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后,整个东宫跪求我当太子妃》 第1章 第一章:背叛 黄豆大的雨珠砸在白经年身上,冷得刺骨。 顺着脸颊滑落的液体混着血污,早分不清是泪是雨。 白经年一身素白,裙摆被鲜血浸透,黏在泥泞里,整个人像被丢弃的牲畜般趴在地上,每动一下,手腕脚腕的断筋处就传来撕裂般的疼。 她费力地抬眼,视线里映出玄色长袍的男子。 风雨中,玉景澜的发丝被打湿,贴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方才被她白经年挣扎时抓乱的发梢下,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此刻只剩狰狞,活像索命的鬼差。 白经年用手肘撑着地面往后爬,断筋的手脚使不出力气,每挪一寸都在泥里拖出一道血痕。雷声轰然炸响,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她已力竭。 白经年认命般翻过半个身子,仰视着眼前之人嘶吼道: “玉景澜,为何?!” 玉景澜正用锦袖擦拭佩剑上的血,动作慢条斯理,仿佛方才亲手挑断她手筋脚筋的不是自己。他垂眸看着地上的人,语气冷得像冰:“因为,我恨你。” “恨”字如惊天霹雳般砸在白经年的头上,她不解——自嫁入景王府,她与他是皇城里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她为他笼络朝臣,为他诞下龙凤胎,就连怀着身孕时,还挺着大肚子帮他处理政务。她自认没半点对不起他。 玉景澜见她满眼困惑,忽然嗤笑一声,蹲下身,用带着薄茧的指节挑起她的下颚,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白经年,你是聪明,皇祖母都说,若你是男儿身,定能位列三公。可你偏偏是个女子!好好在府里绣花、相夫教子不好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猛地移到她的颈间,掐住那截纤细的玉颈: “本王苦心造诣十几年都未曾得来的太子之位,好不容易拿到手,他们不会高看我一眼,只是会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不过是娶了一个好妻子!”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照亮玉景澜扭曲的脸,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白经年却没怕,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她竟从未看清,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心底藏着这样的阴鸷。 “除了这些!白经年,自打生完孩子以后,看着你肚子上那些像树皮一样的条纹,还有夜里睡觉时摸着你腰间的赘肉,都让本王无比恶心!可为了皇位,本王还得跟你扮作你侬我侬的模样!” 白经年的脸憋得青紫,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能用眼神死死瞪着他。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断气时,玉景澜忽然松了手。 她大口喘着气,鼻间忽然飘来一股熟悉的脂粉香。抬头望去,屋檐下,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女子正撑着油纸伞走来,裙摆上绣的海棠花被雨水打湿,却依旧艳得刺眼。 雨水模糊了白经年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来者的容颜。 直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三郎,你看看你都被雨水淋湿了。” 是白语柔,白经年视做亲妹妹的白家庶女,与白经年是同父异母的关系。 白语柔是和白经年同日出嫁的。白经年嫁给了三皇子玉景澜,白语柔则嫁给了大皇子玉淩川。 但大皇子英年早逝,白语柔嫁过去第二年便守了寡。白经年惦念着她,怕白语柔回府遭人口舌,于是便将她接来了景王府亲自照顾。 但白经年打死也没有想到,她的好妹妹竟然是在觊觎她的位置。 “你们二人,原是早就背着我过上琴瑟和鸣的日子了。” 白经年有气无力道,她看着眼前二人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觉得自己十分悲哀。 “白经年,本王已经拿到了太子印信,你也稳坐了几日太子妃之位,如今,是该让位于贤了。” 说着话,玉景澜扯下白经年腰间的太子妃令牌递给了身旁的白语柔。 白语柔娇羞的接过,然后颇为造作的看着白经年道:“阿姊,你放心,你去了以后,我会替你照顾好三郎和两个孩子。” “妹妹和夫君未免高兴的太早,难道忘了姐姐我做事总爱留个后手吗?” 白经年勾勾唇角。 白语柔花容失色,因为她心底知晓,白经年是真正拥有绝处逢生能力的人。 “三郎,还不快送姐姐上路!” 白语柔拉住玉景澜胳膊急切道,谁知玉景澜却收起了剑。 他甩开白语柔的手,用手拂去白经年额头上的湿发别在耳后,看着她道: “本王知道你的口技能召来一堆死士,你想与本王鱼死网破是不是?可是好年儿,本王今夜特意从皇祖母那里接回来了两个孩子,此时乐儿和安儿正在你卧房里躺着睡觉呢,若是你将动静搞大,他们见到这幅景象会如何呢?” 白经年的笑容一刹那僵在脸上,她收起了反击的心思,低头自嘲一笑。 玉景澜接着说道:“天亮之前,我会派人将你送到佛陀寺,你不会死,只是往后余生你都要如此这般断手断脚,犹如狗彘般活着,然后看着本王一步一步踏上权力之巅,成为万人敬仰的存在!” 白经年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哑声问道:“你当真如此恨我?” 玉景澜深深地看着她,认真道:“本王只是想证明,没了你,本王同样稳坐那九五之尊。” 白经年心脏抽痛,那种伴随着苦涩的痛苦蔓延至她身上的每一寸,甚至能够让她忽视掉手腕和脚腕处的痛苦。 “姐姐,我会派人好好照料你的。” 白语柔用帕子擦干净白经年脸上的雨水后,将帕子塞进了她手里:“阿姐,此行山高路远,柔儿祝你一路顺风。” ………… 白经年似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她出现在了一个山清水秀但却破败不堪的地方。 她所住的地方是在佛陀寺下,立在半山腰的竹楼,但是每日清晨都能听见寺庙的敲钟声和和尚的诵经声。 玉景澜专门找了一个女死士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那死士是个哑巴,天生不会说话,每日就是给白经年送饭,让她别死,其余的一概不负责。 因为手断了,白经年吃饭喝水都只能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喝。因为无法自己解决如厕问题,导致她身上还有睡觉的地方都弥漫着一股恶臭,曾经白皙滑嫩的皮肤也生了很多褥疮。 那一日,死士没来,白经年本想借机逃出去,却在爬到门口时,听到了几个香客的谈话。 “说是上天指引,白家那个三小姐是命定皇妃的运数,再加上太子妃如今患病去了岐山寺修养,太子便将那白二小姐娶了进来。” “什么运数,我看呐,这姐夫和小姨子是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这是趁着咱太子妃不在,闹妖呢!” “太子妃也是,那般神仙的人物,怎还跑到岐山那么远的地方,倒是可怜那两个孩子了。” “太子妃走后,太后娘娘接走了太孙,长公主接走了太孙女,总之一个也没留在东宫。要我说,那白二小姐哪里够格做这两位的母亲,我听我家那口子说如今圣上可是属意太孙坐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呢。” “那是,暂且不提太子如何神武,太子妃贤名远扬,单单看太子妃,太孙就当坐那个位置,还有…不对,妈呀,这什么味道?” 树荫下,带着随从的两位夫人忽然站起身,用手帕捂住口鼻。 “快走吧,也别歇着了,看着日头已经不早了,别再耽误了祈福的时辰。” 看着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白经年才缓缓从那块巨石后面爬出来,她费力爬到一处湖泊,看着水面里自己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两个妇人的话。 白经年脑海里浮现出她那两个孩子的模样,她知晓如若此时她回去,或许她的孩子会遭一辈子耻笑,自此在皇都里连腰都直不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白经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身后响起一阵低吼声---是饥肠辘辘的狼群。 惊慌失措之下,白经年意外跌进湖泊中。 湖水涌入她的鼻腔,一点一点挤压出她肺里的空气,白经年意识愈发消沉,往事不断在她眼前闪现,她忽然忆起自己扮成男人潜入军师堂,舌战群雄的画面…… “白经年,军师堂有你才能叫做军师堂。” 那是那夜她在军师堂拜别同窗时,堂主对她说的话。 “年儿,我玉景澜此生只爱你一人,如若反悔,便叫我不得好死,众叛亲离!” 这是那夜洞房花烛时,玉景澜隔着盖头对她说的话,那日烛火微动,也拨动了白经年的心。 “娘!我要吃你做的桂花酥。” 这是那两个小团子趴在她腿上撒娇时说的话。 “年年,到母亲这里来……” 在湖底,白经年看见了她的母亲。 第2章 第二章 太子妃失踪了 “白经年丢了!这么大,活生生一个人丢了!?” 玉景澜怒极,一掌扫翻案几,青瓷笔洗、堆叠的奏章摔得满地狼藉。 他猛地抄起案头鎏金烛台,狠狠砸在阶下死士身上。 烛火四溅,死士闷哼一声,当场晕厥。 旁侧门客慌忙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太子息怒,如今正是人手短缺的时候,还望太子三思。” 玉景澜自高处走下,玄色龙纹靴碾过碎裂的瓷片,停在门客身前。 他俯身,指尖猛地挑起对方下颌,语气淬着冰:“三思?白经年至今生死不明,你教本宫如何三思?” 门客喉结滚动,刚要开口,头发已被狠狠攥住。玉景澜低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办不到,你们就都给本宫去死。” 说罢,他手腕用力一扯,门客头上的玉冠“啪”地崩裂,青丝散乱,头皮似要被生生撕下。门客咬紧牙关,连痛呼都不敢出,只顾着磕头,血珠顺着额角滴在金砖上。 门客高呼:“求殿下饶恕!” 玉景澜甩甩手,烦躁地坐回台阶,胸口剧烈起伏。未等喘息平定,殿门被撞开,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地扑进来,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殿、殿下!不好了!府中十三名门客,在远鹤先生带领下离了东宫,说、说是要去岐山寻太子妃!” 玉景澜听后捡起自己身侧的奏章砸在了那名黄门的身上。 “都给本宫滚!都给本宫滚!” 太子宫内六十三名门客,在太子妃消失那日走了半数,太子派人强压下这个消息。 可是第二日,那些离宫的门客却公然组队上街四处高喊:“太子妃你在何处!?” ………… “太子妃丢了?” 二楼酒肆,青衣男子凭栏俯瞰。楼下那群门客的喊声此起彼伏,他仰头饮尽一壶烈酒,喉结滚动,漫不经心道:“太子妃丢了?” 站在他身边的黑衣带刀卫点点头,低声道:“说是在岐山,已经派鹰视去查了,需要属下去一趟吗?” 玉怀谨点点头,他伸手托住空中那一枚缓缓坠落的花瓣说道:“去吧,这等人物可不能落在他人手里。” ………… 再苏醒时,白经年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阿妈!人!醒了!” 窗台外趴着的男子高声呼喊道。 白经年皱皱眉头,一股清新的桂花香吹入室内,萦绕在她鼻前。 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你如今手筋脚筋具断,已成废人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带着山民特有的质朴。 ………… 直至太后生辰那日,在岐山“祈福”的太子妃依旧没有回来。 “太子殿下,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黑暗中,玉景澜坐在石阶上,殿内的烛火让他全部吹灭了,唯有殿外宫人手提的灯笼透过窗纸照进来。 他手里握着一枚珠钗,这是他赠与白经年的定情信物。 那已经是白经年失踪的第五个月了,派出去的探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带回的消息永远是“未寻见踪迹”。 玉景澜叹了口气,拇指压在珠钗的中间部分往下按。 “咔”的轻响里,银杆弯了个诡异的弧度。 他缓缓站起身,行至殿内的小池塘停步,将手里折弯的珠钗扔了进去。 珠钗上的流苏扫过水面,漾开一圈细碎的涟漪,随后便沉进了墨绿色的池底,再无踪迹。 ………… 太后寿宴,万国来贺。 他国使者向太后与皇帝贺寿后,目光总会落在玉景澜身上,带着敬重的口吻问起:“敢问殿下,太子妃为何未出席?” 玉景澜面无表情地一遍一遍重复:“内子在岐山祈福,暂未归来。” 就在玉景澜前脚话音刚落时,殿外传来一声佛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山寺的圆觉高僧缓步走入,袈裟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圆觉径直走到玉景澜面前,合十行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贫僧敢问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如今究竟在何处?” 满殿哗然。 谁都知道,三年前岐山遭山洪,是白经年捐尽私产,亲自带着药箱上山,与僧众同吃同住,搬木运石重建寺庙。 高山寺壁画上至今画着她挽着衣袖、肩头扛着木料的身影,旁题“济世菩萨”四字。 玉景澜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高僧何出此言?内子确在岐山祈福。” “殿下说的是事实,还是殿下希望大家相信的事实。” 圆觉大师话音刚落,虽依旧是那副宝相庄严、波澜不惊的模样,殿内众人却已从这平淡的诘问中品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太后与皇帝端坐于上,面上依旧维持着皇家的威仪,不见喜怒。 但她们投向玉景澜的眼神,却已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锐利得几乎要将他洞穿。 毕竟,今日是太后的寿宴,是何等庄重的场合! 作为全场焦点,玉景澜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他猛地转向龙椅上的帝后,“噗通”一声重重跪地,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祖母!父皇!太子妃她……她与府中侍卫私通,已经逃走了!” 一语落地,满座错愕。 再抬头时,玉景澜已是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太子妃她嫌弃儿臣愚钝,说儿臣不配与她并肩,就连乐儿和欢儿这两个孩儿,她都弃之不顾,执意要离儿臣而去!”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朝玉景澜投去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质疑。 毕竟如今在座的人几乎都受过太子妃恩惠,纵使婚姻不如意,他们也绝不相信太子妃会是不顾礼节,与情夫私奔之人。 当然也有些人幸灾乐祸,毕竟太子与太子妃订婚之日,便有人觉得是太子高攀了白经年。毕竟在成为太子之前,玉景澜是一众皇子中资质最为平庸的一个。 高坐堂侧的谨王玉怀谨,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他拿起桌上的青铜酒樽,将里面琥珀色的佳酿一饮而尽,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狼狈不堪的太子。 圆觉大师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坐在最高处的太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乃哀家的家宴,诸位若是真心来贺寿,哀家扫榻相迎!若是存了探究皇家私事的心思,那便恕哀家不奉陪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各国使者与王公大臣们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半句。 殿内瞬间恢复了平静。 太后朝玉景澜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玉景澜踉跄起身,一步一挪地踏上丹陛,到了太后面前,再次重重跪下。 太后伸出保养得宜的手,用宽大的袖袍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语气慈祥而温和:“糊涂啊,真是糊涂。” 玉景澜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以为自己的谎言已被戳穿,正惶惶不已。 却听太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哀家早就告诫过你,皇家子弟,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体面,更何况你是储君太子,更应深谙此道。” 话落,太后还伸手抚平了玉景澜刚刚下跪时因动作幅度过大而起褶皱的衣裳。 “回去歇着吧,你如今这副样子也不适合再在你皇祖母的寿宴上待着。” 坐在一旁的皇帝沉声道,但说这席话时却始终没给玉景澜一个眼神。 玉景澜心中委屈,又带着一丝不甘,求助般地看向太后。 太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重复道:“回去吧。” “可……可孙儿还未给祖母敬上寿酒啊!”玉景澜急声道。 他清楚,在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作为太子却中途被勒令离席意味着什么。 太后和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空气中的压力陡然增大。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是青铜酒樽摔落在金砖地面上的声音。 而发出声音的是先帝幼子,当今太后的幺儿,皇帝的胞弟:玉怀谨。 “臣弟该死!”玉怀谨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醉意,语气诚恳地请罪,“一时贪杯,吃醉了酒没拿稳酒杯,惊扰了兄长与母亲,还请责罚。” 说罢,他也顺势与玉景澜并排跪在了地上。 太后见状,脸上立刻露出心疼之色,连忙伸手去探玉怀谨的额头,嗔怪道:“大喜的日子,什么该不该死!你这孩子,喝这么多酒做什么!”随即转向玉景澜,“太子,你送你皇叔回府歇息吧。” 玉怀谨立刻配合地往玉景澜身上一倒,带着浓重的酒气,含糊不清地说道:“那……那就有劳我好侄儿了。” 第3章 第三章 谣言 玉景澜搀扶着醉态醺然的玉怀谨走出宫殿。行至半途,玉怀谨摆摆手,屏退了身后随行的宫人。 宫道上只剩下叔侄二人,玉怀谨借着酒意,伸手掐了掐玉景澜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侄儿啊,这宫墙之中没有秘密,四处都是你皇祖母和你父皇的眼线,有些事情,做就要做绝,否则留给自己的只有后患无穷。” 玉景澜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瞬间僵住。 玉怀谨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打了个酒嗝,语气恢复了往日的随意:“皇叔还没喝多,自己回府便是,如今入秋了天凉,侄儿回去记得多添件衣裳,别着了风寒。” 说罢,他轻轻推开玉景澜,迈着虚浮的步子转身离去。 就在转身的刹那,玉怀谨脸上的醉意与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玉景澜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 “殿下今日的点拨之意,不知太子能否领会。” 夜色中,黑袍带刀侍卫“斩刀”提着一件玄色大氅,无声地盖在玉怀谨身上。 此刻,玉怀谨只着一袭单薄睡袍,正独自站在池塘边,任由晚风拂面。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拿起桌上温好的酒,一饮而尽。 “可有新的线索了?” 斩刀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为玉怀谨空了的青樽再次斟满热酒。 “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只剩那一处。” 玉怀谨挑眉:“那一处?” 斩刀点点头:“那处已经上百年没有接纳过异乡人了,我们的人进不去。” 玉怀谨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骤然变得幽暗:“桃花乡……” “桃花楼里新出了台新戏,有趣极了!” 太后寿宴刚过,一出名为《误落深宅中》的戏就在上京悄然走红。故事讲述深宅大院的主母与府中壮丁相恋,历经重重磨难最终私奔的故事。 有心人都能知晓这出戏究竟意指什么。 坐在酒肆的二楼,身着绯红色襦裙带着面纱,一双狐狸眼里蕴含万般风情的女子为玉怀谨斟满一杯酒,跪坐在他身边,喂他吃点心。 “这几日这出戏可是火得很,主子不让咱们楼里唱,可是失了不少客源呢。” 女子头靠在玉怀谨的身上娇嗔道。 玉怀谨吃下她递来的一块桃花酥,伸手轻抚着女子的耳垂和发丝。 就在楼下说书人讲到主母夫人和壮士私奔的高潮情节时,对门猪肉摊上的张屠户呼喊道: “都来买些猪肉!这可是太子妃亲手喂大的猪崽子。” 一语毕,方才在说书人摊子上听书的人立马聚集在了猪肉摊子周围。 “老张,你这是昨天酒喝多了没醒吧?” 有人打趣道。 张屠户切下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笑说道:“谁都知晓,太子妃早年以赈灾抚民的名义在民间游历,你们出去打探打探她是不是在我张家村停留的最久?” “在你那里停留的久就帮你喂过猪崽子?呵,太子妃!?那可是仙女般的人物,你张茂算什么东西?!” 张茂笑笑,手里切肉的活计却没停:“害,不过是你们眼里的太子妃罢了,在我眼里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不过啊,那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女子身段确实是比咱们这些粗人家里出来的女子好,那腰…那腿…那皮肤……” 他说着,竟咽了咽口水,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天,那张油腻的脸上满是猥琐的向往。 围观者一阵恶心。 张茂常年杀猪,身上总沾着一层油污,加上他那肥硕如猪的身材,不合身的衣服下露出的胸口,白花花的皮肉上还嵌着黑色的污垢。再配上他那副想入非非的表情,实在让人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张茂,你知不知道污蔑皇室之人是死罪?更何况是太子妃那种深得民心的人物。” 人群里有些人愤愤不平道。 张茂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谁人不知太子妃同人私奔之事,她早已不是皇室之人了。” “瞧你这话说的,莫非太子妃是跑到你家里去了?!” 人群里一阵哄笑。 张茂嘿嘿一笑,露出那满嘴发黄的牙齿。 “我说了,这是阿年亲手喂大的猪崽子。” ………… 第4章 第四章为谁而归 过了几日,谣言越传越离谱,东街裁缝铺的张裁缝声称曾经亲手帮太子妃穿上肚兜,戴上月事带;西街青楼里的嫖客说曾经在青楼里豪掷千金得了太子妃的侍奉…… 一时间,昔日高高在上,被称为在世活菩萨的太子妃成为了上京里水性杨花,浪荡风流的过街老鼠。 明明是被名门闺眷视做女流典范的太子妃成为了反面教材。之前人人家中供奉的太子妃像也全都被扔进灶火里,化作灰烬。 甚至高山寺上的壁画也遭到恶意毁坏。 圆觉高僧于那处残损的壁画前盘腿打坐,刮风下雨,半刻不曾分离。 “我这儿啊可有白妃的春宫图,谁想要!?三两银子就能带回家!” 为了避免忌讳,他们将太子妃唤做白妃。 “害,什么稀奇事,这年头谁没见过。” 被那小贩拉扯的路人烦躁甩开他的手,不耐道:“还当做是什么值钱东西?你卖五文都估计没有人会买。” 街边饺子摊前的小姑娘手里攥着糖葫芦,听着如今人人口口相传的白妃风流逸事,疑惑的皱起小眉头。 送走客人正擦桌子的老板娘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喊道:“斐斐,离路远些,过会再被过往的人马撞着碰着。” 斐斐点点头,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老板娘身边,扯着她的围裙,声音软糯:“母亲,太子妃娘娘之前明明是游历民间救死扶伤啊。” 老板娘叹口气,她也有些感慨,太子妃昔日里锄强扶弱,不惧艰苦的事迹竟然成为了她水性杨花的证据。 但是老板娘没有多说什么,她抱起斐斐这个小肉团子,掐掐她的鼻尖道:“日后可不许说太子妃的好话,让人听见,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离饺子摊不远,太子玉景澜一身素衣,如雕塑般立在街心,冷眼看着满街对他妻子的污蔑与嘲讽。 “殿下,要不要属下再下一剂猛药?” 玉景澜身后身着藏青色劲装的门客墨尘弯腰作揖,声音压得极低。 与此同时,酒肆二楼。 玉怀谨双手交叠,慵懒地搭在雕花勾栏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街心的玉景澜,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太子殿下有些愚钝,竟没有领会到主子的意思。” 斩刀顺着玉怀谨的视线望去,低声道。 玉怀谨冷笑一声,转身后腰轻轻压在勾栏上,视线投向屋内。 那里,一名舞娘正赤足在光滑的地板上起舞,脚踝上的银铃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不过蠢材,离了白经年,他那太子之位又能再坐多久?” 斩刀也收回落在玉景澜身上的视线。 “对了殿下,方才鹰视来报,宫里已经有眼睛看到了桃花乡。” 玉怀谨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他左手把玩起腰间玉佩下悬挂的流苏,指尖轻轻捻动。 “那便不必轻举妄动了,好好坐下看这出戏,等到谢幕之时,再出手。” 而在此时的桃花乡里,一片祥和表象下也藏着暗流涌动。 一处隐秘的洞穴深处,白经年正蜷缩在石床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凌乱的发丝紧紧贴在苍白却依旧清丽的皮肤上。她的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站在石床边的男子手足无措的把胳膊伸到白经年的嘴边:“疼,咬,咬完,不会疼。” 上上京外的风裹着深秋的寒意,卷得城楼上“梁京”二字的匾额簌簌作响。 慕云勒住胯下乌骓马的缰绳,马首高扬时,铁蹄在青石板上踏碎了积雨,溅起的水珠沾在他银白铠甲的裂痕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疤痕,在天光下泛着淡粉,像是还凝着当年战场的血。 慕云身后跟着的六名甲士皆敛声屏气,战马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衬得这方天地愈发沉寂。 他抬头望着“梁京”二字,昔日城墙上刻着白经年三字的地方已经被人恶意抠下去,上面坑坑洼洼的一片,看起来不甚残破。 “老大,宫里的旨意还没到。”身后的副尉低声劝诫,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虑,“主将擅自离营,按律同谋反无异,您……” 话未说完,慕云已抬手打断。 他没回头,只是喉结滚了滚,目光依旧黏在那片残破的墙砖上,仿佛要透过层层砖石,望见那个曾在这里笑靥如花的人。 风卷着他的披风扫过马腹,甲片碰撞的脆响里,藏着无人察觉的颤抖。 第5章 第五章 太子妃的女阎罗 沉重的铁门被壮汉推开时,“吱呀”的声响在幽深的地牢里回荡,像是老鬼的呜咽。 刺眼的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斜斜地切过弥漫着霉味的空气,照亮了满地枯黄的稻草——那些稻草被潮气浸得发黑,黏着不知名的污渍,在地面铺成一片狼藉。 角落里蜷缩的身影动了动,张茂被两个穿黑衫的壮汉像拖死狗似的拽着脚踝往前拖,他那身标志性的油腻绸缎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宝蓝色,前襟沾着血污和泥垢,后背还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肉上青一块紫一块,旧伤叠着新伤,显然在牢里挨了不少拳脚。 “砰”的一声,牢门重重关上,阳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只有狭小窗格里漏进一丝微光,勉强勾勒出牢房的轮廓。 张茂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刚想撑起身子,黑暗中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那声音如秋雨后的天气一般不带一丝温度: 张茂,你说你家的猪是太子妃养的?你还同太子妃有旧情? 张茂猛地抬头,借着那点微光,看见牢房最深处的阴影里立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正红的劲装,衣料是上等的云锦,在昏暗里也泛着柔和的光泽。 女子背对着他,身形纤细得像根柳条,可肩背挺得笔直,腰间悬着的铁鞭在腰侧轻轻晃动,鞭身的刀片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咔嗒”声,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你……你是谁?张茂吓得声音发颤,连滚带爬地向后缩。 女子缓缓转过身。 微光落在她脸上,先是勾勒出秀挺的眉骨,再到琼鼻,最后是抿成直线的唇——那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素面朝天,却比上上京里最有名的花魁还要夺目。 可最让人胆寒的,是她眉眼间的凌厉之气,像是淬了冰的刀锋,连眼神都带着重量,落在人身上,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望进去满是寒意,看得张茂心头发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回答我。 女子向前走了两步,蹲在张茂面前。她用手里的铁鞭子挑起男人的双下巴。 鞭身凸起的刀片锋利无比,刚碰到皮肤,就刮破了细嫩的皮肉,一丝鲜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满是稻草的地上。 在看到那个铁鞭子以后,张茂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眼前的人! 眼前这女子便是七年前名震梁京的女马匪头子:“焰茗。” 昔年凡是入上上京的商户都会被焰茗的马匪帮劫持,要是不想人货两空,就得缴纳高额的过路费,这一举动导致各路商队不再敢进梁上京做生意。 朝廷出面派出三路军队,两路无功而返,一路全队阵亡。 偏偏这焰茗还血腥的很,她将那些阵亡俘虏的头颅穿成一串,挂在上上京的牌匾上示威。 那时上上京内几乎人人自危,生怕有一日这女魔头会带着她的匪帮冲进城里面烧杀抢掠。 还是后来军师堂出面,将这女魔头收入朝廷麾下,成为了飞鸿营的主帅。 但是世人不知晓的是,将焰茗招安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恶名远扬的太子妃。 张茂不敢相信,此时应该在军营里练兵的焰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自己又究竟是如何惹到了这女魔头。 “将军您行行好,小的就是一个臭杀猪的,什么也不知道,太子妃之事也只是小的一时口嗨。” 焰茗轻笑几声,她垂眸看向自己腰间那枚残缺的玉佩,边缘缺的那一块是在战场时箭簇崩的。 这是白经年在她出征前一夜送的平安符,那天夜里,她还笑白经年迷信,可后来在敌人带着火焰的箭雨里,她拼着左臂中箭,也要把这枚玉佩从火海里抢回来。 第6章 第六章:忘恩负义罪该万死 “口嗨?!你几句话便毁了她小心翼翼经营的一切!” 怒到极致,焰茗猛地挥起手里的铁鞭,“啪”的一声,鞭身重重抽在张茂的脸上。 张茂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脸上的肉像是被撕开一样,鲜血瞬间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惨叫着倒在地上,恐惧和疼痛交织在一起,竟控制不住地失禁了,一股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 焰茗展开手里的铁鞭子抽在地上,那稻草被抽的断成几截,飞溅起来。就连牢房里坚硬的地面都被抽出一道浅浅的裂痕。 张茂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焰茗掏掏耳朵道: “你是屠户,应当能够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刀法,可在人身上割下三百六十块肉,却不让人断气的刀法,恰巧,我会,你要不要试试?” 张茂躺在地上嘶吼着,鼻前的腥臊味混着一股淡香宛若是他赴死前的信号。 内心最后一道防线被冲破,张茂吼道:“是一个穿着蓝袍的人!是他!他给了我十两银子!是他要我说的!” 焰茗俯身,看着张茂湿润的眼睛逼问道:“他是谁?” 张茂摇摇头:“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他放下钱就走了,小的知道错了……” 焰茗懂相微之术,她能看出张茂没有说谎。 “砍了胳膊和腿,扔到猪圈里去。” 焰茗抬头对外面的两个壮汉说道,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说完这句话后,焰茗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牢房里响起惨叫声。 出了地牢,焰茗站在阳光下,手里握着那枚残缺的玉佩,脑海里满是白经年笑若狐狸狡黠的模样。 而在不远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行色匆匆的往地牢的方向赶。 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焰茗收起那枚玉佩,抬起头,双手抱臂。 “焰茗!?皇城根下动兵!?若是圣上震怒,你这元帅还做不做!” 书生是焰茗军队的军师石琰,也是军师堂的人,但刚刚入军师堂不到一年,军师堂就解散了。 焰茗满不在乎道:“出了任何事情我来担。” 石琰无奈的用力拍手“你如今是飞鸿营的主帅,未得召令便动兵,位同谋反!” 焰茗的手握住腰间的玉佩,她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幽暗。 “反就反了,我本来就只是一个马匪。”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不远处又跑来一个壮士,他到焰茗身前气喘吁吁道:“老大,老大,慕云元帅回来了,带了一小队人马,如今也在城里搜着祸乱太子妃名声的人。” 焰茗转身看向那来报信的壮士,嘴角含笑道:“下次莫要再唤太子妃,叫她白军师,皇室…配不得她。” “走吧,去看看咱们从西边跑回来的慕云元帅,能不能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走到石琰身边时,焰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石琰,像个爷们儿般活着。” ………… 此时的梁上京已经乱作一团,有的人铺子让人给砸了个遍,有的人跪在慕云身前忏悔致歉。 而这个风尘仆仆的主帅则蹲下身子,用那双如狼般的眼睛冷冷望着求饶的人:“几两银子,你恩将仇报,颠倒黑白,你说,该不该受罚?” 第7章 第七章噩梦 慕云一声令下,身后亲兵便点燃了手中火把,掷向那间紧挨着街角的裁缝铺。 火舌瞬间舔舐上木质的房梁与窗棂,噼啪作响的燃烧声里,裁缝铺老板扑在门前哭喊,枯瘦的手指抠着门槛,嘶哑的嗓音里满是绝望:“我的家业啊!我的命根子啊!” 围观的百姓缩在街角,指尖攥着衣角,只敢匆匆瞥一眼那冲天的火光,便慌忙低下头,拖着脚步四散离去——谁都不敢招惹这位眉眼带戾的罗刹。 烈焰已将整座铺子吞噬大半,滚滚黑烟翻卷着冲上天空,慕云才慢悠悠抬了抬下巴,淡声道:“灭火,别烧到旁人家。” 士兵们立刻提桶奔至护城河,水花泼洒间,不过半柱香,明火便被扑灭,只余下焦黑的房梁冒着缕缕青烟,在地上堆成一片狼藉的灰烬。 那裁缝铺老板早已哭昏在地,衣襟上沾满烟灰与泪水。慕云抬脚踢了踢他的胳膊,靴底碾过地上的炭屑:“说,是谁指使你说的这些话?” 膝盖传来钻心的剧痛,老板猛地醒转,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撞得青肿:“小的不知啊大人!小的真的不知啊!” “既说不出,便画下来。”清冷的女声自远处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冷硬。 “你既是裁缝,描形画影总该会。” 慕云扭头,见焰茗牵着一串被铁链锁着的人走来,正是裁缝的一家老小。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每多一刻,我就杀你家一人,你家之人杀尽后,便轮到你。” 她话音刚落,已俯身牵过那缩在最前头的孩童,指尖轻轻摩挲着孩子颤抖的脊背,脸上却带着温柔得近乎诡异的笑:“小娃娃,姐姐给你买麦芽糖,去告诉你阿父,把那人画出来好不好?” 孩童被她眼底的寒意吓得放声大哭,哭声像针一样扎在裁缝心上。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膝行着扑向焰茗,磕得额头见血:“小的画!小的这就画!求姑娘饶过我的孩儿!” 街坊邻里早已紧闭门窗,木栓抵着门板,屋内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这两个土匪头子发了疯会将这街道洗劫一通。 “果然,论狠毒奸诈,我不及你半分。” 慕云双手抱臂,目光扫过焰茗身后瑟缩的家人调侃道。 焰茗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而是全神贯注的看着那裁缝,冷言道:“慕云,我说过,如果没有白经年,你的舌头早就被我割下来下酒了。” 慕云挑眉:“同样,没有白经年,你已经是我的刀下亡魂。” 话音落,焰茗手腕一甩,铁鞭如毒蛇般窜出,直缠向慕云的剑身。 慕云旋身拔剑,剑刃与鞭尾相撞,迸出细碎的火花。 “找到白军师之前,暂且休战。” 慕云抽回宝剑,目光扫过远处——皇宫方向,已扬起阵阵烟尘,显然是军队赶来了。 焰茗视线仍未离开那幅渐渐成形的画像:“我地牢里还有几个造谣生事者,过会儿他画完画像,我拿走让他们指认。” “你去审,我来惩处这些忘恩负义之人。” ………… 朱雀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慕云与焰茗的人马对峙而立。被扑灭的铺子仍在冒着袅袅青烟,在湛蓝的天幕下,像极了战场上未散的狼烟,沉沉压在人心头...... 深秋的风已染了凉意,桃花乡却反常地凝着盛夏的湿热。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桃叶气息,白经年躺在微凉的桃木床上,单薄的肩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连日的病痛与梦魇将她熬得形销骨立,每到深夜时,玉景澜狰狞的面容、狼群逼近时森白的獠牙总会准时闯入梦境,将她拖进刺骨的湖水——直到一声笨拙的“不怕”将她拉回现实。 每次夜里惊醒时,那个高高壮壮,看起来有些傻呵呵的男子总会站在窗户的方向,笨拙的说:“不怕,不怕,桃福会守护村庄。” 这一天早上,屋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桃福手里抓了两个又大又白的莲藕,挽起裤脚露出的小腿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泞,他傻呵呵笑着:“阿妈,莲藕排骨汤,你吃,她吃,补身子。” 那名救了白经年的老奶奶笑着用袖子拂去桃福头上的汗水,慈祥道:“好,当心些,莫要像上次一样被烫到。” 桃福憨厚的点点头,举起手里的莲藕朝屋里半坐在榻上的白经年展示展示。 白经年礼貌颔首,望着桃福迈着愉悦的步子离开。 那名老奶奶扶着膝盖缓缓坐在凳子上,又开始收拾筐子里的草药:“他叫桃福,是我的儿子。” 白经年是有些诧异的,那老奶奶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看起来已经是耄耋之年,而那桃福看起来左右也不过是立冠之年。 但是出于礼仪,白经年没有说出一些冒昧的话,她掀开被子预备下床:“还未谢过老者的救命之恩。” “不必叫我老者,叫我桃婆婆便好,我未曾想过救你这个后生,是桃福从延河里捞你上来的,这个地方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外乡人了。” 听到好几年没有来过外乡人的话,白经年大概猜测到此处究竟是何处了。 是桃花乡,这个连县志都没有载入的地方。 第8章 第八章 来为她讨个公道 “今日草民不以飞鸿元帅的名义来见陛下,而是以白经年故友的身份,来为白经年讨个公道!” 焰茗未着繁复朝服,一身红似烈火的劲装裹着挺拔身姿,如同一簇燃得正烈的火焰撞入肃穆朝堂。 腰间铁鞭沉沉垂落,鞭身暗纹在殿内鎏金宫灯下发着冷光,更触目惊心的是她手中提着的麻布口袋——深褐色的粗布被浸透成暗黑色,粘稠的鲜血顺着布纹缝隙蜿蜒而下,滴落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砖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腥甜,混着殿内熏香,酿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她腕力一沉,麻袋“咚”地砸在地上,沉闷的声响在寂静朝堂里格外刺耳。袋口本就松散,经此一震,边缘豁然敞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颅,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一双圆睁的铜铃眼直勾勾盯着殿侧,眼白上翻的血丝还未褪去,残留着死前的惊惧。 站在一旁的墨尘瞥了眼,麻袋里的东西是人头,而此时袋子里露出的人头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方向。 心脏骤然停跳半拍,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那分明是墨尘前日重金雇佣,在市井间散播太子妃白经年不守女德的小贩! 朝堂之上瞬间死寂,两侧官员齐齐虎躯一震,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这些久居书斋的学士大儒,平日里只与笔墨典籍为伴,哪里见过这般血腥场面? 有人指尖颤抖着攥紧了手中象笏,指节泛白;有人双腿发软,若非强撑着“殿前失仪当斩”的规矩,早已瘫倒在地。 只有龙椅旁的御前侍卫反应极快,瞬间抽刀出鞘,寒光一闪,齐刷刷挡在皇帝身前,刀刃上的冷光映得殿内气氛愈发紧绷。 唯有那几个皇子,还有之前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将领此时还稳稳站在原地,眼神里不仅仅有警戒,还有一种近乎轻蔑的漠然。 一个女子能够翻出什么水花? 纵使她焰茗是马匪头子出身;纵使她带着一群将士们带了无数胜仗,可她依旧只是个女子。 像白经年,纵使先帝曾经夸她是女中诸葛,是将相之才;纵使她仅凭自己一人对战千军万马,不费一兵一卒便替大梁收复旧土;纵使她带领百姓共修水渠,通渠防洪,但是她最后也不得不嫁人生子,困在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 而且哪怕白经年是旷世奇才,人人赞颂的在世活菩萨,如今也只是一个恶名远扬的浪荡女。 “焰茗!你欲何为!?” 皇帝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侍卫,一甩宽袖,音量不大,但极具威严。 焰茗却未等传召,径自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高位上那抹明黄身影,不卑不亢道:“民女请陛下彻查白经年与人私通之事,民女愿用官职与性命做担保她是清白的!” “飞鸿元帅无论是什么要求也不当提着一袋子人头来殿上,冲撞了陛下,你又该当何罪?” 站在一旁的玉怀谨理理刚刚被太史拽皱的袖子,悠哉悠哉道,眼中的寒意如冰锥一般朝焰茗射去。 焰茗恍若未闻,依旧望着龙椅上的皇帝,字字铿锵:“这些人头是玷污白经年名声,在坊间造谣生事者,如今已经伏法,请圣上圣裁,还白经年一个公道!” “陛下!飞鸿元帅未得召令,便随意滥杀无辜!” “元帅!白经年私通一事是太子殿下亲口所说,如今已经盖棺定论!” “陛下!百姓何辜!我大梁子民何辜啊!” 几位白发老臣再也按捺不住,手持象笏步出队列,跪在大殿中央,义正言辞地叩请,声音还微微发颤,似乎还未从刚刚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里缓过来。 “既然是已经盖棺定论的真相,不想着维护皇室威严,反而有人要雇上几个说书的,卖东西的人在坊间大肆宣扬此事!?”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殿尾传来。 待看清那男人的脸时,在座的人更加目瞪口呆。 是慕云,此时本应该在西边镇守边疆的慕云。 站在高处的皇帝一言不发,但是眼底的怒意却已经是盖都盖不住。 玉怀谨转头,看着慕云如焰茗一般打扮的模样,都是穿的便服,没穿朝服,但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二人身为朝廷重将,都是未得召令,擅自回朝的将领。 按大梁律法这两个人都是犯了死罪,位同谋反,其罪当诛。 “末将慕云参见陛下。” 皇帝气的手指发抖,他指着慕云不可置信道:“你竟敢未得召令,擅自回朝!?” 慕云身后还用铁链锁了几个白丁,链锁发出的“咔哒声”在大殿中回响。 慕云身后,几条粗重的铁链拖拽着几人,“咔哒咔哒”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清晰,那几个被锁的白丁面如死灰,浑身颤抖。 慕云攥着铁链首端,抬眸直视皇帝,一字一句道:“草民今日,以白经年故友的身份,前来为她讨一个清白!” 大殿内的气温瞬间降至冰点,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缩在角落的墨尘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而队列前方的太子,更是脸色惨白,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尽管面上强壮镇定,但眼底满是惶然。 与此同时,桃花乡…… 第9章 第九章卖女求荣 白经年酣畅淋漓的喝完一碗莲藕排骨汤,从池塘上略过的风迎面扑在她的脸上,方才喝汤时额头冒出的细汗也在这微风中消散。 “你如今行为举止已经同常人无异,再恢复上几日,这桃花乡你是去是留便自己决定吧。” 桃婆婆往白经年碗里又添了半勺浓汤,乳白色的汤面上浮着点点油花,散着淡淡的藕香。 白经年双手捧住那温热的陶瓷碗,视线却停留在手腕上那两道刺眼狰狞的疤痕上。 复仇? 脑海里闪过长明和叙昭的笑脸。 白经年再一次选择了妥协,她低头啜饮碗里的浓汤,喉间泛起一阵涩意,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桃婆婆试探问道:“婆婆,倘若我要是留在桃花乡,您可应允?” 桃婆婆亦是双手捧碗,她低头看汤吹了吹汤面,笑道:“老婆子我能看出你眼里那股劲,留在这儿,怎会甘心?” 话落,桃婆婆朝她投去一个满是温情的眼神。 但白经年却是一时无语凝噎,她垂眸,前半生的风光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金戈铁马的战场,万民称颂的街巷,朝堂背面的运筹帷幄...... 以及那夜她夫君与妹妹对她的合力围剿,冰冷的刀刃划破手腕时的剧痛,以及竹楼被困时那猪狗不如苟延残喘的生活...... 舍下自己这一身惊世之才,归隐山林;放下仇恨,与过去和解...... 白经年做不到。 可若让她不管不顾自己那两个娃娃,她亦然放不下。 那是她怀胎十月,拼死拼活都要生下来的骨肉,是与她曾同生共死,共用一身血肉的连心之人。 白经年若是不管不顾的回去复仇,她的两个孩儿又会处于什么境地? 玉景澜可以不顾血脉亲情,让两个孩儿小小年纪便承受丧母之痛。 白经年扪心自问,在狠心上这一点上她确实不如这个蠢材。 而且白经年的母亲若是知晓她竟然成为如此模样,会不会大失所望,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对于她的栽培与教导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况且昔日白经年嫁给玉景澜的事情,她母亲是万分反对的。 想起她的母亲,白经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人淡如菊的身影。 她母亲是琅琊王氏的嫡女,真正的天之骄女。 就在她的思绪已经飘至千里外时,桃婆婆轻咳一声道:“人活一世,总要面对一些抉择,选不出来也莫要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一步一步,走到死角时,自然也就知道该往哪儿去了。” 说着话,桃婆婆看向远处池塘。 那里桃福正帮桃花乡上了年岁和无法下水之人下水捞莲藕。 如今虽然桃花乡还是温热的时候,但是如今毕竟是清晨,空气里依旧还是带些冷意。 桃福捞藕的手被冻得通红,可他依旧是傻笑的模样,恭敬的双手捧着白花花的莲藕递给那些伸出的枯瘦双手。 “桃福哥,捞两条鱼上来,中午想吃烤鱼。” 岸边的几个孩童围在塘边,蹦跳着喊道,清脆的声音在乡野间回荡。 桃福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笑呵呵的点头:“捞完莲藕,再捞鱼!” 桃婆婆拍拍白经年的肩膀:“若是打算在此处常住,便把这些孩子叫到一起,好生教诲教诲,免得日日如土匪一般霸道。” 白经年收回神,反应过来后点点头:“好,放心吧桃婆婆。” 她起身收拾碗筷,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不知此刻千里之外的白府,早已是一片狼藉——满地碎裂的瓷片混着泼洒的茶汤,伺候的丫鬟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而正厅里的玉景澜,正摔碎了最后一个茶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命苦的柔儿啊,你我娘俩二人就应当直接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是娘对不住你啊!是娘对不住你!” 女子的啼哭声在院内回荡,是白雨柔和李氏(白雨柔母亲,白霖松二房妾室)。 二人跪坐在院子中央,与那些摔得粉碎的瓷瓶瓷碗混在一起,有几片带着明黄釉色的碎片格外扎眼,那是前些日子东宫送来的御赐之物。 自白雨柔怀上玉景澜的骨肉,东宫便送了不少珍玩绸缎来安抚白家,可关于“名分”二字,玉景澜却始终绝口不提。昔日许诺的“待白经年之事了结便十里红妆娶你”,如今随着白经年失踪半年,成了镜花水月。 更遑论坊间早已将白雨柔视作笑柄,说她“觊觎姐夫”“鸠占鹊巢”,连带着白父白廷松在同僚间都抬不起头。 毕竟身为一介文官,两女皆嫁皇室,众人面上虽然是羡慕敬佩,背地里谁不骂他白廷松想攀高枝想疯了,二女儿丧夫没多久,大女儿如今下落不明,便急着把二女儿嫁进东宫,活脱脱一副“卖女求荣”的市侩样。 第10章 权衡利弊 “闹够了没啊!你大姐姐如今下落不明,你便急着要嫁给你姐夫,传出去让不让人笑话!” 白廷松拍拍桌子,额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就是在极力压制怒火的模样。 李映月猛地抬起头,泪水糊住了精致的眉眼,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口胡乱擦去眼角泪痕,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妾家道中落,后来做了舞姬,若不是倚仗上了松郎,如今不知道是何等下场,柔儿是我与松郎的亲生骨血,命如我般坎坷,若没有一个好郎君的照料,日后离了我与松郎,又会是何等下场!?” 说到动情处,李氏似乎再也说不下去,泪水如决堤之水般涌出,她反手抱住白雨柔单薄的身子:“是阿娘对不住你,阿娘没有王夫人那般显赫的家世,才让你平白无故受了这种冤屈......” 白廷松终是看不下去了,叹口气,起身到李氏跟前俯下身子,伸手握住她的两臂轻柔道:“阿月,你知我不是此意,如今暮云元帅和飞鸿元帅都为经年回京,这个关头咱们让柔儿嫁进东宫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松郎,我知晓你的难处,如今皇家也似架在火上烤,若是你能够帮着圣上他们解决了这个难处,松郎又何愁得不到重用?” 李氏水汪汪的眼睛亮了亮,因为刚刚哭泣的原因,她那小巧的鼻子微微发红。 白廷松喉结滚动,拒绝的话跟着口水一起咽了下去。 他知晓李氏的意思,那绝对是个愚蠢的办法,可是没办法,白廷松就是爱她爱的无可救药,哪怕出生在世家大族,见证过太多人心算计;哪怕他沉浮官场几十年,看尽太多阴谋诡计,可是一旦对上李映月这双眸子,白廷松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并非是咒年儿,只是如今皇城里这些乱子哪件事情不是因她而起?若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告诉所有人,她死了。” 李映月挽住白廷松的手,将那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用那听起来就有些天真烂漫的声音说道:“松郎,唯有此法能让圣上不会在后面迁怒于你啊。” 白廷松也如着了魔般不假思索道:“好,都依你。” 李映月破涕为笑,环抱住白廷松劲瘦的腰:“那姐姐那边,松郎就要多费些心思了,毕竟年儿是你和姐姐的亲骨肉。” 白廷松“嗯”了一声,他一只手抱住李映月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如丝绸般光滑的头发。 李映月却忽然挣脱他,一把扶起还在跪着的白雨柔:“还不快谢谢你父亲,娘说了,你父亲啊,最疼你了。” 白雨柔也如孩提般拉住白廷松的手:“柔儿就知道,父亲最疼柔儿啦!” 满地的碎瓷片反射着冷光,三人在一片狼藉中嬉笑打闹,仿佛方才的歇斯底里与锥心控诉,从未发生过。 而离此处不远的静心居里,便与此处截然相反了。 偌大的卧房空旷得令人窒息,没有床榻,没有桌椅,唯有屋中央供着一尊半人高的白玉佛像,佛前燃着两炷香,青烟袅袅,散着淡淡的檀香味。 佛像前铺着一张陈旧的蒲席,一个女子跪坐在上面,一身缟素,发间未插一根簪子,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身旁堆着厚厚一叠抄写的佛经,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旁边放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木鱼,木头上的纹理都被摩挲得发亮。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青布侍女服的女子端着食盘走进来,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蒲席上的女子睁开血红的双眼,声音十分沙哑道:“可有阿年的消息了?” 那女仆吸吸鼻子,跪在一旁:“夫人,您吃些东西吧,再这样下去身子会扛不住的。” 这女子名唤王羡之,是琅琊王氏嫡女,亦是白经年的生身母亲。 而站在旁边侍候她的女仆名唤白芷,是自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 “所以还是没有消息,是吗?” 白经年失踪的日子里,王羡之日日以泪洗面,甚至前几日还哭出了血泪,如今入了夜时,抄佛经都得贴着宣纸才能看清写的字。 白芷强忍住大哭的冲动,捧着一碗清粥到她跟前道:“夫人,吃些东西吧,小姐回来看到会心疼的。” 王羡之摇摇头,她拽出膝盖下的蒲席递给白芷:“定然是我心不够诚恳,我吃不下,你拿下去吧,对了,可修书给祖母了?让祖母帮帮我寻寻年儿的消息。” “夫人放心,太夫人和老夫人这几日已经往青州这边走了,叮嘱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莫要垮了身子。” 王羡之的泪水再次落下,她木讷的转头看向白芷手里的碗,随后拿起那碗将白粥一饮而尽。 大概是因为悲伤,那一碗粥,她没有品出任何味道。 ...... 鲜血喷涌而出,朝堂上墨尘倒在血泊之中。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想要呼喊,但是鲜血流进了气管,一张开嘴,涌出的便是红艳的血液。 第11章 忠肝义胆之辈 “太子殿下既然给不出一个交代,那便由民女来处置这厮!” 焰茗手持长剑,剑尖还滴着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刃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她站在殿中,一身红衣染血,更显凌厉,目光如刀,直逼跪在殿中央的玉景澜。 玉景澜跪在殿中央,墨尘脖子处迸溅出的鲜血落在了他的衣摆上,他斜视看向焰茗,她手里还抓着那把剑,剑身上还残留着墨尘的鲜血。 “若陛下不能还白经年一个公道,将士们会怀疑咱们所效忠的君主是否是一个贤明,值得咱们效忠的君主!” 殿内回响着暮云气势磅礴的声音,他双手抱拳直视着龙椅上之人。 景元帝压下眉毛,眯起眼睛。 “两位元帅的架势倒是不像来求清白,倒像是来逼宫的,仅凭着未得召令便擅自回宫这一点,陛下就算下旨将你们二人千刀万剐也是足矣了。” 玉怀瑾在一旁风轻云淡道,他弯腰作揖朝着高位处道:“陛下,暮云飞鸿如此无礼,臣请旨将他们二人押入大狱,秋后问斩!” 暮云镇守西疆,手下将士足有几十万,他一死,西疆会不会乱是一回事;愿意为了暮云起兵谋反又有多少?给景元帝安上一个昏君的名声,天下义士一呼百应,届时这天下大乱,江山易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飞鸿虽是一介女子,但在江湖上劫富济贫的盛名已久,若非军师堂将其招安,怕是如今自己的军事力量未必不能和朝廷抗衡,愿意追随她麾下的能人异士未必会比如今的满朝文武少。 他们二人便是吃准这一点,才敢上朝来做这些“求死”之举。 而景元帝自然也知晓这一点,他明白,这是他皇弟递给他的一个台阶。 “二位将军虽然莽撞,却也并非是无缘无故,得见其有情有义的性情,罚自然是要罚,但朕亦会给你们想要的清白,即日起,大理寺刑部联手彻查此案,而暮云飞鸿无旨回朝,禁足府中一月。” “陛下英明!” 焰茗和暮云坦然接受,没有反驳。 “至于太子,御下不严,仗一百,禁足一月!” 玉景澜闻言心如死灰,却也不得不接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朝堂上这热闹的一出戏没过一会儿便传到了慈宁宫。 那时的太后正在宫中小憩。 “.....今日便是如此,除此以外,之前离开太子殿下的客卿们如今也回了梁京,在离皇宫不远处的地方支了个摊子,专门讲之前太子妃做的好事......” 午后的慈宁宫静得只剩鎏金铜漏里水珠滴落的轻响,明黄的纱帐垂落,滤去了外头刺眼的日光,只在紫檀木榻前投下一片朦胧的暖。 熏笼里燃着凝神的龙涎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榻上半卧的人影,正是当朝太后。 她身着一袭宝蓝色暗绣缠枝莲的睡袍,领口松松垮垮地垂着,露出一截细腻却带着细纹的脖颈,长发未挽,只用一支赤金点翠簪松松绾住,几缕青丝垂落在肩,添了几分慵懒。 榻边,跪着个面容俊俏的小太监,看年岁不过二十出头,此时正将太后的腿轻轻搁在自己膝头,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按压着她的小腿。 他的动作极轻,指节划过太后腿上细腻的锦缎时,像是怕惊扰了这殿内的静谧,又像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 听着堂中央侍卫欲说音量越小的话语,太后娘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睫依旧垂着,没等开口,身边的元恒已先抬了眼。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冷意,恰好能让堂下的人听得真切:“你这厮声音越来越小,难不成要让娘娘去你跟前听你说话不成。” 侍卫身子一颤,忙屈膝跪地,头埋得更低:“属下知错。” 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眸中无波,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朝小太监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纵容,像是春风拂过湖面,只在她眼底漾开一瞬,便又归于平静。 “除此以外,他们还写了些酸诗、画本,都在含沙射影太子妃一事,我们找了些诗集和画本,署名基本都是些名家大儒,若是我们贸然抓捕,不仅会影响君威,还会引起些不必要的乱子。” 太后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她脸上依旧维持着笑意与慈眉善目的样子:“让哀家听听都有谁,竟然是如此的忠肝义胆。” 侍卫依旧维持着行礼姿势,虽然面色无异,但是袖下颤动的身体暴露出了他的恐惧:“让尘公子、决明先生、姑苏星漾......” 未等侍卫将名字报完,太后轻笑打断道:“倒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动也动不得。” 太监轻轻按动太后的腰部,有些哄的意思说道:“娘娘何必动怒,不过就是些喽啰,若是娘娘不喜,奴才便替娘娘去料理了他们。” 太后眸中的怒色消散了几分,她转移视线,对着屋子内的人道:“都下去吧。” 侍卫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殿门被轻轻合上,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只剩下龙涎香的烟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 太后忽然抬手,拔下头上那支赤金点翠簪。 簪尾锋利,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她抬手,用簪尾轻轻划过元恒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元恒微微一颤,却没有躲。 他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抬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太后。 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像是要将眼前这雍容华贵的妇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簪尾慢慢上移,划过他的脸颊,停在了他的喉结上。 元恒净身晚,喉结依旧清晰,此刻被冰凉的簪尾抵住,他却依旧没有动,只是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带着几分隐秘的张力。 “元恒,你不怕哀家伤了你吗?” 话音刚落,元恒忽然向前倾身,逼得太后向后缩了缩。 她握着簪子的手微微一颤,簪尾离开了他的喉结,那双素来盛满算计、被岁月雕琢得深邃的眼睛里,竟破天荒地染上了几分少女般的娇羞与慌乱,像是被撞破了心事的姑娘,眼底泛起细碎的涟漪。 “要看太后舍不舍得了,元恒这条命是属于您的,您想取走便拿走。” 低沉的声音传进太后耳畔,元恒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栀子香,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喷洒在太后的唇边。 太后仔仔细细盯着元恒的眼睛,脸颊微微泛红,但是那双微微发黄的眼睛里似乎在透过眼前少年的脸望着谁。 第12章 舍与得 暮秋的桃花乡浸在暖融融的日光里,满树绯色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塘边那方粼粼的水面。 白经年指尖捻着片刚飘落的桃花瓣,正对着池水发呆,池底游鱼倏忽摆尾,搅碎了她映在水中的侧影,也惊断了周遭的静。 “你便是白经年?桃花乡新来的外乡人?” 青涩却带着几分锐气的男声自头顶传来,白经年未抬眼,只从水面的倒影里望见——老桃树最粗壮的枝桠上斜躺着个黑衣少年,墨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怀里紧抱着柄鞘上缠了红绳的长剑,乌发松松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她轻笑声道:“倒是头一回在桃花乡见到你这种装扮的。” 此地女子多着粉白襦裙,男子亦鲜少穿这般沉肃的黑衣,更别说随身佩着剑。 树上少年如狸猫般翻身跃下,足尖点过花瓣堆积的地面,竟未沾半分残红。“我同她们不同,”他挺了挺单薄却笔直的脊背,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笃定,“我是要做游侠的人” “游侠?” 白经年轻笑一声,目光掠过平静无波的湖面,恍若透过那层水光,望见了多年前那个同样眼含亮芒的自己。 春风拂过她鬓边碎发,带着桃花的甜香,却吹不散眼底瞬间漫开的怅然。 “可桃花乡没有游侠。”她轻声道,像是在说给少年听,又像是在回应当年的自己。 “那我会是第一个啦!” 少年嘴里叼着一个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坐在白经年身边,剑眉星目,眉眼之间满是江湖气息里的桀骜不驯。 也是几年前里这样一个大晴天,王羡之问白经年以后想要做什么,白经年同她讲她以后要做军师堂里的军师。 王羡之眉眼如画,语气里却永远带着严肃,像是化不开的坚冰。 “可是没有女子去做军师。” 白经年轻笑,如这旁边少年一般意气风发,肆意潇洒:“那我会是第一个啦!” “喂喂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少年连唤几声,才让白经年从思绪里抽回。 她收回视线,看着池塘里少年的倒影:“那就趁着年少,早些去做吧。” “本少侠当然知道!”少年立刻扬起下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焰茗女侠回京了,过几日我便溜出桃花乡,找她拜师学艺去!” 晨时未睡醒的困意一瞬间消散,白经年宛若天降冷水般将浑身浇湿,打了个寒颤:“焰茗?可是飞鸿元帅?” ...... 与桃花乡截然相反,此时靠近梁京的地界都已经有了衰败的景象。 官道旁的枫树树叶拂过车顶,宽大的马车在平稳前行,车轱辘碾过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 “年儿一事在京中泛起不小的波澜。” 贵妇人掀开一侧车帘,秋日的寒风卷着泥土气息涌入,她抬手放飞掌心里那只肥嘟嘟的信鸽,看着它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天际,才缓缓放下车帘,眼底的愁绪浓得化不开。 这贵妇名唤崔锦瑟,清河崔氏嫡女,当今琅琊王氏的长儿媳,白经年的外祖母,王羡之的生身母亲。 车内铺着层厚厚的狐裘软垫,绒毛细密得像初冬的雪,将寒意隔绝在外。 榻上的老妇终于掀开眼睫,昏沉的目光缓缓扫过,最终落在车厢中央那尊鎏金香炉上。 炉口飘出的青烟似有若无,缠缠绕绕地往上飘,把车内暖黄的光线晕得朦胧,连带着器物的棱角都柔和了几分。 她定定看着那炉里冒出的青烟,像是有千斤重物压在心头,半晌才挤出一声轻叹:“唉,多好的孩子。” 老妇语气里裹着化不开的惋惜,可那双看透了世事的眼睛里,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寻不到半分真切的波动。 这老妇是当今琅琊王氏氏族里实际的话事人,年纪最长,话语权最重,后世子孙只知她是王何氏,却不知她的名字。 坐在一旁的崔锦瑟早已红了眼眶,她用绣着缠枝莲的锦帕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白芷派人传了信件来,羡之连着几日不吃不喝,跪在佛堂里念经抄佛经,前日进了碗米汤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王何氏扶着榻边雕花的金质扶手,缓缓坐直身子,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趁着身子骨还强健,再让她同白家二郎要一个吧,女子在夫家若是没有个一儿半女恐怕难以立住脚。” “母亲,羡之她......” 崔锦瑟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如今咱们王家比不得从前了,加之圣上有意打压咱们这种世家,而白家现今圣眷正浓,前些时日白家梁京那一支子的嫡女还升了贵妃,我知你思女心切,可这些私情总归要放在后面。” 崔锦瑟欲言又止,将那即将说出口的愤愤不平和满腹委屈咽了下去。 出身贵门,哪怕是鼎鼎有名的琅琊王氏也得把家族荣辱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私情放在后面。 这也是她自小接受的教导。 “那年儿呢?”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最后的希冀。 听到这个问题,王何氏的眼神暗了暗:“前几日梁京的眼线来了消息,在佛陀寺下的延湖处发现了年儿的衣物,而那一处恰巧是当今瑾王饲养白狼的地方,几月前,负责饲养的宫人出了疏忽,致使狼群跑了出来...... “什么?!”崔锦瑟猛地抬手捂住嘴,眼睛瞪得极大,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可那情绪只维持了片刻,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手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指尖虽还在微微颤抖,语气却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娘的意思是,年儿的死,与皇室有关?” 王何氏闭上眼微微颔首。 “圣上这是借年儿向咱们开刀了?” 崔锦瑟语气里隐隐有了担忧之意。 “年儿或许生死未卜,但是经由暮云和飞鸿这么一闹,圣上首先想到的会是年儿背后的琅琊王氏,若是我们将此事闹大,圣上一定会更加忌惮我们,因此,为了平定最近皇都里的乱子,年儿必须死,羡之也绝不能离开白家。” 王何氏睁开双眸,视线再次落到那香炉之上,这香炉是她八十大寿那一年,白经年亲手冶炼打造的,虽然边角有些细微的瑕疵,但是她还是用了整整十几年。 “年儿之死我们不能追究,但是也绝不能让此事轻轻揭过......” 第13章 办了葬礼 “咿呀,太子妃啊,薨啦!” “当真?” “自然,白侍郎前几日在洪楼的纸扎铺子订的那些玩意。” 路边挑着担子的小贩往墙角缩了缩,压低声音朝着白府的方向努嘴,初冬的寒风卷着枯叶擦过青石板路,将他的话音吹得忽明忽暗。 周遭原本零散的吆喝声陡然一静,几个嗑着瓜子的妇人悄悄放下了手里的食盒,连带着街边讨饭的乞丐都停下了哼唱,一双双眼睛齐刷刷黏向街口。 不过片刻,一阵凄厉的唢呐声破空而来,像极了寒鸦的哀啼,顺着风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街道两边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似被冻住,百姓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来处望去—— 街口拐角处,漫天雪白的纸钱如同碎雪般扬扬洒洒落下,沾在灰黑色的屋檐上,落在行人的肩头,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凉。 白尚书白廷松一身簇新的粗麻孝服,腰间系着麻绳,往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垂着几缕凌乱的发丝,满脸愁容像是被寒霜冻住,怀里端端正正抱着一块黑漆描金的灵位,“爱女白经年之位”六个字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 他身后,侧妃李映月一身素白孝衣,肩头搭着同色的孝帕,被嫡女白雨柔搀扶着,两人相互依偎着,柳眉紧蹙,樱桃小口微张,一声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滚出来,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沾湿了衣襟,瞧着好不凄惨。 再往后,是白家的家丁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手里举着纸糊的童仆、马车、骏马,甚至还有精致的妆奁与琴瑟,那些纸扎物件色彩艳丽,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透着诡异的鲜活。 队伍中央,一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由八个壮丁抬着,棺身上雕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间嵌着细碎的银箔,虽华贵却沉沉地压在人心上,每走一步,棺木与抬杠摩擦发出的闷响,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目光追随的百姓们虽然都不约而同禁了声,但眼神中是都带着一些惋惜的。 一代天之骄女的结局竟然如此草草收尾,宛若一本烂尾的话本子。 就在乐师们将唢呐吹得愈发悲怆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从街边的茶肆里冲了出来,像一阵失控的风,直直撞进送葬队伍里。 她跑得太急,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先是撞倒了最前头的两个乐师,唢呐“哐当”落地,哀鸣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撞到抬棺的壮丁身上,那壮丁一个趔趄,险些将手里的抬杠甩出去,棺椁猛地晃了一下,吓得周围人惊呼出声。 围在街道两边的百姓定睛一看,那白衣身影并非疯癫之人,而是白经年的生母、琅琊王氏嫡女王羡之。 往日里她总是发髻高挽,珠翠环绕,一身绫罗绸缎衬得雍容华贵,可此刻,她满头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仅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脸上没有半点脂粉,苍白得像一张纸,唯有一双眼睛通红肿胀,死死盯着那口金丝楠木棺椁,整个人如痴似颠。 她扑到棺木上,双手死死抠住棺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甚至嵌进了棺木上的木屑。抬棺的壮丁们惊得连忙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走在队伍最前方,手里还抱着灵位的白廷松在看到王羡之的那一刻,脸上悲伤的表情立刻转做惊诧,但也只是一刹。 他将灵位递给身边的下人,快步朝王羡之走去,步伐有些急促,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纸钱,发出沙沙的声响。 “羡之,羡之,让年儿安心走吧,莫要扰了她的黄泉路。” 说这席话时,白廷松还有些哽咽,王羡之被他拽着胳膊,猛地转过身,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男人,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与质问:“白廷松!她是我们的亲女儿,是我们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女儿,你...你怎能如此?你是她的父亲啊?!” 白廷松被这席话质问的哑口无言,他避开王羡之的视线,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道:“羡之,年儿死了。” “那你便将这棺材打开,让我瞧一瞧里面是不是年儿!” 说着话,王羡之便上前去撕扯白廷松。 “姐姐!我知你不能接受年姐的事情,可如今她的名声一地狼藉,搅得皇室不得安宁,连带着咱们府上的人都抬不起头...” 李映月抓住王羡之的手,挡在白廷松身前,但是未等她把话说完,下一刻,王羡之抡圆了胳膊的巴掌便狠狠落在了她的左脸上。 “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妾来评头论足!” 王羡之的声音冰冷刺骨,字字清晰,纵使她此刻形容枯槁,可那骨子里的嫡女威仪,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凝固。 李映月被打得懵了一瞬,随即委屈地缩进白廷松的怀里,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一身素白孝服衬得她愈发楚楚可怜,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阿月!” 白廷松紧张查看怀中女子脸上的伤势,看着那肿起的脸颊,他不由得紧皱起眉头,眸中带了几分怒火。 “我母亲本是好意,如何就换来主母夫人一个巴掌!” 站在一边的白雨柔作势便也到了李映月的跟前,她故意放大声音叫嚷道:“平日里待在府里头你苛待我母亲就算了,如今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要耍威风!欺辱我母亲吗!?纵使你琅琊王氏再尊贵!难不成就能因你地位尊崇便可目无王法了吗!” 李映月的左脸肿了起来,她扯扯白雨柔的袖子,轻声道:“雨柔,这是主母,你不得无礼,快些赔礼道歉!” 她那绵绵语气里所带的强忍委屈的情绪,听的白廷松心口一揪,脸上的心疼之意更是遮都遮不住。 而这心疼且又担忧的神情,在白经年失踪的五个月里,王羡之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 一股巨大的失望感冲击着羡之的心脏。 “王羡之!你还把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我如今站在这里你都能打了映月,可见平时你在府里是如何耀武扬威的!速速向映月赔礼道歉。” 李映月假模作样的想要安抚白廷松,让他不要这么做,嘴里还在说能够体谅王夫人正经历丧女之痛,是她自己没有眼力见...... 可王羡之分明在她眼底看见了一丝得意。 白廷松将那孱弱的身子抱的更紧,怒视着离自己几步远的王羡之道:“速速赔礼道歉,否则......” 第14章 妖僧现世 “否则,侍郎可是要休了我家羡娘?” 话音未落,长街上骤然传来一阵轆轆车声,人群如分海般向两侧退开。 一辆乌木鎏金马车缓缓停下,车厢壁上嵌着的翡翠玛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沉厚,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琅琊王氏的车架——唯有这般豪横的装饰,才衬得起江东第一世家的底气。 车帘被身侧奴仆以银钩轻轻挑起,玄色锦缎下,一双绣着缠枝莲的云头履先落于地面。 那贵妇人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下车,月白襦裙的裙摆扫过车辕,裙角绣着的银丝暗纹随动作流转,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 她未戴珠钗,只以一根玉簪绾发,可那双凤眸里的冷意,却让周遭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大半。 是崔锦瑟。 她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白廷松几人的方向走去。 而白廷松方才的气焰也消下去几分,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李映月,手臂收得更紧,连眼神都未有半分闪躲——仿佛抱着的不是外室,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倒是王羡之,在看见崔锦瑟的那一刻,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忽然动了动。 她原本僵着的身子微微发颤,干裂的嘴唇翕动半晌,才挤出一声极轻的“母亲”,尾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哽咽。 崔锦瑟面上依旧平静,步伐却悄悄加快了几分。 她快步走到王羡之身边,伸手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指腹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那力道很轻,却像一句无声的承诺:“娘来了,不怕。” 但是母女两并没有急着温存,崔锦瑟便冷着脸看向眼前这对情人和还炸着毛的白雨柔。 “岳母?” 白廷松眸中有些心虚之意,连带着说的话都没有几分底气。 “我倒是不敢认你这个好女婿了。” 崔锦瑟冷哼一声,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她转头看向身侧的棺椁,眼底闪过几丝不忍,她还是未想好如何和自己的女儿开口,白经年已死的事情。 在她愣神之际,胳膊处被人紧紧搂住。 是王羡之。 她自小宠到大的宝贝疙瘩。 “母亲,可有年儿的消息了?” 崔锦瑟一时语塞,她抿紧嘴唇,看着女儿那双盛满期待的杏眸——那里面还亮着一丝希望,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她的心骤然被揪紧,疼得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白经年办了丧事,为何无人给贫僧送去请帖啊?” 一阵寒风突然卷过长街,卷起地上的落叶与沙尘,迷了众人的眼。 待风沙稍散,众人睁眼望去,却见那口金丝楠木棺上,竟不知何时坐了个打坐的僧人。 僧人戴了一个斗笠,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了那精致的鼻子和殷红的嘴唇。 那僧人戴了顶宽大的竹编斗笠,斗笠边缘的蓑草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精致的鼻梁,和一双殷红如血的嘴唇。 他穿的僧衣更是不伦不类——料子粗糙得像从乞丐身上扒下来的烂布,破洞随处可见,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连胸口都露了大半,白皙肌肤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看得旁人心头一跳。这幅打扮,没有半分正经僧人的庄重,反倒透着股玩世不恭的野气。 再加上他这凭空出现的出场方式,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白家的家丁最先反应过来,“唰”地拔出腰间佩刀;琅琊王氏带来的死士也瞬间围拢,将马车、崔锦瑟与王羡之护在中间,刀刃出鞘的寒光映得人眼晕。 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则退避三舍,但是却不肯离开,似要将今日这热闹看到底。 面对无数对准自己的利刃,那僧人却毫不在意,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垂眸看向座下的棺椁,手指轻轻抚过棺木上的云纹,语气竟带着几分眷恋:“瞧你混的,多少人盼着你死?” “你是何人?” 崔锦瑟将王羡之护在身后,抬头对着坐在高处的人问道。 那僧人像是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崔锦瑟,随即低头轻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戏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慢悠悠地反问:“我是谁?” 话未说完,他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子,收起刚刚吊儿郎当的态度,站在棺材上双手合十正色道:“贫僧觉心。” 听到“觉心”二字,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觉心,一个杀师背道的妖僧。 “诶,别太紧张嘛,贫僧今日来是为了卜一卦,给谁卜一卦呢?” 正经不过几刻,觉心又恢复了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人群却已经四散逃去。 因为觉心还有一个名声远洋在外———卜谁谁死。 慈宁宫...... 太后给皇孙掖好被角,用袖子细心擦去他额上的汗水。 自打白经年失踪以后,皇孙玉长明从前康健壮硕的身子便总是三天两头的生病,这几日便是又开始高热,太后忙前忙后好几日,几乎事事亲力亲为。 为了让皇孙得到更好的休息,殿内殿外太后遣散了不少宫人,还下令无论何人皆要噤声的旨意。 可就在她刚刚收拾好一切,打算趴在榻前小憩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后缓缓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烦躁,这脚步声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门被推开时,她看见元恒的脸上多了道刺眼的鞭痕。 第15章 翻了天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的瞬间,没有半分滞涩,刺目的红像泼洒的朱砂,瞬间漫过白经年腕间那片瓷白的皮肤,顺着纤细的腕骨蜿蜒而下。 白经年的指尖还凝着方才卜卦时的檀香,尚未从铜钱的纹路中回神,对面的桃福已猛地起身。 粗布袖子被他用力撕开,带着体温的布料仓促覆上伤口,粗糙的纤维蹭过皮肉,却压得极紧,将不断渗出的血珠死死锁在布下。 血滴还是漏了几滴,砸在桃木桌案上,溅在三枚方孔铜钱的边缘。 青铜色的钱身被血浸湿,竟透出几分诡异的暗金。 白经年抽回被桃福攥得发紧的手掌,指腹擦过冰凉的桌面,目光死死钉在卦象上——乾上坤下,三爻皆动,竟是死门之兆。她的眉峰骤然拧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喉间滚出的二字轻得像被风刮走:“死门。” “死门。” 觉心弯腰捡起散落在棺沿的铜钱,指腹摩挲着钱身的纹路,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截含笑的唇角。他看向白廷松怀里的李映月,笑意盈盈的表情宛若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李映月面色难堪,白廷松却拉着她纤细的胳膊将她拽至身后,只身迎上觉心投来的目光。 “莫要如此慌张,侍郎大人,虽然你这二夫人是必死的命数,但是你这二女儿可是命定皇妃的运数。” 白廷松的指节瞬间攥得发白,不等觉心说完,他已猛地抽出身旁侍卫鞘中的长剑。剑刃出鞘时带着尖锐的嗡鸣,寒光直逼觉心的面门。 “妖言惑众!” 他的声音里满是怒色,手臂绷得笔直,剑尖几乎要触到觉心的黑纱。 觉心却纹丝不动,只缓缓抬起手。 中指与拇指并拢,轻轻一弹,指尖撞上剑刃的刹那,一股巧劲顺着剑身蔓延开。 白廷松只觉手腕一麻,长剑竟被弹得偏了方向,擦着觉心的肩头钉进身后的梁柱里,剑尾还在微微震颤。 “这是天命,”觉心的笑容僵在脸上,声音极冷,“你得信。” 又是一阵大风,众人再次被风沙迷住了眼,等再次睁开眼时,一声巨响,那看起来颇具重量的金丝楠木棺瞬间四分五裂。 而那棺中别说什么太子妃了,连根毛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棺里怎么没人?”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众人望着碎裂的棺木,脸上满是惊愕与唏嘘。 而觉心已不知何时站在了祠堂的房檐之上。他双手合十,斗笠下的唇角微微上扬,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带着几分诡异的提醒: “天命如此,李夫人午夜梦回时可要睡的安稳呐。” 躲在白廷松身后的李映月眸色沉了沉,眼底有丝难以捕捉的恐惧闪过。 又一阵邪风卷过,卷起地上的木屑与黄沙,待风势平息,房檐上早已没了觉心的身影。青天白日之下,他竟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太子在寿宴上供奉给太后娘娘的玉如意此时被摔在地上七零八落。 元恒跪在地上,头几乎要贴在地上:“娘娘息怒,此时当务之急应是安抚那些世家大族,如今太子妃之死牵动的不仅仅是军营和那些天下名士,更牵扯着新旧士族之间的关系。”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差点将梁京的天翻过来。” 太后靠在铺着白狐裘的贵妃椅上,轻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元恒跪直身子,膝行至太后脚边,双手轻轻覆上她的小腿。 他的力道恰到好处,顺着锦缎下的脉络缓缓按压,声音放得更低:“娘娘不必为此心烦。只是有一事,元恒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告知您。” 太后侧眸看向他,眼神里带着默许之意。 元恒左顾右盼了下,见四下确实无人便压低声音道:“娘娘,据前几日探子来报,军师堂重现于世,正秘密寻找太子妃,而且......” 顿了顿,元恒才继续说道:“如今的军事堂似在北疆那位手下效力。” 太后眼神瞬时带了寒意,她勾勾唇角,面上却带着浅浅怒意:“哀家倒是未看清,她竟然还能和那位扯上关系。” 元恒没有接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继续为太后按摩。 恰到好处的按压缓解了太后身上的疲倦,连带着方才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 “元恒。”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 “奴才在。”元恒立刻应道,垂着头,等待她的吩咐。 太后靠回椅背上,目光望向殿外的天空,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便把我们的太子妃唤回来吧,这梁京失了她,可真是了不得了。” “奴才领命。”元恒恭敬地应道,额头贴在金砖上,行了个大礼。 殿外的风透过窗缝吹进来,拂动了太后的裙摆,也吹起了地上的玉屑,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第16章 报应不爽 “听说了吗?桃花乡昨夜那场大火,烧得连灰都没剩!”茶肆里穿短打的汉子把粗瓷碗往桌上一墩,茶汤溅出半盏。 “可不是嘛!”邻桌穿绸缎的商人立刻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难掩惊惶,“我那运镖的小舅子凌晨过交界,说隔着三里地都能闻见焦糊味,还有那惨叫声,跟鬼哭似的,听着就头皮发麻! 秋风卷起街边的落叶,此时街两旁的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但提起桃花乡时,众人眸中不约而同都多了几分惋惜之意,毕竟那可真是一个被称作“世外蓬莱”的地方。 马车内,青瓷茶盏被轻轻搁在描金小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玉怀瑾抬手撩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街旁议论的人群,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天际。他指尖缠着一枚青色香囊,绣在上面的缠枝莲已经有些褪色,流苏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扫过掌心。 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眸中愈发深沉,他拿起腰间那枚青色的香囊放在掌心玩弄:“可盯紧了?” 斩刀作势递上一杯热茶,视线也停留在玉怀瑾腰间的青色香囊上。 “太后下了很重的手,至于太子妃,我们的人一直在跟着,只等殿下您的命令。” 玉怀瑾没有再往下说,只垂眸玩弄着那枚香囊的穗子。 车厢里静得只剩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吱”声,没多时,马车稳稳停在东宫门前,漆成朱红的宫门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厚重。 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突然探进车厢,梳着双丫髻的孩童仰着小脸,额角还沾着点灰尘。 这是玉怀瑾新收的童仆。 “殿下,东宫到了。” 斩刀率先伸手揉了揉那童仆的脑袋,嗔怒道:“长福!未得殿下应允,怎可擅闯呢!?” 长福立马嘟起嘴,垂着脑袋把桂花糕往身后藏,小肩膀微微垮着。 玉怀瑾这时起身,路过斩刀时屈指弹了弹他的脑门,轻笑:“何时添了这些规矩?” 他踩着车旁的木凳下车,还特意弯下腰,用指腹蹭了蹭长福肉嘟嘟的脸蛋——小家伙的皮肤软乎乎的,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 “吩咐嬷嬷多给你备上几份厚实的棉衣,莫要惹了风寒。” 话音落,他转身往东宫走,青色长袍的下摆扫过门前的汉白玉台阶。 还没跨过门槛,一阵凄厉的哀嚎就顺着风飘了过来,混着粗重的喘息,听得人牙根发紧。 是玉景澜的惨叫声。 院子里跪了一片人,都是东宫剩下的门客,个个鼻青脸肿,锦袍被撕得破烂,有的嘴角还淌着血。 “一群废物点心,若是太...” 玉景澜吼叫的话倏然停止,他想要说的是太子妃,他亲手毁掉的太子妃。 是啊,若是太子妃在,她能调制出不让人疼的上药,甚至这一百个板子他或许都不用挨。 “侄儿这般大的火气可不利于伤口的恢复啊。” 玉怀瑾温柔的声音穿过长廊,温温柔柔的,却让殿内的空气都松了些。 见玉怀瑾进来,那群门客都像见了救星似的,悄悄松了口气。 玉景澜撑着榻想要起身,绷带缠在背上,一动就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玉怀瑾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带着点微凉的暖意。 “你身子上带着伤,便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玉景澜苦笑几下:“谢皇叔体谅了。” 玉怀瑾抬手理了理被他拽皱的衣摆,指尖划过衣襟上绣着的团龙纹样,声音依旧温和:“今日皇叔来是传下你皇祖母的懿旨。” 闻言玉景澜又是一个大动作,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了伤口,他立马倒吸着冷气抓起榻上的枕头扔在地上,刚刚好砸在了一个客卿的脑门上。 客卿赶忙捡起枕头垂首往上递。 玉怀瑾拿过枕头,下令让他们下去,跪了一地的门客如蒙大赦,忙提着破烂的衣摆起身,连滚带爬地退出殿外,生怕晚一步又惹了祸。 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坐。 玉景澜把枕头垫在身下,忍着疼往前凑了凑,眼里满是期待:“皇叔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婚事,你的婚事。” 玉怀瑾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玉景澜伸手指着自己震惊道:“我的婚事?我哪里来的婚事?” “白雨柔,你的小姨子,迎她做太子妃。” “白雨柔!?” 玉景澜几乎要惊掉下巴,他立马反应道:“皇叔!她不过一介庶女,如何配得上我!” 玉怀瑾按住他的肩膀,力道重了些:“这次你闯了个大祸,昨日琅琊王氏的老夫人已经到了梁京,他们的私军围了白府,白家的死士也堵在白府门口,现在两家可都在等着皇室给她们讨个公道呢。” “那我也不娶她......” 玉怀瑾方才有商有量的语气一扫而光,他沉着脸认真到:“你娶也得娶,不娶也要娶,你娶白家二女,而白家二夫人李氏得把命赔给琅琊王氏。” ...... 与此同时,白府水月小院里,空气却冷得像冰。 十几个穿宫装的人站在院里,为首的太监手里托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摆着一只白玉酒杯、一匹白绫,还有一把装在锦盒里的匕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李夫人,鸩酒、白绫、宝剑,您选一个吧。” 李映月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裙摆被地上的水渍浸湿,贴在腿上凉得刺骨。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看着眼前的三样东西,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院外隐约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人在嘶吼,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绝望像潮水似的,把她彻底淹没。 第17章 不做太子妃 李映月只觉双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绵软地瘫在冰冷的青砖上。 她眼睁睁看着贴身侍女春桃被两名侍卫按在廊下,泛着冷光的弯刀划过脖颈时,春桃眼中最后一丝惊恐还未来得及褪去,温热的鲜血便喷涌而出,溅在廊边那丛她亲手培育的姚黄牡丹上——原本娇嫩的明黄花瓣瞬间被染成暗沉的殷红,连带着花叶上的露珠都裹了血丝,顺着花瓣边缘缓缓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狰狞的红痕。 她的指尖攥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耳边却传来领头太监尖细又幽冷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般缠上来:“李二夫人,选一个吧——是自行了断,还是让奴才们动手?” “公公,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李映月的声音发颤,却仍强撑着辩解,“太后娘娘是我家老太太的闺中密友,往年还常遣人送江南的新茶来,怎会突然要了我的命?” 她的母家虽非簪缨世族,却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李氏商行,垄断了半壁丝绸生意,便是在权贵遍地的梁京,寻常官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 老太监却只是斜睨着她,脸上堆着假笑:“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娘娘正是念着这份旧情,才让奴才给您留个全尸,不然……”他话未说完,眼神里的冷意已让李映月浑身发冷。 素日里楚楚可怜的李映月此时更显凄惨,额前落下的几绺碎发贴着脸颊,她跪直身子去拉扯那老太监的袖子,手腕上的羊脂玉桌子趁机塞到了他的手里:“公公,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啊!我母家是江南李氏,只若您替我说说情,他们定然......” 话还没说完,老太监已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那只莹白的玉镯“当啷”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江南李氏又如何?让她死的可是琅琊王氏。 ………… 而与此同时,慈宁宫的暖阁里却一片暖意融融。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青烟袅袅缠绕着梁上悬挂的鲛绡宫灯,将满室映照得朦胧又华贵。 太后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身后垫着一方温润的和田玉靠背,见榻边坐着的老妇人端着茶杯出神,便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太监元恒添茶。 “老太君这把年纪跑了这么远,来了梁京可要好好歇歇。” 那老妇人正是琅琊王氏的老夫人王何氏,她年近七旬,却依旧精神矍铄,只是鬓边添了些银丝。 她接过元恒斟满的青瓷茶杯,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元恒左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格外显眼,即便敷了粉,也遮不住那狰狞的痕迹。 “娘娘如此宽容大度,你是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脸上都挂了彩?” 元恒里面跪在地上,头贴着那汉白玉石砖恭敬道:“奴才前些日子冲撞了贵妃娘娘,因此被罚了几鞭子。” 王何氏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如今宫里的贵妃娘娘只有一位,便是当朝太师白泰源的嫡女白氏。她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缠枝莲纹,缓缓道: “贵妃娘娘未出阁时,我便同她母亲说过,这孩子性子未免太过刚直,做事不知留余地。却未曾想,如今她已为人妇这么多年,这脾气竟还是一点没变。” 太后扶着榻边的紫檀木扶手慢慢坐直身子,摆了摆手让元恒退下,才轻叹道: “打去年她小产后,人便变得暴躁无常,如今宫里的人路过她住处时都得提着脑袋走。” 王何氏低头饮了口茶,茶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暖到心底。 她抬眼看向太后,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倒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心性不定。不过无伤大雅,只要陛下喜欢便好。” 太后拿起茶桌上一盘精致的玫瑰酥,用银签挑起一块轻轻咬了口,酥皮簌簌落在锦缎手帕上:“话是这么说,”她慢里斯条地开口,眼神却冷了几分,“可她受宠这么多年,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终究是说不过去。” 王何氏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没有接话。 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铜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哀家倒是听说你家里有个适龄的孩子今年到了年纪,应当还未有婚配吧?” 王何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娘娘说笑了,自打我这老太婆上了年岁便看不得儿女受苦,说如何也不敢再将人往梁京里头送了。” 太后干笑几声:“你啊便把心放到肚子里,羡之这孩子是哀家自小看到大的,谁若是不让她好过,便是同哀家过不去。” 王何氏把茶杯放到茶桌上,看向太后,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语气里却是不卑不亢:“那便有劳娘娘您费心了。” ………… 白家祠堂里,气氛却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祠堂正中悬挂着白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檀香与淡淡的血腥味。 白廷松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身上那件正红色的官袍已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暗红色的血渍从破口处渗出来,将华贵的绸缎染成暗沉的颜色,紧紧贴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 “叔父!侍郎之位我可以不要!白家的荣华我也可以不享,但是阿月我一定要保下!” 白廷松浓密的眉毛上挂着汗珠,尽管皮开肉绽的疼痛让他痛彻心扉,但他的眼中满是坚定———守护李映月的坚定。 “你当真以为白家缺你这一个侍郎!?当初你求爷爷告奶奶,跪着要求娶琅琊王氏的嫡女,如今娶到手了,却演上了宠妾灭妻这一处戏码!” 此时在白廷松面前暴跳如雷的老者是白家如今的家主,当今贵妃娘娘的父亲,国丈兼太师:白泰源。 “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常事!如今我只爱阿月一人,她死我亦死!” 白泰源气的双手发抖,扬起的鞭子再次狠狠落在白廷松的肩膀上,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那你便去寻死罢!” 就在祠堂内的氛围越发凝重时,白雨柔的呼救声在室外响起: “父亲!父亲!救救母亲!宫里来了人要取娘亲性命!” ...... 地牢里一片昏暗,只有头顶几个狭小的气窗透进几束微弱的光,像利剑般划破浓重的黑暗,恰好落在元恒脸上那道疤痕上。 光影交错间,那道疤痕更显狰狞。 他垂眸,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地上因为疼痛而扭做一团的白经年。 “太子妃,您可考虑好了?” 他缓缓蹲下身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沉声道: “这次您回去便不能再做太子妃了。” 第18章 乱成一锅粥了,趁热喝了吧 “所以娘的意思是,年儿...年儿她,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王羡之握着手里染着鲜血的暖玉莲花式玉佩,这是白经年出嫁前,她亲手为她戴上的护身符。 玉佩触手冰凉,可上面沾染的、属于白经年的温热鲜血,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一阵阵抽痛。 崔锦瑟望着女儿,只见王羡之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此刻更是像春日里被狂风裹挟的柳絮,在她面前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消散。 “羡之,你听阿娘讲......” 崔锦瑟刚想开口安抚,一颗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砸在她的手背上,那温度灼得她心头一紧。 “阿娘,年儿,是我,是我,是我害得她.....” 王羡之把那枚染血的玉佩紧紧按在胸口,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无声嘶吼。泪水汹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湿了崔锦瑟身上那件淡雅的鹅黄色衣衫,在上面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崔锦瑟伸出手,轻轻握住王羡之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胳膊,声音哽咽着,带着竭力的安抚:“好孩子,不怨你的,怎会怨你......” 就在王羡之陷入这种平静却又令人窒息的崩溃中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躁动。 “王羡之!你个奸诈恶毒的妇人!给我滚出来!” 白廷松的咒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紧接着,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那是花盆被狠狠砸碎在地上的声音,泥土和花瓣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开陶瓷的碎屑和泥土的腥气。 王羡之哭得早已脱力,听到这声音,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可崔锦瑟却瞬间反应过来,她轻轻拍了拍王羡之的背,安抚好这个还没从丧女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的女儿,然后迅速起身,套上鞋子,快步朝门口走去。 推开门时,抱着李映月尸首的白廷松满身伤痕,但眸中的怒火似乎能将眼前的一切吞噬。 他们被崔锦瑟带来的死士拦截在门口。 “侍郎好大的火气。” 崔锦瑟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衫,稳稳地挡在王羡之的住处前,声音清冷。 白廷松单膝下跪,缓缓放下怀中沉睡的人儿。 “你们琅琊王氏草菅人命,一个个生得观音面,却各各都是蛇蝎心肠......” 崔锦瑟直接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话:“瞧这话说的,赐死的指令是宫里下的,怎得就扯上了我们。” 李映月死的安详,嘴角的血迹也已经被白廷松擦拭干净。 白廷松抬眸恶狠狠看着站在高处的崔锦瑟,咬牙切齿道:“我要你们给阿月偿命!” “二夫人死的正是时候,否则侍郎大人采买的这些纸人纸钱可就用不上了。” 声音从高处传来———焰茗一袭红衣站在房檐高处,手中还拿着街巷口捡的纸钱,应当是今日捡的,纸钱上有些发黄的痕迹。 白廷松还没来得及去看,门口处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白府的家丁被一群持着明晃晃刀剑的士兵逼得纷纷下跪,那些士兵身姿挺拔,盔甲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一看便知是精锐。 而带来这些士兵的,是暮云。 以及落在院子门前的那口金丝楠木棺,也是暮云带来的。 “侍郎大人,末将来为李夫人践行,这口金丝楠木棺是梁京最好的木匠打造的。” 崔锦瑟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得愣在原地,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涌上一丝想发笑的冲动。 就在院子里的人还没从这荒诞的场景中反应过来时,一阵极其难听的唢呐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传世妖僧不知何时已坐在房檐的另一头,正闭着眼,一副痴醉的模样,沉浸在自己吹奏的唢呐声里,那声音尖锐又刺耳,在院子里回荡。 “啊啊啊啊!李二夫人!” 那难听的唢呐声众人还没听适应,白府门口来了一堆披麻戴孝的读书人。 一个个手捧圣贤书,跪在地上一边哭丧一边读,但他们读的可不是什么悼词,而是《弟子规》。 “人之初,性本善......” 虽是来哭丧的,但这做派倒是来像捣乱的。 而这席来哭丧的人几乎都是如今世上的有名客卿———让尘公子、决明先生、姑苏星漾....... 崔锦瑟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混乱不堪的一出戏,先前的沉重与悲伤被这荒诞的场面冲击得七零八落,她强忍着,才没让那丝笑意真的溢出来。 白廷松的脸一会儿青一会绿,难看极了。 “既然兄弟们这么不辞辛苦的来给李夫人送行,侍郎大人不留我们吃口饭吗?” 焰茗扬掉手中的纸钱,抱着双臂洒脱道。 落下的纸钱刚刚好落在李映月的脸上。 而在皇城中一角,白经年正给邻院的小娃子够风筝。 拐杖穿过树枝间的缝隙将那纸鸢戳了下来。 拿到风筝的孩提忙向白经年道谢。 “大姐姐,您是新搬来的吗?” 阳光落在孩提洋溢的笑脸上。 白经年拄着拐杖走到石桌前落座,但那一小段路已经让她耗尽了气力。 她气喘吁吁拿起桌上一杯茶饮下,转头笑着看着那拿着纸鸢的小孩柔声道:“是,但是也很快就要搬走啦。” 第19章 立太子妃的圣旨 元恒推开小院木门,朽坏的门轴不堪重负,发出一串吱呀的哀鸣,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太子妃应当从未住过这种地方吧。” 他提着素布包裹,脚步轻缓地走向竹椅——白经年正坐在那里发呆,日光落在她发梢,竟添了几分易碎的怔忡。 听见声响,白经年缓缓回神,眼珠轻转,看清来人是元恒后,便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迎上前。 元恒没等她走近,自顾自落了座,提起桌上粗陶茶壶,给两只空杯各斟了半盏凉茶。 白经年接过包裹,将拐杖斜倚在桌沿,指尖撑着桌面借力,才缓缓坐下。 “这院子确是第一次住,之前没在这里住过。” 元恒放茶杯的动作骤然一顿,瓷杯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响。他抬眼笑道:“奴才的意思是,这般破败的住处,您该是第一次住。” 白经年正拆着包裹的手没停,指尖勾着绳结轻轻一扯,漫不经心道:“从前出去闯荡时,我还从破庙里住过呢,这方小院虽然比不得那高门大院,却也能遮风避雨,是个好住处。” 元恒望向她,见那张素来写满冷静与睿智的脸庞,此刻竟因这几句随性的话,添了丝难得的俏皮。 他看得有些失神,目光落在她鬓边,竟忘了移开。 “有劳元恒大人跑这一趟,我调了一个去疤药,请您笑纳。” 元恒还没收回神,那满是薄茧手心里的陶瓷小罐便闯进他的视线。 见他没反应,白经年又向前递了递。 元恒抬头,落下的阳光打在白经年洋溢着笑容的脸上,那嘴角两边的小梨涡闪闪发光。 心脏出隐隐生出一股暖意,但是元恒在察觉到自己心中的异常后便立马移开视线了。 “奴才倒是怕这罐子里是毒药。” 元恒说这话不无道理———桃花乡是他带头烧的,白经年本来好好的腿也是他故意踩断的。 白经年俯身凑近他,低声道:“提议不错,下次尝试。” 桂花香气侵蚀着理智,在白经年逼近的那刹,元恒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有了几分悸动,但是冲上心头的警戒又瞬间将这份朦胧情意打散, 元恒忽地拽过白经年递来瓷瓶的手,逼近她那精巧的鼻子沉声道:“太子妃,不必将心思花在奴才的身上,奴才只是太后娘娘的鹰犬,不会有二心的。” 白经年的手腕处在旧时的伤疤上叠加了一圈红痕。 见她吃痛出声,元恒另一只手拿过她手心里的瓷瓶,才松开那不堪一握的手腕。 而白经年也因为瘸腿站不稳的原因向后仰过去,跌坐在了地上。 元恒看着坐在地上的白经年,向她扬了扬手里的伤药:“至于这去疤药奴才便笑纳了。” 说完,元恒离开了,没再看她一眼。 白经年的双手被地上的碎石割破,她扶着石凳狼狈起身,然后吹了吹手心上的灰尘。 她拿起元恒方才用过的那只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细纹,亮晶晶的杏眸里,情绪晦涩得看不清深浅。 ...... “诸位热闹看也看够了,恕我们白家不远送!” 白泰源的出现终止了这一场闹剧,他叫来了李家的人给李映月收尸。 又吩咐家丁将瘫软的白挺松打晕,抬去了紫松斋。 最先抽身离开的是觉心,见到李家收尸的人到门口时,他便离开了。 焰茗也走的早,走时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把纸钱撒下。 唯有慕云走时,还拍了拍白泰源的肩膀道:“这口棺材便留给你们了,不必说谢。” 白泰源听着慕云一声爽朗的“收兵”后,伸手蹭了蹭刚刚自己被他摸过的地方,眼中有嫌弃之意。 “叨扰了亲家母。” 他对高处的崔锦瑟双手作揖道。 崔锦瑟微笑颔首,转身回屋。 而她进屋还没到半个时辰,传旨的太监便踏破了白府的门槛——立白雨柔为新太子妃的圣旨到了,李映月的尸身还未收好。 第20章 北疆王回京!? 李映月和白经年的丧事被搁置到了白雨柔入主东宫为太子妃的婚事后面。 红绸如血,密密麻麻缠满了白府的飞檐斗拱、朱廊画柱,连院中的梧桐枝桠都被缠得严实,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细碎的红屑。 管事们指挥着佣人摆置嫁妆,金银器皿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府邸里回荡,却没一个人敢高声言语——佣人们垂着头,袖口擦过红绸时动作轻缓,脸上不见半分嫁娶的喜色,眼底反倒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像是被这漫天红绸压得喘不过气。 妆奁室内,菱花铜镜映出满室红妆。 白雨柔端坐镜前,乌发如瀑铺散在肩头,管事嬷嬷正用犀角梳细细梳理,木梳划过发丝的沙沙声,衬得室内愈发静。 嬷嬷的手指粗糙却稳健,将她的发挽成繁复的凌云髻,发间依次插上珍珠钗、点翠簪,最后拿起那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凤首衔着一串东珠,尾羽缀着细碎的红宝石,一簪入发,流光溢彩。 按大梁的习俗,新娘出嫁时,其母亲应当为其梳好发髻,戴好头饰,但如今这一切便只能由陪她长大的管事嬷嬷代劳了。 管事嬷嬷见白雨柔落泪,拍拍她的肩膀,看着镜子里那张美艳却又有些忧伤之意的面庞柔声道:“小姐莫要哭,明日之后你便是东宫的女主人了。” 白雨柔垂眸,轻抚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道:“是啊,入了东宫,我要让整个王家为我母亲痛哭流涕,我要让王羡之匍匐在我母亲的墓前祈求原谅!” 说罢,她抬手抚上那支凤凰步摇,凤首的东珠硌得指尖生疼,却让她的眼神愈发锐利。 太子大婚的旨意传遍梁京,东宫骤然热闹起来。 养在太后跟前的皇孙玉长明,还有长公主膝下的玉乐安,都被宫人护送着回了东宫,预备着参加太子妃的册封大典。 但慈宁宫中也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 掀开宽大的帽檐,白经年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屏风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太后身着一袭香云纱睡袍,缓缓走出———睡袍以银线绣着缠枝莲纹,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滑动,无声无息。 见太后被元恒搀扶着落座在主位上,白经年正欲行礼,却被她老人家开口打断: “如今你腿脚不便,倒也不必在乎这等虚礼。” 白经年下意识看向自己被硬生生踩断的右腿笑了笑,笑中带着几分苦涩。 但她立马便隐去情绪,微微弯腰作揖道:“谢娘娘。” 太后接过元恒递来的小暖炉抱在手心:“唤上一声娘娘倒也可,如今若再唤哀家一声皇祖母,哀家倒是有些不敢应了。” 元恒再次跪在一旁,帮太后揉腿。 白经年面上并无异色,而是依旧低眉顺眼道:“娘娘说笑了,是臣女没有福分。” 太后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似是觉得暖炉有些烫,抬手松了松衣领,将暖炉放到旁边的八仙桌上:“你可知你父亲疯了?” 元恒连忙起身,给太后斟了一杯热茶,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烛火的倒影。 白经年的眸色微微一动,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依旧垂着头,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太后捧着茶杯,啜饮一口后继续说道:“你应当不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梁京有多热闹,用一句“翻了天”来说也不为过。” “臣女知错。” 白经年恭敬道。 但太后的眸底却闪过一丝杀意,她太知晓这张乖巧皮囊下藏着怎样的反骨。 “哪里来的错,先帝在时曾经嘱咐哀家一定要立你为后,如今看来是澜儿没有这个福气了。” 白经年没有接茬,垂头等待太后娘娘的下文。 “只是哀家实在是喜欢你喜欢的紧,”太后的语气愈发慈爱,仿佛真的疼爱她一般,“不如你便留在哀家身边做做事,正好过些时日,长明和乐安也该去上太学了,哀家再让陛下封你个女傅当当。既能日日看见这两个喜人的孩子,也权当打发时间了,你看如何呢? 白经年抬眼,看向榻上的太后。 太后慈眉善目,眼角的皱纹里都似盛满了笑意,说的话更是处处为她考虑。可白经年心里门清,这不过是太后监视她的借口罢了——留在慈宁宫,既能保证她这位从前的太子妃不会出去瞎说,就连她的命也攥在了太后的手里。 但二人默契的是,都没有提起白经年为何失踪的原因。 “臣女多谢娘娘恩赏。” “先不必急着谢,哀家还有件事要麻烦于你。” 白经年抬眸,迎上太后的目光,烛火在她眼中跳跃,看不清深浅。 太后娘娘嘴角上扬,神态慈祥。 ...... 百里之外的青州苏城,正是一年中气温最适宜的时候,虽已经入冬,但是却比不得梁京冷,这季节反而驱散了青州的燥热,不热不冷刚刚好。 驿站外,一个身着狼皮大氅的男子负手而立,大氅上还沾着北疆的风雪气息,与这江南的温热格格不入。 他抬手脱下大氅,随手扔给身后的随从,露出里面一袭深蓝长袍。 袍子上用银线绣着黑金色的暗纹,是北疆地域独有的图腾,面料考究,却依旧显得厚重。 男子身形挺拔如松,肩宽腰窄,墨发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的五官深邃立体,剑眉入鬓,眸如寒星,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线条锋利,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驿站的驿卒递上一杯温茶道:“殿下,站里的伙计已经去寻快马了,属下听说您这一路已经跑死三匹了,这是何等要紧的事情?” 此时青州如何也算不上冷,尤其现在午时还有些热。 男子穿的衣裳有些厚重,他饮下那杯茶后开口道:“若是是梁京那位派你来问本王,你回信于她,告诉她大可放心,本王此次回来只为一人。” 那驿卒摆出一个讨好的笑:“殿下给小的说糊涂了,青州比不得北疆,如今正是青州热的时候,可需小的给您寻一身凉快些的衣衫?” 男子把空茶杯递还给那驿卒,正欲开口时,一个与他差不多打扮的人跑过来,滑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悲怆:“殿下,白家已为太子妃办了葬礼.......” 驿卒没来得及接住的茶杯落在地上。 男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寒刺骨,方才还带着一丝疲惫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急切与惊痛。他二话不说,转身便翻身上了驿卒身后的那匹骏马:“等不得了,这马记在本王账上,再传信让下一个驿站让他们提前备好快马!” 话音未落,他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一扬,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卷起漫天尘土,朝着梁京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掀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背影决绝而急切。 驿卒弯腰作揖:“恭送北疆王!” 直到北疆王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随从们也尽数离去,驿卒才直起身,目光落在那匹刚刚还神骏非凡、此刻却轰然倒地的汗血宝马上——它已经没了生息,嘴角溢出白沫,显然是被硬生生累死的。 这等宝马,一匹便可抵千万两白银,竟就这般殒命于此。 “陆大人,北疆王呢?” 一个师爷打扮的人急匆匆跑来,额头上满是汗水,看着远处扬起的飞尘,焦急地问道。 那驿卒看着那匹死马道:“给宫里传信,北疆王已经过了苏城,大抵...是奔着太子妃而去......” 第21章 别装可怜 “齐渊回来了?” 看完斩刀递来的密信后,玉怀谨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眸中却蒙了一层浅浅的担忧。 他把密信原封不动的递给身旁的斩刀。 斩刀指尖利落,将密信卷作紧实一团,妥帖塞进樟木密盒——盒身雕着暗纹,合盖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他转头对身后垂首肃立的信使沉声道:“送到宫里去吧。” 玉怀谨抬手,指腹轻轻抚上案头新送抵的婚服。 料子是雪蚕丝的,触手凉滑如月光,在廊下透进的微光中泛着细腻的银辉——那是当年玉景澜与白经年成婚时,北疆王踏遍天山七十二峰,寻遍隐于深谷的蚕女,用当季头茬新丝织就的两身珍品,连衣襟上盘绕的龙纹,都是他一笔一画在宣纸上勾勒,再交予绣娘用金线银线绣成的。 但是可惜的是,北疆王身为大梁唯一一位异姓王,曾经与先帝有过约定,此生非死不得入梁京。 指尖摩挲着龙纹的鳞片,玉怀谨忽然嗤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几分凉薄:“昔日白经年同我这侄儿成婚时,百里红妆,别说是北疆王,军师堂,就连大隐于市的白鹤台都现身了,偏偏我这傻侄儿看不透。” 斩刀的目光也落在婚服上,那龙纹仿佛要从衣料上腾跃而起,他沉声问:“如太子妃这般的人物,宫里那位会安心留着她?” 玉怀谨轻轻摇头:“如今唯有她活着,局势才会稳定下来,一旦局势稳定下来,就要看看琅琊王氏那点家底能不能保得住她了。” 斩刀望着玉怀谨的背影出神——锦袍曳地,腰束玉带,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几分孤寒。 他忽的记起一事,忙上前半步,低声道:“对了殿下,下午府里来人说,那位约您后日巳时,在惊鸿楼相见。” 玉怀谨颔首,抬眸望向窗外——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动,远处宫阙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像卧在云间的巨兽。 忽然外面响起混乱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 斩刀看向玉怀谨,目光交汇那刹,二人默契的一同向外走去。 而放这场火不是别人,罪魁祸首正是如今站在火场外变成小花脸的玉长明和玉乐安。 玉长明呆呆站在大火前面,那双与白经年八九分相似的眼睛异常深沉。 而站在他身边的玉乐安嚎啕大哭,那张如糯米团子般的小脸上尽是无措与茫然,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 这两个孩子,眉眼间都肖似白经年——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长,唯有那高挺的鼻梁,依稀能看出玉景澜的影子。 玉怀谨一个箭步窜到这两个孩子跟前,单手抱起了正在哭泣的玉乐安,另一只手又去拍玉长明的肩膀。 “你们两个可有伤着?” 他抬手抹去乐安脸上的泪珠。 乐安哽咽着摇头。 但是玉长明却依旧呆呆看着火场,东宫的奴仆前仆后继的奔向火场,往里面泼水。 而着火的地方正是白经年曾经的住处,太子妃的寝宫,第二日白雨柔要入住的地方。 “太子呢?” 玉怀瑾罕见的沉下脸,眸中映着乐安通红的鼻子和泛红的眼角。 玉景澜的亲信嵩卿快步上前,面露难色,双手抱拳躬身,声音带着明显的心虚,像蚊子哼哼:“殿下身子尚未痊愈,此刻正在……正在殿内歇息。” 玉怀瑾斜睨了他一眼:“哪个殿?” 素日里温润如玉的瑾王如今却忽然变得不苟言笑,周遭氛围被他的不怒自威压的让人喘不来气。 嵩卿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恕罪!太子他……他召了些世家子弟,去了怡香楼。” 怡香楼是梁京里最大的青楼。 玉怀瑾叹口气,像在强压怒火。 “仪式开始前,本王要确保太子出现在东宫。” 趴在他怀中的玉乐安许是哭乏了,小脑袋歪了歪,贴着他的脖颈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玉怀瑾轻轻将孩子交给旁边的乳母,压声道:“下去吧。” 乳母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乐安,脚步放得极轻,退了下去。另一位乳母上前,想拉玉长明的手带他离开,却被他猛地甩开——小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狠劲。 他不吵不闹,静静站在原地看着火势一点一点被消灭。 那双眼睛里瞧不出什么情绪,也看不出独属于孩子的纯真。 玉怀瑾看着那弱小且单薄的身影,挥手示意乳母离开,自己则向前两步,蹲下身子,与玉长明维持在同一高度。 “这火是你放的?” 他低声问道,但是玉长明没有回复他,他声音低沉,依旧自顾自望着那已近熄灭的余烬,火星还在焦木上偶尔跳跃一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自打白经年那一夜消失后,玉长明便变得一言不发,曾经吵吵闹闹爱跑爱跳的性子也变成了如今缄默的性格。 “皇叔祖,明儿看到是一个太监打翻了火烛,才引发这场大火。” 玉长明面无表情,眸中不见半分慌乱与惧色。 ...... 夜色渐深,元恒靠在门框上,抬头望月。 他被太后指派亲自看守白经年,以防明日婚典出现什么差错。 忽然,房间内传来一声巨响。 元恒面色一紧,脚下一动,已推门闯了进去,低喝一声: “太子妃!?” 他环视一圈屋子,最后在地上发现了摔在地上的白经年。 白经年摔得有些发懵,她晃了晃脑袋,眼前的光影都在打转。 缓了缓神,白经年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勉强笑了笑:“刚刚口渴想起来给自己添口水,却忘了自己如今腿脚不方便了。” 说着,白经年便扶着床沿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试了几次还是起不来。 元恒站在离她三五步远的地方抱臂,靠着柱子,但眸子里的目光竟比月光还要清冷几分。 他静静看着白经年挣扎着起身,又再次倒下。 无奈之下,白经年停下动作,朝着元恒的方向伸出手。 那只手纤细白皙,指尖微微泛白,脸上漾起一抹浅浅的浅笑,带着几分哀求:“实在是起不来了,元恒大人可否搭把手!” 元恒嘴角上扬,站直身子,看着白经年递来的手嘲讽道:“太子妃,装可怜这一招对奴才没用。” 话落,他转身便欲离开,走至门口时,扭头又看了一眼白经年,确认她没有性命安危后才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白经年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她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尖微微蜷缩。脸上并未见气馁。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扶着床沿,一点点用力,缓缓站直身子。右腿微微发颤,她便重心偏向左腿,一瘸一拐地,一步一步挪到桌前,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元恒靠着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听着白经年饮下那杯茶,他摇摇头,走至房檐下,抬头望着那月亮,嘴角笑意更深。 第22章 她回来了 白雨柔同玉景澜成婚这一日,梁京的天像被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风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街头巷尾虽支着几处吹拉弹唱的班子,唢呐声却蔫头耷脑地飘在半空,锣鼓也敲得有气无力,瞧不出半分热闹。 街道两边挤满了百姓,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青石板路上铺着的红绸被晨露打湿,蔫蔫地贴在地上,送亲队伍里撒出的喜钱,黄澄澄的铜钱滚落在红绸与青石的缝隙间,叮叮当当地响,却少见人弯腰去捡——偶有几个孩童要上前,也被身旁的大人死死拽住胳膊,只给个无声的眼神,便乖乖缩了回去。 相比于玉景澜同白经年成婚时的热闹,此时街道上弥漫的都是诡异。 再加上曾经白经年的嫁妆可是红妆百里,给她送嫁的奇人异士在轿子后面能够排满整条朱雀街。 文人雅士站于高楼吟诗作曲,琅琊王氏的几个伯爵公候亲自带兵驻守在街道两旁。 那时侍从撒出去的哪里是铜钱,而是一锭锭雪白的银子,落在人群中,没人抢的急头白脸,抢不到的人只笑着拱手,在车架路过时真心实意地喊着“太子妃吉祥”“百年好合”——白经年贤明远扬,帮百姓疏过河,为学子建过馆,人们来凑热闹,图的不是那点喜钱,是想亲眼看看这位好太子妃,祝她往后福寿绵长。 当日的梁京门口,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连墙头、树杈上都爬满了人,笑声、喝彩声能掀翻半边天。 百姓们大多垂着眼,脸上没半点笑意,有那性子烈些的,被这沉闷的气氛憋得难受,便偷偷抬起眼,对着送亲的队伍翻个大大的白眼,那不屑与鄙夷,像针一样扎在红绸上。 再看白雨柔的嫁妆,不过是寥寥几抬箱子,漆色暗沉,连描金的花纹都磨掉了大半,别说同白经年的红妆百里相比,便是寻常世家大族的女儿出嫁,也比这体面得多——连最基本的绫罗百匹、玉器十件的标准,都没凑齐。 不多时,这阴沉的天又落起了雨。 本就寥寥无几的百姓此时也四散离开。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际,银蛇般的光把天地照得惨白,紧接着,“轰隆隆”的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坐在轿子里的太子妃白雨柔攥紧手里的锦帕,摸了摸自己已经隆起的腹部,再过些时日,衣服便遮不住了。 “孩儿,过了今日你便也会是皇室子孙了,届时你爹爹也一定会庇护咱们娘俩。” 想到这儿,白雨柔刚刚被惊吓的情绪得到了缓解,那双与李映月一般柔情似水的眸子此时亮晶晶的。 送亲的仪仗队顶着瓢泼大雨,缓缓驶入宫门。 东宫的石阶下,玉景澜一袭大红色婚服,身姿笔挺地矗立着,可那张俊朗的脸上却没半点新郎官的喜气———他眼下乌青得厉害,像是好几夜未曾合眼,眼窝微微凹陷,眼神涣散,望着雨幕的尽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与颓丧,连身上的红绸,都像是被雨水打蔫了般,没了光彩。 站在宫道两边的百官衣裳也被雨水淋得半湿,面上也都是沉着脸,看不出半分喜色。 今日的成婚仪式,皇帝与太后都未曾现身,只有瑾王玉怀谨,身着一身藏青色朝服,拉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站在一旁。 “狗男女。” 焰茗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周围的官员听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对于立白雨柔为太子妃的事情,众臣都是反对的,暂且不论她曾经是玉景澜的嫂嫂,就冲着白经年如今还下落不明,这两人的婚事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可皇家的旨意,如泰山压顶,一封圣旨下来,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纵有万般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飞鸿元帅慎言。” 一旁与焰茗年纪相仿的男子冷冷说道,但是却没有看她。 焰茗正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可发,被人接了话茬后总算有了情绪宣泄出口,撸起袖子正要上手,宫门处的小黄门高声呼喊道:“太后礼到!” 众人循声望去,在宫门门口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黑衣男子身形挺拔,手里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伞面是深青色的,遮住了大半的雨。 因为伞太大,众人一时看不清伞下白衣人的模样,只认得那撑伞的黑衣男子,是太后身边的近侍元恒。 焰茗抱着双臂,看着那袭雪白只觉得眼熟,她将视线聚焦那人有些跛脚的走路姿势,扬起嘴角挑眉道:“太后娘娘倒是有心,还派了一个瘸子过来。” 站在石阶上的玉景澜也皱起了眉头,眉宇间满是不悦。他皇祖母素来注重体面,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怎么会派一个瘸子来?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看笑话吗? 可那些离宫门近的官员,在看清伞下白衣人的面貌后,脸色骤然变了。先是瞪大眼睛,紧接着,嘴巴微微张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几个年纪大些的,甚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朝笏都差点掉在地上。 是她———白经年。 “臣女白经年,携太后之礼,恭贺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焰茗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上的讥讽与怒意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了一般。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白衣身影,眼睛一眨不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白经年! 是她日思夜想的白军师! 真的是她。 是那个她心心念念、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白军师。 一股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眼眶,让她瞬间红了眼。 第23章 白头偕老 站在石阶上的玉景澜脸上先是漫开猝不及防的惊讶,随即那点讶异便被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与惧色层层覆盖。 白经年的出现让他竟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忘了反应。 而在一旁的玉怀瑾虽无半分惊愕的表现,可他的视线却落在了同全场焦点不一样的地方———元恒的身上。 为表诚意,白经年缓缓屈膝跪地。 因为腿脚不便,经年下跪时有些不稳当,但是在她即将摔倒时,站在她旁边的元恒却破天荒握住了她的胳膊。 白经年跪在地上垂下头,将手中托盘上的玉如意举至头顶。 “臣女白经年,携太后之礼,恭贺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伞外电闪雷鸣,但白经年的声音字字清晰,掷地有力。 元恒看着那劲瘦的背影,被风卷进伞内的雨滴挂在白经年面庞边的碎发上,水珠映着她那张有些倔强的脸。 不知为何,元恒忽然心头多了心疼之意,白经年挺拔的脊梁让他联想起前半生身为琅琊王氏与梁京白氏千娇万宠长大的嫡女,曾坐在尊贵的太子妃之位,享万人敬仰的她,如今不仅仅被自己的庶妹和丈夫联手搞得声名狼藉,还要因为皇室的忌惮而沦为跛脚的废人,被折断双翼永禁深宫。 他又想起白经年给他递伤药时的清澈眼神,而她身居高位时做的也都是惠民利民的事,无论白经年是出于何种目的,如此这般良善的人都不当落得这样的下场。 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异常,元恒移开视线,但手中的伞却偏移了几分,帮白经年稳稳挡住了斜吹进来的雨。 没什么好可怜的。 元恒这样对自己说,他们二人皆是深宫中被囚之人,没有谁可怜谁,更没有谁能够救谁。 在这盘天下的棋局中,无论高贵如白经年,低贱如他元恒,皆是皇室与权博弈的棋子。 嵩卿踩着石阶上的积水,小跑着冲下来,不顾肩头被雨水打湿,双手接过白经年手中的托盘,声音带着几分仓促的恭敬: “嵩卿代太子殿下谢太后娘娘恩赏,谢元恒大人跑这一趟,太……” 嵩卿也是东宫的客卿,但是如今该如何称呼白经年的确成为了一件难事,脱口而出的太子妃又被他咽了下去。 就在他苦恼该如何开口时,转头却迎上了白经年那双温柔的眸子。 “嵩卿大人快些将礼品送上去吧,莫要误了太子妃和太子大婚的吉时。” 嵩卿心头一暖,感激地点头致谢,转身便小跑着往石阶上而去。只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又对着白经年的方向,郑重地拱手作揖——那是他对这位曾的太子妃,最后的敬意。 本以为典礼仪式会正常进行没想到焰茗直接打断了仪式,对着白经年高声询问道:“白经年!拱手让出太子妃之位,你可是自愿的!?” 高处的玉景澜咽了咽口水,眉间尽是急色,可是想到在一旁观礼的两个孩儿,他又放松了些,他笃定白经年不会公然与他撕破脸。 而盖头下的白雨柔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袖下的手指已经攥成拳头,她咬着下唇强壮镇定道:“夫君,可是姐姐回来了?” 玉景澜听着那绵软的声音却有些不想回答。 他将视线移至白经年的身上,不知为何,他内心竟然有些期待她的答案。 白经年被元恒搀扶着起身,没有多看玉景澜和白雨柔一眼,而是看了眼自己的骨肉血亲后,转头看着众臣的方向道:“诸位大人,经年福薄,消失这些时日是在蓬莱仙岛处修身养性,虽未悟道,却被一位仙人点化,自此以后,斩断红尘,不问情事,此后余生愿伴青灯古佛,为我大梁祈福!”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席话惊得愣住了,连雨落的声音都仿佛清晰了几分。 唯有玉长明,那个小皇子脸上挂着泪痕,跌跌撞撞的就往石阶下跑,因为过于着急,还摔了一跤,直接将唇角磕破了。 玉怀瑾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抱起,指尖抚过他流血的唇角,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仔细查看着他的伤势。 玉长明却使劲挣脱着他的怀抱,小小的身子朝着白经年的方向探去,伸出小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亲!娘亲!” 那一声声“娘亲”,像针一样扎在人心上,可白经年却仿佛没有听见。在元恒的搀扶下,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鲜血顺着圆润的下额滑落,玉长明喊的嗓子都有些破音。 而玉乐安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子微微发颤,无措地望着白经年远去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哽咽着扭头问身边的乳娘:“嬷嬷,娘亲……娘亲还会回来吗?” 白经年消失在宫门前。 在两个孩子的泪水中,白雨柔同玉景澜礼成。 焰茗不顾礼数,拂袖离开。 有些老臣紧随其后。 玉怀瑾安抚好怀里的玉长明,看着那些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中隐隐约约预感他这好侄儿的太子之位怕是做不久了。 而如今又在群臣中威名远扬的白经年在出了宫门以后,走至宫道尽头隐蔽处,整个人直接因为失力而朝前栽去。 一旁陪同的元恒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 白经年捂住胸口大口喘息,面上虽然没有显露痛苦,但眼角却微微泛红。 元恒转过头不再去看,只是手依旧稳稳抓着她的胳膊帮她维持平衡。 过了会儿,元恒见白经年情绪稳定了些才缓缓开口道:“太子新婚典礼顺利,奴才回去会如实禀告太后娘娘,为你记上一功。” 白经年这次没有同他回话,而是抽出被元恒握住的胳膊,扶着宫墙准备孤身离开。 元恒在她走出两三步后追上她,正欲开口搀扶着她回去,可当看见她脸上挂着的泪痕以及猩红的双眼时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的住处离这儿不远了,便不劳元恒大人相送了。” 话落,白经年毫不犹豫离开。 元恒停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 而在数十里之外,又跑死一匹马的齐渊大口饮下一杯茶水,正准备启程时,信使再次送来一封信。 “白经年还活着?” 齐渊问出这句话,声音微微颤抖。 信使一次又一次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望向梁京的方向,还有二十里便能赶到。 “平安便好。” 齐渊低声呢喃几句,然后牵着马匹转向与梁京相反的方向。 “走吧,”他声音平静地对身后的随从说道,“回北疆。” 风雨依旧,只是那匹骏马的蹄声,却朝着远离梁京的方向,坚定地远去了。 第24章 恩怨旧情 回到院子里的白经年坐在那棵歪脖子树下的,从腰间掏出来两个首饰,是她亲手为两个孩子铸的长命锁。 “这次你回来,卦象显示是死局。” 檐角的铜铃还凝着雨珠,一声轻响里,房檐之上已多了道身影———是觉心。 不再是往日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破衣,他穿了件月白粗布衫,浆洗得干干净净,领口袖口都熨帖平整。 料子虽普通,却衬得他那张自带邪魅的脸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清寂。 白经年收起那两把长命锁,哑声道:“我从不信这些。” “不信卦,还是不信天?” 觉心足尖一点,身形如片落叶般从房檐上跃下,稳稳落在她面前。 那双总是含着玩味的丹凤眸里,竟漫开一丝浅淡的怜悯,像雨后天晴时,透过云层漏下的一缕微光。 白经年抬头看他,嗤笑道:“若是按天道来说,那如你这般的人是不是该坠入无间地狱,受挫骨扬灰之刑。” 觉心双手合十,抬眸望向这棵已经枯死的歪脖子树:“按天道来说,你这样的人也不该是如今这般下场。” 白经年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被踩断的那条腿上,想说的话随着喉间的苦涩一齐咽了下去。 “瑾王到~” 门外突然传来小黄门尖锐又悠长的唱喏声,像一把钝刀,划破了院子里的沉寂。 白经年猛地抬眼,房檐下的觉心已消失无踪,只余下檐角铜铃,在风里轻轻晃出几声空响。 一双藏青色踏云靴先是踏过门槛出现在白经年视线中,紧接着便是未来得及褪去官袍的玉怀瑾。 他扭头对身后想跟着进来的下人低声说了句“在外候着”,进了院子后,又顺手将院门关严,隔绝了门外的一切声响。 白经年调整好情绪,拍拍自己的脸,正预备行礼时却被玉怀瑾喊停。 “怎么?如今可是还要随从前那般唤我一声皇叔?”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是玉怀瑾身上还是有被雨淋湿的痕迹,而他衣摆处迸溅的泥泞也昭示着来的路上他走的有多着急。 他十分自来熟的坐在白经年对面的石凳上,正拿起茶壶打算给自己倒杯茶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玉怀瑾晃了几下后,将茶杯茶壶都放回了原处。 “我早说过你是所托非人,偏你还信誓旦旦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 白经年没有接茬。 “殿下今日屈尊前来,莫非只为嘲讽臣女一番?”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层薄冰,底下藏着汹涌的寒。 玉怀瑾顿了顿,垂头又想起他们二人从前的时光。 本来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却只因为他不愿低头,与白经年分离的短短一月便被他那好侄儿乘了先机。 想到这儿,玉怀瑾嘴角的笑平添了几分苦涩。 “断手断脚的滋味如何?可够你将玉景澜从心头抹去?” 白经年闻言将视线移到玉怀瑾的脸上:“殿下果然知晓,倒真是蛇鼠一窝,令人作呕。” “别急着骂。”玉怀瑾并未动怒,只是缓缓道,“你如今身陷囹圄,该能看清自己的处境。前段时间你失踪,军营和学堂那番兴师动众的架势,你该也有所耳闻——你说,太后会留你到几时?” 白经年轻笑几声,脸上挂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在嘴角漾开几分讥讽。 “那依瑾王殿下所言,臣女应当如何?” 玉怀瑾抬手,摘下腰间悬挂的令牌,轻轻放在石桌上,指尖一推,令牌便滑到了白经年面前。 令牌是黄铜所铸,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瑾王”二字,笔力遒劲,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站队,我保你。” 白经年垂眸扫过那枚令牌上的纹路。 这是她八年前拿命也求不来的东西。 还记得烽火狼烟时,她跪在瑾王府前磕头都磕出了血,但却只换来紧闭的大门。 也因为玉怀谨的冷漠,那一年,白经年近乎濒死。 但是也恰巧在那个时间节点,玉景澜的出现为千疮百孔的白经年撑起了一把伞,挡住了她人生中的风雨。 “当年的事你我各有难处。” 玉怀谨哑声道,那双光彩照人的桃花眸此时也失去了颜色。 视线落在白经年额头上那道并不太明显的疤痕上,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夜白经年用额头将青石板砸的“砰砰”作响,光滑的额头鲜血淋漓,甚至能够看见骨头。 以至于后来她变成行尸走肉,宛若无根浮萍。 所以后来白经年转头嫁了玉景澜时,玉怀谨没有丝毫怨念,而是满满的心疼之意。 “八年前,我磕到额头见骨,求的不过是你一句应承。”她声音发颤,指尖终于触到令牌,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爬进心脏,“那时你闭门不纳,如今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要你的‘保’?” 第25章 浪子回头 “四千死士,随你调遣。” 玉怀瑾一字一顿道,眼睛紧紧顶着坐在对面的女子。 白经年挑起嘴角,拿起桌子上的令牌放在手心端详:“四千死士......” 话落后,白经年忽然一副狗腿的模样:“白经年随君调遣。” 不要白不要。 纵使二人之前有隔阂,但是玉怀瑾了解她,如她这般的女子,纵使二人之间横着多少苦大仇深,哪怕只有一丝利,白经年也抛的下曾经种种。 “还有一事。” 像是松了一口气,玉怀瑾继续说道:“帮我救一人。” 白经年抬眸看他。 “何若芙。” 在他说出这三个字时,周围的空气宛若都已经静止了一般。 何若芙,前皇后,失踪在逐业之战的绝世美人。 ...... “当时老太婆我已经给她开了生门。” 跟在玉怀瑾身后的人穿着宽大的斗篷,但是佝偻的腰一眼便能望出这是上了年岁的人。 二人行至桥上,玉怀瑾停了脚步,他垂眸望向池塘中央,上面由他亲自督工修建的荷中戏台上正有一群舞姬在上面起舞,其中一堆绿萝衣中唯一一个身着红色舞裙的女子正用充满魅惑的眸子看着她。 玉怀瑾朝那舞女回以微笑:“不怨婆婆,她向来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阳光打在斗篷上,那宽大衣裳里的婆婆不是别人,正是桃花乡乡主桃婆婆,那个让白经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神医。 “不知殿下的膝盖可好些了?” 桃婆婆看向玉怀瑾的腿部。 “同她遭受的那些痛苦比起来倒也不算什么。” 桃婆婆眼前又浮现了那一夜芦苇荡中的身影。 “有劳婆婆费心,过会我会差人送婆婆回去,协助您再建桃花乡。” 玉怀瑾又恢复了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说出的话让人听着都宛若春风拂面。 桃婆婆弯腰作揖,转身离开,而随她离开的还有在桥下候时已久的斩刀。 在桃婆婆离开后,那荷中戏台中央的舞女便踏着轻功,踩着莲花跃上了拱桥。 那柔若无骨的身段便瘫软在玉怀瑾的怀中。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划过玉怀瑾的胸口:“奴听说那位回来了,爷的心怕不是也飞到了宫中。” 女子脸庞微微发红,娇嗔的样子小鸟依人,在配上那棉花般松软的声音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但是玉怀瑾虽然搂住了她,面色却如常,只是语气严肃了几分:“你可莫要去寻她的麻烦。” “爷果然是花心的人,只怕找她麻烦的人奴还排不上号呢。” 女子嘟起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些不悦的情绪。 “爷,奴今日回来的路上可听说了,据说太子妃之前的情夫是齐县令家的小儿子,如今太子妃回宫,他儿子却没回去,说是要进宫讨个说法呢。” 玉怀瑾眸色沉了沉,他伸手捡起女子肩上的花瓣道:“毁掉一个女子最好的方法便是败坏她的名声。” 女子连忙伸手去抢玉怀瑾手中的花瓣,但玉怀瑾却非不让她如愿,而是伸手放飞了那片花瓣。 “像七年前逼死的那个人。” 玉怀瑾声音更加低沉,视线随着那片随风而走的花瓣离开,不知他是想起了谁。 此时的白经年正坐在院子里,手中把玩着陶瓷杯子,一枚枯叶落在她的头上。 “砰砰砰。” 门被敲响,白经年抬眸,紧接着是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白小姐,太子殿下来看您。” 而此时,俨然是宫禁的时辰,是太子该与太子妃远房的时候。 第26章 中邪 玉景澜进院子里时,白经年正垂眸玩弄手中茶杯。 “你倒是清闲,竟还有兴致在这儿玩茶杯。” 玉景澜微微一笑,坐在了白经年的对面。 “本以为殿下还得躲着臣女。” 白经年抬眸看向他,眸中再无半分夫妻情分的缠绵。 那眼神让玉景澜心头微微发痛,但是他知晓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因为你,本王还挨了几板子呢。” 玉景澜苦笑。 白经年无言以对。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还是玉景澜干咳几声,率先打破这种宁静:“何时回去看看乐儿和明儿?他们都很想你。” 胸膛内翻涌起一阵恶心。 白经年感觉和玉景澜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感觉呼吸不畅。 “太子殿下不妨有话直说。” 玉景澜听出了白经年语气中的不耐之意,心中再次生出异样的感觉,曾经二人做夫妻时,白经年永远都是那个和颜悦色,轻声细语的好媳妇。 “今夜是您与太子妃大喜的日子,您离开太久怕是不太妥当。” 弦外之意就是给玉景澜下了逐客令。 怒从心头来,玉景澜正欲发作,院子里却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宫女。 因为过于着急,小宫女跌跌撞撞被门槛绊倒在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小宫女眼尾泛红,没等顾上疼痛便慌慌张张跪直身子:“殿下!殿下!娘娘她......娘娘她晕倒了!” 为顾全礼数,玉景澜只深深望了对面女子一眼,起身离开了。 门被关上,白经年嘴角挂了一个嘲讽的笑。 她这妹妹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而此时的白雨柔躺在榻上,面色惨白。 在侍女的带领下,玉景澜快步进了卧房,因为白雨柔大着肚子,为了保护龙嗣,二人选择分房睡觉。 此时白雨柔还没褪掉婚服,只把头上的首饰撤下去了,整个人面色痛苦的躺在榻上,洁白光滑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 玉景澜坐在榻边,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庞。 “柔儿,柔儿。” 他低声呼唤。 白雨柔紧皱着眉头,干涩的嘴唇被她的贝齿咬破,渗出鲜血。 “三郎...三郎....” 她伸出手在空中胡乱的抓。 玉景澜挽住她的手,扭头吼道:“御医呢!?”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已经派人去请了。” “再派人去!” 等到太医赶到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太医给白雨柔把完脉,施完针,走到玉景澜跟前摇摇头。 “殿下,太子妃并无大碍。” 玉景澜面色更沉:“无碍为何会成这幅样子!?” 太医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 就在这时,有一个小宫女猛地跪在地上:“殿下,殿下,太子妃这幅样子奴婢在老家里见过。” 玉景澜将视线移向那小宫女的方向。 她继续说道:“中邪......” 玉景澜瞪大眼睛,怒吼道:“大胆!” ...... 次日朝堂上,众臣再次提及起太子大婚的事情。 “陛下,太子大婚,但礼部并未下过废除白经年太子妃之位的诏书!如今太子再婚,岂非已经触犯我大梁律法?” “许大人所言确无道理,白经年已经说过她无心红尘之事。” “但白经年为皇室诞下一位皇子和公主......” “可前段时日,白经年声名狼藉,不配为皇孙之母。” 接连站出几位大臣开始唇枪舌战。 坐在高处的皇帝被这聒噪的声音吵得闭上了眼。 忽然,他睁开眼,冲身边的小太监问道:“怎么没听见焰茗和暮云的声音?” 小太监猫下腰轻声道:“回陛下,两位元帅今日称病告假了。” 皇帝嘴角向下撇道:“怕是去寻白经年了。” “朕还纳闷她们两个今日怎么没出来跳脚。” 太监也陪着皇帝笑了笑。 “好了!吵得朕头痛!” 朝堂瞬间恢复平静。 皇帝单手枕着头,缓缓道:“朕何时说过立白雨柔为太子妃?她不过只是澜儿的一个侧妃罢了!” 第27章 为她筹谋 此言一落,众人唏嘘,却无人敢再问。 皇帝闭上眼睛,按按自己的太阳穴。 “好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情就吵得头破血流。” 大殿无人再出声。 而此时更疯癫的是被圈禁在府中的白廷松。 白雨柔的太子妃之位是李映月拿命换来的,但是如今陛下却不再认,而是给他和阿月的女儿仅仅一个侧妃之位。 白廷松近乎癫狂,他猛地拍打着圈禁自己的笼子。 是的,他被白家家主白泰源关进了一个铁笼子,身上的伤口已经腐败流脓。 这几日,他几乎算不上一个人——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解决。 这是白泰源对他失职的惩罚。 “你们这群黑心肝、丧良心的!一个侧妃之位!仅是一个侧妃之位!” 白廷松越骂越难听。 门也被推开,进屋的是白泰源。 愤怒到极点,白廷松也顾不得体面与恐惧,抓起自己的排泄物就扔到了白泰源的身上。 白泰源年纪已大,腿脚不便,一个闪躲不及,一身洁净的白袍便粘上了那堆恶心的东西。 恶心的气味瞬间冲上他的面门,白泰源只有一时的恼怒,随后便用戏谑的眼神看向白廷松。 “你如今已经有了家室,我本以为会稳重许多,可如今却还似从前小娃子一般,受点刺激便要喊打喊杀。” “该死的老东西!你同那王氏逼死了我的阿月!许给柔儿的太子妃之位也没有兑现!你们这群……” 白泰源直接开口打断他的话,说道: “雨柔忽然晕倒,如今在东宫里生死不明。” 白廷松陷入安静,一言不发地望着白泰源。 白泰源不疾不徐道:“王氏为了家族荣辱,至今没同你这只蠢猪和离,你既然如此在意白雨柔,为何不为她筹划布局呢?” 白廷松悟到了他话中之意,双手立马抓住栏杆,说道:“叔父究竟是何意!?” ...... “我那好侄儿来找你了?” 坐在房檐上,玉怀瑾看着正在温酒的白经年。 白经年没有理会他,自己斟了一杯热酒饮下。 “那你可知晓,白雨柔忽然昏死不醒了?” 一不留神,玉怀瑾已经坐到了白经年身边。 他十分自来熟地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 入口,酒辛辣且苦涩,实在是说不上是什么好酒的口感。 玉怀瑾皱眉咽下,落下酒杯时,抬眸看向白经年。 白经年面色如常,只是那双杏眸不再似从前般明亮。 “你为何救下何若芙?” 白经年哑声道。 玉怀瑾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水。 昔年,何若芙被送往北地为质,其子死在北地,当时人人歌颂她为民为国的壮举,但是却没有人真心希望她回来,包括她的丈夫——如今的陛下。 当年在她返京的路上,刺杀她的势力几乎没有停止。 返京的车队被一场大雪截在北疆城外。 唯有白经年,只有白经年。 她带着军师堂的武士守在车驾前。 何若芙活着进了北疆,军师堂却秘密覆灭。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何若芙死在了北疆。 玉怀瑾知道,白经年的年少热血,英雄心气也随着葬在了北疆的风雪中。 第28章 前夫哥绑架? 凌晨天还未亮,一伙人便踏着细碎的步子轻声走在宽阔的宫道上。 还未睡醒的白经年缩在温暖的被褥中,翻身时却听见了自己院子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白经年警惕起身,心里估摸着皇室应该不会这么着急对她动手。 但是因为腿脚不便,掀开被子时,卧房的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太监。 他挥挥手中拂尘,翘着兰花指轻声道:“白姑娘就莫要挣扎了,不然还得遭受些皮肉之苦。” 白经年借着蒙蒙日光看见窗外那些太监的身影,这是派了不少人。 “敢问公公是谁派来的?” 白经年脸上挂着笑,语气也十分谦卑。 “东宫。” ...... 太后派人去白经年的住处送太傅令牌和官服,元恒主动拦下了这个活。 看着手中托盘上靛青色的服饰,元恒想起慈宁宫里对他颐指气使的小皇孙。 玉长明向来瞧不上他这个靠着溜须拍马,和太后娘娘还有些不清不楚的阉人。 但是白经年离开那日,他却哭得撕心裂肺。 元恒是从底层里爬上来的人,他太明白如何讨好上位者。 尤其如今皇孙也是慈宁宫里的小主人,他盘算着或许从白经年这里下手去瓦解小皇孙对他的敌意会简单得多。 走到白经年住处时,却发现门被紧锁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心头,元恒猛敲了几声大门,见没人回应,他将托盘稳稳放在旁边的石墩上。 元恒走到墙下,一跃上了房梁,进了院子他又喊了几声。 依旧没人回应。 元恒一脚踹开卧房的门,地上落了一个令牌。 他捡起令牌,一眼便看出这是东宫太监领事的令牌。 元恒没办法去思考这令牌是如何留下的,没有丝毫犹豫他便快步往慈宁宫去。 但快走到慈宁宫前时,元恒愣住了。 皇帝和太后已经起了废黜太子的心思,而如今太后又对白经年极为忌惮,会不会趁此借着太子的手杀了白经年。 想到这儿元恒回宫的步伐停住了。 玉景澜虽然是个蠢货,但玉长明年纪还小,龙相却已初显。 太后虽然对元恒极尽宠爱,但是她早晚会去世,届时他这个不被皇孙看好的阉人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元恒转身走了,直奔东宫。 ...... 白经年被关到了玉景澜的书房。 在这个地方,她曾经和玉景澜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 玉景澜温习功课或者处理政务时,白经年就会坐在一旁伏案等待。 “可忆起你我从前时光?” 玉景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经年闻声扭头,折腰恭敬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他略过白经年,直接坐在了池塘边的石阶上。 修长的手指拂过水面,玉景澜用眼神将她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清瘦了些,脾气也比从前臭了些。” 白经年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玉景澜也不恼,他依旧用手划着池塘里的水。 从前白经年等玉景澜等得无聊时,总会趴在池塘前伸手挑逗池塘里的鱼,但自打她离开东宫以后,池塘里的鱼也死净了。 “父皇昨日早朝时说许给雨柔的并非太子妃之位。” 玉景澜抬眼去看白经年的反应,见她面色如常便移开了视线。 “回东宫,太子妃之位依旧是你的。” 第29章 同归于尽 白经年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殿下说笑了,姊妹共侍一夫的‘美谈’传出去,殿下受得住,臣女可没有这个脸面。” 玉景澜喉间一梗,再朝那个方向望去,女子依旧是维持着行礼恭敬的模样。 但说出的话却带些大逆不道的意味。 玉景澜冷哼一声,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水渍,顺着台阶往下走,边走边说道:“白经年,你如今的名声应当不怕再加上这一条。” 白经年也不再维持行礼的姿态,她心中猜到了玉景澜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时总会屏退其他人,此时书房五里内应当都没有人了。 她直起腰,抱着双臂,看向朝自己迎面走来的男人。 玉景澜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同她两步远的地方。 他的身影与雨夜里割断白经年手筋脚筋的身影重叠,未点烛火有些阴暗的宫殿内,像极了那天电闪雷鸣的天空。 可白经年没有闪躲,也没有一丝畏惧,只抬起那双静若死水的杏眸,里面没有一丝涟漪。 “哪怕为了乐儿和明儿,回东宫,本宫许你未来天下之母的位置。” 说到这儿,玉景澜身子前倾,微微低头,压低声音,眼中却尽是挑衅之意:“民间那些难听的传言,你失踪时,白家急着给你办葬礼,就连王家都忍气吞声,不敢深究你真正的死因。白经年,你如此聪明,还没看清楚在天下这盘棋里,只有皇族才是唯一的执棋人吗?” 白经年眯起眼睛,注视着玉景澜那双带着阴翳的眼眸,缓缓开口道:“臣女愚钝,不懂殿下所言是为何意?” “你我夫妻一场,你扶我凌云志,助我登上那九五之尊,你自然也会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玉景澜甩袖,看向金銮殿的方向。 “而我们的孩儿,一个会成为大梁的长公主,另一个会成为未来的东宫之主……年儿,本宫的好年儿,本宫再给你一次同本宫站在一起的机会!” 玉景澜越说越激动,空旷的书房回荡着他的声音。 白经年不在的这些时日里,他的门客散了大半,朝中势力大半倒戈,就连他的皇祖母和父皇都将他视作弃子,将一个庶女塞给他做正妻。 但白经年在时,前来求伯乐之恩的客卿能够将东宫的门槛踏烂。 玉景澜又向前走了几步,牵起那双曾经让他厌恶作呕的手,满腹深情地望着白经年。 “你如今虽是个瘸子,但只要本宫在,便不会有人敢看轻你!” 白经年静静看了玉景澜一会儿,随后眼底晕开一层嘲讽之意,她抽出自己的手,还嫌恶地拿帕子擦了擦。 “你我和离,我另寻……” 白经年话未说完,玉景澜那只大手就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你没得选,白经年!被太子休掉的女子,你觉得谁会敢娶?嗯!?” 玉景澜手指用力,白经年皱起眉头,但是却依旧在笑:“从前是我眼拙,竟未看出,就算嫁给贩夫走卒,也比嫁给你强!” “贩夫走卒!?” 他咬牙切齿念出这四个字。 “玉景澜,你以为我不知晓究竟是谁......是谁在败坏我的名声?你以为.......同你成婚了这么多年,我真的一点后路没给自己留?” 因为极度缺氧,白经年的脸呈现猪肝色,但是她的话却极为清晰,眼神也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男人,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 “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第30章 火烧东宫 “你我夫妻一体,本应同归于尽!同陵合葬!” 话落,玉景澜掐住白经年的脖子,将她拽至自己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白经年拔下自己头上的银质发簪朝玉景澜的脖子冲去,但当她满头乌丝散落时,一张大掌却箍住了她的手腕。 玉景澜吻得更加用力,白经年的牙齿几乎要将他的舌头咬断,可他依旧不管不顾,吮吸着鲜血也吮吸着白经年的口水。 一吻作罢,二人的脸都因为极度缺氧而红得发紫。 玉景澜抹去唇角鲜血,一脸满足地看向白经年。 而被松开的白经年跌坐在地上呕吐起来。 她狠狠捶自己的胸口,尽管已经吐出来了一些东西,但是那种恶心的感觉依旧丝毫未减。 玉景澜也不在乎,他向前几步走到白经年面前俯下身,挑起她的下巴:“在没有得到让本宫满意的答复前,你离不开此处。” 白经年抬眸,用狠戾的眼神看着他。 玉景澜嘴角轻轻上扬,从白经年手心里夺过那把簪子,然后转身拂袖离开了。 空荡的书房只剩下白经年一人。 ...... 元恒面色如常,静声走在宫道上,只不过步履匆匆。 快走到东宫时,却忽然听到几声:“走水了!走水了!” 他抬头望去,东宫书房的方向正冒着滚滚浓烟。 直觉告诉元恒,这场火同白经年有关。 借着救火的名义,他提着水桶也跟着那伙人进了东宫。 顺着人流,他发现了猫在柱子后面的白经年,那女子宛若受了惊的猫,时不时探出头来探查周围的环境。 而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就是东宫太子的贴身侍卫。 元恒看了看那几个侍卫,又看了看白经年的位置,随后捡起刚刚被水扑灭的木块子,将上面的碳灰抹在脸上,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拴在后脑勺的地方,提着水桶便朝那几个侍卫跑过去。 “几位大哥!这火势实在是太大了,你们也快快拿水桶去灭火吧,否则太子殿下回来定要治我们今日当值的一个失察之罪!” 那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看起来迟疑得很。 元恒跺跺脚:“快呀!这火可不等人!” 那火势越来越大,看着蓝天白云下的滚滚浓烟,那几个侍卫也不再犹豫,转身跑着去拿水桶。 元恒也装模作样地跑了几步,等他们跑远后,他扭头看向藏人的那个柱子。 “快些!他们一会就回来了!” 白经年听着声音随后探出头,白净的脸上此时已经被抹成了花脸。 那双水汪汪的眼眸映着元恒的脸。 没有矫情,也没有发牢骚,她扶着旁边的勾栏爬起来,但是因为腿脚不便,依旧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 元恒又往那几个侍卫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实在是嫌白经年走得太慢,见四周无人皆去救火了,他一个箭步蹿到白经年跟前,二话不说将她背到了肩膀上。 白经年披在两肩的青丝时不时拂过他的脸,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扑面而来。 元恒是有些武术功底在身上的,他背着白经年越过房梁落在另一处宫殿。 此处是废弃已久的冷宫。 “东宫是你放火点的?” 元恒把白经年放下以后,捧起池塘里的水把脸擦干净,不经意间问道。 白经年也把脸上的污秽擦干净后才回复道:“元恒大人放心,书房是我放火点的,今日你救我出东宫之事,臣女定然守口如瓶。” 她脸上带着笑意,元恒转头时看到的景象便是一片枯竭衰败中明媚的笑脸。 内心深处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他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元恒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根木簪子递给白经年。 “若是白姑娘不嫌弃,就用这个把头发簪上吧,如此披头散发也不便于回去。” 白经年看了看那簪子的纹样,就在元恒以为她不愿簪,准备收回时,她却拿过簪子,在他面前将头发挽了起来。 那簪子有些小,勉强能将那头青丝拢到一起。 这一次,元恒看直了眼。 直至白经年歪头看着他,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元恒大人?簪子何时还你?” 第31章 绿帽子 “只当是上次白姑娘那罐伤药的谢礼了。” 说完,元恒收回自己的视线就准备离开了。 元恒离开后,白经年呲牙咧嘴坐在石墩上,挽起自己的裤脚,刚刚逃跑时受这条瘸腿的拖累,小腿被起火的柱子砸中,她当时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后就急着往外跑,此时伤口已经是血糊淋漓。 “嘶。” 倒吸一口冷气,额上冒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而远在皇宫之外的小院子中,焰茗正同暮云围炉而坐。 陶瓷茶杯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焰茗低头看着那茶杯碎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坐在她对面的暮云抬起头疑惑道:“一个茶杯而已,明日我命人再为你打上一套。” 焰茗收回神,弯腰将那些碎片仔细拾起放进巾帕里收好。 “我还不差你这一套茶具,这是白军师亲手制作的,从选泥,塑型,以及烧制都是她一步一步亲手做的,用了许久,今日不知为何就碎了,而且我今日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安。” 暮云斟了一杯茶推到她跟前:“你可收到了军师的信?” 焰茗接过那杯茶点点头:“收到了,许我们改日再聚。” “唉,知她无事,我也能安心回去了,只是临走之前不能见一面,知她如今怎样,实在是要成为我的心病。” 暮云哀叹一声,想起那夜小吏来送信件时,自己依旧有些担忧白经年,除了担忧,他还有些气,气白经年她如今究竟如何?为何不现身见这些为她奔波之人一面? “何时启程?” 焰茗问道,暮云放下手中茶杯,靠在身后的木枕上:“明日晨时动身。” 焰茗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愣了一会儿道:“那便一路顺风了。” 暮云轻轻一笑,他坐直身子饮下那杯热茶,便下榻穿上鞋。 “改日回来,再同你畅饮一番!” 焰茗没有抬头看他,暮云也没有停下回顾。 “砰。” 门被阖上,焰茗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摇头苦笑饮尽那杯茶。 像他们这种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往往都是有今朝没来日,再次相逢就不知是何时了。 暮云出门时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散,出了院子,他又再次转头看了看焰茗的小院子。 曾经皇帝赐给了她一座宅子,焰茗收了却将它改成了福安堂,专门收容那些流浪的乞儿,传授给他们武艺,等待他们长大以后,再进入军营成为士兵。 而焰茗,堂堂一个二品元帅,就住在这个四方小院子里,没有一个奴仆侍奉。 暮云站在石阶上,双手作揖,朝着焰茗的住处恭敬行了一个礼。 “既然如此舍不得,为何不好好告别后再离开。”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暮云先是愣住了,再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时,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白军师…” 他轻声呢喃。 在空荡的街巷中,白经年拄着拐杖,一身白衣,手中还提着两壶女儿红。 暮云一步跃下石阶,奔跑过去,一把抱住了白经年。 而离他们不到十步远的马车里,玉怀谨正通过窗帘掀起的一角偷偷看着二人亲密的举动。 额上青筋暴起,拳头紧紧攥着帘子的布料。 坐在他身后的斩刀试探问道:“殿下,可是太子妃她在和别人密谋什么?” 玉怀谨把帘子落下,皮笑肉不笑道:“密谋怎么给玉景澜戴绿帽子。” 第32章 意气风发 “军师,我怎么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走到街道中央,白经年和暮云驻足转身看向身后。 玉怀谨那辆马车跟了他们整整一路。 白经年反手拍拍暮云的肩膀。 “无妨,不必理会。” 话落,两个人转过头来继续向前走,走了一段路后,白经年实在是腿疼得受不了,拉着暮云坐在了一个雕像前面空出的位置。 暮云看着白经年脸上还挂着笑,但是额上的汗水却不断流淌。 如今正是天冷的时候,她的衣服穿得不算薄,可以看出是生生疼出这些汗的。 暮云鼻子微微发酸,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不经意问道:“为何成了这副模样?如此狼狈?” 白经年打开一罐女儿红,酒开那刹,香飘十里。 暮云看向白经年手中的酒罐子,这是他还未做元帅前,同经年一起埋在槐树下的女儿红。 二人之间有个约定,若是有一方要上九死一生的战场,就打开对饮。 如今西疆安稳,没有蛮夷来犯,所以要九死一生上战场的,就是白经年。 暮云看向白经年,女子却向他展开笑颜:“无碍,只是不想让焰茗看见如今我这幅样子,若是她知道了,怕是又要将梁京的天捅个窟窿出来。” 二人无言,暮云接过另一坛酒豪饮。 “此行山高路远,你我未必再能相逢了。” 如果不是白经年出了事情,或许暮云真的不会离开西疆。 但他曾经确是军师堂里最眷恋梁京繁华与富贵的人。 “所以今夜我来见你。” 白经年与暮云相视而笑。 暮云如今还记得十几年前,在万千流民中出现了一个女子,她一身白衣混在流民中,只为向平安县县令讨个公道。 她集结马匪与罪犯冲进县令府,把县令私吞的粮食下发给流民。 当时人人都说遇见了活菩萨,她却只说自己是军师堂人,是朝廷派她来解决流民问题的。 而那时的暮云,就是万千流民之中的一个,他有一身蛮力,却终日跟随马匪后面干着烧杀劫掠的勾当。 若不是白经年,兴许此时的暮云早就不知道在哪一个大牢里蹲着了。 这也是为何暮云后来会看不起焰茗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明白马匪是干着怎样缺德的勾当。 再想起白经年,那时的她是何等意气风发: 大笔一挥,名震兰亭诗会;提剑上马,打得人措手不及;如此文武双全、神仙般的人物,偏偏又生了一副菩萨心肠。 可是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白经年,如今却忽然像熄了火的木炭,整个人只剩下灰扑扑的感觉。 “不告诉焰茗是对的,要不然她还真可能把这梁京翻个底朝天。” 暮云借着打趣焰茗岔开话题,二人一边饮酒一边忆往昔。 情到深处时,两个人就差相拥而泣了。 离别时,暮云朝白经年拱手:“军师,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白经年也作揖还礼。 只是分别时两个人频频回望,都充满了不舍之意。 还是玉怀谨实在看不下去,掀开帘子催促道:“女傅,一会儿宫门要落钥了。” 而他说完这句话,暮云也消失在街角转弯处。 白经年愣在原地,看了看两人方才道别的地方。 故友相逢,却不能敞怀畅谈。 因为白经年知道,她如今要做之事,足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无论是扯上暮云还是焰茗,于她们而言都会是灭顶之灾。 就在她还在愣神时,一件厚实的袍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我听说你今日走了一趟东宫。” 玉怀谨站在白经年身边沉声道。 第33章 父女重逢 “同殿下无关。” 白经年转身离开,没有多给玉怀瑾一个眼神。 玉怀瑾看着她那清瘦的背影,跛脚走路的模样不由得回忆起从前。 作为天之骄女,出生的那一刹白经年便已经预备好入宫或者嫁给未来的东宫之主,王家和白家都只想把她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温顺的世家大族贵女,为此请来了宫里那些最为出色的嬷嬷教她宫中礼仪,可白经年没学上几分,竟然让她那妹妹全部都学了过去。 也正因如此,当时最有望夺得皇位的大皇子来白府做客时,一眼便看中了礼数周全的白雨柔,而不是带着下人翻墙的白经年。 那时的白经年满腹抱负,除了家族给她安排的路,其它路她都想着走上一番。 但是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实在是太苛刻,豆蔻之年,白经年在当今陛下寿宴上被白泰源推出做皇帝的秀女。 白经年在宴席上霎时红了眼眶,她扯了扯父亲和娘亲的衣袖,可他们无法抗旨——这是王家和白家共同的意思。 唯有当时的皇后何若芙,她注意到了白经年泛红的眼眶。 作为大梁第一个布衣出身的皇后,她与皇帝在民间定情。 那时人人传颂她的良善与纯真,但是世家大族却把这位皇后视为眼中钉。 在明知白经年是白家和王家送入深宫、要成为巩固两大世家权力的工具的情况下,何若芙还是转头对着当时对她荣宠正盛的皇帝说:要用自己今年的生辰礼物来换白经年的婚嫁自由之权。 当时所有人都抨击何皇后善妒怕失宠时,只有白经年记得宴会上自己所有的亲人低垂着头,对她的抗拒与委屈视而不见,唯有何皇后笑盈盈地看着她,张大嘴巴却无声道:“莫怕。” 后来白经年女扮男装进入军师堂,也是何皇后给她打掩护,才让她免于被王家和白家发现。 何皇后是一个好皇后,在当时大梁国力薄弱、无法同西夏开战时,她毅然决然入蛮夷之地为质,可是没人知晓,在她去往西夏的路上,已经有了身孕。 “你不回宫吗?!” 玉怀瑾看着白经年绕开马车,高声问道。 白经年没有回应他,只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玉怀瑾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口。 斩刀迈开试探的步子,绕到玉怀瑾身后作揖道:“殿下,宫里那位又给您传了信,若您再不去见她,她便要将您二人的事情全部抖搂出来。” 玉怀瑾收回视线,眸底染上一层烦躁之意,他掀开长长的衣摆,一步跃上马车:“让人今夜把她带到瑾王府里来。” 白经年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奔白府。 但等到了门口时,才发现白府府门紧闭。 她绕到曾经自己经常用来逃跑的狗洞处,把拐杖推进去以后就爬了进去。 白经年绕到曾经母亲用来赏花的园子,却发现里面王羡之曾经精心呵护养大的花全部被砸碎,凌乱地躺在地上,就连素日里最爱的桂花树,如今也被砍断了粗壮的枝干,看起来不胜荒凉。 白经年低头捡起地上一瓣粉白相间的牡丹花瓣。 就在她起身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年儿!?” 是白廷松。 他有些沧桑的脸上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 白经年却注意到了他手中拿着的斧头上还有木屑的残留,衣摆处还有些残碎的花瓣。 白廷松朝经年奔来。 第34章 皇嗣 白经年本以为会迎来意为宽慰的拥抱,可她张开的双手还没来得及举至半空,白挺松便把她扑倒在地。 白挺松双手紧紧扼住白经年纤细的脖颈,嘴中咒骂道:“该死的!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白经年脸瞬时变成紫红色,她大口喘息着。 而白挺松的咒骂声依旧没有停止: “若不是你这扫把星,月儿怎么会死!?如若不是你!柔儿又怎么可能坐不到那太子妃之位!?” 就在白经年意识逐渐模糊时,脖子上的禁锢感消失了,在氤氲泪水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脸颊上,白经年睁开眼睛,一脸憔悴的王羡之正在床头抹泪。 见白经年苏醒,她赶忙抹净脸上泪水。 “醒啦?饿不饿啊?娘让她们给你做些小点心吃。” 王羡之刚欲起身,便被白经年拉住了袖子。 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里,白经年哑声道:“娘亲。” …… 烛火微动,一女子跪在蒲席上轻轻抽泣,宽大的斗篷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见得泪珠从她下颚上缓缓滴落。 门被推开,玉怀谨漫步行至她身后:“娘娘…” 没等玉怀谨把话说完,那女子便站起来转身抱住了男子壮实的躯干。 “阿谨!我很想你。” 因为转身的幅度太大,斗篷的帽子落了下来,在烛火辉映中,女子头上没有一件首饰,只有一根桃木簪子。 而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白经年的姑姑,当今荣宠正盛的贵妃娘娘。 只见她紧紧怀抱住玉怀谨,仿佛生怕下一刻他便会从怀里逃走一般。 “这些时日你进宫如此频繁,却不肯去见我一眼,你明知…” 玉怀谨喉结滚动:“娘娘…” 白容荣立马打断他的话语:“不要这般生疏!阿谨!求你!唤我一声荣荣。” 玉怀谨挣扎着把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脖颈上移开,沉声道:“娘娘,那日一别后我早已说过,你我二人早已两清。” 白容荣闻言吼道:“两清!?”她指着自己的胸口继续说道:“那你欠我这里的怎么还!?” 玉怀谨冷冷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怜爱之意。 白容荣也收起了自己的卑微模样,她伸手抹去脸颊的泪痕: “你还不知道吧,白雨柔自打成婚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醒时便会浑浑噩噩,说一些风言风语,御医都寻不出病根,所以司天监插手了。” 说完这句话,白容荣再次看向玉怀谨:“本宫还知晓,上次县令儿子是太子妃老相好的事情,也是你压下来的。” 玉怀谨眯起眼睛,松开袖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看来娘娘此行是来跟小王谈条件的。” 白容荣轻笑几声,坐在了玉怀谨旁边的位置,夺过他刚刚倒好的一杯茶: “殿下,你我总归是有旧情在的,帮臣妾做些事情,如何也谈不上过分。” 玉怀谨也不恼,掏出帕子擦擦手道:“娘娘所为何事?” “皇嗣。” 白容荣放下茶杯,看向玉怀谨的方向媚眼如丝。 玉怀谨挑眉:“哦?皇嗣?娘娘这句话倒是让小王糊涂了。” 第35章 帮不了 修整后全文 “我想要一个孩子傍身。” 白容荣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柔声道,语气中满是向往之情。 玉怀瑾却假装泛起了糊涂,他转头看向白容荣,吊儿郎当道:“娘娘莫非是想要让小王去给你找找什么民间圣手?” 女子挑眉,唇角上扬:“我要你的孩子。” 语落,玉怀瑾错开视线,目光流转间,他摸向腰间那个香囊,脑海中又再次浮现起年少时的白经年。 “娘娘这句话倒是有趣,小王不举,所以至今未婚。” 白容荣闻言无言以对,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那小王便不多留娘娘了。” 玉怀瑾翘起二郎腿,高声道:“斩刀,送客人回去!” 门被推开,白容荣慌张把帽子戴上,没等她为自己争辩上几句,斩刀已经拉起她往外走了。 在她被拉到门口时,恰巧碰上了瑾王府的舞女,正是如今名震梁京的“芙蓉”。 白容荣看着她扭着腰,婀娜多姿的模样像极了求偶的蛇类。 芙蓉走到门口轻轻敲击门框,发出的声音能让人骨头直接酥掉:“殿下,奴进去了~” 门被打开,玉怀瑾亲自迎她进门。 已经走出十步远的白容荣低声叫骂道:“狐媚子!” 而芙蓉进屋以后就直接瘫在玉怀瑾怀中,伸出那葱葱玉指带着挑逗的意味轻轻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颚道:“殿下,您连着几日未去酒楼,奴家想你想得都消瘦了几分。” 玉怀瑾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拉起芙蓉柔若无骨的身段,把她按在白容荣刚刚坐过的位置。 “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芙蓉瘪起嘴道:“果然,白军师回来了,殿下冷淡了许多。” 玉怀瑾没有回复她,她也不自讨没趣,继续说道:“白府那位官人交代了,白廷松犯了疯病,今日不仅砍了花园里的草木,还险些把白军师掐死呢~” 芙蓉脸上故作惊恐的表情。 玉怀瑾面上闪过一丝急色。 “但殿下放宽心,王夫人救了白军师,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看着玉怀瑾又放轻松的表情,芙蓉轻笑几声,顺手拿起桌子上刚刚白容荣用过的茶杯。 但芙蓉一下便嗅到了上面的脂粉味,她微微皱起眉头,用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对面的男子:“可是方才那位姑娘用过的?” 玉怀瑾笑而不语,芙蓉直截了当地把杯子摔碎到了地上:“那奴家便替殿下处理了。” “今日辛苦你为本王打探一番。” 芙蓉又恢复了媚眼如丝,眸中带笑的表情:“殿下可是心许白军师?” 玉怀瑾冷下脸,严肃道:“只是如此好的一枚棋子,万不能折在手里。” 芙蓉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地认错。 ....... “我已经派人去宫里传信,告知太后娘娘,让你在家中歇几天。” 边说着话,王羡之边把自己手里的燕窝吹凉,往白经年的嘴里送。 白经年咽下一口又一口,但是每喂完一口,王羡之便会扭头去抹自己的眼泪。 “阿娘,我无事。” 说着话,白经年伸手去抹王羡之眼角的泪水。 前几年白经年生产时,王羡之也是如此,跪在佛庙里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自己替她担了这痛苦。 平时或许王羡之对她的要求确实过高,但是一旦白经年受了伤,她也会是最为伤心的那一个。 “阿娘是喜极而泣,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毕竟这一次,王羡之真的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回自己的女儿。 母女之间来不及温存多久,卧房门被推开,王羡之的母亲,也就是白经年的祖母,此时立在门外的寒风中,斗篷上的那层狐狸绒毛上还结着冰碴。 她没进屋,眼中尽是不忍道:“羡之,让年儿走吧,莫要让她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第38章 冠绝六宫 元恒低眉顺眼道:“承蒙皇恩。” 白容荣轻笑几声,看着元恒左脸上浅浅的疤痕嗤笑道:“你说,本宫若是再在你脸上划上一刀,太后娘娘会不会惩处本宫呢?” 白经年抬眸偷偷瞥向白容荣,那张美艳年轻的脸庞上虽是带着笑,但眸底却尽是杀意。 五年前,白容荣有过一个孩子,但当时太后的侄女,也就是良妃用计打掉了。而害死她孩子的罪魁祸首,却因是功臣之女,在太后的袒护下出了宫。 皇帝为安抚白容荣,升了她贵妃的位分,但自那之后她再无子嗣。 于是在这宫闱之中,她开始明里暗里与太后较劲,可几乎都是隔靴搔痒的小打小闹,从未动过真格。太后自然也懒得与之扯皮,更何况如今的皇家还与白家紧紧绑在一起。 说着话,白容荣身旁的宫女便递上一把刀。 一道寒光在白经年眸中闪过,她抬眸看向白容荣,那双凤眸之中闪烁的杀气,足以将元恒碾为粉末。 但白容荣依旧笑靥如花,甚至握着刀的那双手,在日光下都被衬得极为漂亮。 而刀下的元恒也没有丝毫躲闪,反而直面那被温柔包裹的恨意。 就在那刀在元恒脸上原有的伤疤处按出红痕时,白经年忽然重心失衡,栽倒在地。 偏偏她还是朝着白容荣的方向倒去的。 白容荣也瞬间失去重心向后仰去,她身旁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在刀刃即将划破皮肉的那一刹那,元恒微微侧头,免于受伤。 “贵妃娘娘!” 众人焦急喊道。 但元恒却情不自禁下意识看向了扑在地上的白经年。 “贱人,本宫今日……” 没等白容荣发作,白经年便打断道:“回娘娘,臣女失礼了。从前只听过家中长辈赞道:‘贵妃容貌六宫冠绝’,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臣女倒觉得,您比那天上的仙女还要美上几分!故而一时失神,竟忘了礼数!” 说着话,白经年又连着磕了几个头。 听完这席话,白容荣的怒火未消几分,可在看清白经年的脸后,却忽然怒极反笑扯起了嘴角。 她抽出被宫人搀扶的手,走到白经年面前。 “白经年?呵。” 说着话,白容荣看向她那条瘸腿,道:“本宫说怎就站不稳了,你如今只剩一条腿,如何跪得稳?” 听者皆能品出她语气里的嘲讽之意。这曾经的太子妃、东宫的女主人,还是白容荣的侄亲,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的亲戚如此羞辱。 白经年却浑若无事一般,依旧维持着恭顺的模样,道:“污了贵妃娘娘的眼,是臣女之罪,望娘娘饶恕。” 白容荣扬起下巴,视线偏移到宫门处:“先帝赞你是天下第一女诸葛,白家和王家也都曾视你为荣耀。可如今的你,不仅跛脚,还被家族视为耻辱。” 说到这儿,白容荣顿了顿,叹了口气道:“造化弄人,皆是如此。” 话落,她却忽然转身俯下身,一把揪住白经年的衣领,低声道:“但你终究冠着白家的姓,若是敢同一个阉人厮混……” 白容荣扫了一眼元恒,又道:“丢了白家的门楣,就休怪到时家主把你踢出门。” 话落,她用手帕擦了擦刚刚触碰过白经年的手,甩袖上了撵车,扬长而去。 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白经年松了口气。没等她缓过神来,头顶便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今日恩情,元恒记下了。” 白经年抬眸,只见素日里冷着脸的元恒,朝她伸出了手。 …… 已经驶到朱雀街的王家马车,停在了护城河前。 车帘掀开,一双苍老的手递出一枚锦囊。 站在马下的奴仆接过锦囊。 “扔进河里吧。” 车中传来王老夫人苍老且疲惫的声音。 第36章 不寻常 “母亲,年儿。” 王羡之还未说完,崔锦瑟便打断道:“年儿,王家的人会护送着回宫。” 白经年扯了扯苍白的嘴唇,笑道:“谢外祖母,年儿收拾收拾便进宫。” 在崔锦瑟眼神的示意下,王羡之收回了自己即将触碰到白经年的手。 王羡之背过身不再去看,可微微耸动的肩膀暴露了她正在哭泣。 直至白经年同崔锦瑟离开时,她才匆忙站起身奔到窗前,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 白经年离开之际,王羡之将能够调动自己死士的令牌塞给了她。 白经年登上马车后,发现王何氏早已坐在里面等候。 “曾祖母。” 白经年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王何氏用眼神示意她莫要声张,随即起身扶着她上车,顺手落下了车帘。 白经年刚落座,王何氏便急忙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粽子糖。 “你最爱吃的,这段时间这般颠簸,吃些甜的缓一缓。” 见白经年往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王何氏便将她布满茧子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磋磨。 “你要做什么,曾祖母已然知晓。” 王何氏往日光彩熠熠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灰雾,眼角的细纹更衬得她疲惫不堪。 “只是,莫要站到王家的对立面。” 白经年咽下口中的粽子糖,道:“来日若真如此,还请曾祖母莫要手下留情。” 王何氏端详着白经年的脸,半晌后叹了口气,转而又笑了起来。 “我早说过,你这丫头总归要做些不寻常的事,怕是要将这天捅个窟窿出来。” 白经年含着嘴里的粽子糖,眼眶微微泛红。 昔日她瞒着家里人进入军师堂时,唯有王何氏支持她、为她托底。 曾祖与曾孙相视一笑。 …… “她可回来了?” 太后半卧在锦褥间,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蹙,不难看出此刻心情烦躁。 元恒跪在榻边,回道:“回娘娘,天亮前应当能赶回来。” “哀家把她看得这般紧,终究还是防不住那些有心人接她出宫。” 太后缓缓睁开眼,慵懒的目光扫过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 元恒没有应声,视线落在床边那双鎏金边云锦履上。 “想来后日太学便要开了,哀家听闻京中不少世家,都把自家的纨绔塞了进来。” 说到这里,太后嘴角噙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世家豪族向来与皇家绑定,太后想要废掉白经年的一切荣誉与力量,这些世家作为皇家的“刀”,自然要献出自己的力量与诚意。 元恒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机灵地接过话茬:“如今家中有些权势的,借着皇威与祖辈荫德,大多会开设私学。今年若非娘娘慈悲,他们哪里有机会踏入皇宫?” 太后笑着想要起身,元恒连忙跪行至榻前,垂首伸出胳膊,让太后借力。 “你啊,最是会哄哀家高兴。” 说着,太后用护甲挑起元恒的下巴,仔细端详他左脸颊上的疤痕。 “已然消下去了,这便无大碍了。” 元恒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太后的手:“得娘娘牵挂,奴才三生有幸。” 可这一次,当元恒再次望向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不失光彩的眼眸时,脑海中竟闪过了白经年递给他伤药时的眼神。 第37章 薄情寡义之人 白经年到达皇宫里面时天已经快亮了,而玉景澜就站在宫门口等着她,额上还缠了一层棉布。 王何氏来给白经年送行属于秘密,所以抵达目的地时并未下车。 白经年被王家的家奴搀扶着下车,玉景澜便迎了上去。 “你去了何处!?知不知本宫十分着急!” 他面露急色,靠近白经年时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抓她。 白经年却闪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玉景澜的手顿在半空,但他却并未急着收回,而是向前一步抓起了白经年的手。 “本宫说了,无论你愿不愿,你都只能是太子妃。” 每当那股熟悉的龙涎香逼近她时,白经年都忍不住作呕,她奋力甩开男人的手,却发现玉景澜恰好握在她被割断的手筋处。 “跟本宫回去!” 话落,玉景澜拖拽着白经年往自己怀里带。 经年奋力挣扎,可瘸掉的那条腿偏偏又成为了累赘。 就在二人撕扯时,一个声音传来。 “白女傅,太后娘娘慈宁宫有请。” 是元恒,他的音量相较于平时很高,明眼人一下便能听出他这句话是冲太子殿下说的。 玉景澜扯出个僵硬的笑,抓着白经年的手依旧在暗暗用力,不肯松懈半分。 “劳烦元恒大人去告知皇祖母,女傅我便先领回东宫了。” 元恒默不作声地移到二人面前,挡住了玉景澜的去处。 玉景澜下意识“嘶”了声。 元恒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那语气不卑不亢:“白女傅,太后娘娘慈宁宫有请。” 玉景澜低头去看白经年,一时失神,却被她抓住机会,一把甩开。 但经年自己也因此失重险些摔倒。 她勉强稳住身影,抬眸时,元恒已经将刚刚她意外掉落的拐杖捡起递到了她跟前。 白经年接过拐杖,作揖道谢。 元恒回礼后转身和玉景澜行礼告辞。 白经年跟着点了下头,只是离开后在路过玉景澜时,隔着靴子,将拐杖狠狠压在了他的脚趾上。 玉景澜吃痛,但为了顾全礼数,整张脸憋的通红也没有发出声音。 见元恒、白经年走远,缓过来的玉景澜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阉人,狗仗人势的东西。” ...... “侧妃娘娘如今还在东宫里晕着,没想到太子殿下便急着来和女傅破镜重圆了。” 元恒支走其他宫人后低声对白经年说道。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既没有对玉景澜的敬意,也没有对议论皇室子弟的小心翼翼。 白经年眯起眼,嘴角带了笑:“大人这是在敲打臣女。” “当还女傅的伤药之恩。” 说这些话时,元恒始终未曾看白经年一眼。 “看来元恒大人并非是薄情寡义之人。” 白经年打趣道。 元恒闻言却忽的止住了脚步。 他侧眸看向白经年,迎上的却又是那张熟悉的笑脸。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人人敬仰的元恒大人吗?” 白容荣的声音打断二人之间的交锋,元恒迅速反应过来,同白经年一起行礼。 车撵停住,白容荣被搀扶着下了车。 她行至元恒跟前,俯身挑起他的下巴道:“恢复的倒快,做奴才做到你这境地,用着主子才能用的东西,也算是狗生圆满了。” 第39章 声名狼藉 回到太后寝宫以后,白经年没有见上太后娘娘一面,就被元恒引到了住处。 那是慈宁宫的偏殿,离太孙的住处还近了几分。 殿中炭火烧得太旺,屋里热烘烘的让人喘不过气。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没有歇息好的缘故,白经年觉得头昏得厉害。 她披上外袍出了寝殿,站在花坛前。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时,脑袋昏沉沉的感觉才得到些缓解。 到了太学下学时,是元恒接回太孙的。 玉长明冷着脸,配上那未褪去稚嫩的婴儿肥,竟然添了几分喜感。 元恒引着玉长明往白经年的住处走。 而恰巧抬眸的白经年,看见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小肉团子。 “太孙殿下,太后娘娘说,以后您母亲便在慈宁宫常住了,也好缓解您的思母之情。” 元恒柔声道,语气里带了些谄媚之意。 玉长明面无异色,闻言,他脱下自己的外袍,俨然没有半分见到母亲的惊喜之意。 而白经年却成了在场唯一一个不知所措的人。 袖子下的手微微发抖,那双眸子里亦是掩不去的惊慌。 “元恒,你搞错了,本王的母亲是白雨柔,如今还在东宫休养呢。” 元恒的笑僵在脸上,他没有预想到这种结局。 玉长明扬起下巴,把手里的锦袍递给旁边的宫人。 “吩咐下去,本王要晚些用膳,今日尚有课业未曾完成。” 玉长明说话的语气,不仅比他的父亲多了几分皇家威严,一举一动更是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稳重。 话落,玉长明单手背在腰后,挺胸抬头离开了。 白经年迅速从情绪中抽离,在玉长明路过她时,还恭敬地行了礼:“臣女见过太孙。” 她低眉顺眼,玉长明却再无回眸。 走到拐角时,玉长明顿住脚步,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道:“白女傅,你是世家之人,既是世家之人,便不该和一个阉人厮混在一起。” 白经年依旧维持着行礼的模样。这个“小大人”说完这番话,便拂袖离开了。 元恒抬眸看向白经年,见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一滴晶莹的眼泪落在了地上。 太孙的态度,显然是将元恒和白经年归为了一类。他没有做到爱屋及乌,反倒是恨屋及乌。 …… 晚饭时,白经年怒吃了两碗米饭,甚至跟前的一盘小炒肉都被她吃尽了。 奉命监视白经年的元恒站在一旁,看得呆愣。 终于在白经年伸手要第三碗饭时,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太孙对你是这般态度,你竟然还吃得下去饭?” 白经年咽下嘴里塞得满满的米饭后,道:“太后娘娘的小厨房果然厨艺非凡,吃了这等人间美味,哪还有其他心思顾及别的?” 元恒剩下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他试图从白经年眼里看到些不寻常的情绪,可她的眼里却尽是桌前的美味。 等用完晚饭,元恒回宫复命后,白经年才独自一人靠在窗边,黯然神伤。 白日里玉长明的话和眼神,犹如刀子一般狠狠剜在她的心上。 她怎么可能不难过?那是她足足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血亲,为了他们,她甚至放弃过自己求生的机会。 喉间涌上一股酸涩,今夜她吃下的饭菜,不过是食之无味。 可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对于一个太孙而言,终究不如庶母体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白经年垂眸时,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未等转头,她的眼睛便被一双大手蒙住了。 第40章 殊途 “那小魔王惹你不快了?” 是玉怀谨的声音。 白经年淡漠地扒下他的手,冷冷道:“快要落钥了,殿下还不回去?” 玉怀谨走到白经年对面,双手抱臂,同她一齐望着窗外的月光:“下雨了,本王回不去,自然要宿在母后宫中。” 白经年冷笑一声,看着天际又大又圆的月亮翻了个白眼:“纵使天黑了,殿下也不该睁眼说瞎话。” 玉怀谨扯扯嘴角,轻笑几声,他朝白经年的方向快步走了几步,在她即将往后退时又拉住了她的胳膊:“阿年的心里下雨了。” 月光打在玉怀谨的侧脸上,这个角度,白经年能将他眼中的柔情一览无余。 可白经年却不愿再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她垂眸避开玉怀谨的视线:“殿下逾矩了。” 屋内没有点烛火,月光如水打在地面,白经年听到了一声叹息。下一刻,她被玉怀谨拥入怀中。 “阿年,何若芙醒了。” 闻言,白经年内心触动,她正欲询问,却被玉怀谨狠狠按在怀中。 他用下巴摩挲着白经年头顶的青丝,借着月光,他望见了几丝白发,一滴泪落下,玉怀谨的声音有些发哑:“阿年,你要做的事情或许本王要再次负了你。” 白经年闭上眼,没有回复。 玉怀谨抱住她身体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你就不能为了本王,妥协一次?” “若殿下还念着昔日情分,就莫要再让何皇后陷入险地。” 二人无言…… 次日,惊舞坊出了一个花魁,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但是去过的达官显贵都说,那双眼睛像极了何皇后。 看着宫外传来的消息,白经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想起了昨夜玉怀谨临走时还替她掖好被角。 她们始终不同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白经年将纸条扔入火炉中。 “女傅,您今日该去太学了。” …… “殿下,白家主来了。” 斩刀轻叩屏风,低声道。 玉怀谨颔首,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推至对面。 白泰源依旧只穿了一身白袍,头发亦是只用了根木簪子束起。落座时,捧起茶杯的手上还有些茧子。 “臣这几日栽了几棵寒梅,长得甚好,过几日差人折上一枝给殿下送去。” 玉怀谨笑着点头:“多谢白家主抬爱,只是这寒梅便不必了,小王一介粗人,不懂这些风花雪月。” 一抹戾气在白泰源眸底闪过,他吹了吹杯子里冒出的热气,笑道:“那老臣便也不与殿下客套了。” 饮下杯中茶,白泰源轻轻放下手中茶杯:“听闻殿下新得一舞娘,与何皇后颇有几分相似。” 玉怀谨又给白泰源满上一杯茶:“像与不像,她也只是一个舞娘。” 白泰源抬眸看向玉怀谨,如今皇帝有意打压世族,白家如今首当其冲站在皇帝一边,以“寒门庶族”之首的名头替皇帝办事。 但是白泰源是做了两手打算的,白挺松和王羡之绝对不会和离,倘若皇帝打压士族计划失败,白家背靠王家这棵大树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但是当年世家大族联手绞杀何皇后的事情,是掺了白家手笔的。 一旦何皇后没死反而跳出来将当年的事情抖搂得一干二净,白家这个“寒门”出身的氏族,不仅会被那些正统世族推出来当替罪羊,陛下打压氏族计划不成,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会降罪于白家。 白泰源眉间多了几分凝重。 玉怀谨轻笑:“白家主不必紧张,小王今日约您来,也是有事央求您。” 说着话,玉怀谨朝斩刀伸出手,接过一张奏疏。 白泰源瞳孔骤缩,他想过玉怀谨绝对不是什么闲散王爷,却没想到他竟然势大到可以直接拦截奏疏。 “这是白家主门生递上的奏疏,内容是奏请陛下广开太学,迎天下学子入学,不论门第、家族。” 白泰源眉头紧皱,攥着茶杯的手都有些颤抖。 玉怀谨却依旧笑得春风和煦,他把奏疏推至白泰源跟前:“请白家主责令门下弟子收回此奏疏,日后陛下的桌案上也莫要再出现。” 第41章 任职第一天 “白女傅,太学对于女傅的选拔标准十分严格,臣听说过您的‘贤’名。” 宋尚宫故意咬重了“贤”字,白经年听出来了她的别有用心之意,却也懒得计较。 这条通往学堂的路上,宋玉兰喋喋不休,说的尽是些阴阳怪气的话。 等到二人走到拐角处时,白经年听到了木桶的“吱嘎”声,她下意识慢下来几步。 果然,净顾着说话的宋玉兰走过拐角时被人泼了一身的泔水。 宋玉兰正要喊住那几个作乱的学生,白经年却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经年装作一副紧张的模样,从怀中掏出帕子,拭去宋玉兰脸上的水滴,背后的手却在示意那几个学生赶快跑。 因为白经年的“关心”,宋玉兰没有抓到那几个使坏的学生,看着她没好气道:“丙班在长廊尽头,看见牌子女傅进去就是了。” 白经年强忍笑意点点头,直至宋玉兰离开,她才终于扯扯嘴角笑了出来。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这桶泔水本不是拿来“孝敬”宋玉兰的。 想到这儿,白经年笑意更深,看来太后真是给她预备了一份儿大礼。 走到窗户前时,一个托腮向外望飞鸟的学子看都没看白经年一眼,只听着那拐杖敲地的声音便冷哼道:“这学堂是没人了,才派了一个瘸子过来不成。” 白经年没想着同一个孩子计较,却也不想白白被人欺负。 她走到窗前挡住了那学子观鸟的视线问道:“那鸟是什么鸟?你能看出吗?” 学子“切”了一声,没回答白经年的问题,便转身离开了。 白经年靠着窗边,看着那鸟的残影道:“大雁,秋分时就应当飞往南方了,这是一只孤鸟,想必没等飞到南方时就该被冻死了。” 方才那学子闻言转头看向她,冷笑道:“子非雁,安知雁不能飞至南方?” 白经年低头轻笑:“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雁能飞至何处?” 学子似乎被哽住了,正想要说什么,白经年已经拄着拐杖进屋了。 尽管白经年此次是以“女傅”的身份进入学堂,里面的学子对她的出现也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玩着。 甚至还有在学堂**斗鸡的。 刚刚和经年论雁的学子双手抱臂,靠在靠椅上看了看这幅场景后,一脸玩味的笑意看着白经年。 白经年能够察觉到,这些表面上都在玩耍的学子们都会若有若无朝她的方向投来“试探”的目光。 唯有坐在第一排左侧的学子端正地坐着。 见白经年朝他投去视线,那学子立马弯腰作揖。 “学子陈傅见过女傅。” 听到“陈傅”二字,白经年脑海里浮现起了一个老头——落鹤台学士陈一然。 但白经年没有提起这档事,也没有询问陈傅关于陈一然的事情。 因为自打军师堂覆灭以后,落鹤台也成了皇城里鲜少人提起的禁忌。 她怕她的询问会给陈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多言,白经年只轻轻颔首回以微笑。 学子们想象中女傅愤怒的发火也没有迎来,白经年并没有理会他们。 学子不理会她,她就坐在蒲席上翻看着自己带来的书。 到了下学的时辰,她准时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白经年还用拐杖打回来了一只乱飞的斗鸡。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几个探头的学子跑了回来,凑到刚刚组织着玩斗鸡的少年跟前道:“崔爷,她走了。” 崔远庭看着陈傅已经空了的座位挑眉道:“装正经,真谄媚。” 围在他跟前的学子听的一头雾水,崔远庭起身一脚踢开挡在他脚前的公鸡,边走边说道:“明日继续,我看她能忍到几时。” …… 拄拐走的白经年有些慢,还没出太学,陈傅便喊住了她。 “女傅!” 白经年还没等转头,便看到了站在太学门口的玉怀谨。 但是出于两人如今身份的考量,尽管已经和玉怀谨对上了眼神,白经年还是扭头先找了陈傅。 陈傅因激动之情,没顾上行礼便一步迈至离白经年半步远的地方。 “学生三生有幸,今日得见白女傅,您曾经所著《盐铁论》,学生拜读几十遍之久,一直想同您见上一面,家中祖父说学生来此处读书,总能见上您一面。” 白经年挑眉,陈一然时常嘴上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却还是会时不时卜上一卦,不管是给谁卜,卜得都极准。 二人相谈甚欢,白经年完全忘了太学门口还在等待她的玉怀谨。 玉怀谨靠在门口那石狮子上,双手抱臂,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白经年。 站在他身后的斩刀感叹道:“殿下您看,太子妃和那个学子聊得还挺开心,自打她从桃花乡回来以后,属下还是头一回见她笑得如此开心呢。” 玉怀谨想都没想,一个肘击打在斩刀的肚子上,他吃痛弯腰问道:“殿下,为何啊?” “她早已经不是太子妃了。” 说完,玉怀谨还翻了一个白眼。 斩刀揉着肚子直起腰,嘟囔道:“陛下说还未废妃啊……” 玉怀谨转头朝他撇去一个眼刀。 斩刀立马闭嘴,在即将承受玉怀谨怒火时,他指着白经年的方向道:“殿下殿下!白女傅来了!” 玉怀谨赶忙扭头看向白经年的方向,入目却又是二人有说有笑的场面。 “但是好像是和别人一起。” 斩刀低声道。 就在玉怀谨整张脸已经黑下来时,斩刀又在他身后幽幽道:“殿下您看,白女傅和这个学子好像还挺般配的。” …… 第42章 刀斩权贵 玉怀谨正欲发作,白经年却已经走来,陈傅二人朝着他恭恭敬敬行了礼:“见过瑾王殿下。” “这位学子倒是认学,下学后还追在女傅身后问个不停。” 玉怀谨虽然语气和蔼,面容和善,但是白经年依旧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了夹枪带棒之意。 一旁的陈傅倒是真以为这位王爷是在夸他,连忙作揖谦逊道:“谢殿下夸奖,学生学识浅薄,需要向女傅讨教的还很多。” 玉怀谨挑眉,正欲说什么,却被白经年抢先一步打断道:“陈傅,若是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进宫找我。” 说着话,白经年摘下腰间的令牌递给陈傅,陈傅接过时,还因激动不小心触碰了她的手。 斩刀看着陈傅欣喜若狂的表情正想要发笑,下一刻,玉怀谨便朝他伸出了手。 斩刀疑惑地看向玉怀谨,迟疑地伸出自己的手盖在玉怀瑾的手心上。 玉怀谨立马抽出自己的手,反手敲了斩刀的脑门。 斩刀吃痛闭眼,再睁眼时,自己腰间的令牌已经被摘下。 玉怀谨上前几步收回陈傅即将挂在腰间的令牌,把自己手里斩刀的令牌递给了他。 “女傅终归是女子,你们二人男女有别,纵使没有那龌龊心思,也容易落人口舌。” 陈傅还没反应过来,玉怀谨已经拿走了白经年的令牌,他还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陈傅的肩膀:“有求学的这份心思是好的,待你成才那一日,本王定然会向陛下引荐你。” 白经年闻言无奈摇头,陈傅听了这席话却是真心带了感激之意的。 “既如此,本王同女傅还有些要事相商,便不相送了。” 陈傅也没有因此恼怒,反而乖巧的弯腰作揖。 只是没等他行完礼,玉怀谨已经拉着白经年走远了。 站在原地的陈傅拿起腰间的令牌握在掌心,激动道:“殿下与女傅如此厚望,陈傅啊陈傅!你万不可辜负!” 说罢,陈傅掏出一本书,沿着宫道边走边读。 ………… 白经年与玉怀谨并肩走在宫道上,斩刀跟在距离二人十五步远的地方。 一想到陈傅那副乖巧单纯的模样,白经年就忍不住发笑。 陈一然那样的老滑头竟然教养出了一个如此正直刚正的孙子。 但她这充满笑意,如沐春风的表情落入玉怀谨眼中可就变了味道。 “女傅倒是高兴的紧,想必方才那位学子可是甚得你心。” 白经年收起笑意:“不知殿下今日寻臣女所为何事?” 玉怀谨听着白经年如常般的严肃语气,心中更加不爽:“女傅对旁的人便是笑意盈盈,到了本王这里便尽是冷漠。” 本以为能换来一番宽慰的玉怀谨迎来的是白经年继续的冷言相对。 “若殿下没有旁的事情,臣女便先告辞了。” 说完,白经年行了礼就打算离开。 宫道四下无人,唯有斩刀跟在二人后面。情急之下,玉怀谨伸手抓住了白经年的衣袖,低声道:“为何连声好话都不愿意说给本王听?” 白经年回头了,但不是说好话,而是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玉怀谨的脸上。 “啪。” 清脆的声响,斩刀赶忙闭上眼睛转过身。 玉怀谨被打偏了头,但也没有恼怒。 这一掌太用力,打得白经年手心发麻。 “殿下救下何皇后,却又将她置于险境,无非是想要借此事拿捏世家。而臣女险些沦为废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殿下的手笔!” 白经年语气平淡,不过玉怀谨却能从中听出她对自己的失望与绝情。 “皇家势大,臣女也不过是王家和白家随时可丢弃的棋子,但殿下,兔子急了会咬人,等人无所失之时,又何惧刀斩权贵!?” 话落后,白经年恭恭敬敬又向玉怀谨行了礼。她转身正要离开,却被玉怀谨光天化日之下扛起,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向太后寝宫的偏殿。 第43章 敞开心扉 白经年察觉到了路两旁太监和婢女投来的目光,她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更多人的注视。 所以只能用衣袖遮住脸,祈祷别有人能够认出她。 斩刀小跑跟在二人身后,还捡起了白经年意外掉落的拐杖。 太后对玉怀谨极尽宠爱,所以专门留了赏荷小院给他居住,以便于他时常在宫中陪伴亲人。 因玉怀谨不喜太多人伺候,所以院子里留的婢女和太监也不多。 但当看着玉怀谨扛着人回来时,院内的宫人都十分默契地跪地闭眼。 玉怀谨踢开房门,又反脚踢上。 他快步行至床边将白经年轻轻放在榻上后,便开始脱自己的衣衫。 白经年惊恐地想要起身逃跑,嘴里还一句一句低吼着:“玉怀谨!你疯了不成!如今我还是你的侄媳!” 玉怀谨将白经年死死压在身下,让她动弹不得。 任由白经年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玉怀谨也纹丝不动,只是脱衣服的动作越来越快。 而奋力反抗的白经年忽然息了声,不仅仅是因为玉怀谨落在她额头上的那滴泪,更因为玉怀谨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而在白经年安静的那一刻,玉怀谨也停止了脱衣服的动作。 他粗喘着气,泪水不停往下落。 玉怀谨不是先帝一众皇子中年岁最小的,却是最受宠的一个。 他诞生之时,北疆之战大捷,先帝大病初愈,太后娘娘在生下他以后旧疾痊愈。 那时所有人都视他为天降祥瑞,随着北疆捷报入京,先帝将尚在襁褓中的玉怀谨封为太子。 除此之外,他天资聪颖,每日去学堂最晚,走的最早,时不时还会逃学外出游玩,但是如此贪玩的他却依旧是一众皇子中成绩最好的。 十六岁的玉怀谨一句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便向先帝请旨废掉自己的太子之位。 可出于对他往后岁月的考量,先帝立了玉怀谨一母同胞的兄长为太子,只为不让玉怀谨日后落入“孤臣”的境地。 这样的玉怀谨,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只承欢于父母膝下,自由自在做个闲散王爷。 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浑身是伤? 一切话语梗在白经年的喉咙中,她抬眸望向玉怀谨,那张俊俏白皙的脸上还留着刚刚白经年打的手印。 玉怀谨抓起白经年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哽咽道:“白经年,你孤身保护何若芙回京的那一次,不仅仅只有齐渊一人为你保驾护航。” 白经年感觉自己的手心被玉怀谨胸膛的温度刺伤。 她早应该想到的,玉怀谨若是没去北疆,又是怎样将何若芙平安带回梁京的? 玉怀谨哭着将白经年拥入怀中,声音和手都颤抖的不像话。 “那一夜你跪在我府门前,我就在门的那一边,听你一下接着一下磕头,我心都碎了,可是我知道,一旦我帮了你,你会和何若芙一样,都不能活着回梁京。” 玉怀谨的泪水浸湿了白经年的衣衫。 “你怨我险些让你沦为废人,可你不知道的是,你被囚禁在佛陀寺时,是我支开那死士,带人将那竹楼翻了个底朝天,可你却不在那寺中。” 白经年也红了眼眶,她没有再推开玉怀谨。 “后来,我知道狼园失守,便疯了似的沿着那条河寻你。” …… “阿年,我知道你我殊途,但是……我在努力向你近一些…近一些…” 屋内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白经年的呼吸声和玉怀谨的抽泣声。 …… “你的意思是,谨儿将一个女子扛回了院子?” 坐在太妃椅上的太后不由得直起身子。 “可有看清那女子的脸?”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连忙回道:“虽未看清,但是依稀能够辨出应是太学的女傅。” 听到“女傅”二字,站在一旁看茶的元恒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玉怀谨扛回去的女傅应是白经年。 但太后却高兴的紧,她赶忙朝元恒挥手道:“元恒,你速去太学里将那些女傅的画像与家世都寻来,哀家倒要看看哪家女子竟然能入我谨儿的眼!” 元恒收回神,行礼道:“奴才领命。” 第44章 愿卿长安 白经年同玉怀谨并肩坐在榻上,玉怀谨裸露着上身还未穿上衣袍。 经年起身想要帮他捡起地上的衣袍,但在身子刚刚有一点幅度时,便被他抓住了衣袖。 “你要去哪里?” 玉怀谨依旧红着眼眶,声音微微发颤。 白经年无奈叹口气,轻轻抓起他的手放下,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递给玉怀谨。 “天寒,莫要着凉。” 玉怀谨先是一愣,随后轻轻一笑,接过白经年手里的衣衫乖巧穿上。 白经年没有离开,但再次坐下时却故意与玉怀谨隔开了一些距离。 “其实,我今日找你是有正事的。” 玉怀谨尴尬地咳嗽两声,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白经年。 白经年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接着“说话”的由头,玉怀谨往白经年的方向挪了挪。 “白雨柔自打入住东宫以后便时常昏迷不醒,宫里的太医也已经去了几次,但都是成效甚微。” 白经年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玉怀谨。 “本王的人打探到,白雨柔的母族,也就是李家最近私下里和司天监走动的很勤。” “司天监?” 白经年呢喃着这三个字,就在她思考入神时,玉怀谨却忽然凑近她。 “你的头发乱了。” 玉怀谨轻声道。 白经年失神片刻,便立马错开他的视线,预备起身离榻。 玉怀谨顺势起身,二话不说拉着她走到铜镜前,将她按坐在蒲席上,拿起梳妆台上的檀木梳子开始为她梳头。 白经年正想要开口拒绝,却被玉怀谨抢先一步开口打断。 “纵使你我殊途,我亦希望你平安。” ………… 斩刀站在书房里不知所措,自打晚饭以后,玉怀谨便站在镜子前傻笑。 “殿下?” 斩刀接连叫了几声,但是玉怀谨都没有要理他的打算。 但是此次他要传的消息又十分紧急,斩刀上前几步,走到玉怀谨身后吼了一声:“殿下!” 玉怀谨想事情想的太入神,竟被斩刀这一声“殿下”吓一激灵。 他脸上的愉悦神情立马消了下去,撇了斩刀一眼后道:“我看你倒是愈发莽撞了。” 斩刀憨笑几声,将手里的密报呈给玉怀谨。 “殿下,今日尚书省传来消息,白泰源门下弟子将广纳天下之才的奏折都撤了下来。” 玉怀谨点点头,接过密报拆开,视线落在妆台上的檀木梳子时,他嘴角又不自觉上扬。 “斩刀,本王问你一个问题。” 斩刀不自觉站直身子。 “本王同阿年般配,还是陈傅同阿年般配?” 玉怀谨的视线还停留在密报上,问这个问题时,还带着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 斩刀不通男女情爱之事,但他这几日学了几招为臣之道,正愁这没有伸展拳脚的机会。 玉怀谨这样一问,斩刀郑重地清清嗓子道:“回殿下,您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女傅自然是配不得您的!但是陈傅一个寒门出身,白家也是寒门出身……” 还没等斩刀分析完,玉怀谨手里的茶杯已经砸在了他身上。 “闭嘴。” 看着玉怀谨面露不悦,斩刀赶忙闭上嘴。 密报上内容是对“元恒”身份的调查。 玉怀谨将密报扔进火炉,眉眼之中多了几分凝重:“接着去查。” 斩刀作揖:“是。对了殿下,眼线来报,太后娘娘今日派人去寻了太学里所有女傅的画像以及出身家世。” 玉怀谨闻言点点头,随后拿起桌子上的檀木木梳放在手心中端详。 第45章 功勋之后 “你信了他?” 房梁上,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靠着柱子低声问道。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桃花乡里励志做第一个游侠的那个。 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直直落在白经年的身后。 一道寒光刺的白经年不由得闭上了眼。 少年将锋利的剑刃对准了她的脖颈。 “他的朋友,我的敌人。” 白经年没有闪躲,她轻叹一口气:“上来便喊打喊杀,半分圆滑没学到,倒是净学了些打打杀杀之事。” 话落,白经年淡定地放下手中的簪子。 少年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尽是杀气。 在那剑刃即将在脖颈上压出红痕时,一把飞刀顺着开了缝隙的窗户飞进来,击在了剑身上。 少年右手发麻,下意识松手。宝剑掉落,发出“啪”的声响。 “没大没小,若不是看在沈国舅的面上,你现在的头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屋内房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蒙面人,他垂眸看向少年,眼中尽是轻视。 白经起身拽过少年发麻的胳膊,轻轻揉了几下:“他年纪尚小,何必如此苛刻?” “齐王殿下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安定北疆了。” 蒙面人翻身跳下房梁,落在白经年面前。 “殿下说了,曾经的诺言依旧有效。” 听到“曾经的诺言”这几个字,白经年眸色微动。 齐王心许白经年,这几乎是军师堂人人皆知的事情。 最初太祖设立军师堂是为安定天下,集结为战事出谋划策,一策定胜负的“奇人异士”。 后来天下太平,不兴兵戈后,军师堂的军师成为了太祖皇帝放在异姓王和开国功勋身边的眼线。 齐渊父亲战死沙场,他奉旨袭爵时不过也才十岁。白经年作为军师堂中最年幼的军师,被先帝指派到齐王跟前“辅佐”。 后来,先帝病重,身体每况愈下,为了扫清“皇权”的障碍,他大力提拔世家子弟,削弱异姓王的力量。 年纪大的交了权未必能够安然告老还乡,但“年少轻狂”的异姓王,定然会命丧皇城。 但除了齐渊,他是当年唯一一个活着离开梁京的异姓王。 其中,少不得白经年的苦心筹谋。 至今白经年还记得齐王离京那一日,他将故去父母为他所求的平安符赠予了经年。 “若是有朝一日梁京容不下你,来北疆,那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白经年感觉喉咙里泛起苦涩,她干咳两声,见沈玉的胳膊已经没有大碍后才放下。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蒙面人从腰间掏出一封密信递给白经年。 “所谓的世外桃源“桃花乡”之所以没有县志记载,就是因为乡中之人皆是当年被屠杀的异姓王之后。” 听到这里,一旁的沈玉攥紧拳头,就在桃花乡被屠那一夜,他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前护国将军沈却华之子。 白经年将密信看完以后扔进了火炉:“帮我去寻寻陈一然,看看他今在何处。” 蒙面人抱拳:“是。” 白经年走到沈玉跟前,帮他理好衣领道:“你如今年少,做事情一定再三思虑。” ………… 太后寝宫内,四下无人。 每到腊月十五之时,太后娘娘便会遣散宫内所有侍奉的人,包括元恒。 灯火忽明忽暗,太后褪去了素日里那些华美的衣衫,只穿了一袭素衣。 她缓步走到书架前,扭动了一个花瓶的位置。 书架右移,原来的位置显现出一道暗门。 太后娘娘深呼吸一口气,眼圈微微泛红。 那暗门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锦衣少年郎的画像。 仔细看去,那画中的主人公与元恒还有几分相像。 太后行至画像前,拿起三根香点燃后插在香炉中。 泪水滴落在供台上,太后看着把发黄的画像柔声道:“沈郎,不知你在那边过得如何?我想来告诉你一声,谨儿他有了心悦之人……” 第46章 菩萨 深夜时,窗外飘了雪,白经年打开窗子想要透会儿气,这几日她总觉得自己胸闷气短。 长吁一口气后,她又想起了回宫前卜的卦。 从前陈一然也给她算过,说白经年聪惠、有气运,生得天人之姿,这种人生来占尽好处,老天都看不惯,日后坦途自然会变崎岖。 白经年轻笑,嘲笑自己到底是到了年岁,竟然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没有再多想,白经年关好窗子就上床睡觉了。 ………… 但是元恒便不太好受了,梁京的雪越飘越大,今日打算出宫探亲的他正好逢上了心情燥郁的荣贵妃。 荣贵妃拿起鞭子抽了他满身伤痕,但是元恒一下都没躲,硬生生挨了那几十下的鞭子。 太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以“礼佛”的名义遣散宫人整整三日。 白容荣没有将元恒打死,而是留了他一口气,想要他带着痛楚死在这冰天雪地中。 人人都知道元恒是太后跟前的红人,白容荣意在让太后“礼佛”后直接给自己的小白脸收尸。 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也因失去在意之人而活得痛苦。 雪花蒙住了元恒的双眸,他想起了自己未进宫的日子,那时他带着叔父跟着流民进了梁京,因为贫穷他衣不蔽体,在街道上与狗争食。 为了谋生,他净身进宫做了太监,未得太后娘娘青睐之前,因为出众的样貌他时常会遭到那些老太监的骚扰。 但是元恒受得住,比起那一双双苍老的手在他身体上揩油,他更害怕的是再次回到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他可以不要尊严,他只要活着。 但是尽管如此,上天却依旧不想让他活。 哪怕他已经晋升为大总管,却还是要匍匐在她人脚下苟且偷生。 别人只需要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能够决定他的生死。 身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被鞭子揭下一层皮的伤口此时已经麻木。 意识越发模糊,在他即将倒地时,一股浓厚的草药香朝他扑来。 在一片雪景中,元恒看到了白经年。 “元恒!元恒……” 他放心倒在了冰天雪地里,不知眼前的影像到底是幻想还是真实。 ………… “我没猜错,你果真是要救他的。” 蒙面人靠着门框,看着忙活的白经年说道。 白经年扒掉元恒身上的衣服,开始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只是我想不到的是,你竟然真的能够放下从前的芥蒂,救一个阉人。” 蒙面人轻笑几声。他本来已经离开了,却在半路碰上了被贵妃惩罚的元恒。 白经年曾经委托他调查过这个太监的身世,他觉得此人对经年定有用处,于是便赶紧跑回来报信。 “多谢。” 处理完元恒的伤口,白经年只觉得自己已经近乎力竭,她有气无力的向蒙面人道谢。 “不必谢,你现在当想想该如何应对你那贵妃姑姑了。” 说完这席话后,蒙面人便离开了。 白经年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累,拿起杯子时她的手还微微发抖。 ………… 次日天明时,白经年按时去了学堂,除了给陈傅带了一本经批注过的《盐铁论》,她依旧没有给学堂里的其他学子上课。 学堂中飞起来的斗鸡和四处蹦跶的蛐蛐时不时会跑到白经年跟前,她倒是也不恼,而是拿起拐杖轻轻驱逐。 崔远庭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时觉得无趣,他撇了眼正在专心读书的陈傅一时心烦。看着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品茗的白经年更是无名火起。 崔远庭一脚踢翻桌子,整个学堂瞬时安静下来。 陈傅沉浸在书籍中,没有往后看。白经年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后,便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只有那些不务正业,抓鸡逗狗的学子此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崔远庭烦躁的用手摸摸后脑勺道:“白女傅!我们顶着大雪天来上学堂,莫非只是来看你品茗的?” ………… 元恒是被阳光晃醒的,他皱起眉头,身上虽然有些地方很痛,但是却没有寒冷的感觉。 一股熟悉的药香钻入鼻腔,脑海中浮现起白经年的身影。 元恒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裹在锦被中,就连躺的床榻都十分精美。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这里是白经年的卧房。 元恒慌张起身,在屋子里四处张望,扭头时,发现了枕边的信件。 “元恒大人,伤药在你枕头的右边,醒来时记得涂抹,若怕贵妃娘娘再次刁难于你,可在太后娘娘礼佛后再离开我的住处。” 纸上的字体清秀却不失笔锋,元恒看着这段字不由得想起昨夜失去意识前,白经年那满是担忧的神情。 内心深处有些东西松动了…… 那些人说得对,太子妃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哪怕是他这种“恶人”也会被渡。 第47章 斗鸡 白经年放下手中的书籍和茶杯,抬头看向崔远庭。 “哦?崔学子竟然也一心求学?” 崔远庭扯扯嘴角,坐直身子看向她:“难不成女傅觉得只有像陈傅这样的学子才有求学之心?” 陈傅闻言抬头看向白经年,正想要开口辩驳,经年却用眼神示意他不必。 她拿起拐杖缓缓站起身:“圣人有言:“因材施教”,陈傅的兴趣在书本上,崔学子的兴趣在蛐蛐上。” 白经年话音刚落,陈傅在那头就笑出了声。 崔远庭一开始因得到女傅关注还有几分得意,但听到陈傅的笑声后就反应过来,白经年是在暗讽他。 “你!” 崔远庭伸手指向白经年,白经年紧接着就握住了他的手指。 “诶,崔学子竟然求学之心如此急切,本女傅也不好再推辞。” 说完,白经年借助拐杖直起腰扭头对着其他学子说道:“今日,便教些你们感兴趣的,只教斗鸡,如何?” 学堂顺势安静下来一刹,随后便是一阵爆笑声。 就连陈傅望向白经年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不解。 崔远庭大笑着直起腰,看着白经年轻蔑道:“斗鸡?!女傅,你可知这整个梁京里头最会斗鸡的可都在这里了。” 另一个学子在一旁附和道:“玩这方面本公子还真没请教过谁。” 白经年笑而不语,等这些人嘲讽后才开口道:“既如此,不如我们比试一场。” 闻言,崔远庭来了兴趣,他挑挑眉:“既说了是比试,没有赌注怎么能行?” 白经年附和道:“好,你们想赌什么?”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崔远庭看看陈傅后将视线移到白经年身上,皮笑肉不笑道:“若女傅输了便离开学堂,如何?” 闻者听之皆倒吸一口冷气,自古以来让学傅离开学堂的学子除崔远庭以外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但是崔远庭也不是有心针对白经年,来丙班前,他父亲是叮嘱过他想办法赶走女傅的。 本以为女傅会暴跳如雷的学子们几乎都屏住呼吸,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白经年却依旧笑得和煦,她俯身捻去崔远庭鼻尖上落下的绒毛:“你输了便向我敬茶行拜师礼,如何?” 崔远庭不自在的揉揉自己的鼻子:“一言为定!” ………… 学堂里的斗鸡还算多,白经年选了三只,但是崔远庭有一只“鸡王”,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女傅,你选的这三只可都比不上崔少的鸡。” 几个学子靠在栏杆上,看着白经年说道。 他们几个是真得有些舍不得她,因为这位女傅不会多管闲事,之前来的几位学傅,不是气急攻心而晕,就是上手打骂学子不成,反被学子家中父兄参了一本,上不了几天课便请辞归乡了。 像白女傅这种顺其自然,让树成树、让花成花的学傅可不多见。 白经年没有回应他们,她不知道从哪里逮了几只虫子,一边摸着鸡的羽毛,一边喂鸡,嘴里还念念有词:“小鸡小鸡快些吃,吃饱大败另一只……” 学子们互相对望一眼,皆是一脸诧异。 比赛分为三轮,崔远庭胜了第一轮,但是接下来的两轮却都惨败。 当崔远庭的鸡已经筋疲力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时,白经年的鸡还炸着毛,斗志昂扬。 几个不想白经年离开的学子敲响锣,高声喊道:“女傅赢咯!” 崔远庭起身走到自己那只落败的斗鸡前,一脚踩断了它的脖子。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陈傅不忍再看,背过身去。 白经年眯眯眼睛,用拐杖打开崔远庭的脚道:“崔学子倒是真性情。” 崔远庭怒视白经年,一言未发,但那眸中的怒火分明想要将眼前之人碾碎。 白经年却对他眸中的怒意视而不见,反而望向那只斗鸡的眼神里充满怜悯:“希望崔学子不会沦落到这只斗鸡的境地,任人宰割。” “若我有一日沦落此境地,绝不苟活。” 崔远庭一字一顿,语气中既有轻视也有不屑。 他堂堂梁京崔氏之后,就算梁朝覆灭,他崔远庭也不会沦到这种境地。 白经年笑而不语,从荷包里掏出银子递给旁边的裴元。 “你这三只鸡我买了。” 裴元想要推辞,却耐不住自己心底的好奇,没等接过银子便先开口问道:“女傅,你怎么赢的?” 白经年把银子塞到了裴元手里,在所有学子朝她投来目光时,她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道:“诸君可知“田忌赛马?” 陈傅在不远处抢先答道:“下等马对上等马,中等马对下等马,上等马对中等马。” 白经年赞许地点点头。 其他学子却是一头雾水。 “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诸君今日回去好好研读一番,明日我们再战!” 正好是到了下学的功夫。 白经年提着那只死鸡和另外三只斗鸡离开了,留下讨论不绝的学子们。 陈傅在下学的路上再次追上了白经年。 “白女傅!陈傅有一事不懂,想向您求教。” 白经年停下脚步,还把那几只鸡背到了身后。 “学生不懂斗鸡之理,但是崔远庭如此擅长之人,哪怕您用了“田忌赛马”之策胜算也微乎其微…” 说到这儿,陈傅顿了顿,低下头虽然面露难色,语气却依旧坚定:“赛前,您喂鸡吃了虫子,学生斗胆向您请教,那虫子可有问题?” 白经年挑眉,那虫子的确有问题,她年少时有段时间也沉溺于斗鸡,所以便研究出了些旁门左道,却没想到竟然让陈傅一眼看出。 没等白经年回答,陈傅又补说道:“倘若那虫子当真有问题,此局,不该算女傅赢!” 白经年感觉自己有点头疼,这陈傅可真是刚正不阿,一点没随上他祖父。 第48章 金屋藏汉 “输了便是输了,不劳烦陈学子为崔某费心。” 不远处传来崔远庭清冷的声音。 白经年挑眉,饶有兴趣地看向眼前这两人。 陈傅没有理会崔远庭,而是保持着端正的行礼姿势继续向白经年说到:“女傅,此非正道之为... 在他说着话的功夫,崔远庭已经站在了他跟前:“借着为我伸张公道的名头,演什么正人君子?” 陈傅一听虽未恼怒,却也免不得为自己辩解两句:“身正不怕影子斜!” 白经年见状便立马脚下生油,带着那几只鸡溜了。 她是顺着小路回寝宫的,路上几乎没碰上几个宫人,因为惧怕手里的死物冲撞别人,就连回自己的小院时都是偷偷摸摸。 关门时,白经年还仔细望了望外面没有人注意到她。 “女傅这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元恒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白经年一激灵,险些将自己手里的死鸡扔出去。 没错,都已经变成了死鸡。 这也是白经年从裴元手里买下斗鸡的原因,她那有关于“旁门左道”的法子有用虽有用,服下她研制药丸的斗鸡战时的确要爆发出比平时要高出几倍的战斗力,但是赛后的半个时辰就会力竭而亡。 元恒打开餐盒,将里面的菜和饭端出来放置在桌子上,上面还冒着热气,一看就刚刚拿回来不久。 “多谢女傅收留之恩,元恒无以为报,便差了人送些餐食,希望能够合女傅心意。” 白经年笑着点头,把那几只死鸡放到石阶上:“有劳元恒大人费心准备了。” 待元恒看清那些死鸡才开始震惊:“你这是从何处拿来的!?” 白经年淡定地放下包裹,边洗手边说道:“学堂里捡的斗鸡,拿回来洗洗做叫花鸡。” 元恒闻言更加不可置信:“宫里的死物你也敢捡!?快些扔掉!” 白经年倒是满不在乎,她走到元恒跟前笑意盈盈道:“大人便瞧好吧,说起饭菜,我还真是饿了,今日便多谢大人款待!” 元恒还准备多说几句,白经年已经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她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伴着米饭塞进嘴里,边吃还边点头:“不知是不是增加了元恒大人心意的原因,这饭菜吃起来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虽然知道白经年对他向来是甜言蜜语、油嘴滑舌,但元恒这次听着心里竟然生出了丝丝暖意,他理直衣袖上的褶子坐到白经年对面:“今日贵妃可有去为难女傅?” 白经年咽下嘴里的食物回复道:“我终归是她的侄女,好歹也要给我留几分薄面的,元恒大人只管放宽心在此处住着,待太后娘娘礼佛出门,你就安全了。” 宫中之人大多势利,擅长捧高踩低,元恒被太后娘娘亲封为大总管,走到了多数人都爬不到的高处,他获得了曾经自己丢掉的尊严,可元恒心里也明白,太后娘娘对待他就像对待一只宠物,那些明面上敬重他的人其实也都在内心中鄙夷他。 唯有白经年,似乎是在真心为他考量。 想到这儿,元恒袖下的手不自在地攥在一起。 可是这些年里在深宫里的摸爬滚打却又提醒自己不能轻易打开心门。 直到白经年充满不经意地提起一句话:“不如今夜我陪元恒大人出宫回家探亲如何?” ...... “娘娘的意思是白女傅同一个宦官厮混在了一起?” 玉怀瑾怒极反笑,他轻轻放下茶杯看向坐在自己对面,乔装打扮成宫女的荣贵妃。 白容荣笑得灿烂,甚至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昨夜我罚元恒在雪中跪着,今早本想去看看要不要给他收尸,值夜的小太监却说白女傅亲自将他扛了回去,还是去了自己的住处。” “去了...自己的住处?” 玉怀瑾放慢语速,面上是在和白容荣确定这话的真实性,可站在一旁的斩刀知道,这是他家主子力压怒火的表现。 “是啊,如今陛下还未正式废妃,年儿便还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若是被别人知晓她竟然将太后娘娘身边的小倌儿带了回去......” 白容荣没再往下说,玉怀瑾的脸色却愈发难看。 “所以,娘娘今日这副打扮,乔装过来只是为了告诉小王这件事情?” 玉怀瑾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白容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若是娘娘想要状告白女傅品行不端、水性杨花,便是来错地方了。” 玉怀瑾起身走至白容荣面前俯下身子冷言道:“你当去东宫,找太子。” 看着那双桃花眸中的阴翳,白容荣后背发凉。 “况且,比起白女傅,若是贵妃娘娘这身打扮被有心之人看到,旁人会如何编排你,届时就算拥有皇帝宠爱,白家托底的荣贵妃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玉怀瑾离白容荣越来越近,淡淡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男人充满威压的气势让白容荣几乎喘不来气。 “本王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蠢不自知却还自作聪明的人。” 他伸手挑起白容荣的下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娘娘,若是还有下次,就休怪小王让你生不如死了。” 话落,玉怀瑾站直身子对着身后的斩刀说道:“送客。” 在玉怀瑾起身离开时,白容荣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逃也似地起身和斩刀离开了。 就在屋内之人都走光以后,玉怀瑾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置于手中攥碎。 等到斩刀进屋时,看到的便是玉怀瑾满手是血站在原地。 “殿下?”斩刀开口轻声呼唤。 玉怀瑾放松下手,掌心里面的碎瓷片全部掉落在地。 “那便去女傅的住处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金屋藏“汉”。” 第49章 局中之棋 白经年和元恒已经到了梁京内的一角。 元恒搀扶着白经年下马车:“寒舍简陋,还望女傅不要见怪。” 白经年笑着从元恒手中接过拐杖:“大人这话见外了。” “倒是许久未出宫了,没想到集市上竟然如此热闹。” 说着话二人便推开小院的门往里面走。 “若是女傅过会儿想要转转,元恒便陪着你同去。” 白经年轻笑:“大人好不容易回次家,还是好好陪伴陪伴家人吧。” 她这边话刚说完,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围着围裳的男人就从里面跑了出来。 男人手里还举着锅铲,那张憨厚的脸上有一道长疤,疤痕顺着眉尾到嘴唇周边,尽管可怖却依旧不减他的和蔼气质。 “恒儿!我就说你指定得这两天回来,快去洗洗手,叔伯这就” 看到白经年以后,元恒的叔伯愣住了,本想唠叨元恒不顾人家姑娘名节的话咽了下去。 “叔伯,这是我交的朋友,姓白,来咱们家小住几日。” 元恒在旁解释道,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白经年和他叔伯好像认识一般。 “我姓马,叫马又,见过白姑娘。” 马又把自己沾了油污的双手在围裳上擦干净以后才拱手作揖。 白经年也回以同样的礼数。 “见过马叔伯。” 元恒还想多说几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马又却将手里的锅铲塞到他手里:“我买了些青笋,想着炒给你吃,但是今日既然有客人来,你做的菜好吃,叔伯便不献丑了。” 不等元恒回答,马又就将他推进了厨房。 “那叔伯你去给白姑娘准备些茶水。” 借着窗纸上的影子看着里面元恒炒菜的动作后,马又才放心下了台阶,他小跑到白经年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马又见过军师,一别经年,军师可还安好?!” 白经年扶起马又打趣道:“若非不是托了马武士的福,我怕是也落不到如今的地步。” 闻言,马又下意识看向白经年已经瘸掉的那条腿,难以置信道:“军师这腿,莫非是恒儿做的?” 白经年笑着点点头,一瘸一拐走向那石墩子落座:“那日他折断我腿时我便认出那是独属于你马又的招式,再加上他那张与陈将军相似七八分的脸,我便对他的身份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马又面露难堪,见白经年落座,他连忙跑到桌前斟茶。 “马又你同我说句实话,元恒入宫侍奉在太后娘娘身边的事情可是你有意安排的?” “啪。” 茶壶落在地面,碎成几片,马又听完白经年这句话后变了脸色。 “入宫?在太后身边?!他应当在镖局走镖啊?” 白经年喝茶的手也顿在半空,她以为这是马又有意安排的,毕竟当年陈却华之死的确同太后脱不了干系。 马又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在地,白经年赶忙起身扶住他。 “进宫净身做了太监!?” 马又情绪激动,声音都在发颤。 白经年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对不住将军,我对不住将军啊...... 说着话,马又泪流满面,作势就要扇自己耳光。 白经年连忙拦住他:“事已至此,你也不必......” 没等她把话说完,马又再次“扑通”跪在了地上。 他抓着白经年的的衣摆,低声下气哀求道:“军师你不知,恒儿是个好孩子,当年的事情太复杂了,他不该牵扯进来。” 在说这些话时,马又还时不时望向厨房的方向。 “马又愧对军师堂,可以为军师堂肝脑涂地、舍身赴死,但军师,可元恒,元恒他不行,这孩子已经够艰苦了,他...他太苦了.... 白经年鼻子微微发酸,军师堂之人最重气节,哪怕生死之刻,也不为权贵折腰。不管是军师还是武士皆是如此,几乎不会出现这种卑躬屈膝的情况。 “你先起来说话。” 经年弯腰打算搀扶马又,马又却好似定在原地,他紧紧抓住白经年的衣摆道:“军师,我知你要做何事,马又求您看在昔日我为军师堂效力的份上,莫要让元恒成为局中之棋。” “好,我应你,你起来说话。” 马又松了一口气,他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憨笑道:“马又多谢军师怜悯。” 白经年扶着他和自己一起落座:“只是今夜,你能否将他支开,我要去寻一人。” 马又爽快地点头。 ...... 玉怀瑾进入白经年的卧房里后仔细搜查了一番。 因为白经年也不习惯旁人侍候,于是遣散了不少宫人,屋中事务几乎都是亲力亲为。 但是玉怀瑾敏锐看出屋中很多东西都没有按照白经年原有的习惯摆放。 不管是叠得整齐的被子,还是焕然一新的茶具,甚至梳妆台上摆放有序的首饰木梳。 可白经年向来不是遵循条条框框的人。 倒是元恒,因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奉惯了,习惯把所有东西放置的井然有序。 甚至在白经年的枕头边上,玉怀瑾还发现了元恒的玉扳指。 脑海中闪过一些场景,玉怀瑾攥紧那枚扳指坐在经年的床榻上,空气中淡淡的檀香中还混杂着一股雪松香。 查完消息的斩刀推门而入。 “殿下,昨日值夜的宫女说的确看见了白女傅带回了元总管,而且今日下午二人一齐出宫了。” 第50章 故人重逢 “本王做的还是不够狠。” 玉怀谨抓住榻上的锦被,一想到元恒和白经年可能一齐躺在塌上过,他就忍不住想要发狂。 斩刀被这气氛压的喘不来气。 他知道,白经年或许又要倒霉了。 太子妃同玉景澜成婚那几年,玉怀谨便一直挑唆那些世家贵族子弟嚼玉景澜的舌根。 玉怀谨太清楚他那傻侄儿了。那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只听得别人奉承他的话,受不得别人在背后骂他是个吃软饭的,所以他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贤妻良母”。 可白经年却不是那种甘于困在“相夫教子”礼教中的女子。 所以在玉景澜和白经年成婚的那几年,玉怀谨一直在暗地里挑拨二人的关系,甚至白雨柔也是他帮着送上了玉景澜的床。 那天雨夜,他就站在灌木丛中,看着玉景澜割破白经年的手筋脚筋,看着白经年因两个孩子而无力妥协。 这些事情除了由玉怀谨一手推进,一手设计,斩刀是目睹全程,参与全程的见证者。 想到这儿,斩刀甚至背后发凉。 他想起他陪伴玉怀谨站在佛陀寺下的山峰上时,白经年就在山脚处艰难爬行。 斩刀问他要不要去帮太子妃,玉怀谨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只淡淡一句:“只有痛的彻底,才能长得记性。” ………… “把李家人的消息传给司天监吧。” 玉怀谨拿起那枚扳指放在手心里摆弄,借着微弱烛光,他在内里看到一个“恒”字。 “再提点他一句,近日我大梁出现的雪灾皆是老祖宗提醒我们这些后辈,朝将祸起,祸在…官宦。” 斩刀弯腰作揖:“是。” ………… “驱邪避祸!顺顺遂遂!” 打火花的匠人打起火花时,元恒下意识将白经年护在怀中。 白经年没有推开元恒,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人,无妨的,这些匠人都会控制好和百姓的距离。” 听到轻声提醒,元恒才意识到自己这失礼的动作。 他赶忙松开白经年:“那女傅便四处逛逛,我去帮叔父卖完这些草药后就来此处等你。” 白经年轻轻颔首:“元恒大人一路小心。” 二人分别以后,白经年直奔珍馐楼。 她拄着拐,走得却是飞快。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珍馐楼。 门口的伙计见到她以后连忙往里迎:“白姑娘可真是好一阵没来了,我家主子前段时间还念叨您来着。” 白经年跟在他身后,这伙计在这儿已经干了很久,是个十分有眼色的人,看着经年一瘸一拐的腿也没有多问。 伙计将她引到包厢里后,笑意盈盈道:“还是之前那几样?” 白经年点点头:“再热上一壶酒吧。” “好嘞,那小的亲自去给您催!” 出门时,那伙计还对着旁边年岁比较小的帮手嘱咐道:“今日再有人来问天字号包厢,就说已经被贵客订出去了。” 白经年推开窗子,看着街道上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场面还有些恍惚,去年今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落此境地,一时不禁神伤。 同样心情低落的还有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的焰茗。 她提着一壶冰酒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耳边的喧嚣声衬得她更加孤单。 直到走到珍馐楼时,她想起了和白经年的约定,她们二人说好了每年今日要在珍馐楼同乐。 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焰茗再此停步,她拉住那个年轻的伙计问道:“天字号包厢订出去了吗?” 伙计被焰茗吓了一跳,看着那双微微发红的双眸,他甚至忍不住发抖:“女侠您今日来晚了,今日来了一个贵人,已经将包厢订下来了。” 焰茗敛眸,神色黯然。 “她没来,没来。” 焰茗这样想着,又抬头豪饮一大口冰酒,下台阶时的步子都有些虚浮。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头顶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天大寒,女侠却还饮了冰酒,不怕伤身体啊?” 是白经年的声音。 第51章 抓包 白经年倒了一杯热酒推到焰茗跟前:“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还敢在这种天气里喝冰酒。” 焰茗接过那杯热酒攥在手心,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白经年,听着那些熟悉的叮嘱和唠叨,一滴泪珠落进酒水之中。 喉中酸涩,焰茗豪饮下那杯酒却依旧不敢再去看白经年:“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屋中安静下来,窗外天边炸起烟花。 是啊,她白经年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焰茗想起曾经的她:天之骄女、女中诸葛,一身白衣可号令军师堂,就连当时的落鹤台及天下名士都为她折服。 那时白经年眼中亮晶晶的,周身上下也散发着桀骜不羁,玩世不恭的气质。 而如今的白经年像是浑身上下蒙了一层灰,那双曾经亮晶晶的眼睛此时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焰茗视线落到一旁的拐杖上。 泪水再也忍不住,她猛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我替你宰了那些狗崽子!” 白经年拉住焰茗即将离开的衣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到她的手心:“这是我在佛陀寺那里捡到的玉石,打磨了一番,给你新作一个玉佩。” 焰茗扭头看到那枚崭新的玉佩,又将视线移到自己腰间那枚缺了一角的玉佩上。 “生辰快乐,阿茗。” ………… 另一角的元恒急得满头大汗,他时不时向外张望:“刘叔,劳烦快些,我还有些别的事情。” 药材铺的老刘亦是军师堂旧部,在元恒来之前,马又就已经飞鸽传书嘱咐了他一定要拖住元恒。 “好嘞好嘞,你容刘叔好好检查检查,上次你叔伯他送来的药材有的都发霉了。” 元恒无奈只好等待。 用完饭的焰茗和白经年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二人并肩,都默契的不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你的腿,只能如此了?” 焰茗看着一旁的花灯,“漫不经心”问道。 白经年拿起一个葫芦灯放在手中端详:“可以好,但是不能是现在。” “姑娘有眼光,小的是金城人,在那里“葫芦”是保平安的,小的就只做了这一盏。” 白经年掏出银子递给小贩,拿起灯笼离开了。 二人走出去一段路后,白经年将那盏葫芦灯放在焰茗手心。 “待战争平息,陛下会对武将猜忌,听我的,卸了权回金城吧。” 白经年抓着焰茗的手哑声道。 焰茗反手握住她的手:“那你呢?白军师。” 焰茗不怕皇帝猜疑,也不怕自己命丧皇权斗争之中,她唯一怕的是白经年会将自己的命搭在这里。 “我离不开梁京,若你再不走,我怕日后会保不住你。” 泪水滴落在葫芦灯上,却不知是谁的泪。 白经年将焰茗拥入怀中:“回金城,我给你购置了一个宅子,拿着刚刚我送你的那枚玉佩去找老胡。” 焰茗还想再说什么,白经年的拥抱紧了紧。 到嘴巴的拒绝之言最后变成了一句:“保重。” 二人在热闹的人群中告别,白经年站在原地和焰茗挥手。 灯火映衬着她微微有些虚弱的脸,不知是不是周围来往的人太多,白经年的面孔开始模糊。 焰茗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离她越远,心越不安。 看着手中的葫芦灯,焰茗想起来了她的从前。 她本名不叫焰茗,本业也不是马匪。 她从金城而来,原名叫做招娣。十六岁那一年,父亲为了供养弟弟上学要将她卖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光棍。 为了活着,为了尊严,她跟着金城的流民逃了。 一介女子,颠沛流离,路上不知多少豺狼虎豹,可那年焰茗太小了,什么都不知晓。 逃亡路上她被几个男子拖入山洞,他们扒光了她的衣服,想要将她玷污。 焰茗喊得嗓子都哑了,到后面她发现无力挣扎时,就呆呆望着洞外的月光。 那几个男人脱光了衣服。 在噩梦即将降临时,一个一身白衣的人乘着月光出现在焰茗的视线中。 焰茗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有一件带着冷香的衣裳披在了她身上。 那个自称“白军师”的人把她背出了山洞。 泪水滴落在那枚崭新的玉佩上,白经年教了她很多,教她识字读书,教她笼络人心之道…… 焰茗也是靠着她所教的东西,招揽了一大批小弟。 她曾经问白经年最喜欢什么,白经年回答说是“茶”,也就是“茗”。 而焰茗最喜欢火,因为火一出现,不仅能够驱散寒冷,还能赶走虎豹豺狼。 所以她给自己起的新名字就叫“焰茗”。 焰茗再次回首,白经年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 元恒卖完草药后,早早跑到要和白经年汇合的地方等待。 白经年去找他时还给他买了一个糖人。 “我来晚了,还请大人笑纳这份赔罪之礼。” 说着话,经年将糖人递给对面的元恒。 元恒微微一愣,顿了几秒后才说道:“女傅吃吧,我不喜甜食。” 白经年强硬地把糖人塞进他手里。 “马上就是年节,不吃甜的怎么成?!” 元恒嘴角忍不住上扬,那笑容竟带了几分憨意。 白经年拄着拐杖向前走:“马又叔叔应有咳疾,我们抓些药给他带回去。” 因为来往百姓过多,时不时会有人撞到经年,元恒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 二人从药房抓完药,白经年已经有些站不住,她今日走了太多路,好的那条腿已经承受不住。 而站在一旁的元恒也瞧出了白经年的费力,临下台阶时,他将剩余的糖人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后蹲下身子。 “我背女傅回去。” 白经年连声拒绝。 元恒轻笑,看着白经年打趣道:“女傅不必介怀男女之别,我一个阉人没有那些规矩。” 见白经年还是想要拒绝,他又补说道:“还是女傅嫌我的身份?不想同” 没等他把话说完,经年就赶忙摆手:“绝无此意,那我便多谢元恒大人了。” 元恒把白经年背起,下了台阶时他还说了句:“女傅若是怕有熟人认出您,就把脸埋进我的颈窝里。” 白经年也没扭捏,当即回怼道:“大人还是将自己的脸蒙起来,毕竟我现在才是声名狼藉那个。” 说着,白经年伸手捂住了元恒的下半张脸。 元恒作势假装要松手将她摔下去。 二人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却在转角时遇见了玉怀谨。 元恒愣在原地,白经年的笑僵在脸上。 玉怀谨皱起眉头朝二人近了一步,他没有闻错,那雪松味正是元恒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