缘焦硬、散发着浓郁肉香和辛辣调料味的肉干。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很硬,很有嚼劲,味道咸香麻辣,带着一股粗犷的野性,比粗面饼好吃太多。 “谢了。”她一边嚼,一边含糊地道谢。 方太初看着她那毫不设防、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嘴角又扯了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抱着剑,懒洋洋地走到了两人前面。 “那就走吧。夜还长,路还远。” 三人重新上路。方太初打头,空茧居中,寂珩白殿后。夜色中,三个身影沿着蜿蜒的小路,向着西南方向,沉默前行。 方太初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踏在最适合发力与观察的位置,抱剑的姿势也始终未曾改变,如同一个移动的警戒哨。 空茧赤脚无声,僧衣飘拂,像个沉默的幽灵。 寂珩白则依旧踢踢踏踏,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手腕上的念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散发着极淡的檀苦气息,将她身上那股最“异常”的波动,小心翼翼地包裹、遮掩。 但有些东西,是遮掩不住的。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棵焦黑的老槐树下,阴影中缓缓走出另一个身影。 此人一身墨蓝色劲装,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方太初刚才倚靠过的树干位置,那里,有一个极浅的、用剑气刻下的、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符号——一个简化的八卦图案,其中“艮”位被特意加深。 墨蓝衣身影沉默片刻,站起身,朝着三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融入另一侧的黑暗,消失不见。 更远处,另一座山头的背风处。 炎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碎石飞溅。“废物!青鸾族那群鸟人,竟然把人放跑了?!还跟天机宗的搅在一起?还有那个秃驴崽子!” 他身边,一名炎虎族探子低声道:“少主息怒。翎玄突然封闭圣地,驱逐所有人,本就蹊跷。如今目标出现,虽多了变数,但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人出来了,不在青鸾族掌控之中了。” “废话!”炎烈低吼,“关键是现在怎么弄?跟上去?天机宗那姓方的不好惹,那秃驴崽子也邪门得很!还有白狼族那边……霜阒那小子肯定也收到消息了!” “我们可以……”探子压低声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让他们去西边探路,等他们找到‘东西’,或者跟别的势力冲突起来,我们再……” 炎烈眼中凶光闪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这么办!盯紧他们!另外,传讯给族里,多派些人手过来,尤其是擅长在沙海地形作战的!西边那鬼地方,老子这次一定要捞够本!” 而就在炎烈下达指令的同时。 青冥山脉外围另一处隐蔽山谷,霜阒静静立在一株古松的阴影下。他手中握着一枚微微发热的传讯玉符,里面是刚刚收到的、关于寂珩白三人行踪的密报。 空茧……方太初…… 一个佛子,一个天机宗大师兄。这组合,再加上寂珩白,简直是把“麻烦”二字写在了脸上。 西边……葬骨沙海。大长老和族中高层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沙海深处可能存在的“古血髓源脉”和“荒古煞气”。寂珩白,或者说她识海里的东西,被引向那里,是空茧的算计?还是……那东西自己的“渴望”? 霜阒收起玉符,银色眼瞳望向西南方向的夜空。 袖中空荡荡,但那截青灰色树枝留下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夜色浓稠如墨。 三条身影在前,一道银光在后,更远处,炎虎族的眼线、其他闻风而动的势力、乃至某些一直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目光……如同逐臭的蝇群,被寂珩白这片移动的、散发着奇异“饥饿”波动的“饵”,牵引着,拉扯着,朝着西荒边缘,那片名为“葬骨沙海”的古老绝地,缓缓汇聚。 一场因“饥饿”而起的、牵动四域目光的“觅食”之旅,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作为“饵”本身的寂珩白,正嚼着第二块肉干,觉得味道不错,开始思考明天早饭还能不能吃到。 第36章 抱剑装深沉的病痨鬼 天光像是被脏抹布蘸水擦过,灰蒙蒙,吝啬地铺在起伏的丘陵和干涸的河床上。 植被越来越稀疏,从低矮的灌木变成一丛丛焦黄的、叶片带刺的荆棘,最后连荆棘也稀稀拉拉,露出大片大片灰褐色、被风蚀出怪异纹路的裸露岩地。 空气干燥得吸一口都刮嗓子,风带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温度在升高,阳光虽然不明亮,热度却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大地。 这就是缓冲地带深入西荒边缘的景象,荒凉,贫瘠,生机稀薄,却又潜藏着无数双在岩石缝隙、地下洞穴、甚至沙地之下窥伺的眼睛。 寂珩白跟在方太初和空茧身后,踢踏着步子,鞋底已经沾满了灰黄色的尘土。 粗面饼早已吃完,方太初给的肉干也只剩下最后半块,被她小心收着。 水囊里是昨日在一处几乎干涸的溪流石缝里接的、带着泥腥味的浑水,喝一口要沉淀半天沙砾。 饥饿感没有缓解,反而因为环境恶劣和体力消耗变得更清晰。 识海里的令牌裂痕处,那种“空洞”的吸力持续不断,像有个无底洞在缓慢抽取着什么。 手腕上空茧给的念珠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清凉感,勉强将那股“饥饿”带来的烦躁隔开一层,但治标不治本。 方太初走在最前面,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倒是和这荒凉景致很搭。 他抱着剑,偶尔打个长长的哈欠,步伐却稳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总能提前避开松动的岩石或隐藏在浮沙下的坑洞。 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悄然铺开,警惕着方圆数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 空茧赤脚走在滚烫的沙石地上,脚底却纤尘不染,僧衣被热风吹得紧贴身体,勾勒出孩童瘦小的轮廓。 他很少说话,只是偶尔抬头望望天色,或者侧耳倾听风声,空茫的大眼睛里映着荒芜,仿佛在阅读一本只有他能看懂的天书。 三人沉默地走了一个上午。日头渐烈,连空气都开始扭曲蒸腾。 “歇会儿。”方太初终于在一处背阴的、由几块巨大风蚀岩形成的天然凹槽处停下脚步,将剑靠在岩壁上,一屁股坐下,掏出水囊灌了一大口,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他看起来一直很松懈。 寂珩白和空茧也走进阴影。寂珩白靠着岩壁坐下,摘下腰间的水囊,小口抿着浑浊的水。 空茧则走到凹槽最深处,面朝岩壁,盘膝坐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又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方太初的目光在寂珩白手腕的念珠上转了一圈,又瞥了一眼她衣襟上那截早已枯萎发脆的树枝,懒洋洋地开口:“我说,寂小兄弟,你身上那‘饿病’,感觉怎么样了?” 寂珩白咽下水,老实回答:“还是饿。” 方太初挑了挑眉:“空茧小师傅的念珠也压不住?” “好一点。”寂珩白摸了摸念珠,“但还是想吃东西。” “想吃点……特别的?”方太初试探着问。 寂珩白想了想,点头:“嗯。感觉……普通的东西,填不饱。” 方太初咂咂嘴,从储物袋里又摸出一个小巧的、表面刻满细密符文的青铜罗盘,托在掌心。 罗盘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毫无规律地微微颤动,偶尔指向某个方向时会亮起极其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晕。 “这破地方,‘气’乱得很。”方太初拨弄着罗盘,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脉淤塞,煞气潜藏,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念’的残留。西荒边缘,名不虚传。”他抬眼看向寂珩白,“你要找的‘特别的东西’,估计就藏在这些‘乱气’最浓的地方。比如……前面三十里,有个叫‘乱石峡’的地方,据说以前是古战场,死过不少人,也埋过不少‘东西’。‘气’特别浊,也特别……‘冲’。”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个旅游景点。 寂珩白顺着他说的方向望了望,只看到更远处一片灰蒙蒙的、如同巨兽獠牙般参差林立的黑色石峰。“那里有吃的?” “有没有吃的我不知道。”方太初收起罗盘,重新抱起剑,闭上眼睛养神,“但肯定比你手里那半块肉干‘有劲’。”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静坐的空茧忽然睁开了眼睛,空茫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有人来了。”他稚嫩的声音在灼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很多。有杀意。” 方太初眼皮都没抬:“东南方向,二里外,十七人。五个筑基,十个炼气,两个……嗯,一个金丹初期,一个看不透,可能用了敛息符。妖气驳杂,不像正经妖族,像是……沙盗?或者,某些势力养的‘鬣狗’。” 他感知得比空茧更精确。这就是天机宗弟子的本事? 寂珩白也望向他所说的方向。地平线上,热浪扭曲着空气,暂时还看不到人影,但隐约能感觉到一股混杂着贪婪、暴戾、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炎虎族气息的妖风,正朝着这边快速逼近。 “冲我们来的?”寂珩白问。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我们三个冤大头,还能冲谁?”方太初打了个哈欠,“估计是盯了一路了。看我们人少,又不像有油水的样子。”他瞥了一眼寂珩白寒酸的打扮,“大概是想‘清理’掉,或者抓去当苦力探路。” 他话音刚落,远处已经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速度很快,显然是惯于在荒漠地形奔行的老手。 眨眼间,那十几人已冲至百丈开外,呈扇形散开,隐隐将三人所在的凹槽半包围起来。 来者果然形貌各异,大多穿着破烂的皮甲或布衣,武器也五花八门,刀剑棍棒皆有,个个眼神凶悍,气息驳杂,确实像是一伙混迹于缓冲地带边缘的沙盗。 为首两人,一个独眼,扛着一把门板宽的鬼头刀,金丹初期的妖气毫不掩饰;另一个则是个干瘦的老者,穿着灰袍,手里拄着一根蛇头拐杖,气息隐晦,眼神阴鸷,正是方太初说“看不透”的那个。 独眼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寂珩白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空茧的光头和寂珩白那平淡无奇的脸上停留片刻,狞笑道:“嘿,运气不错!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秃驴,一个呆头呆脑的穷酸小子,还有个抱剑装深沉的病痨鬼!兄弟们,拿下!秃驴和小子绑了,说不定能卖去西边矿场或南边窑子!那个抱剑的,宰了喂沙蝎!” 他身后一群沙盗发出哄笑和怪叫,蠢蠢欲动。 第37章 风蚀岩柱 方太初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带着血丝的倦眼里,此刻没有一丝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 “我讨厌麻烦。”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沙盗耳中,“更讨厌……有人打扰我休息。” 独眼汉子一愣,随即狂笑:“病痨鬼,死到临头还敢装……” 他话没说完。 方太初动了。 不是拔剑,也不是掐诀。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柄乌木鞘长剑,往身前的沙地上,轻轻一顿。 “咚。” 一声闷响,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以剑鞘顿地之处为中心,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波纹,如同水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方圆数十丈! 波纹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位”与“凝滞”! 正准备扑上来的沙盗们,动作齐齐一僵,脸上的狞笑凝固,眼神里瞬间充满了茫然与惊骇。 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灵力、乃至思维,都在那一刻被强行“按”了一下暂停键! 虽然只有一瞬,但对高手而言,一瞬,足矣。 就在沙盗们僵直的刹那,方太初的身影消失了。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那独眼汉子身前。 没有拔剑,只是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微不可察、却让独眼汉子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锐芒,轻轻点在了他眉心。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独眼汉子眼中的狂笑彻底定格,随即迅速涣散、黯淡。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软软倒下,眉心只有一个细微的红点,没有鲜血,没有伤痕,但神魂已彻底湮灭。 直到独眼汉子倒地,其他沙盗才从那诡异的“凝滞”中恢复过来,看到首领瞬间毙命,无不亡魂大冒! “撤!快撤!”那干瘦老者反应最快,尖啸一声,手中蛇头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插,一股墨绿色的毒烟伴随着尖锐的嘶鸣声爆开,瞬间笼罩了前方大片区域,阻隔视线,也蕴含着剧毒! 其他沙盗如梦初醒,怪叫着四散奔逃,再不敢有丝毫停留。 毒烟弥漫,遮天蔽日。 方太初站在原地,没有追击,只是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毒烟有点呛鼻子。他袖袍一挥,一股清风凭空而生,将毒烟轻易吹散。 烟尘散尽,沙盗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独眼汉子的尸体躺在滚烫的沙地上,迅速干瘪。 空茧不知何时已走到寂珩白身边,合十道:“方道友好精妙的‘镇脉指’与‘乱空步’。天机宗绝学,名不虚传。” 方太初重新抱起剑,又恢复了那副没睡醒的样子,摆摆手:“雕虫小技,赶苍蝇而已。”他看向寂珩白,“没吓着吧?” 寂珩白摇摇头,目光还停留在那具迅速失去水分的尸体上。 她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那尸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消散?不是魂魄,也不是灵力,是另一种更稀薄的、带着“存在感”的东西? 识海中的令牌裂痕,在刚才方太初施展手段、引动奇异空间韵律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嗅到了什么“美味”的气息? 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似乎觉得那“韵律”还不够“实在”,不够“顶饱”。 “走吧。”方太初踢了踢脚边的沙子,“苍蝇赶走了,估计能清净一会儿。不过……更大的苍蝇,恐怕也快闻着味儿来了。” 他指的是那些真正有份量的势力。 三人重新上路,绕过尸体,继续朝着西南方向,那片被称为“乱石峡”的黑色石峰区域走去。 阳光更加毒辣,风沙渐起。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沙丘阴影里,一道墨蓝色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之前在老槐树下出现过的兜帽人。 他低头看了看沙地上独眼汉子的尸体,又望向三人远去的背影,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天机宗‘衍空剑’……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带着这么个‘饿死鬼’去乱石峡……方太初,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如同附骨之疽,远远缀了上去。 更后方,更高的山脊上。 炎烈放下手中的远观法器,脸色阴沉:“天机宗的杂碎,倒是会扮猪吃老虎!一招就宰了‘独眼狼’?那病痨鬼到底什么修为?” 旁边探子低声道:“少主,方太初在天机宗内名声不显,但据说深得‘天衍真君’真传,擅长推演天机与空间剑道,真实实力绝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 “怕什么!”炎烈低吼,“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加上那个小秃驴和那个废物小子,能翻起什么浪?继续跟!等到了乱石峡那种鬼地方,有的是机会!” 他眼中凶光更盛,显然并未因方太初展露的实力而退缩,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掠夺欲。 另一侧,某处风蚀岩柱的顶端。 霜阒迎风而立,银发在灼热的风中狂舞。他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方太初的手段,让他心中警惕更甚。天机宗介入,目的绝不单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寂珩白那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她走在滚烫的沙石地上,脚步依旧平稳,似乎对刚才的厮杀和即将到来的更大危险,都无知无觉。 手腕上的念珠,衣襟上的枯枝。 安。等。 他让她等,她却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饥饿与混乱。 霜阒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决绝。他身影化作银芒,不再刻意隐匿,而是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拉近与前方三人的距离。 不能再等了。无论前方是机缘还是陷阱,他都必须靠近,看清,然后……做出抉择。 风沙更急,卷起蔽天的黄尘,将所有人的身影都涂抹得模糊不清。 乱石峡那狰狞的黑色轮廓,在视野尽头,如同张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第38章 好饿 乱石峡并非峡谷,而是一片由无数根巨大、黢黑、仿佛被天火灼烧过又经万年风蚀的嶙峋石柱组成的迷宫。 石柱高低错落,彼此间距狭窄,形成无数条蜿蜒曲折、光线晦暗的通道。 地面不再是沙土,而是厚厚一层灰白色的、踩上去发出“咔嚓”细响的骨粉与碎石混合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混合了金属锈蚀、尘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连风在这里都变成了呜咽的鬼哭,在石柱间穿梭碰撞,带起令人牙酸的尖啸。 方太初在入口处停下,抱着剑,那双总带着倦意的眼睛此刻异常明亮,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缓缓扫视着前方那如同巨兽獠牙林立的黑暗迷宫。 他手中的青铜罗盘此刻正疯狂转动,指针乱颤,发出极其细微却急促的“嗡嗡”声,表面刻度的灵光忽明忽灭,显然此地的“气”已经混乱驳杂到了极点。 “好家伙……”他低声自语,“煞气凝如实质,怨念纠缠不散,空间结构也极不稳定,到处是细微的裂痕和错位……这鬼地方,简直就是个天然的‘绝灵死域’和‘缚魂场’。难怪当年那场大战后,再没人愿意进来。” 空茧赤脚站在骨粉地面上,小小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抬头望向迷宫深处,空茫的眼底倒映着那些扭曲狰狞的石柱阴影。 “非止于此。此地‘基’已朽,‘理’已乱,寻常存在于此,如行刀山,如履薄冰。然对于‘渴求本源’者而言……”他转头看向寂珩白,“或如……污浊泥潭之于渴水之鱼。” 寂珩白没太听懂空茧后面那句比喻,但“渴求本源”四个字,让她识海中那令牌裂痕的“吸力”猛地增强了一线!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刺痛与强烈渴望的感觉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脸色微微发白。 这里……有“食物”!很“浓烈”的“食物”! 但同时,这里也极其危险。 她本能地感觉到,那些高耸的、沉默的黑色石柱,那些脚下“咔嚓”作响的骨粉,那些在通道深处呜咽的风声,都隐藏着某种……“恶意”。 不是活物的恶意,而是这片土地本身,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死亡、痛苦、暴戾与不甘,混合扭曲后形成的“场”。 “能……进去吗?”寂珩白按住额头,努力压制着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饥饿”冲动,声音有些发涩。 方太初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手中狂转的罗盘,咂咂嘴:“来都来了……不过,得小心点。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像符文或者血迹的痕迹。还有……”他顿了顿,看向寂珩白手腕上的念珠,“空茧小师傅,你这念珠……顶得住吗?” 空茧双手合十,念珠在他腕间微微发光,那层清凉的隔绝感似乎加强了些。“尽力而为。然此地对‘异常’之吸引与排斥,皆远超寻常。贫僧亦只能护其神魂一线清明,不至彻底迷失。” “一线清明……够了。”方太初不再犹豫,当先迈步,踏入了那条最近、也最狭窄的石柱通道。 光线骤然暗下。 上方石柱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只在极高处偶尔漏下几缕惨淡的光斑,勉强照亮脚下厚厚的骨粉。 空气更加粘稠阴冷,带着刺鼻的腐朽味。 脚下“咔嚓”声不绝于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无数亡灵的骸骨上。 寂珩白紧跟在方太初身后,空茧断后。 三人排成一列,在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通道中缓慢前行。 越往里走,那种混乱的“场”就越强。 寂珩白感觉自己的灵力运转变得极其滞涩,如同被冻住的胶水。呼吸也变得困难,仿佛空气里掺了看不见的沙子。 更难受的是识海,那令牌裂痕的“吸力”越来越强,疯狂地“吮吸”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的、那些混乱庞杂的“存在碎片”——煞气、怨念、破碎的法则痕迹、乃至石柱本身蕴含的古老“记忆”…… 念珠持续散发着清凉感,竭力维持着她神魂的稳定,但就像用一张薄纸去挡汹涌的洪水,效果有限。 寂珩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开始有些涣散,脚步也变得虚浮。 “撑住。”方太初头也不回,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回音,“别被那些‘杂念’带偏了!跟着我的脚步声走!” 他的脚步声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骨粉最厚实、也相对最“安全”的位置,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仿佛暗合了此地尚未完全崩坏的、极其稀薄的“地脉”流动。 寂珩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盯着方太初的后背,机械地迈动脚步。喉咙里那股腥甜味越来越重。 空茧在她身后,一直保持着合十的姿势,口中无声念诵着经文。 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微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一层极薄的膜,笼罩住三人,勉强抵挡着周围无所不在的侵蚀与拉扯。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半个时辰,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通道开始变得宽阔,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由七八根特别粗壮的石柱环绕而成。 广场中央,地面不再完全是骨粉,而是露出一片焦黑的、仿佛被高温熔化后又凝固的岩石地面。 上面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了无数年的血迹,又像是某种古老符文的残缺笔画。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广场正中央,插着一柄剑。 一柄通体乌黑、没有任何光华、甚至剑身都布满了裂纹和锈蚀痕迹的断剑。 只剩半截剑身,斜斜插在焦黑的地面上,剑柄早已腐朽无踪。 但就是这样一柄看似随时会彻底碎掉的废剑,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纯粹“死意”与“不甘”。 它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骨粉无法靠近它三尺之内,形成了一个干净却死寂的圆形区域。 寂珩白的目光一接触到那柄断剑,识海中的令牌骤然剧震!裂痕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吸力”!那不是对普通“存在碎片”的渴望,而是如同饿极了的野兽嗅到了最鲜美的血肉! “就是它……”寂珩白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断剑,不由自主地就要迈步上前。 “站住!”方太初猛地转身,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肩胛骨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丝。 “那东西碰不得!”方太初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骇然,“‘噬骨剑’的碎片……而且是沾染了‘荒古凶兽’临终反扑之血的碎片!其上的‘死意’与‘煞怨’已经凝结成近乎‘法则’的东西!别说你这小身板,就算是我,贸然触碰,神魂都可能被瞬间污染、撕裂!” “噬骨剑?”空茧也走上前,看着那柄断剑,稚嫩的脸上首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白狼族上古传承的镇族神剑……竟有碎片遗落在此?还成了这般模样……” 寂珩白却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警告。 肩膀的疼痛和方太初的喝止只让她停滞了一瞬,随即,那更猛烈的“饥饿”和源自令牌本能的“吞噬”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念珠勉强维持的防线! 她的眼睛,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与那断剑上暗红痕迹相似的色泽。 “我……饿……”她喃喃着,手臂开始用力,想要挣脱方太初的钳制。 第39章 闹剧与杀局 方太初脸色一变,扣着她肩膀的手指瞬间亮起数道细微的符文锁链,试图封住她的经脉和气海。 但那些符文锁链刚一接触寂珩白的皮肤,就被她体内那股无形的“空”与“吸力”迅速消融、吞噬! “空茧!”方太初急喝。 空茧上前一步,小手飞快结印,一枚枚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梵文从他掌心飞出,试图打入寂珩白眉心,稳定她的神魂。 但那些梵文同样在靠近她身体时,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贪婪的“吸力”瞬间扯碎、吞没! “她的‘异常’在主动吞噬外来的‘规则’与‘力量’!”空茧声音急促,“那断剑碎片上的‘死意法则’,对她吸引力太大了!拦不住!” 就在两人试图压制寂珩白、而寂珩白即将挣脱的混乱当口—— 异变陡生! 广场边缘,一根巨大的石柱阴影突然扭曲、膨胀,化作一张漆黑、布满利齿的巨口,无声无息地朝着最近的空茧噬咬而去。 同时,地面上的骨粉如同活了过来,凝聚成数十只苍白的手臂,抓向方太初的双腿! 焦黑岩石地面上那些暗红痕迹也骤然亮起,散发出灼热而污秽的血光,如同活物般蜿蜒爬行,缠绕向寂珩白的脚踝。 这片死寂之地残留的“恶意”,被寂珩白身上爆发的强烈“异常”波动和“噬骨剑”碎片的“死意”同时刺激,终于彻底显化、暴动! “小心!” 方太初反应极快,在骨手抓来的瞬间,怀中长剑终于出鞘!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鸣,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空间被划破的“嘶啦”声。 一道凝练到极致、近乎透明的弧形剑光一闪而逝。 抓向他双腿的数十只骨手齐腕而断,化作齑粉。同时,那道剑光余势不减,斩入了那噬咬空茧的阴影巨口! “嗤——!” 阴影巨口被从中劈开,发出一声无声的、却直接作用在神魂层面的凄厉尖啸,溃散成更淡的阴影,缩回石柱。 但空茧这边,他虽然避开了巨口吞噬,脚下却被两条骤然从血痕中窜出的、如同毒蛇般的污秽血光缠住! 血光蕴含着强烈的腐蚀与怨毒,瞬间就破开了他护体的佛光,朝着他小腿侵蚀而去。 空茧闷哼一声,小脸瞬间苍白,合十的双手猛地分开,指尖绽放出两朵纯净的火莲,狠狠按向那两条血光。 “净!” 火莲与血光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血光扭曲挣扎,但一时竟无法被立刻净化。 而寂珩白那边,脚踝被血光缠住的瞬间,她体内那股“吸力”似乎找到了新的目标,竟然分出一股,主动迎向了那污秽血光。 “滋啦——!” 如同热油泼雪,那蕴含着强烈怨毒与腐蚀力量的血光,在接触寂珩白皮肤、被她体内“吸力”捕捉到的刹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变淡”! 其中蕴含的“存在”被令牌裂痕疯狂抽取、吞噬。 血光仿佛有意识般发出惊恐的“嘶嘶”声,想要退缩,却被那“吸力”死死缠住,无法挣脱! 寂珩白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与迷乱交织的神色。 吞噬这污秽血光,并未缓解她的饥饿,反而让她感到一种灵魂被“污染”的恶心与眩晕,但那源自本能的“吞噬”欲望却更加狂暴! 就在这三人各自应对袭击、场面极度混乱的刹那—— “轰!!!” 一道炽烈、狂暴、带着焚尽一切怒意的赤红色刀芒,如同天罚,从广场上方一处石柱顶端,毫无征兆地悍然劈下! 目标直指——正在吞噬血光、毫无防备的寂珩白! 是炎烈! 他终于按捺不住,选择了这个三方纠缠、最混乱也最“脆弱”的时刻,发动了致命的偷袭。 他要的不是活捉,而是将寂珩白这个“变数”连同她可能带来的“秘密”,一起斩灭!然后再抢夺那“噬骨剑”碎片。 几乎在炎烈刀芒出现的同一瞬间,一道冰冷、迅疾、带着月光般凄清杀意的银色剑光,如同穿越空间般,从另一侧石柱阴影中暴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了炎烈刀芒的侧面! “铛——!!!” 赤红与银白的光芒在寂珩白头顶不足三尺处轰然对撞! 恐怖的气浪与能量乱流炸开,将周围的骨粉彻底清空,连那焦黑的岩石地面都被刮掉了一层! 寂珩白首当其冲,被爆炸的余波狠狠掀飞出去,撞在一根石柱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小口鲜血。 “霜阒!又是你坏我好事!” 炎烈从石柱顶端跃下,巨刀拖地,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霜阒的身影也从阴影中浮现,银发在能量乱流中狂舞,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古朴、泛着清冷月华的长剑,正是“月华”。 他挡在寂珩白与炎烈之间,银色眼瞳冰冷如万载寒冰,锁定炎烈,一言不发,但那股凛冽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方太初和空茧也趁机解决了各自的麻烦。 方太初剑光连闪,将周围蠢蠢欲动的阴影和骨手暂时逼退。 空茧则终于以火莲净化了脚上的血光,但脸色更加苍白,显然消耗不小。 一时间,小小的广场上,形成了诡异的对峙。 寂珩白靠着石柱,嘴角带血,眼神有些涣散。 体内令牌的“吸力”因为刚才吞噬血光和受到冲击,变得更加狂暴和混乱,在她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柄插在中央的“噬骨剑”碎片,似乎也因外界的能量激荡和寂珩白身上越来越强的“异常”波动,而开始微微震颤,散发出更浓郁的“死意”。 炎烈与霜阒剑拔弩张。 方太初与空茧严阵以待。 更远处,那些被惊动的、隐藏在石林深处的古老“恶意”,正发出无声的咆哮,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缓缓汇聚、逼近。 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广场边缘一根最粗大的石柱顶端阴影里,那个墨蓝色的兜帽身影静静伫立。 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俯视着下方这场因一柄断剑、一个“饿鬼”而引发的,混乱不堪的……闹剧与杀局。 他的目光,在寂珩白痛苦扭曲的脸上,在那震颤的“噬骨剑”碎片上,在炎烈与霜阒对峙的身影上,缓缓移动。 最后,落在了寂珩白手腕上那串正疯狂闪烁、似乎已不堪重负的念珠上。 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些。 第40章 引导 赤红与银白的对撞余波尚未散尽,焦黑广场上的空气却已凝固成冰。 霜阒挡在寂珩白身前,月华剑斜指地面,剑尖一滴赤红正缓缓滑落,融入灰白骨粉。 他银发微乱,呼吸却平稳如常,银色眼瞳冷冷锁定着对面脸色铁青、胸口多了一道浅浅剑痕的炎烈。 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一击,霜阒不仅挡下了炎烈的偷袭,更在瞬息间反手一剑,若非炎烈闪避得快,那道剑痕就不止是浅浅一道了。 “霜阒!你疯了吧!”炎烈暴怒低吼,额头“王”字斑纹灼灼发亮,赤红巨刀上火焰虚影升腾,显然怒极。 但眼底深处,除了愤怒,还藏着一丝被压制的不甘和……忌惮。 论正面硬拼,他似乎确实稍逊霜阒一线。 霜阒没有说话,但挺拔的背影和横亘的剑,已是最清晰的表态。 寂珩白……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在炎烈手里。 这无关个人好恶,甚至不完全关乎那“古血髓”的线索。 只是直觉,或者说,是某种更冰冷的算计——这“异常体”若爆开,谁知道会引发什么?若被炎虎族掌控,对白狼族更是大不利。 炎烈胸膛剧烈起伏,手中巨刀嗡嗡作响,显然在爆发的边缘。 但他目光扫过霜阒冰冷的剑,扫过一旁已重新抱起剑、看似惫懒实则气机已将自己隐隐锁定的方太初,还有那个脸色苍白却已重新结印、佛光隐现的小光头空茧…… 一打三,还有一个状态诡异、但刚才莫名“吞”掉污秽血光的寂珩白……毫无胜算。 “好!好得很!”炎烈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闪烁,“霜阒,还有你们!今日之‘赐’,老子记下了!西荒这么大,咱们走着瞧!” 放完狠话,他竟不再纠缠,猛地转身,赤红妖气爆开,撞开几缕试图缠绕上来的阴影,朝着来时的通道疾退而去,眨眼间消失在石柱迷宫的黑暗中。 他带来的那些隐藏在远处的沙盗眼线,自然也随着他的退走悄无声息地撤离。 强敌暂退,但气氛并未缓和。 霜阒缓缓收剑,转过身。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寂珩白身上。 她正靠着石柱缓缓滑坐在地,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角血迹未干,眼神涣散,身体微微颤抖。 左手死死按着额头,右手腕上那串念珠正以不正常的频率疯狂闪烁,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显然,刚才吞噬那污秽血光,又硬抗了爆炸余波,对她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体内那“异常”的暴动也愈发剧烈。 霜阒的银色眼瞳在她痛苦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似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移开目光,看向广场中央那柄仍在微微震颤、死意愈发浓烈的“噬骨剑”碎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方太初走到寂珩白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搭在她腕脉上。 指尖刚触及皮肤,他就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脸上惫懒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乱套了……”他低语,“那‘东西’在疯狂抽取她能接触到的一切‘存在’,包括刚才那污秽血光里的怨毒死意,包括她自己本就微薄的灵力,甚至……开始侵蚀她的生命力来作为‘燃料’。空茧小师傅的念珠,快压不住了。” 空茧也走了过来,小脸上满是肃然。他看了看念珠上的裂纹,又看了看寂珩白眉心隐隐透出的、一丝与“噬骨剑”碎片上暗红痕迹同源的扭曲黑气,稚嫩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噬骨剑碎片上凝聚的‘荒古死意’与‘凶煞’,对她吸引力太大。方才吞噬那血光,如同……打开了闸门的一角。现在,那‘闸门’后的‘饥饿’,已经彻底锁定了这块碎片。若不满足,恐会彻底反噬宿主,玉石俱焚。” 满足?怎么满足?让她去“吃”了那“噬骨剑”碎片? 方太初和霜阒脸色都是一变。那碎片上的死意煞气何等恐怖? 寂珩白现在这状态去碰,跟自杀没区别,而且很可能死得极其难看,神魂俱灭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变成某种更可怕的怪物。 可不让她“吃”……看她现在这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霜阒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空茧沉默片刻,望向那“噬骨剑”碎片,又望向寂珩白痛苦扭曲的脸,空茫的眼底似乎有无数光影闪过,最终缓缓道:“有。但……同样凶险。” “说。”方太初言简意赅。 “贫僧可尝试以‘佛火莲台’护住她一丝本源神魂不灭,方道友以‘衍空剑意’暂时切断她与碎片之间的‘因果吸引’,争取一线时间。然后……”空茧顿了顿,看向霜阒,“需要一人,以精血与月华剑意为引,暂时‘激活’那噬骨剑碎片中属于白狼族传承的那部分相对‘纯净’的剑意与‘荒古’气息,将其引导出来,供她……‘吞噬’。” “这相当于将最猛烈的毒药,稀释、过滤后,再喂给她?”方太初挑眉,“你确定她能‘消化’得了?就算能,谁来引导?那碎片里的剑意和荒古气息,岂是那么好‘激活’和‘引导’的?一个不慎,引导者首当其冲,会被那死意煞气反噬!” 空茧看向霜阒,意思不言而喻。 这里只有霜阒,身负白狼族血脉,修习月华剑,与“噬骨剑”同源,最有可能“激活”并“引导”碎片中的力量。但风险,也最大。 霜阒迎上空茧的目光,银色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他看了看寂珩白愈发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柄死意森然的断剑。 碎星泽的夜风,青叶集她好奇的眼神,衣襟上那截早已枯萎的树枝……还有此刻,她因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 “如何做?”他问,声音平静得吓人。 空茧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迅速道:“贫僧布‘莲台护心阵’,方道友执‘断空符印’。霜阒道友,你需以自身月华剑意沟通碎片,引动其中白狼族烙印,以精血为桥,将那股被‘激活’的、相对‘温和’的力量,渡入她眉心识海。记住,只引‘烙印’与‘气息’,切不可触碰核心‘死意’与‘凶煞’!且速度要快,时间一长,碎片被彻底激发,后果不堪设想。” 方太初从怀中掏出一枚非金非玉、刻画着复杂空间符文的黑色令牌——断空符印,神色严肃:“我只能切断外在联系十息。十息之内,必须完成引导。否则,空间切割反噬,我们三个都得倒霉。” 十息! 霜阒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走到“噬骨剑”碎片前,盘膝坐下,月华剑横于膝头。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精纯月华剑意的精血喷在剑身之上,月华剑顿时清光大盛! 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缓缓抵在“噬骨剑”碎片的断口处。 第41章 破铜烂铁 “开始。”空茧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小手一挥,九朵纯净的金色火莲凭空出现,环绕寂珩白飞舞,最后没入她眉心、胸口、丹田等九处大穴,化作一层薄薄的金色光罩,将她神魂本源护住。 方太初同时催动“断空符印”,黑色令牌悬浮而起,散发出无形的波动,瞬间在寂珩白与“噬骨剑”碎片之间,布下了一层肉眼不可见、却坚韧无比的空间屏障,暂时隔绝了那强烈的“吸引”。 就在屏障形成的刹那,霜阒双目之中银光大盛,低喝一声,体内白狼族血脉之力与月华剑意催动到极致,透过月华剑,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噬骨剑”碎片那死寂、冰冷、充满毁灭意念的内部! “嗡——!” “噬骨剑”碎片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古老的凶戾死意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轰然爆发! 漆黑的剑身上,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如同血管般凸起、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煞气。 整个广场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撕裂! 霜阒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角溢出鲜血。 仅仅是“沟通”和“引动”,那反噬而来的死意煞气就已让他如坠冰窟,神魂刺痛,体内气血翻腾逆流。 但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银色眼瞳死死盯着碎片。 凭着血脉中的微弱共鸣与剑意中的一丝同源气息,如同在滔天血海与无尽尸山中,艰难地寻找、捕捉那一缕属于白狼族先祖的、相对“纯净”的剑意烙印和荒古气息。 找到了! 一缕极淡、几乎被无尽死意淹没的银色流光,以及一丝更加微渺、却带着蛮荒苍凉之感的灰白气息。 “引!” 霜阒暴喝,以自身精血为媒介,月华剑意为绳索,强行将那缕银色流光与灰白气息从死意煞气的包裹中“扯”了出来,化作一道细若游丝、却凝练无比的光束,猛地射向被金莲和空间屏障保护的寂珩白眉心! 光束及体的瞬间,空茧布下的“莲台护心阵”金光大放,方太初的“断空符印”也剧烈震颤,维持着那脆弱的隔绝。 寂珩白身体剧震,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极度饥渴的嘶鸣! 那缕被引导过来的“食物”一进入识海,就被那早已狂暴的令牌裂痕瞬间吞噬。 “咔嚓!” 寂珩白手腕上,空茧给予的那串念珠,终于承受不住内外交迫的压力,彻底崩碎。 木质珠子化为齑粉,上面刻画的微小符文也瞬间黯淡、湮灭。 念珠破碎的刹那,寂珩白身上那股一直被勉强压制的、“空”与“渴”的异样波动,如同脱缰野马,再无束缚,轰然爆发! 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却仿佛能扭曲光线、吞噬声音的“场”猛地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噬骨剑”碎片! 那碎片仿佛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死意煞气暴涨,漆黑的剑身上血光大作,竟隐隐有要挣脱地面、飞射而出的趋势。 而寂珩白识海中,吞噬了那缕“食物”的令牌裂痕,非但没有满足,反而像是尝到了开胃小菜,爆发出更加恐怖、更加贪婪的吸力,如同深渊巨口,主动扑向那“噬骨剑”碎片,以及碎片周围弥漫的、浓烈到极致的死意煞气! “不好!”方太初脸色大变,“断空符印”的隔绝正在被那股爆发的“场”和碎片暴涨的死意双重冲击,摇摇欲坠,“她要直接吞噬碎片核心!拦不住!” 空茧小脸紧绷,双手结印的速度快成了残影,试图加固“莲台护心阵”,但金莲的光芒在寂珩白周身那扭曲的“场”中迅速黯淡。 霜阒更是首当其冲,他本就与碎片有直接联系,此刻碎片暴动,死意反噬如同海啸般顺着那缕未断的“引线”倒卷而回,狠狠冲击他的神魂与经脉。 他闷哼一声,七窍之中同时渗出鲜血,月华剑上的清光也瞬间暗淡下去,身形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寂珩白就要被碎片死意反噬吞噬、或者她体内“异常”彻底暴走引发未知灾难的刹那—— “啧,真是一场……难看的饥饿游戏。” 一个带着几分阴柔讥诮、又有些百无聊赖意味的嗓音,突兀地在死寂的广场边缘响起。 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些从四面八方阴影中汇聚、蠢蠢欲动的古老“恶意”,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瞬间僵滞、退缩! 方太初、空茧、霜阒,乃至痛苦中的寂珩白,都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广场边缘,那根最粗大的石柱顶端,墨蓝色的兜帽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下方的混乱与危局。 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唇角正勾着一个慵懒而冰冷的弧度。 是那个一直暗中跟随的墨蓝衣人!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异常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却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五指如同弹奏无形的琴弦般,极其随意地,凌空对着那柄即将暴走的“噬骨剑”碎片……轻轻一拨。 没有灵光,没有符印,甚至没有明显的灵力波动。 但就在他手指拨动的瞬间—— 那柄死意冲天、血光骇人的“噬骨剑”碎片,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一顿!其上沸腾的血光和狂暴的死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不是消散,而是如同琥珀中的虫豸,被强行“固定”在了某种奇异的、介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状态。 与此同时,寂珩白识海中那狂暴扑向碎片的“吸力”,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绝对无法逾越的墙壁,戛然而止。 连带着她周身那扭曲的“场”和体内翻腾的“饥饿”躁动,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诡异的凝滞! 整个广场,陷入一种比之前死寂更可怕的、完全“静止”的诡异氛围中。 墨蓝衣人放下手,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阴影,落在了七窍流血、脸色惨白却依旧强撑着没有倒下的霜阒身上,又扫过一脸惊骇的方太初和神色凝重的空茧。 最后,定格在眼神涣散、嘴角血迹未干、却因那诡异“凝滞”而暂时停止颤抖的寂珩白脸上。 “为了这么一块……破铜烂铁,和一只连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饿死鬼’,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他轻轻摇头,语气里的嘲弄毫不掩饰,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漠然的……“无聊”。 “真是……” “……令人失望。” 第42章 不是他是他 那声“令人失望”,如同浸透了冰水的丝线,轻飘飘地落下,却让整个被强行“凝滞”的广场,温度骤降。 墨蓝衣人——偃子慕,兜帽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寂珩白那张平平无奇、此刻因痛苦和涣散而更显呆滞的脸上。 没有风华,没有绝代,只有狼狈的血污和一种近乎空洞的、被巨大“饥饿”折磨出的茫然。 甚至比不上旁边那个七窍流血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白狼族少主顺眼。 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 不可能是他。 那个惊才绝艳、曾让问道宗剑峰光芒万丈、让他偃子慕都不得不暗藏嫉恨又心折不已的琅无名三师兄,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模样?这种连自身“异常”都无法控制、随时可能被反噬吞噬的“废物”? 看来,真的只是一个……运气太“好”撞上了大灾厄的倒霉散修罢了。 偃子慕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那股强行“凝固”“噬骨剑”碎片和寂珩白体内躁动的无形力量,也随之悄然撤去。 对他而言,插手这场闹剧,不过是路过时一时兴起,看到霜阒、方太初这几个还算有点名号的家伙为了这么个东西如此狼狈,觉得有趣罢了。 如今看够了,也看腻了。 “噬骨剑”碎片重新开始震颤,死意煞气缓缓复苏,但那股爆发性的凶戾似乎被刚才的“凝固”消耗或压制了不少,暂时没有立刻暴走。 寂珩白识海中的“吸力”也重新开始蠢动,但同样虚弱了许多,仿佛刚才那一下“凝滞”也透支了它的力量,此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更加焦灼却无力的“渴望”。 方太初第一个反应过来,顾不上震惊于偃子慕那诡异莫测的手段,立刻将摇摇欲坠的“断空符印”稳定下来,重新加固了寂珩白与碎片之间的隔绝。 空茧也趁机将黯淡的“莲台护心阵”重新点亮,护住寂珩白一丝心脉。 霜阒则闷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大口喘息,银发被冷汗和血污黏在额角脸上,形容狼狈,但那双银色眼瞳,却死死盯着偃子慕消失的方向,眼底除了惊疑,更有深深的忌惮与寒意。 此人是谁?方才那手段,绝非寻常!是敌是友? 偃子慕却已不再看他们。 他的身影如同墨迹淡化,悄无声息地融入石柱顶端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声“令人失望”的余韵,还在死寂的空气中幽幽回荡。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以一种谁都没想到的方式。 但更大的危机,并未走远。 “咳咳……”寂珩白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嘴角又有新的血迹渗出。 吞噬了那一缕被引导来的“食物”,又经历了刚才那诡异的“凝滞”和反噬,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 但识海中那令牌裂痕传来的“饥饿”,却并未减轻多少,只是变得更加“虚弱”和“急切”,像一条奄奄一息却仍贪婪吐信的毒蛇。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方太初沉声道,脸色难看,“那家伙虽然走了,但他刚才的手段……惊动了这里更深层的东西。而且,‘噬骨剑’碎片只是暂时被压制,迟早还会爆发。她这状态,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空茧点点头,小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寂珩白,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往西……更深处。那里有更‘混乱’的‘基’,或许能暂时‘喂饱’它,或者……让它彻底‘撑破’。但同样,危险倍增。” “西边……葬骨沙海核心?”霜阒缓缓站直身体,抹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他看着被空茧搀扶、眼神依旧涣散的寂珩白,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刚才的凶险历历在目,继续带着她往更危险的地方去? “你若想走,现在可以离开。”方太初瞥了霜阒一眼,语气平淡,“接下来的路,只会更糟。” 霜阒沉默。走?大长老的命令,族中对“古血髓源脉”的渴望,还有……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眼前这个“异常体”结局的执着……都让他无法轻易转身。 “我跟着。”最终,他只吐出三个字。 方太初不再多言,重新抱起剑,当先朝着广场西侧一条更加狭窄、光线几乎完全被遮蔽的通道走去。 空茧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寂珩白跟上。 霜阒深吸一口气,压下内腑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刺痛,握紧月华剑,默默跟在最后。 四人,或者说三人一“病号”再次上路,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紧绷。 寂珩白几乎是被空茧半拖半扶着走,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清醒时,她能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和空虚,识海里的“饥饿”如附骨之疽;模糊时,眼前晃动着破碎的光影——漆黑的剑,暗红的血,墨蓝的衣角,还有……一张模糊的、属于“琅无名”的脸。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问道宗剑峰,她那总爱穿着墨蓝衣衫、摆弄各种阴诡巫蛊、看谁都不顺眼、唯独对她的天赋流露出复杂情绪的……四师弟,偃子慕。 刚才那个墨蓝衣人……是他。 虽然气质更加阴冷沉郁,手段也更加诡谲莫测,但那抹熟悉的、带着厌世与讥诮的语调,还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平庸”与“狼狈”毫不掩饰的轻蔑…… 是他。 他来了。就在附近。而且,没认出她。 寂珩白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挺好。这样省事。要是被认出来,那才麻烦。 四师弟那性子,要是知道她变成了这副“饿死鬼”德行,还搞出这么大动静,怕不是要当场冷嘲热讽到让她无地自容,然后可能……更麻烦。 她现在只是寂珩白。一个平平无奇的、倒霉的、快被“饿”死的散修。 这样就好。 她努力集中涣散的意识,跟着空茧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向通道深处更浓的黑暗。 …… 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炷香时间。 之前炎烈退走的方向,数道赤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潜回,无声无息地落在广场边缘。 为首者正是去而复返的炎烈,他胸口的剑痕已草草处理,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中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混杂着贪婪与狠戾的光芒。 他盯着广场中央那柄依旧插在地上、死意虽减却依旧令人心悸的“噬骨剑”碎片,又看了看寂珩白等人离开的通道方向,舔了舔嘴唇。 “爹的,霜阒那个杂种,还有天机宗和佛宗的碍事家伙……”他低声咒骂,随即眼中凶光一闪,“不过,那病痨鬼小子好像更不行了?刚才那一下,差点把他吸干了吧?嘿嘿……真是天助我也!” 他身后,一名气息沉稳、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中年炎虎族修士低声道:“少主,方才那墨蓝衣人……” “管他是谁!”炎烈打断,不耐烦地挥手,“装神弄鬼罢了!看样子也没打算帮那群人,说不定也是冲着‘噬骨剑’碎片或者那小子身上的秘密来的!走了更好!”他眼中算计的光芒闪动,“霜阒他们肯定要带那小子去更深处找‘吃的’,那小子现在就是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咱们就跟在后面,等他们找到‘东西’,或者那小子彻底撑不住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手势,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少主英明!”疤痕修士恭维道,“那我们现在……” “跟上去!保持距离!让‘影鼠’探路,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回报!”炎烈下令,“另外,传讯给族里,让炎戮……算了,那家伙来了功劳全是她的!就说我们发现了‘噬骨剑’重要碎片和携带‘古血髓’线索的关键人物,正在追踪,请求增派……不,是‘接应’!” 他刻意强调了“接应”,显然是想独占头功,又怕万一出事背锅。 炎虎族众人领命,迅速分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沿着寂珩白等人留下的、几乎被死意和混乱气息掩盖的微弱痕迹,追蹑而去。 而在广场另一侧,更高处一根石柱的阴影中。 偃子慕并未真正离开。 他只是换了个更舒服、也更隐蔽的位置,如同潜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蝼蚁们的行动。 看着炎烈去而复返,看着他眼中那赤裸裸的贪婪与愚蠢的算计,看着炎虎族众人像闻到腐肉的苍蝇般追上去。 兜帽下,那抹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再次勾起一个极淡的、充满厌弃与无聊的弧度。 “炎虎族的蠢货……还是这么……令人作呕。” 他的目光,掠过那柄“噬骨剑”碎片,最终落在寂珩白等人消失的通道方向。 那个平平无奇的“饿死鬼”……有点意思。 不是三师兄,但身上那种诡异的“空”与“吞噬”特性,以及能引动“噬骨剑”碎片反应的体质……或许,有别的“用途”? 比如,当一块不错的“探路石”,或者……炼制某种特殊巫蛊的“上好材料”? 反正,看起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在彻底“饿死”或者“撑爆”之前,物尽其用,也不算浪费。 他身影再次悄然淡化,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朝着同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飘”了过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之后,或许还有……冷眼旁观的操盘手。 乱石峡深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音,只有越来越清晰的、源自地底极深处的、仿佛巨兽沉睡般的低沉轰鸣,以及寂珩白那断断续续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 饥饿的旅程,仍在继续。 而猎食者与“食物”之间的界限,正在这片被死亡与古老恶意浸透的土地上,变得越来越模糊。 第43章 紫衣女子 黑暗像活过来的墨汁,粘稠,厚重,带着沉甸甸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石柱的轮廓在绝对的幽暗中模糊不清,只有脚下“咔嚓咔嚓”碾碎骨粉的声音,和每个人粗重或压抑的呼吸,证明着他们还在移动。 寂珩白几乎是被空茧和方太初架着走。 她的腿脚已经不听使唤,身体冷一阵热一阵,识海里那令牌裂痕的“吸力”变成了持续的、钝刀割肉般的绞痛和空虚。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断,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 “方向……对吗?”方太初的声音穿过嗡鸣传来,有些失真。 他手中的青铜罗盘早已彻底失灵,指针疯狂旋转后死死定在一个方向,但那方向带给他的感觉只有更深的混乱与不祥。 “地脉……在‘哭’。”空茧稚嫩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前方……有大‘空洞’。非自然形成,似被……强行‘挖’去的。” 被挖去的空洞?寂珩白昏沉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挖去……用什么挖?挖走了什么?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探路的霜阒猛地停下脚步,低喝一声:“小心!” 几乎同时,前方原本坚实的、由无数石柱基座和厚厚骨粉构成的地面,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不是塌陷,不是裂开,而是像被一张无形的巨口,瞬间吞噬掉了一大片区域,留下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的、直径超过十丈的漆黑圆形坑洞!坑洞边缘,骨粉和碎石无声滑落,连一点回声都听不见,仿佛下面连接着真正的虚无。 冷冽的、带着腐朽与某种奇异甜腥味的气流,从坑洞底部倒卷上来,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皮肤起栗。 “这……”方太初倒吸一口凉气,抱着剑,谨慎地靠近坑洞边缘,探头向下望去。 以他的目力和神识,竟也望不到底,只能感受到一片令人心悸的“空”和……一种黏腻的、仿佛能吸附灵魂的“引力”。 “就是这里。”空茧搀扶着寂珩白,也走到坑洞边。他低头看着那深渊般的黑暗,空茫的大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基’被挖走留下的‘伤’。很新……不超过百年。” 百年,对修真者而言不算长。是谁?有能力在乱石峡这种绝地,生生“挖”走这么大一块地脉根基?目的何在? 寂珩白被那坑洞中吹上来的气流一激,昏沉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丝。她勉强睁开眼,望向那片黑暗。就在目光触及坑洞的刹那—— 识海深处,那枚灰扑扑的令牌,连同其上狰狞的裂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狂喜的剧烈震颤。 不是饥饿,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找到了“同源”或“归宿”般的激动!裂痕处渗出的“暗色”如同沸腾的黑烟,疯狂涌动,那股“吸力”瞬间暴涨十倍,不再是单纯地抽取外界,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想要“投身而入”的冲动。 “呃啊——!”寂珩白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若不是空茧和方太初死死拉住,几乎就要直接栽进那无底坑洞! “寂珩白!”方太初低喝,与空茧合力将她往后拖离边缘。 霜阒也瞬间闪身挡在她与坑洞之间,月华剑横在身前,剑身清光流转,警惕地对着那深渊,仿佛里面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 “下面……有东西……”寂珩白艰难地喘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对抗那几乎要撕裂她神魂的“吸引力”和“共鸣感”,“在……叫我……” 不是声音,是更本质的“呼唤”。 来自那坑洞底部,那被“挖走”后留下的“空洞”深处,某种与她识海中令牌同源的、破碎的、却更加庞大古老的……“存在”的残留意念。 空茧脸色微变,小手迅速结印,一层更凝实的金色佛光笼罩住寂珩白,试图隔绝那呼唤。 但这一次,佛光的效果微乎其微,那呼唤仿佛能穿透一切屏障,直接作用于她的“本质”。 “不能留在这里!”方太初当机立断,“必须立刻离开!她撑不住!下面那东西……太邪门!” 可往哪里走?后方是炎烈可能追来的路,左右是密不透风的石柱迷宫和潜藏的恶意,前方……是这个诡异的无底深坑。 就在四人进退维谷之际—— “咦?居然有人比我还先找到这里?” 一个带着点好奇、又有点懒洋洋的年轻女声,突兀地从坑洞另一侧的黑暗中传来。 声音响起的瞬间,坑洞边缘的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漾开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涟漪中心,一道身影如同从水底浮出,缓缓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她穿着一身裁剪利落、做工却算不上精细的深紫色劲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落。 她的面容并非绝美,却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明艳,眉宇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洒脱,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万事万物都仿佛提不起太大兴趣的慵懒。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色是奇异的、仿佛沉淀了火焰与灰烬的暗红色,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坑洞对面的寂珩白四人,尤其在痛苦挣扎的寂珩白和如临大敌的霜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连鞘长剑,剑鞘是暗沉的紫黑色,没有任何装饰。 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浓稠的黑暗和那诡异的坑洞格格不入,像是一簇误入死寂之地的、兀自燃烧的野火。 “天机宗的‘衍空剑’方太初,佛子空茧,白狼族的霜阒少主……”女子一个个点出名号,语气随意得像在数路边石子,“哦,还有一位……面生得很。诸位,这大晚上的,在这鬼地方开茶话会?” 她的出现毫无征兆,气息也收敛得极好,直到开口,方太初等人才惊觉对面有人!此人修为,绝对不在他们之下,甚至可能……更高! “阁下是?”方太初按住剑柄,沉声问道。能一口道破他们身份,绝非寻常散修。 女子笑了笑,笑容明朗,却未达眼底:“路过,看个热闹。顺便……找点东西。”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寂珩白,又落回那无底坑洞,“看来,我想找的‘东西’,和这位小兄弟感应的‘东西’,有点关联?” 她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坑洞底部,那黏腻的“引力”骤然增强!同时,一股冰冷、污秽、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暗绿色雾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猛地从深渊中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小半个坑洞范围,并且急速向着边缘扩散! 第44章 跳下去 雾气所过之处,连那坚硬的黑石地面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出恶臭的白烟!空气中那股甜腥味变得浓烈刺鼻,直冲脑门! “毒瘴!退!”霜阒厉喝,月华剑一挥,清冷剑光化作一道弧形屏障,试图阻挡雾气的蔓延。 方太初也立刻催动“断空符印”,在众人身前布下空间隔绝。 空茧则全力维持着寂珩白身上的佛光护罩。 然而,那暗绿毒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破法”属性,霜阒的剑光屏障被迅速侵蚀、黯淡,方太初的空间隔绝也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麻烦。”对面的紫衣女子见状,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伸出了手。她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刀,对着那汹涌而来的毒瘴,凌空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色泽深紫近乎发黑的细细光痕,一闪而逝。 光痕划过毒瘴。 那气势汹汹、仿佛能腐蚀一切的暗绿雾气,如同被无形的利刃从中剖开,又像是遇到了天敌,竟发出“嗤嗤”的哀鸣,瞬间向两侧溃散、消融! 光痕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短暂存在的、干净却令人心悸的“真空”地带! 一指之威,竟至于斯! 方太初瞳孔骤缩,霜阒握剑的手也微微收紧。那道紫黑色光痕中蕴含的,是一种极其纯粹、却又带着毁灭性寂灭意味的……剑意? “谢……谢谢。”方太初压下心中惊骇,抱拳道。 紫衣女子摆摆手,目光却再次投向寂珩白,暗红色的眼眸里兴趣更浓:“小兄弟,你好像……很难受?下面那‘东西’,对你吸引力这么大?” 寂珩白此刻已近乎虚脱,全靠空茧扶着才没倒下。她勉力抬起眼皮,看向对面那陌生而强大的女子,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有意思。”紫衣女子摸着下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我这人,最喜欢有意思的事了。喂,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下去?进入这诡异的、可能连接着未知恐怖的坑洞? 方太初和霜阒脸色都是一变。空茧也微微摇头:“施主,下方凶险未知,寂珩白施主状态极差,恐……” “凶险?”紫衣女子打断他,指了指那正在重新合拢、但明显萎靡了许多的毒瘴,“这不就挺凶险的?待在上面,难道就安全了?后面跟着的炎虎族小虫子,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其他‘东西’,可不会放过你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寂珩白,“而且,我看这位小兄弟,怕是……撑不到找到其他‘吃食’的时候了。下面那‘东西’,虽然邪门,但说不定……真能‘喂饱’他呢?” 她的话,直指核心,也无比残酷。 下去,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不下去,寂珩白可能立刻被“饿死”或反噬,他们也要面对炎烈和其他未知的追杀。 “我下去。”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寂珩白。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空茧的搀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坑洞边缘,低头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眼神涣散,却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决绝。 “我……必须下去。”她重复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识海中的令牌在疯狂咆哮,裂痕的“吸力”和“共鸣感”几乎要将她撕裂、拖拽下去。 那种感觉,比饥饿更可怕,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召唤”。 不下去,她会死在这里,死得很难看。下去……或许也是死,但至少,死得……明白一点? 方太初、空茧、霜阒看着她单薄而决绝的背影,一时无言。 紫衣女子却笑了,笑容里带着点欣赏,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有胆量。我喜欢。”她拍了拍腰间的剑鞘,“那就算我一个。这鬼地方,我也好奇很久了。” 她说着,竟然真的迈步向前,身影轻盈如燕,直接从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毒瘴边缘掠过,落在了寂珩白身边不远处,探头朝坑洞里看了看,还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 “味道……挺冲。不过,应该摔不死。”她回头,对着方太初等人勾了勾手指,“来不来?机会难得哦。” 方太初和空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决断。事已至此,似乎……别无选择。 霜阒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坑洞边缘,与寂珩白和紫衣女子站成了一排。 银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深渊的黑暗,也倒映着寂珩白那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侧影。 “那就……下去看看吧。”方太初叹了口气,也走了过去,重新抱紧了他的剑。 空茧合十,念了声佛号,小小的身影也飘然上前,站在了寂珩白另一侧,金色佛光尽力将她笼罩。 五人站在那象征着未知与恐怖的坑洞边缘,下方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上方是压抑狰狞的石柱迷宫,身后是隐约可闻的、属于炎烈等人的追踪气息。 紫衣女子第一个动了。她没有使用任何飞行法术或法器,就那么纵身一跃,如同投身熔炉的飞蛾,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深紫色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寂珩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那带着腐朽甜腥的空气,然后,向前一步,踏空,坠落。 空茧、霜阒、方太初紧随其后,三道身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咕咚……” 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水声,在五人身影消失后,从坑洞深处传来,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死寂吞没。 坑洞边缘,只留下凌乱的脚印,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暗绿色毒瘴的刺鼻余味。 片刻后,炎烈带着人急匆匆赶到。看着空无一人的坑洞边缘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他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柱上! “他爹的!跳下去了?!一群疯子!”他盯着那仿佛巨兽之口的坑洞,眼中惊疑不定。下面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冒险?那病痨鬼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少主,我们……”疤痕修士迟疑道。 “等!”炎烈咬牙,“派人守住这里所有出口!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待在下面!只要他们出来……哼!”他眼中凶光闪烁,显然打定了守株待兔、抢夺成果的主意。 而在更高处,更隐蔽的阴影中。 偃子慕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他俯视着下方那个巨大的坑洞,兜帽下的眼神幽深莫测。 “葬骨沙海的‘地脐’……竟然被打开了?”他低声自语,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讶异,“那紫衣女子……‘紫阳宗’的乔浸黛?她怎么也搅和进来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黑暗,看到了那坠落的几人,尤其定格在那个平平无奇的灰衣身影上。 “饥饿……召唤……地脐……”他修长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三师兄若在此,想必……也会对这‘异常’,很感兴趣吧?” 可惜,不是他。 偃子慕摇了摇头,将那一丝莫名的情绪抛开。他的身影再次缓缓融入阴影,如同滴入墨池的水滴,消失无踪。 但一缕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巫蛊印记,却如同蛛丝般,悄然飘落,附着在坑洞边缘的岩石上,无声地监视着这里的一切。 黑暗,重新笼罩了乱石峡。 只有那深不见底的坑洞,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沉默地张开着,等待着……吞噬,或者,释放。 第45章 腔体内 坠落。 没有想象中的失重与狂风,只有一种被厚重、粘稠的黑暗包裹、拖拽的感觉。 像沉入最深的冰海,又像被投入沥青沼泽,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阻力。 寂珩白的意识在急速下坠中反而剥离出一种诡异的清醒。 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却能“感觉”到——周围不是虚空,而是充斥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沉重、仿佛沉淀了亿万载岁月尘埃的“质”。 这些“质”冰冷、惰性,却在深处涌动着极其细微的、如同垂死星辰最后心跳般的搏动。 它们对她识海中那枚狂躁的令牌,既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又隐藏着一丝更深层的、病态的“吸引”。 像是……腐烂的土壤,对一粒想要发芽、却注定会破坏平衡的“异种”种子。 下坠持续了多久?几息?还是几个时辰?时间感在这里完全错乱。 终于,脚下传来触感。 不是坚硬的岩石,也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弹性的、冰凉滑腻的“膜”。 触地的瞬间,那层“膜”微微下陷,发出沉闷的、仿佛挤压气囊般的“噗”声,随即又将他们稳稳托住。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不再是绝对的“无光”。 一种极暗淡的、仿佛从极遥远地心渗出的、灰白色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周围环境的轮廓。 他们站在一片巨大的、由某种半透明、布满复杂暗色脉络的“肉膜”铺成的“地面”上。“地面”微微起伏,如同活物的呼吸。 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同样材质的、光滑而高耸的“墙壁”,向上延伸,消失在头顶的黑暗里。 整个空间,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被掏空了内脏的……腔体? 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带着浓郁的、混合了甜腥、腐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生锈又像血肉糜烂的复杂气味。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胶质。 “哇哦……”紫衣女子——乔浸黛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新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这地方……够劲儿。比上面那些破石头堆有意思多了。” 她指尖燃起一小簇深紫色的、跳跃着却散发冰冷寂灭气息的火焰,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火焰的光芒似乎被这里的“质”吸收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脚下肉膜地面上的纹路——那些暗色脉络,仔细看,竟像某种极其庞大生物的……血管网络?只是早已干涸凝固,只留下痕迹。 方太初、空茧、霜阒也各自施法,亮起微光。 方太初指尖是清冷的空间灵光,空茧掌心跳跃着金色的佛火,霜阒的月华剑散发出淡淡的银辉。 几团微光在绝对黑暗的腔体中摇曳,非但没能带来安全感,反而更衬得这空间的巨大与诡异。 寂珩白踉跄了一下,被空茧及时扶住。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因为一落地,识海中那令牌的“共鸣”与“吸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找到了源头,轰然爆发! 裂痕处渗出的“暗色”几乎要溢出体表,在她皮肤下形成一道道扭曲蠕动的阴影。 “它……在下面……更深处……”她指着脚下的肉膜地面,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那种“召唤”,不再是模糊的意念,而是变成了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脉动”,一下,又一下,从脚底深处传来,与她识海中的令牌震颤完全同步! 空茧的小脸也白了,他感应到,寂珩白身上那股“异常”的波动,已经强烈到了连他的佛光都快要无法遮掩的地步,正在疯狂地吸引着这片死寂空间中……某些沉睡的“东西”。 “不能待在这里!”方太初沉声道,他的青铜罗盘在这里彻底成了一块废铁,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此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危险。“必须找到‘召唤’的源头,要么解决它,要么……立刻离开!” 霜阒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月华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光滑高耸的“墙壁”和脚下蠕动的“地面”。 他也感觉到了,那些暗色的、仿佛血管的纹路,在寂珩白身上波动加剧时,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乔浸黛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危险,反而兴致勃勃地走到一处“墙壁”前,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摸了摸那冰凉滑腻的表面。 “啧,这材质……不像天然形成的。倒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催生’、‘固化’出来的东西。有意思,真有意思。”她转头看向寂珩白,“喂,小兄弟,你说的‘下面’,怎么下去?把这地板挖开?” 挖开?这看起来就诡异无比的肉膜地面? 寂珩白没回答,她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源自地底深处的脉动“召唤”攫取。她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掌心贴在那冰凉滑腻的“地面”上。 就在她掌心接触的刹那—— “嗡!!!” 整个巨大的腔体,猛地一震! 脚下肉膜地面剧烈起伏,如同巨兽翻身!四周高耸的“墙壁”上也瞬间凸起无数扭曲的、如同肉瘤或触手般的凸起!那些暗色的“血管”纹路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微光,如同被激活的电路,疯狂闪烁!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痛苦、怨毒、以及一丝……微弱求救意念的庞大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从地底深处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呃!” 除了寂珩白,其他四人同时闷哼一声,脸色骤变!这精神冲击之强,直接撼动神魂! 空茧的佛光剧烈摇晃,方太初的空间灵光几乎溃散,霜阒的月华剑清光也黯淡下去。 连乔浸黛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也消失了,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寂珩白受到的冲击最大!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向后弹开,被空茧和方太初死死按住才没有摔倒。七窍之中,同时渗出血丝! 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掌下那块肉膜地面——那里,在她手掌接触过的位置,竟然缓缓地……“融化”开了一个拳头大小、深不见底的“孔洞”! 孔洞边缘的肉膜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溶解着,却没有流出任何液体。 深处,那股“召唤”和“脉动”清晰了无数倍,同时传出的,还有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荒古”气息! 以及,一丝与“噬骨剑”碎片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暴戾的……剑意残痕! “是这里……”寂珩白喃喃,挣扎着想要将手伸进那个孔洞。 “等等!”方太初厉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疯了?!下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孔洞’出现得太诡异!” 乔浸黛却凑了过来,蹲在孔洞边,深紫色的火焰在指尖跳跃,照亮洞口边缘。 “唔……这‘洞’,是‘活’的。在‘呼吸’。而且……好像在‘欢迎’?”她看向寂珩白,眼中兴趣盎然,“小兄弟,你跟下面那‘东西’,到底什么关系?” 寂珩白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那个孔洞,眼神空洞又执拗。 识海里的令牌在咆哮,裂痕在疯狂扩张,那股源自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已经压过了一切理智和恐惧。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四周“墙壁”上那些凸起的肉瘤和触手,如同接到了命令,猛地弹射而出,朝着他们五人席卷而来!触手上布满了吸盘和倒刺,散发着腥臭和腐蚀性的气息! 同时,脚下肉膜地面也开始剧烈蠕动、翻卷,试图将他们吞没、缠住! “淦!就知道没好事!”方太初咒骂一声,怀中长剑终于再次出鞘!这一次,不再是轻描淡写的“镇脉指”,而是真正的剑招! “断空·斩!” 凝练的空间剑光纵横交错,将扑到身前的触手斩断、放逐到未知的空间裂隙。 霜阒的月华剑也化作一片清冷的银光,剑意冰寒,将缠绕过来的肉膜地面冻住、斩碎! 空茧双手合十,周身佛光大盛,口中梵音滚滚,一枚枚金色“卍”字飞出,将靠近的触手和肉瘤净化、击退。 乔浸黛最为干脆,她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屈指连弹,一道道深紫色的“焚灭剑意”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没入那些触手的核心。 被击中的触手不是断裂,而是从内部开始“枯萎”、“寂灭”,瞬间化作飞灰! 四人各展手段,暂时挡住了这波突如其来的袭击。 但这腔体仿佛是一个整体,攻击无穷无尽,斩断一批,立刻有更多的肉瘤和触手从墙壁和地面冒出,而且更加粗壮,更加疯狂! “不能久战!这鬼地方在‘消化’我们!”乔浸黛一边弹指灭杀触手,一边喊道,语气终于带上了点正经,“下面那‘孔洞’是唯一出路!进不进?!” 进?下面是未知的“召唤”源头,可能是更大的陷阱。不进?留在这里,迟早被这诡异的“腔体”耗死、吞噬。 寂珩白已经挣脱了方太初的手,半个身子都探进了那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诡异的是,那孔洞似乎随着她的靠近而自动扩大,边缘的肉膜飞速溶解,转眼间就扩大到足以容一人通过。 “走!”霜阒当机立断,一剑劈开扑向寂珩白的数条粗壮触手,厉声道。 方太初和空茧对视一眼,也不再犹豫。 “跳!” 乔浸黛第一个纵身跃入那扩大的孔洞,身影消失。寂珩白紧随其后。空茧、霜阒、方太初也依次跳入。 就在最后一人跃入孔洞的瞬间,那洞口如同有生命般猛地收缩、闭合!将追袭而来的无数触手和翻卷的肉膜死死挡在外面! 腔体内,只剩下疯狂的触手舞动和肉膜翻涌的诡异声响,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解脱又似遗憾的悠长叹息,回荡在无尽的黑暗与微光里。 第46章 吃了? 穿过孔洞的感觉,比之前的坠落更加奇异。 像是在穿过一条漫长、湿润、不断收缩蠕动的……肠道。 四周是柔软却坚韧的“肉壁”,滑腻冰冷,散发着浓烈的甜腥腐烂气。 没有光,只有绝对的黑暗和压迫感。但前方,那股“召唤”和“脉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 不知“滑行”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点微光。 不是灰白的地心微光,而是一种……暗金色的、如同凝固岩浆又像干涸血液的、不断明灭闪烁的微光。 “到了。”寂珩白嘶哑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下一瞬,包裹他们的“肉壁”骤然消失! 五人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抛了出去,落在一片……难以形容的空间中。 这里不像上面的“腔体”那样巨大无垠,反而显得有些……“局促”。 大约只有百丈方圆,呈不规则的球形。 空间的“墙壁”和“地面”,不再是肉膜,而是一种暗金色的、半透明的、如同巨大琥珀或结晶体的物质构成。 暗金色的光芒,就是从这些“晶壁”内部透出的,明灭不定,映得整个空间光影摇曳,充满不真实感。 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个……“盒子”。 一个长约三尺、宽一尺、高半尺的暗金色“盒子”。 材质与周围的晶壁类似,但颜色更深,近乎暗红,表面布满了极其复杂、扭曲、仿佛天然生长又似人为雕刻的繁复纹路。 那些纹路在缓缓流动,如同活物,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悸动的、难以言喻的“存在感”。 而寂珩白识海中那枚令牌的疯狂震颤和“共鸣”,其源头,赫然便是这个“盒子”! 不仅如此,“盒子”下方,那片暗金色的“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或晶莹或古朴的……碎片。 其中最大的一块,漆黑如墨,布满裂纹,死意森然,正是与上面那“噬骨剑”碎片同源、却似乎更加完整一些的……另一块“噬骨剑”残片! 还有一些别的碎片,有的散发着微弱佛光,有的萦绕着氤氲灵气,有的则死寂一片……似乎都是不同时代、不同力量的残留物,被强行“吸附”到了这里。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极其精纯、却又无比混乱、仿佛无数种强大力量在此碰撞、湮灭、沉淀后形成的……“本源废墟”般的气息。 正是这种气息,对寂珩白识海中的令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也对她造成了最大的负担和痛苦。 “这是……什么地方?”方太初环顾四周,声音干涩。这里的“规则”极其混乱,他的空间感知几乎完全失效。 “囚笼。”空茧缓缓道,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与……一丝悲悯?“亦是……‘消化池’。贫僧感应到,此地时间与空间的‘理’极度扭曲,外界的‘存在’被强行吸纳至此,磨灭、分解、沉淀……最终,化作滋养那‘盒子’的……‘养料’。” 他指向那些散落的碎片,和周围暗金色的晶壁:“这些,都是‘残留’。那‘盒子’……才是核心。” 乔浸黛已经走到那“盒子”前,隔着几步距离,仔细打量着。 暗红色的眼眸映着盒子上流动的纹路,啧啧称奇:“好家伙……这东西,了不得啊。感觉……比问道宗的‘湮地熔炉’还要……邪性。”她回头看向寂珩白,“小兄弟,你想要的‘吃的’,就是这个?” 寂珩白没有回答。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被那“盒子”夺走。一步步,如同梦游般,朝着“盒子”走去。 每走一步,脸色就更白一分,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但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狂热。 令牌在嘶吼,裂痕在欢呼。饥饿感达到了顶点,却也仿佛看到了“盛宴”就在眼前。 “寂珩白!停下!”霜阒闪身挡在她面前,月华剑横举,“这东西太危险!不能碰!” 寂珩白抬起头,看着霜阒。 她的眼睛,此刻竟然隐隐泛着与那盒子纹路相似的暗金色流光,瞳孔深处,倒映着霜阒焦急而苍白的脸,也倒映着那枚悬浮的、充满诱惑与毁灭的“盒子”。 她笑了。 一个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却让霜阒心脏骤停的笑容。 “晚了。” 她说。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推开霜阒,而是……轻轻按在了霜阒横举的月华剑剑身上。 触碰到剑身的刹那—— “嗡!!!” 月华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光辉!但这次,光辉不再纯粹,其中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盒子”同源的暗金色流光! 霜阒如遭重击,握着剑的手瞬间麻木,月华剑竟脱手飞出,“叮”的一声掉落在暗金色的地面上,清光迅速黯淡下去! 而寂珩白,借着这一按之力,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从霜阒身侧滑过,径直扑向了那悬浮的暗金色“盒子”! “不要——!” 方太初和空茧的惊呼同时响起! 乔浸黛眼神一凛,指尖深紫色剑意凝聚,却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刻出手阻拦。 就在寂珩白的双手,即将碰触到那“盒子”表面流动纹路的千钧一发之际—— 盒子,自己动了。 不是打开,也不是攻击。 它只是……轻轻“嗡鸣”了一声。 一种仿佛来自亘古、穿越了无尽时光长河的、充满疲惫、悲凉、释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的叹息声,直接在所有人的神魂深处响起。 同时,盒子表面那些流动的暗金色纹路,骤然亮起!光芒之盛,瞬间压过了整个空间的微光,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在那刺目的暗金光芒中,寂珩白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彻底被“盒子”吞没。 光芒持续了数息,然后缓缓暗淡下去。 暗金色的“盒子”依旧悬浮在原处,表面纹路依旧缓缓流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寂珩白……消失了。 连一丝气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原地,只有她扑过去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她的、那混合了草木尘埃与此刻无比清晰的“空”与“渴”的味道。 霜阒保持着被震飞剑的姿势,僵在原地,银色眼瞳死死盯着那空无一物的“盒子”前方,脸上血色尽失。 方太初和空茧也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乔浸黛挑了挑眉,收回指尖的剑意,暗红色的眼眸里,兴趣终于被一丝真正的“惊讶”取代。 “嚯……”她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吃了?” 暗金色的空间,重归死寂。 只有那悬浮的“盒子”,在无声地、缓缓地,继续明灭。 第47章 万法归墟之枢 黑暗,黏稠,厚重,像是被浸透了的旧棉絮包裹着每一寸感知。 然后,是“饱”。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痛苦的“饱胀感”,从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 不是吃了美味佳肴的满足,而是被强行灌入了太多庞杂、混乱、乃至彼此冲突的“东西”——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火交织的情绪,还有无数种或微弱或强大、却都已失去原本形态的“力量”残渣。 这些东西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她这微小的、属于“寂珩白”的存在彻底撑爆、稀释、同化。 这就是“万法归墟之枢”的“内部”?一个消化、研磨、沉淀万般存在的……“胃袋”?或者说是“坟场”? 寂珩白,或者说,她残存的意识核心在无边无际的混乱“饱胀”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 这点清明,像狂涛怒海中的一粒微尘,脆弱,却异常顽固。 因为它并非源于“寂珩白”这个临时身份的坚韧,而是源于更深层的东西——属于“琅无名”的、早已习惯在各种“异常”与“混乱”中保持疏离观察的……本性。 恐惧?有一点。毕竟这次玩得有点大,差点真被“消化”了。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与算计。 赌对了。 那枚灰扑扑的、刻着“平平无奇三师兄”的令牌,果然与这“归墟之枢”同源。 不,准确说,令牌是“钥匙”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归墟之印”极度残缺、流落在外的一个……碎片? 而眼前的“枢”,是“锁”,是“印”的另一部分,更大、更完整,却也因失去“钥匙”而陷入某种停滞与混乱的“核心”。 她的“饥饿”,是碎片对核心的本能吸引与渴求。 核心的“召唤”,则是感应到“钥匙”碎片靠近后,试图将其“回收”、“补全”的本能反应。 这一切,从她在碎星泽附近捡到那块暗红色“古血髓”石头时,或许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后续的论坛风波、各方势力介入、乃至被引向乱石峡、地脐……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顺着“饥饿”与“召唤”的因果线,一步步推到了这里。 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巧合”,有多少是她在披着“寂珩白”身份、看似随波逐流实则暗中观察引导的结果?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或许,两者皆有。 她本就是喜欢“随便走走,看看热闹”的性格,只是在“热闹”变大时,顺手添了把柴,或者……稍微调整了一下风向。 比如,在论坛恰到好处地爆料。比如,对霜阒若即若离的态度。比如,对空茧若有似无的“提示”。甚至……对炎烈的“挑衅”?都是为了将水搅得更浑,让更多目光聚焦过来,形成足够的“势”,最终逼得“归墟之枢”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因“钥匙”碎片的靠近和外部压力而“显形”,并完成这次“回收”。 风险当然巨大。 差一点,她就真被当成“养料”彻底消化了,连带着核心意识都可能受损。但她赌赢了。 现在,“钥匙”碎片正在与“核心”缓慢融合。 那股差点撑爆她的“饱胀感”,就是融合初期,核心内部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淀物”被搅动、反冲的结果。 只要熬过这最混乱的初期,等融合稳定,她不仅能解决这烦人的“饥饿”,更能初步掌握这“归墟之枢”的部分……权能? 一个能“消化”、“归墟”万法,甚至可能触及世界底层“存在”与“规则”的古老遗物……哪怕只是初步掌握一丝皮毛,也足够有趣了。 寂珩白的意识,在痛苦的“饱胀”与冰冷的算计中,缓缓下沉,如同沉入深海的潜水者,开始主动梳理、适应这片混沌的“归墟”内部。 外界,因她的“消失”和乱石峡地脐的剧变,已然掀起了新的滔天巨浪。 【诸天在线】全域论坛,已经彻底炸锅。 首页几乎被与“乱石峡”、“地脐”、“神秘灰衣人”、“噬骨剑碎片”、“各方混战”相关的帖子屠版。 各种角度的高价求购“现场留影石”悬赏帖、自称“亲历者”的惊悚描述帖、各方势力的“严正声明”或“强烈谴责”帖、以及无数分析帝、考据党、阴谋论者炮制的长篇大论……如同火山喷发后的岩浆,滚烫,混乱,淹没了所有其他话题。 热度最高的几个帖子: 《爆!乱石峡地脐深处发现疑似上古“归墟”遗迹!神秘灰衣人疑似被遗迹核心吞噬!现场爆发惊天混战!》(附:极度模糊、灵力干扰严重的远处能量波动拓影) 《独家揭秘:“噬骨剑”碎片不止一块!白狼族、炎虎族、天机宗、佛宗、神秘紫衣剑修卷入争夺!》 《“三师兄”身份惊天推测!或与上古“归墟之印”有关!灰衣人“寂珩白”恐为关键载体或祭品!》 《炎虎族官方声明:强烈谴责某些势力在缓冲地带肆意妄为,破坏地脉,造成严重后果!保留追责权利!》(下面一片“贼喊捉贼”、“要点脸”的嘲讽回复) 《白狼族对外事务发言人:我族少主霜阒为调查古血髓线索,不幸卷入遗迹异变,目前失联。我族已派遣精锐前往搜救,并对一切危害我族少主安全的行为表示严重关切。》(语气官方,但隐含威胁。) 《天机宗简报:宗门行走方太初于执行任务时遭遇不可抗力,暂失去联系。天机推演显示暂无生命危险,请各界勿传谣信谣。》(一如既往的故弄玄虚。) 《佛宗通告:佛子空茧为渡化灾厄,深入险地,现已安然返回。详情不便透露。阿弥陀佛。》(简洁,但“安然返回”四个字,引得无数猜测。) 各种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 “听我在青鸾族当差的表舅的邻居说,青鸾族长翎玄提前出关,脸色难看得很,好像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炎虎族那个炎烈,被人从地脐入口附近的碎石堆里刨出来,重伤昏迷,据说醒了之后一直在发疯似的骂人,还砸坏了好几个洞府!” “有人看见紫阳宗的‘焚灭剑’乔浸黛从西荒方向优哉游哉地飞出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好像捡了大便宜!” “最新线报!缓冲地带突然冒出好几股不明势力,都在疯狂搜寻关于‘寂珩白’和‘归墟’的一切线索!悬赏金额高得吓人!”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你们说,论坛上那个‘三师兄’,会不会就是‘寂珩白’本人?或者,是控制‘寂珩白’的那个上古意识?现在‘寂珩白’被‘归墟’吞了,‘三师兄’会不会也……” 这个猜测引起了极大反响,无数人涌向“平平无奇三师兄”的账号主页,却发现最后一条动态,依然是那个无聊的“游戏求助帖”,时间戳定格在数日前,再无更新。 失望之余,更多离奇的推测开始涌现。 而在这场信息风暴的中心之外,几个关键人物的心情,却远非论坛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青冥山脉,静思崖洞天。 寒潭水光幽幽,松涛声寂。 翎玄站在潭边,望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玄青袍袖下的手指间,捻着一片刚刚从传讯玉符中接收到的、关于乱石峡剧变和“寂珩白”被吞噬的加密情报。 情报很简略,却足以拼凑出大致轮廓。 他缓缓闭上眼。 “寂珩白”果然不是简单的“浮尘”。其背后牵扯的,竟是“归墟之印”这等只存在于古老禁忌记载中的东西。 自己将他困于洞天“观察”,本想静观其变,掌控主动,却不料变数远超预期,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脱离”掌控,甚至可能……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好处? 是算计?还是纯粹的运气? 翎玄睁开眼,眼底一片深沉的平静,却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憾意?仿佛错失了一件极为特殊、值得长久“观察”的“样本”。 他挥袖,将情报玉符化为齑粉,随风散入寒潭。 “传令,”他声音平淡,回荡在空寂的山谷,“密切监视西荒‘葬骨沙海’及周边一切异常动向。‘归墟’之事,列为族中最高机密,非太上长老不得与闻。外界一切打探,一概推诿。” “是。”阴影中传来恭敬的应诺。 翎玄不再言语,身影缓缓淡去。洞天重归寂静,只有寒潭水底,几尾银脊小鱼无知无觉地游弋着。 第48章 各方动向 白狼族圣地,啸月峰。 霜阒单膝跪在冰冷的大殿地面上,低垂着头,银发遮掩了苍白的脸。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狼族服饰,但身上那股浓浓的疲惫、内伤未愈的虚弱,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却无法掩饰。 上方宝座,啸月地君端坐,手中把玩着那枚从霜阒处得来的、“古血髓”碎片此刻正安静躺在他掌心旁的玉盒中。 听完霜阒的详细禀报,啸月沉默良久。 “归墟之印……噬骨剑核心碎片……”啸月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此事,牵扯太大了。远超我族最初对‘古血髓源脉’的预期。” 他看向霜阒:“你做得很好了。能在那种情况下,果断尝试以残片为引,虽未成功,却也探得了关键信息。只是……可惜了那‘寂珩白’。若真与‘归墟之印’有关,其价值……” 霜阒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 “孙儿……无能。”他声音沙哑。 “非你之过。”啸月摆摆手,“天地机缘,强求不得。那‘归墟之枢’既已吞噬‘钥匙’,短期内恐难再现。当务之急,是消化此次所得情报,调整对西荒的策略。另外……”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霜阒:“你神魂受损,气息不稳,需立刻闭关疗伤。族中会提供最好的资源。在伤势痊愈、心境平复之前,不得外出,也不得再过问‘寂珩白’及‘归墟’相关之事。明白吗?” 这是命令,也是保护。 霜阒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心中那股窒闷,缓缓叩首:“孙儿……遵命。” 他起身,退出大殿。银色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中,显得格外孤寂。 啸月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玉盒中的“古血髓”碎片,轻轻叹了口气。 问道宗,剑峰。 墨蓝色的身影倚在炼丹房外一株枯死的奇木下,指尖把玩着一枚漆黑的、刻满诡异虫豸纹路的玉简。 玉简中,正是关于乱石峡之变和“寂珩白”结局的详细报告,来自他安插在缓冲地带的眼线。 偃子慕兜帽下的脸,没什么表情。 “归墟之印……钥匙碎片……被吞噬……”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冰凉的表面。 那个平平无奇的“饿死鬼”……竟然牵扯到这种层次的东西?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被“归墟之枢”吞噬?是彻底消亡,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融合”? 若是后者…… 偃子慕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他对“归墟之印”了解不多,只从某些禁忌古籍中瞥见过只言片语,知道那是涉及世界本源规则的恐怖之物。 若那“寂珩白”真能与之融合而不死…… 或许,值得继续“关注”一下。 至于三师兄……他轻轻摇头,将那一丝不必要的联想抛开。 师兄天纵之才,行事自有章法,怎会与这种诡异麻烦之事牵扯过深?定是自己多心了。 他收起玉简,身影融入器峰终日缭绕的器火烟雾与阴影之中。 西荒边缘,某处不起眼的、由废弃矿洞改造而成的临时据点。 炎烈躺在简陋的石床上,浑身缠满绷带,脸色蜡黄,眼中血丝密布,额头的“王”字斑纹黯淡无光。 他死死盯着洞顶凹凸不平的岩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废物……都是废物……到嘴的鸭子……飞了……”他嘶哑地低吼,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的抽痛。 不仅“噬骨剑”核心碎片没拿到,连那个可能藏着天大秘密的“寂珩白”也被那鬼盒子吞了!自己还差点被埋在地底!奇耻大辱!而且,族中已经传来消息,对他此次擅自行动、损兵折将、一无所获极为不满,隐隐有召回他、改派炎戮过来的意思…… 不!他绝不允许!炎戮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凭什么抢他的功劳和风头! “少主,您重伤未愈,还需静养……”一旁的疤痕修士小心翼翼劝道。 “静养个屁!”炎烈猛地挥臂,打翻了床头的药碗,瓷片碎裂,药汁四溅,“给我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所有暗线!查那个‘归墟之枢’到底是怎么回事!查‘寂珩白’到底死了没有!查那盒子最后去了哪里!还有霜阒、方太初、空茧、乔浸黛……他们到底知道了什么!老子一定要把失去的,连本带利拿回来!” 疤痕修士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应是,退出洞外。 炎烈喘着粗气,眼中燃烧着不甘与疯狂的火焰。 等着吧……都给我等着…… 就在外界因“寂珩白”的“消失”而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重新布局算计之际。 【诸天在线】论坛,一个沉寂许久、几乎被人遗忘的古老公共灌水板块“闲情偶寄”,悄无声息地飘起了一个新帖子。 发帖人是一个刚刚注册、ID为“一尾闲鱼”的新账号。头像是一片空白。 帖子标题:《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问,四域之内,哪家宗门的伙食最好?最好有肉,管饱,不贵。在线等,挺急的。》 内容只有这干巴巴的一句话,配图是一张模糊的、似乎是在某个简陋灶台边拍的、焦黑看不出原料的“食物”照片。 帖子语气平淡,甚至有点呆板,问题也平凡到近乎无聊,在首页那些惊爆眼球的“归墟”、“噬骨剑”、“三师兄”热帖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就被淹没在信息洪流底部,只有零星几个同样无聊的修士随手回复: “道友新来的吧?伙食?散修的话去凡人城池酒楼呗,便宜量足。宗门?呵呵,那得看你有没有灵根和灵石了。” “肉?紫阳宗体修多,据说伙食以妖兽肉为主,量大管饱,就是味道……嗯,追求力量的代价。” “不贵?道友想多了。十大宗门膳堂对外收费都不便宜,除非你拜入宗门成为弟子。” “这照片……道友你的厨艺,看来比你的问题更急……” 帖子很快沉了下去。 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虚空节点,那片混沌的“归墟之枢”深处,刚刚初步稳定了与“核心”融合、正以新生的“感知”悄然渗透、观察着外界信息流的她,“看”到了这个帖子。 那平淡呆板的语气,那看似无聊的问题,还有那张故意拍得模糊丑陋的食物照片…… 她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涟漪。 很好。 “寂珩白”这个身份的使命,暂时完成了。虽然结局有点惨烈,但效果不错。 成功回收了“钥匙”碎片,初步掌握了“归墟之枢”,还顺手把水搅得更浑,让那些家伙们忙活去吧。 接下来,该换个玩法了。 “一尾闲鱼”? 嗯,听起来就很闲,很适合到处溜达,顺便……继续“观察”这个因为她的“消失”而变得更加有趣的世界。 不知道这次,能“看”到什么更有意思的“风景”?吃到什么更特别的“东西”? 她的“目光”,透过“归墟之枢”与外界的微妙联系,扫过论坛上那些关于“寂珩白”的喧嚣讨论,扫过各方势力的暗中调遣。 最终,落在了西荒更深处,那片被称为“葬骨沙海”核心的、连“归墟之枢”的感知都显得有些模糊的荒芜之地。 那里,似乎有更“浓郁”的“味道”呢…… 不过,不急。 先吃点“普通”的,适应一下这个“一尾闲鱼”的新身份,顺便……给论坛加点新的“乐子”。 比如,明天可以发帖问问:《理性讨论,紫阳宗的妖兽肉烤几分熟最好吃?在线蹲一个体修道友的独家秘方。》 或者:《惊!我在路边捡到一块会发光的骨头,上面好像有字,有没有懂古妖文的大佬帮忙看看?附图(高清)。》 再或者…… 嗯,慢慢来。 反正,“她”现在,很“饱”,也很有“时间”。 归墟的混沌深处,那枚融合了令牌碎片的“核心”,缓缓旋转,明灭不定,如同一个沉睡初醒、即将睁开冰冷眼眸的……怪物。 而外界,无人知晓,一场新的、或许更加离奇难测的风波,已经悄然埋下了第一颗……看似无关紧要的种子。 只有那刚刚沉下去的“一尾闲鱼”的帖子,在某个加密权限极高的后台日志中,其发送时的虚空波动特征,被某个一直监控论坛异常的管理员程序,极其隐晦地标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问号”。 波动特征……与数月前某个轰动全域的匿名账号“平平无奇三师兄”的首次活跃记录,有不足万分之一的、近乎于无的……相似残留。 但这点残留太微弱,太模糊,很快就被海量的其他数据淹没、覆盖。 管理员程序将“问号”记录归档,标注为“疑似巧合,低概率关联,持续观察”,随即转入待处理队列的末尾。 一切,似乎又重归“正常”。 只有西荒的风,依旧带着沙砾,吹过古老而沉默的沙海,也吹过论坛上那些不断刷新、永远喧嚣的文字光影。 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一尾闲鱼”的头像,那片空白,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像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49章 热闹 水镜的光,这次是胭脂色的。 映着一张脸。 眉是精心描画过的远山黛,尾梢挑着三分漫不经心心的锋;眼尾用朱砂点了颗小痣,像雪地里溅开一滴血。 唇上抿着口脂,是熟透了的石榴红。 她对着水镜眨了眨眼。 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 然后她笑了。 不是寂珩白那种挂在嘴角、可有可无的弧度,是真正的、从眼底漾开的笑意,带着点狡黠,带着点“我知道我好看得要命”的理所当然。 “姜尝。” 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轻轻吐出两个字。 声音是清凌凌的,像玉磬敲在冰面上,却偏偏裹着一层蜜似的软。 满意了。 指尖在水镜上一点,界面切换。 【诸天在线】的首页,依旧被那些陈年旧事屠版——乱石峡、地脐、归墟之印、神秘消失的灰衣人……后面跟着血红刺目的“爆”字,看久了,真腻味。 姜尝撇撇嘴,手指划拉着,精准地找到那个沉在灌水区最底部的帖子。 《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问,四域之内,哪家宗门的伙食最好?最好有肉,管饱,不贵。在线等,挺急的。》 发帖人:一尾闲鱼。 下面只有寥寥几条回复,淹没在信息洪流里,无人问津。 她点开发帖人的头像——那片看似空白的区域,在她此刻的“视野”里,却隐约能“看”到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波动。 像水面下,有鱼尾轻轻一摆。 “闲鱼啊……”她托着腮,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太闲了,也不太好。” 关掉这个页面。 她重新切回发帖界面。 ID栏,她毫不犹豫地输入:【姜尝】。 头像?她想了想,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枚留影石,对着自己此刻这张脸,拍了张照。 光影定格,女子眉眼秾丽,唇角微勾,眼底却藏着点冷冰冰的、看戏似的兴味。 上传,设定。 标题栏,光标闪烁。 她没怎么思考,指尖落下,行云流水: 《人在天机城,刚下飞舟。听说最近有个论剑大会?十大宗门的俊杰仙子都会来?有没有好心道友带带路,顺便讲讲各家爱恨情仇秘闻八卦?重金酬谢(附:独家秘制烤肉配方一份,保真)。》 内容更简单: “初来乍到,想看热闹。知情者私聊,报酬面议。另:配方真能烤肉,骗人是小狗。” 勾选“东域可见”,发送。 帖子发出去了。 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碎石,投进表面平静的湖。 起初,没什么动静。 姜尝也不急,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包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慢条斯理地剥着吃。 栗子壳脆,果肉甜糯,她吃得很专心。 直到水镜“叮”地一声轻响。 第一条回复跳出来。 【匿名用户(卦盘纹):道友胆子不小。天机城如今鱼龙混杂,各宗暗探无数,你这帖子……啧。烤肉配方先发来看看?】 姜尝眉毛都没抬,指尖一点,把一份写得煞有介事、实则调料比例完全随心的“独家秘方”截图发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私信图标亮了。 不止一个。 【匿名用户(剑穗纹):“重金”是多金?我对十大宗门的破烂事没兴趣,但缺钱。】 【匿名用户(药锄纹):道友是散修?听我一句劝,论剑大会的水深,小心看热闹把自个儿淹了。不过……配方里的“七味椒”,真是西域产的那种?】 【匿名用户(符纸纹):哈!又来一个不怕死的!行啊,姐姐我正好闲得发慌,天机城醉仙楼三楼雅座“听雨”,明日午时,过期不候。记得带够灵石,还有配方原件。】 姜尝一条条看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那点兴味,越来越浓。 她没回任何一条私信。 只是又刷新了一下帖子。 回复数开始缓慢爬升。 有骂她哗众取宠的,有好奇她身份的,有真来打听烤肉配方的,还有几个顶着各宗门标识的账号,用官方口吻提醒“勿传谣信谣,专注修行”。 平平无奇。 直到—— 一条没有匿名、金光闪闪、带着万剑宗认证标识的回复,突兀地出现在楼层中间。 【苍负雪(万剑宗):论剑大会,旨在切磋,非市井谈资。道友慎言。】 语气冷冽,如雪覆剑锋。 短短一行字,却让整个帖子瞬间安静了一瞬。 然后,炸了。 【卧槽!正主!】 【苍师姐居然也会看这种帖子?!】 【“慎言”……我怎么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之前论坛那事儿……咳,懂的都懂。】 【所以这个姜尝到底什么来头?刚来就指名道姓要八卦,还引出了苍负雪?】 私信图标开始疯狂闪烁,数字飙升。 姜尝终于停下了剥栗子的手。 她舔了舔指尖沾到的糖渍,看着光幕上那条金光闪闪的回复,看着下面瞬间沸腾的跟帖,看着私信列表里那些或试探或威胁或好奇的消息…… 笑了。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眉眼弯弯的笑。 “这才对嘛。”她轻声说,声音里裹着糖炒栗子的甜香,也裹着冰冷的、跃跃欲试的兴奋,“死气沉沉的,多没意思。” 她关掉水镜,起身。 推开临街的窗。 天机城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飞舟的流光在头顶划过,各色宗门服饰的修士在街上摩肩接踵,远处论剑大会的场地已初具轮廓,旌旗招展,剑气隐隐。 风里传来香料、丹药、金属、还有无数复杂灵力气味混杂的气息。 姜尝深吸一口气。 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 “热闹,”她望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潮,望着远处巍峨的十大宗门接待楼阁,望着更远方云雾缭绕的、问道宗剑峰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个完美无瑕的、甜蜜又危险的弧度。 “我来了。” 窗边,她胭脂色的裙摆被风吹起一角,像骤然绽开的、淬了毒的花。 而楼下街角,一个穿着橙袍、眼睛圆亮的少年正踮着脚,焦急地拽着身边墨蓝衣青年的袖子: “四师兄四师兄!你看论坛了吗?有个叫姜尝的,一来就打听各宗秘闻!还引出了万剑宗的苍师姐!她是不是就是那个‘一尾闲鱼’?是不是知道三师兄的下落?我们快去……” 墨蓝衣青年兜帽下的阴影动了动,瞥了一眼不远处客栈二楼那扇临街的窗,窗边似乎有一抹秾丽的颜色一闪而过。 他收回目光,声音凉飕飕的: “五师弟,少看论坛,多喂蛊虫。” “啊?可是……” “没有可是。” “……哦。” 少年蔫了,被拉着汇入人海。 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扇窗已经合上。 只有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的、却又让人莫名脊背发凉的胭脂香。 天机城,论剑大会。 序幕,才刚刚拉开。 第二卷 第50章 翻肚皮灵龟 天机城的夜,是被琉璃灯和传讯符的流光点亮的。 姜尝没去醉仙楼。 她捏着那份“独家秘制烤肉配方”的玉简,在天机城最鱼龙混杂的南市巷子里,找了家招牌油腻、烟气熏人的小摊坐下。 摊主是个独眼老修士,金丹破碎后在此卖灵兽杂碎汤,汤里飘着可疑的骨块和草药根,气味辛辣冲鼻。 “一碗汤。”她声音清凌凌的,与这油腻环境格格不入。 独眼老头撩起眼皮瞥她一眼,目光在她那身显然价值不菲的胭脂色法衣上停了停,没说话,舀了满满一海碗浓汤推过来。 汤面浮着一层红油。 姜尝面不改色地喝了半碗,才慢悠悠摸出水镜。 光幕亮起,私信图标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5432+”。 她直接筛选——屏蔽所有匿名,只看带宗门认证标识的。 不多,十七条。 万剑宗的苍负雪发完那句“慎言”后就没再理她。丹棠宗云岁晚的账号发来一条语气温柔但措辞严谨的提醒,大意是“道友初来,当以修行为重”。百花宗苏扶楹倒是好奇地问了句“配方里的蜜渍梅子是哪家铺子的”。 剩下的,多是些中小宗门弟子或附庸世家的试探。 没意思。 她正要关掉,一条新的私信突然跳出来。 发信人ID:【水箬心(符溪宗)】。 没有前缀后缀,干脆利落。 内容更干脆:“醉仙楼三楼‘听雨’,明日午时。配方带原件,灵石按市价双倍。敢放鸽子,追到东海也把你揪出来画成乌龟。” 后面附了一张图——一只被朱砂画满符文、生无可恋的翻肚皮灵龟。 姜尝盯着那只龟,眨了眨眼。 然后笑了。 她没回复,只是截了张图,切回自己那个已经小火了一把的帖子,在最新楼层跟了一条: 【姜尝:感谢诸位道友热情。明日午时,醉仙楼三楼‘听雨’,宴请符溪宗水箬心师姐。诚邀路过道友围观作证,若我安然出来,现场抽三人送完整版烤肉配方及《天机城暗巷美食地图》一份。】 发完,关水镜。 她端起剩下的半碗汤,一饮而尽。 红油沾在唇上,被她用指尖慢条斯理地抹去,在唇角留下一道秾丽的痕。 独眼老头一直用余光瞟她,此刻终于沙哑开口:“小姑娘,那符溪宗大师姐……不好惹。” 姜尝抬眼,眸子里映着摊头昏黄的灯火,亮得惊人:“老伯认识?” “十年前论剑大会,她把挑衅的御兽宗弟子连人带灵宠贴满定身符,挂在城门楼子上晒了三天。”老头扯了扯嘴角,“那小子后来见着符纸就哆嗦。” “有趣。”姜尝摸出一块中品灵石放在油腻的木桌上,“汤不错。明日若有人来问……”她顿了顿,笑得眉眼弯弯,“就说没见过我。” 老头盯着那块灵石,独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没接话,只默默收了碗。 姜尝起身,胭脂色的裙摆扫过满是油污的长凳,却纤尘不染。 她走进巷子深处,身影很快被阴影和蒸腾的烟火气吞没。 同一时刻,天机城西,十大宗门联合驻地。 问道宗别院。 盛怀安盘腿坐在水镜前,手指快划出残影,嘴里念念有词:“姜尝……醉仙楼……水箬心……烤肉配方……”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边抱剑而立、眉头紧锁的顾砚声,“大师兄!这个姜尝绝对有问题!她一来就精准踩中论坛热点,还故意挑衅水师姐!她会不会是其他地域派来搅局的暗探?毕竟三师兄……” “五师弟。”偃子慕阴恻恻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正用一把刻满蛊虫纹路的细刃修剪指甲,“你的‘旭日初升鼎’昨日又炸了炉,器峰李长老传讯问我,是不是该给你换个药杵当本命法宝。” 盛怀安瞬间蔫了:“四师兄我错了……我这就去扫炉灰……” “不必了。”顾砚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师尊传讯。” 屋内顿时安静。 “论剑大会在即,各宗暗流涌动。这个‘姜尝’……”顾砚声顿了顿,“师尊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可三师兄他……”盛怀安急道。 “五师兄。”一直安静坐在蒲团上、捻着一串白玉念珠的爻非言抬起眼,粉衣衬得他肤色极白,语气温柔,“师尊既说静观,便是此事牵扯的‘线’太多,妄动反易入局。” 他指尖掠过念珠上一道细微裂痕,眸色深了深,“倒是这位姜道友……她帖子里那句‘独家秘制’,用的是西域古调‘炙’字的写法。这种写法,三百年前就在东域失传了。” 室内再次寂静。 偃子慕修剪指甲的动作停住。 顾砚声握剑的手指收紧。 盛怀安张大了嘴。 爻非言轻轻放下念珠,微笑:“当然,也许只是巧合。毕竟,西域商队这些年往来也不少。” 可没人把这话当真。 问道宗弟子,从不信巧合。 尤其是,在西荒乱石峡事件余波未平的这个当口。 “我去查西域近三十年所有商队的货品名录和人员往来。”偃子慕收起细刃,起身,墨蓝衣袍在阴影中几乎融为一色,“尤其是……食材与香料。” “我去醉仙楼。”顾砚声声音很沉,“明日午时,暗中观察。” “那我……我继续盯论坛!”盛怀安积极举手,“说不定她和那个‘一尾闲鱼’有关系!或者和之前的‘三师兄’……” “五师兄。”爻非言温柔打断,“你今日的《基础符箓通识》抄到第几遍了?” 盛怀安:“……我马上去抄。” 众人散去。 爻非言独自留在室内,指尖重新捻起那枚有裂痕的念珠。 他望着窗外天机城不夜的流光,用极轻的声音,念了句古怪的音节。 像某个早已失传的西域古语。 翻译过来,大概是—— “烤肉……吗?” 他笑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第二卷 第51章 卷起尘烟 翌日,午时。 醉仙楼三楼,“听雨”雅座。 水箬心到得很准时。 她一身符溪宗标准的靛蓝法衣,袖口绣满银线符文,长发高束,露出一张英气逼人却明显带着不耐烦的脸。 腰间挂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符囊,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雅座里空无一人。 她眉梢一挑,正要发作。 “水师姐,久等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清凌凌的,带着笑。 水箬心转身。 胭脂色的裙摆先映入眼帘,然后是一张秾丽得近乎灼眼的脸。眉目如画,唇色似血,眼尾那点朱砂痣,平添三分妖气。 姜尝站在门口,手里托着个白玉食盒,笑盈盈地看着她。 “路上买了点开胃小食。”她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四样精致点心,摆成莲瓣状,香气清雅,“天机城‘酥芳斋’的招牌,听说师姐喜甜?” 水箬心眯了眯眼,没动点心,目光刀子似的在姜尝脸上身上刮了一遍。 “姜尝?” “是我。” “配方。” 姜尝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推过去:“原件。师姐可当场验看。” 水箬心接过,灵力探入。片刻后,她眉梢动了一下:“七味椒的焙火时间……有点意思。” “家传秘法。”姜尝面不改色。 “家传?”水箬心放下玉简,抱臂看她,“哪家?东域七十二州,有点名号的食修世家或灵膳宗门,我都知道。没你这号人。” “散修。”姜尝给自己倒了杯茶,“四海为家,胡乱琢磨的。” “散修。”水箬心重复一遍,忽然笑了,英气的脸上露出几分玩味,“一个散修,初来天机城,就敢在论坛指名道姓要八卦,还敢约我出来。要么是蠢,要么……”她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是有所恃。” 姜尝抿了口茶,抬眼看她,眼底清澈无辜:“师姐说笑了。我只是……爱看热闹。” “看热闹?”水箬心盯着她看了几息,忽然向后一靠,神情松弛下来,“行。灵石按约定给你。不过……”她指尖点了点桌面,“你帖子里的‘重金酬谢’,除了灵石,还包括‘讲八卦’吧?” “师姐愿意讲?” “看心情。”水箬心摸出个小酒壶,自顾自倒了杯,“不过既然收了你的配方,可以免费附赠一条——”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 “最近天机城,来了好几拨‘生面孔’。不是各宗明面上的弟子,是暗卫、死士、或者某些老怪物养的影子。都在打听一件事……” 姜尝捧着茶杯,眼神专注。 水箬心一字一顿: “西荒,乱石峡,那个被‘吞掉’的灰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活口’,或者……‘同伙’。” 雅座里安静了一瞬。 窗外传来楼下街市的喧闹,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姜尝眨了眨眼,语气依旧轻松:“师姐觉得,我是‘同伙’?” “我觉得你不像。”水箬心喝了口酒,嗤笑,“你太扎眼了。做暗探的,没你这么……招摇。” “那就好。”姜尝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又笑起来,“我还以为师姐要抓我去领赏呢。论坛上悬赏‘寂珩白同伙’的价码,听说又涨了。” 水箬心没接这话,只是又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眼角那颗朱砂痣上停了停。 “你眼尾这痣,”她忽然说,“天生的?” 姜尝抬手摸了摸,笑道:“点上去的。好看吗?” “俗气。”水箬心评价得毫不客气,却又补充一句,“但挺适合你。” 她放下酒杯,起身:“走了。灵石已经转你水镜账户。另外……”她走到门口,回头,“最近少在论坛蹦跶。有些人找‘同伙’找急了,看谁都像。” 说完,靛蓝身影消失在门外。 姜尝独自坐在雅座里,慢悠悠吃完了一块点心。 然后她打开水镜,登陆论坛。 那个帖子已经盖了上千楼,无数人在猜测她和水箬心见面发生了什么,有没有打起来,配方到底真假。 她翻到最新,跟了一条: 【姜尝:安然归来。水师姐豪爽大气,配方钱货两讫。抽奖结果如下——(附三名中奖ID)。《天机城暗巷美食地图》稍后私发。另:感谢诸位关心,我确实只是爱看热闹的普通散修,与任何悬赏无关。祝论剑大会顺利。】 发完,她关掉帖子。 点开私信列表,找到昨晚那个独眼老头的账号——她临走时,用十块中品灵石,“买”来了这个不起眼的联络方式。 发过去一条信息: “老伯,汤里下次少放‘迷心草根’,虽然能提鲜,但喝多了容易做噩梦。” 几息后,回复来了。 只有一个字: “滚。” 姜尝笑出了声。 她收起水镜,走到窗边。 醉仙楼下,人群熙攘。她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茶楼二楼窗边,那个抱剑而立、气息刻意收敛却依旧如出鞘利刃的玄衣身影。 顾砚声。 他也看到了她。 隔着一条街,两人目光遥遥对上。 姜尝抬起手,笑着挥了挥,像个真正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过路散修。 顾砚声眉头皱得更紧,片刻后,转身消失在窗后。 姜尝放下手,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了敲。 “静观其变啊……”她轻声重复昨晚听到的这个词,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凉下来,沉淀成某种冰冷的、兴致盎然的东西。 她转身离开雅座。 下楼时,与一个正匆匆上楼、穿着丹棠宗服饰的温婉女子擦肩而过。 云岁晚。 她似乎没注意到姜尝,只是眉心微蹙,似有急事。 姜尝脚步未停,胭脂色的裙摆拂过木质楼梯,留下一缕极淡的、甜腻的香。 走出醉仙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抬手挡了挡,眯着眼看向远处论剑大会高耸的擂台轮廓。 好戏,果然才刚刚开场。 而她这个“爱看热闹的普通散修”,可得……好好看看。 袖中,那枚从寂珩白身份时期就带在身上的、灰扑扑的令牌碎片,微微热了一下。 又很快沉寂。 像从未有过异常。 姜尝混入人流,消失在天机城正午喧嚣的街头。 而论坛之上,一个新的、ID为【天机百晓生】的匿名账号,悄无声息地发布了一条简讯: 《速报:疑似与“寂珩白事件”相关之神秘势力已潜入天机城,目标或指向本次论剑大会某件奖品。十大宗门恐已警觉。》 没有证据,没有细节。 但足够让本就暗流汹涌的水面,再起波澜。 姜尝走在街上,看着水镜自动推送的这条简讯,唇角无声勾起。 “百晓生……”她低声念着这个ID,眸色深深,“这次,又是谁在‘看热闹’呢?” 风过长街,卷起尘烟。 论剑大会的钟声,第一次敲响了。 沉浑,悠远,传遍全城。 第二卷 第52章 无名剑胚 论剑大会的钟声还在天机城上空回荡,水镜论坛已经先一步炸了。 【天机百晓生】那条没头没尾的简讯,像一滴冷水溅进滚油锅。 短短半刻钟,帖子后面就跟上了血红的“爆”字。 回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 【匿名用户(剑穗纹):我就知道!论剑大会突然提前半个月,肯定有事!】 【匿名用户(卦盘纹):某件奖品?细说!今年彩头不是早就公布了吗?万剑宗的“淬星砂”,丹棠宗的“九转化生丹”,问道宗的“无名剑胚”……哪件值得神秘势力惦记?】 【匿名用户(药锄纹):会不会是……“无名剑胚”?那可是问道宗剑峰三师兄琅无名当年亲手锻出的半成品,据说内蕴一道未成形的先天剑意!琅无名上交后,此物一直被封存,这次居然拿出来当彩头?】 【匿名用户(阵旗纹):楼上真相了!若“寂珩白”真与“归墟之印”有关,那……】 【匿名用户(兽牙纹):嘶——细思极恐!所以问道宗这是拿剑胚当饵,想钓大鱼?】 【匿名用户(符纸纹):钓个屁!没看“天机百晓生”说十大宗门都警觉了吗?这分明是有人想把水搅得更浑!坐等看哪家先沉不住气跳出来。】 姜尝靠在一条偏僻巷口的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热腾腾的椒盐灵肉串。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啃着酥脆的肉串,一边翻着水镜上飞速滚动的评论。 看到“无名剑胚”四个字时,她咀嚼的动作停了停。 眉心那点被胭脂巧妙掩盖的、属于“琅无名”的朱砂印记,似乎微微灼热了一瞬。 “用我的东西当饵?”她无声自语,神情莫辨,“师尊啊师尊,您这可真是……” 最后,只是轻笑一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油纸包里的灵肉串吃完,她舔了舔指尖的椒盐粒,随手将油纸团成一丢。 纸团划出弧线,精准落入三丈外一个乞丐模样的老修士破碗里。 老修士抬了抬眼皮,混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耷拉下去,仿佛只是巧合。 姜尝转身,混入主街涌动的人潮。 她没回客栈,也没去任何显眼的地方。而是七拐八绕,走进一家门脸窄小、只挂着一块褪色“茶”字布幡的老铺子。 铺子里光线昏暗,只摆了三张掉漆的方桌。 掌柜的是个佝偻老妇,正就着窗口天光缝补一件旧衣裳,对进门的客人眼皮都没抬。 姜尝在靠墙的角落坐下,敲了敲桌面:“一壶‘苦尽’,配两碟盐渍梅子。” 老妇这才慢吞吞起身,从身后满是污垢的炉子上拎下黑黢黢的铜壶,倒了碗深褐色的茶汤推过来。 梅子是从柜台下摸出的,盛在粗陶碟里,表面结着盐霜。 茶是陈茶,苦得发涩。 梅子齁咸,能齁死人。 姜尝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又捻起一颗梅子含进嘴里。 然后,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枚灰扑扑的、刻着“平平无奇三师兄”字样的令牌碎片。 碎片躺在掌心,黯淡无光,像块最普通的顽石。 但当她指尖轻轻拂过表面那些模糊纹路时,碎片内部,极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渴望的……颤动。 不是对“食物”的饥饿。 而是对某种……“同源”气息的感应。 姜尝闭上眼,将那一丝感应放大,任其顺着冥冥中的因果线,向四周蔓延。 像投入深潭的细丝。 昏聩的老妇……破旧的茶具……墙角堆积的杂物……街上流动的嘈杂人声与驳杂灵气……更远处,论剑大会场地传来的隐隐剑鸣与阵法波动…… 感应之丝穿梭游走,过滤掉绝大多数无关的“噪音”。 突然。 在某一个方向——大致是城东,靠近天机宗驻地那片区域——丝线轻轻一颤。 捕捉到了一缕极其隐晦、几乎与周围环境完全融为一体的……“空白”。 不是没有气息。 而是那处的“存在”,被某种高明到近乎规则层面的力量,刻意“抹平”了。如同白纸上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仔细看,还能看出与周围纸张纹理细微的不同。 姜尝睁开眼。 眼底闪过冰冷的兴味。 “找到你了……‘百晓生’。”她无声地勾起唇角,将令牌碎片收回,“或者说,找到你的‘壳’了。” 能如此完美地隐匿自身存在,甚至连“归墟之枢”碎片都要仔细感应才能察觉端倪……这绝不是普通修士能做到的。 是天机宗那对双生子?还是……别的什么? 她端起茶碗,将剩下的苦茶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炸开,却让她思维异常清晰。 论坛上那条简讯,目的很明确:把“寂珩白事件”与“论剑大会奖品”强行挂钩,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十大宗门的警惕心,引向“无名剑胚”。 这是在帮她转移视线?还是在……逼她现身? 或者,两者皆有。 “有意思。”姜尝放下茶碗,摸出一块下品灵石放在桌上,起身。 老妇依旧在缝衣服,仿佛没看见。 走出茶铺,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姜尝抬手挡了挡,目光却精准地投向城东那片被重重阵法笼罩、显得格外静谧的区域。 天机宗驻地。 她想了想,重新掏出水镜。 登录账号:【姜尝】。 没去论坛,而是直接点开私信列表,找到那个昨晚发来聚会邀请、顶着【方太初(天机宗)】认证标识的ID。 消息记录还停留在对方那句:“姜道友,久仰。论剑大会期间若有闲暇,可来天机宗别院‘观星阁’一叙,共品新茶。家师对西域古调‘炙’字写法,亦颇有兴趣。” 她指尖轻点,回复: “方道友盛情,却之不恭。今日酉时三刻,观星阁,叨扰了。” 发送。 几乎立刻,回复来了:“恭候。” 干脆利落。 姜尝收起水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转了七八个弯。 方太初……天机宗这一代的大师兄,表面立呆萌人设,实则心思深沉如海。在西荒乱石峡,他就曾“恰巧”出现,与“寂珩白”同行了一段。 现在,又这么“巧”地邀请对西域古调“感兴趣”的“姜尝”。 试探?还是……合作? 亦或,天机宗本身,就是“天机百晓生”背后的影子? 她理了理胭脂色的袖口,迈步朝城东走去。 不急。 酉时三刻,还有两个时辰。 够她再……逛逛。 第二卷 第53章 饵与鱼 天机城,问道宗别院。 静室之内,爻非言面前的水镜正悬浮展开,光幕上流淌着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灵力轨迹与卦象符文。 他指尖捻着那枚有裂痕的白玉念珠,目光沉静如水,正进行某种极精微的推演。 突然,轨迹中一条原本平缓的暗金色细线,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方向,指向城东。 爻非言动作顿住。 他盯着那条波动后迅速恢复平静、仿佛从未异常的细线,沉默了数息。 然后,他撤去水镜上的推演界面,切回论坛。 点开【姜尝】的主页。 最新动态,停留在午时那条“安然归来”的抽奖公告。 个人简介一片空白。 发帖记录,只有那一条引起小范围轰动的求八卦帖。 干净得……过分。 爻非言指尖轻轻摩挲念珠上的裂痕,眸色渐深。 “西域古调……城东异动……主动赴约……”他低声自语,声音温柔,却带着冰冷的分析意味,“是饵太香,还是鱼……太大?” 静室门被轻轻叩响。 “小师弟。”顾砚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刚收到传讯,天机宗方太初,邀姜尝酉时三刻于观星阁品茶。” 爻非言抬眼:“大师兄如何看?” “太巧。”顾砚声推门进来,玄衣衬得他脸色有些沉,“方太初此人,看似随性,实则每一步皆有深意。他在西荒与寂珩白同行,如今又接触姜尝……天机宗,或许知道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师尊说静观其变。”爻非言提醒。 “静观,不是坐视。”顾砚声握剑的手指收紧,“姜尝身份可疑,若她真与西荒之事有关,落入天机宗手中……” “大师兄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她可能牵扯的秘密?”爻非言忽然问。 顾砚声一愣,眉头皱得更紧:“有区别吗?” “有。”爻非言起身,粉衣拂过蒲团,“若担心她,便是动了恻隐之心,于修行不利。若担心秘密,便是职责所在,当尽力探查。”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东方向:“而我担心的是……天机宗此举,或许本就是想让我们‘动’。” “引我们出手?” “或者,引所有人出手。”爻非言回头,对顾砚声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论剑大会在即,一潭死水多无趣。总得有人扔几颗石子,看看能溅起什么。” 顾砚声沉默片刻:“我去观星阁外守着。” “不必。”爻非言摇头,“四师兄已经去了。” “子慕?” “他对‘异常’的嗅觉,比我们都灵敏。”爻非言重新捻动念珠,“况且,以他的性子,此刻怕是对这位姜道友的兴趣,比对天机宗更大。” 顾砚声想起偃子慕那身常年笼罩在阴影与蛊虫气息中的墨蓝衣袍,以及那双看人时总带着冰冷审视的眼睛,默然。 “那我们……” “等。”爻非言坐回蒲团,闭上眼睛,“等鱼咬钩,等水变浑,等……该露面的人,自己走出来。” 静室重归寂静。 只有白玉念珠在指尖转动时,发出极轻、极规律的微响。 像某种倒计时。 酉时初,天机城东。 这片区域明显比南市整洁肃静得多。街道宽阔,两侧建筑多是白墙青瓦,檐角悬挂着刻画星辰轨迹的风铃,随风轻响,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律。 天机宗驻地“观星阁”,是一座九层塔楼,通体用某种吸光的墨色石材砌成,白日里显得沉肃,在渐暗的天色下,反而隐隐流转着星辉般的光泽。 姜尝在距离观星阁还有一条街的拐角处停下。 她没急着过去,而是拐进旁边一家卖灵果干蜜饯的小铺子,挑挑拣拣买了半斤糖渍雪梅,用油纸包好,拎在手里。 转身时,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街对面屋檐下一片阴影。 阴影里,似乎空无一物。 但姜尝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她拎着蜜饯,不紧不慢地朝观星阁走去。 踏上石阶,门口两名值守的天机宗弟子早已得了吩咐,见她过来,齐齐躬身行礼:“姜道友,大师兄已在顶楼等候。” “有劳。”姜尝颔首,步入塔内。 塔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开阔,一楼大厅穹顶极高,绘满周天星斗图,星子以秘银镶嵌,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发亮。中央一座巨大的浑天仪缓缓转动,发出低沉悦耳的机括声响。 没有楼梯,只有地面上刻画的一座小型传送阵。 姜尝踏入阵中,光华一闪。 再睁眼,已身处九层。 这一层四面皆是通透的水晶窗,窗外暮色四合,天边已有星辰初现。 室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在地板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柔软雪白的绒毯,毯上置一矮几,几上茶具齐全,炉火正温。 方太初盘坐在矮几一侧,依旧穿着那身宽松的月白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 “姜道友,请坐。”他抬手示意对面。 姜尝也不客气,在绒毯上坐下,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矮几一角:“路上买的零嘴,不成敬意。” “糖渍雪梅?道友有心了。”方太初笑容不变,亲手斟茶,“这是天机山巅的‘云芽’,一年只得三两,尝尝。” 茶汤清碧,香气高远。 姜尝端起抿了一口,赞道:“好茶。”放下茶杯,她抬眼看向方太初,直截了当,“方道友邀我前来,不会只为品茶吧?” 方太初也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品茶是雅事,谈天也是雅事。姜道友帖子写得有趣,方某心中好奇,便想见见真人。” “真人如何?” “比帖子更有趣。”方太初看着她,目光清澈,却仿佛能洞穿表象,“道友眼尾这颗朱砂痣,点得妙。增三分颜色,掩七分真容。” 姜尝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痣,笑:“方道友还会看相?” “略通皮毛。”方太初放下茶杯,指尖在矮几上无意识地点了点,那是天机宗推演时习惯的小动作,“只是觉得,道友这份‘招摇’,刻意得有些……恰到好处。恰好在论坛引起注意,恰好引出水道友,恰好又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哪些人?” “比如……”方太初抬眼,目光似乎透过水晶窗,投向塔外某片虚无的阴影,“此刻正蹲在对面飞檐上,用至少十七种隐匿蛊虫和三层暗影阵法包裹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泄露了一丝‘感兴趣’意念的那位。” 姜尝眨眨眼:“方道友感知真敏锐。” “不是感知。”方太初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有点呆,“是算出来的。他身上的‘因果线’,有一根,刚刚轻轻搭到了道友你的身上。虽然很快撤走了,但痕迹还在。” 姜尝沉默了一下。 然后,她拿起一颗糖渍雪梅,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酸甜的汁液在口腔蔓延。 “所以,”她咽下梅子,声音平静,“方道友是来提醒我,我被人盯上了?” “是,也不是。”方太初也拿了颗梅子吃,“我是想问道友一句——你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成明晃晃的靶子,吸引各方目光,究竟想‘看’什么热闹?或者,想‘钓’什么鱼?” 塔内一时安静。 只有炉火上茶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和窗外渐起的风声。 姜尝与方太初对视。 一个笑容甜美却眼底冰凉。 一个神情温和却目光如镜。 半晌,姜尝忽然笑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我想看……‘天机百晓生’,到底是谁。” 方太初捏着梅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论坛上那个匿名账号?”他语气依旧轻松,“道友对他感兴趣?” 第二卷 第54章 到底谁吃谁 “一个能精准抛出‘无名剑胚’这个饵,瞬间把十大宗门注意力都牵引过去的人……”姜尝靠回坐垫,懒洋洋道,“不值得感兴趣吗?方道友身为天机宗大师兄,推演之术冠绝同代,难道就不好奇,是谁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搅动风云?” 方太初没立刻回答。 他端起茶杯,慢慢喝着,目光却落在姜尝放在矮几边的那只手上。 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涂着与口脂同色的丹蔻。 但虎口处,有一层极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茧。 不是握笔的茧。 是长期握持某种细长、坚硬、经常高速震颤的物体,磨出来的。 比如……刻刀? 或者,阵旗旗杆? 又或者……剑? 方太初垂下眼帘,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好奇。”他放下茶杯,坦然承认,“所以,我也在查。” “有线索吗?” “有一点。”方太初抬眼,看向姜尝,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线索指向两个方向。其一,在城北某条暗巷深处,一家没有招牌的旧货铺子。其二……” 他顿了顿。 “在问道宗,剑峰。” 姜尝脸上甜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连眼神都没晃一下。 “哦?”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又拿了颗梅子,“问道宗啊……听说他们三师兄失联了,现在正焦头烂额吧?还有心思搞这些?” “正因为焦头烂额,才更有可能剑走偏锋。”方太初缓缓道,“而且,姜道友不觉得,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吗?‘寂珩白’在西荒被‘归墟’吞噬不久,一个对西域古调有研究、行事张扬神秘的散修女子,就出现在天机城,精准地踩中所有敏感点。” “方道友是怀疑我?”姜尝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怀疑谈不上。”方太初摇头,“只是觉得,道友很像一枚……被人精心布置的棋子。或者,布棋的人本人。” 姜尝笑了。 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眼尾那颗朱砂痣都生动起来。 “方道友,”她笑够了,才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花,“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认真分析我。分析得越复杂,越头头是道,越有意思。”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茶喝完了,话也聊了。多谢款待。”她拎起那包没吃完的蜜饯,“至于我是棋子还是棋手……方道友不妨,继续猜?” 说完,她转身走向传送阵。 方太初没有阻拦,只是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在姜尝踏入传送阵的前一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她耳中: “道友虎口的茧,是天机宗‘星轨刻录笔’的握法。三百年前就已失传。家师书房里,还收着一支残笔,上面的握痕……与道友手上的,一模一样。” 姜尝脚步未停。 光华亮起,身影消失。 只有她清凌凌的笑声,仿佛还留在塔顶: “方道友,你看错了。那是……烤肉钎子磨的。” 传送阵光芒散去。 方太初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顶楼,望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以及逐渐清晰的星辰。 他沉默良久,忽然也笑了。 “烤肉钎子?”他摇摇头,指尖在矮几上画出一道复杂的星轨,“姜尝……琅无名……寂珩白……‘一尾闲鱼’……‘平平无奇三师兄’……” 星轨交错,最终指向一个模糊不清、却让他心头微凛的轮廓。 他收起手指,轻声自语: “师尊说得对……这次论剑大会,果然‘热闹’得过头了。” 塔外。 对面飞檐的阴影里,墨蓝衣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偃子慕兜帽下的眼睛,死死盯着观星阁出口的方向。 他的掌心,一只通体透明、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蛊虫,正轻轻振翅。 虫翼震颤的频率,传递回一道冰冷的信息—— 【目标:姜尝。灵力波动特征二次复核确认:与“寂珩白”残留记录,相似度低于万分之一。与“琅无名”宗门备案灵纹,相似度低于十万分之一。与论坛账号“一尾闲鱼”发送波动,无直接关联。】 【新增发现:目标离开观星阁时,周身残留极淡天机宗“星轨推演”灵力印记,印记活跃度极高,疑似刚进行过深度接触或对抗。】 【建议:持续观察。目标危险性评估……上调。】 偃子慕收起蛊虫,身影如烟消散。 而街道上,姜尝拎着半包蜜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悠悠地朝城南客栈走去。 走过一条暗巷时,她忽然停下。 巷子深处,阴影中,一点碧绿的幽光,一闪而逝。 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 姜尝站在原地,看了那黑暗几秒。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只是拎着蜜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蛇啊……”她轻声喃喃,“也闻到味儿了?” 夜色愈浓。 天机城华灯初上,论剑大会的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论坛上,关于“无名剑胚”和“神秘势力”的猜测愈演愈烈。 而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姜尝回到客栈房间,关上门。 她没有点灯,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灌入。 她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不夜城,脸上甜美慵懒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棋子?棋手?”她低声重复着方太初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灰扑扑的令牌碎片。 碎片安静无声。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被触动了。 就像沉睡的兽,被陌生的气息惊醒,睁开了第一道眼缝。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那就……”她勾起唇角,眼底映着窗外万千灯火,璀璨又冰凉。 “看看这盘棋,到底谁吃谁吧。” 窗扉轻轻合拢。 最后一缕光被切断。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有论坛水镜偶尔自动刷新的微光,映亮女子半边侧脸,明暗不定。 如同蛰伏的……凶兽。 第二卷 第55章 配合他‘看戏\’ 子时三刻,天机城北,问道宗别院最深处。 静室的隔绝阵法无声运转,将外界一切窥探与嘈杂屏蔽。 顾砚声、偃子慕、盛怀安、爻非言四人围坐。 水镜悬浮在中央,光幕上密密麻麻铺满了情报碎片——从论坛匿名帖分析,到各宗明暗人手的调动记录,再到天机城近日所有异常灵力波动的监测图谱。 盛怀安眼睛熬得有点红,指着图谱上一个微小的尖峰:“这里!酉时三刻,观星阁方向有一次极短暂的高强度推演灵力爆发,持续时间不足一息,但峰值达到元婴后期水准!方太初只是金丹大圆满,这绝不只是普通的‘品茶论道’!” 偃子慕兜帽下的声音阴冷:“他接触姜尝时,用了‘洞微星轨术’,天机宗压箱底的真传。想强行推演姜尝的根脚。” “结果呢?”顾砚声问。 “失败了。”偃子慕指尖划过一片图谱残影,“推演灵力在触及姜尝周身三尺时,遭遇某种……‘空洞’。不是被阻挡,是被‘吞没’。星轨无法落定,反噬让方太初至少损耗了三成神识。” 爻非言轻轻“啧”了一声:“能吞没天机宗的星轨推演……这姜尝身上的水,比我们想的还深。” “四师兄,”盛怀安转头看向偃子慕,“你的蛊虫不是一直盯着吗?有没有发现她和寂珩白有关的证据?” 偃子慕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没有直接关联。灵力波动、神魂特质、行为习惯……所有可观测指标,与西荒乱石峡残留的‘寂珩白’气息相似度低于万分之一。她甚至……”他顿了顿,“甚至没有刻意模仿或回避与寂珩白相似的特征。这种‘毫无关联’,反而显得刻意。” “像是知道我们会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完美的‘无关’身份?”爻非言捻着念珠。 “或者,她真的就只是姜尝。”顾砚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一个行事张扬、来历神秘、恰好在这个敏感时间点出现的散修。” 众人看向他。 “大师兄的意思是……”盛怀安迟疑。 “我们的注意力,太容易被‘巧合’牵着走了。”顾砚声目光扫过水镜上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报线,“因为三师弟在外游历未归,因为西荒出了事,因为论坛风波,所以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我们都会下意识往这些事上联想。但或许,她真的只是来凑热闹,或者……有别的目的。” “那她为什么偏偏对‘天机百晓生’感兴趣?”偃子慕反问。 “因为‘天机百晓生’用‘无名剑胚’当饵。”顾砚声冷静道,“剑胚是三师弟的东西。任何对三师弟或问道宗感兴趣的人,都会关注这条线索。姜尝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自然也会关注。” 逻辑成立。 但爻非言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盯着图谱上那个代表“推演被吞没”的诡异“空洞”区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念珠上的裂痕。 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被精心擦拭过的现场。 “师尊有新的谕令吗?”他忽然问。 顾砚声摇头:“师尊只传回四个字——‘剑胚已出,静待有缘’。” 盛怀安“啊”了一声:“剑胚真拿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幌子……” “不是幌子。”顾砚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是三师弟自己传讯回宗门,同意将剑胚作为此次论剑大会的彩头之一。” 室内陡然一静。 “三师兄……传讯了?”盛怀安声音都高了八度,“什么时候?说什么了?他在哪儿?安全吗?” 一连串问题砸出来。 偃子慕和爻非言也看向顾砚声。 顾砚声抬手,掌心浮现一枚巴掌大小的玉色剑符。 剑符样式古朴,边缘有细微裂痕,但核心一点灵光温润坚定,正是琅无名的本命剑息烙印。 “今日申时,剑符传讯。”顾砚声将剑符内容投射到水镜上,只有简短几行: 【宗门安好?剑胚可作彩头,钓些有趣的鱼。我在南荒寻一味药,勿念。论剑大会若热闹,替我多看两眼。另:新得一本西域古食谱,待归。】 字迹潇洒疏狂,带着琅无名特有的、万事不萦于心的懒散劲儿。 盛怀安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太好了……三师兄没事就好……南荒啊,那边是挺多古怪灵药的……” 偃子慕盯着那句“钓些有趣的鱼”,兜帽下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爻非言则注意到“西域古食谱”几个字,指尖的念珠顿了顿。 “三师弟既无事,且自有打算,我们便依令行事。”顾砚声收起剑符,“剑胚既已公开为彩头,问道宗需确保论剑大会公平进行,同时……留意所有对剑胚表现出异常兴趣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包括姜尝。” “那寂珩白和西荒的事……”盛怀安小声问。 “继续查,但不必与此事过度捆绑。”顾砚声起身,“各宗暗探都在天机城,我们动作太大,反而容易被人当枪使。” 众人领命。 偃子慕率先化作阴影消散,显然是继续他的“盯梢”去了。 盛怀安挠挠头,也告退去补抄他的符箓功课。 静室内只剩下顾砚声和爻非言。 “小师弟还有疑虑?”顾砚声问。 爻非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夜风卷入,带着远处论剑大会场地隐隐的灵力潮汐。 “大师兄,”他忽然轻声问,“三师兄的剑符传讯……是直接传到您这儿的?” 顾砚声点头:“是。剑峰亲传弟子间的本命剑符,有特殊感应渠道。” “上一次传讯,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他从东海回来,说捡了块有趣的石头。” “再上一次呢?” “半年前,北境,说雪景不错,烤了只雪雉。” “频率一直如此?” 顾砚声皱眉:“小师弟,你想说什么?” 爻非言转身,月光透过窗缝落在他粉衣上,衬得他眉眼有些朦胧:“我只是觉得……三师兄这次传讯,太‘及时’了。刚好在‘无名剑胚’被论坛热议、姜尝出现、各方视线聚焦的时候。而且内容……‘钓些有趣的鱼’、‘替我多看两眼’……像不像在交代我们,配合他‘看戏’?” 顾砚声沉默。 “三师弟行事,向来随性。”他最终道,“或许只是巧合。” “或许。”爻非言笑了笑,没再深究,只是指尖的念珠转动得快了些,“但愿是巧合。” 他行了一礼,退出静室。 顾砚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灯火璀璨、暗流汹涌的天机城,手按在剑柄上,久久不动。 第二卷 第56章 勿回 同一片夜色下,城南客栈。 姜尝没睡。 她盘膝坐在床榻上,面前摊着一本泛黄的古旧册子,封皮上用某种暗红色颜料写着扭曲的符号——正是那本所谓的“西域古食谱”。 册子内页,却并非记载菜肴。 而是一种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灵力篆刻与符文解析法门,其中夹杂着大量关于“规则抹消”、“存在隐匿”、“因果缠绕”的禁忌知识。 她看得极快,指尖偶尔在虚空勾画,留下淡淡的光痕,又迅速湮灭。 窗台上,摆着一个小巧的赤铜香炉,炉中燃着一线青烟,烟气扭曲,隐约构成一幅微缩的天机城灵力流向图。 图中,代表各大宗门驻地的光点明暗闪烁,无数细线彼此勾连、试探、碰撞。 代表“姜尝”的那个点,在城南客栈位置,安静得近乎死寂。 但若将感知放大到某种极致,便能“看”到,从这个点蔓延出无数比蛛丝更细、近乎虚无的“线”,悄无声息地探向全城各个角落—— 连接着醉仙楼后厨某个忙碌的胖厨师(他今晚多用了三钱七味椒)。 连接着南市独眼老头的汤锅底(一块灰扑扑的“石头”被扔在灶膛深处)。 连接着茶铺老妇缝补的旧衣内衬(一枚刻画着扭曲纹路的玉片被缝在夹层)。 连接着观星阁顶楼那块白色绒毯的纤维缝隙(几点几乎看不见的盐渍梅子糖霜)。 甚至……连接着问道宗别院静室窗外那片随风摇摆的竹叶(叶脉里,嵌着一粒被灵力包裹的尘埃)。 这些“线”,并非实质,也非法术。 而是“归墟之枢”碎片初步融合后,赋予她的、对世间万物“存在痕迹”与“微弱因果”的……感知与扰动能力。 她像一只盘踞网心的蜘蛛,不动声色地编织着信息之网,聆听着从无数细微节点反馈回来的“声响”。 此刻,大部分“线”传递回的,都是嘈杂而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但有几条,反馈异常清晰—— 一条从城北某条暗巷深处的旧货铺子传来:铺子主人,一个总在打瞌睡的老头,刚刚惊醒,迅速销毁了柜台下几枚刻着模糊卦象的龟甲,并激活了铺子地底三层隐蔽阵法。他在恐惧。 一条从天机宗驻地某间密室传来:方太初脸色苍白,正在调息,身旁站着一位面容模糊、气息如渊似海的老者。老者指尖悬浮着一点破碎的星芒,正是推演反噬的残留。他们在凝重低语,提及“归墟”、“吞噬”、“变数”。 一条从妖族临时驿馆某间上房传来:青族少主翎澈尚未休息,正对着一枚留影石发呆。石中反复播放的,是当年碎星泽畔,那个灰衣人捡起暗红石头、以及后来在青叶集质问炎烈额纹的模糊画面。他眉宇间带着困惑与一丝极淡的……烦躁。 一条从魔族包下的整座“夜阑馆”深处传来:赤月魔族少主皎绯斜倚在铺满软绒的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血玉杯,听着下属汇报“姜尝”今日行踪。听到“观星阁”、“推演被吞没”时,她血色瞳孔微微收缩,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弧度。 还有一条……从城东最豪华的“金缕阁”顶层传来:合欢宗大师兄孟栖梧正对镜梳妆,长发如瀑,眼波流转。他面前水镜上,赫然是【姜尝】论坛主页的截图。他伸出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那张秾丽的脸,低声轻笑:“真是个妙人儿……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姜尝睁开眼。 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毫无睡意。 “鱼都开始冒泡了……”她合上那本“食谱”,指尖在封皮暗红符号上轻轻拂过,“那就……再撒点饵。” 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简。 指尖凝聚灵光,开始刻画。 不是文字,也不是符文。 而是一幅极其简单、甚至有些幼稚的……线条画。 画中:一个歪歪扭扭的盒子,盒子张开一道缝,里面探出一只更歪歪扭扭的手,手心里托着个四不像的剑形轮廓。 盒子下方,画了几道波浪线,像是水,又像是沙。 画风潦草,仿佛顽童涂鸦。 但若感知足够敏锐,便能从那些粗糙线条中,“读”出一丝极其隐晦、却又令人莫名心悸的……“归墟”与“剑意”交织的湮灭气息。 姜尝画完,打量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 她将这枚玉简,随手扔进了香炉的青烟中。 烟气一卷,玉简消失不见。 片刻后。 天机城地下,错综复杂的排水暗渠深处,某个被遗忘的岔道口。 一面长满青苔的旧墙上,悄无声息地,嵌进了一枚玉简。 玉简微微发光,将那幅幼稚的涂鸦,投射在潮湿的墙壁上。 然后,光芒熄灭。 玉简化为齑粉,随风散入污浊的水流。 只有那幅涂鸦,留在了墙上。 像某个无聊的过客,随手留下的、毫无意义的痕迹。 翌日,清晨。 天机城还笼罩在薄雾中,论坛已经再次被引爆。 引爆点不是官方公告,不是匿名爆料。 而是一张图。 一张由某个无名小号发布在灌水区、标题为《早起通渠,吓一跳,墙上这是啥?》的帖子。 帖子内容只有一张模糊的留影石截图:昏暗的排水渠墙壁,青苔斑驳,上面用歪扭的线条画着盒子、手和剑。 没有配文,没有解读。 但几乎所有看到这张图的人,心头都猛地一跳。 【匿名用户(卦盘纹):这盒子……这手势……这剑形……我好像在哪本古籍残卷里见过类似的象征图案……】 【匿名用户(剑穗纹):是‘归墟之印’的简化象征!还有那只手……是‘吞噬’或‘释放’的暗示!剑形……难道真是‘无名剑胚’?!】 【匿名用户(药锄纹):位置!发帖人说是排水渠!天机城地下暗渠四通八达,这位置很可能靠近……靠近论剑大会主擂台的地基附近!】 【匿名用户(阵旗纹):是警告?是预告?还是有人故弄玄虚?】 【匿名用户(符纸纹】:不管是什么,画这东西的人,一定对‘归墟’和‘剑胚’有深入了解!甚至可能就是乱石峡事件的亲历者或相关者!】 【匿名用户(兽牙纹):‘天机百晓生’刚爆料有神秘势力盯上剑胚,转头就出现这种涂鸦……太巧了吧?】 帖子热度以恐怖的速度攀升。 很快,十大宗门负责天机城治安的执事弟子赶到那个排水渠岔口,封锁现场,仔细探查。 但除了墙上那幅用特殊灵力残留刻印、无法轻易抹去的涂鸦,以及周围淤积的污水和青苔,一无所获。 没有灵力波动残留,没有脚印,没有气息,甚至连因果线都模糊不清。 仿佛那涂鸦是凭空出现,或者……是从墙壁内部“长”出来的。 问道宗别院。 顾砚声看着水镜上那张涂鸦截图,眉头紧锁。 爻非言站在他身旁,指尖悬在涂鸦上方,虚拟的灵力丝线从画面中抽离、分析。 “画法幼稚,但线条深处藏着一丝极其精纯的‘湮灭’道韵。”爻非言缓缓道,“与三师兄剑意中的‘斩虚’特质,有三分形似,七分神异。更像……某种更高层次的‘抹消’规则。” “是西荒那种气息?”顾砚声问。 “不像。”爻非言摇头,“西荒乱石峡残留的是‘混乱’与‘吞噬’。这个更……‘有序’的湮灭。像是掌握了某种权柄后,随手为之的‘玩笑’。” “谁有能力、有动机做这种‘玩笑’?” 两人对视一眼。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难以置信。 “姜尝昨晚一直在客栈,四师兄的蛊虫盯着。”爻非言道,“没有离开痕迹。” “或许不用亲自去。”顾砚声目光沉沉,“如果她背后真有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或力量。” 静室门被敲响。 盛怀安探进头,脸色有些古怪:“大师兄,小师弟……刚收到传讯,三师兄又传讯了。” “说什么?” “就一句话。”盛怀安挠挠脸,“‘涂鸦有趣,像小孩子乱画。南荒雨大,暂歇。勿回。’” 顾砚声:“……” 爻非言捻着念珠,忽然笑了:“三师兄这‘勿回’……是让我们别回讯,还是让我们别回宗门?” 盛怀安眨眨眼:“有区别吗?” “有。”爻非言望向窗外,雾气渐散,天光初现,“若是前者,是他嫌烦。若是后者……” 他顿了顿,轻声道: “是提醒我们,留在天机城,好好看这场……他亲自‘钓’出来的热闹。” 盛怀安似懂非懂。 顾砚声握紧了剑柄,望向城南方向。 那里,客栈窗前。 姜尝正端着一碗不知从哪买来的、热气腾腾的鲜肉小馄饨,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刷着论坛上关于“神秘涂鸦”的激烈讨论。 她舀起一颗馄饨,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鲜美的汤汁在舌尖化开。 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 然后,指尖在水镜上轻轻一点,给那个发布涂鸦截图的无名小号,点了个“赞”。 无人可见。 但因果的丝线,似乎因此,又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放下勺子,望向窗外逐渐清晰起来的论剑大会擂台方向。 “第一轮比试,要开始了吧?”她轻声自语,眼底闪着光,“不知道今天……能钓出几条傻鱼呢?” 晨光落在她胭脂色的衣裙上,明媚又灼眼。 如同一面最鲜艳的旗。 插在了这片暗流汹涌的战场上。 第二卷 第57章 擂前风 论剑大会首日,辰时正。 天机城中央广场,早已人山人海。 九座十丈见方的玄黑擂台按九宫方位排布,表面流动着水波般的防御阵纹。 擂台四周,悬浮着数百面巨大的水镜,实时转播每一处的比试画面。 高台之上,十大宗门的主事者各据一方,气息沉凝如渊。各宗首席弟子按例亦在席——这是论剑大会的规矩,既为观礼,也备不时之需。 问道宗这边,顾砚声一袭玄衣,抱剑立于高台边缘。 他气息内敛,但周身三丈之内空气隐隐扭曲,那是剑意凝练到极致、几近破开虚空的征兆。 出窍中期剑修的威势,哪怕有意收敛,也足以让金丹期修士心神震颤。 姜尝挤在广场东南角一处小食摊旁,手里捧着碗洒满辣子的豆腐脑,一边呼噜噜吃着,一边仰头看着最近的一面水镜。 镜中正显示三号擂台,两名筑基期散修正斗得激烈,法诀光芒乱闪,颇为热闹。 “啧,这火球术捏得,灵力散了三成。”她含糊点评,舀起一大勺浸透红油的豆腐脑,“右边那个步法有点意思,凡俗武林的‘迷踪步’改的?可惜灵力运转卡在膝弯了,不然能近身。” 旁边几个同样凑热闹的低阶修士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见她容貌秾丽衣着不俗,却蹲在这儿吃路边摊,点评起来倒像模像样,一时摸不清路数。 “道友懂行啊。”一个同样端着豆腐脑的瘦高青年凑过来,“敢问师承?” “散修,自学。”姜尝眼皮都没抬,“看多了就会了。” 瘦高青年讪讪,正要再问,广场上空忽然响起浑厚的钟鸣。 “铛——铛——铛——” 三声之后,一道清越威严的声音传遍全场: “论剑大会,正式开始!首轮,筑基期组,混战淘汰!每座擂台留至最后十人者晋级!” 话音落下,九座擂台防御阵纹光芒大盛,早已候在台下的数百名筑基修士蜂拥而上! 霎时间,各色灵光爆开,呼喝声、金铁交击声、法术轰鸣声炸成一片。 姜尝几口吃完豆腐脑,把碗往摊子上一搁,摸出块帕子擦了擦嘴,兴致勃勃地挤到更靠前的位置。 她目光没看那些打得热闹的擂台,反而扫过高台上—— 顾砚声抱剑肃立,眼眸微垂,周身剑意如渊似岳。他身后,盛怀安正兴奋地踮脚张望,偃子慕隐在阴影里,爻非言捻着白玉念珠,微笑看着下方。 丹棠宗那边,一位身着杏黄道袍、面容温婉的女子正含笑与身旁百花宗的女修低声交谈。 云岁晚,丹棠宗二师姐,元婴后期,一手炼丹术出神入化,据说已能炼制出窍期丹药。 她气息柔和如春风,但姜尝“看”到,指尖偶尔掠过腰间一枚青玉葫芦时,会泄出一丝极淡的、令人心悸之意——丹火粹到极致,亦可焚天煮海。 百花宗来的是一位身着繁花绣裙的娇俏少女,正托着腮帮子,一脸无聊地晃着脚。 苏扶楹,百花宗小师妹,金丹初期,阵道天赋惊人,曾以筑基修为布阵困住过金丹中期的邪修。 她周身隐有花香浮动,那香气似乎能惑人心神,几个伺候在旁的杂役弟子眼神都有些飘忽。 符溪宗席位,水箬心大马金刀地坐着,靛蓝法衣袖口符文隐现,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 她旁边坐着个面容古板的老者,似是门中长老,正低声对她说着什么,水箬心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干脆扭头看向擂台,一副“老子不听”的模样。 万剑宗席位,苍负雪白衣如雪,背负长剑,清冷眸光扫过全场。出窍后期剑修,剑意已臻“无瑕”之境,寒意彻骨。 天机宗方太初含笑而坐,月白道袍纤尘不染。元婴巅峰卦修,星轨推演之术已入化境,虽未至出窍,却无人敢小觑。 御兽宗席位,楚松筠一身月白长衫,温文尔雅地端坐,膝上趴着一只通体雪白、额生浅金纹路的幼年灵虎。 他含笑抚摸着灵虎的背毛,姿态悠闲,但姜尝注意到,他袖口偶尔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一圈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银色链子,链子另一头没入虚空,不知连着何处。 合欢宗帘幕低垂,隐约可见孟栖梧斜倚软榻的慵懒身影。出窍初期魅修,一笑可乱人心神。 尘音宗鱼灼音怀抱古琴,素白面纱遮面,清冷如冰。金丹后期音修,一曲可定生死。 还有各宗长老、峰主,数位出窍期气息沉凝如山,更有几位周身道韵隐现,已是分神玄君之尊! “啧,阵容豪华啊。”姜尝低声自语,眼中兴味更浓。 就在这时,广场上惊呼声骤起! 只见七号擂台,一名黑衣散修突然暴起,手中长剑化作一道乌光,竟瞬间连破三名对手的防御,剑气森然,隐隐有鬼哭之声! “鬼煞剑!是西岭鬼剑门的路子!”有人惊呼。 “不对!他剑势里还有血影宗的‘化血劲’!” “筑基期怎么能同时修两种截然不同的魔道功法?!” 黑衣散修势如破竹,转眼间擂台上便倒下七八人。剩余修士惊惧后退,竟一时无人敢上前。 高台上,几位主事者微微皱眉。 魔道功法混杂,极易走火入魔,且这散修出手狠辣,已有数人重伤,若非擂台防护阵及时触发,怕是要出人命。 顾砚声终于抬起眼,看向七号擂台,手按上了剑柄。 但未等他动作,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广场角落传来: “喂,那个玩鬼剑的。”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场中嘈杂,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南角小吃摊旁,一个穿着胭脂色长裙、容貌秾丽的女子,正踮着脚,朝七号擂台挥手。 正是姜尝。 黑衣散修动作一顿,阴冷目光扫过来:“找死?” “不是不是。”姜尝笑容甜美,语气却带着好奇,“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左腿气海穴是不是每运行‘化血劲’到第三转时,都会刺痛半息?还有,你握剑的右手虎口,有块暗红淤斑,是练‘鬼煞剑’反噬的‘阴煞斑’吧?这两门功法相冲,你强行同修,不出三月,必经脉寸断而亡哦。” 全场寂静。 黑衣散修脸色骤变! 他左腿气海穴的隐痛、右手虎口的淤斑,都是绝密!是他强行同修两门魔功付出的代价,连他最亲近的师弟都不知道! 这女人……怎么一眼就看穿了?! “你胡说什么!”他厉声喝道,眼中杀机暴涨,竟不顾擂台规矩,身形一晃,化作一道乌光直扑姜尝所在! “放肆!” 高台上,负责维持秩序的一名出窍期执事长老怒喝,抬手便是一道金光擒拿手印抓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靛蓝色身影,如电光般从高台掠下! 水箬心! 她甚至没用法符,只凌空一拳轰出! 拳风凝实,裹挟着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后发先至,精准轰在乌光之上! “砰!” 黑衣散修如遭重锤,惨叫一声倒飞回去,重重砸在擂台边缘,口中鲜血狂喷,手中长剑寸寸断裂! 第二卷 第58章 栗子糖炒前 水箬心轻飘飘落回高台原位,甩了甩手腕,嗤笑:“什么玩意儿,也敢在天机城撒野。” 执事长老的金光手印这才赶到,将奄奄一息的黑衣散修拎起,封了修为,拖下去处置。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 广场上一片哗然。 “是符溪宗水箬心!好霸道的拳劲!” “她不是符修吗?怎么肉身也这么强?!” “你忘了?水师姐是罕见的‘符体双修’,她的本命符就是刻在骨头上的!” “那个女散修是谁?她怎么一眼看穿那魔修的隐患?” “不知道……面生得很……” 无数道目光聚焦到姜尝身上。 姜尝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从储物戒里又摸出包糖炒栗子,慢悠悠剥着吃,还对高台上的水箬心挥了挥手,口型说了句“谢啦”。 水箬心抱臂冷哼一声,别过脸,耳根却似乎有点红。 顾砚声深深看了姜尝一眼,手从剑柄上松开。 爻非言传音道:“大师兄,她刚才点出的那两个破绽……需要对那两门魔功有极深了解,且洞察力惊人才能做到。她绝不止是‘爱看热闹的散修’。” “我知道。”顾砚声传音回复,“但她方才,没有动用半点灵力,纯粹是眼力。而且……她似乎很擅长‘点破’别人的缺陷。” 两人同时想起昨日观星阁,方太初推演被“吞没”之事。 高台另一侧,云岁晚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玉葫芦,温声对身旁的苏扶楹道:“苏师妹,可识得那位道友?” 苏扶楹歪着头,盯着姜尝看了几眼,摇摇头:“不认识。不过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像坏人,但……好‘空’啊。像站在一片雾前面,什么都看不清。” 云岁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苏扶楹虽年幼,但天生灵觉敏锐,尤其对阵法与“气”的感应超乎常人。连她都这么说…… 楚松筠依旧抚摸着膝上灵虎,含笑看着下方,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有趣的小插曲。但他袖中那根银色细链,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妖族观战楼上,翎澈盯着姜尝,眉头紧锁。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不是面容,而是那种……漫不经心点破他人要害的做派。 霜阒站在窗边,银瞳冰冷。他的目光掠过姜尝,落在她手中那包糖炒栗子上,看了几秒,又移开。 魔族所在的观战楼,窗帘低垂,只有一声极轻的、带着玩味的低笑传出。 擂台上,比试继续。 但经此一遭,不少人都暗中分神,留意着那个东南角吃栗子的胭脂裙女子。 姜尝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她专注地剥着栗子,一颗接一颗,偶尔抬头看看水镜上的战况,点评两句: “这手冰锥术角度刁钻,可惜灵力后劲不足。” “哟,剑法不错,有问道宗基础剑诀‘松风十三式’的影子,但融合了凡间剑术的狠辣,是个野路子人才。” “啧啧,打得太规矩了,擂台混战又不是单挑,背后捅刀子啊笨蛋。” 她声音不大,但周围人渐渐安静下来,竟都竖着耳朵听她点评。 别说,虽然话糙,但句句切中要害,好些人听着听着,恍然大悟,恨不得当场记笔记。 一时间,东南角这片,竟成了个小型“解说席”。 高台上,几位长老也注意到了这奇特一幕。 “此女眼力毒辣,见识广博,不像寻常散修。”天机宗一位长老抚须道。 “许是某个隐世老怪的弟子,出来历练。”丹棠宗长老猜测。 “行事张扬,不知收敛,恐惹祸端。”万剑宗一位面容冷肃的长老评价。 “我倒觉得挺有趣。”百花宗一位美人掩唇轻笑,“年轻一辈,多点生气不好么?” 顾砚声沉默听着,不发一言。 他袖中,那枚属于琅无名的本命剑符,又微微发热。 神识探入,只有一行新字: “栗子糖炒前,用淡盐水泡一刻钟,更糯。” 顾砚声:“……”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神识。 很好,三师弟在南荒大雨天,还在研究怎么炒栗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擂台。 首轮混战,已近尾声。 九座擂台,每台只剩十人左右,多是各宗门精心培养的弟子,散修寥寥无几。 姜尝吃完了最后一颗栗子,拍拍手上的糖屑,意犹未尽。 “筑基期打完了,该金丹场了吧?”她嘀咕着,摸出水镜,刷了刷论坛。 果然,首页已经飘起好几个相关热帖: 《惊!神秘女散修一眼看破魔功破绽,符溪宗水箬心霸气出手!》 《理性讨论,姜尝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眼力没元婴期见识我都不信!》 《现场直击:她在东南角开了个免费实战指导小课堂……》 《报——!问道宗顾砚声大师兄全程关注姜尝,两人是否有旧?》 《最新消息:天机宗方太初已离开观星阁,疑似前往论剑大会现场!》 姜尝挑了挑眉,随手点进最后一个帖子。 里面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方太初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已无大碍,正朝广场赶来,多半是冲着姜尝来的。 “哦?”姜尝抬眼,望向天机宗驻地方向。 果然,片刻后,一道月白身影翩然而至,落在高台天机宗席位。 正是方太初。 他脸色确实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对几位长老行礼后,目光便落向广场东南角。 与姜尝视线对上。 方太初微微一笑,遥遥颔首。 姜尝也笑了笑,抬起手,比了个“栗子没了”的手势。 方太初失笑摇头,坐回席位。 这一番无声互动,又引得无数人心中猜测。 “铛——” 钟声再响。 首轮混战结束,晋级者名单在水镜上滚动公示。 浑厚声音再次响彻: “休整半个时辰!辰时末,金丹期组,擂台挑战赛开始!规则如下……” 姜尝伸了个懒腰,转身挤出人群。 她没回客栈,也没去什么茶楼酒肆,反而溜达着,朝广场外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走去。 第二卷 第59章 胭脂印 行至一处卖灵草香料的小摊前,她停下,拈起一束晒干的“七味椒”闻了闻。 “道友,这椒怎么卖?”她问摊主,一个憨厚的中年汉子。 “三两一束,十两三束。”汉子忙道。 “来三束。”姜尝摸出十两碎银,递过去。 接过椒,她正要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带笑的声音: “姜道友也懂香料?” 姜尝回头。 楚松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外,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怀里依旧抱着那只雪白灵虎。 灵虎睁着圆溜溜的金瞳,好奇地看着她。 “略懂。”姜尝晃了晃手里的七味椒,“烤肉必备。” “确实。”楚松筠微笑走近,目光在她手中椒束上顿了顿,“不过,道友选的这一束,色泽暗红,香气内敛,是三年以上的老椒,辣味更醇厚,但烤制时火候需格外小心,否则易焦苦。” 姜尝挑眉:“楚道友对烤肉也有研究?” “闲时爱好。”楚松筠语气温和,“御兽宗常需处理妖兽材料,对血肉肌理、火候把控,稍有心得。” 他怀里的灵虎忽然“嗷呜”轻叫一声,小脑袋蹭了蹭他手臂。 楚松筠含笑抚摸虎头:“雪牙说,道友身上……有它喜欢的味道。” 姜尝眨眨眼:“烤肉味?” “或许。”楚松筠目光微深,“也可能是……某种更‘本源’的气息。” 两人对视。 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嘈杂。 但这一角,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姜尝忽然笑了,将七味椒收进储物戒:“楚道友说话真有意思。我还要去买别的调料,先走一步。” “道友请便。”楚松筠侧身让开,彬彬有礼。 姜尝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了,楚道友。” “嗯?” “你袖子里那根链子,”她指了指他手腕,“另一头拴着什么?挺好奇的。” 楚松筠笑容不变,袖口微微下滑,露出那截近乎透明的银链。 “不是什么稀罕物。”他温声道,“只是一只不太安分的……小宠物。” 话音落下,银链轻轻一颤。 隐约间,似乎有低沉悠远的兽吼,从极遥远处传来。 转瞬即逝。 姜尝点点头,没再问,摆摆手走了。 楚松筠站在原地,望着她胭脂色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指尖轻轻挠着灵虎的下巴。 “雪牙,”他轻声问,“确定吗?” 灵虎低低“呜”了一声,金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凝重。 楚松筠笑容淡去,眸底泛起一丝冰冷的、捕食者般的幽光。 “那人的气息啊……”他喃喃,“这下,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身,缓步走回广场方向。 袖中银链,无声收拢。 仿佛从未有过异动。 半个时辰休整,转瞬即过。 辰时末,钟声再鸣。 金丹期擂台挑战赛,正式开始! 规则简单粗暴:九座擂台,设九位“擂主”。 擂主由十大宗门各自推举一名金丹期杰出弟子担任,剩余一擂,由首轮混战表现最佳的散修担任。 其余所有金丹修士,皆可上台挑战,胜者取代擂主,败者淘汰。 最后站在擂台上的九人,晋级下一轮。 这等规则,意味着战斗将极其激烈——擂主需面对车轮战,挑战者则需精准选择对手,保留实力。 高台上,各宗开始推举擂主人选。 问道宗推了一位金丹后期的刀峰弟子,刀意凝实。 万剑宗推了位金丹巅峰的亲传弟子,名唤林决,剑气凌厉。 丹棠宗推了云岁晚的师妹,金丹中期丹修,名唤白芷。 百花宗推了苏扶楹。小丫头蹦蹦跳跳上了三号擂台,手里还攥着把五色糖豆。 符溪宗推了陆绎,金丹后期符修。 天机宗推了方太初师妹——星见,金丹巅峰卦修。 御兽宗推了楚松筠的师弟“牧野”,金丹中期。 合欢宗……席位帘幕掀开,一道窈窕身影款款走出。 她赤足踏空,步步生莲,落于七号擂台,嫣然一笑,场中不少男修呼吸都滞了滞。 合欢宗这一代的四师姐,花想容,金丹中期,魅术惊人。 八号擂台,由一位在首轮混战中表现出众、连败七名同阶的散修剑客担任。他黑衣抱剑,面容冷硬,沉默立于台上。 九号擂台……空着。 按照规则,最后一个擂主,应由十大宗门中未推举的一宗派出。 但此刻,还剩下—— “尘音宗道友,”主持大会的出窍期执事看向高台一角,“贵宗擂主……” 尘音宗席位,一直很安静。 只坐着一位身着素白长裙、怀抱古琴的女子。她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 鱼灼音,尘音宗大师姐,出窍初期,音律之道已臻化境,却极少在外走动。 此刻,她抬眸,目光淡淡扫过下方擂台。 然后,摇了摇头。 “尘音宗,放弃擂主之位。”她声音清泠,如碎玉投冰。 全场哗然! 放弃?这可是露脸扬名、争夺资源的好机会!尘音宗这是…… 鱼灼音却不再解释,闭目调息,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 执事长老皱眉,但规矩并未强制,只得宣布:“既如此,九号擂主之位,由首轮混战中表现次佳者递补!” 一名侥幸晋级的散修阵法师,战战兢兢上了九号擂台。 八号擂台由一位散修剑客担任,金丹巅峰,黑衣冷面。 九号擂台……尘音宗放弃,由另一散修阵法师递补。 擂主就位! 挑战开始! 瞬间,数道身影扑向不同擂台! 姜尝换了串糖葫芦,边啃边看。 林决擂台上,挑战者刚上台就被一道凛冽剑气逼退三步,勉强撑了十招便认输——万剑宗亲传弟子,名不虚传。 问道宗弟子擂台,刀光纵横,三招败敌。 白芷擂台,丹火化作青鸾盘旋,对手被高温逼得难以近身。 苏扶楹擂台最热闹,小丫头跑来跑去丢阵盘,迷雾、藤蔓、地刺层出不穷,把对手耍得团团转。 陆符擂台,符箓如雨,对手疲于应对。 星见擂台,对手刚上台就莫名其妙脚滑摔跤,爬起来又撞到无形屏障——星轨扰乱,诡异莫测。 牧野擂台,灵兽咆哮震慑,配合主人攻势,迅捷凌厉。 花想容擂台,对手被她眼波一扫,脸红耳赤自跳下台。 散修剑客擂台,剑光狠辣,守得极稳。 九号擂台的阵法师最惨,被连番轰炸,摇摇欲坠。 姜尝吃完糖葫芦,目光扫过各擂。 忽然,她从储物戒摸出张空白符纸,一支朱砂笔。 蹲下身,笔尖蘸了点口水,在膝盖上歪歪扭扭画起来。 画了个穿玄衣抱剑的小人,一脸苦大仇深,手里牵着线,线连着圈,圈里写三个字:【好无聊】。 旁边一行小字:【打一架?】 落款:潦草的胭脂唇印。 画完吹干,手指一弹。 符纸轻飘飘飞向高台——问道宗席位! 顾砚声正抱剑而立,忽觉微末灵力袭来,并指夹住。 低头一看,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缓缓抬头,目光如剑射向东南角。 姜尝正对他挥手,笑容灿烂,比了个“来呀”的手势。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顾砚声捏着那张鬼画符,指节微白。 身后盛怀安探头一看,“噗”一声捂住嘴。 偃子慕阴影里传来毒蛇吐信般的“嘶”声。 爻非言捻着念珠,唇角微勾。 高台上各宗代表纷纷侧目。 万剑宗长老皱眉:“成何体统!” 丹棠宗长老莞尔:“年轻人有朝气。” 百花宗美人掩唇:“胆子真大。” 符溪宗古板长老胡子翘起:“胡闹!” 天机宗长老抚须若有所思。 合欢宗帘幕后传来慵懒轻笑。 尘音宗鱼灼音睁眼看了一眼,又闭上。 高台上,水箬心看到胭脂唇印,眼一亮。 方太初笑容微僵。 楚松筠笑意深了些。 苍负雪清冷眸光扫过,收回。 云岁晚好奇张望。 苏扶楹踮脚看热闹。 无数目光如火如荼。 顾砚声深吸一口气。 松开手指,符纸飘落,未及落地便被无形剑气绞成粉末。 然后,他一步踏出。 看向东南角,目光平静无波,声音却冷冽如出鞘之剑: “上来。” 只两字。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剑意,穿透全场喧嚣,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 全场死寂! 出窍期剑修,主动邀战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女子?! 这已不是越阶,是天渊之别! 姜尝低头看了看脚前——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剑气残余让空气都扭曲震颤。 她又抬头看向高台,看向那个玄衣冷面的剑修。 忽然笑了。 笑得眉眼弯弯,眼尾朱砂痣鲜红欲滴。 “好啊。” 轻声道,一步踏出。 胭脂裙摆掠过剑痕,翩然如蝶,竟凌空踏步,一步步走向高台方向! 不是飞,是踏! 每一步落下,虚空泛起涟漪,如踏实地!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术痕迹,就是那样闲庭信步般,走向高出她两个大境界的剑修! 全场哗然! 高台上各宗长老、首席,神色骤变! “虚空踏步?!她……她不是金丹?!”有长老失声。 “不,没有灵力波动……这不是法术!”另一位长老瞳孔收缩,“是……规则?!” 顾砚声眼中剑意暴涨! 姜尝已走到高台前,凌空而立,与他对视。 “顾大师兄,”她嫣然一笑,“请赐教呀。” 风起。 云涌。 天机城上空,无形威压笼罩。 第二卷 第60章 隐藏大佬?! 顾砚声立在原地,衣袍无风自动。 他没有动剑。 甚至没有调动半分元婴之上的威压。 只是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竖于胸前——一个极简的剑诀起手式。 指尖未聚灵光。 但整个广场上,所有佩剑之人腰间、背后的长剑,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臣服的嗡鸣! 万剑低首! 剑意如无形之潮,自他指尖弥散,不暴烈,不张扬,却带着斩灭虚妄、洞穿真实的凛然道韵,悄然笼罩整片高台区域。 这是剑道已臻“意动剑随”之境的表现。 无需出鞘,剑意自成领域。 寻常金丹修士,此刻怕是早已心神俱裂、气海凝滞,连站立都难。 但姜尝依旧笑盈盈地悬在半空,胭脂色的裙摆轻轻飘荡,仿佛只是站在春日微风里。 她甚至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顾砚声竖起的剑指:“咦,不动剑呀?” 声音清凌凌的,没有半分勉强。 顾砚声目光微凝。 他释放的剑意领域,在触及姜尝周身三尺时,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不是被抵挡,不是被对抗。 是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间被吸收、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 这不可能! 就算是元婴巅峰修士,在他这已蕴含一丝“破虚”真意的剑域压制下,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松! 高台上,几位出窍期以上的长老、首席,神色已彻底变了。 万剑宗那位冷肃长老霍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剑域被吞?!这是什么功法?!” 百花宗美人长老掩唇的手缓缓放下,眸中异彩连连:“非功法……倒像是……‘万法不侵’的体质?可那不是传说中的……” 天机宗长老抚须的手指顿住,喃喃道:“不对,不是不侵。是‘归无’……她周身三尺,似自成‘空无’之境,外力难侵。” “空无?”丹棠宗长老蹙眉,“那是合体地君才可能触及的规则层面!她一个金丹散修……” “她绝不是金丹。”一直沉默的尘音宗鱼灼音忽然开口,清泠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她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像……像一张白纸,却染了太多颜色。看不透。” 各宗首席更是神色各异。 苍负雪清冷眸光锁定姜尝,背上的长剑发出轻微颤鸣,似是遇见了值得一战的对手。 水箬心已站直身体,拳头捏得咔咔响,眼中战意与好奇交织:“这家伙……果然藏得深!” 方太初面色更白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掐算,却只推演出一片混沌迷雾。 楚松筠依旧含笑,但怀里的雪牙灵虎已弓起背,金瞳竖起,发出低低的威胁呜咽。 他轻抚虎头安抚,目光却深不见底。 云岁晚温婉面容上浮现凝重,腰间青玉葫芦微微发烫——那是丹火感应到“异常”的本能示警。 场下,无数低阶修士已看得目瞪口呆。 论坛上,相关帖子正以爆炸速度刷新: 《现场直播!顾砚声剑域被神秘女修无声化解!疑似触及规则层面!》 《理性分析姜尝真实修为!金丹?元婴?还是隐藏大佬?!》 《惊爆!各宗长老集体动容!此女究竟何方神圣?!》 《开盘下注!姜尝能在顾砚声手下撑几招?》 …… 顾砚声缓缓放下剑指。 剑域消散。 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姜尝脸上,声音低沉,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究竟是谁?” 这已不是质问,而是郑重的探究。 姜尝眨眨眼,从半空轻巧落下,站在高台边缘,与他相隔三丈。 “散修姜尝呀。”她笑容不变,甚至带着点无辜,“顾大师兄不是知道吗?” “散修,没有你这样的手段。” “哦?”姜尝歪头,“那顾大师兄觉得,我该是哪样的手段?” 她往前踏了一步。 依旧没有灵力波动。 但顾砚声周身剑意应激而发,在身前三尺凝成无形壁障! 姜尝却像是没看见,又往前踏了一步。 剑意壁障无声消融。 她再踏一步。 两人之间,只剩一丈。 近到能清晰看见彼此眼中倒影。 顾砚声握剑的手指骨节泛白,却始终没有拔剑。 姜尝仰头看他——顾砚声身量极高,她需微微仰视。 “顾大师兄,”她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语调,轻快地问,“你猜,我现在要是亲你一下,论坛会不会炸?” 顾砚声:“…………” 他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极淡的红。 不是羞恼,是某种……被超出理解范围的行为冲击到的错愕。 高台上离得近的几位首席,修为高深,眼力惊人。 水箬心:“噗——!” 方太初:“咳……” 楚松筠笑容僵住。 苍负雪别过脸。 云岁晚掩唇轻咳。 乔浸黛:“哇哦——!” 台下离得远听不清的修士们急得抓耳挠腮:“说什么了说什么了?!顾真君脸都变了!” 论坛瞬间多出几十个帖子:《唇语大师速来!姜尝对顾砚声说了什么?!》 顾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声音重归冷冽:“姜道友,请自重。” “自重呀……”姜尝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她也后退一步,摊摊手:“不打啦?我还以为顾大师兄要试试我的深浅呢。” 顾砚声盯着她,缓缓道:“你的‘深浅’,已无需试。” 能如此轻松化解他剑域,无论用了什么手段,都绝非凡俗。 再试探下去,已无意义,反而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冲突——尤其是在这论剑大会,万众瞩目之下。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顾砚声转身,准备退回原位。 “诶,等等。”姜尝却叫住他。 顾砚声脚步一顿。 姜尝从储物戒里摸出个小纸包,抛过去。 顾砚声下意识接住。 纸包温热,散发着甜香。 “刚买的桂花糖糕,还热乎。”姜尝笑眯眯道,“算赔礼啦。搅了大师兄看比赛的雅兴。” 说完,她挥挥手,转身,轻飘飘跃下高台,重新落回东南角的小吃摊旁,仿佛刚才那场震动全场的对峙从未发生。 只留下顾砚声站在高台边缘,手里捏着那包温热的桂花糖糕,沉默无言。 全场死寂数息。 然后,“轰——”一声,喧嚣炸开! “这就完了?!” “顾真君没动手?!” “那个美人到底什么来头?!” “桂花糖糕?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第二卷 第61章 开盘下注 “论坛!论坛炸了!” 高台上,各宗长老神色复杂地看着顾砚声,又看看台下已重新开始啃烤红薯的姜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问道宗席位,盛怀安憋笑憋得脸通红,肩膀一耸一耸。 偃子慕阴影里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三师兄若知道大师兄被人当众调戏……呵。” 爻非言捻着念珠,微笑摇头:“有趣,当真有趣。” 顾砚声面无表情地将那包桂花糖糕收起,坐回原位,闭目调息。 仿佛一切如常。 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擂台上,比试还在继续。 但经过方才那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难以完全集中了。 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依旧瞟向东南角那个悠闲啃红薯的胭脂身影。 姜尝浑然不觉。 她吃完红薯,擦擦手,摸出水镜刷论坛。 首页果然已彻底被她的相关帖子屠版。 各种角度的留影石截图、分析帖、猜测帖、甚至同人衍生帖都冒出来了。 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偶尔还点个赞。 正刷着,一条新的私信跳出来。 来自【水箬心(符溪宗)】: “喂!你刚才跟顾冰块说什么了?他耳朵都红了!” 姜尝回复:“我说他剑意挺好闻的,像雪后松枝。” 水箬心:“???就这?” 姜尝:“不然呢?/无辜” 水箬心:“……信你才有鬼!下次见面,老实交代!” 姜尝笑了笑,关掉私信。 又一条私信进来。 这次是【方太初(天机宗)】: “姜道友方才所用,可是‘归墟引’?” 姜尝挑眉,回复:“方道友说什么?听不懂呢。” 方太初:“道友不必否认。家师方才传音,说道友周身‘空无’之象,与古籍所载‘归墟印’气息残留有七分相似。道友……与西荒那位‘寂珩白’,究竟是何关系?” 姜尝盯着这条信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慢悠悠回复: “方道友,好奇心太重,容易做噩梦哦。” 发送。 然后直接屏蔽了方太初的私信。 …… 天机宗席位,方太初看着水镜上“对方已屏蔽您的消息”提示,苦笑摇头。 “师父,”他传音给身旁气息如渊的老者,“她不肯说。” 老者——天机宗太上长老“观星地君”,合体期大能——缓缓睁眼,眸中似有星河流转。 “无妨。”他声音苍老却平和,“她既已入局,迟早会露出痕迹。继续观察便是。” “是。” 擂台上,金丹期挑战赛已进入白热化。 九位擂主,已换了三位。 苏扶楹凭借层出不穷的阵法,守得稳稳当当。 林决剑气纵横,连败七名挑战者,气势如虹。 花想容魅术惑心,又让两名挑战者红着脸自己跳下台。 散修剑客守到第五轮,终于被一名来自西域的苦行僧以佛门金刚掌震下擂台。 九号擂台的阵法师早已换人,此刻的擂主是位金丹巅峰的御兽宗弟子,灵兽凶猛。 日头渐高。 午时将至,首日比赛暂告段落。 执事长老宣布休战两个时辰,未时再续。 人群渐散。 姜尝拍拍手,起身,正准备溜达去找午饭。 一道身影却拦在了她面前。 月白长衫,温润含笑。 楚松筠。 “姜道友,”他笑容和煦如春风,“不知可否赏脸,共进午膳?在下对道友的‘眼力’与‘手段’,颇为钦佩,想请教一二。” 他怀里的雪牙灵虎也“嗷呜”一声,眼巴巴看着姜尝。 姜尝眨眨眼,笑了: “楚道友请客?” “自然。” “那好啊。”她爽快点头,“我要吃肉,很多肉。” 楚松筠失笑:“定让道友满意。” 两人并肩朝广场外走去。 无数道目光追随。 高台上,水箬心撇撇嘴:“楚松筠那笑面虎,动作倒快。” 方太初若有所思。 苍负雪已起身离去。 顾砚声依旧闭目调息,仿佛不关心。 云岁晚温声对苏扶楹道:“苏师妹,我们也回去吧。” “哦……”苏扶楹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姜尝和楚松筠的背影,小声嘀咕,“楚师兄是不是也想亲她呀……” 云岁晚:“……师妹,慎言。” …… 论坛上,新一波热帖正在酝酿: 《速报!御兽宗楚松筠邀姜尝共进午膳!疑似招揽?》 《理性讨论,姜尝接下来会加入哪一宗?》 《最新分析:她的能力可能与“归墟”有关!西荒事件再现端倪!》 《开盘下注!下一个接触姜尝的会是谁?》 天机城,暗流愈涌。 而此刻,城北某条暗巷深处,那家没有招牌的旧货铺子里。 打瞌睡的老头缓缓睁开眼。 他面前破旧的木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灰扑扑的、刻着歪扭线条的令牌碎片。 碎片正中,是两个模糊的小字: 【来见】。 老头盯着碎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碎片。 碎片无声化为齑粉。 只留下一缕极淡的、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空无”气息,缓缓消散在昏暗的铺子里。 老头重新趴回桌上,仿佛又睡着了。 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尘埃中: “终于……开始了吗……” 第二卷 第62章 危险 醉仙楼顶层,“揽月”雅间。 窗棂半开,正对着天机城主街与远处的论剑大会擂台。 午时的阳光透过薄纱洒入,将室内昂贵的灵檀木桌椅、墙上的山水古画、角落袅袅升烟的青铜香炉,都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桌上已摆满菜肴。 不是精致的灵膳小碟,而是实打实的大盘硬菜。 一盆炖得酥烂、泛着琥珀油光的红烧灵蹄髈,肉皮颤巍巍的,筷子一戳就能化开。 一整只表皮烤得金黄焦脆、洒满孜然与辣椒面的烤全羊,羊眼睛还油汪汪地瞪着。 一大海碗浓白如奶、点缀翠绿葱花的鱼头汤,汤里翻滚着嫩滑的豆腐和手打鱼丸。 还有酱卤的牛腱子、香煎的鹿排、清蒸的雪鳞鱼、爆炒的珍禽杂碎……林林总总,几乎堆满了整张八仙桌。 肉香混合着香料与灵草的气息,霸道地充盈了整个雅间。 楚松筠坐在主位,月白长衫纤尘不染,笑容温润依旧。 他怀里那只雪牙灵虎已跳到旁边的椅子上,正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烤羊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姜尝坐在他对面,已经挽起了袖子。 她先舀了碗鱼汤,吹了吹热气,小口喝了,满足地眯起眼:“汤鲜。” 然后筷子精准地夹起一块蹄髈皮,送入口中,咀嚼两下,眼睛都亮了:“软糯!” 又撕了条烤羊肋排,沾了特制的椒盐香料粉,咔嚓咔嚓啃得津津有味:“外焦里嫩,火候正好!” 她吃得很快,但吃相并不粗鲁,反而有种专注的、享受美食的鲜活劲儿。 楚松筠没怎么动筷,只是含笑看着她吃,偶尔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浅啜一口清酿。 “道友喜欢便好。”他温声道,“醉仙楼这位主厨,祖上曾是凡间御厨,后入道修行,将凡俗烹调之法与灵材特性结合,自成一派。这道‘琥珀灵蹄’,需以三昧真火的文火慢炖十二个时辰,期间加入七种灵草调和肉中浊气,方得这般酥烂而不散、肥而不腻。” 姜尝又夹了块蹄髈,边吃边点头:“讲究。不过……”她抬眼看楚松筠,“楚道友请我吃这顿饭,不会只是为了讲解菜谱吧?” 楚松筠放下酒杯,笑容不变:“自然不是。方才是真心想与道友结交。道友今日在论剑大会上的表现……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哦?”姜尝撕了块羊腿肉,蘸了辣酱,“哪方面印象深刻?是看破魔功破绽,还是调戏顾大师兄?” 楚松筠失笑:“都有。不过最让在下好奇的,还是道友化解顾道友剑域的手段。”他顿了顿,眸光微深,“那不是寻常法术或法宝能做到的。” 姜尝嚼着羊肉,含糊道:“家传的一点小把戏,不值一提。” “家传?”楚松筠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不知姜道友家族,居于何方仙山福地?或许在下长辈,也曾与贵府有过往来。” “穷乡僻壤,小门小户,说了楚道友也不知道。”姜尝摆摆手,又舀了碗汤,“倒是楚道友……你这只小雪虎,养得真不错。毛色油亮,筋骨强健,灵智已开三分,假以时日,必成助力。” 她说着,伸手想去摸雪牙的脑袋。 雪牙却猛地向后一缩,金瞳竖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吼声,浑身毛发微炸。 楚松筠轻抚虎背安抚,目光却落在姜尝伸出的那只手上。 手指纤细,指甲染着丹蔻,虎口处那层薄茧在阳光下更明显。 “雪牙认生,道友见谅。”他温声道,却话锋一转,“不过,道友似乎对灵兽也颇有了解?方才点出雪牙‘灵智已开三分’,这可是连寻常御兽宗金丹弟子都未必能一眼看出的细节。” 姜尝收回手,无所谓地笑笑:“见得多了,自然懂一点。我以前住的山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妖兽都有,看多了,也就知道怎么相处了。” “原来如此。”楚松筠颔首,不再追问,转而提起酒壶,为姜尝斟了杯酒,“这是御兽宗特酿的‘百果灵醪’,以百种灵果秘法酿制,温和醇厚,不伤经脉,道友尝尝。” 姜尝接过,抿了一口,果香清冽,灵气温润,确实不错。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菜肴酒水,渐渐转到论剑大会的各宗弟子表现,又延伸到修真界近年来的趣闻轶事。 楚松筠博闻强识,谈吐风趣,无论姜尝提到什么偏僻话题,他都能接上几句,且见解独到。 姜尝则是一贯的随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偶尔冒出一两句惊人之语,又很快被美食吸引注意力。 气氛看似融洽。 但雅间隔绝阵法之外,醉仙楼周围几条街巷中,至少潜伏着七八拨人马。 问道宗的、天机宗的、万剑宗的、符溪宗的……甚至妖族和魔族的暗哨,都在远远观望。 论坛上,关于“楚松筠宴请姜尝”的帖子已经盖了几千楼,各种猜测分析满天飞。 【匿名用户(兽牙纹):楚师兄这是要招揽姜尝入御兽宗?】 【匿名用户(符纸纹】:招揽个屁!楚松筠那笑面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是想探姜尝底细!】 【匿名用户(卦盘纹):最新线报!天机宗方太初离开观星阁后,直接去了醉仙楼隔壁的茶楼!】 【匿名用户(剑穗纹):问道宗顾砚声还在高台没动,但他那个五师弟盛怀安偷偷溜出来了,正在醉仙楼对面糖水铺假装喝绿豆汤!】 【匿名用户(药锄纹):妖族观战楼那边,青鸾族少主翎澈和白狼族少主霜阒都出来了,好像在附近街上‘闲逛’!】 【匿名用户(阵旗纹):魔族夜阑馆没动静,但合欢宗孟栖梧的马车刚经过醉仙楼后街!】 【匿名用户(翎羽纹):乱了,全乱了!就为个姜尝?】 …… 醉仙楼内,“揽月”雅间。 姜尝终于放下了筷子,满足地叹了口气:“饱了。” 桌上菜肴已去了大半,尤其是肉食,几乎被她扫荡一空。 楚松筠笑容不变,递过一方洁白的丝帕:“道友胃口真好。” “饿了嘛。”姜尝接过帕子擦擦嘴,又擦擦手,“多谢楚道友款待。这顿饭,我很满意。” “道友满意便好。”楚松筠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那么,在下可否冒昧,再问一个问题?” “问呗。”姜尝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 楚松筠看着她,温润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捕食者般的锐光: “道友与西荒那位‘寂珩白’,是否……师出同门?” 雅间内安静了一瞬。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街市喧嚣,与香炉青烟袅袅上升的细微声响。 姜尝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寂珩白?谁啊?哦——论坛上那个被‘归墟’吞了的灰衣人?楚道友为什么觉得我跟他有关系?” “因为道友周身那种‘空无’之意,与西荒乱石峡残留的‘归墟’气息,有某种相似的特质。”楚松筠缓缓道,“虽然很淡,但雪牙对那种气息……很敏感。” 他怀里的雪牙灵虎低低“嗷呜”一声,金瞳紧紧盯着姜尝。 姜尝与雪牙对视片刻,忽然笑了。 她伸手,从桌上果盘里拈了颗葡萄,丢进嘴里。 “楚道友,”她嚼着葡萄,含糊道,“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在山里,遇见过一只老狼。” 楚松筠微怔,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那只老狼啊,可聪明了。”姜尝托着腮,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回忆,“它总是蹲在山崖上,看着下面的兽群。哪只鹿肥了,哪只羊瘸了,哪两只公鹿要打架了……它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它会选择最合适的时机扑下去,一击必杀。” 她看向楚松筠,笑容甜美:“楚道友现在,是不是也像那只老狼一样,在‘看’着我,判断我到底是肥鹿、瘸羊,还是……会咬人的老虎?” 楚松筠笑容微凝。 但很快,他轻笑出声:“道友比喻精妙。不过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归墟’之事牵扯太大,任何相关线索,都值得关注。” “理解。”姜尝点点头,又拈了颗葡萄,“不过楚道友可能想多了。我就是个普通的散修,爱吃肉,爱看热闹,偶尔……嘴欠。跟什么‘归墟’、‘寂珩白’,真的不熟。” 她说着,站起身:“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问题也答了。多谢款待,我该走啦。” 楚松筠也随之起身:“道友这便要离开?” “嗯,下午还有比赛呢,得去看看。”姜尝伸了个懒腰,胭脂色裙摆划出优美的弧线,“说不定还能看到更有趣的事。” 她走到雅间门口,忽然回头,对楚松筠眨了眨眼:“对了,楚道友。” “嗯?” “你袖子里那根链子,”姜尝指了指他手腕,“另一头拴着的‘小宠物’,好像有点……不耐烦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它偷偷‘扯’了你三次呢。” 说完,她推门而出,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沿着走廊下楼去了。 楚松筠站在原地,脸上的温润笑容缓缓淡去。 他抬起左手,袖口下滑,露出那截近乎透明的银链。 银链正在微微颤动。 链子另一端传来的,不是“不耐烦”的扯动。 而是……恐惧的战栗。 仿佛感应到了某种令它灵魂深处都在颤抖的、更高层次存在的……气息。 楚松筠轻轻抚摸银链,眸光深沉如夜。 “雪牙,”他低声问,“你刚才……感觉到了什么?” 雪牙灵虎跳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发出低低的、不安的呜咽。 金瞳中,清晰地映出两个字: 【危险】。 楚松筠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 “通知族中,”他对着虚空轻声道,“目标‘姜尝’,危险等级……上调至‘天’字级。建议,暂缓接触,继续观察。” 虚空传来细微波动,似是有人领命离去。 楚松筠走到窗边,推开窗。 正看见楼下街口,姜尝的身影汇入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他望着那个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链。 “普通的散修……”他喃喃重复着姜尝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你普通,这修真界,怕是再无‘特殊’之人了。” …… 醉仙楼外。 姜尝刚走出大门,就被一道靛蓝色身影拦住了。 第二卷 第63章 游戏 水箬心抱着胳膊,斜倚在门边石狮子上,一脸“我等你好久了”的表情。 “吃完了?”她上下打量姜尝,“楚松筠那笑面虎没给你下毒吧?” 姜尝笑了:“水师姐这是在关心我?” “谁关心你!”水箬心耳根微红,别过脸,“我就是路过,顺便看看你死了没。” “托师姐的福,活蹦乱跳。”姜尝凑近些,压低声音,“而且,楚道友请的菜,味道真不错。尤其是那道烤全羊,外焦里嫩,师姐下次可以试试。” 水箬心嘴角抽了抽:“……谁问你这个了!” 她拽着姜尝胳膊,把她拉到旁边僻静处,左右看看,才低声道:“喂,你真跟‘寂珩白’没关系?” 姜尝无辜眨眼:“怎么连水师姐也问这个?” “废话!现在十大宗门,有几个不在查你的!”水箬心没好气道,“你上午露那一手,太吓人了!剑域说吞就吞,顾砚声那冰块脸都拿你没办法……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 “代表你至少是‘规则’层面的怪物!”水箬心瞪着她,“金丹期修士,怎么可能触碰规则?你身上绝对有大秘密!跟西荒那事儿脱不了干系!” 姜尝叹了口气:“水师姐,我真就是……” “行了行了,别跟我扯什么散修山民的鬼话。”水箬心打断她,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姜尝手里。 是个巴掌大小的靛蓝色锦囊,绣着银线符文,触手温热。 “这是‘千里一线符’,我特制的。”水箬心板着脸,“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捏碎它,我能感应到大概位置。虽然不一定赶得及,但……总比死了强。” 姜尝捏着锦囊,有些意外:“水师姐,我们才见过两次面吧?这么大方?” 水箬心别过脸,声音有些别扭:“看你顺眼,不行啊?而且……你上午点破那魔修破绽,算是帮了大会秩序,我身为符溪宗弟子,表示一下感谢,怎么了?” 姜尝笑了,将锦囊收好:“那就多谢水师姐了。作为回礼……” 她也从储物戒里摸出个东西,是个油纸包,还热乎着。 “刚才从醉仙楼厨房顺的,刚出炉的蜂蜜桂花糕。”她塞给水箬心,“甜的,你应该喜欢。” 水箬心愣了下,接过油纸包,嗅到甜香,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又板起脸:“谁、谁喜欢甜食了!” 话虽这么说,却把油纸包小心收进了储物袋。 姜尝笑眯眯地看着她。 水箬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那个……下午比赛,你还去看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姜尝伸了个懒腰,“热闹还没看够呢。” “那你小心点。”水箬心压低声音,“我收到风声,有些人……可能要忍不住了。” “哦?”姜尝挑眉,“谁?” “不知道,但肯定不止一拨。”水箬心神色凝重,“你上午风头出得太大了。‘规则层面’的诱惑,对那些卡在瓶颈的老怪物来说,比什么天材地宝都吸引人。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论坛上那个‘天机百晓生’,刚刚又发了一条简讯。” 姜尝眸光微动:“说什么?” 水箬心盯着她,一字一顿: “他说——‘姜尝,或为开启‘归墟之印’第二把钥匙。’” 姜尝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 她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第二把钥匙啊……那第一把,是谁呢?” 水箬心蹙眉:“你关注点是不是错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可能知道‘归墟之印’的秘密!你会被无数人盯上!” “不是已经被盯上了吗?”姜尝无所谓地摊手,“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你……”水箬心被她这态度气得不行,“算了!爱死不死!我不管了!” 她转身就要走。 “水师姐。”姜尝叫住她。 水箬心脚步一顿,没回头:“干嘛?” “谢谢你的符。”姜尝声音很轻,却清晰,“还有……桂花糕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水箬心背对着她,肩膀动了动,没说话,快步走了。 姜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她摸出水镜。 论坛首页,一条加粗标红的简讯,正高高悬挂。 发帖人:【天机百晓生】。 标题:《惊爆!‘姜尝’与‘寂珩白’疑似同源!‘归墟之印’第二把钥匙现世!》 内容只有短短几行: “据可靠线索,今日论剑大会现身之神秘女修姜尝,其周身‘空无’特质,与西荒乱石峡‘寂珩白’残留气息高度同源。初步推断,二人极可能修炼同一种禁忌古法,或为同一古老传承之现世弟子。‘归墟之印’需双钥同启,姜尝……或为第二钥。” 下面已跟了数万条回复,热度爆炸。 姜尝面无表情地看完,关掉水镜。 她抬头,望向天机城上空。 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但她“看”到,无数道无形的“线”,正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缠绕在她身上。 试探的、贪婪的、警惕的、杀意的……如同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 “第二把钥匙……”她轻声重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那就看看……” “你们这些找钥匙的人……” “有没有那个本事……” “来‘开锁’吧。” 她迈开步子,重新汇入人流,朝论剑大会广场走去。 胭脂色的裙摆,在正午的阳光下,鲜艳得刺眼。 如同宣战的血旗。 而此刻,城北旧货铺。 打瞌睡的老头,缓缓抬起头。 他面前破旧的木桌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灰扑扑的令牌碎片。 碎片上,歪扭的线条勾勒出简笔画: 一个胭脂裙女子,站在无数道交织的“线”中央。 女子脚下,踩着一把断裂的钥匙。 碎片背面,两个小字: 【游戏】。 老头盯着碎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将碎片轻轻推向桌角。 那里,已整齐排列着另外三枚碎片。 每一枚上,都刻画着不同的简笔画。 第一枚:歪脖子树上躺着的灰衣人。 第二枚:暗红石头与白狼。 第三枚:盒子与涂鸦。 四枚碎片,静静躺在桌上。 如同四步落下的棋。 老头重新趴回桌上,仿佛又睡着了。 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尘埃般陈旧的气息,飘散在昏暗的铺子里: “第二步了……” “继续走啊……” “让我看看……” “你这局棋……” “能下到哪一步……” 第二卷 第64章 万象宗 未时初,论剑大会擂台重新开启。 金丹期挑战赛进入第二轮,擂主已更替数轮,留下的九人皆是同阶中的佼佼者,气息沉凝,目光锐利。 但全场的注意力,至少有三分,依旧黏在东南角。 姜尝回来了。 她换了身衣裳——依旧是胭脂色,但样式更简单,长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起,手里还捧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盅,正用细银匙慢悠悠挖着里面乳白色的膏体吃。 “冰酪。”她察觉到旁边几个修士好奇的目光,大方地把小盅递过去,“城南‘冰玉斋’的新品,加了西域来的‘雪蜜’,尝尝?” 那修士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用了,道友请用。” 姜尝也不勉强,继续挖着冰酪,目光投向擂台。 三号擂台上,苏扶楹正对上一名来自东海的金丹中期散修。那散修使一对分水刺,身法诡谲如浪,在擂台上拖出数道残影,从不同角度袭向小姑娘。 苏扶楹不慌不忙,脚下踏着奇异步法,手里五色阵盘滴溜溜转动。 每次分水刺即将及身时,总有一道藤蔓或石墙凭空冒出,恰到好处地格挡。 “百花宗的‘踏花步’配上‘五行衍阵’,这小孩阵法天赋确实了得。”姜尝边吃边点评,“不过灵力运转还是嫩了点,阵盘切换时有半息迟滞。对面那散修若再狠点,拼着挨一击近身,有机会破局。” 话音刚落,擂台上形势突变! 那东海散修果然咬牙硬吃了一记藤蔓抽击,左肩皮开肉绽,却借势突进三丈,分水刺泛起幽蓝寒光,直刺苏扶楹胸前要害! 场下惊呼! 高台上,百花宗那位美人长老眉头微蹙,已准备出手。 但苏扶楹却突然笑了。 她手腕一翻,掌心的五色阵盘“咔”一声轻响,竟分裂成五个小盘,悬浮在她身周! 金、绿、蓝、红、黄,五色光华骤然亮起! “五行轮转,生生不息——困!” 脆生生的喝声响起,五个小阵盘急速旋转,化作一道五色光环,将那散修连同分水刺一起套住! 散修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如同撞进无形泥沼,每动一分都艰难无比,连灵力运转都滞涩起来! “五行分光阵!”台下有人惊呼,“她才金丹初期!竟能同时操控五属性阵盘?!” “不对!不是同时操控!是‘轮转’!以阵盘自身灵性接力运转,她只负责引导!” “这控阵天赋……不愧是百花宗百年一遇的阵道奇才!” 苏扶楹小脸微红,显然这一招对她消耗也不小。但她还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对被困住的散修道:“认输吗?” 散修脸色铁青,挣扎片刻,终究颓然:“我认输。” 五色光环散去,苏扶楹笑嘻嘻收回阵盘,又摸出把糖豆塞进嘴里,蹦蹦跳跳下了擂台——这一轮她守擂成功,按规定可休息一轮。 经过东南角时,她特意停下脚步,凑到姜尝身边,眨巴着大眼睛:“姜姐姐,我刚才那招怎么样?” 姜尝把最后一口冰酪吃完,舔了舔银匙,认真道:“阵盘分裂的时机很好,五行轮转的节奏也稳。就是分裂前那半息迟滞,还是没完全藏住。下次可以试着用‘虚阵’掩饰一下。” 苏扶楹眼睛一亮:“虚阵?就像布个假的灵力波动骗人吗?” “差不多。”姜尝从储物戒里摸出颗糖,递给她,“不过要骗过金丹修士的感知,虚阵的‘真’与‘假’比例至少得七三开。你刚才的阵盘灵力波动太‘实’了,骗不了人。” 苏扶楹接过糖,塞进嘴里,含糊道:“谢谢姜姐姐!我回去就试试!” 说完,又蹦蹦跳跳回了百花宗席位。 高台上,百花宗美人长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踏花步的破绽、五行阵盘的迟滞、虚阵的用法……她竟一眼看穿,且指点得如此精准?”她对身旁的丹棠宗长老低语,“这姜尝……绝不可能是散修。” 丹棠宗长老颔首:“至少是阵法大宗师级别的眼力。甚至可能……接触过百花宗的核心传承。” 两人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 擂台上比试继续。 但暗处的目光,却越来越多地投向姜尝。 论坛上,关于“姜尝指点苏扶楹”的帖子已迅速冒头。 【匿名用户(阵旗纹):现场亲历!姜尝随口两句指点,直指苏扶楹阵道薄弱处!绝对是行家!】 【匿名用户(百花纹):她说的‘虚阵七三开’,是我宗内门秘传《百花幻阵真解》里才有的核心要诀!她怎么会知道?!】 【匿名用户(卦盘纹):细思极恐!这姜尝到底会多少东西?!剑道、魔功、御兽、阵法……还有什么是她不懂的?!】 【匿名用户(剑穗纹):难道她真是某个隐世老怪物转世?或者……夺舍重修?】 【匿名用户(药锄纹):‘归墟之印第二把钥匙’……如果她真是什么古老传承的现世弟子,会这么多倒也说得通……】 议论纷纷中,一条新的匿名爆料帖,悄然浮上首页。 发帖人ID:【知情人甲】。 标题:《深度揭秘!姜尝真实身份推测!或与三千年前覆灭的‘万象宗’有关!》 内容洋洋洒洒数千字,核心论点有三: 一、姜尝展现出的多领域精通(剑、阵、兽、丹火感应等),与古籍记载中三千年前突然覆灭的超级宗门“万象宗”核心传承“万象归真诀”特征高度吻合。 二、“万象宗”覆灭原因成谜,但遗址疑似与“归墟”有关。姜尝与“寂珩白”的“空无”特质,可能是“万象归真诀”修至某一境界的表现。 三、若姜尝真是“万象宗”传人,她现世的目的,极可能是为了寻找“归墟之印”,开启宗门遗址或完成某种古老使命。 帖子引经据典,甚至还附了几张模糊的古籍残页拓影,看起来煞有介事。 瞬间,论坛风向再次被带偏! 【匿名用户(古籍纹):卧槽!‘万象宗’!我想起来了!《东域宗门兴衰考》里提过,三千年前第一大宗,一夜覆灭,遗址成谜!】 【匿名用户(考据纹):帖子里的古籍残页我对照过,是真的!‘万象归真诀’的描述确实和姜尝表现很像!】 【匿名用户(阴谋纹):所以‘寂珩白’和姜尝,都是‘万象宗’传人?一个在西荒搞事,一个在天机城现身?他们要联手搞大事?!】 【匿名用户(恐慌纹):‘归墟之印’加‘万象宗遗址’……这要是真开启了,会不会引发天地剧变?!】 【匿名用户(贪婪纹):‘万象宗’的传承和宝藏……我的天……】 …… 姜尝也看到了这条帖子。 她咬着银匙,盯着光幕上“万象宗”三个字,眼神有些古怪。 第二卷 第65章 抓去挖遗址? 半晌,她嗤笑一声,关掉水镜。 “万象宗啊……”她低声自语,语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嘲讽,“这脏水泼得……还挺有创意。” 她起身,把空了的冰酪小盅丢进旁边垃圾桶,拍拍手,准备换个位置看。 刚转身,就撞上一道温润含笑的视线。 方太初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几步外,月白道袍纤尘不染,脸色比上午好了些,但依旧苍白。 “姜道友。”他微微颔首,“又见面了。” “方道友。”姜尝也笑,“伤好了?” “调息片刻,已无大碍。”方太初走近,与她并肩而立,看向擂台,“道友觉得,这一轮谁能守到最后?” 姜尝扫了眼擂台:“林决剑气已臻‘收发由心’之境,只要灵力不枯,守擂不难。星见师姐的星轨扰乱之术防不胜防,除非遇到专克卦修的手段。花想容的魅术对心志坚定者效果有限,若有人能扛住前三波幻象,她必败。至于其他人……看运气吧。” 方太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道友对林决师弟的评价竟如此之高?他可是才金丹巅峰。” “剑道境界,不看修为。”姜尝淡淡道,“他剑意里已有一丝‘无回’真意,是真正杀过人的剑。同阶之中,少有敌手。” 方太初沉默片刻,忽然道:“道友对剑道的理解,也很深。” “略懂。”姜尝转头看他,“方道友特意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讨论剑道吧?” 方太初笑了笑:“确实有事想请教道友。” “说。” “论坛上那条关于‘万象宗’的帖子,”方太初目光深邃,“道友看了吧?” “看了。” “道友觉得……可信吗?” 姜尝歪头看他:“方道友觉得呢?” 方太初缓缓摇头:“三分真,七分假。‘万象宗’覆灭确实与‘归墟’有关,但‘万象归真诀’并非多领域精通,而是‘模拟万法,溯本归真’。与道友展现的……似是而非。” 姜尝挑眉:“方道友对‘万象宗’很了解?” “天机宗藏书阁中,有相关残卷。”方太初坦然道,“且家师……当年曾参与过‘万象宗’遗址的初步探查。” 姜尝眸光微动:“哦?探查结果如何?” “一无所获。”方太初声音微沉,“遗址被一层‘空无’屏障笼罩,合体期以下无法进入。且屏障会吞噬一切探测法术与灵力,与道友今日化解顾道友剑域的手段……有七分相似。” 两人对视。 擂台上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远去。 姜尝忽然笑了。 “所以方道友觉得,我可能是‘万象宗’传人,或者……干脆就是从那遗址里爬出来的老怪物?” “不敢。”方太初微微躬身,“只是道友身上的谜团太多,在下忍不住想探寻一二。” 姜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动作很轻,像长辈对晚辈。 方太初身体一僵。 “方道友,”姜尝语气轻松,“你知道吗,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她收回手,转身朝广场外走去。 “我去买点零嘴,下午茶时间到了。” 方太初站在原地,看着她胭脂色的背影融入人流,肩膀处被拍过的地方,隐隐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却让他心悸的……“空无”气息。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传音给高台上的天机宗长老: “师父,‘万象宗’的推测……可能不对。” “但她的来历……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 …… 姜尝没真去买零嘴。 她拐进一条僻静小巷,走到尽头,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门内是个小院,种着棵老槐树,树下石桌石凳。 一个佝偻身影正背对着她,慢吞吞地扫着落叶。 是城北旧货铺那个打瞌睡的老头。 “来了?”老头没回头,声音沙哑。 “来了。”姜尝在石凳上坐下,从储物戒里摸出包炒瓜子,开始嗑。 “论坛上的帖子,你看了?” “看了。” “反应如何?” “该信的会信,不该信的不会信。”姜尝吐出瓜子壳,“不过‘万象宗’这层皮,披得不错。至少能让那些盯着‘归墟’的人,多绕几个弯子。” 老头终于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盯着她:“你就不怕他们真把你当成‘万象宗’传人,抓去挖遗址?” 姜尝笑了:“那也得他们找得到遗址啊。” 老头沉默片刻,也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也是。三千年前就‘空无’了的地方,现在估计连灰都不剩了。” 他在姜尝对面坐下,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灌了一口。 “第二步棋,下得不错。”他抹抹嘴,“‘第二把钥匙’的饵抛出去,该咬钩的,差不多都该动了。” 姜尝嗑着瓜子:“都有谁?” “明面上,十大宗门都在查你。暗地里……”老头掰着手指,“妖族那边,青鸾族和白狼族的小崽子已经派人盯梢了。魔族夜阑馆,赤月魔族的皎绯亲自过问了。合欢宗孟栖梧似乎对你很有‘兴趣’。还有几个西荒逃过来的邪修余孽,也在打听你。” “阵仗不小。”姜尝评价。 “毕竟‘归墟之印’的诱惑太大了。”老头又灌了口酒,“尤其是那些卡在瓶颈几百年的老怪物,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们也愿意赌上一切。” 姜尝嗑瓜子的动作停了停:“有合体期的?” “暂时没有。”老头摇头,“地君级的大能,自重身份,不会轻易下场。但分神期的‘玄君’,恐怕已经有人在路上了。” 姜尝重新开始嗑瓜子:“来就来呗。正好,我也想知道,现在修真界的‘玄君’,还有几分当年‘斩虚’的风采。” 老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问道宗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姜尝动作一顿:“什么怎么办?” “那个顾砚声。”老头慢悠悠道,“他今天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对。还有他那个小师弟爻非言,一直在推演你的因果线,虽然被我干扰了几次,但迟早会被他摸到些边角。” 第二卷 第66章 钓大鱼 姜尝沉默片刻,继续嗑瓜子:“他们怀疑就怀疑吧。反正……‘琅无名’和‘姜尝’,本来就是两个人。” “你确定他们不会联想到一起?”老头挑眉,“问道宗那帮剑疯子,直觉准得可怕。尤其是他们那个师尊涟玦仙尊,卦算之术独步天下,万一他起卦……” “他不会。”姜尝打断他,语气笃定,“涟玦仙尊……欠我一个人情。只要我不主动暴露,他不会拆穿我。” 老头愣了愣,随即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你敢这么大摇大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那个‘三师兄’的身份,准备什么时候‘回来’?问道宗那几个小子,可是盼着呢。” 姜尝丢开瓜子壳,拍了拍手:“不急。‘琅无名’现在在南荒‘找药’,挺好的。等这边戏唱得差不多了,他再‘路过’回来看看。”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下午还有比赛,我去看看热闹。” 老头叫住她:“等等。” 姜尝回头。 老头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抛给她。 是个巴掌大小的、灰扑扑的龟甲,表面布满细密裂纹,散发着沧桑古意。 “拿着。”老头道,“遇到合体期以上的老怪物,捏碎它,能挡一击。” 姜尝接过龟甲,入手温凉。 她掂了掂,笑了:“好东西啊。谢了。” “别死太早。”老头重新拿起扫帚,背过身去,“戏才唱到一半,主角可不能退场。” 姜尝挥挥手,推门离开。 小院重归寂静。 老头慢吞吞扫着落叶,浑浊的眼睛望着姜尝离开的方向,低声喃喃: “万象宗……归墟印……第二把钥匙……” “这局棋……”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姜尝回到广场时,金丹期擂台挑战赛已进入最后一轮。 九座擂台,守擂者已固定。 万剑宗林决、天机宗星见、百花宗苏扶楹、问道宗一位刀峰弟子、符溪宗陆绎、御兽宗牧野、合欢宗花想容,以及两名实力强横的散修。 执事长老宣布最后一轮挑战开始。 但这一次,上台挑战的人,明显少了。 许多人目光闪烁,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姜尝又买了串糖葫芦,靠在角落慢慢啃。 她能感觉到,暗处的“线”,越来越多,越来越紧。 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正在缓缓收紧,将她包围。 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啃着糖葫芦,仿佛那酸甜的滋味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就在这时—— 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号擂台。 那是个穿着宽大黑袍、兜帽遮脸的人,身形瘦削,气息晦涩难明。 他出现得毫无征兆,甚至连高台上几位出窍期长老,都微微皱眉。 “来者何人?”执事长老沉声问。 黑袍人缓缓抬头。 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眼眶深陷,瞳孔却是一种诡异的、没有焦距的灰白。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擂台对面——万剑宗林决。 林决眉头一皱,按剑上前:“阁下要挑战我?” 黑袍人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一枚暗红色的、刻满扭曲符文的骨片,幽幽亮起。 一股阴冷、腐朽、带着浓郁死气的灵力波动,瞬间弥漫开来! 高台上,万剑宗那位冷肃长老霍然起身:“邪修?!好大的胆子!” 但黑袍人已动了! 他身形如鬼魅,一闪便至林决身前,掌心骨片爆发出刺目血光,化作一只狰狞鬼爪,当头抓下! 鬼爪未至,阴风已扑面,带着刺耳的尖啸! 林决瞳孔骤缩,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斩出! “铛——!” 金铁交击之声炸响! 鬼爪竟硬生生抓住了剑锋! 林决只觉一股阴寒死气顺着剑身狂涌而入,体内灵力瞬间凝滞! 他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嘴角溢出鲜血! 全场哗然! “一击伤林决?!” “那是什么邪功?!” “好浓的死气……难道是西荒‘尸魔道’的余孽?!” 高台上,顾砚声已按剑起身。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胭脂色的身影,如轻烟般掠上擂台,挡在了林决身前。 姜尝。 她手里还捏着那根没吃完的糖葫芦签子。 面对那再次抓来的狰狞鬼爪,她只是抬起拿着糖葫芦签的手,随意一挥。 “啪。” 轻响。 鬼爪……碎了。 不是被击碎,是如同风化千年的朽木,碰触的瞬间,就化作齑粉,簌簌飘散。 黑袍人僵在原地。 兜帽下,那双灰白的瞳孔,第一次有了焦距。 他死死盯着姜尝,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 “归……墟……” 姜尝歪头看着他,笑了笑: “你身上,有‘寂珩白’的味道。” “虽然很淡……” “但,我闻到了。” 全场死寂。 黑袍人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就逃! 但姜尝只是屈指一弹。 手中那根糖葫芦签子,化作一道红芒,瞬间洞穿黑袍人后心! 没有鲜血。 黑袍人身体一僵,然后如同破碎的陶偶,寸寸碎裂,化作一地灰烬。 只有那枚暗红色骨片,“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表面符文迅速黯淡。 姜尝弯腰捡起骨片,掂了掂,随手扔给赶来的执事长老。 “查查吧,西荒来的。”她拍拍手,又摸出串新的糖葫芦,边啃边走下擂台,“下次筛查严格点,别什么脏东西都放进来。” 她回到东南角,继续吃糖葫芦。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但全场,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 看着那根……杀了一位疑似金丹巅峰邪修的…… 糖葫芦签子。 论坛,彻底爆炸。 高台上,顾砚声缓缓松开剑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错愕。 方太初脸色惨白,指尖掐算得几乎要出血。 水箬心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楚松筠怀里的雪牙灵虎,把脑袋埋进了他臂弯,瑟瑟发抖。 苏扶楹手里的糖豆掉了一地。 云岁晚握紧了青玉葫芦。 苍负雪背上的长剑,第一次主动出鞘半寸! 而姜尝…… 她只是专注地啃着糖葫芦,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幽光。 饵,已撒下。 竿,已扬起。 接下来…… 该钓大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