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拳》 第1章 九河下梢,车夫秦庚 九河下梢,津门之地。 平安县城为津门之根,老城核心,没有高门大院,只有密如蛛网的胡同、鳞次栉比的商铺、以及藏污纳垢的角落。 三教九流在此共生,规矩比王法更重要。 平安县,城南。 “痛——” “太痛了。” 秦庚的眼皮重得像是坠了秤砣,勉强挤开一道缝。 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像是在水里看东西。 屋顶顶上破了几个大洞,灰蒙蒙天光就从那洞里漏下来,照着空气里飞舞的尘糜。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稻草,有些扎人。 “小五?你醒了?” 一个沙哑又透着几分急切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庚扭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 一张脸凑了过来。 男人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但那份关切,却是再真实不过。 是徐春,徐叔。 “徐……叔……” 秦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牵动着后脑的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徐春粗糙的大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烧。你记不记得是哪个孙子下的黑手?是不是义和窝棚那帮狗日的?” 徐春的装扮,是津门最常见的脚夫模样。 一件洗得发白的对襟粗布褂子,袖口和下摆都磨得起了毛边,脖子上搭着条油腻腻的汗巾子。 他常年在外奔波,皮肤被太阳晒得像老树皮,一双手更是布满了厚茧和裂口。 义和窝棚……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捅开了秦庚脑子里那团浆糊。 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拼凑。 渡口……码头……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赖头…… 还有……新车。 那辆崭新锃亮的洋车。 车身是上好的木料刷了黑漆,在太阳底下能反光。 锃亮的铜活,结实的胶皮轮子,还有那气派的雨棚,车把握着舒服,他也爱惜。 秦庚时常摸了又摸,擦了又擦,觉得未来的好日子仿佛就在眼前了。 为了这辆车,他把这三年当牛做马攒下的所有积蓄都掏了出来,又腆着脸去跟姑姑借了五块大洋,凑在一起,才从车行里把这宝贝疙瘩给拉回来。 有了新车,就能去那些体面人出入的地方拉活儿了。 拉一次的赏钱,顶得上他以前拉三四趟。 一天下来,多赚个几十文铜板不成问题。 这么一天天攒下去,要不了几年,他就能在城南租个像样点的院子,再托媒人说说亲,娶个媳妇,生个娃…… 好日子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就是这个念头,让他在昨天着了魔。 平安县城的车夫,也分地盘。 他们这片徐金窝棚的车夫,主要在南门和周边的几个街口拉活。 而城里最肥的地界,是津江支流、浔河渡口。 那里人来人往,南下的客商,北上的官爷,都是出手阔绰的主儿,拉一趟的钱,顶得上他们在南门跑一天。 可渡口,是义和窝棚的地盘。 那窝棚的人霸道得很,外人根本插不进脚。 昨天秦庚拉了个急活,客人要去渡口,他想着送到就走,应该没事。 可到了地方,看着那川流不息的人群,鬼迷心窍地就想再多赚点钱。 他抱着侥幸心理,在渡口边上吆喝了一声,想接个回城的客人。 就是这一声,坏了事。 义和窝棚的赖头带着几个人围了上来。 那是个脸上长着癞痢疤的汉子,仗着自己跟了南城车行的把头,在渡口横行霸道。 “哪来的野狗,敢到这儿抢食?” 之后的事情,秦庚记得不太清楚了。 秦庚只记得赖头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再然后,就是后脑勺传来的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赖头……” 秦庚挣扎着坐起身,靠在草堆上,低着头,“我想在渡口拉个活儿,被他们看见了……。” 记忆回笼,秦庚的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肋骨底下像是针扎一样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动!” 徐春赶紧按住他,“身上还有伤呢。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新车呢?是不是被他们给抢了?” 秦庚看着徐春焦急的脸,那张脸上有关切,有愤怒,唯独没有责备。 三年前,他老爹把姑姑卖到苏家当丫鬟,卖人的钱都扔进了赌场,最后赌输了,被活活打死。 之后秦庚就成了个在街边跟野狗抢食的乞丐,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徐春把他捡回了车夫们聚集的窝棚。 捡回来的那顿饭,秦庚趁徐春不注意,直接吃了五个大窝头,差点被噎死了。 后来徐春也就喊他小五,跟家人没两样。 徐叔教他拉车的手艺,让他有了一口饭吃,渐渐的秦庚也重新联系上了姑姑,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洋车,靠自己的力气拉车赚钱,然后娶个媳妇,过上安稳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现在,梦想刚开始,就碎了。 新车没了,姑姑的钱也没法还了。 他咬了咬牙,说道:“车被抢走了。” “徐叔,这事……这事怪我,是我自己贪心。” 秦庚垂下头。 车夫这一行,地盘就是命根子。 津门九河下梢,水路便利,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如过江之鲫。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 火车站、渡口、戏园子、大烟馆、饭庄门口……这些都是油水最足的“码头”。 为了抢码头,车夫们拉帮结派,划分地盘,平日里小摩擦不断,隔三差五就要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械斗。 打输了的,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断手断脚,地盘自然也就被抢走了。 他们窝棚,人手本就不如义和窝棚多,家伙什也不行,最近几次冲突都吃了大亏,好几个拉客的地盘都丢了。 “怪你?怪你个屁!” 徐春眼睛一瞪,粗声粗气地说道,“是那帮孙子不讲道义!抢车,这是砸人饭碗,断人活路! 这事儿要是忍了,传出去,咱们窝棚的脸往哪儿搁?以后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窝棚里来回踱步,磨得发亮的布鞋底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先躺着养伤,什么都别想。这事儿,我去找大伙儿说道说道。他赖头敢做初一,就别怪咱们做十五!” 徐春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狠劲。 秦庚想说些什么,比如“徐叔,别冲动”,或者“他们人多,咱们斗不过的”,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这种时候说这些,只会灭自己威风。 在他们这些靠力气吃饭的底层人这里,有时候一口气比命都重要。 气没了,精气神也就散了,以后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你好好歇着,锅里有我给你留的粥,冷了就自己热热。” 徐春拍了拍秦庚的肩膀,力道不小,但秦庚能感觉到那份安慰。 说完,徐春便掀开当门帘用的破草席,弯着腰钻了出去。 窝棚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秦庚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双眼无神地望着茅草屋顶的破洞。 后脑的钝痛,肋下的刺痛,还有心里那股子被掏空的失落和屈辱,像是无数条小虫子,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三年了。 他从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变成了一个能靠自己力气填饱肚子的车夫。 秦庚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走上了正轨,只要勤勤恳恳,埋头苦干,就能像他梦想中那样,过上好日子。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记闷棍。 他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血汗钱,连同跟姑姑借的钱,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梦想,碎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是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在这个世道,没权没势,就像是路边的一棵野草,一阵风过来,说倒就倒,连个响儿都没有。 难道就这么认了? 让徐叔他们为了自己的事,去跟义和窝棚那帮人拼命? 秦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他不甘心。 就在他心烦意乱,五内俱焚之际,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忽然开始扭曲、盘旋。 秦庚以为是伤势太重,出现了幻觉。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可那诡异的景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一道淡淡的,像是水墨画在宣纸上晕开的光晕,凭空出现在他眼前。 光晕之中,一行行古拙的文字,如同被人用无形的笔墨书写上去一般,逐字逐句地显现。 那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字体,却在出现的一瞬间,让他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百业书】 【人于世间,必有一业;业精于勤,可通鬼神】 秦庚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睛瞪得滚圆。 这是……什么东西?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离近点看个清楚,却发现那光屏似乎就固定在他的眼睛上,无论他怎么动,它都稳稳地悬浮在前方,不远不近。 试着伸出手去触摸,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仿佛那只是一片虚无的幻影。 闹妖怪了? 还是撞鬼神了? 秦庚的后背瞬间冒起一层白毛汗。 这年头,世道乱得很。 大新朝廷虽然还在,但对外连吃败仗,对内苛捐杂税,搞得民不聊生。 穷山恶水,怪力乱神之事也层出不穷。 什么黄大仙讨封,什么河里的水猴子拉人当替死鬼,什么夜里开了窍的老槐树下有野狐狸摆酒席……传闻多得是。 秦庚自己小时候当乞丐,四处流浪,就亲眼见过一回怪事。 那是在城外的乱葬岗,一个穿着道袍的瘦高个男人,领着一串七八个“人”在月光下走路。 那些“人”额头上都贴着黄纸符,盖着黑布,脸色青白,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姿势说不出的僵硬诡异。 那就是传说中的赶尸人。 当时秦庚躲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出。 半路上,有个僵尸不知怎么的,额头上的符掉了,突然就直挺挺地朝着他藏身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僵尸的指甲又黑又长,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那赶尸人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口中念念有词,那发狂的僵尸就像是被抽了筋,软倒在地,又被赶尸人贴上符,乖乖地跟上了队伍。 那件事给秦庚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古怪的东西。 眼前的这个【百业书】,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 秦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心中的恐惧,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光屏。 光屏上,文字还在继续浮现。 【职业】: 【车夫(四级)】 【经验:(12/40)】:你是个勤奋的车夫,勤勤恳恳,每日拉车,腿脚麻利。 车夫职业提升至“五级”可选择职业核心天赋:【神行】【不息】 【神行】:你的速度获得提升,可随天赋等级提升而提升。 【不息】:你的耐力获得提升,可随天赋等级提升而提升。 【乞丐(一级)】 【经验(2/10)】:你是个失败的乞丐,文乞武乞都不会,当乞丐你会饿死。 乞丐职业提升至“五级”可选择职业核心天赋:【文乞】【武乞】 【文乞】:你的话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可随天赋等级提升而提升。 【武乞】:你的痛觉忍受能力提升,可随天赋等级提升而提升。 秦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 车夫? 乞丐? 这不正是他这辈子干过的两个行当吗? 他当乞丐朝不保夕,和野狗抢食,确实是个失败的乞丐,说一级是半点没冤枉他。 后来跟着徐叔当了三年车夫,风里来雨里去,没一天敢懈怠,自认算得上勤恳,这四级似乎也说得过去。 后面的【12/40】又是什么意思? 经验值? 是进度的意思? 还有那所谓的核心天赋……【神行】、【不息】。 神行,速度提升? 不息,耐力提升? 秦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对于一个车夫来说,这两样东西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速度快,就能抢到更多的生意,能在同样的时间里跑更远的路。 耐力好,就能拉更重的活儿,能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不知道疲倦。 这简直就是车夫梦寐以求的本事! 再看乞丐职业的天赋。 【文乞】,更容易获得他人好感? 这不就是那些会说好话,编故事,几句话就能让人心软掏钱的乞丐头子吗? 【武乞】,痛觉忍受能力提升? 这是那些碰瓷、耍狠,甚至用残害自己身体来博取同情的武乞丐所必需的。 这【百业书】,把他的人生经历,把他所从事过的行业,全都清清楚楚地罗列了出来,还给出了升级的方向和奖励。 秦庚试着在心里默念:“关掉。” 眼前的光屏毫无反应。 他又想:“你是什么东西?” 光屏依旧是老样子,没有给他任何解答。 看来,这东西并不能与他交流。 它只是一个……陈述者? 一个记录者? 他定了定神,开始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秦庚发现,当他集中精神去想“车夫”这个职业时,关于【神行】和【不息】的解释就会变得更加清晰一些,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向他灌输这些信息。 而当他去回想自己当乞丐的经历时,【乞丐】那一行字似乎也微微亮了一下。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小半个时辰,心中那份最初的恐惧,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好奇所取代。 这东西,似乎对他并无害处。 而且,它似乎揭示了一条……能让他出头的路! “我只需要老老实实当车夫,拉车,就能提升那个【12/40】的进度?” “等进度满了,升到五级,我就能获得【神行】或者【不息】的天赋?” “那职业……是我所当过的职业?”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他脑海中冒出,紧接着,一个更大胆,也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想法,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猛地钻了出来。 “那我要是……尝试别的职业,也会出现在这百业书上吗?” 如果可以…… 如果他去当个厨子,是不是也能获得跟厨艺相关的天赋? 如果他去当个铁匠,是不是就能力大无穷? 如果…… 秦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到了那些在津门码头上讨生活的漕工,一个个膀大腰圆,力气惊人,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还有走街串巷的郎中,几根银针,一贴膏药,就能让垂死的人缓过一口气。 亦或者是在天桥底下耍把式卖艺的,蹿房越脊,吞刀吐火,一身的硬功夫。 还有镖局的镖师押运,家族、帮派的支挂、红棍。 甚至还想到了当年那摇铃铛能控制僵尸的赶尸人。 这些人,这些行当,是否都能成为【百业书】上的职业? 是否都能通过积累“经验值”来获得神奇的天赋? 可是,选择哪个行业? 厨子?铁匠?郎中? 这些都需要门路,需要拜师,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银钱去学习。 他现在身无分文,还欠着姑姑五块大洋,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秦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神行】那个天赋上。 “……” 后脑和肋下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昨天所遭受的屈辱。 赖头那张嚣张的脸,同伴们鄙夷的眼神,新车被抢走时的无力……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神行,不息,能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车夫。 可是,一个更好的车夫,能夺回被抢走的车吗? 能抵挡得住赖头的闷棍吗? 不能。 跑得再快,耐力再好,也只是一个拉车的。 面对拳头和棍棒,依旧不堪一击。 这个世道,讲的是拳头。 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义和窝棚为什么敢这么嚣张? 不就是因为他们人多,能打,够狠吗? 如果我……也会打呢? 如果我……比他们更狠呢? 秦庚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了。 那份属于少年人的迷茫和无助,像是被炉火煅烧的铁水,慢慢褪去杂质,淬炼出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秦庚想起了徐叔离开时那股决绝的狠劲。 一场更大的冲突,已经在所难免。 到时候,他不能再像昨天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地任人宰割。 秦庚要报仇。 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需要的不是拉车的力气,而是……能打人的力气。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我要习武!” 第2章 三教九流,各有活法 大新朝,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各有活法! 这些三教九流,从一开始想混口饭吃,到想混出名堂,行走江湖的哪个行当都会点杀人技,这些行当技艺又被统称为大新国术。 像是阴司行当,诡异手段颇多,杀法诡异万分。 又像是道家、佛寺,自有各自的炼法杀法。 但不管什么行当,都讲究一个师承,不拜师,上哪学吃饭的真东西? 上三教儒释道,还有风水师、赶尸人、扎纸匠等玄奇行当,都机缘难得,一师难寻,基本都是家传,命里没有就没有。 而若论大新朝,什么杀法打法最容易学到? 那就是武行。 形意八卦,八极谭腿……走镖押运,支挂红棍。 虽说易学难精,花销也不小,但武馆遍地,是最容易找师承的。 当然,容易是相对的。 想找个好师承,也不简单。 只能说比其他讨生活的行当要更容易。 若是想混出个名堂,吃的苦一点也不少就是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搞辆车拉活,把欠姑姑的钱还上。” “然后攒钱拜个武师,学些把式。” “一技傍身只是谋生,想安安全全的活下去,或是混出个人样来,必须得会打。” 秦庚心想。 他看着面前的光屏,心里多了一些盼头。 热粥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驱散了身体里残存的寒意和伤痛带来的虚弱。 秦庚捧着粗陶碗,将最后一点米汤喝得干干净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身体上的疲惫和饥饿得到了缓解,精神上的亢奋却愈发清晰。 他的意识沉浸在眼前那道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虚幻光屏上。 【百业书】 这三个古朴的字体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让他心生敬畏。 下面的那句【人于世间,必有一业;业精于勤,可通鬼神】,更是让他翻来覆去地琢磨。 “业精于勤……” 他低声念叨着,怔怔的出神。 这一出就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窝棚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寒风卷着街面上的土腥味涌了进来,紧接着,五个汉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徐春。 秦庚心里一紧,赶忙坐直了身子。 只见徐春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跟在他身后的四个汉子也都差不多,个个鼻青脸肿,衣衫凌乱,其中一个眼眶子都青了,像是挨了记狠的。 走在徐春身边的,是一个身形更为壮硕的中年汉子,他叫金河,为人仗义,平日里话不多,但手上的力气是窝棚里最大的。 金河能去码头干脚夫,赚的多多了,但他受过徐春的恩,一直都搁这拉车,硬是没去。 这徐金窝棚,一半的名字就来自于他。 剩下的几人,都是跟着徐春和金河从乡下来的同乡,在这津门抱团取暖,混口饭吃。 窝棚里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汗臭、药酒味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叔……金叔……” 秦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着几人身上的伤,一颗心沉了下去,“你们没吃大亏吧?” 他最怕的就是看到谁断了胳膊断了腿。 在这九河下梢之地,手脚就是命根子,一旦废了,那这辈子也就完了。 好在大家看起来健全,倒是没落下残疾。 徐春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秦庚身边,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吃大亏,算是出了口气。” 徐春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疲惫,“车,是要不回来了。” “把头发话了。” 徐春接着说道,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不甘,“你过界拉活在先,坏了规矩。赖头那边,算是替南城车行的教训教训你。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他娘的!” 金河忍不住啐了一口,因为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直咧嘴,“那赖头下手黑着呢,那叫教训?那他妈是想把小五往死里打!” “行了,少说两句。” 徐春闷声喝止了他,然后从身后,将一样东西推了进来。 “吱嘎——”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一辆破旧的板车被推到了秦庚面前。 “把头说,不能让你断了生计。” 徐春指着那辆板车,语气里听不出是悲是喜,“给你整了个旧车,算是从车行租的,我付了三个月的租钱。” 秦庚的目光落在那辆板车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的新车,是一辆正经的“洋车”。 黄铜的车把擦得锃亮,能在太阳底下晃人眼。 车身是考究的黑漆,车座是牛皮的,里面填充了棉花,坐着舒坦。 最要紧的是那两个轮子,是实心的胶皮轮,跑在青石板路上又快又稳,几乎没什么颠簸。 拉着这样的车,才有资格去那些大饭店、洋行门口蹲趟儿,接的也都是出手阔绰的先生、太太。 一趟活儿的赏钱,就够寻常车夫跑半天的。 而眼前的这辆,是“板车”。 两根饱经风霜的木头把手被磨得油光发亮,上面还带着细密的裂纹。 车板由几块厚薄不一的木板拼接而成,缝隙里塞满了干涸的泥土和不知名的污渍。 两个木制的轮子大得出奇,外面包了一层薄薄的铁皮,其中一个轮子似乎有些变形,让整个车身都微微倾斜着。 这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车”,它更像是一个用来载货的工具。 拉着它,只能去码头扛大包,或者帮人拉些煤炭、杂物,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儿,赚的是最少的辛苦钱。 从洋车到板车,不只是车的区别,更是身份的跌落。 窝棚里的其他几人看着那辆板车,脸上的愤怒和屈辱更浓了。 这哪里是解决问题,这分明就是羞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秦庚在沉默了片刻后,脸上并没有露出他们想象中的绝望和颓丧。 他只是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板车前,伸出手,在那粗糙的木头把手上摸了摸,又推着它走了两步,感受着那吱嘎作响的车轮。 他的心里,确实有失落,有不甘。 但更多的,是被一股奇异的念头所占据。 “只要有车……只要我还在拉车……经验值就会涨……” 他眼前仿佛能看到【车夫(四级)】后面的经验条,正在因为他接触这辆板车而缓慢地、但确实地向前跳动着。 “徐叔,” 秦庚转过身,看向徐春,问道,“这租车的钱,多少?算我借你的。”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徐春眉头一皱,“你挨了这顿打,车都被抢了,叔没能耐帮你把场子找回来,已经够窝囊了,还提什么钱!” “叔,账不是这么算的。” 秦庚摇了摇头,语气却很坚定,“津门卫地面上,讲究的就是个‘规矩’。我贪心,去了人家的地盘上刨食,这就是坏了规矩,被人打了,车被抢了,是我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把头发话,这事儿就算了了。这租车的钱,是我自己的事,得我自己担着。” 这番话,他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让徐春和金河等人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有些腼腆内向的半大孩子,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像是瞬间长大了不少。 秦庚没有再多说,他走到板车旁,双手握住把手,用力一抬。 破旧的板车发出一声呻吟,稳稳地被他撑起。 “徐叔,金叔,你们几个赶紧上点药歇着吧。” 秦庚道:“我出去悠悠车,蹲个趟儿,试试这家伙顺不顺手。” “小五,你这……” 金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徐春伸手拦住了。 徐春看着秦庚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他沉声道:“去吧,小五。这次,可得认熟了桩。” “桩”,就是码头,是他们这些车夫的立足之地。 徐春这句话,是在提醒他,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得嘞。” 秦庚笑了笑,应了一声。 他拉起板车,那沉重的分量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秦庚没有回头,拉着那辆与他瘦小身材极不相称的破旧板车,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走出了窝棚,消失在狭窄而昏暗的巷子尽头。 直到再也看不见秦庚的背影,窝棚里压抑的气氛才终于爆发了。 “他妈的!这林把头也是个畜生!太偏袒了!” 一个汉子一拳砸在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下落,“赖头那小子,不就是给他送了两个娘们儿吗?他妈的屁股就坐到那边去了!” “小五的声音都哑了,下手真黑啊。” “这叫什么事儿!咱们就这么白白被人欺负了?” 金河听着众人的愤愤不平,脸色铁青,他看向徐春:“老徐,这口气,你真咽的下去?” “咽不下去,又能怎样?” 徐春找了个角落坐下,从怀里摸出烟袋锅,却半天没有点着火。 “这九河下梢,津门之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规矩大过王法!小五都懂的事情,你不懂吗?” “我懂规矩!” 金河粗着嗓子道,“我还懂我兄弟被人打了,车被抢了!咽不下这口气!” “老金!” 徐春猛地抬起头,“你给我冷静点!林把头刚上任,屁股底下的位子还没坐稳,正需要赖头这种人给他当狗,到处咬人,立他的威风。咱们现在跟他对着干,那就是拿鸡蛋碰石头!你忘了三年前,马村窝棚的老八是怎么沉了津江的?” 提到“老八”,金河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脸上的愤怒也变成了忌惮。 徐春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这口气谁都咽不下去。可咱们都是拖家带口,从乡下出来讨生活的。忍着,等!风水轮流转,那赖头光顾着抱大腿,把人都得罪光了。赖头这条狗,早晚有被他主子一脚踹开的时候。” 他将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来:“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该上药的上药,该歇着的歇着。没事儿的,都跟我一样,出去蹲趟儿了。日子,还得过。” “行嘞。” “知道了,春哥。” 众人虽然心中依旧憋屈,但也知道徐春说的是实话,便各自散去,窝棚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 秦庚拉着板车,走在津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车轮每一次转动,都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像是一个喘不上气的老人。 这声音引来了路边不少同行或是闲汉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秦庚对此视若无睹。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拉车这件事本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臂的肌肉如何发力,腰背如何支撑,双腿如何迈步,才能让这辆笨重的板车更省力地前进。 同时,他脑海中的光屏上,【车夫】职业的经验条,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 【经验:(13/40)】 【经验:(14/40)】 每一下晃动,每一次发力,每一次车轮的转动,都仿佛在为他的未来添砖加瓦。 这种感觉无比奇妙,冲淡了旁人异样的眼光,也抚平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屈辱。 秦庚凭着记忆,穿过几条小巷,一路来到一处名为“九合饭店”的地方。 这饭店不算顶级的字号,但胜在位置好,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油水也足。 饭店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歪歪斜斜地停了七八辆洋车。 有崭新锃亮的,也有掉了漆皮的; 有车夫穿着体面坎肩的,也有像秦庚一样衣衫褴褛的。 秦庚很自觉地将自己的板车停在了队伍的最末端,一个最不显眼的位置。 他找了块台阶坐下,饭店里的小伙计看见他,二话不说,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缺了口的大海碗,里面是满满一碗酽茶。 “小五哥,喝碗茶,暖暖身子。” “谢了。” 秦庚接过茶碗,道了声谢。 这一大碗茶,要是去茶馆里喝,怎么也得一个铜板。 但在这里,秦庚却不用付钱。 他们这些车夫,在津门地面上,有个外号,叫“串子”。 因为他们拉着各色人等,走街串巷,一天下来,听到的看到的,比说书先生说的还热闹。 哪家商行进了新货,哪个官老爷纳了第几房小妾,哪条街出了什么奇闻异事,他们都是第一手消息的来源。 所以,这些开门做生意的铺面,都乐意给他们这些“串子”行个方便,一碗茶水,几句客套话,不值什么钱,却能结个善缘。 说不定哪天,就能从他们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同理,街上那些混饭吃的闲汉信爷,也都是这个待遇。 当然,车夫这行也有自己的铁律,那就是八个字:嘴上拉链,耳边刮风。 客人在车上谈天说地,聊的可能是家长里短,也可能是掉脑袋的买卖。 作为车夫,你听到了,就得当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去了,吹过就散,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嘴上更是要像上了拉链,把所有秘密都咽进肚子里,烂掉。 一个嘴不严的车夫,在这个行当里是混不下去的。 轻则失去客人的信任,没人愿意坐你的车;重则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因为多了一句嘴,惹来杀身之祸,被沉到津江里喂鱼。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不外传的消息,也分个“死线”和“活线”。 所谓“活线”,就是些无伤大雅的闲闻趣事,比如某某老板惧内,某某名角儿有断袖之癖。 这种消息,价值不高,说出去也没什么大影响,车夫们偶尔会拿来当谈资,换几杯酒喝。 而“死线”,则是真正能要人命的消息。 这种消息,绝对不能私下里拿出去卖。 按照规矩,得上报给“把头”,再由把头统一上报给车行的“龙头”。 龙头会根据消息的价值,统一打包售卖,卖得钱财,自己抗事儿。 谁要是敢私自倒卖“死线”,那就是坏了整个行业的规矩,群起而攻之,下场往往比得罪客人还惨。 有命拿钱,没命花钱。 秦庚捧着大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眼睛却盯着饭店门口的头车。 他干了三年车夫,对这些门道一清二楚。 上次去渡口那边抢活儿,是他急于赚钱还债,动了贪念,又恰好被一直看他不顺眼的赖头逮了个正着,这才湿了鞋。 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跟头,他不会再摔第二次。 所谓“头车一响,黄金万两”。 在九合饭店这个桩,是他们徐金窝棚和另一个叫马村窝棚的共有的。 两个窝棚的车夫在这里排班蹲趟儿,也得论资排辈。 排在第一位的,叫“头车”,也叫“龙头”。 一般都是资历最老、在地面上最有声望的车夫担任。 规矩就是,只要头车没动,没接客,后面所有的车都不能动。 哪怕从饭店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貂皮大氅,一看就是肥羊的大客,你也得眼睁睁看着,不能上前揽活。 这头一趟大买卖,必须是头车的。 只有等头车接了客,拉着人走了,剩下的车夫才能按照次序开始接活。 到那时候,再遇到大客,那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了。 秦庚不着急,他静静地等着,就像一个有耐心的猎手。 喝完了茶,他把碗还给小伙计,又挪了挪地方,凑到旁边一个瘦小的少年身边。 这少年叫李狗,跟他一样,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被窝棚里的老人捡回来的。 他干车夫的年头比秦庚还久,足有五年了。按理说秦庚该喊他一声哥,但因为秦庚有个嫁到津门城里当姨太太的姑姑,这在普遍出身贫寒的车夫里,算得上是了不得的背景了。 所以李狗虽然比他大几岁,却一直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小五哥”。 “小五哥,你……没事吧?” 李狗看着秦庚,又瞥了一眼旁边那辆寒酸的板车,眼神里满是同情,“赖头那死王八蛋,下手也太黑了。” “有事我还能出来蹲趟儿?” 秦庚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浑不在意地说道。 “那就行!” 李狗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愤愤不平地骂道:“赖头那狗日的,早晚有一天得让人打断腿扔进津江里!仗着有林把头撑腰,现在都快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他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秦庚说:“诶,小五哥,我跟你说个事儿。晌午我接了个去津门城里的大活儿,可是出了件大事!说不定你还认识里头的人嘞。” “谁啊?城里的?” 秦庚来了点兴趣。 “苏氏布行的支挂,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周永和!” 李狗说得眉飞色舞,“家伙,那派头!身上穿着黑色的裘皮,油光水滑的,脚上蹬着牛皮靴,走道儿都带风!小五哥,你姑不是嫁到苏家了吗?这苏家的支挂,你晓得不?熟不熟?” “支挂”,是行话,指的是那些大商行、大家族、大帮派里能打能杀、负责处理麻烦事、镇场子的高手,差不多就是管事兼保镖的意思。 秦庚瞥了瞥嘴,摇了摇头:“没见过。” 他那个姑姑,说是嫁到苏家,其实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姨太太,连苏家的大门都轻易出不来,他更是只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得着机会去后门见上一面,讨点赏钱。 苏家的支挂这种大人物,他上哪儿认识去。 秦庚也不是那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性子,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啧。” 李狗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被自己的经历给点燃了:“您猜怎么着?车拉到半道上,突然就从巷子里蹿出来两个洋鬼子,手里拿着那种能喷火的黑枪,对着周爷的车就打!” “洋鬼子?还拿着枪?” 秦庚吃了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 “那可不!” 李狗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砰砰’就是两下,那动静,比过年的二踢脚还响!我当时腿肚子都转筋了。幸亏我这腿脚利落,眼疾手快,猛地一拽车把,给车拽偏了。就这么一下,周永和才没被打中脑袋!” “之后呢?” 秦庚好奇地追问。 他对这些武师、高手的传闻格外关注,不过他也知道,李狗说自己跑得快、反应快什么的,多半是吹牛。 就他那胆子,没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 “之后就更绝了!” 李狗说到兴头上,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周爷从车上跳下来,身上明明挨了好几枪,血都把衣裳染红了,可他跟没事人一样!那俩洋鬼子还想开枪,嘿,晚了!周爷那身法,跟个狸猫似的,‘嗖’一下就蹿过去了。一个照面,就把一个洋鬼子给活撕了!” “活撕了?” 秦庚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大了。 “那可不?” 李狗比划着,脸上又是恐惧又是兴奋,“就拽着俩肩膀,用力一分,‘刺啦’一声……啧啧,那场面,血肉横飞啊!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乖乖……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秦庚喃喃自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身中数枪而不死,还能反过来将人活活撕开。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武者”的认知,简直就是话本里说的妖魔鬼怪了。 秦庚不由得想,要是自己也能学武,再配上这劳什子【百业书】,是不是也能有朝一日,练就这般通天的手段? 他身体虽然矮小羸弱,但这百业书可以提升等级,获得天赋。 车夫都能有【神行】和【不息】,那要是【武者】这个职业呢? 会不会有【金刚不坏】、【力大无穷】之类的天赋? 一时间,秦庚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倒是可惜了。” 李狗咂了咂嘴,一脸的遗憾,“当时周爷的随从催得紧,让我赶紧拉车走,没顾得上。不然非得过去整点血下来。听人说,用洋鬼子的血沾窝窝头吃,能祛百病呢!” 秦庚听到这话,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斜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道:“我看你是吓得腿软,赶紧拉着车跑了吧?真要是不怕,就你那性子,杵在那儿看热闹,事后周爷能不给你赏钱?得了赏钱,你不得立马去街口的‘老王记’,来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 “哈哈……” 被说中心事的李狗干笑了两声,倒也不尴尬,挠了挠头,自顾自地说道:“嘿,小五哥,你说你城里有亲戚,见识多。你说说,这洋人的血,是不是真比咱们大新朝人的血,更能祛病啊?” “谁知道呢。” 秦庚耸了耸肩,正准备再调侃他两句。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是坐在队伍最前头的那位头车,摇响了挂在车把上的铜铃。 这是“龙头响了”,意思是头一趟活儿他接了,要走了。 后面的车夫们可以准备开始接客了。 所有车夫,包括秦庚和李狗,精神都是一振,立刻停止了交谈,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目光灼灼地望向九合饭店的大门,像是一群等待投喂的饿狼。 秦庚也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板车旁,双手扶住车把,对李狗说道:“蹲趟儿了,待会儿可别说我开着板车,还抢了你的客。” “切,” 李狗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一下秦庚那辆破车,“就你这玩意儿……我今天让你一个先,别给小五哥饿死了。” 第3章 天赋神行,遇财神爷 九合饭店门口的日头,从东边的屋檐顶上,一点点挪到头顶。 等人,是车夫的必修课。 秦庚靠着墙根,眯着眼,既是在歇力气,也是在省精神。 时间就在这沉默的等待中溜走。 “嘎吱——” 一辆洋车被拉走了,是马村窝棚的老刘,接了个去城西戏园子的活儿。 又过了一会儿。 “走了!” 饭店里出来个穿马褂的胖掌柜,点名叫了徐金窝棚的王二,要去北边的绸缎庄,王二应了一声,麻利地拉车走了。 车夫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门口的空地渐渐变得开阔。 很快,这片“桩”上,就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两三辆车。 最后,除了秦庚那辆扎眼的板车,就只剩下李狗那辆半旧不新的洋车了。 “他奶奶的,今儿个生意可真够瞧的。” 李狗挪了过来,一屁股坐在秦庚旁边,从怀里摸出个干巴巴的火烧,掰了一半递给他,“小五哥,垫垫肚子。” 秦庚没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就在这时,饭店的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客人。 那人穿着一身还算体面的蓝布长衫,手里提着个皮箱子,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他一出门,目光就在秦庚和李狗之间来回扫了扫。 李狗眼睛一亮,刚要站起来吆喝,却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看秦庚,又看了看他那辆破板车,嘿嘿一笑,把话咽了回去,反而对那客人道:“爷,您看我这小五哥,身子骨结实,有的是力气。” 这是在把活儿让给秦庚。 秦庚心里一暖,冲李狗点了点头。 哪知那客人眉头一皱,嫌弃地瞥了一眼秦庚的板车,摇了摇头,直接对李狗说:“就你了。你那车,坐着舒坦。拉着这破木板车,走不了两步,我这身骨头就得散架了。” 说完,他便径直朝李狗的车走去。 李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秦庚,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得嘞,爷,您坐稳!” 李狗麻利地应了一声,过去放下车把。 客人坐上车,李狗拉起车,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秦庚做了个鬼脸。 秦庚笑了笑,没往心里去。 人家说的也是实话,自己的板车,确实不是拉客的料。 能拉着客,靠的是价钱低。 李狗走了,现在这偌大的九合饭店门口,就只剩下秦庚一个人,还有他那辆孤零零的板车,被拉出一道萧索的影子。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秦庚寻思着今天怕是白等了,正准备去别处悠悠车。 饭店里又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一出来,秦庚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来人身穿一件半旧的黑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副西洋人的小圆黑眼镜,镜片黑漆漆的,看不见眼睛,手里还捏着一串油光发亮的念珠,瞧着像是个走街串巷算命的先生。 那人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见到空荡荡的场地上只有秦庚这一辆破车,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等等,或者干脆走着回去。 秦庚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主动迎了上去,脸上堆起一个憨厚的笑容:“爷,要用车?” 那人没说话,只是透过黑眼镜打量着他的板车。 “车是破了点,” 秦庚也不避讳,拍了拍结实的木头车把,“不过我这双手稳当,保准您在车上搁一碗水,到了地儿,一滴都洒不出来。” 那人似乎被他的话逗乐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问道:“去南城桂香斋,多少文?” 桂香斋是平安县城里的胭脂铺。 秦庚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路程,知道这是个不近的活儿。 他伸出八根手指,语气诚恳:“八文钱。” 这价钱,不多不少,是实诚价。 八文钱,就是八个铜板。 在这津门之地,通用的钱分三种。 最金贵的,是白花花的银元,也叫大洋,一块大洋,官面上能换一千个铜板,也就是一千文钱。 不过这汇率天天变,有时候金贵了,能换一千一二百,有时候毛了,就只能换个九百来文。 秦庚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攒下一堆叮当作响的铜板,拿到钱庄里,换成一块沉甸甸、亮闪闪的大洋,放在手心里摩挲。 其次的,叫小角,也叫小银锞,是拿银子做的小块,十个小锞能换一块大洋。 用得起这种钱的,多是那些富家少爷、小姐们,赏人、买零嘴用的,透着一股子体面。 最底层的,自然就是他们这些老百姓手里攥着的铜板了。 他跟着徐金窝棚拉车,不刮风不下雨,从天亮跑到天黑,一天下来,手脚再麻利,运气再好,撑死了也就赚个八十来文。 这八十文,还得先紧着车行。 车行要抽走五成的“份钱”,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剩下的钱,还得扣掉租车的费用。 秦庚现在这辆破板车,算是林把头“恩典”,由徐叔垫了三个月的租钱,暂时不用他操心。 可即便如此,刨去份钱,一天也就剩下四十来文。 秦庚吃住都在徐叔的窝棚里,不用花房钱。 那些没个落脚地的车夫,晚上还得花个五到十文钱,去城南的“鸡毛店”里找个大通铺,几十号人挤在一个屋里,那味儿能把人熏个跟头。 他对自己也狠,一天就吃两顿。 早上出门前,花三文钱买仨最顶饿的火烧,就着九合饭店小伙计给的免费大碗茶,能扛到下午。 晚上收工,再来仨火烧。 一天花销,六文钱。 只有每旬的初一、十五,牙祭的日子,他才会奢侈一把,花上五文钱,去街口买块热乎乎的大豆腐,蘸着酱油吃。 要是到了月底,手里宽裕些,就去“卤煮乐”的摊上,来一碗连汤带水的穷卤煮,算是荤腥,吃得满头大汗,就算是天大的享受了。 这么算下来,一个月能攒将近一块大洋。 当然这是现在,三年前刚开始拉车时候,一天都拉不出三十文,累得要死,辛辛苦苦干了三年,体能才上来,这才慢慢攒够了那辆新洋车的钱,里面还搭着跟姑姑借的五块大洋。 结果,一夜回到乞丐前。 秦庚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走吧。” 那戴着黑眼镜的客人点了点头,“稳点。” “得嘞!您且坐好。” 秦庚精神一振,连忙上前,熟练地将板车放平。 客人坐了上去,身子坐得笔直。 秦庚深吸一口气,双臂一较劲,沉重的板车被他稳稳地拉起。 “吱嘎——” 车轮缓缓转动起来。 拉空车叫“悠车”,拉着客人才叫“赶趟儿”。 秦庚能明显感觉到,赶趟儿的时候,光屏上【车夫】职业后面的经验条,增长的速度比他自己悠着空车回来时,要快上一线。 【经验:(15/40)】 【经验:(16/40)】 他心里一喜,脚下的步子迈得更稳了。 板车驶入街巷,津门平安县城的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路边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叮叮当当”打铁的铺子,火星四溅,光着膀子的铁匠师傅抡着大锤,锤下的铁块被砸得通红。 卖炊饼的摊子,热气腾腾,刚出炉的炊饼冒着香气,引得路过的孩子直流口水。 当铺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冷着脸的朝奉,手里拿着个小铜秤,对来当东西的穷苦人挑三拣四。 街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 有穿着长衫、提着鸟笼的闲散旗人,迈着四方步; 还有穿着开裆裤、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闹,发出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秦庚拉着车,在人群中穿行,他的脚步不大,但频率很快,而且极其稳定。 遇到坑洼的石板,他会提前用脚尖试探一下,巧妙地调整车把的角度,让车轮平稳地碾过去。 车上的客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大的颠簸。 这就是他当了三年车夫练出来的本事。 车行了约莫一刻钟,一直沉默不语的客人忽然开口了。 “不赖,稳当。” 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 “爷您过奖,混口饭吃的手艺。” 秦庚谦虚地回了一句。 很快,南城桂香斋那块挂着红灯笼的招牌就出现在了街角。 秦庚稳稳地停下车。 那男子下了车,依旧是那个习惯性的动作,用手在长袍下摆上扑拉了一下,掸去灰尘。 他从怀里摸出八个铜板,递给秦庚。 “拿着。” “谢爷。” 秦庚接过钱,攥在手心里,铜板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接下来的一整天,秦庚就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不知疲倦地在平安县城的街头巷尾奔波。 拉的活儿虽然零散,价钱也不高,但胜在数量多。 从南城拉货到北门,又从西关送人到东市。 他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车上解决的。 两个火烧,一碗大茶,就是一顿。 汗水湿透了贴身的褂子,又被风吹干,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沉重无比。 但秦庚的心,却是火热的。 因为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光屏上,【车夫】的经验值,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上攀升。 (20/40)…(23/40)…(26/40)… 每一次成功的拉送,都是一次小小的跃进。 当夜幕降临,秦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窝棚时,经验值最终定格在了【26/40】。 一天下来,足足涨了十点。 照这个速度,再有一天,最多两天,他就能升到五级! 夜里,秦庚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透过屋顶的破洞,望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今天一天的收获,一堆大小不一、成色各异的铜板。 秦庚仔细地数了一遍,一共是七十六文。 吃饭花了六文,按照规矩,上交给车行三十八文。 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的,是三十二文。 这三十二文,还要刨去租车的钱。 不过徐叔已经替他垫付了三个月,这笔钱暂时可以先欠着。 “这样下去,一天攒三十二文,一个月就是九百六十文,差不多能换一块大洋了。” 秦庚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先还上徐叔垫的租车钱。然后省吃俭用,跑上半年,应该就能把欠姑姑的五块大洋还上了。” 想到这里,秦庚对未来的日子,又充满了盼头。 那道虚幻的【百业书】光屏,适时地在他眼前浮现。 秦庚看着上面的文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一个笑容,伴着一身的疲惫,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极香。 梦里,他不再是那个拉着破板车的穷小子。 他穿着一身乌黑的绸缎练功服,站在津门最大的演武场上。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 他对面,站着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大力士。 只听一声锣响,他身形一晃,如猛虎下山,将那几个西洋人打得筋断骨折,倒地不起。 整个津门都为之轰动,道上的人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尊称他一声:“五爷!” 津门的规矩,都是他秦五爷一句话定的。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秦庚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拉着那辆破旧的板车,勤勤恳恳地穿梭在平安县的大街小巷。 他的话不多,活儿却干得漂亮。 车拉得又快又稳,价钱公道,从不绕路。 脑海中【百业书】的经验值,也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涨到了【39/40】,距离升级,只剩下最后一点经验。 这天,秦庚照例在九合饭店门口蹲趟儿。 李狗凑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小五哥,你听说了吗?义和窝棚的赖头,前两天又惹事了。在‘怡红院’为了个姑娘,跟漕帮的人动了手,把人家一个管事的头给打破了。听说漕帮那边放出话来,要让他三刀六洞呢。” 秦庚心里一动,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有林把头撑腰,漕帮的人也得掂量掂量吧。” “那可不一定,” 李狗幸灾乐祸地说道,“林把头是车行的把头,可管不到津江的水面上。漕帮那些人,可都是刀口舔血的。” 两人正闲聊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饭店里走了出来。 正是前几天那个身穿黑色长袍、戴着小圆黑眼镜的算命先生。 这一次,九合饭店门口的车不少,排在第一位的“头车”也还在。 按照规矩,这第一趟活儿,必须是头车的。 然而,那算命先生却看都没看头车一眼,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径直落在了秦庚身上,抬手一指。 “你,过来。” 这话一出,周围的车夫们都愣了一下,随即纷纷向秦庚投来羡慕的目光。 客人点名要车,这是车夫的本事,说明上次的活儿干得好,得了客人的赏识。 这是长脸的事。 排在最前面的头车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冲着秦庚咧嘴一笑,竖了个大拇指,算是夸赞。 秦庚心中一喜,连忙应道:“得嘞,爷,您稍等。” 他拉着板车小跑过去。 客人坐上车,还是那句话:“老地方,稳点。” “您就瞧好吧!” 秦庚拉起车,脚步轻快地汇入了人流。 就在板车拐过一个街角,车轮在青石板上轻轻颠簸了一下的时候,秦庚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奇异的声音。 像是某种古老的钟磬被敲响,宏大而庄严。 紧接着,眼前的【百业书】光屏,绽放出一阵柔和的光芒。 【职业:车夫(四级)】后面的经验条,【40/40】,瞬间满了! 文字开始变幻。 【车夫(五级)】 【经验:(0/50)】 【职业等级提升,请选择你的核心天赋】 【神行(一级)】:你的速度获得提升,可随天赋等级提升而提升。 【不息(一级)】:你的耐力获得提升,可随天赋等级提升而提升。 来了! 秦庚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遍全身。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耐力固然重要,但速度,才是抢活儿、赶路、甚至逃命的根本! 升到十级,再选【不息】也不迟。 他在心中默念:“我选择,【神行】!” 念头刚落,一股奇妙的热流,猛地从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秦庚的两条腿,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轻盈的力量。 脚下的地面,仿佛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 每一步踏出,都感觉毫不费力,甚至还有余力。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拉着板车猛地向前窜出。 车上的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车沿。 但奇异的是,车速虽然快了近乎一倍,车身却稳如泰山,没有丝毫多余的晃动。 秦庚感觉自己的双脚脚底板,像是踩着两团看不见的火焰,滚烫滚烫的。 他不再是单纯地用肌肉发力,而是一种更玄妙的感觉,仿佛每一步都能借到一股来自大地的推力。 秦庚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左躲右闪,脚步腾挪之间,充满了以往从未有过的灵动和迅捷。 整个人和车,穿街过巷,稳稳当当。 “哟?” 车上那戴着小圆黑眼镜的客人,发出了一声轻咦,“之前没看出来,还是个脚下有火轮的。” “啥火轮?” 秦庚正沉浸在这种全新的体验中,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嗯?” 这次轮到客人诧异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古怪,“你自己跑出来的火轮,你不知道?” 客人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还是个自个儿开了窍的,有天赋。” 秦庚听得云里雾里,他哪里知道什么火轮。 他只当是客人在夸他跑得快,便笑着说道:“爷,您过奖了。咱拉了三年车,是老手艺了。您要是觉得稳当,以后常用我的车。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我就能攒够钱,换辆正经的洋车了。” 客人没有再搭话,陷入了沉默。 很快,桂香斋的招牌再次出现在眼前。 秦庚稳稳停下车,这次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客人下了车,依旧是那个标志性的动作,扑了扑长袍下摆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转过身,黑漆漆的镜片对着秦庚,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 “行。下个月初三,卯时一刻,在城外钟山脚下的齐天门等我。把我拉回来,还是到这儿。” 他顿了了一下,伸出五根手指。 “五块大洋。” 秦庚猛地一愣,掏耳朵的动作都停在了半空中,他以为自己累了一天,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 五块……大洋? 那可不是五十文,也不是五百文,是五千个铜板! 他一个月不吃不喝,拼死拼活地跑,也就能攒下将近一块大洋。 这一趟活儿,就给他五块大洋? 这是什么概念? 足够他还清姑姑的债! 秦庚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 钟山脚下的齐天门,离平安县城足有六七十里地。 这个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秦庚一天跑的路程加起来,比这只多不少。 尤其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腿脚快得不像话,有了【神行】天赋,拼了命跑,一个来回也花不了太久。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还是纯肉馅的! 那客人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必须得快,拼了命地跑,知道吗?” “得嘞!您就瞧好吧!” 秦庚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拍着胸脯保证。 “还有,” 客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路上,看到啥听到啥,别乱说。” “爷,我懂规矩。” 秦庚脸上的笑容不变:“嘴上拉链,耳边刮风。您放一万个心。” 第4章 冤债有主,赖头身死 月底,平安县城,城南,日落时分。 夕阳的余晖给鳞次栉比的屋檐镀上了一层金边,也把小巷子里的阴影拉得老长。 秦庚就蹲在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前,脑袋几乎埋进了那只缺了口的粗瓷大碗里。 碗里是热气腾騰的卤煮,浓郁的肉香和酱香混杂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他左手抓着一个刚出炉的大火烧,掰成几块,毫不犹豫地摁进滚烫的汤汁里,让那白色的面饼吸饱了味道。 然后右手抄起筷子,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猪小肠,连同泡透了的火烧,一起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喷香,解馋,浑身上下的疲乏仿佛都被这股热乎气给冲散了。 这个月,他过得实在是辛苦。 但看着手里的铜板一天天多起来,心里就踏实。 截止到今天,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他仔仔细细地数了,一共攒下了六百个铜板。 这个数目,比他预想的要少一些。 他原以为,凭着自己这股子拼命的劲儿,怎么也能攒下八百文的。 可没曾想,自从解锁了【神行】天赋之后,他的饭量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拉车的速度快了,力气也好像用不完,一天下来跑的路,比以前多出三四成。 现在窝棚里的叔伯们都说,他这半大小子,拉着板车跑起来,比徐春叔拉着洋车都快上不止七分。 可这力气,都是拿饭换来的。 以前一天四个火烧就能顶住,现在十个火烧下肚,不到半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光如此,隔三差五的,就得去买块大豆腐解馋。 这穷卤煮,以前一个月才敢奢侈一回,这个月,他已经吃了两次了。 倒不是他不节省,是真饿,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饥饿感,根本控制不住。 有时候闻到这卤煮的香味,就跟那些抽大烟的犯了瘾一样,腿肚子都迈不动道。 好在这玩意儿,算是穷人能吃得起的荤腥了。 听说这卤煮的源头,还是从京都皇城里传出来的。 当初八旗子弟们还没入关的时候,以野猪为尊,后来进了皇城,宫里消耗的猪肉量极大。 可猪下水这东西,皇亲国戚们是不吃的,嫌脏。 久而久之,这些东西就流落到了民间,被穷人们用香料、酱料一锅炖了,反倒成了一道别具风味的吃食,比那只有咸味的酱油豆腐,要高上一个档次。 一大碗卤煮,五个大火烧,风卷残云般下了肚,秦庚才感觉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饿劲儿被压了下去。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又冲着摊主喊了一声。 “再来碗粥塞塞缝。” “得嘞!” 摊主是个精瘦的汉子,麻利地给他盛了一碗稠乎乎的棒子面粥。 秦庚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边桌上几个闲人的聊天。 这几位,都是这南城地面上有名的“信爷”。 他们不上工,不干活,整日里就在各个茶馆、饭铺里喝闲茶,聊天南海北的闲话。 可别小瞧了他们,这些人在这津门地面上混了几十年,三教九流、官府商行,哪儿的消息都灵通。 小到谁家媳妇偷了汉子,大到哪家商行要换东家,他们总能第一个知道。 街面上的铺子,都乐意养着这些信爷。 每天一碗免费的大碗茶是少不了的,关系好的,还能混顿饭吃。 店家图的,就是个消息灵通,免得哪天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其中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手里提溜着个蛐蛐罐儿的老者,姓朱,是这片儿最有名的信爷。 秦庚喝完粥,抹了抹嘴,凑了过去,脸上带着几分恭敬的笑容。 “朱信爷,跟您打听个事儿。” 那朱信爷正闭着眼,听着罐儿里蛐蛐的叫声,闻言眼皮抬了抬,瞥了秦庚一眼:“说。” “您老见识广,您说,咱这平安县城,要是想学武去哪儿学最好?” 秦庚顿了顿,补充道,“得是那种便宜,又能真学出点能耐的。” 朱信爷听了,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晃了晃手里的蛐蛐罐儿。 “哈哈,请我喝碗清酒,再来一盘茴香豆,我给你絮叨絮叨。” 一碗清酒三文,一盘茴香豆四文,加起来七文钱。 秦庚心里门儿清,知道这是规矩,想从信爷嘴里套话,就得有所表示。 他二话不说,冲着摊主招呼道:“老板,给朱信爷上一碗清酒,一盘茴香豆,算我账上。” 东西很快就上来了。 朱信爷捏起一颗茴香豆扔进嘴里,又呷了一口清酒,咂了咂嘴,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小五,你这事儿,还真就问对人了。这武行里的水啊,深着呢。” 他伸出干瘦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这津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武师。开武馆的,走镖押运的,给大户人家做支挂的,混在各帮各派里的红棍打手,会两下子的人,大有人在。” “你说要能学出点真能耐的,我跟你说句实话,现在还能在地面上混饭吃的武师,都有真能耐。关键不在他们,在你自己。” 朱信爷眯着眼,声音压低了几分:“而且不光是武行,什么行当都讲究个师徒传承。人家要是看你顺眼,愿意教你,你一分钱不用花,他都能把压箱底的本事传给你。要是不愿意教你,你就是捧着千把大洋过去,人家教你的,也只是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你要是没个门路,没人给介绍,那就只能看你自己的‘诚心’和‘缘分’咯。” 他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几句话,够你这顿酒钱了。” “多谢朱信爷指点。” 秦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诚心……门路…… 他想起了之前李狗提过的那个苏氏布行的支挂,周永和。 身中数枪不死,还能反手活撕了洋鬼子,这绝对是顶尖的真本事。 而且,自己姑姑就在苏家,这算不算是一条门路? 可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姑姑在苏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己还欠着她五块大洋没还,哪有脸再去求她帮忙介绍。 这事儿,得先把钱还了再说。 想通了这一点,他站起身,冲朱信爷拱了拱手。 “那您慢用,我悠车去了。” 秦庚拉起自己的板车,慢悠悠地晃荡了起来。 刚吃饱饭,不宜快走。 他先是溜达着,等肚子里的食儿往下走了走,才慢慢加快了脚步,奔跑起来。 夜幕快要降临,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他就在徐金窝棚这片熟悉的区域里晃荡,有活儿就接,没活儿,就当是活动筋骨,顺便涨涨经验。 这一个月下来,他不光攒了六百文钱,脑海中【百业书】的等级,也已经升到了九级,【经验:(18/100)】,距离十级已经不远了。 到时候,是该升级【神行】,还是解锁新的【不息】天赋,他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更让他期待的,是初三那趟钟山脚下的活儿。 五块大洋,只要那笔钱到手,还了姑姑的债,再攒几个月钱,足够他去找个武馆拿出“诚心”了。 秦庚拉着空车,在幽暗的巷子里穿行,车轮发出单调的“吱嘎”声。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看来今晚是接不到活儿了。 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冷不丁地,在巷子拐角处的一堆垃圾旁,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那人浑身是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 秦庚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车把。 他本想绕开,可借着远处店铺漏出的灯光,他忽然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 秦庚壮着胆子,慢慢凑了过去。 “救……救救我……” 一个微弱的、带着血腥气的声音从那人嘴里发出。 秦庚蹲下身子,借着微光仔细一打量,瞳孔猛地一缩。 竟然是赖头! 那个抢了他新车,还把他打得半死的义和窝棚的赖头! 此刻的赖头,哪里还有当初的嚣张气焰。 他满身是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沫子。 秦庚扫了一眼,发现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刀伤或是枪伤,这些血,更像是被人用重手法伤了内腑,自己吐出来的。 伤得不轻,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拉……拉我去回春堂……” 赖头似乎已经神志不清,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根本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只是凭着本能,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块东西,塞到秦庚手里,“我给你……一块大洋……” 秦庚低头一看,手心里赫然是一块沉甸甸、亮闪闪的银元。 他捏着那块大洋,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 “入你娘,也不看看爷爷是谁?” 秦庚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赖头的肚子上。 赖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蜷缩得更紧了。 秦庚把那块大洋往怀里一揣,又摸了摸赖头怀里,啥也没找到,之后秦庚头也不回地拉着车扬长而去。 白捡一块大洋,还出了口恶气,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这黑灯瞎火的巷子里,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他拉着车又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儿,彻底没了客,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窝棚,倒头就睡。 …… 初二,早上。 天还没亮,不到卯时,秦庚就醒了。 这是他为了适应初三那趟远活儿,特意提前几天调整的作息。 现在入了秋,天亮得晚,得到卯时四刻,东边才会泛起鱼肚白。 醒了他也闲不住,拉着空车就出了门。 在街口的早点摊上,一口气吃了六个烧饼,就着一碗豆浆,吃得浑身暖洋洋的。 然后便径直去了九合饭店的桩上,排队蹲趟儿。 他现在跑得快,有的是力气,总能抢到一些别人嫌远或者嫌急的活儿。 一上午跑下来,又赚了二十多文。 到了过晌,秦庚回到九合饭店门口歇脚,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周围的车夫,不管是徐金窝棚的,还是马村窝棚的,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敬畏。 “啥情况?” 秦庚一头雾水,捅了捅身边的李狗。 李狗的表情很是复杂,他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小五哥,出大事了。赖头……死了。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南城的小黑巷里,浑身是血。”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秦庚的眼睛。 “现在外面都在传……都说是你打死的。” “啥?” 秦庚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一脸的错愕,“谁传的?” “义和窝棚那帮人,最先传出来的。” 李狗紧紧盯着秦庚的表情,试探着问道,“小五哥,这事……不会真是你干的吧?” “切,怎么可能是我?” 秦庚嗤笑一声,摆了摆手,表情自然得不能再自然,“那赖头满身的横肉,我这小身板,能打死他?” 他说到这,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前几天不是听说,他在怡红院惹到漕帮的人了吗?” “我寻思也是!” 李狗道:“肯定是漕帮那伙人干的,漕帮的脚夫和水耗子可杀人不眨眼!” 他随即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不过小五哥,你可得小心了。义和窝棚那帮家伙,不讲道理,指不定就是故意拿你当由头,找茬出气呢。” “呵,谁怕谁。” 秦庚耸了耸肩,一脸的不在乎。 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现在要是想跑,凭着【神行】天赋,寻常人还真追不上他。 不拉车,一溜烟就能钻进巷子里,拉着车,跑得都跟风一样。 在这九曲十八弯的平安县城里,义和窝棚那帮人想堵住他,比登天还难。 就在这时,桩上的车夫们突然一阵喧嚣。 只见一个身穿体面坎肩,身材壮硕的汉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林把头!” “把头!” 车夫们纷纷站起身,恭敬地打着招呼。 来人正是南城车行在这一片的把头:林把头。 秦庚的目光,却被林把头身后的人吸引了。 那几个人,正推着一辆崭新锃亮的洋车。 黄铜的车把,乌黑的漆身,结实的胶皮轮子…… 秦庚的呼吸猛地一滞,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他那辆辛辛苦苦攒了三年钱,又找姑姑借了钱才买回来的宝贝疙瘩! “小五。” 林把头在众人面前站定,目光直接锁定了秦庚,脸上居然带着一丝和煦的笑容。 “这是你的车吧。” 他指了指那辆洋车,朗声说道:“这车,之前是赖头不懂规矩,给你抢走了。他如今人没了,这事儿也就算了。今儿个,我做主,把这车还给你。”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在了秦庚身上,那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 李狗更是恍惚地看了秦庚一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赖头……真是小五哥打死的? 不然,一向偏袒赖头的林把头,怎么会主动按着规矩,把抢走的东西还回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规矩,但规矩之上,还有人情世故。 在津门车夫这行当里,因为抢地盘、抢生意,打架斗殴,甚至砸车抢车,都是常有的事。 技不如人,就得认栽,这是默认的规矩。 可一旦出了人命,那性质就变了。 人死了,之前抢的东西,按照道上的规矩,得由把头出面做主,物归原主,算是给死者家属和事情一个了结。 意思有两个。 其一是打死人的胜者,拿到了自己的东西,就尽量别追究死者的家人、门徒了,两清了。 其二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是把头出面定了这恩怨,死者的家人、门徒若是寻仇,自然找对方,别牵扯无辜。 当然了,一般正主都会赶尽杀绝,对方也都会寻仇。 现在,林把头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把车还给了秦庚。 这一手,玩得又高又毒。 秦庚就是跳进津江里,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了,义和窝棚定会来找他寻仇。 第5章 车行规矩,天赋不息 林把头也没多留,拍了拍那崭新洋车的车座,又伸手在秦庚肩膀上重重按了两下。 他脸上挂着那一贯的场面笑:“车给你弄回来了,往后好好干,别给咱南城车行丢脸。这事儿办得地道,是个有本事的种。” 说完林把头也不等秦庚回话,双手背在身后,领着那几个跟班,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走了。 秦庚站在原地,手扶着失而复得的新车,那黄铜车把冰凉生硬,但他心里却是一片滚烫的复杂滋味。 他没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皮,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待得林把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九合饭店门口这帮看热闹的车夫才敢围上来。 “嚯,这新车就是不一样,锃亮!” “小五,你这回算是因祸得福了。” 众人七嘴八舌。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头车汉子走了过来。 这汉子名叫马来福,四十多岁,是个老江湖,在这一片威望颇高。 他手里捏着杆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又重新装上一锅,划着洋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青灰色的烟雾。 “小五,” 马来福砸吧着嘴里的旱烟味,眯着眼说道,“最近出车,跟我们在一条道上走吧,别自个儿到处乱晃了。义和窝棚那帮孙子,估摸着会在暗地里堵你。” 秦庚抬头看了马来福一眼,还没说话,旁边的李狗先急了。 “凭啥啊?” 李狗梗着脖子,一脸的愤愤不平,“又不是小五哥干的!之前赖头那畜生在怡红院为了个粉头,得罪了漕帮的管事,绝对是那帮水耗子下的黑手。小五哥要有能耐打死赖头,车还能被抢走?” 马来福听了这话,也没恼,只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常年抽烟熏黄的大板牙。 周围几个岁数大点的老车夫,也都跟着笑了,笑容里透着股看透世情的无奈。 “李狗啊,你还是太嫩。” 马来福用烟袋锅子指了指林把头离去的方向,压低了嗓门:“你觉得,林把头敢放话说是漕帮打死了他的人吗?” 李狗一愣:“咋不敢?” “那是漕帮!” 马来福冷哼一声,“林把头要是说是漕帮干的,那按照江湖规矩,他就得去给赖头找场子,去跟漕帮要说法。他敢去吗?去了,漕帮那帮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能把他扔津江里喂王八。可他要是不去,手底下的兄弟就会觉得他是个怂包废物,往后谁还服他?” 李狗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马来福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秦庚:“这津门地界,就是这么个操蛋规矩。” “你本事大,势力硬,哪怕是你真打死了人,人家为了面子、为了利益,都得自己找人背这口黑锅,根本不敢得罪你。” “反过来,你要是没权没势,那这黑锅你不背谁背?” 他顿了顿,看着秦庚那张年轻的脸:“小五正好跟赖头有仇,车还被抢了,这不就是现成的背锅篓子?若是牵扯到小五,那就是咱城南车行自家的事儿。小五‘越界’报仇,赖头坏规矩抢车,如今林把头把车还回来,这就叫‘平事’。既不用去惹漕帮,又落得个赏罚分明、守规矩的好名声。这一石二鸟的买卖,林把头精着呢。” 周围一片死寂。 秦庚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谢福叔指点,我明白了。” 他在袖口里的双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道理他都懂,可从别人嘴里这么赤裸裸地剖析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人微言轻! 若是他秦庚如今混出个人样来,在这津门卫赫赫有名,被人尊一声“五爷”,他林把头敢这么算计他? 借他十个胆子他都得掂量掂量! 这一刻,秦庚心里那团想要往上爬、想要混出个名堂的火,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 …… 天黑透了,秦庚拉着失而复得的洋车,回到了徐金窝棚。 那辆陪了他几天的破板车,被拴在了车后面,一路跟着颠簸。 窝棚里,徐春、金叔还有几个老把式正围着火堆烤红薯,见到秦庚拉着新车回来,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等听完了白天的事儿,徐春把手里的树枝一扔,骂了一句脏话。 “这姓林的,真不是个东西!” 金叔倒是沉稳些,摆了摆手:“行了,车回来就是好事。” “小五,你也不用太担心。” “赖头一死,义和窝棚那就是树倒猢狲散。那帮混子平日里就谁也不服谁,现在没了领头的,正忙着争那把交椅呢,自个儿的底盘都快守不住了,哪还有闲工夫来找你的晦气?真敢来,我们这几个老骨头也不是吃素的。” 秦庚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夜深了,大伙儿都睡下,鼾声此起彼伏。 秦庚把徐叔拉到了窝棚外面的角落里。 “徐叔,这事儿我得跟你交个底。” 秦庚压低了声音,把那天晚上在巷子里遇到赖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没救他,还给了他一脚。” 秦庚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体温的银元,递到徐叔面前,“这块大洋是从他手里拿的。叔,这钱你拿着,算是还您之前替我垫的租车钱。” 徐叔听得一愣一愣的,借着月光,看着秦庚手里的银元。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捏起那块大洋,凑到嘴边猛地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放到秦庚的耳边。 “嗡儿——” 一声绵长、清脆的震鸣声在秦庚耳边荡开。 “是真货?” 徐叔问道。 “是真货。” 秦庚点头。 “自己拿着。” 徐叔笑了笑,把大洋塞回了秦庚的手里。 “叔,你这是干啥?” 秦庚急了。 “这钱你留着。” 徐叔吧嗒了一口旱烟,语气坚决,“租车那几个钱,不算啥。再说了,你那新车不是回来了吗?明儿个把那破板车给车行还回去,这账就算平了。你那姑姑那边还欠着债呢,这钱你攒着,早点把饥荒填上,无债一身轻。” “可是……” “别可是了!跟我还客气个啥?” 徐叔瞪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想报答叔,就好好混,将来混出个名堂来,别忘了咱们这帮穷老汉就行。” 秦庚攥着那块滚烫的大洋,看着徐叔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眼眶有些发热。 他没再推辞,重重地点了点头。 …… 初三要去钟山齐天门,那可是个远活儿,还得起大早。 为了养精蓄锐,接下来的两天,秦庚过得极其规律。 每天天不亮就起,天黑就睡,除了拉车攒经验,就是吃饭长身体。 徐春和金叔他们也没闲着,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盘算着什么时候联手马村窝棚的兄弟,趁着义和窝棚内乱,狠狠地干他们一顿,把之前丢的码头抢回来。 秦庚有了新车,又有【神行】天赋加持,拉起车来更是得心应手。 那经验条就像是坐了窜天猴,蹭蹭地往上涨。 初二晚上。 秦庚拉完了最后一趟活儿,是从九合饭店送一个喝醉的客人去城西的宅子。 客人下了车,秦庚刚把车停稳,脑海中那声熟悉的、宏大的钟磬之音再次响起。 【职业:车夫(九级)】 经验条【100/100】满溢。 光屏闪烁,文字跳动。 【职业等级提升至十级】 【请做出选择:】 【1.解锁天赋:不息(一级)——大幅提升耐力恢复速度,延长体力极限。】 【2.升级天赋:神行(二级)——进一步提升移动速度与爆发力。】 秦庚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选项。 神行二级固然诱人,但他想到了明天的活儿。 钟山齐天门,往返一百多里地,而且那位客人要求“拼了命跑”。 光有速度,要是半道上体力不支,把客人扔在半路上,那可就砸了招牌,更别提那五块大洋了。 “我选【不息】。” 他在心中默念。 下一刻,一股温热的气流从丹田处升起,不像【神行】那样热辣狂暴,而是像一条涓涓细流,温柔而绵长地滋润着他的五脏六腑。 秦庚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像是被扩充了一般,一口气能吸好久。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拉起洋车,决定试一试这新天赋的成色。 “走!” 他脚下发力,【神行】开启,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留力,一路全速狂奔,目标是城南那个熟悉的卤煮摊。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若是放在之前,这种强度的全速冲刺,跑不出三条街,他就得大口喘气,喉咙里泛起血腥味,肺像是要炸开一样。 可现在他一口气跑过了大半个县城,一直跑到了卤煮摊前。 停下车时,他只是微微有些气喘,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心跳虽然快,却有力而规律。 那股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并没有出现,反而觉得体内还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涌动,仿佛还能再跑上十个来回。 “这【不息】神了!” 秦庚握了握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有了这身本事,明天的五块大洋稳了! 好日子,就在前头! 他在摊子上坐下,招呼了一声:“老板,来一大碗卤煮,五个火烧!” 一扭头,正好看见朱信爷也在那儿坐着。 “哟,朱信爷,您也在呢。” 秦庚大手一挥,“老板,给朱信爷再上一盘茴香豆,一碗清酒,算我的!” 朱信爷也不客气,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小五啊,看来今儿个收成不错?义和窝棚没找你麻烦吧。” 很显然朱信爷也知道林把头恶心秦庚的事。 “啥都瞒不过朱信爷。” 秦庚嘿嘿一笑,端起刚上来的卤煮喝了一大口汤,问道:“朱信爷,跟您打听个事儿。那城外的钟山,是个什么地界?有啥说道没有?” 虽然他觉得那客人既然点了那地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他现在对这世道多了一份警惕,多问一句总没坏处。 朱信爷捏起一颗茴香豆,慢条斯理地嚼着:“你这就问对人了。据说啊,这津门乃是龙脉所在之地。自古以来,那些王侯将相、各行各业的大人物,死后都乐意葬在津门周围,图个荫蔽后人。而那钟山,在这龙脉里,讲究可大了,那算是龙尾巴尖儿的部分。” “龙脉?” 秦庚嚼着火烧,有些好奇。 “是啊。” 朱信爷喝了口清酒,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是拉车的,天天在街上跑,你就没发现,咱津门这片地盘上,一个正经的丁字路口都没有吗?” 秦庚皱着眉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津门的地图。 还别说,真是这样! 津门的路,要么是十字,要么是歪把子,要么是死胡同,唯独那种笔直顶头的丁字路口,一个都没有。 “这叫‘不顶龙’,寓意顺遂。” 朱信爷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秦庚咽下嘴里的火烧,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这津门周围,既然有龙脉,那有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 “那个?” 朱信爷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自然没有!津门这片是龙脉,有龙气镇着,山清水秀,巍峨瑰丽,哪里容得下什么妖邪? 也正是因为这个,津门周围那是土夫子最喜欢光顾的地方。 毕竟在别的地方下墓,指不定遇上什么大粽子、红毛怪的,但在津门周围,嘿,啥妖魔鬼怪也遇不到,只管摸金便是。” 秦庚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信爷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津门这块地界是干净的,没有僵尸鬼怪。 但是——这也侧面证实了,除了津门之外的其他地方,确实是有那些脏东西的。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小时候遇到赶尸人的画面。 那阴森的铃声,到现在想起来还让他头皮发麻。 这世道,看着繁华,底下藏着的东西,太危险。 还是得有自保之力! 钱,是安身立命的本。 武,是保命护身的根。 这趟钟山之行,拿到那五块大洋,还了姑姑的钱,得厚着脸皮求姑姑帮帮忙,见见苏家支挂。 不管花多大代价,这武必须得学! 秦庚三两口喝干了碗里的汤,抹了一把嘴。 “谢了,朱信爷!您慢吃,我先撤了!” “得嘞,慢走!” 秦庚拉起车,大步流星地回到窝棚。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早。 明天是他要去钟山齐天门接那“大财神”的日子。 第6章 业精于勤,可通鬼神 次日。 窝棚里的空气浑浊且带着一股潮气,混杂着汗臭、脚臭和发霉稻草的味道。 炭火盆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几星暗红的余烬,勉强撑着一点快要散尽的温度。 徐春四仰八叉地躺在靠里的草席上,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时不时还吧唧两下嘴。 金叔蜷缩在一团破棉絮里,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秦庚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并没有公鸡打鸣。 在津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尤其是窝棚区,没人养那活闹钟,因为指不定养几天就被偷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褂子,从怀里摸出那半块昨晚剩下的凉火烧塞进嘴里,推着那辆崭新的洋车,悄无声息地出了窝棚。 车轮碾过压实的泥地,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外面的天色还是墨一般的黑,星子稀疏。 虽然日头还没影儿,但这平安县城却并不死寂。 街道两旁的窗户纸上,已经透出了不少橘黄色的灯影。 在大新朝,老百姓有着独特的作息——“两段睡”。 天一黑,若是没得那个闲钱去勾栏听曲或是茶馆泡着,大多数人家便早早吹灯拔蜡,省油钱,睡下这第一觉。 睡到半夜寅时前后,人睡饱了,便会醒来。 这便是所谓的“中宵起坐”。 家里有读书种子的大户人家,这时候孩子会被叫起来,趁着夜深人静、脑子清明背诵经义; 小门小户的夫妻俩,这时候会在被窝里商量商量家计,或是教训教训孩子; 更有那雅兴的,还会约上三五好友,提着灯笼在街上溜达一圈,吃点夜宵。 这中宵的热闹,能持续一两个时辰。 等到困意再次袭来,大伙儿才会回去睡个“回笼觉”,一直睡到大天亮。 但秦庚没这个福分。 他是车夫,是靠力气换饭吃的苦哈哈。 秦庚的作息不跟着日头走,只跟着铜板走。 街面上,此时最忙碌的,除了更夫,就是那些卖早点的摊贩。 蒸笼冒着白气,炸油条的锅里油花翻滚,香气在清冷的晨风里飘出老远。 秦庚拉着车,脚步轻快,直奔南城门。 南城门大开着,两扇厚重的包铁木门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 城门口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有挑着扁担进城卖菜的农户,有推着独轮车送货的脚夫,还有背着铺盖卷准备出远门的行商。 秦庚看着这敞开的城门,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唏嘘。 记得他还小的时候,这城门可不是随便进出的。 那是大新朝还要脸面的时候,进出城得交“城墙捐”,门口站着两排扛着长枪的大新兵,凶神恶煞的。 那时候,不到卯时三刻,天不大亮,这城门是死活不开的。 哪怕城外冻死饿死人,也得按规矩开门。 后来,洋人的坚船利炮轰开了津门的大门,在一片新城划了租界。 自那以后,这津门老城区乃至周围几个县城的城门,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再也没关过。 大新兵倒是还有,一个个穿着松垮的号衣,抱着火枪缩在城墙根底下打盹,压根没人管谁进谁出。 秦庚把车停在一个热闹的早点摊前。 摊主是个光头胖子,正拿着长筷子在油锅里拨弄着翻滚的果子。 “老板,两碗豆腐脑,多放卤,十根大果子!” 秦庚把车把一放,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板凳上。 “得嘞!” 老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不停,嘴里习惯性地吆喝,“一共十个铜板——” 话说到一半,老板扭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他本以为这么大饭量的,肯定是个在码头上扛大包的彪形大汉,要么就是个做力气活的铁匠木匠。 可眼前这位,身板看着并不魁梧,甚至有点单薄,还是个半大小子。 “小兄弟,十根果子,两碗豆腐脑,你能吃得了吗?” 老板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您放心,吃得下。” 秦庚没多废话,从兜里数出十个带着体温的铜板,排在桌子上,“还要跑远路,得吃饱。” 见钱到了位,老板也不再多嘴,麻利地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上面浇着浓稠的卤汁,撒着香菜、蒜泥和一勺红彤彤的辣椒油。 紧接着,一笸箩炸得金黄酥脆、像小臂那么长的大果子也端了上来。 秦庚抄起勺子,呼噜呼噜地喝了一大口豆腐脑,滚烫咸香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浑身的寒气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他左手抓起两根果子,也不掰断,直接往嘴里塞,咬得咔嚓作响。 周围的食客们大多是一碗豆浆配两个烧饼,此时都忍不住侧目,看着这个风卷残云的车夫。 “霍~”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还真不是盖的诶!” “真能吃啊这小子。” 秦庚却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解锁了【神行】天赋后,他的饭量就变大了。 之后有解锁了【不息】,饭量更大了,胃就像个无底洞。 待会儿要去钟山,那可是六七十里路,不吃饱了,半道上趴窝咋办? 秦庚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人的闲聊。 “听说了吗?昨儿个又有洋人的船靠了岸,卸下来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是,咱津门卫是谁?那是天子脚下的门户,大新朝除了京都,就属咱这儿最繁荣了。” “这话不假,也就是沪海那边能跟咱比划比划,其他的地界,那都差点意思。” 几个穿着长衫的食客,一边喝着茶,一边指点江山,脸上带着老津门人特有的那股子傲气和优越感。 秦庚心里暗暗咋舌。 繁荣是繁荣,可那是洋人和有钱人的繁荣,跟他们这些拉车的苦哈哈有什么关系? 三下五除二,两碗豆腐脑连汤都没剩,十根大果子也下了肚。 秦庚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星,打了个饱嗝,感觉身上有了劲儿。 “走了!” 他拉起洋车,出了城门,踏上了通往钟山的官道。 虽然没有洋表,但秦庚这几年拉车,早就练出了一身估时的本事。 此刻约莫是寅时四刻,距离卯时还有一段时间。 出了城,路上的行人便渐渐少了。 秦庚脚下生风。 两侧的树木飞快地向后倒退,昏暗的官道在他脚下延伸。 一路疾驰,等秦庚赶到钟山脚下的齐天门时,天边依旧是一片沉沉的死黑。 齐天门其实就是个破败的石牌坊,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下。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树林,风一吹,树叶哗啦啦作响,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拍巴掌。 秦庚停下车,找了块避风的大石头蹲下,缩了缩脖子。 不知怎的,这一停下来,他便觉得周围的温度降得厉害。 虽然现在入了秋,开始天寒地冻,可这股子冷意,却像是从骨头缝里往外渗,阴森森的,让人汗毛直竖。 “怪事……” 秦庚搓了搓胳膊,心里犯嘀咕,“昨晚那朱信爷不还说,这钟山是龙脉的龙尾巴尖儿,有龙气镇着,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吗?怎么这地界感觉比乱葬岗还邪乎?” 四周静得可怕,连个虫鸣鸟叫都没有。 只有风穿过齐天门石缝时发出的呜呜声,像是有女人在低低地哭泣。 为了那五块大洋,秦庚咬着牙,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静静地等着。 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 在这个乱世,命是自己的。 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车把,脚下的肌肉紧绷着,随时准备一有风吹草动,拉起车就跑。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就在秦庚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时间,或者被那算命的耍了的时候—— “走!” 一声低沉却急促的爆喝,猛地在他耳边炸响。 这声音来得太突兀,秦庚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坐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从旁边的密林里如同大鸟一般窜了出来,“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车座上。 车身猛地往下一沉。 正是那个身穿黑袍、戴着墨镜的客官。 “快走!拼命跑!” 客官陆掌柜催促道。 秦庚的目光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往那片黑漆漆的林子里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炸开了。 只见在那昏暗的密林深处,影影绰绰地跟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穿着丧服,戴着顶戴花翎,脸色惨白如纸,两颊涂着猩红的胭脂。 他们的双臂平直地向前伸着,膝盖僵硬,却能直挺挺地从地上弹起。 “咚!” 一跃便是三四米远。 僵……僵尸?! “入你娘啊!” 秦庚亡魂大冒,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客官坐好了!” 他颤抖着吼了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节省体力,什么节奏呼吸。 轰! 这一刻,秦庚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更像是一头野马。 他双脚猛地蹬地,巨大的爆发力将地面蹬出了两个土坑,洋车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风变成了刀子狠狠刮在他的脸上。 两侧的景物已经看不清了,化作了流动的线条。 他这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身后的密林里,似乎传来了几声愤怒的嘶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但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秦庚根本不敢回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慢了就得被那些僵尸生吞活剥了! 他的喉咙里泛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是肺部在超负荷运转。 心脏跳得像是要撞碎胸骨,蹦出嗓子眼。 但奇异的是,尽管跑得如此剧烈,他的那辆洋车却出奇的稳。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车身,在崎岖不平的官道上如履平地。 车座上,客人本也是一脸的紧张。 但感受到这非同寻常的速度和稳健,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他微微侧头,看着前方那个拉车少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两个转得几乎看不清辐条的车轮。 “火轮儿又大了?” 陆掌柜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随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 借着微弱的晨光,只见里面露出一瓣晶莹剔透、仿佛玉石雕琢般的莲花状物件。 他迅速将那东西重新包好,深深地塞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然后双手抱胸,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养起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 东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一丝晨曦刺破了黑暗。 平安县城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当秦庚拉着车,冲到南城桂香斋门口的时候,天刚好蒙蒙亮。 “呼哧……呼哧……” 秦庚停下车,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瞬间湿了一小片。 虽然有【不息】天赋支撑,但这几十里地的全速冲刺,还是让他的体力消耗巨大。 陆掌柜不紧不慢地从车上下来,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看着像拉风箱一样喘气的秦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算是极高的评价。 “您……您过奖……” 秦庚直起腰,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林子里的僵尸是啥? 为什么朱信爷说说龙脉镇着,没有妖魔鬼怪,自己却撞见了僵尸? 这客人到底是干啥的? 此时此刻,秦庚的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在翻腾。 但秦庚硬是把这些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嘴上拉链,耳边刮风。 这是规矩,更是保命的符咒。 人家给你五块大洋,买的不仅仅是你的脚力,更是你的嘴严。 想要继续吃这碗饭,就得当个瞎子、聋子、哑巴。 陆掌柜似乎对他这种态度很满意,转身走进了还没开门的胭脂铺。 没过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五块大洋。 “接着。” 陆掌柜随手一抛。 秦庚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沉甸甸的,压手。 他挨个拿起大洋,放在嘴边使劲一吹,然后迅速贴到耳边。 “嗡儿——” “嗡儿——” 五声清脆悦耳的震鸣,接连入耳。 秦庚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真心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这五块大洋揣进贴身的布兜里,还隔着衣服拍了拍。 “陆兴民。” 陆掌柜似笑非笑的看着,忽然开口自我介绍。 “这家胭脂铺是我开的,你可以喊我陆掌柜。在平安县城,我陆某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至于拿假大洋糊弄你。” 秦庚一愣,连忙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陆掌柜,您是体面人。” 说完,他转身欲走。 “你就不想知道,啥是火轮儿?” 陆掌柜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秦庚的脚步猛地顿住。 火轮儿。 上次这人就提过一次,今天在路上,他好像隐约又听到这人嘀咕了一句。 秦庚咽了一口唾沫,转过身,看着那个戴着小圆墨镜、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老老实实地问道: “陆掌柜……啥是火轮儿?” “哈哈。” 陆掌柜笑了,晨风吹动他的长袍,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在大新朝,有句老话,叫‘业精于勤,可通鬼神’。” “这世间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看似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对人来说却是一律平等的。” “只要你心诚,够勤快,肯下苦功夫,就能在自己行当里悟出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掌柜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秦庚的双腿。 “行话讲,这叫‘上了层次’,‘出了修为’。” “悟性高的,哪怕是个挑大粪的,也能挑出个能耐,挑出个名堂来。” 秦庚听得目瞪口呆。 “你能自己跑出火轮儿,算是个有天赋的。所以我才多几句嘴。” 陆掌柜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提点,“你自己没发觉吗?要是换了旁人,像刚才那样跑几十里地,早就趴在地上吐血了,甚至直接力竭而亡。可你呢?” 他指了指秦庚:“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你的气就平了,心也静了,脸不红气不喘。这就是修为层次带来的玄奇功效。” “车夫有车夫的功效,跑得快,耐力足,下盘稳当,学武比人强;算命先生有算命先生的玄奇,能趋吉避凶,甚至窥探天机;就连那戏班子里的角儿,唱得好了,也能唱出个万众朝拜、鬼神皆惊的讲究……” “三教九流,各行各业,行行通神!” 陆掌柜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秦庚的脑海中炸响。 百业书! 秦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脏狂跳。 这番话,正正好好,和他脑子里的那本【百业书】对上了! 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每天拉车、攒经验、升级,就是在修行! 就是在“上层次”! 车夫这一行,只要练到了极致,也一样能有大神通,一样能成“爷”! 而【百业书】只是将这种修行给具象化为经验了。 “多谢陆掌柜指点!” 秦庚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陆掌柜摆了摆手,显然没有收徒或者继续深入教导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 “下个月初三,还是老地方,五块大洋。” “行!您放心!” 秦庚直起身,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心里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秦庚也是个识趣的人。 人家能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再问就是不知好歹了。 告别了陆掌柜,秦庚拉起车,脚步轻盈得像是要飞起来。 怀里的五块大洋沉甸甸的,脑子里陆掌柜的话热乎乎的。 秦庚一路没停,也没有再去接别的活儿,硬是一口气拉着车,直奔徐金窝棚而去。 第7章 姑姑秦秀,苏氏大宅 秦庚回到窝棚时,徐叔、徐春和金叔他们早就出车去了。 穷苦人的命就是这样,手停口停,哪怕昨儿个刚有了点喜事,今儿个太阳照常升起,还得去那大街上拿汗珠子摔八瓣换那几文铜板。 秦庚关好破烂的木门,心跳得却比那拉车狂奔时还要快。 “五块大洋……下个月还能有五块!” 他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前来回踱步,脚下的草鞋踩在烂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秦庚从怀里掏出那个贴身的小布袋,解开绳子,将里面的六块银元一股脑倒在床板上。 “当啷——”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这昏暗的窝棚里,简直比那戏台上的名角儿唱得还要动听。 六块大洋,这在贫民窟里是一笔巨款。 若是让人知道了,别说是义和窝棚那帮混子,就是同住一片的穷哥们,保不齐也有那红了眼的。 秦庚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这东西,放在兜里是祸,花出去换成本事才是福。 陆掌柜的话言犹在耳:“三教九流,行行通神。” 这话虽然让他心头火热,觉得自己拉车也能拉出个通天大道来,但他心里更清楚这世道的险恶。 早上在钟山脚下见到的那几具穿着官服、一跳三米远的“僵尸”,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不少狂妄。 跑得快,那是逃命的本事; 能打,才是立命的根本! 道术、儒术、风水阴阳,那些听着玄乎,可去哪儿找师父? 那些高人要么隐居深山,要么在大宅门里当座上宾,根本不是他一个拉车的能接触到的。 唯有武行,在津门这地界,开馆授徒的多,看家护院的多,路子最野,也最实在。 “先去还钱!” 秦庚打定了主意。 他蹲下身子,钻进床底下好一阵翻找,终于在最里面拖出一个发霉的小木箱。 那是他仅有的一点家当。他在里面翻翻捡捡,找出一件青灰色的长衫。 这长衫虽然洗得发白,袖口还有两个补丁,但比起他平时拉车穿的那个满是汗渍和油泥的短打坎肩,已经算是唯一的“体面”衣裳了。 换好了衣服,他又找出一根结实的麻绳,将那六块银元死死地缠在腰间,贴着肉放好,再把长衫的带子系紧。 确认万无一失后,秦庚这才推开门,也没拉车,空着手迈着大步离开了徐金窝棚。 …… 出了窝棚区,沿着官道一路向北,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津门那高大的城墙便映入眼帘。 进了城,喧嚣声顿时扑面而来。 如今的津门,那是大新朝北方的第一大都会,所谓的“天子门户,九河下梢”。 虽然东边那一大片地界被洋人划成了租界,修起了小洋楼,还有拿着大棒子的洋人巡捕站岗,但老城区这边,依旧有着属于它自己的繁华与热闹。 大街上车水马龙,洋车、马车、自行车,甚至偶尔还能见到一两辆喷着黑烟的黑色小汽车,那是洋人和大买办们的座驾。 路两旁,买卖铺户一家挨着一家。 卖布匹的、卖洋货的、卖估衣的、卖吃食的,幌子迎风招展,伙计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刚出炉的热切糕诶——” “磨剪子嘞——戗菜刀——” 秦庚穿行在人群中,脚步虽然轻快,但目光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审视。 以前他看这繁华,看的是热闹,是羡慕;如今怀揣着六块大洋,又有了陆掌柜的那番点拨,他看这世道,便多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想要融入其中的野心。 他这次进城,目标明确,直奔最繁华的“估衣街”附近。 以往他来津门城里,多半是去苏氏布行的大宅,那时候他是穷亲戚,是去借钱,是去求人,哪怕空着手去,也没人挑理,顶多是遭几个白眼。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是去还钱的,更是去求人办事的。 办事,就得有办事的规矩。 “记得上次去姑姑那,见她盯着大太太手腕上的洋表看了好几眼,那眼神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 秦庚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不知道这六块大洋,能不能买得起一块差不离的。” 他姑姑秦秀,那也是个苦命人。 当年他那个混账老爹,也就是姑姑的亲哥哥,烂赌成性,输红了眼,硬生生把还没出阁的亲妹妹卖进了苏家当丫鬟抵债。 那时候姑姑才多大?哭得嗓子都哑了,被几个牙人强行架上了车。 秦庚那时候还小,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后来姑姑在苏家熬了这么些年,凭着几分姿色和一股子机灵劲儿,从丫鬟熬成了姨太太,虽然只是个排行老七的妾室,但在外人眼里,那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秦庚知道,姑姑这凤凰当得不容易,那是把心眼子磨成了针,在深宅大院的女人堆里扎出来的活路。 那买车的钱,估计也是姑姑从牙缝里省下来给他的。 这份情,比山重。 秦庚想着心事,脚步一拐,走进了一家门脸颇为气派的铺子——“亨得利钟表行”。 这家店在津门那是响当当的字号,专门卖西洋来的钟表物件。 一进门,迎面便是一股子洋气。 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座钟、怀表,还有那种精巧的腕表。 墙上挂着的一排排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时间的河流在流淌。 店里这会儿客人不多,只有两个穿着西装的买办在看怀表。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马褂,但袖口却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袖子,手腕上戴着块金灿灿的手表,透着一股子中西合璧的精明劲儿。 见到秦庚进来,掌柜的并没有像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伙计一样驱赶。 做这行生意的,眼毒。 他一眼就看出秦庚虽然穿得寒酸,长衫也不合身,但那精气神却足,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不像是来闲逛的混混,倒像是揣着钱来办事的。 “这位小哥,想看点什么?” 掌柜的从柜台后走出来,“是看座钟镇宅,还是看怀表听响?” 秦庚也不怯场,拱了拱手道:“掌柜的,我想选个礼物,送给女性长辈的。不用太贵重,但也得拿得出手。”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预算大概在一块大洋左右。” 一块大洋,在这亨得利,确实算不上大生意。 那些金表、钻表,动辄几十上百大洋。 但掌柜的脸上的笑容未减分毫,生意人讲究个和气生财,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更何况在这津门,今天还是要饭的,明年就成爷的,有的是! “一块大洋……送长辈,那是份孝心。” 掌柜的想了想,转身从柜台角落的一个丝绒托盘里,取出几块款式相对简单的女式腕表。 “小哥您看这几款。这都是东洋那边过来的货,虽然机芯不如瑞士的精密,但也走时准确。” “这块银边的,表盘小巧,上面还镶了颗红玻璃,看着喜庆。” 秦庚凑过去看了看。 那表确实做得精致,银白色的表壳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表带是黑色的细牛皮,表盘上刻着罗马数字,十二点的位置还真镶嵌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石头,虽然知道是洋玻璃,但看着确实提气。 姑姑虽然是姨太太,但年纪也不算太大,才二十出头,这款式既不老气,又不显得轻浮,正合适。 “这个多少钱?” 秦庚问道。 “这块表,原本是卖一块五的。” 掌柜的拨弄了一下算盘珠子,“既然小哥是尽孝心,我给您个实诚价,一块大洋,外加一百个铜板。这也就是个成本价,权当交个朋友。” 秦庚心里盘算了一下。 一块大洋加一百文,还在承受范围内。 他点了点头,爽快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大洋,又数出一百个铜板,整整齐齐地码在柜台上。 “成,就要这个了。劳驾掌柜的,给我包好看点。” “得嘞!您稍等。” 掌柜的麻利地收了钱,找出一个印着烫金洋文的小盒子,里面垫上红绸布,将手表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用一根红丝带在外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秦庚接过盒子,小心地揣进怀里,再次向掌柜的道了谢,这才转身出了门。 …… 宁乾街,苏氏大宅。 这条街是津门有名的富人区,住的非富即贵。 而苏家,更是这其中的翘楚。 苏家是做绸缎生意起家的,后来据说跟洋人搭上了线,生意越做越大,甚至还涉足了军火和漕运。 秦庚站在苏宅的侧门外,仰头看着那高耸的院墙。 这哪里是宅子,分明就是一座城中之城。 光是这外墙,就足有三丈高,全是青砖磨缝,上面还拉着带刺的铁丝网。 里面亭台楼阁,层层叠叠,据说光是屋子就有上千间,家里养的护院、家丁、丫鬟、婆子,加起来比一个营队的兵都多。 正门朱漆铜钉,那是给贵客和主家老爷走的,平时紧闭不开。 侧门倒是开着,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 有送菜送肉的贩子,有拿着账本的管事,还有穿着号衣的护院。 秦庚熟门熟路地走到侧门边,对着守门的一个年轻小厮拱了拱手。 “小哥,劳驾。” 那小厮正靠在门框上剔牙,闻言抬起眼皮瞅了瞅。 做这豪门大户的门房,最重要的本事不是看家,而是认人。 主家哪怕是个远房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只要来过一次,有什么背景,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那都在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小五儿哥吗?” 小厮一眼就认出了秦庚,脸上虽然没什么谄媚,但也并不倨傲,只是挤眉弄眼的揶揄了一句,“怎么着?今儿个没出车,来找七太太赚点大洋?” 秦庚点点头,陪着笑道:“是,有点事儿想求见七太太。麻烦给通报一声。” “行,您等着。” 小厮也没刁难,转头对着门里面的另一个年纪更小的门童喊了一嗓子:“哎,去里面知会一声,就说七太太的娘家侄子来了。” “好嘞!” 那门童应了一声,撒开腿往里跑去。 “小五哥,您这边歇会儿。” 小厮道,“这大宅门里规矩多,通报进去再传出来,得费点功夫。” “明白,明白。” 秦庚也不着急,蹲在墙边等着。 这一等,就是足足两刻钟。 这就是大宅门的规矩,层层通报,等级森严。 直到秦庚屁股都坐麻了,那个跑腿的门童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凑到守门小厮耳边嘀咕了几句。 小厮点点头,转过身对秦庚拱了拱手:“小五哥,七太太让您进去。小烟儿,你带路。” 那个叫“小烟儿”的门童脆生生地答应着:“小五哥,您跟我来。” “多谢。” 秦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跟着小烟儿跨进了苏宅的门槛。 …… 一进苏宅,外面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压抑的静谧与庄严。 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路,两侧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木。 秦庚跟着小烟儿,穿过一道又一道月亮门,走过一条又一条回廊。 这苏宅大得惊人,里面简直就像是一个迷宫。 路过一个偏僻的院落时,秦庚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和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院门口站着两个腰里别着盒子炮的壮汉,一脸的凶相。 “那是……” 秦庚心头一跳。 “嘘——” 前面带路的小烟儿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小五哥,那是族里的‘慎刑司’,也就是私牢。专门关押那些犯了族规的下人,或者是……生意上不听话的对头。您只管走您的路,别乱看,别乱听。” 秦庚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底蕴,这就是权势。 在这高墙之内,他们就是王法,掌握着生杀大权。 这也更坚定了他要习武、要出人头地的决心。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只有成了狼,才不会被当成羊宰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两人终于来到了一处位于宅子深处的小院。 这院子不大,但布置得颇为雅致。 院里种着几株海棠,此时正值秋日,叶子泛黄,别有一番萧瑟之美。 “七太太,小五哥来了。” 小烟儿站在房门口,恭恭敬敬地禀报。 屋内传来一个慵懒却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声:“让他进来吧。” 秦庚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里燃着淡淡的熏香。 一个身穿淡紫色旗袍的女子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眉眼间与秦庚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久居人上的贵气,和掩饰不住的淡淡愁绪。 这便是秦庚的亲姑姑,苏家七姨太,秦秀。 她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正拿着美人捶给她轻轻捶着腿。 “姑姑。” 秦庚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秦秀放下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今儿个这是刮的什么风?怎么没拉你那宝贝车,跑到我这深宅大院里来了?” 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眼神里却并没有多少冷意。 秦庚也没绕弯子,直接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双手递了过去。 “姑姑,我是来还钱的。” 秦秀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她挥挥手,屏退了身后的丫鬟。 “五块大洋?” 她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连本带利,都在这儿了。” 秦庚诚恳地说道,“还有……多谢姑姑当初借钱给我买车,这份恩情,侄儿记在心里。”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了秦秀面前。 “上次来,见姑姑看大太太的洋表看了好几眼。侄儿没本事,买不起那镶钻的,这块表是侄儿的一点心意,姑姑别嫌弃。” 秦秀看着那个盒子,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打开盒子。 银色的表壳,黑色的表带,还有那颗红色的玻璃装饰,在屋内柔和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她盯着那块表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有些恍惚。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盖子。 “呵,无事不登三宝殿。” 秦秀抬起头,恢复了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你小子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这五块大洋,加上这块表,怕是要把你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说吧,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儿?别跟我搞什么‘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那一套。老娘这钱到手还没捂热乎,估计就得被你算计出去。” 秦庚被戳穿了心思,也不尴尬,只是挠了挠头,厚着脸皮笑道:“还是姑姑眼明心亮。” 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姑姑,我想学武。” “学武?” 秦秀眉头一皱。 “是。” 秦庚目光坚定,“这世道太乱,我不甘心拉一辈子胶皮。我听闻苏家养了不少能人异士,尤其是那位做支挂的周师傅,那是真正的高手。我想求姑姑给引荐引荐,哪怕是去当个学徒,我也想学两手真把式防身。” 秦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复杂。 “你?学武?” 她摇了摇头,:“你以为学武是过家家?那是要吃大苦头的!而且学武的开销甚大,光是拜师礼、药浴钱,就不是个小数目。你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钱去填那个无底洞?”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钱袋和那个盒子。 她的手在盒子上摩挲了一下。 纤纤玉手将那个装钱的破布袋推了回去,只留下了那个装表的盒子。 “表我收下了。这五块大洋,你拿回去。” “姑姑,这……” 秦庚急了,刚要说话。 “……” 秦秀眼睛一瞪,打断了他,“丑话我可说在前面。我只管给你引荐一次,至于人家周师傅肯不肯收你,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还有,以后你真要学武了,那花销可是个天文数字,老娘虽然在苏家混口饭吃,但也是看人脸色,养不起学武的。” “往后哪怕是饿死,也别来管我要钱。” 这话虽然说得狠,但秦庚心里却是一片滚烫。 他默默地收起钱袋,对着秦秀深深地鞠了一躬。 “姑姑放心,只要进了门,往后的路,我自己走。钱,我自己赚!绝不给姑姑添麻烦!” “行了,别在这跟我表决心了。” 秦秀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对着门外喊道,“小红!” 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太太。” “带他去里院马棚那边,看看周支挂在不在。就说是我娘家侄子,想学点把式防身,让他看着给安排一下。” “得嘞,太太。” 小红脆生生地应下,转头对秦庚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秦庚再次向秦秀行礼,然后跟着小红退了出去。 出了秦秀的院子,小红带着他一路往宅子的西北角走去。 这边的景致明显不如前院精致,路面也从青石板变成了夯土路,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马粪味和草料味。 七拐八绕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处紧挨着马棚的大院子。 这院子十分宽敞,甚至可以说有些空旷。 地上铺着黄土,摆放着几个沉重的石锁,角落里还立着几个被掌力打得有些开裂的木人桩。 院子中央,一个穿着黑色练功服、身材并不高大却极其精壮的汉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条凳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那汉子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头也没回,声音如同金石摩擦般低沉:“谁?” 第8章 河北支脉,形意龙虎 秦庚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背对着他的汉子,心中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 眼前这人,正是苏家的“大支挂”,周永和。 他背宽阔得像是一堵厚实的墙,随着他擦拭兵器的动作,那背上的肌肉隔着衣物如同活物般游走蠕动。 秦庚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一个月前,李狗跟他说:“周支挂被西洋人的火枪打的浑身是血。” 寻常人若是遭了那样的罪,身上被打出十几个透明窟窿,别说是生龙活虎了,能不能熬过那个月都得看阎王爷的心情。 哪怕是命大活下来,怕也是个废人,得在床上瘫一辈子。 可眼前的周永和,哪里像是个受过重伤的人? 这就是练武之人的体魄吗? 秦庚咽了一口唾沫,对那所谓的“把式”,心中的渴望瞬间拔高到了顶点。 若是能练成这样,那以后还怕什么义和窝棚? 怕什么西洋火枪? 在这乱世里,这就叫“金刚不坏”! “大支挂。” 带路的小红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 她微微福了福身,虽然是对着个粗人,但规矩不能废。 “我是七太太家的小红。太太说,她娘家侄子想学点把式,让您看着给教一手。” “行,人撂这,你去吧。” 周永和头也没回,手里那块擦刀的油布“刺啦刺啦”地响着。 小红看了秦庚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你自己保重”的意味,转身退出了院子。 偌大的马棚大院,就只剩下秦庚和周永和两个人。 秦庚没敢吭声,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高人都有脾气,这时候要是乱说话,那就是不懂事,容易遭人嫌。 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直到那一刻钟过去,周永和终于将手里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刀擦得锃亮,收刀入鞘。 “呛——” 一声脆响,周永和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如同岩石般坚硬的脸,眉骨高耸,眼神锐利如刀,只一眼,秦庚就感觉自己像是被荒野上的孤狼盯上了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七太太家的?” 周永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那双因为常年拉车而显得格外粗壮的小腿上停了一瞬。 “七太太是我亲姑姑。” 秦庚不卑不亢地回道。 “做什么的?” “在平安县城拉车。” “抢码头挨了打,想学武了?” 周永和笑道。 “是。” 秦庚没否认,也没找借口。 挨打就是挨打,没什么好遮掩的。 知耻而后勇,才是爷们。 见他回答得干脆,周永和微微颔首。 “多大了?” “十六。” “晚了点。” 周永和摇了摇头,“筋骨都定型了。这时候才想起来练,难有成就。” 秦庚心里一沉,但没敢插嘴。 “识字不?” 周永和突然问道。 “识字!” 秦庚赶忙应道,生怕回答慢了就被赶出去,“早年间家里还算过得去,上过几年私塾,这大新朝的字,我都认得。” 这也是为何在徐金窝棚那一带,大伙儿都愿意尊称他一声“小五哥”的原因。 在这个文盲遍地的世道,能识文断字,那就是个本事,就是个体面。 只可惜,后来那个混账老爹沾了赌,把家底输了个精光,连带着秦庚这个少爷也沦落到了乞讨的地步。 “识字就行。” 周永和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要起身教秦庚摆架子的意思,甚至连正眼都没再看他一下。 他径直走到旁边的一间小屋里,一阵翻找后,拿出一个有些泛黄的线装小册子。 “嗖——” 小册子带着风声,径直朝秦庚飞来。 秦庚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这是我年轻时候练的东西,出自河北形意周家一脉。” 周永和重新坐回条凳上,淡淡道,“这上面记载的,是炼法、养法、杀法,三法合一的真东西。寻常人就是磕破了头,花上千把大洋,也未必能学到其中的皮毛。我把它给你,算是还了七太太当初替我求药的人情。” 秦庚低头一看,只见那封皮上用苍劲有力的笔法写着四个大字——《形意龙虎》。 “自己拿回去看,看着练。我不教,能不能练出来,看你自己的造化。” 周永和道,“一个月之后,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书若是丢了,或者是损了……” “提头来见。” 秦庚心中猛地一凛,只觉得脖颈子后面凉飕飕的。 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 眼前这位,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主儿。 “您放心,书在人在!” 秦庚赶忙将那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又隔着衣服按了按,生怕它长翅膀飞了。 “还有,” 周永和低下头,继续磨刀,“不准外传。” “懂规矩。” 秦庚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永和摆了摆手,那是逐客的意思。 秦庚识趣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马棚大院。 纵使心中有千般疑问,比如那炼法怎么炼,那杀法怎么用,他也没敢张口问一个字。 他心里明镜似的,周永和能把这册子给他,纯粹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是还人情。 至于手把手教?那是做梦。 人家是大支挂,是苏家的座上宾,哪有闲工夫教一个拉车的穷小子。 能给这本册子,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了。 出了苏宅,站在那条繁华的宁乾街上,秦庚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 高墙大院,层层叠叠。 “大丈夫生当如是。” 秦庚在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也要混出个名堂来,住上比这还气派的宅子。到时候,我也娶他十几个姨太太,让这津门卫的人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五爷’!” 又摸了摸那本《形意龙虎》,秦庚眼神火热。 这一天,不会太远。 转身,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这一趟没白来。 姑姑不仅给他引荐了周支挂,拿到了这本千金难换的武学,甚至连那五块大洋都没收,全给他退回来了。 这份恩情,重如泰山。 “以后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绝不能让姑姑受半分委屈。” …… 回到徐金窝棚的时候,日头还没爬到正当空。 窝棚区里静悄悄的,大人们都出工去了,只有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在泥地里玩泥巴。 徐春、金叔他们都不在。 秦庚一头钻进窝棚,把门关紧,用根木棍顶住。 他在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文房店,花了大价钱买了厚厚的一叠宣纸,还有墨块和毛笔。 不得不说,这大新朝的纸笔是真的贵,简直是在抢钱。 洋人的那种白纸和一种叫“铅笔”的短棍倒是便宜,可秦庚用不惯那玩意儿,而洋纸太滑,不吸墨,毛笔写上去容易洇,到时候把字迹弄模糊了,练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上铺开纸张,研好墨,净了手,这才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那本《形意龙虎》。 翻开第一页。 一股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庚屏气凝神,开始逐字逐图地抄写。 这也算是他对于这本武学秘籍的第一次精读。 越抄他心里的震撼就越大,同时也越发觉得嘴里发苦。 这哪里是练武,这分明是在烧钱! “形意之要,在于三法。杀法为用,炼法为基,养法为源。” “杀法,乃是出手伤人、取人性命的招式。书中记载了‘龙拳三式’:盘龙、探爪、地龙翻身;‘虎拳三式’:扑食、剪尾、猛虎坐洞。以及最后的一式绝杀——‘龙虎合击’。” 但这杀法后面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小字:非明劲者不可强练,否则劲力反噬,轻则筋断骨折,重则脏腑破裂。 “炼法,核心乃是‘三体式’桩功,外三合,内三合,搭配‘六合呼吸法’。” “站桩时,要如龙盘虎踞,气沉丹田,打熬筋骨,搬运周天。” 这一部分,秦庚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水磨工夫,靠的是勤奋和毅力,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可看到最后的“养法”,秦庚的手都哆嗦了一下,差点把墨汁滴在纸上。 “穷文富武,古人诚不欺我。” 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练武之人,气血消耗极大。 若是不懂得“养”,只是一味地“炼”,那就是在透支生命,练得越狠,死得越快。 “初练之时,日啖肉一斤,以充气血。” “桩功入门后,需每日辅以汤药‘壮骨散’,配方如下:当归、黄芪、虎骨(可用牛骨替代)、鹿茸……” “若欲破境入明劲,需每三日泡一次药浴,名为‘龙虎汤’,以百草淬体……” 秦庚在那默默地算了一笔账。 光是那“日啖肉一斤”,按照现在的物价,哪怕是买最便宜的猪下水,一天也得近百文钱。 若是到了后面的汤药和药浴…… 他大概估算了一下,光是吃一次汤药起码得一块大洋起步! “一天一块大洋……这就是在吃大洋啊!” 秦庚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药方,只觉得牙疼。 怪不得周永和说这东西寻常人学不到,就算是学到了,没钱也练不成。 这哪里是练武,这就是在吞金! “不过只要能练出来,这些钱就花得值!” 书中描述的境界让他心驰神往:“站桩打熬筋骨,直至体内气血如铅汞般沉重,奔流时声如雷震,一拳打出,炸响如鞭,这便是‘明劲’,也叫‘上了层次’。” 到了那时候,什么赖头,不过是一拳的事儿。 秦庚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地抄写着。 一直抄到天色擦黑,窝棚里光线暗得快要看不清字了,他才终于将整本《形意龙虎》誊抄完毕。 秦庚又仔仔细细地对照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错漏。 随后,他找来那个藏钱的大木箱,将周永和给的原版小册子用油纸包好,锁在箱子最底层。 至于自己的手抄本,则压在了床头的茅草垫子下面,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猛地袭来,胃里像是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抓挠。 “饿死了……这一动脑子,比拉车还累。” 秦庚揉了揉肚子:“今天不出车了,先去吃饱了,回来试试这三体式是个什么滋味。”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揣上钱,直奔那个熟悉的卤煮摊。 …… “老板,来一大碗卤煮,多切肠头!再来十个大火烧!” 秦庚一坐下就吆喝开了。 摊主见是大主顾,笑得合不拢嘴,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端了上来。 秦庚埋头苦吃,热乎乎的卤煮下肚,那种饿得发慌的感觉才慢慢被压了下去。 吃饱喝足,回到窝棚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徐叔和徐春他们也都收工回来了,正围着炭盆闲聊。 见秦庚回来,徐叔问了一句:“小五,今儿个怎么没见你出车?那新车刚拿回来,可别生锈了。” “徐叔,我今儿个进了一趟城,找我姑姑有点事。” 秦庚没细说练武的事,财不露白,本事没练成之前,也不好到处宣扬。 大家也没多问,累了一天,随便聊了几句,便纷纷倒头睡去。 很快,窝棚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秦庚却睡不着。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确认大家都睡熟了,他悄悄爬了起来,披上衣服,像只猫一样溜出了窝棚。 他来到窝棚区不远处的一片无人空地。 这里是一片废弃的打谷场,四周长满了荒草,平时除了野狗没活物来。 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一半,光线昏暗。 秦庚深吸了一口气,按照脑海中《形意龙虎》的记载,双脚分开,不丁不八。 “头顶如悬,舌抵上腭。” “沉肩坠肘,含胸拔背。” “气沉丹田,尾闾中正。” 他慢慢地摆出了“三体式”的架子。 起初,只觉得别扭。 这姿势看着简单,可真要按照书上的要求,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要到位,那是极难的。 但他毕竟拉了三年的车,尤其是这一个月来,【神行】和【不息】两大天赋加身,他的下盘稳固得超乎常人,对于身体的控制力也远非普通人可比。 慢慢地,秦庚找到了那种感觉。 双腿仿佛扎根于大地,脊柱像是一条大龙般微微弓起。 紧接着,他开始配合那“六合呼吸法”。 一吸,腹部微微内收,如鲸吞水。 一呼,腹部鼓荡,如蛤蟆鸣叫。 随着呼吸的节奏,他的身体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起伏,仿佛整个人变成了一张正在被缓缓拉开的大弓。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 寻常初学者,站这三体式,能坚持个盏茶功夫,腿就得抖得像筛糠。 可秦庚这一站,竟然足足站了两刻钟,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嗡鸣。 【百业书】的光屏在黑暗中悄然浮现,金色的文字流淌而下。 【恭喜!】 【解锁新职业:武师(一级)】 【经验值:1/10】 【提示:武师职业提升至五级,可选择解锁天赋——通背龙脊(一级)】 【通背龙脊(一级)】: 【武师之核心,在腰马,力发于跟,主宰于腰,发于脊背。】 【你的脊柱大龙将发生异变,天生异于常人。脊椎骨节粗大且灵活,大筋如弓弦般崩弹有力。】 【背部肌肉线条将变得极具张力,一旦发力,肉群如怪龙翻身,瞬间弹抖,爆发力、抗击打能力大幅增强。】 看着这行行文字,秦庚的心头一片火热,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果然可以! 不需要师父手把手教,不需要看人脸色! 只要有这本《百业书》,只要自己肯下苦功夫肝经验,他一个人,就能练出门道,练成宗师! “通背龙脊……” 秦庚喃喃自语,感受着脊背处隐隐传来的酥麻感。 光看这介绍,就知道这是个强横无比的天赋! 若是配合上自己的神行速度…… 秦庚握紧了拳头,对着虚空猛地一挥。 “呼——” 拳风呼啸。 第9章 津江怪事,力大如牛 日子就像那津江里的水,看似平缓地流着,底下却藏着不知多少暗涌。 自从秦庚那辆崭新的洋车拉回了手,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把义和窝棚的人狠狠弄了一顿,抢了不少码头。 南城酒楼,就是其中之一。 秦庚和李狗蹲趟的地点,换到了南城酒楼这里。 南城酒楼名头响亮,在南城这一片,算是最体面的饭馆。 这地界儿,顶好。 进出的不是穿长衫的买办,就是戴礼帽的体面人,偶尔还有几个挎着洋妞的假洋鬼子。 能在这儿吃饭的主儿,大多不差钱。 他们坐车讲究个排场,不讲价,图的就是个体面和快当。 秦庚的车新,漆面黑得发亮,铜活擦得锃光瓦亮,再加上他这人收拾得利索,虽说是个半大小子,但那股子精气神看着就让人舒心。 外加上拉车确实是稳当舒服,一来二去,秦庚的生意倒是比其他人红火一些。 “爷,您慢走,小心台阶。” 秦庚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永合饭店的台阶下,手里拿着块白手巾,麻利地给刚下车的客人掸了掸车座上的浮灰。 “嗯,小伙子车拉得不错,稳当。” 那客人是个有些发福的商贾,喝得满面红光,心情大好,随手扔过来一把铜板,“不用找了。” “谢爷赏!” 秦庚眼疾手快地接住,甚至没数,光凭手感颠了颠,就知道这趟活儿给了二十三文。 去的是城东的富贵巷,路不近,但这赏钱给得足。 一天下来,日头偏西。 秦庚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从怀里掏出那沉甸甸的钱袋子,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 “一百二十六文。” 这数目,若是放在以前,那绝对是值得去买两块大豆腐庆祝一番的高薪。 可现在,秦庚看着那一堆铜板,眉头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账,不禁算。 若是以前,足够他吃香喝辣,甚至还能攒下大半。 可现在…… “咕噜——” 肚子适时地发出了一声如同闷雷般的抗议。 那是他身体越来越好,加上练武之后的副作用——饿。 秦庚叹了口气,拉起车直奔南城那个熟悉的卤煮摊。 那摊子老板是个胖大汉,见着秦庚就乐:“小五,又来啦?今儿个还是一斤?” “一斤,火烧多泡会儿。” 秦庚言简意赅地递过钱。 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猪下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酱色的浓汤散发出霸道的香气。 老板手脚麻利地捞出一斤干货,用大剪子咔嚓咔嚓剪成小块,浇上一大勺原汤,再撒上蒜泥香菜。 秦庚就蹲在小马扎上,稀里哗啦地大口吞咽。 肉烂汤浓,一口下去,从喉咙眼儿一直暖到胃里。 这种过瘾的吃法,搁在半个月前,是他一个月才能解一次的馋。 如今,却成了每日的嚼谷。 不这么吃不行。 自从在【百业书】里开了【武师】这个新行当,他这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寻常的米面进去,半点波澜都翻不起来,非得这种油水足、分量够的血肉吃食,才能填补上练功带来的巨大消耗。 可这嚼谷,也着实金贵。 他算过账。 如今他仗着【神行】和【不息】两大天赋,一天玩了命地跑,能拉出一百二十多文钱。 按照车行的规矩,上交六十文车份子钱,雷打不动。 剩下到手的,也就六十来文。 而这每天一斤的卤煮,就得足足一百文! 再加上早上的火烧豆浆,一天光是填饱肚子,就得一百一十文往上。 里外里一算,他每天辛辛苦苦刨食,不但一个子儿攒不下,还得倒贴进去四十多文。 这点亏空,全靠陆掌柜上次给的那五块大洋和从赖头身上摸来的那一块撑着。 可这六块大洋,也禁不住这么天天流水地往外花。 秦庚心里明镜儿似的,这还仅仅是开始。 眼下只是站桩打熬筋骨,光靠吃血肉勉强能补上。 等日后武道再精进一些,按照周永和那本《形意龙虎》秘籍里提的,就得靠汤药“壮骨散”来滋养气血、淬炼骨骼了。 那玩意儿可不是按“文”算的,是按“大洋”。 一副就得一块大洋,一天一副,一个月就是三十块大洋。 三十块大洋…… 秦庚咂摸了一下这个数,觉得腮帮子都有些发酸。 更别说后面想要上层次到明劲,汤药都不行,还得弄药浴“龙虎汤”呢,那更是个天文数字了。 光靠拉车,是万万养不起一个【武师】的。 “得提前琢磨琢磨别的搞钱路子了。” 吃饱喝足,秦庚擦了擦嘴,将空碗还给老板,一头扎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 夜幕降临,平安县城的喧嚣逐渐退去。 秦庚回到徐金窝棚,跟叔伯们打了声招呼,便借口出去透气,来到了那片废弃的打谷场。 四野无人,只有秋虫在草丛里凄切地鸣叫。 秦庚脱去上衣,露出精瘦却结实的脊背。 深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寒意,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但他却浑然不觉。 “起式。” 他双脚分开,气沉丹田,摆出了那个枯燥而艰涩的“三体式”。 呼吸配合着动作,一吞一吐。 那刚刚吃下去的一斤卤煮和五个火烧,正在被这神奇的天赋迅速转化为滚滚热流,滋养着他的筋骨皮膜。 然而,武道的修行,远比拉车要艰难得多。 车夫这个职业,那是只要跑就有经验,简单粗暴。 可这【武师】,讲究的是个水磨工夫。 一个时辰过去了。 秦庚浑身大汗淋漓,双腿酸软得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样,肌肉更是在微微颤抖。 脑海中的光屏闪烁了一下。 【职业:武师(一级)】 【经验值:2/10】 “这也太慢了……” 秦庚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仅仅跳动了一点的经验条,无奈地笑。 这一晚上把人练废了,也就涨了一点经验。 不过也只是吐槽一句,秦庚心中还是很兴奋的。 照这个速度下去,到能解锁【通背龙脊】的五级,顶多半年时间。 …… 日子就这样在坚持中一天天过去。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 秦庚照例在南城酒楼门口蹲趟。 临近晌午的时候,饭店里走出来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这两人穿着对襟的短打,腰间扎着板带,裤脚挽得高高的,露出一腿黑森森的腿毛。 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浑身透着一股子江水的腥气。 一看就是常年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脚夫,而且看那腰板和走路的架势,多半是漕帮的人。 “车!去北城码头!” 其中一个汉子招了招手,嗓门大得像破锣。 “得嘞!二位爷请上车!” 秦庚眼睛一亮,赶紧拉着车迎了上去。 这两人虽然看着凶,但去北城码头那是远活儿,又是两个人,这一趟少说能要三十文。 而且他这洋车宽敞,挤挤也能坐下。 两人上了车,车身猛地往下一沉。 “走着!稳当点啊!” “您放心!” 秦庚双手握住车把,双脚一蹬,车轮滚滚,向着北城方向奔去。 一路上,这两个漕帮的汉子也没避讳秦庚这个拉车的,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我说老三,最近这江面上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左边的汉子点了根骆驼烟,眉头紧锁,“昨儿个晚上,咱们帮里的那艘运粮船,在下梢口那边又翻了。” “翻了?” 右边的汉子一瞪眼:“昨儿个晚上没风没浪的,怎么翻的?” “谁知道呢!” 左边的汉子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几分惊恐:“听回来的兄弟说,当时船底下像是有人拽着似的,硬生生给拖翻的。捞上来的时候,那船底板上全是深深的爪印子,是水鬼干的。” 右边汉子笑道:“水鬼?我看是人鬼。八成又是哪家对头使得盘外招,弄些个稀奇古怪的名头出来,想抢咱们漕帮的地盘。这年头,为了利益,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左边汉子驳斥道:“还真不是盘外招。” “我二表侄,就在水巡队当差,亲眼所见,那玩意浑身长毛,指甲跟刀子似的,眼珠子通红。那帮洋人说是得了什么狂犬病,扯淡!那分明就是尸变!” “帮里的老人说,这是河神爷发怒了。因为那帮洋鬼子乱挖乱建,修铁路、架桥,硬生生把咱津门的龙脉给挖断了,龙气泄了,镇不住脏东西了。” “妈的,这帮洋鬼子,真不是东西!” 右边的汉子恨恨地骂了一句,“前些日子,城西那边不也闹出了怪事吗?说是有人大半夜看见有纸人在街上蹦跶,吓死个更夫。” “哎,这世道,妖魔鬼怪是越来越多了。咱哥俩也就是混口饭吃,以后晚上出船,还是小心着点吧。” 前头拉车的秦庚,听得心里一咯噔。 原来不仅仅是山里,现在连津江里也不干净了? 洋人挖断了龙脉…… 妖魔鬼怪越来越多…… 这两个漕帮汉子的话,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了秦庚的心头。 秦庚原本以为那次遇到僵尸只是偶然,可现在看来,这世道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变化,和朱信爷说的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没有一身本事傍身,指不定哪天就在荒郊野外成了这“怪事”里的一员。 “……” 秦庚只管埋头拉车,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对身后的谈话充耳不闻,仿佛自己是个聋子。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北城码头到了。 江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咸腥味。 码头上人声鼎沸,号子声此起彼伏。 “到了,二位爷。” 秦庚稳稳停下车。 两个脚夫跳下车,看着秦庚面不红气不喘的模样,也是愣了一下:“好家伙,小兄弟这脚力可以啊,这一路跑下来跟没事儿人似的。” 二人爽快地给了三十文钱,便匆匆往码头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秦庚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职业等级提升至十五级】 【请做出选择:】 【1.将天赋:神行(一级)提升至神行(二级)】 【2.将天赋:不息(一级)提升至不息(二级)】 秦庚站在江风中,略一思索。 现在的他,耐力有【不息(一级)】撑着,加上每天大量的进食,暂时还算够用。 反倒是速度,在这越来越危险的世道里,跑得快才是硬道理。 而且,【形意龙虎】里的桩功,讲究个下盘稳固。 速度快了,腿部的爆发力自然就强,这对练武也是有好处的。 当然了,倒不是说【不息】不重要,反正到二十级还可以再升级一次,总要选一个先升级的。 “我选【神行(二级)】!” 念头落下。 轰! 一股比上次更加猛烈的热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双腿。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仿佛变轻了,轻得像是两道风。 脚底板那种滚烫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秦庚试着跑了两步。 嗖! 只是一抬腿,人已经窜出去了两米远。 “好快!” 秦庚心中狂喜。 这速度,比之前起码又提升了三成! 现在的他,若是全力奔跑起来,怕是连那些骑马的巡捕都追不上。 “若是武师职业能像是车夫职业一样提升的这么快就好了。” 秦庚没有在码头逗留接客。 津门这地面上,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地盘和规矩。 这片码头,向来是城北车行的地盘。 他要是敢在这里抢活儿,就是犯了忌讳,轻则被砸车,重则被打死沉江,都没处说理去。 虽说他已经开始习武,但这津门地界,水深蛇多,猛人遍地,还是守规矩才能活得长久。 秦庚可不想刚刚有点盼头就惹到猛人。 …… 晚上。 吃完了一大碗卤煮后,秦庚照例来到了那片无人的打谷场。 月朗星稀。 秦庚再次摆开“三体式”的架子。 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了。 他的脚趾抓地,就像是树根一样深深地扎进了土里。 无论上半身如何动作,下盘都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稳了!” 秦庚心中一喜。 这【神行】天赋,竟然真的反馈到了桩功上! 因为下盘更稳,那“六合呼吸法”运转起来也更加顺畅,气血在体内的搬运速度明显加快。 原本那种酸涩、艰难的感觉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通透的舒畅感。 他这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深夜。 收功之时,秦庚只觉得浑身热气腾腾,皮肤泛红,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 【叮!】 脑海中再次传来提示音。 【职业:武师(一级)】 经验【11/10】满溢。 【职业等级提升至二级】 【职业:武师(二级)】 【经验:1/20】 终于升级了! 而且今天这一晚上的苦修,竟然直接涨了2点经验! 这可比之前要快了一倍! 随着等级的提升,一股暖流从脊椎处升起,迅速扩散到全身。 噼里啪啦! 秦庚的体内传出一阵如同炒豆子般的脆响。 那是骨骼在微调,筋膜在拉伸。 他握了握拳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那是实打实的力气,不是虚浮的。 “舒服!” 秦庚长出了一口浊气,这一口白气在夜色中凝而不散,足足喷出三尺远。 “睡觉!” 秦庚回到窝棚,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窝棚区里还没什么人气。 秦庚正在睡梦中,却被外面的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这帮狗娘养的!” “真他妈是畜生!” 那是徐叔和金叔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 秦庚一个激灵爬起来,披上衣服冲了出去。 “徐叔,金叔,咋了?” 只见一群徐金窝棚的车夫正围在巷子口,一个个对着巷口破口大骂。 秦庚挤进人群一看,顿时眉头一皱。 他们这些窝棚,都建在平安县城最偏僻的乱巷子里,是贫民窟。 这里没有正经的街道,只有一道道墙挨着墙、仅供一人通行的小巷。 洋车想要出去接活儿,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是一条相对宽敞些的巷子,勉强能容一辆洋车通过。 而此刻这条巷子的出口,被一块半人高、磨盘宽的青石大石头给堵得严严实实。 这石头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分量沉重,往巷子口那么一横,别说是洋车了,就是人想侧身挤过去都费劲。 “肯定是义和窝棚那帮孙子,昨儿个半夜偷偷干的。” 徐春吐了口唾沫:“前几天抢了他们不少地盘,这帮人不敢明着来,就玩阴的恶心咱们。” “这石头这么大,咱们咋出车啊?” 几个车夫急得团团转。 这要是去找人来抬,还得花钱,而且今天早上的活儿可就全泡汤了。 “我来试试!” 金叔挽起袖子,招呼徐春,“咱俩搭把手!” 两人走上前,一左一右抱住大石头。 “起!” 两人同时发力,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那大石头晃了晃,稍微离地了一点点,但随即又重重地砸了回去。 “不行,太沉了!” 金叔喘着粗气摆手,“这少说得有四百斤,而且没抓手,根本使不上劲。” “他娘的,太沉了!” 金叔喘着粗气,松开了手。 “徐叔,金叔,让让,我来试试。”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秦庚拨开人群,走了上来,跃跃欲试。 徐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哈哈哈,小五,你来凑什么热闹?一边儿待着去。叔知道你最近能吃,可这玩意儿,光能吃可没用,得有实打实的力气。” 金叔也打趣道:“是啊小五,你这身子板也没吃成膀大腰圆的,别再把腰给闪了。” 另一个车夫也跟着揶揄:“小五才到我肩膀高呢,这石头比你都壮实。” 大伙儿善意地哄笑起来。 在他们眼里,秦庚还是那个身子单薄、需要他们照顾的半大孩子。 秦庚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走到大石头前,深吸一口气,双腿微沉。 随即,他弯下腰,双手环抱住大石头的边缘,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众人见他真要动手,也都收了笑声,好奇地看着。 秦庚弯下腰,双手环抱住那块粗糙的巨石,手指扣住石头表面的凹凸处,双脚如同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 “起!” 一声低喝,从秦庚的胸腔里炸响。 只见秦庚背部的肌肉隆起,把那件单薄的褂子撑得紧紧的。 “咯吱——” 手指与石头表面剧烈摩擦,甚至有细微的石粉簌簌落下。 只见那块徐春和金叔两人合力都只能勉强抬起一线的磨盘大石,竟是被秦庚一个人,稳稳当当地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是抬起一线,是整个抱离了地面! “嘿——” 秦庚双臂肌肉坟起,脚下却稳如泰山。 他抱着这数百斤重的大石头,像是抱着一捆棉花,快步走出了狭窄的小巷,来到巷子外的一片杂草地里,随手往里一扔。 “咚!” 大石头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地面都跟着震了三震。 秦庚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回过头冲着大家咧嘴一笑。 巷口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才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徐春张大了嘴巴,烟袋锅子都掉在了地上:“乖乖,这把力气还是人吗?” “上次被打坏了脑袋,真开窍了?” 金叔嘀咕道。 “估计是……我就说嘛,怪不得小五现在老能吃了,那饭量看着都吓人,一顿吃我三顿的。” “这是天生神力啊!咱们窝棚出了个大力士!” 震惊过后,便是狂喜。 在这个拳头大就是硬道理的世道,窝棚里出了个能抱起起几百斤大石头的猛人,那以后义和窝棚那帮孙子再想欺负人,就得掂量掂量了。 徐春捡起烟袋,眼神复杂地看着秦庚,既有欣慰,又有一丝担忧。 他走上前,捏了捏秦庚的胳膊,硬得跟铁块似的。 “好小子……真有你的。” 徐春深吸一口气,“但这事儿,别到处乱嚷嚷。力气大是好事,但也容易招人眼。懂吗?” 秦庚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平静:“我知道,徐叔。就是不想让这破石头耽误大家伙儿赚钱。” 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巷口,照在少年略显消瘦却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谁也没注意到,秦庚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不是脱力,而是兴奋。 这就是力量。 在这个乱世立足的根本。 “行了行了!都别愣着了!路通了,赶紧出车!” 徐叔招呼了一声:“再晚点,好活儿都让人抢光了!” “走着!” 秦庚嘿嘿一笑,也拉起自己的洋车。 车轮滚滚,生活继续。 第10章 再临钟山,纸人怪事 十月初一,残月如钩。 拉完了最后一趟车,天色擦黑,秦庚熟门熟路地来到南城那家卤煮摊,嗓门洪亮地喊了一声:“老板,老规矩!” “得嘞!” 胖大汉老板乐呵呵地应着,手脚麻利地从滚沸的老汤里捞出肺头,肥肠…… 不多时,一大碗堆得冒尖的卤煮,配上五个吸饱了汤汁的火烧,便端到了秦庚面前。 如今的他,一顿已经要吃足一斤半的肉食才能将将满足练功需求。 这让秦庚的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磨盘,沉甸甸的。 是赚钱的焦虑。 短短一个月,他的饭量就从一斤涨到了一斤半。 这肚子,简直成了个无底洞。 “得多赚钱了。” 秦庚一边大口吞咽,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一个月的进出账。 旁边桌上,朱信爷正和几个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唾沫横飞。 秦庚没凑过去,他的心思全在自己的账上。 “这一个月,托了新车的福,收成确实不错。” “每天跑到腿肚子转筋,刨去给车行的六十文份子钱,净到手的,少说五十文,多的时候能有七十文。拉平了算,一天六十文稳稳当当。” “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一千八百文,比上个月拉那辆破板车,进项翻了一倍不止。” “这里头,有【神行】和【不息】的功劳。” 秦庚心里门儿清,若不是速度快、耐力好,这钱绝对赚不到。 旁人一天跑七八趟活儿就累趴了,他跑十五趟都面不改色。 现在的秦庚,在车夫堆里,绝对算得上是顶尖的“大拿”。 “不过嚼谷的花销,也跟着水涨船高。” 账禁不起细琢磨。 秦庚赚得多,漏的也快。 刚开始那会儿,一天一斤卤煮还能勉强顶得住。 可随着他在【百业书】里把【武师】这个职业肝到了三级,这身子骨就像是个开了闸的洪炉,不管往里填多少柴火,转眼就能给你烧个精光。 特别是前几天,武师等级一突破,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饥饿感,让他半夜都能饿醒。 现在的饭量,一顿没个一斤半卤煮打底,根本连站桩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天光是吃进去的,就得奔着一百六七十文去了。 “赚六十,吃一百七。” 秦庚苦笑一声,把最后一口汤喝干。 这一个月下来,他不但那辛辛苦苦赚的一千八百文钱一个子儿没落下,还把之前存的老本儿给贴进去了不少。 原本怀里揣着的六块现大洋,这一个月“纯吃”,就吃进去了将近三块大洋。 再加上平日里修车补胎、买点闲书之类的零碎开销,又花出去了三百多文。 总账一合,这个月非但没攒下钱,反而把老本又啃进去一块多大洋。 陆掌柜给的五块,赖头身上摸来的一块,上个月攒了六百文,后来买表、买纸笔墨花了一些,最后总共手里五块大洋另加几百文钱。 现在只剩下四块大洋,外加一小袋叮当作响的铜板,四百来文。 “照这么个吃法,手里的钱,顶到这个月底就得见底。” 秦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还只是开始。 要是【武师】的等级再往上走一走,一天两顿怕是都打不住,非得加一顿不可。 甚至按照《形意龙虎》上说的,很快就得用上那“壮骨散”来养气血了。 那玩意儿,可不是用“文”来算的。 “要不去漕帮码头上扛活儿?” 一个念头从秦庚心底冒了出来。 “当脚夫,扛大包,按件计酬。” “只要肯干,凭我现在这把子力气,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工钱自然也高。” “再说了,指不定这【脚夫】也能在百业书里算个新行当,万一再给两个天赋,那就赚大了。” 他心思活泛起来。 “不过,车夫这行当也不能撂下。” “这是根本,职业天赋越好,我习武就越厉害。” 秦庚主意已定,得多找条来钱的路子了。 他沉下心神,唤出了脑海中的【百业书】。 光屏在意识里浮现,字迹清晰。 【系统名称:百业书】 【核心理念:人于世间,必有一业;业精于勤,可通鬼神】 【已激活职业1:车夫(十九级)】 【经验值:11/190】 【天赋:神行(二级)、不息(一级)】 【已激活职业2:武师(三级)】 【经验值:12/30】 【五级可选天赋:通背龙脊(一级)】 【搁置职业:乞丐(一级)】 看着面板,秦庚心里有了底。 【车夫】已经十九级了,眼瞅着就要到二十级。 到时候又能有一次提升天赋的机会。 这次,他打定主意要升【不息】。 耐力更强,意味着他站桩练功的时间就能更久,恢复得也更快。 至于【武师】,这一个月风雨无阻的苦练,也升到了三级。 现在每天晚上站桩,少则能涨两点经验,状态好的时候能涨三点。 照这个速度,离五级解锁【通背龙脊】的日子,不远了。 …… 三两口将碗里最后一点汤汁喝干,秦庚抹了把嘴,将空碗还给摊主。 “小五哥儿,这是习武了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朱信爷,这时端着茶碗,笑呵呵地开了口。 周围几个信爷也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他们这帮“万事通”,成天就泡在这摊子上喝茶、下棋、聊天,是这市井间的地头蛇。 秦庚雷打不动地天天来这里造一顿卤煮,饭量还跟吹气儿似的往上涨,他们早就看在眼里了。 “瞒不过朱信爷的法眼。” 秦庚笑了笑,没有否认。 在这津门地界,藏着掖着有时候反而更惹人怀疑。 大方承认了,反倒显得磊落。 “好事,是天大的好事。” 朱信爷没追问他跟谁学的、学的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最近这世道,是越来越乱咯……学点把式在身,紧要关头能保命,这是正理。” “此言怎讲?” 秦庚心中一动,想起了上回在车上听那两个漕帮汉子说的“水鬼尸变”之事,又联想到这一个月里,偶尔从客人的闲谈中听到的三两句闹鬼、闹妖的传闻,便顺势问道。 他从钱袋里摸出三十文钱,往桌子上一拍。 “掌柜的,给朱信爷这桌添一壶好酒!” “得嘞!” 摊主响亮地应了一声。 朱信爷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这一手,可是给足了面子。 “哈哈哈,你这小子,懂规矩,上道。” 酒很快烫好端了上来,朱信爷给自个儿满上一盅,慢悠悠地说道:“小子,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讲的么?咱这津门,那是天子门户,九河下梢,龙脉汇聚之地。自古以来,邪祟不侵,津门跟京城一样,是净土。什么妖魔鬼怪,到了这儿都得盘着。” “小子记得。” 秦庚点点头,坐到了一旁的小凳上。 “这龙脉,不单单是镇邪祟那么简单。” 朱信爷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它还是国运的象征,是咱这大新朝的根。更是咱们这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能安稳立足的根基。龙脉旺,国运就昌盛,百业就兴旺。龙脉要是出了事……” 他没说下去,只是用筷子蘸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个叉。 “那帮西洋人鬼精。” “他们知道,要想真正打进咱大新朝,光靠洋枪洋炮还不够,得先从根儿上动手,把咱这龙脉给断了,把国运给绝了……到时候,人心一乱,国将不国,他们再进来,那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最近这城里城外,怪事越来越多,就是征兆。我估摸着,津江水底和津门七山里,已经出大事了……” 朱信爷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咱这一把老骨头了,黄土都埋到脖子梗了,倒是无所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以后的路,难走咯。” “这话说的,瞧您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秦庚恭维了一句。 “哈哈,少给我灌迷魂汤。” 朱信爷摆摆手,显然很是受用,“生死这点事儿,我要是还看不透,那这几十年津门就算白混了。” 秦庚沉吟片刻,问出了心里最关键的问题:“那朱信爷,这龙脉……要怎么个斩法?” 话一出口,桌上的气氛瞬间就是一凝。 朱信爷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眯着眼睛打量了秦庚一眼,才重新笑道:“哈哈,小子,你这个问题,可是要掉脑袋的。这等事关社稷江山的大秘密,哪是我这种市井混子能知道的?” 秦庚一想也是。 这种事情,等同于谋逆。 若是人人都知道如何斩断龙脉、动摇国运,那这大新朝的天,恐怕早就翻了。 他不再多问,起身抱了抱拳。 “多谢朱信爷,小子就不耽误朱信爷您喝酒了,您慢用。” “去吧。” 秦庚转身,汇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 回到徐金窝棚,跟相熟的叔伯们打了个招呼,秦庚便一头扎进了街巷深处,来到那片早已被他视作专属练功场的废弃打谷场。 夜深人静,只有草丛里的秋虫嘶鸣。 他脱去上衣,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摆开了“三体式”的桩架。 一个月下来,这个动作他早已烂熟于心,极其标准。 随着“六合呼吸法”的运转,白日里吃下去的那些血肉精华,迅速化为滚滚热流,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流淌、冲刷,滋养着每一寸筋骨皮膜。 两个时辰的苦修,汗水早已湿透了裤脚,浑身的肌肉都在酸胀和颤抖的边缘。 【叮!】 【职业:武师(三级),经验值+2】 收功之后,秦庚只觉得通体舒泰,白天的那点焦虑似乎也随着汗水排了出去。 这一个月,过得波澜不惊。 林把头做主还给他洋车的事儿,似乎暂时没了后续动静。 义和窝棚的人用大石头堵路之后,就再也没有作妖找麻烦。 一切都显得过于安稳。 …… 日子一晃,就到了十月初三。 天还未亮,卯时未到,整个平安县城还沉浸在深沉的睡梦里。 秦庚却已经拉着他的洋车,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郊的钟山脚下,齐天门外。 这是他和陆掌柜约定的日子。 深秋的山林,比城里要冷得多。 一阵阵阴风从林子里刮出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脚在黑暗中行走。 秦庚的心,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紧张。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车把,手心里全是冷汗。 虽说他如今已是三级【武师】,可上次遇到的那种僵尸,蹦跳如飞,力大无穷,绝不是他这种连明劲都还没摸到门槛的武功能够对付的。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一看到陆掌柜的身影,接上人立刻就转头跑,一刻也不多留。 周围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张牙舞爪。 风声呼啸,时而如泣,时而如诉,灌进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东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草木晃动声。 一个微弱、熟悉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小五哥,拉我一把。” 是陆掌柜的声音! 秦庚精神一振,循声望去。 东边的林子深处,天色太黑,看不太真切,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形轮廓。 秦庚刚想拉车过去接应,异变陡生! 西边,完全相反的方向,也传来了一阵草木摇曳之声。 紧接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五哥,拉我一把。” 秦庚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转头望向西边,那里,同样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动作和东边的那个几乎完全一致。 两个声音,无论是音调、声线,都和陆掌柜本人分毫不差,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操!” 秦庚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都要炸开了,后背的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单衣。 这是什么鬼名堂? 他攥紧了拳头,脑子里一片混乱,第一个念头就是掉头就跑。 这五块大洋,他不要了! 命比钱金贵! 可就在他刚要转动车把的刹那,一个更近、更真实的声音在他正前方的脚下响起。 那人浑身是土,一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 正是陆兴民! “小五哥……拉我一把。”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被风声掩盖。 若不是离得近,秦庚根本听不见。 “我是陆兴民。” 陆掌柜话音刚落,东西两边的林子里,那两个诡异的声音竟是同时再次响起,学着他的腔调,一字不差地重复道: “我是陆兴民……” 这一次,秦庚看得清楚了些。 那两个人影在一蹦一跳地往前挪!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标志性的动作,毫无疑问是僵尸! 僵尸…… 竟然会学人说话了?! 秦庚亡魂大冒。 “带我去城里……百草堂……” 陆掌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城里的方向。 “……” 秦庚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但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拽住陆掌柜的胳膊,将他甩麻袋一样扔进了洋车后面的座位上。 “坐稳了!” 他爆喝一声,双手握住车把,腰背猛地发力。 嗖! 洋车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窜了出去。 秦庚爆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两条腿抡得像风火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歇,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一小片路面,疯狂地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从齐天门到能望见平安县城的轮廓,平日里至少要走一个时辰的路。 这一次,他只用了短短三刻钟。 进了城,他依旧没放慢脚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一路朝着津门城里最大的药铺——百草堂狂奔而去。 直到那块写着“百草堂”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出现在眼前,秦庚才稳稳地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依旧是蒙蒙亮,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百草堂的大门也还紧闭着,门板上连个缝都没有。 “呼……呼……” 秦庚扶着车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不会死了吧。”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车上还拉着个人,慢慢地转过身,朝车座里看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秦庚的魂儿差点当场吓飞了。 只见那车座上,根本没有什么陆掌柜!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纸人! 一个扎得惟妙惟肖,穿着寿衣的纸人! 那纸人面色惨白如纸,双颊上却用朱砂点着两坨极不协调的胭脂,嘴角咧着,勾起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笑容,正睁着一双用墨点出来的、毫无生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妖艳,而又阴森。 秦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刚刚在山脚下说话的,有三个声音。 一个近在咫尺,两个远在林中。 他从一开始,就拉着这鬼东西跑了一路? 秦庚只觉后背凉气直冒,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和恶寒猛地翻涌上来。 “啊——!” 极度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转化为了极致的暴力。 经过一月习武,秦庚不再是那个遇事只会躲避的车夫。 而是日夜苦练、生吞血食的武师! 体内的气血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三体式桩功宛若本能,大腿一跨,腰马合一,脊背大龙一抖,所有的力量汇聚在右拳之上。 “入你娘的!” 轰! 秦庚挥拳,狠狠砸向诡异纸人! 第11章 纸人画皮,探脚知危 “慢着!” 就在那裹挟着劲风的铁拳即将砸碎纸人面门的刹那,一声浑厚的低喝凭空炸响。 一道矮胖的身影鬼魅般插进两人之间。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来人只是轻飘飘地探出一只肉乎乎的手掌,稳稳挡在了秦庚的拳锋之前。 噗。 一声闷响。 秦庚只觉得这一拳像是砸进了一团吸满水的棉花堆里,那刚猛无铸的力道瞬间被卸得干干净净,好似泥牛入海,翻不起半点波澜。 他瞳孔一缩,借力后跃,摆开“三体式”的架子,警惕地盯着来人。 是个穿着褐色绸缎长衫的中年掌柜,身材矮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看着就像是津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胖掌柜。 “别慌,他是人。” 矮胖掌柜盘着手里的核桃,笑呵呵地说道。 “人?” 秦庚瞥了一眼那依旧咧着嘴笑、面色惨白的纸人,眉头紧皱,浑身肌肉紧绷不敢放松。 这玩意儿要是人,那大街上走的都是鬼了。 “嗯,是人。” 矮胖掌柜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是郑通和,这百草堂的掌柜。这纸人里头裹着的,是我师弟陆兴民。” 说着,他也没管秦庚信不信,直接转身一把抄起那轻飘飘的纸人,像是扛个麻袋似的往里走。 “跟我进来,搭把手救人。晚了,神仙难救。” 郑通和抱着“纸人”,快步走到百草堂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偏门前,用脚一勾,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跟上!” 秦庚略一迟疑,但想到自己的五块大洋还没给,便咬牙跟了上去。 偏门后是一条狭长的过道,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材气味。 穿过过道,便是一间亮着灯的偏房。 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药柜,以及一张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方桌。 郑通和小心翼翼地将“纸人”平放在地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小伙子,别傻站着,过来帮忙。” 郑通和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去药柜第三层,左手边第二个抽屉,把里面的‘香灰’拿一碟过来。再到桌上,找到那个贴着红纸的瓦罐,把里面的‘雄鸡血’端过来。” “好。” 秦庚压下心头惊疑,连忙按照吩咐,找到了香灰和鸡血。 那香灰呈暗金色,闻着有一股奇异的檀香味,让人心神稍定。 而那瓦罐里的鸡血,则色泽鲜红,隐隐还有余温,不带半点腥气。 “过来,站在这纸人头顶的位置,把香灰均匀地洒在它的天灵盖上。” 郑通和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和一支朱砂笔,手法娴熟地在符纸上画着常人根本看不懂的扭曲符号。 秦庚依言照做,当那暗金色的香灰接触到纸人头顶的刹那,“滋啦”一声轻响,一缕极淡的黑气从纸人头顶冒出,旋即消散在空气中。 “你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郑通和似乎看出了秦庚的满腹疑惑,一边画符,一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解释起来。 “你眼前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我大新国术里,阴司行当‘扎纸匠’一脉的不传之秘,名为‘纸人画皮’。” “纸人画皮?” 秦庚喃喃自语,他第一次听说这种匪夷所思的本事。 “嗯。” 郑通和将画好的三张符纸,分别贴在了“纸人”的额头、心口和丹田处,这才继续说道:“人有三魂七魄,阳气汇聚。” “当人身受致命重伤,阳气将散未散之际,若是有高手以秘法制成的‘纸人皮’覆其全身,便能暂时锁住他体内最后一口阳气,形成一个假死的状态。” “在这状态下,伤者的身体机能会降到最低,呼吸心跳近乎于无,气血不再流转,伤势自然也就不会再恶化。”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纸扎人,是个死物。” “如此便能骗过勾魂的阴差,为救治争取时间。” “这门手艺借纸人的‘死气’,来锁活人的‘生气’,是一门吊命的绝活。” 说话间郑通和已经拿起那碗雄鸡血,用食指和中指蘸了血,以一种奇特的手法,在那纸人皮的四肢关节、五官七窍处,飞快地点画起来。 他点画的轨迹看似杂乱,实则暗含章法,仿佛是在解开某种无形的枷锁。 “不过,这法子也凶险得很。” “披上这层皮,人就跟活死人差不多,不能动,不能言,全凭施救者一口气给送到安稳地方。” “若是中途这纸皮破了,或是时间拖得久了,那里面的人阳气一泄,顷刻间便会魂飞魄散,神仙难救。” 郑通和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小子那一拳,若是再重上三分,纸皮就破了。” 秦庚听得心惊肉跳,后背一阵发凉。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才那一拳,差点击毙自己拼了命才救回来的陆掌柜。 “好了。” 郑通和做完这一切,长出了一口气。 他从桌上拿起一把薄如蝉翼的银质小刀,对秦庚说道:“小子,过来按住他的双肩,记住,不管待会儿看到什么,都别松手,更别大惊小怪,稳住他的身子,别让阳气走岔了。” 秦庚郑重点头,走到“纸人”身侧,伸出双手,稳稳地按住了那纸人冰冷而僵硬的肩膀。 入手的感觉,就像是按着一块包裹着硬纸板的铁块,沉重且毫无生气。 郑通和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呲——”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 没有鲜血,没有皮肉。 随着刀锋划过,那层纸皮像是被人从里面吹了一口气,缓缓地、自动地向两侧剥离开来。 一股混杂着药草、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味道,从裂缝中弥漫而出。 紧接着,一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秦庚的眼前。 五官轮廓,正是陆兴民! 当那张画着诡异笑容的纸人皮被完整地揭下,扔在一旁时,地上躺着的,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正是陆兴民。 他双目紧闭,面无人色,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血污。 左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头已经断了。 在陆兴民的后心位置,赫然印着一个乌黑发紫的拳印。 那拳印深陷肉里,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放射状的撕裂纹路。 “是西洋拳的路数。” 郑通和只看了一眼那拳印,便低声骂了起来。 他立刻上前,双手在陆兴民断腿处一番摸索。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陆兴民一声痛苦的闷哼,郑通和已经干净利落地将断骨接好。 他又从药柜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倒出一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墨绿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陆兴民的断腿和后心伤口处。 秦庚怔怔地看着这一系列堪称神乎其技的操作,从纸人变活人,到正骨敷药,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今天所见所闻,已经彻底超出了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认知。 约莫过了一刻钟,陆兴民悠悠转醒。 他先是迷茫地看了一眼房顶,随即眼珠转动,看到了正擦手的郑通和,又看到了站在阴影里的秦庚。 紧绷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 “呼……” 陆兴民长出了一口气,声音嘶哑:“郑师兄,还活着……真好。” 他又转头看向秦庚,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小五儿,这次多谢了。不是你那脚力,我真就交代在钟山老林子里了。” 说着,陆兴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凉气。 “别动。” 郑通和按住他,“骨头刚接上。” 陆兴民喘了几口粗气,指了指柜台方向:“郑师兄,给小五拿十块大洋。这次这活儿,凶险。” “嗯。” 郑通和没二话,转身出了偏房。 没一会儿,他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随手抛给秦庚。 秦庚伸手接住。 入手的重量,让他心头一跳。 十块大洋。 这比约定的五块翻了一倍。 “现在感觉怎么样?” 郑通和看向师弟。 “好多了,命算是保住了。” 陆兴民苦笑一声,眼神复杂地看向秦庚:“若不是小五儿又上了层次,脚程快得离谱,这次是真的跑不掉。后面那两个脏东西,追得太紧。” “你这朋友,哪里找的?倒是有本事。” 郑通和也看向秦庚,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精光闪烁:“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没死在粽子手里,倒要被你这朋友一拳给打死了。” 秦庚有些尴尬,捏着钱袋拱了拱手:“当时情况紧急,我以为……” “以为我是鬼?” 陆兴民摆摆手,也不在意:“正常。谁看见那玩意儿不迷糊?不过师兄,你说他差点打死我?夸张了吧。” “我这纸人画皮,虽然主要是为了吊命遮掩气息,但也坚韧得很。” “这层皮是拿百年老槐树的韧皮,混上百家香灰,用秘法鞣制而成,没有个六七百斤的整劲,根本打不破这层皮。” 陆兴民有些诧异。 “刚刚那一拳还真有。” 郑通和笑眯眯地看着秦庚:“劲力整透,下盘稳固,是正宗的河北形意龙虎的架子,这小子又是敢拼命的主儿。” 陆兴民闻言,眉毛一挑,看着秦庚的眼神变了变,带着几分揶揄:“那还真是感谢不杀之恩了。” 许是因为秦庚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一命,又或者是因为大难不死,心境发生了变化,这次陆兴民的态度比之上次明显热络了许多。 他不再是那副的冷淡模样,一口一个“小五儿”、“小五哥儿”,叫得颇为亲近。 秦庚只是沉默着,没有多说什么。 他攥紧了手里那袋沉甸甸的大洋,心里却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经历了这番九死一生的惊魂,这活儿是说什么也不能再接了。 为了五块大洋,把命搭进去,不值当。 可现在,陆兴民一出手,就给了十块。 五块大洋,不值得冒险。 十块大洋……秦庚犹豫了。 这十块大洋,能解他眼下的燃眉之急。 有了这笔钱,他不用再为每天的嚼谷发愁,可以安安心心地练功,冲击【武师】五级。 风险与收益,在他心中快速地盘算着。 最终,他决定还是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陆掌柜,” 秦庚抬起头,直视着陆兴民的眼睛,沉声问道:“今天晚上在山里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会学人说话?” 这个问题,是他此刻最想知道的。 想起那两个在林子里学陆兴民说话的声音,他现在还觉得头皮发麻。 “妈的,别提了。” 一提到这个,陆兴民就来气,忍不住骂了一句。 结果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咳嗽。 “那俩粽子何止是会说话,还他娘的会西洋武学呢!” “老子就是着了它的道,被它一拳打在背上。” 陆兴民骂骂咧咧地说道:“绝对是那群洋鬼子在山里搞的鬼。这帮天杀的畜生,也不知在钟山深处偷偷养着些什么邪门的玩意儿。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俩东西不是普通粽子。” “师兄,师傅还没回来?师傅应该见过。” “没。” 郑通和摇了摇头,“师傅那边……”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秦庚。 那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接下来的话,不是秦庚这个外人能听的。 秦庚是心思缜密之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抱了抱拳,识趣道:“陆掌柜,郑掌柜,既然陆掌柜已经脱险,那小子就不多打扰了。” “就是不知道……下个月初三,这活儿……” “不一定初三了。” 陆兴民打断了他,挣扎着在郑通和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等你的‘火轮’上了三层,再来找我。到时候,跟我一起进钟山。干一趟我给你三十块大洋。” 三十块大洋! 秦庚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笔钱,足够他吃一个月壮骨散。 “有三层火轮的车夫少见,但在津门这地界儿还是好找的。” 陆兴民看着秦庚的眼睛,缓缓说道,“三十块大洋,是个良心价,你别觉得我是在坑你。” “陆掌柜,倒不是觉得您坑我,” 秦庚实话实说,“而是……我没有师承,就是自己瞎琢磨,对于您说的这修行层次,一概不知。这三层火轮又是个什么说法?” “原来如此。” 陆兴民恍然大悟,随即笑了笑。 “……” 他喘了口气,耐心地解释起来:“咱们这大新朝,自古便有‘业精于勤,可通鬼神’的说法。这三教九流,世间百业,只要你肯下苦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钻研下去,都有机会‘上层次’,领悟到一些常人没有的玄奇本事。” “所谓‘上一个层次’,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你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能力。” “就像是【武师】这行,上了第一层,就能练出‘明劲’,一拳打出去,劲力爆发,开碑裂石,打人如挂画;上了第二层,就是‘暗劲’,打人不动皮肉,专伤内腑。” “再比如【车夫】这行,” 陆兴民指了指秦庚,“第一层,就是你现在这样,脚下生风,跑得比寻常马匹还快,下盘稳固如山,这是‘风火轮’;第二层,便是气力悠长,能拉着重物连跑几个时辰不歇脚,恢复奇快,这是‘长明灯’。” 听到这里,秦庚的心神完全被吸引了。 风火轮对应【神行】。 长明灯对应【不息】。 原来如此。 陆兴民继续说道:“所谓火轮,就是车夫行当里的黑话切口。像是武师,就叫明劲、暗劲;像是赶尸人,就叫摇铃儿、走煞……各有各的称呼,但殊途同归。” “大部分行当,只要有传承,肯下苦功,都能上九个层次,悟九种本事。” “我之所以喊你,是因为车夫这行当,若是上了三层火轮,可以悟出两门本事,叫‘探脚知危’‘老马识途’。” 陆兴民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探脚知危’,顾名思义,就是你走出下一步之前,脚底板就能提前感知到前路是安全还是藏着凶险。这是一种近乎变态的直觉,能规避掉许多看不见的陷阱和埋伏。” “而‘老马识途’,就更了不得了。只要是你拉着车走过一次的路,无论山里起了多大的雾,地形变得多复杂,甚至有人布下了迷魂阵,你都绝不会迷路,能准确地找到原来的方向。” “现在钟山里面,那帮洋鬼子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妖魔鬼怪全都冒出头了,山里的环境变得异常复杂凶险。我需要一个信得过,而且有‘三层火轮’本事的车夫带路。” 一番话,说得秦庚茅塞顿开。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大新国术、三教九流的修行划分。 简单来说,在大新朝,各行各业都是一条通往超凡的道路。 只要肯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和汗水,日复一日地坚持,就有可能领悟到属于这个职业的、独一无二的玄奇能力。 领悟一次,就算上了一层修为。 有的行当,比如武师,有师承,有前人总结出的功法秘籍,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苦练,就能稳步‘上层次’,领悟本事。 而有的行当,比如车夫,就没有成体系的传承,全靠从业者自己的悟性和那股子“磨”劲儿。 【百业书】并不是独一份的特异功能,而是大新朝本身就存在的规则,只是【百业书】将其数据化,并且让他升级变得极其容易且直观。 旁人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苦功才能悟出的“层次”,他只需要肝经验就能得到。 “我明白了。” 秦庚对着陆兴民,郑重地躬了躬身,“多谢陆掌柜指点。” 这一番话,虽不涉及具体功法,但却为他指明了修行的方向和体系,价值千金。 这也意味着,只要他继续拉车,将【车夫】等级提升到三十级,获得的天赋,应该就是陆掌柜口中的探脚知危、老马识途。 “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脚下有感应了,就去桂香斋找我。” 陆兴民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记得别外传。” “懂规矩。” 秦庚再次抱拳,没再废话,转身大步离开了百草堂。 出了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街上开始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卖早点的摊子也支棱起来了,热气腾腾。 秦庚紧了紧身上的褂子,将装有十块大洋的布袋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然后拉起自己的洋车,朝着平安县城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 恐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武道、术法、赶尸、扎纸、三教九流、职业修行…… 他真正接触到了大新朝的另一面。 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危险,却又有着无限可能的大新朝。 …… 回到徐金窝棚时,天光已经大亮,窝棚区的叔伯们大多已经出车干活去了。 秦庚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破旧的屋子。 他准备先将那本《形意龙虎》还回去。 这东西放在身上太久,总觉得不踏实,万一弄丢了或是被什么人瞧见,都是天大的麻烦。 顺带着也去看看姑姑。 箱子不大,里面除了他攒下的四块大洋和四百来文铜钱,以及一本《形意龙虎》便再无他物。 秦庚先是将那本《形意龙虎》小册子拿了出来,仔细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确认没有损伤,然后贴身放好。 之后又将十块大洋放了进去,加上之前积攒的四块大洋,箱子里的大洋数量,一下子变得可观起来。 “这下,无论是买肉食,还是以后买壮骨散,都有底气了。” 秦庚把木箱上了锁。 又用几件破烂衣裳和杂物将木箱盖得严严实实,重新塞回床底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秦庚整理了一下衣衫,揣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推开门徒步走向津门城里。 第12章 再临苏宅,支挂摸骨 宁乾街,苏氏大宅。 秦庚整理了一下衣衫,熟门熟路地走到侧门边,对着守门的一个年轻小厮拱了拱手。 “王哥,劳驾。” 那小厮名叫王河,这会儿正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根牙签剔牙,听见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瞅了瞅。 “哟,这不是……” 王河一眼就认出了秦庚。 可话到嘴边的那声“小五”,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心中惊奇得很。 这秦庚他是记得的,苏家七姨太的穷侄子,是个拉洋车的苦哈哈。 之前秦庚来过很多次,包括上个月来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还得是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身形瘦小,眼神里透着股底层讨生活的谨小慎微和疲惫。 可今儿个这一见,却像是换了个人。 此时的秦庚,虽然穿着依旧朴素,但那身板儿明显壮了一圈,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杆标枪。 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有神,不经意间扫过来,竟让王河觉得后脖颈子有些发凉。 秦庚面对那诡异纸人,爆发全部身心力量的一拳打出之后,他的精气神在生死之间完成了一次蜕变。 若是等日后破入明劲,气血充盈,寻常人一看,那就是龙精虎猛,不敢直视。 王河是个机灵人,立刻收起了那副懒散样儿,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 “这不是五哥吗?” 一声“五哥”,叫得顺口自然。 在这津门地界,不管是穿长衫的还是穿短打的,只要身上有那股子令人忌惮的气势,那就得尊称一声爷或者哥。 谁也不知道其手底下有什么本事。 “怎么着?今儿个是来找七太太的?” 王河站直了身子,客气地问道。 上次来的时候,这门房王河可是揶揄了秦庚一句,调笑秦庚不出车来找他姑赚大洋,这次王河可不敢揶揄了。 秦庚点了点头,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并没有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而有丝毫倨傲:“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有些事儿想求见七太太,顺道有事找周支挂。麻烦王哥通报一声。” “行,您等着。” 王河正色,转头对着门里面的另一个年纪更小的门童喊了一嗓子:“哎,小烟儿!去里面知会一声,就说七太太的娘家侄子来了,五哥在门口候着呢,快点儿的,麻利点。” “好嘞!” 那叫小烟儿的门童应了一声,撒开腿往里跑去。 “五哥,您这边歇会儿。” 王河指了指旁边的条凳,“这大宅门里规矩多,通报进去再传出来,得费点功夫,您担待。” “明白。” 秦庚也不客气,在条凳上坐下,腰背依旧挺直。 上一次,等了足足两刻钟,还是蹲在墙根底下。 这一次,有板凳坐,而且等了只不到一刻钟,跑腿的小烟儿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凑到王河耳边嘀咕了几句。 王河点点头,转过身对秦庚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五哥,实在是不凑巧。刚才问了七太太院里的丫鬟,说是七太太不在府里。” “不在?” 秦庚微微一怔。 “是。” 王河压低了声音,附耳说道,“七太太昨儿个去了城外的灵山寺烧香,今儿个一大早又去了租界的圣玛利亚大教堂。说是去求子。” 秦庚闻言,心中了然。 姑姑成姨太太有些年头了,虽然受宠,但一直无所出。 在这大宅门里,没有子嗣傍身,那是无根的浮萍,哪怕现在风光,以后也难说。 这又是拜佛又是求洋神的,看来是真急了。 “既然姑姑不在,那就不打扰了。” 秦庚站起身,“不过我还有件事,是来找周大支挂还东西的,不知周支挂在不在?” “找周爷啊。” 王河想了想,“周爷这会儿应该在校场那边。小烟儿,你带五哥进去,直接去大校场。” “五哥,您跟我来。” 小烟儿脆生生地答应着。 “多谢。” 秦庚对着王河拱拱手,跟着小烟儿跨进了苏宅的门槛。 穿过几重院落,耳边的喧嚣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沉闷的呼喝声和兵器破风声。 苏宅的大校场,位于马场旁边,占地极广,地上铺着厚实的黄土,四周摆放着石锁、石担、木人桩等各式练功器械。 刚一进校场,一股彪悍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校场上,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正在打熬气力。 有的在举数百斤重的石锁,肌肉坟起,汗如雨下; 有的在对练,拳脚相交,砰砰作响; 这些人,一个个眼神凶狠,太阳穴鼓胀,显然都是有真功夫在身的练家子。 秦庚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些人并非周永和的徒弟。 这几个人招招狠辣,身上带着一股子江湖草莽的野性,一看就是高手。 这是苏家养的“支挂”。 所谓“支挂”,就是大户人家养的顶级打手、护院头子。 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也不用干杂活,关键时刻得拿命去填,替主家挡枪子、平事儿。 “周爷不在。” 小烟儿看了一圈,没见到周永和的身影,便缩了缩脖子,显然对这些凶神恶煞的支挂有些畏惧。 秦庚倒是面色平静,径直走到一个正在擦拭石锁的汉子面前,抱拳道:“这位好汉请了,在下秦庚,来找周大支挂还东西,不知周支挂现在何处?” 那汉子赤着上身,闻言停下动作,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眼。 这汉子是苏家的二支挂,眼力毒辣。 他这一眼,没看秦庚的脸,也没看秦庚的衣着。 而是先看了秦庚的腿,又看了秦庚的手。 腿部肌肉线条流畅,紧绷有力,站在那里,双脚像是生了根,虽是随意站立,但重心极稳。 手上指节粗大,虎口有老茧,但那不是握兵器的茧子,更像是长期紧握某种把手磨出来的。 像是车夫。 但练过把式,没上层次。 “练过把式?” 二支挂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行家之间的客气。 虽然眼前这小子还没练出明劲,但那股子精气神和扎实的下盘功夫,骗不了人。 是在武行下过苦功的。 “瞎练过几天。” 秦庚谦虚道。 “大支挂出去办事了,得晌午才能回来。” 二支挂指了指旁边的兵器架,“你若是有事,可以把事交代给我们,我们替你转达。若是不愿说,也可以在这里等。” 他心中也在暗暗猜测这秦庚的来路。 能来找周永和还东西,关系肯定不一般。 难道是周支挂收的新徒弟? “那我还是等吧。” 秦庚略一思索,便做出了决定。 怀里的《形意龙虎》虽然是手抄本,但那也是不传之秘。 周永和当初给他的时候,可是放过狠话“若是丢了,提头来见”。 虽然知道多半是吓唬人,但这东西太贵重,万一经别人的手出了差错,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平白得罪一高手。 “行,那你随意。” 二支挂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转身继续举他的石锁去了。 秦庚走到校场边缘的一棵大槐树下。 这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 “业精于勤,荒废不得。” 秦庚心念一动,干脆就在这树荫下,摆开了架势。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双手虚抱于胸前,舌抵上颚,气沉丹田。 正是《形意龙虎》中的核心桩功——三体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秦庚这架势一摆开,原本各自练功的那几位支挂,动作都不由得慢了几分,目光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只见秦庚身形如同劲松,纹丝不动。 他的呼吸深沉而悠长,胸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配合着桩功的节奏,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天地之间。 尤其是那双脚,明明是站在松软的黄土上,却给人一种深深扎根进大地深处的感觉,仿佛就算是一头牛撞过来,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好家伙,这桩功有点意思。” 二支挂定眼一瞧,心中暗赞。 “这架子正!” “得有名师指点,再加最起码一年苦功,否则绝对站不出这味道。” “看这小子的年纪,不大,能有这份定力,难得。” “周支挂的徒弟?” 其他的支挂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他们这些人,虽说为了钱财卖命,但也都是实打实的武师。 武道这东西,最是纯粹。 掺不得半点假。 一步一个脚印,你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全都在你的一招一式、一站一立里头。 看着秦庚那专注的神情和稳固的桩功,这几位支挂眼中原本的那点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日头从东边慢慢爬到了头顶。 秦庚这一站,就是整整两个时辰,中间连口水都没喝,身形更是一晃未晃。 此时的他,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头顶上蒸腾起袅袅白气,聚而不散。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如牛,每一次吐气,都能吹动面前飘落的槐树叶。 这种高强度的桩功,对体能的消耗极大。 那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再次如同潮水般袭来。 但伴随着饥饿感的,还有脑海中那令人愉悦的提示音。 【叮!】 【职业:武师(三级),经验值+3】 【经验值满溢,等级提升!】 【职业:武师(四级)】 【经验值:1/40】 轰! 随着等级的提升,一股比之前更加粗壮的热流从脊椎处升起,瞬间流遍全身。 秦庚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肌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揉捏、压缩,变得更加紧致、坚韧。 骨骼发出细微的鸣响,密度似乎在增加。 原本因为长时间站桩而酸痛难忍的筋骨,在这股热流的滋养下,瞬间恢复如初,甚至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四级了……” 秦庚缓缓收功,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还没有解锁新的天赋,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力量、抗击打能力,都在全方位地增强。 “按照陆掌柜的说法,估计十级对应着明劲层次。” “只要达到十级,我就能真正踏入明劲,成为一名上了层次武师,之后就能卖武力赚钱了。” 秦庚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中涌动的力量,心中充满了期待。 “不错。” 一声赞叹打断了秦庚的思绪。 二支挂走了过来,看着秦庚的眼神里满是欣赏:“小兄弟,好定力,这三体式,你算是站出精髓来了。” “前辈谬赞了。” 秦庚谦逊地拱手。 “你且继续等,估摸着快回来了。” “吃饭去!” 二支挂招呼了一声,那群练了一上午的支挂们便停下动作,乌央乌央地朝校场边的一个侧院走去。 那里是专门给护院支挂们开伙的地方。 苏家在这方面是真舍得下血本,毕竟这些人都是拿命换钱的猛人,伙食那是相当的好。 风一吹,秦庚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 就在这时,校场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庚转头看去,只见周永和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背着手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扎着马尾,皮肤不是那种大家闺秀的惨白,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身材高挑矫健,走路带风,一双大眼睛里神光内敛,隐隐透着一股子英气。 秦庚眼皮一跳。 这女孩,是个高手。 看那走路的架势和呼吸的节奏,怕是早就入了明劲,甚至可能更高。 “周支挂!” 秦庚快步迎了上去。 周永和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秦庚身上。 仅仅是秦庚走过来的这几步路,周永和的瞳孔就微微一缩。 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 这几步路,秦庚走得太稳了。 脚掌落地无声,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身体重心的起伏极小。 这分明是下盘功夫练到了深处的表现。 “秦庚?” 周永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这是……” 上次秦庚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是个稍微有点胆色定立,但身子骨比较孱弱的车夫。 可眼前的秦庚,和一个月前简直判若两人。 这哪里是像自己瞎练了一个月? 说他在名师指点下苦练了一年的桩功周永和都信! “周支挂,我是来还书的。” 秦庚从怀里掏出那本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形意龙虎》手抄本,双手递了过去。 “嗯。” 周永和接过书,看了看那油纸,满意点头。 “看你这精气神,这书里的东西,你没少练啊。” “勤能补拙,每日不敢懈怠。” 秦庚恭敬地说道。 “勤能补拙……” 周永和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开口道:“秦庚,可否让我摸骨看看?” 旁边的那个年轻女孩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师父眼光极高,平时有人拿着金条求他指点一二他都懒得搭理,今天竟然主动摸骨? “可以,劳烦周支挂了。” 秦庚没有犹豫,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 周永和也不客气,上前一步,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一般,捏住了秦庚的肩膀。 “忍着点。” 话音未落,周永和的手指骤然发力。 “嘶——” 秦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肩膀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但他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周永和的手顺着肩膀一路向下,捏过脊椎、肋骨、胯骨,再到大腿、小腿,最后连脚踝和脚掌都没放过。 甚至是裤裆的位置,都被他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掏了一下,让秦庚面色通红。 一番检查下来,秦庚疼得冷汗直冒,仿佛被人拆了一遍骨头。 “呼……” 周永和收回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没啥暗病亏空,身子骨还算结实。” 他淡淡地说道,“继续按部就班地练下去就好。” “多谢支挂指点。” 秦庚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再次拱手,“既然书已物归原主,那小子就先撤了。” “行,去吧。” 周永和摆了摆手,没有挽留。 秦庚转身,步伐稳健地离开了校场。 待得秦庚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一直憋着话的女孩夏景怡终于忍不住了。 她嬉笑一声,凑到周永和身边,问道:“师父,摸出啥门道来了?这是你打算收的新徒弟?我要有师弟了?” “刚才我看他那形意架子,练得真不赖呀。尤其是那眼神,啧啧,见过风浪呢。” “咱们形意拳讲究个‘一拳打死人’,我看他真有这潜质。早知道这么威风,我也好好练形意了。” 夏景怡道。 “嬉皮笑脸!” 周永和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骂道,“那是人家拿命博出来的气势,你这丫头懂个屁!” “那您倒是说说,他根骨咋样?” 夏景怡好奇地追问。 “根骨一般。” 周永和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骨架子不算大,筋膜虽然坚韧但天赋有限,也就是中人之姿。当不成你师弟。” “哦……” 夏景怡拉长了声音,一脸的可惜,“师父你就是眼光太高了。你不也常说自己当年根骨一般吗?当年师爷都收你了,您怎么就不给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机会呢?” “闭嘴!” 周永和哭笑不得,抬手作势要打,“练武这东西,虽然看勤学心血更多,但你也知道,你师父我传的东西,和你师爷在大街上教的不是一个级别。” “我从水里掏的那册子,没有上好的根骨悟性,练了也是白练,反而伤身。” “你都不一定能练成,更别说一个根骨一般的车夫了。” 周永和摇了摇头。 “那你不想收徒,还教他《形意龙虎》?” 夏景怡不服气地反驳道,“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那是还他姑姑的人情。” 周永和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秦庚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而且……我也没教。” “没教是什么意思?” “他只练了一个月,还是自己练得,我只给了他《形意龙虎》的书册。” 周永和感慨道。 练武,讲究一个师承。 为什么呢? 就是站桩时候,自己有哪里不对,自己是看不出来的,感觉不出来的。 而师父从旁边手把手的教,这才不至于出错。 “自己瞎练了一个月?!” 夏景怡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师父,您没开玩笑吧?就那下盘功夫,那架子,那精气神,您跟我说是练了一个月?这能练出门道,还没暗伤?” 她是行家,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分量。 形意拳重在打熬筋骨,提升气力,招式更是杀意凛然。 寻常青壮,哪怕是有师父手把手教,老老实实练上一个月,能把架子摆正就算不错了。 要有秦庚刚才那股子稳如泰山的气象,就算是有名师手把手教,没个一年半载的苦功,也根本下不来! “所以我才奇怪。” 周永和摸索着下巴上硬邦邦的胡茬,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根骨平平,却进境神速。”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那种虽然骨头不惊奇,但悟性通天,或者特别适合某一门拳法的怪才?” 他又想起了秦庚那双像是扎根在土里的脚,若有所思。 “据说神枪李书文,崩拳郭云深,八步赶蝉孙禄堂……这些个宗师人物,当年未发迹之前,好像都是车夫出身,靠着两条腿跑出来的功夫。” “车夫这行当,跑起来要稳,要快,还要能负重。” “这倒是跟练拳的桩功、步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永和喃喃自语,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 “庸人,会贪多嚼不烂。” “天才,那是技多不压身,行住坐卧皆是修行。” 说到这里,周永和突然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平日里娇生惯养、虽然天赋极高但总少了几分沉稳劲儿的徒弟。 夏景怡被师父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师……师父,您这么看着我干嘛?” 周永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景怡啊,为师突然有了个想法。” “明儿个,师父给你整辆洋车。” “你也别在校场里瞎比划了,去津门下面的县城,拉车去吧。” “啊?!” 夏景怡彻底懵了,小嘴张成了个圆形,站在风中凌乱。 拉……拉车?! 第13章 南方战火,浔河码头 秦庚自顾自地走出了苏家那朱漆斑驳的侧门,步履轻快,心里头那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他并不晓得就在自己前脚刚走,后脚那校场里头周大支挂便和女徒弟议论起他来。 此时的秦庚,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周永和刚才那一通摸骨。 “周支挂这人,看着孤傲,面冷心热,是个讲究人。” 秦庚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这一通摸下来,说我没暗病亏空,让我按部就班地练,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练武这行当,最怕的就是自个儿瞎练练出了岔子,伤了底子,那就是折寿。 如今有了周支挂这句“没暗病,没亏空”,秦庚觉得这以后每天练得更踏实了。 “能吃是福。” 秦庚摸了摸稍微有些干瘪的肚皮,那里头正像是有团火在烧,催着他赶紧去填些嚼谷,“就是这银钱上,还得再紧着点赚。实力越来越强,要是哪天断了顿,上不起汤药,这刚养起来的气血,怕是就要反噬自个儿了。” 这一路琢磨着搞钱的道道,不知不觉间,秦庚已经回到了徐金窝棚所在的那个破败巷口。 日头刚过晌午,按着往常的规矩,这个点儿正是早班车夫收车、晚班车夫还没出动的时候。 大部分车夫要么是在路边的阴凉地儿、树荫下,支着车把眯一觉,要么就是在路边的茶摊子上为了省那两文钱的茶水钱跟老板磨牙,极少有大中午特意跑回窝棚休息的。 一来一回耽误工夫,二来窝棚里闷热潮湿,那股子脚臭汗臭味儿熏得人脑仁疼,还不如外头敞亮。 可今儿个,还没进巷子,秦庚就觉得不对劲。 那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窝棚区,今儿个却像是炸了锅似的,人声鼎沸。 秦庚快走两步,进了窝棚一看,嚯,好家伙! 不大的空地上,乌央乌央全是人。 不光是自家的徐叔、金叔,就连隔壁马村窝棚的把式们也都来了。 李狗那小子正蹲在磨盘上,跟只猴子似的,唾沫横飞地比划着什么。 还有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马来福,这会儿也正光着膀子,任由旁人给他往背上涂那黑乎乎的跌打药酒。 大家伙儿虽说身上都带着点彩,有的脸上青了一块,有的胳膊上缠着渗血的布条,但一个个脸上的神色却是透着股子难以掩饰的亢奋和喜气,就跟过年吃了顿肉似的。 “小五儿哥回来了!” 眼尖的李狗第一个瞅见了秦庚,扯着嗓子就喊了一句。 这一嗓子,把大伙儿的目光都给拽了过来。 徐春正叼着烟袋锅子,坐在个破板凳上跟马来福说话,见着秦庚,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立马绽开了花,招了招手:“小五,快过来!正好说到你呢,咱们正商议着大事儿。” 秦庚心里好奇,几步凑了过去,目光在众人身上的伤处扫了一圈,眉头微蹙:“徐叔,金叔,这是跟谁干仗了?怎么大家都挂了彩?” “干仗?那是咱们去收地盘了!” 金叔大笑一声,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乐呵,“义和窝棚那帮孙子,自从赖头死了,就是一盘散沙。前些日子咱们跟马村窝棚的兄弟联手,狠狠收拾了他们几顿。” “就在今儿上午,咱们两家合伙,直接把他们从南城浔河码头那块肥肉上给挤兑走了!” “林把头那边也点了头,以后那块地界儿,归咱们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两家分!” 秦庚闻言,眼睛也不由得一亮。 浔河码头! 在津门这地界儿混饭吃的车夫,谁不知道浔河码头是块流油的肥地? 平安县城虽然不大,但靠着水路,大大小小的码头也有七八个。 可这浔河码头,那是客流最大、油水最足的一个。 南来北往的客商、办事的官员、逃难的富户、来往的学生,大多都从这儿下船。 在这儿拉活,不说别的,那些个客人出手就阔绰,随便赏几个子儿,都够在城里跑半天的。 以前这块地盘,那是义和窝棚的命根子。 赖头活着的时候,仗着跟林把头的那层关系,给这块肥肉死死咬在嘴里。 旁的窝棚要是敢去那儿拉个活,轻则被砸车,重则被打断腿。 没想到,这赖头一死,这块肥肉竟然真让自家给啃下来了。 “林把头那老狐狸能答应?其他窝棚能答应?” 秦庚低声问道。 林把头唯利是图,赖头以前没少给他上供,如今换了人,若是没够分量的筹码,他能松口? 其他窝棚呢? 谁不知道浔河码头是块肥肉? “嘿,这还不多亏了你小子!” 徐叔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现在南城这一片,谁不知道你秦小五的大名?” 马来福也笑道:“小五儿哥,现在南城这一片,都知道你活生生打死了赖头。” “我们也就附和着说。” “小五,这次你是功臣,人的名树的影,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的名声,让好几个窝棚不敢出手抢夺。” 本来秦庚打死赖头的事是没人信的,甚至林把头都不信,只是栽赃给秦庚。 但津门就这么大点地方,遍地的串子信爷,秦庚平时干什么,若是有心人想查,还真藏不住。 那天秦庚举起四百多斤大石头的事,窝棚的人没到处传,但也有路过的人看到了。 这事被路过的人传了出去,大家也就都认了。 不过一开始南城没人信,都以为瞎传的。 但是后来有心人发现秦庚天天能吃那么多卤煮,一天出车十七八趟都不见汗,南城车行的车夫就都渐渐觉得,就是秦庚打死了赖头。 “我算什么功臣,大家都挂彩了,我人都不在。” 秦庚摆了摆手,看着周围那些鼻青脸肿的叔伯,诚恳地说道,“地盘是大家一拳一脚拼着血肉打下来的,大家都挂了彩,我这连皮都没破一点,受之有愧。” “哈哈哈,你小子,还是这么个谦虚性子。” 大家善意地哄笑起来,气氛热烈而融洽。 徐叔站起身,扫视了一圈众人,正色道:“行了,笑也笑够了,说正事。” “既然码头拿下来了,规矩就得立起来。” “以后,咱们窝棚的车,主要就往浔河码头那边跑。除了那是脚行车夫的搬活儿咱们不能碰,剩下的,只要是坐车的,咱们都能抢,全看自个儿本事。” “今儿个下午,咱们就过去亮亮像,占住坑!” “得嘞!” 众人齐声应和,摩拳擦掌。 秦庚也跟着点头:“那徐叔,以后大家抢码头干仗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每次这种事儿都没我的份,我也有一把力气,总让叔伯们顶在前面,这不仁义。” 这话一出,原本热络的气氛稍微顿了顿。 徐叔看着秦庚,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李狗,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变得严肃起来。 “小五,李狗,你俩听好了。” 徐叔指了指秦庚,又指了指李狗,“咱们窝棚,谁都能上去拼命,唯独你们这帮半大小子不行。” “你们才多大?身子骨还没长成,正是打底子的时候。” “这种烂仗,那是拿命去填的。万一被人敲了闷棍,伤了筋骨,落下一身暗病,这辈子就毁了!” “别看你小五现在力气大,可那帮孙子阴狠着呢,石灰粉、剔骨刀……要知道力气再大也怕菜刀。” “这种脏活累活,有我们这些老骨头先扛着。等我们扛不动了,自然有你们顶上来的时候。” 李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秦庚也没再争辩。 这是长辈们的爱护。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这帮底层车夫用自己粗糙的方式,守护着窝棚里的希望。 秦庚心中微暖,暗暗攥紧了拳头。 既然叔伯们不想让他涉险,那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变得更强,赚更多的钱,在这个世道里混出个人样来,以后给大伙儿撑起一片更结实的天。 李狗蹲在一旁,眼神有些黯淡。 他看了看意气风发的秦庚,又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胳膊,心里有些没底。 小五哥能行,自己呢? 这辈子,是不是也就是个拉车的命,能不能过好都是个问题。 “行了,都别愣着了!” 徐叔大手一挥,打断了两个少年的思绪,“带上车,走着!去浔河码头开张!” …… 一行十几辆洋车,浩浩荡荡地穿过南城的街巷,直奔浔河码头而去。 还没到地儿,远远地就能听见那一阵阵如潮水般的喧嚣声。 浔河码头,那是真热闹。 宽阔的江面上,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巨大的轮船喷着黑烟,发出震耳欲聋的汽笛声,缓缓靠岸。 更多的是那些吃水颇深的木质货船,密密麻麻地挤在栈桥边。 码头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赤着上身的脚夫们,喊着号子,扛着巨大的麻包,在跳板上如履平地,汗水在阳光下油亮发光。 提着篮子叫卖的小贩,穿梭在人群缝隙里,那叫卖声也是五花八门。 “卖烟卷咯!哈得门,老刀牌!” “糖堆儿!大糖堆儿!” 甚至在码头的一处空地上,还有个草台班子正在唱戏,锣鼓点敲得震天响,引得一群闲汉围观叫好。 还有一个吹糖人的老头,身边围满了一群流着鼻涕的孩子,看着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猴子、糖猪八戒流口水。 这就是津门的码头。 繁华,杂乱。 秦庚他们这帮新面孔一露头,立刻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那些原本盘踞在码头周边的,城西、城北、城东车行的车夫们,都停下了闲聊,望了过来。 虽然分属不同车行,但这行当里的消息传得最快。 大家按照江湖规矩,没有贸然上前搭话,只是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凑成一团,低声议论着。 “瞧见没?那就是徐金窝棚的人。” “赖头那家伙,这才几个月啊,就被干翻了,坟头草都该长出来了。” “哈哈,活该!那赖头以前没少欺负咱们,死了清净。” “不过听说这南城新上来的也不是善茬。那领头的徐老蔫和马来福,别看平时不声不响,下手也是个狠角色。” “切,不光是他们。” 一个消息灵通的车夫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听说是那个叫小五的半大小子,是他活生生打死的赖头。” “小五?哪个?” “喏,就是那个。” 那车夫努了努嘴,指向站在队伍后方的秦庚,“看着个儿不高,也没完全长开,但你仔细瞧瞧那身板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秦庚身上。 此时的秦庚,静静地站在车旁,双手随意地搭在车把上。 他穿了一件半旧的灰色褂子,虽然并不紧身,但依然能隐约看出下面那紧实隆起的肌肉轮廓。 尤其是那双露在外面的小臂,线条流畅如铁铸,青筋隐现,一看就是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 更让人侧目的是他的站姿。 别的车夫等人,要么是蹲着,要么是靠着,那是为了省力气。 可秦庚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双脚微微分开,像是两根钢钉钉在了地上,脊背挺拔如松,在周围这群略显佝偻的车夫中间,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气势。 那是一种只有练家子才能看出来的“整”劲。 “嘶……这小子,看着确实有点门道。” “这身子骨是真壮实,没有半点穷苦人的菜色。” “看来传言非虚啊,以后碰上这小子,还是客气点好。” 秦庚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他的目光正好奇地打量着码头上涌动的人流。 徐叔和马来福作为头车,站在最前面,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洋车!新洋车!稳当快捷,要去哪儿您说话!” 秦庚和李狗等人则排在后面候着。 “啧啧,五哥,你瞧。” 李狗用胳膊肘捅了捅秦庚,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刚从一艘客船上下来的一群年轻人。 那群人不论男女,手里都提着藤条箱子,神色匆匆。 男的清一色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女的则是穿着蓝布短袄,黑裙子,留着齐耳短发。 “这衣服真精神,看着比咱们这短衫褂子气派多了。” 李狗羡慕地说道。 “中山装。” “算是现在南方那边最时兴的打扮。” “南方啊……” 李狗咂摸着嘴,“那天听朱信爷说了一嘴,说是南方那边不太平,有一群学生闹呢,想推了大新。这中山装就是他们根据西洋人的衣服改良的,说是更方便,也更日常。” “嗯。” 秦庚点了点头,目光在那群学生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看着是不错,体面,也有那股子精气神。” 正说着,前头有了动静。 一艘看起来颇为豪华的大客轮靠了岸,上面下来几个穿着西装、戴着礼帽的买办模样的人,还跟着几个拎包的随从。 这种大客,向来是车夫们争抢的对象。 徐叔和马来福眼疾手快,拉着车就迎了上去,一番讨价还价后,几辆车很快就拉着客人绝尘而去。 随着头车一走,后面的车顺次顶上。 不一会儿,又是一艘客船靠岸。 这次下来的,正是刚才李狗羡慕的那群穿中山装的学生。 “洋车!洋车!” 秦庚推着车,稳稳地停在了栈桥口。 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一男一女,提着沉重的皮箱,径直朝着秦庚走了过来。 那男学生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秦庚那崭新的洋车,又看了看秦庚那干净利索的打扮,满意地点了点头。 “师傅,去津门饭店。” 男学生开口便是一口地道的津门话,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疲惫:“五十文,走不走?” 津门饭店,那是城里最顶级的饭店,路程不算近,但五十文绝对是个高价。 平日里这种活儿,少说也得费一番口舌,甚至还得被砍价到三十多文。 这学生显然是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开了一口价。 “走!二位请上车!” 秦庚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帮着把那沉重的皮箱搬上车,秦庚只觉得手上一沉,心里估摸着这里面装的怕不全是书,还有不少家当。 “坐稳了!” 秦庚吆喝一声,双手一压车把,脚下发力,车轮滚滚向前。 一路上,秦庚跑得极稳。 秦庚现在的脚力,拉这种两个人加行李的活儿,简直跟玩儿一样。 但他并没有刻意跑得飞快,而是保持着一种匀速的平稳,让坐在车上的人感觉不到半点颠簸。 身后车厢里,那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虽然风声不小,但秦庚如今耳聪目明,还是听了个大概。 “师兄,咱们这次逃回来,就算是暂时安全了吧?” 女学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 “算是吧。” 男学生叹了口气,“沪海那边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洋人的军舰在江面上横行霸道,那边两边又打起来了,师兄不是舍不得坐火车,实在是铁路上也不太平,这才改的水路。” “唉,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别想了,到了津门就好。这里虽然也有洋人,但毕竟是天子脚下,又有九国租界互相牵制,暂时还乱不起来。” 听着两人的对话,秦庚心中暗自叹息。 朱信爷说得没错,这天下,是越来越乱了。 南方战火纷飞,连读书的学生都得逃难。 相比之下,这津门虽然暗流涌动,有着僵尸、水鬼这些脏东西,但表面上还算得上天子脚下,算是一处避风港。 一路无话。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宏伟气派的津门饭店便出现在了眼前。 秦庚稳稳地停下车,帮着客人把行李卸下来。 那男学生也没废话,直接掏出一把铜子儿,数都没数,大约摸着塞到了秦庚手里。 “不用找了。” 说完,两人便提着箱子匆匆进了饭店大门。 秦庚掂了掂手里的钱,足足有六十多文。 这趟活儿,光赏钱就多了十几文。 “这念书的就是大方。” 送完这趟,秦庚也没耽搁,立刻拉着空车往回返。 这一整个下午,秦庚就没闲着。 浔河码头的客流确实大得惊人。 刚回到码头,还没顾上喝口水,就又来了活儿。 虽然接下来的几趟客人不如那两个学生出手阔绰,但也都是些要去城里办事的体面人。 一趟三十文,一趟四十文。 哪怕稍微讨价还价一番,那给的价钱也比在街面上趴活儿要高出一大截。 直到天色擦黑,码头上的人流逐渐稀少,秦庚才停下了脚步。 他找了个空地,从怀里掏出那沉甸甸的钱袋子,细细地盘点起来。 “这一下午,跑了五趟。” “那两个学生五十文,加上赏钱。后面四趟,加起来一百一十文。” “一共是一百六十多文!” 看着手心里那一堆带着体温的铜板,秦庚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若是放在之前,在街面上从早跑到晚,累得跟死狗一样,撑死了也就一百二十来文。 可今天,仅仅是一个下午,半天的功夫,就跑出了一百六十多文! 这要是全天都在这儿耗着,一天不得奔着三百文去了? 除去雷打不动交给车行的一半份子钱,那每天落在自个儿手里的净钱,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文! “翻倍了!” 秦庚紧紧攥着钱袋,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踏实感。 这赚的钱,是以前的两倍还多! 有了这笔进项,再加上之前从陆掌柜那儿得来的横财,他不仅能负担每天那昂贵的肉食开销,甚至还能慢慢攒下买“壮骨散”的钱。 武道之路,虽然费钱,但只要这路子走通了,未来肯定是能混出名堂的。 第14章 通背龙脊,半步崩拳 又过了几日,日子在这津门地界儿上,就像那拉洋车的轱辘,转得飞快又不带停歇。 秦庚跑完了最后一趟去租界的活儿,天色已经擦黑。 他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徐金窝棚那还得算是平整的泥地上。 这几日跑下来,秦庚是越跑越觉着轻松,脚底下那股子劲儿,怎么使都使不完。 心念一动,那只有他自个儿能瞧见的【百业书】光屏,在眼前缓缓铺开。 【职业:车夫(二十级)】 【天赋“不息(一级)”提升至“不息(二级)”】 看着那行字,秦庚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这一口气极长,胸腔里的肺叶子好似那铁匠铺里新换的大风箱,强劲有力。 随着这天赋上了二级,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游走了一圈,最后汇聚在心口窝。 哪怕刚拉着个二百斤的胖买办跑了十几里地,此刻那心跳依旧平稳得像是老和尚敲木鱼。 咚,咚,咚……有力且不乱。 耐力,心肺,恢复力,全方位地拔高了一截。 紧接着,光屏下头又浮现出一行小字: 【车夫职业提升至三十级,可解锁职业天赋:老马识途、探脚知危】 秦庚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果然,跟陆掌柜说的一模一样。” “三十级,就是上了这车夫行当的第三个层次。” “按照现在的脚程和接活的频率,只要不遇上什么不可抗力的大灾大难,再有一个多月,这三十级的门槛,也就迈过去了。” 到时候,那三十块大洋的进项,便有了着落。 秦庚收了面板,眉头却没因为升级而舒展,反倒是微微皱了起来。 这账,越算越让人心惊。 “现如今,一天两斤卤煮打底,若是赶上练功狠了,还得再加十几个大火烧。” “扣了车份子,再扣掉这一天的吃喝,非但没剩下,还倒贴进去二十二文。” “手头上,满打满算,还剩下十四块现大洋。” 秦庚叹了口气,把钱袋子贴身收好。 “这还是没上汤药的花销。” “眼瞅着武师就要到五级了,五级一过,解锁了【通背龙脊】,那身体就是个更加恐怖的无底洞。” “光靠吃肉,那是杯水车薪,得用‘壮骨散’来填这气血的亏空了。” 这几天他练《形意龙虎》是一天没敢落下。 可越练越觉得不对劲。 那两斤卤煮下肚,撑得肚皮溜圆,可那种饥饿感却不是从胃里发出来的,而是从骨头缝里、从那一条条大筋里透出来的。 就像是干裂的土地渴求雨水,那是身体在嚎叫着要能量。 单纯的猪下水,那点血气精华,已经不够这副日益强悍的躯体塞牙缝了。 “得赶紧了。” 秦庚躺在茅草垫子上,听着窝棚外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翻了个身,强迫自己沉沉睡去。 …… 这一晃,便是半个月过去。 时值十月十五,深秋的寒意已经有些刺骨,早起那会儿,草叶上都挂着一层白霜。 天还没亮,东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秦庚就已经站在了那片废弃的打谷场上。 他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精悍到极点的肌肉,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千锤百炼的精铁,棱角分明,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 之所以起这么早,是因为昨儿个晚上临睡前看了一眼面板。 【职业:武师(四级)】 【经验值:39/40】 就差这临门一脚。 “起式!” 秦庚双脚分开,脚趾猛地扣地,整个人瞬间沉寂下来,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三体式。 这桩功他已经站了不知多少遍,可今日这一站,却又有不同。 随着呼吸法运转,那一口口带着白霜的冷气被吸入肺腑,化作滚滚热流。 “呼——吸——” 他的呼吸声极重,像是老牛在拉动沉重的犁耙,胸膛剧烈起伏。 体内的气血在奔涌,大筋在震颤。 终于,脑海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响。 宛如天籁。 【职业:武师(五级)】 【解锁天赋:通背龙脊(一级)】 光屏上的文字迅速流转,带着一股古朴苍凉的意味: 【武师之核心,在腰马,力发于跟,主宰于腰,发于脊背。】 【你的脊柱大龙发生异变,天生异于常人。】 【你的脊椎骨节粗大且灵活,大筋如弓弦般崩弹有力。】 【背部肌肉线条将变得极具张力,一旦发力,肉群如怪龙翻身,瞬间弹抖,爆发力、抗击打能力大幅增强。】 就在这文字浮现的一刹那,秦庚只觉得后背猛地一热。 咔吧! 咔吧!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声,从他的尾椎骨开始,一节一节,如同爆竹般向上炸裂,一直响到了颈椎。 痛! 剧痛!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将他的脊椎骨拆开,再重新组装,甚至往里面塞入了钢筋铁骨。 秦庚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硬是一声没吭。 这股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的脊椎骨活了过来。 以前站桩,虽然下盘稳固,但上半身和下半身的连接,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力道的传递会有损耗。 可现在,这条脊椎大龙,上顶天灵,下接尾闾,贯通双腿,直入大地。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站桩,而像是一棵扎根在岩石缝里的千年老松,风吹不倒,雷打不动。 秦庚试着活动了一下。 稍微一扭腰。 崩! 背部的大筋发出一声如同弓弦崩弹的闷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部的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一节脊椎骨,都在他的心念控制之下。 只要他想,这条脊椎就能瞬间弹抖,将全身的力量汇聚于一点,再通过拳脚爆发出去。 “这就是通背龙脊吗……” 秦庚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国术讲究“练拳不练腰,终究艺不高”。 这脊椎大龙,便是人体的中轴,是力量的传输通道。 有了这天赋,等于是在他体内装了一根强力的弹簧,不管是出拳的发力速度,还是抗击打的卸力能力,都发生了质的飞跃。 “试试力气。” 秦庚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打谷场边缘那块青石上。 这块石头,正是半个多月前,义和窝棚用来堵住巷口,恶心众人的那块。 当时估摸着有四百来斤,他抱起来虽然看着威风,但实际上也是拼尽了全力,青筋暴起。 秦庚走上前,也没怎么调整呼吸,单手扣住石头的一角,腰背微微一挺。 脊椎大龙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 “起!” 没有低吼,没有面红耳赤。 那四百斤的巨石,竟是被他单手直接抓离了地面! 随后双手一托,举过头顶。 举重若轻! 秦庚感受着手臂上大石头传来的压力,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这石头现在手里,感觉就像是以前提着一桶水差不多。” “四百斤……太轻了。” “我现在这单臂一晃,若是全力施为,配合上这通背龙脊,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还没入明劲,光是这身体底子,就已经如此可怕。” 秦庚将大石头随手扔在一旁,发出一声闷响。 “消化吸收能力远超常人,气力更是千斤往上走。” “怪不得听朱信爷吹牛,说那些真正顶尖的大武师,一旦动起手来,周身三尺水泼不进,甚至能凭着身法和直觉,躲开洋枪的子弹,硬扛洋人的大炮余波不死。” 以前觉得是吹牛,现在看来,未必是假。 正当秦庚沉浸在力量暴涨的喜悦中时,一股更为猛烈的饥饿感,如同海啸般袭来。 “咕噜——” 这声音大得吓人,不像是肚子叫,倒像是雷鸣。 那种饥饿感,不再是胃里的空虚,而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索取。 身体这个大熔炉,火烧得太旺了,燃料不够了。 “不行,这光吃肉是真的顶不住了。” 秦庚捂着肚子,脸色发白,“今天就得去买药。” 可是,去哪买? 秦庚眉头紧锁。 他之前不过是个底层的苦哈哈,最怕的就是生病。 在这津门地界,穷人生病那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这不仅仅是因为药贵,更是因为这江湖水太深。 津门这地方,三教九流混杂,江湖八门里的“疲门”和“千门”,那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 满大街都是挂着“祖传秘方”、“神医再世”旗号的游方郎中,或者是那些看着门面光鲜的药铺。 里头坐堂的,十个有八个是骗子。 若是遇到那种只图财的,给你开点面粉团子、锅底灰、观音土,吃了不好也不坏,那还算是积了德的。 最怕那种不懂装懂,或者故意用猛药的。 什么“原配蟋蟀做药引”、“童子尿煮鸡蛋”、“人中黄”、“人中白”…… 这些乱七八糟的偏方,吃不死人算是命大,吃坏了身子那是常态。 一旦买到假药,那不仅是这大洋打了水漂,搞不好这刚练出来的武道根基也得毁于一旦。 “这事儿,还得找个明白人问问。” 秦庚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朱信爷。 朱信爷在这津门混了一辈子,是个真正的“地头蛇”,消息最是灵通。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天刚大亮。 秦庚也没耽搁,套上褂子,一溜烟直奔南城那家熟悉的卤煮摊。 …… 卤煮摊上,热气腾腾。 这个点儿,正是闲汉信爷们“中宵起坐”后,准备吃个早点就去睡觉的时候。 秦庚大老远就看见朱信爷正蹲在摊子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跟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头顶着头,正斗得起劲。 桌上摆着个瓦罐,里头传来两只蛐蛐的鸣叫声。 “咬它!咬它大腿!嘿!这废物点心!” 朱信爷在那拍着大腿,一脸的懊恼。 “哈哈,老朱,承让承让!这局可是我赢了!” 对面那老头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拿来拿来,三十个大子儿,愿赌服输!” 朱信爷一脸肉疼地摸着口袋,在那磨磨蹭蹭,显然是有些舍不得。 三十个铜板,够吃两顿好的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往桌上排了一摞铜板。 “这三十个子儿,我替信爷出了。” 朱信爷和那老头同时抬头。 只见秦庚笑吟吟地站在旁边。 “哟,小五儿啊。” 朱信爷眼睛一亮,刚才那股肉疼劲儿瞬间没了,腰杆子也挺直了。 他对面那老头拿了钱,喜滋滋地走了。 秦庚也不客气,直接坐在朱信爷对面,招手喊道:“掌柜的,给信爷温一壶好酒,再上半斤茴香豆,拍半斤黄瓜,算我的!” 这一壶酒加俩菜,少说也得三十文。 再加上刚才那三十文。 这一出手,就是六十文。 旁边的食客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说这哪来的阔绰少爷? 朱信爷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番。 半个月不见,这小子身上的气势越发沉稳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和力量感,是藏不住的。 尤其是刚才掏钱的那股子随意劲儿,那是手里有了底气才有的。 “啧啧,小五儿最近是发达了呀。” 朱信爷端起刚送上来的热酒,滋溜抿了一口,一脸的享受,“出手这么阔绰,说吧,今儿个是有啥大事要问?信爷我今儿个高兴,能多给你透点底。” 秦庚也没绕弯子,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 “朱信爷。” “我现在练那把式,到了个坎儿上,得用汤药来补身子了。” 说到这儿,秦庚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可您也知道,这津门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水却是浑得很。我就怕自个儿眼拙,撞到那千门疲门的假郎中手里,买了一堆假药回来。” “钱打了水漂事小,若是吃坏了身子,那我这以后可就废了。” “我知道大药铺正规点,可那种高门大户,瞧得起我这苦哈哈吗?未必肯卖给我真材实料的好药。” 秦庚这话说得诚恳,也是实情。 朱信爷听完,放下了酒杯。 “嘿,你小子倒是毒辣,顾虑得没错。” 朱信爷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在这津门地界儿上,能上层次的药,那叫‘宝药’。那可不是你在街边药铺里随便抓两把草根树皮就能比的。” “想弄到这宝药,不外乎两个法子。” 秦庚精神一振:“愿闻其详。” “这第一个法子嘛……” 朱信爷指了指城外的方向:“去津门七山里头挖,或者去津江水底下捞。” “那是老天爷赏的,无主之物。” “像是什么百年老参、何首乌、龙骨草……只要你有那个命,找到了就是你的,一分钱不花。” 秦庚听得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路子。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 自己现在对药理一窍不通,两眼一抹黑。 就算是真有一株百年人参摆在面前,估摸着也就当成萝卜给炖了,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更何况,现在山里又是僵尸又是洋人的,水里还有水鬼,太不太平了。 为了一口药把命搭上不值当。 “那第二个法子呢?” 秦庚追问道。 “这第二个嘛,就是找能叫得上名号的郎中。” 朱信爷神秘一笑,用筷子点了点桌子,“在这津门地界儿混,你得明白一个理儿。” “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凡是能在这江湖上混出名号,让大家都竖大拇指的,那手底下绝对都有真东西,错不了。” “旁人叫咱一声朱信爷,叫了五六十年,咱靠的是啥?就是这双眼,这双耳朵,啥都知道点,从不卖假消息。” 朱信爷顿了顿,接着说道:“就像咱平安县城,出名的手艺人不少。” “东城的‘泥人张’,捏的泥人都往墓里塞,跟活人镇墓没区别。” “南城的‘扎纸陆’,这人咱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听说那纸人扎得跟真人一样,那是阴行里的高人。” 秦庚心头一跳。 扎纸陆……这不就是陆兴民吗? 看来陆掌柜在这津门,名头确实不小。 “还有平安县城的仵作‘判官刘’,死人一经手,这辈子干过啥都能判出来” 朱信爷没注意秦庚的神色,继续说道:“再或者办白事的‘百鸟凤’,津门再大的人物,也都一曲难求,得是真的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在死后被请上一曲百鸟朝凤……” “凡是有这类名号的,都是大家伙儿口口相传认可的本事人儿。” “至于这郎中嘛……” 朱信爷卖了个关子,又喝了一口酒,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津门里出名的郎中不少,有的医术高但不近人情,有的要价死贵。” “但若论心善、正派,还得是津门百草堂的‘百草郑’。” “百草郑?” 秦庚心中一动。 “没错,郑通和,郑掌柜。” 朱信爷脸上露出一丝敬佩之色,“这人不仅识得百草,药理深厚,最关键的是,他师承大有来头。” “哦?什么来头?” “大新朝甲子年的武科状元,曾经的津门第一拳——三皇炮拳‘叶岚禅’!而叶岚禅再往上追,其师承乃是当年闹过大刀团,一人打死几百个洋鬼子拳师的半步崩拳郭云深。” “叶岚禅?!” 秦庚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武科状元”、“津门第一拳”“三皇炮拳”这几个头衔,听着就让人肃然起敬。 至于郭云深,他倒是听过。 半步崩拳打天下! 不管是洋人大力士还是各门各派的武学大家,若是近身短打,凡是被这位宗师爷的崩拳打到,非死即伤。 “名师出高徒,郑掌柜虽然主修医道,但这是实打实的名门出身。” “他做生意,讲究个童叟无欺,最恨那些弄虚作假的勾当。” “所以,你要是想买真药,又不怕被坑,去找他准没错。” 说到这儿,朱信爷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几分追忆:“当年咱家那老婆子生重病,眼瞅着就不行了,就是郑掌柜给吊的命。虽然最后还是走了,但这情分,咱记一辈子。” 听完这番话,秦庚心里算是彻底有了底。 百草堂的郑掌柜。 那不就是上次救了陆兴民的那个矮胖掌柜吗? 当时看他给陆兴民接骨疗伤的利索劲儿,就知道绝非凡人。 没想到,郑通和竟然还是武科状元的徒弟,而且在津门口碑这么好。 “这还真是巧了。” 秦庚心中暗道。 既然是熟人,那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而且上次自己救了陆兴民,也算是跟百草堂结了个善缘。 “怎么?你认识?” 朱信爷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偶然见过一次。” 秦庚说道。 “嘿,你小子机缘不少啊。” 朱信爷也没深究,只是笑呵呵地说道,“既然认识,那就更好说话了。去吧,百草郑是个人物,跟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买办药行不一样,他手里有好东西。” “多谢信爷指点!” 秦庚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朱信爷拱手行了一礼,“这份人情,小子记下了。这就去百草堂买药。”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练功。” 朱信爷摆摆手。 秦庚大步走出了卤煮摊。 此时,晨光熹微,照在他那挺拔的脊背上。 脊椎大龙隐隐发热。 “去百草堂。” 秦庚回了窝棚,从床下箱子里摸出自己的十四块大洋家底,一路直奔津门城里而去。 等有了壮骨散,这武道之路,才算是真正入门,才有上层次的希望! 第15章 病行虎骨,义和来袭 秦庚来到百草堂的时候,天色刚大亮。 早秋的津门,晨起透着股子凉意。 百草堂那两扇厚实的黑漆大门已经敞开,几个穿着青布褂子的伙计正拿着长扫帚,在那“刷刷”地扫着门前的尘土和落叶。 秦庚迈步上了台阶,挑开那沉甸甸的棉布门帘子。 一股子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闻着让人心神一凛。 大堂里,那高高的红木柜台后面,一道矮胖的身影正在药柜前忙活。 郑通和手里拿着个戥子,正熟练地抓药、称重,头也没回,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 “上了三层火轮了?” 郑通和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上了三层火轮,不去找老陆,怎么跑我这药铺子里来了?” 秦庚心中微凛。 这郑掌柜果然不是凡人,自己脚步已经极轻,且刻意收敛了气息,没成想刚进门就被人家听出了身份。 “郑掌柜。” 秦庚拱了拱手,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火轮还差点火候,今儿个来,是想在您这拿点药。”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武行的事。” 听到“武行”二字,郑通和抓药的手微微一顿。 他转过身来,那双看似和善的眯缝眼里,精光一闪而逝。 郑掌柜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眼,目光在秦庚那宽阔的脊背和微微隆起的大筋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你等下。” 郑通按下心中惊诧,转身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 他将抓好的几味药材分门别类地放进身后的百眼柜里,又把柜台上的账本合上,倒是很快。 秦庚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柜台前,呼吸绵长,身姿挺拔如松。 待一切收拾停当,郑通和这才擦了擦手,绕出柜台。 他指了指旁边的红木方桌示意秦庚坐下,又顺手泡了一壶高碎。 “有药方?还是补漏子?” 郑通和抿了一口茶问道。 补漏子就是自己没药方,求指点的意思,这种要价更高,而且得是药师本人就修武才能做到。 不仅如此,在这津门里,买药也是有讲究的。 各门各派的练法不同,伤法也不同,这药方就是不传之秘。 通常武师来抓药,为了防着药方泄露,往往会在方子里掺杂几味不相干的草药,又或者把一张方子拆成三份,分去三个药铺抓,以此来混淆视听。 秦庚却没那些花花肠子。 “有药方。” 秦庚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双手递了过去:“这是药方,您给过目看下。” 秦庚心里明镜似的。 上次在后院,这位郑掌柜轻描淡写地接了自己一记重拳,那是实打实的高人。 再加上人家可是武科状元的徒弟,宗师武人郭云深的徒孙,什么样的秘方没见过? 自己手里这点东西,在人家眼里,怕是算不得什么秘密。 果不其然。 郑通和接过药方,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桌上。 “河北《形意龙虎》的壮骨散。” 郑通道:“方子没问题,固本培元,强筋壮骨。这药不算贵,若是用牛骨做药引,一剂一块现大洋。若是换成虎骨的话……” 他顿了顿,伸出一个巴掌:“得五块大洋一剂。” 秦庚眉头微微一跳。 五块大洋! 这价格,也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练武才用得起。 寻常苦哈哈,把命卖了也吃不起这一口。 “有区别吗?” 秦庚问道。 “哈哈哈哈。” 郑通和哑然失笑。 “虎骨自然更好。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虎骨乃至阳之物,那股子刚猛劲儿,最是能透进骨髓里。” “不过嘛……” 郑通和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秦庚身上,“用药也得看人,看到了什么层次。你如今身子骨虽强,但毕竟还在打熬筋骨的阶段。这就好比吃饭,你肚子就那么大,给你吃龙肉你也只能吸收那么多,剩下的也是拉出去。” “若是牛骨够用,就先用牛骨。等哪天你觉得牛骨不够用了,那便是你身子骨到了新境界,到时候再上虎骨也不迟。你应该知道‘不够用’是什么感觉。” “知道的。” 秦庚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之前吃卤煮,哪怕吃到嗓子眼,胃里撑得难受,可骨头缝里还是透着饿,那滋味,就像是身体里养了一头喂不饱的狼。 “要多少?” 郑通和问道。 秦庚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 手里统共十四块大洋。 能撑住两周,提升多少不知道,但用就完事了,钱没了再挣就好。 “先来十四剂。” 秦庚沉声道,“这药好储存吗?” “只要别受潮,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就好。” 郑通和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你住的地方,有砂锅吗?” 秦庚一愣,摇了摇头:“没有。” 他那徐金窝棚的住处,除了一个土灶连着大炕,平日里也就是冬天烧把火取暖,连个正经煮饭的锅都没有,更别提熬药的专用砂锅了。 “这药,最好是你亲自煎熬。” 郑通和解释道,“武火煮沸,文火慢熬,那药香蒸气飘出来,都是精华。你若是在旁边练功,那药气能顺着毛孔浸到你身子里,一点都不浪费。若是敞着气熬干了再喝,药效至少折损三成。” 秦庚闻言,面上露出一丝难色。 这条件,他确实没有。 郑通和看了看秦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道: “行了,也不必为难。” “上次钟山那边,你拼死救了我师弟一命。虽说那是拿钱办事,但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郑通和站起身来,“我这后院有专门熬药的小灶,砂锅也是现成的。以后你每天早晨来我这儿,药就在我这儿熬,熬好了趁热服下,再练上一趟拳,如何?” 秦庚闻言,眼中涌起一股喜色。 这可是天大的方便! 不仅解决了熬药的问题,还能在百草堂这种安全的地方练功,免去了在窝棚被人窥视的风险。 “多谢掌柜!” 秦庚立刻站起身,双手抱拳,深深行了一礼。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贴身藏着的布袋,解开绳子,数出了十四块白花花的现大洋,整齐地码在桌上。 “掌柜,十四块大洋。这是两个洋礼拜的量。” 郑通和扫了一眼那摞大洋,又看了看秦庚。 虽然眼前这年轻人一身车夫打扮,衣着寒酸,但这掏钱时的决绝,还有那行礼时的气度,再加上现在的精气神,已有几分武人的气度。 “没问题。” 郑通和袖子一挥,将大洋收起,“稍等,我去给你抓药。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先开始吧。练武这事儿,如逆水行舟,你这身子亏空若是拖久了,落下病根,以后再想补可就难了。” “多谢掌柜费心。” 秦庚再次抱拳。 “收钱办事,无须多礼。” 郑通和摆了摆手,转身进了药柜深处。 没过多久,郑通和便提着几个纸包走了出来,示意秦庚跟上。 穿过前堂,绕过一道月亮门,便进到了百草堂的后院。 这院子不大,却极其幽静,角落里种着几株槐树,靠墙的位置搭着一排红砖砌成的小灶台,上面摆着一排黑黝黝的砂锅。 郑通和走到其中一个灶台前,熟练地引火、生炭。 他将一包配好的药材放入砂锅,又添了适量的井水,盖上盖子。 “于此站桩练功,口鼻呼吸,毛孔开合,吸收熬药的蒸气精华。” 郑通和指了指灶台前的空地,那位置经过精心设计,正好处于正东风口,灶台的热气和药气一出来,便会被风卷着,直扑站桩之人。 “待得水线将至锅内标号之下,即刻停火。稍稍放凉后,一饮而尽。” 说着,郑通和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漏勺和大粗瓷碗,“那边有家伙事儿,过滤一下再喝,药渣子燥热,尽量勿食。” “整个过程,差不多得一个多时辰。” “剩下的十三剂药材我都给你包好了,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放在这柜子里。之后你来,我若是不在,你跟前面伙计知会一声,自己来弄就好。” 秦庚看着那已经开始冒出热气的砂锅,心中有些忐忑:“我自己弄,是否会影响药效,或者炼出岔子?” 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宝药”,又是关乎自身修行的如大事,难免患得患失。 郑通和笑了笑,宽慰道:“无需担心。虽然形意拳的炼法讲究一个猛烈,似烈火熔金,但这壮骨汤只是入门的基础汤药。” “真正容易出岔子的,那是到了明劲之后,开始服用虎狼之药冲击瓶颈的时候,那时才需要高手在旁边护法,以防走火入魔。” “原来如此。” 秦庚一想也是,于是放下心来:“那就好,多谢掌柜指点。” “行,那我去忙了,你练功时注意砂锅内水位刻度,别练迷了眼。” “好。” 郑通和背着手离开了小院。 小院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灶膛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秦庚深吸一口气,走到灶台正前方的风口处。 砂锅内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原本清澈的水变得浑浊,随着气泡翻滚,一股股浓烈至极的药味夹杂着滚烫的水蒸气,扑面而来。 “起式!” 秦庚双脚分开,脚趾抓地,身形一沉,摆出了三体式的架子。 这桩功他早已烂熟于心,但今日却大不相同。 那滚滚而来的热浪,带着药材特有的辛辣与厚重,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秦庚运转起《六合呼吸法》,胸膛有节奏地起伏。 “呼——” “吸——”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将那滚烫的药气直接吸进了肺叶里,火辣辣的,却又透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 随着呼吸的深入,他感觉浑身的毛孔在热气的刺激下全部张开,贪婪地吞噬着空气中游离的药力。 热! 极其灼热! 秦庚只觉得自己的皮肤像是被火烤着,浑身通红,汗水刚一冒出来,就被热气蒸干,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充实感。 体内的脊椎大龙,在那药气的滋养下,竟然隐隐发热,仿佛一条冬眠的蛇开始苏醒,缓缓蠕动。 这种感觉,比单纯的吃肉要强烈十倍、百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个时辰后。 秦庚眼看着砂锅内的水位降到了郑通和所说的刻度线,立刻撤去了灶底的炭火。 此时,锅内的汤药已经变得漆黑如墨,粘稠得像是挂了一层油脂,散发着一股令人眩晕的浓香。 秦庚瞥了一眼视野角落的光屏。 【经验值+2】 仅仅是这一个时辰的“蒸气浴”,竟然就涨了2点经验值! 这抵得上过去一整天的苦练了! “果然是宝药!” 秦庚心中狂喜,顾不得身上的汗水,赶忙用湿布垫着手,将砂锅端了下来,放在一旁的石台上。 初秋的凉风一吹,滚烫的药汁表面泛起一层褶皱。 约莫过了一刻钟,药温稍降,到了能入口的程度。 秦庚拿起漏勺,将药汁过滤进那个大粗瓷碗里,满满的一大碗,黑得发亮。 他端起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便灌。 咕咚! 咕咚! 苦! 涩! 还有一股子腥味! 这味道简直像是在喝泥浆子,但秦庚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药汁入腹,瞬间化作一团烈火。 轰! 那股热流顺着胃壁炸开,疯狂地向四肢百骸窜去。 “这就是壮骨散!” 秦庚不敢怠慢,立刻再次摆开架势,继续站桩,配合呼吸法搬运这股庞大的药力。 体内的气血在沸腾,大筋在震颤,骨骼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欢呼雀跃。 那种刻骨铭心的饥饿感,终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感和力量感。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当秦庚缓缓收功,吐出一口浊气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再看面板: 【经验值+4】 这一早上,整整涨了6点经验值!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彻底没了。 “呼……” 秦庚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药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壮骨散,贵是真贵,但这钱花得太值了!” “若是照这个速度,何愁武道不兴?” 心念一动,【百业书】的光屏在眼前展开。 【职业:武师(五级)】 【经验值:7/50】 【天赋】: 【通背龙脊(一级)】:脊柱如龙,大筋崩弹,爆发力与抗击打能力大幅增强。 目光下移,一行新的文字预告浮现出来: 【武师等级提升至十级,可解锁天赋:病行虎骨】 秦庚的目光瞬间被这四个字吸引住了。 【病行虎骨】: 【拳谚有云:“龙行风雷,虎行似病。”】 【病者,非弱也,乃神气内敛,松沉入骨。】 【你的骨架将变得宽大,你的骨质将异于常人,密度如铁。】 【你虎骨在身,行走坐卧间,周身大筋自然放松,骨节微坠,好似那刚刚睡醒的惺忪困虎。】 【看似浑身破绽、软绵无力,实则精气内蕴,锁于骨髓之中,只待顷刻间,便是风雷云动,择人而噬!】 “病行虎骨?” 秦庚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眼中精光爆射。 他虽未入名门,但在《形意龙虎》里看过拳理。 国术之中,最难练的不是“紧”,而是“松”。 只有松透了,才能整。 这“病行虎骨”,显然就是一种极高明的身法与骨骼形态。 龙筋主爆发,虎骨主松沉。 一旦这两者集于一身,那就是真正的刚柔并济,龙虎交汇! “龙筋虎骨在身,那确实是顶级天赋了。” 秦庚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 “这百业书的天赋太过凶猛,只要这么练下去,武师这行当,我绝对能闯出个大名堂!” “壮骨散加持,估计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到达十级,踏入明劲,解锁这虎骨天赋。” “到那时候,才算是彻底摆脱了这底层苦哈哈的身份,有了在这乱世安身立命的本钱!” 秦庚心中一片火热,正准备趁热打铁,再站一会儿桩,巩固一下吸收的药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后院的宁静。 百草堂的一个小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秦先生!秦先生!” 伙计还没站稳就喊道:“前面有个姓朱的老头找您,说是叫朱信爷,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掌柜的让我赶紧来通报一声!” “嗯?” 秦庚心头猛地一跳。 朱信爷? 这老江湖平日里最是稳得住,又是刚分开没多久,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而且还是“十万火急”? “我知道了!” 秦庚二话不说,抓起搭在一旁的褂子,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来到百草堂门口。 只见朱信爷正背着手在台阶下焦急地来回踱步,那平日里总是眯着的老眼此刻瞪得溜圆,满脸的焦躁。 在他旁边,还蹲着个年轻车夫,拉着一辆空洋车,正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秦庚几步冲下台阶:“朱信爷,您老咋找我这么急?出啥事了?” 朱信爷一见秦庚出来,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小五!快!快去浔河码头!” “出大事了!” “义和窝棚那帮杂碎,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不知从哪请来了几个带把式的硬茬子,直接带人冲了浔河码头!” “我看那架势,是要下死手,怕是要出人命!” “信爷我正好在附近遛弯看见了,知道那是你们窝棚刚拿下的地盘,这才赶紧坐车过来给你通信儿!” 秦庚闻言,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义和窝棚! 徐春,金叔,还有窝棚里的几个长辈,那是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近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过他一口饭吃,这份恩情他秦庚一直记在心里。 若是徐叔有个三长两短…… “我知道了。” 秦庚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朱信爷道: “朱信爷,大恩不言谢。这份人情我秦庚记下了,回头定有重谢!” “现在救人要紧,我先走一步!” “快去!快去!” 朱信爷连连摆手,“那帮人手里有家伙,你小心点!” 话音未落,秦庚已经转过身。 嘭! 脚下的青石板猛地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刻,秦庚脊背微微弓起,大筋崩弹,瞬间冲了出去,带起一阵狂风。 在那年轻车夫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秦庚的身影在街道上拉出一道残影,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街角。 第16章 秦庚出手,一拳死人 浔河码头,江风凛冽,卷着一股子混杂着鱼腥、煤渣和汗臭的特有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原本喧闹的码头,这会儿却静得有些吓人。 两拨人马对峙着,中间隔着约莫五六步的距离,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 左边是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拼凑起来的队伍。 金叔捂着胸口,脸色蜡黄,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身子微微佝偻着,显是受了内伤。 旁边的马来福也没好到哪去,手臂上那道口子虽然用布条勒紧了,但鲜血还是把半截袖子都染成了黑红色。 在他们身后,是一群紧握着扁担、破木棍的车夫,一个个眼里喷着火,却又透着股子掩饰不住的惊惧。 右边,则是义和窝棚的人。 这帮人大多袖着手,袖口鼓鼓囊囊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是藏了“家伙”。 而在他们最前头,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对襟马褂的汉子。 这汉子生得五大三粗,脖子上挂着串不知真假的佛珠,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透着股凶戾之气。 他也不拿正眼瞧人,只是在那慢条斯理地盘着手里的两颗铁胆,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此人名为陈三皮,是义和窝棚请来的练家子。 原本剑拔弩张,眼瞅着就要血溅五步的当口,却因为几个人的到来,硬生生按下了暂停。 两伙人中间,站着四个身穿长衫、头戴瓜皮帽的男人。 为首的正是管着南城车行的林把头。 林把头此刻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拿着块帕子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对着陈三皮拱了拱手: “陈三哥,听兄弟一句劝。今儿个这事儿,咱先缓一缓。” 陈三皮眼皮子一抬,手里铁胆不停,冷笑道:“林把头,不是我不给你面儿。我是拿钱办事,义和窝棚的赖头兄弟折了,花了大价钱请我来讨个公道。公道还没讨回来,你让我怎么缓?” “我的陈三爷诶!” 林把头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远处江面上那艘正冒着黑烟、拉响汽笛的巨大轮船,“您也不瞧瞧?平安车行龙头马上就要靠岸了!” 听到“龙头”二字,陈三皮手里转动的铁胆猛地一顿。 他虽是混迹漕帮的边缘人物,但也知道平安车行的龙头是个什么狠角色。 在那位爷面前动刀动枪,那是嫌命长了。 “既是龙头的船,那自然另当别论。” 陈三皮收敛了几分凶气,微微颔首,笑道:“龙头的面子,我给。” “得嘞!多谢陈三哥体谅!” 林把头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四周那些躁动的车夫喝道:“都特娘的给老子把家伙收起来!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是吧?都给老子站直了,等龙头回城了再闹你们那点破事!” 其他三位管着东、西、北城的把头也纷纷训斥手下。 一时间,码头上只剩下远处轮船靠近的轰鸣声。 不消片刻,那艘冒着黑烟的客船靠了岸。 跳板搭好,旅人们提着大包小包陆陆续续下船。 原本这些旅人一下船,那是车夫们抢生意最凶的时候,可今儿个,百号车夫愣是像木头桩子一样戳在那,没一个敢动弹。 旅人们看着这阵仗,有的好奇地驻足观望,有的胆小的怕被波及,有的骂骂咧咧。 直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一个身影才慢悠悠地出现在跳板上。 这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汉子。 他穿得极为讲究,一身藏青色的绸缎长衫,外面罩着件做工考究的马甲,手里拿着顶西洋礼帽,另一只手拄着根镶银的西洋手杖。 乍一看,倒像是个留洋归来的富家翁。 只是这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每一步落下,那张有些发福的脸上都要抽搐一下,显然是疼得厉害。 这是平安车行的龙头,平安县城黑白两道都要给几分薄面的“瘸腿老二”,本名关二顺。 说起这“老二”的名号,在津门这地界儿,倒是有个讲究。 津门人信奉关二爷,那是义薄云天的武圣人。 可这关二顺在家排行老二,年轻时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为了上位,连自家亲大哥都敢坑。 后来混出了名堂,被人戏称为“关二爷”,他听着受用,却也不敢真去冲撞武圣人的名讳,便让人叫他“二爷”。 至于那条瘸腿,是他的老毛病了,隔三差五便红肿热痛,疼得钻心,着不了地。 一开始是脚,后来膝盖也连带着疼。 关二顺一露面,林把头等四人就像是见了亲爹一样,一溜小跑地凑了上去。 “哎哟,二爷!您慢点,慢点!” 林把头冲在最前面,一脸的谄媚,伸手就要去扶:“二爷这一趟去沪海,那洋人医生咋说的?您这腿脚的老毛病,能不能除根?” 这一问,算是戳到了关二顺的肺管子。 “说你妈说!” 关二顺停下脚步,把手杖往地上一顿,唾沫星子横飞:“那帮西洋鬼子懂个屁!一个个拿着些奇奇怪怪的管子往老子身上戳,最后说是老子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多了,富贵病!” 说到这,关二顺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去他娘的富贵病!这世上哪有吃出来的病?只有饿出来的病!老子这腿疼,分明就是小时候饿狠了,寒气入了骨头缝!这群洋人,又蠢又坏,就是想骗老子的钱!白去一趟沪海,差点遭了洋炮不说,病也没看出个门道。” 周围几个把头连忙附和: “是啊是啊,二爷说得对!” “洋人那都是骗术,哪比得上咱们老祖宗的道理。” “二爷这身子骨,那是金刚不坏,多吃肉才能养好!” 关二顺骂够了,觉得腿更疼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祖宗也都他妈是骗子,别在这跟老子扯淡。整辆车,带着老子回去。” 这话一出,几个把头面面相觑。 他们虽是从车夫堆里爬出来的。 可如今都是管着几百号人的体面人,平日里都是坐车的主儿,拉车这活早就不干了…… 几人一犹豫,机会便稍纵即逝。 只见林把头眼珠子一转,身形一矮,像只灵活的猴子,几步窜到旁边一个呆立的车夫面前,一把夺过车把手,将那辆擦得锃亮的洋车拉到了关二顺面前。 他熟练地压下车把,拍了拍车座上的灰,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笑得像朵花: “二爷,您上车!小林子我今儿个给您当回脚力,保准又稳又快!”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心理负担。 其他三个把头反应过来,看着已经扶着关二顺上车的林把头,一个个气得牙根痒痒,心里暗骂: “这林狗,当真是不要脸皮!拍马屁!” 但骂归骂,三人也不敢怠慢,赶紧一拥而上,有的帮忙扶车轮,有的在后面虚扶着关二顺的后背,一路小跑地跟着。 “二爷,您坐稳了!” 林把头吆喝一声,脚下发力,那车起步极稳,不一会便拉着关二顺消失在了码头的尽头。 随着龙头和四个把头的离去,码头上那股压抑的气氛并没有消散,反而因为林把头的离开,变得更加让人窒息。 没了管事的人压着,火药桶要炸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场中央。 远处那些看热闹的码头脚夫和闲散人员,也开始窃窃私语。 “那就是陈三皮?看着果然是个狠角色。” “他是练家子。以前据说拜过漕帮的高手为师,想学‘翻江手’。可惜啊,这人脑子笨,悟性太差,又不认字,还好吃懒做,最后被师父赶出来了。” “虽说是被赶出来了,但毕竟一身蛮力,再加上学的一点皮毛,对付咱们这些普通人,那是绰绰有余。” “是啊,在南城这块,谁敢惹陈三皮?这徐金窝棚的人,今儿个怕是要倒大霉了。” 人群外围,一辆破板车静静停着。 拉车的车夫,是男装打扮的夏景怡。 在破板车上面,周永和正闭目养神。 “师父。” 夏景怡皱着眉,看着场中的局势,语气有些不忿,“这纯属以大欺小,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她的目光落在一脸凶相的陈三皮身上,满是厌恶。 周永和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如水。 “景怡,你记住。” 周永和道:“津门三教九流,内外八门,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规矩。车夫抢地盘,抢的是饭碗。饭碗丢了,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既然是生死攸关的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请人出手,那是本事。只要出得起价钱,没人能说什么。” “这并非以大欺小,而是江湖法则。” “……” 夏景怡有些不服气:“我没说那些车夫,我说那个陈三皮。明明是个练家子,却跑来欺负一群卖苦力的,算什么本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周永和语气变得严厉了几分,继续道:“我让你来拉车,不是让你来行侠仗义、当什么大侠的。” “为什么秦庚能上层次?” “因为他不拉车就吃不起饭,就得饿死!对他来说,拉车就是命!” “这是谋生的手段,只有把这行当真的当成饭碗,把命都填进去,才能上层次。” “师父让你来拉车,就是磨磨你的性子,你如果能拉车上层次,那你对武学的态度自然而然就认真起来了。” “好好体会这里面的道理,不然这趟苦,你是白吃了,也白费了你的武学天赋。” 夏景怡被师父一通训斥,虽然心里还是觉得陈三皮可恶,但也只能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师父,徒儿记住了。” 就在师徒二人对话的功夫,场中的局势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噌——” 随着一声轻响,几个义和窝棚的车夫终于按捺不住,从袖子里掏出了寒光闪闪的短刀。 那刀刃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徐金窝棚这边,众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握着扁担的手心里全是汗。 陈三皮站在最前头,把手里的铁胆往怀里一揣,晃了晃脖子,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他那双三角眼死死盯着捂着胸口的老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娘的,那个姓金的。刚才不是挺横吗?不是劲儿挺大吗?敢在背后敲老子闷棍?” 陈三皮往前跨了一步,身上的煞气逼人:“来!老子今天大发慈悲,给你个单挑的机会。咱俩实打实地过过招,老子要活活打死你!” 老金面色发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刚才混乱中,为了救李狗,他不得已从背后给了陈三皮一棍子。 那一棍子可是结结实实打在了这厮的后脖上,换做常人早趴下了,可这陈三皮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反手一拳就把他打得吐血,到现在胸口还像火烧一样疼。 陈三皮有把式在身,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只有把力气的车夫能对付的。 “陈三爷……” 老金咬着牙,强忍着剧痛,“咱们就是混口饭吃,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我懂规矩,不会赶尽杀绝。” 陈三皮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要是能抗住我三拳不倒,今儿个我就放你们走!而且这浔河码头的地盘,以后都归你们徐金窝棚,老子绝不插手!你若是倒了,其他事我可管不住。” “话撂这儿了,别说我陈三皮不懂规矩。”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三拳? 就陈三皮那砂锅大的拳头,一拳就能打死牛,老金若是硬挨三拳,那还有命在? “此话当真?” 老金却是眼睛一亮。 他知道自己这帮老兄弟几斤几两,真要动起刀子来,不仅打不过,还得死伤惨重。 若是能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大伙儿的平安,或是换这块肥肉地盘,值了! “我在城南也算是一号人物,一口唾沫一个钉!” 陈三皮双手抱胸,满脸的不屑。 老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一双双担忧的眼睛。 徐春急得直跺脚:“老金!你疯了!这王八蛋是要你的命啊!” 马来福也喊道:“金哥!别听他的!咱们跟他们拼了!” 半大小子李狗,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陈三皮,将陈三皮的样子死死记在心里。 “都别动!” 老金大喝一声,止住了众人的躁动。 他转过身,看着陈三皮,哈哈一笑:“好!陈三爷,我信你!来吧!” 说着,老金松开捂着胸口的手,强撑着站直了身子,虽然疼得呲牙咧嘴,但那脊梁骨却是挺得笔直。 陈三皮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活动了一下手腕。 “第一拳!” 他暴喝一声,刚要动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金叔!” 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带着风声,瞬间冲进了场中,挡在了老金的身前。 来人身姿挺拔,车夫打扮。 正是秦庚。 “小五?!” 老金一看来人,脸色瞬间大变,比刚才还要焦急几分,“你怎么来了!快走!这儿没你的事!” 在老金眼里,秦庚虽然现在拉车厉害,力气也大,但毕竟是个孩子。 若是秦庚折在这儿,他死都闭不上眼。 “小五,听叔的话!” 徐春也急得大喊。 秦庚却是纹丝未动。 他背对着老金,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如铁塔般的陈三皮,声音沉稳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金叔,你退后。” “交给我。” 简单的几个字,不知为何,竟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老金一愣,看着秦庚那宽阔的背影,竟是被这股气势给骇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陈三皮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半大小子,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除了长得壮实点,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门道。 “呦呵,这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陈三皮怒极反笑,指着秦庚的鼻子骂道,“小子,你是想替这老东西死是吧?” “老子刚才说了,他抗我三拳,我就放你们走。既然你非要强出头,那就别怪老子手黑!” “先打死你,再打死他!你先坏的规矩!” 话音未落,陈三皮眼中凶光大盛。 “死来!” 没有任何花哨,陈三皮突然暴起偷袭,脚下发力,整个人扑杀过来。 借着冲势,他右拳高高抡起,带着一股恶风,直奔秦庚的面门砸来! 这一拳虽然像是王八拳,但势大力沉,若是砸实了,脑袋都得开瓢。 “啊!” 远处胆小的看客已经吓得捂住了眼睛。 面对这凶猛的一拳,秦庚的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太慢了。” 秦庚脚下一抖,身形一侧。 唰—— 陈三皮的拳头擦着秦庚的面皮滑了过去,拳风刮得秦庚的发梢微微扬起。 “什么?!” 陈三皮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拳落空的那种失重感让他心头大骇。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小子电光火石之间侧身垫步,身形稳如老松,绝对有把式在身! 陈三皮心中暗道一声苦也。 秦庚的双眼猛地睁大,脊椎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啪! 那是大筋崩弹的声音! 秦庚的脊椎大龙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瞬间崩发。 一股恐怖的力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毫无损耗地传导至右臂。 背部肌肉如怪龙翻身,瞬间鼓起。 “……” 秦庚没有用什么花哨的招式,就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拳。 这一拳,快若闪电,重若千钧! 后发先至!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如同在众人耳边敲响了一面败革大鼓。 秦庚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陈三皮的胸口。 噗——! 陈三皮竟然直接双脚离地,倒飞了出去! 在半空中,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便狂喷而出,划出一道血虹。 “咔嚓……”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陈三皮重重地摔在五米开外的地上,溅起一地烟尘。 只见他的胸口处,竟是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了一大块,那是胸骨尽碎的惨状。 在破碎的胸骨之中,还有大量的铁屑,那是之前被陈三皮放在怀里的两颗铁胆,竟是被秦庚直接打碎凿进了胸膛里。 “嗬……嗬……” 陈三皮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如同拉破风箱般的风声。 碎裂的骨头和铁屑刺破了肺叶,血沫子正不断地从嘴里涌出来。 他的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瞪得老大。 几秒之后,陈三皮脑袋一歪,没动静了。 一拳。 仅仅一拳。 在南城横行霸道、号称练过把式的陈三皮,就这么没动静了。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码头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声音。 只有江风依旧在呼啸。 义和窝棚的那帮车夫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站在场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一个车夫赶忙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陈三皮已经死了。 “杀……杀人了!” “陈三爷死了!” “快跑啊!” 哐当! 短刀掉了一地。 这帮平日里好勇斗狠的车夫,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凶狠劲儿? 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连地上陈三皮的尸体都没人敢去收,发了疯似地四散奔逃,恨不得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而徐金窝棚这边,老金、徐春、马来福,还有李狗,一个个呆若木鸡。 远处。 夏景怡一双美目瞪得滚圆。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师父。 只见那位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苏家大支挂周永和,此刻也是身子前倾,死死盯着秦庚的方向,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惊涛骇浪。 “劲力通背……脊椎如龙……” 周永和喃喃自语,声音竟带着疑惑,“这小子是双胞胎?上次摸骨不是这样式儿的呀。怎么从中人之姿成天生杀才了?” 第17章 天生杀才,请客吃饭 人群还没散去,喧嚣声顺着江风飘过来。 “天生杀才?” 夏景怡捂着嘴,惊呼出声,声音里透着诧异:“师父,什么是天生杀才?杀人杀得多就是杀才吗?” 周永和没急着回话。 他半倚在板车上,目光深邃,像是要把远处那个年轻人看穿。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骨,发出笃笃的声响。 “那是命,也是骨子里的东西。” 周永和的声音压得很低:“所谓杀才,在咱们练武的行当里,讲究的是一副‘龙筋虎骨’。” “龙筋虎骨?” 夏景怡眨巴着眼睛,这词儿听着就透着一股子霸气。 “不错。” 周永和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艳羡,那是对老天爷赏饭吃的无奈与敬畏:“常人练武,练的是皮肉,磨的是气力。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小撮人,生下来就跟别人不一样。” “有的人,大筋如龙,崩弹有力,一发力便如强弓硬弩,不知疲倦,爆发力惊人,这叫龙筋。” “有的人,骨重如铁,密度惊人,看似松垮,实则骨架宽大,能承千钧之重,挨打不疼,打人挂画,这叫虎骨。” 说到这儿,周永和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秦庚身上,仿佛透过那件粗布褂子,看见了里面那条正在微微起伏的脊椎大龙。 “龙筋虎骨,二者得其一,就叫天生杀才。” “这种人学武速度奇快,旁人练三年的桩功,他三个月就能登堂入室;旁人一辈子悟不透的发力,他打一架就能摸到门道。” “如果秦庚并非双胞胎的话……那上次就是师父看走眼了。” 周永和自嘲地笑了笑:“上次摸骨,只觉得这小子根骨尚可,是个能吃苦的。没成想,这哪里是尚可,分明是一块没开刃的百炼精钢。” 夏景怡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道:“那……若是二者皆有呢?若是这人既有龙筋,又有虎骨呢?” 周永和闻言,神色变得肃穆起来。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天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二者皆有的,命格奇特,生下来就是办大事的人。” 周永和道:“这种人,那是真正的人中龙凤,万中无一。咱们大新朝的道门、佛门,甚至是皇宫大内里的,都派了专人,整日里拿着香灰、罗盘、龟甲,在大江南北到处转悠。” “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发现这种天生命格奇特的主。” “命格奇特,不一定非得有龙筋虎骨。但若是有龙筋虎骨,那命格一定奇特,注定是要在这乱世里搅动风云的。” 夏景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她喃喃自语,“师父,那要收他为徒吗?这么好的苗子,若是被别人抢了去,岂不是可惜?” 周永和却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 “收徒这事儿,讲究个缘法,强求不得。” “况且,他如今已经入了门,有了自己的际遇。我看他那发力的方式,是我河北形意的路子,但毕竟不是我手把手教的,是他自己对着册子琢磨出来的,我现在收徒,上赶着,不合适,像是投机,坏了缘分。” “等他下次来找他姑姑的时候再说吧,看看有没有这份师徒缘分。若是缘分没到,强行收在身边,反倒是坏了他的气运。” “……” 夏景怡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她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机缘巧合,离奇经历,最后稀里糊涂地成了周永和的徒弟,只能说一句缘分天注定。 “行了,别看了。” 周永和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热闹看完了,该干正事了。” “赶紧拉车。” “过晌为师不盯着你了,也不会给你钱吃饭。今儿个晚饭想吃啥,全靠你手里这辆车赚。赚不到钱,那就饿着,这也是修行。” 闻言,夏景怡原本还带着几分憧憬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变成了苦瓜色。 “师父,您这也太狠了……”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拉起车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码头。 …… 码头上,风还在吹,血腥味还没散尽。 秦庚站在江边,看着脚下那具已经有些变凉的尸体,心里头也是一阵恍惚。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拳下去,竟是直接把人打死了。 是真的死了,透透的。 刚才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其实没想太多,就是看着陈三皮那拳头打过来,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脊椎一弹,力量一送,拳头就出去了。 这感觉,和上次打郑掌柜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打郑掌柜那一拳,虽然也是全力施为,但就像是打在了一团厚实的棉花里,又像是泥牛入海,任凭多大的气力,都化在郑掌柜那一双看似绵软的肉掌之中了,半点浪花都没激起来。 而这次,则是打得痛快,淋漓尽致! 劲力实打实地砸在陈三皮胸口的铁球上,穿过铁球砸断骨头,最后轰进那团血肉里。 那一瞬间的反震力,顺着拳面传回来,不仅没有让他感到疼痛,反而让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这一拳的破坏力。 力量全部宣泄出去了。 就像是积蓄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那种通透感,让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或许,这就是杀法之中讲的发力感,劲力感?” 秦庚握了握拳头,若有所思。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是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结合,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破坏。 这就是国术。 只杀人,不表演。 这时候,周围那一群刚才被吓傻了的人群终于回过味来,爆发出一阵躁动。 “真死了……” “那一拳,真狠啊。” 金叔和马来福强撑着身子走了上来。 金叔捂着胸口,脸色虽然惨白,但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陈三皮,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这狗日的,也有今天!” 马来福则是蹲下身子,在那具尸体上摸索了一阵。 江湖规矩,人死债消。 但这身上的财物,那是战利品。 不一会儿,马来福从陈三皮那满是血污的马褂口袋里,掏出了两块沾着血的现大洋,还有几个铜板。 他也不嫌脏,把钱在衣服上蹭了蹭,走过来塞到秦庚手里。 “拿着,这是彩头。” 马来福声音有些哑,但透着股狠劲。 杀人摸尸,这是江湖规矩。 秦庚也没推辞,顺手揣进了兜里。 两块大洋,够买两剂壮骨散了。 这世道,杀人偿命那是官面上的话。 在津门江湖,拳头大才是规矩。 陈三皮想杀他在先,技不如人被反杀,江湖上谁也说不得什么。 “徐叔,马叔,给他沉江。” 秦庚淡淡地说道。 “好勒!” 徐春和几个壮实的车夫应了一声,也不嫌晦气,直接抬起陈三皮的尸体,喊着号子,像是扔一袋垃圾一样,用力往江里一甩。 “一、二、三——走!” 噗通! 水花溅起老高。 江水翻滚,很快就把那点血色冲散了。 在这个乱世,一条人命消失在浔河里,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用不了半个时辰,江里的怪鱼就能把他啃得只剩下一副白骨。 处理完尸体,金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秦庚,努了努嘴。 那意思很明显:小五,现在这场面是你打下来的,你得说两句,立个棍。 秦庚心领神会。 这时候万万不能露怯。 如果不趁着现在这股子狠劲儿把规矩立下,那明天巡警阁子的黑狗、陈三皮的狐朋狗友、其他眼红地盘的流氓地痞很快就全都找上门来。 越是自信,越是张狂,别人越是摸不清你的底,事儿反而越少。 若是怂了,这帮人就能把你骨髓都吸干。 秦庚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他这一动,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其他窝棚的车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圈。 “诸位也都看到了。” 秦庚的声音并不高,但透着一股子大吕洪钟般的沉稳,在这空旷的码头上回荡。 他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最后秦庚对着四周虚抱拳拱手。 “从今往后,南城来浔河码头拉车的车夫,只能有我们这一伙人。” “这块地盘,我们占了。” “其他人若是想吃这块肉……” 秦庚缓缓举起那只刚刚打碎了人胸骨的右手,握紧成拳,在空中虚晃了一下。 “先问过我秦庚的拳头。” 这话一出,掷地有声。 他只字不提刚才与陈三皮的具体恩怨,仿佛打死陈三皮这个凶名在外的打手,对他来说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听到这话,城北、城西、城东的那些车夫们,一个个心中都是一凛。 他们都是在街面上混饭吃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学武的谁没师父传承? 就算是蠢笨如陈三皮,平日里也能扯扯漕帮“翻江手”的大旗,虽然被逐出师门,但香火情还是在,谁都不敢试试翻江手会不会罩着他一次。 这秦庚如此年轻,出手如此狠辣,实力如此强劲,完事儿之后还能这般镇定自若,甚至敢当众划下道来。 指不定这小子的师父是哪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区区一条人命,背了也就背了,根本没当回事。 “万万不能得罪。” 这是所有人心头冒出来的念头。 “那是那是,五哥说了算。” 人群里,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片附和声。 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但不管懂不懂武,大家都看明白了一件事:南城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小五,哦不,现在得叫五哥了,不仅拳头硬,而且心更硬。 “听五哥的!” 人群很快就散了,带着满肚子的谈资和敬畏。 车夫们各自拉客去了,行人们也都看够了热闹。 自今天过后,津门平安县城的车夫圈子里,少了个闷头拉车的秦小五,多了个能一拳碎胸、让人闻风丧胆的秦五哥。 …… 徐金窝棚。 日头偏西,昏黄的光晕洒在破败的窝棚区,给这贫民窟镀上了一层金边儿。 平日里这个时候,车夫们都在外头疯跑着接活,想趁着天黑前多挣几个铜板。 可今儿个,徐金窝棚里却热闹得像是过年。 那张缺了一角的石桌前,秦庚被摁在正中间的石凳上坐着。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马来福,李狗,金叔,徐春,还有马村窝棚和徐金窝棚那七八个当时在场的车夫,大家伙儿围着秦庚,那架势,搞得跟三堂会审一般。 只是这审讯的气氛,不像衙门里那么肃杀,反倒是透着股子热乎劲儿。 秦庚看着这一双双充满好奇、兴奋、还有几分陌生的眼睛,心里头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邻居、发小。 徐金窝棚里的叔叔们是看着他从小孩长大的,在他爹死后,要是没这大家接济,秦庚早饿死在街头了。 马来福他们则是隔壁窝棚的邻居,平日里互相借个火、借点盐、借点吃食,有了难处也是互相帮衬。 至于李狗,那更是能叫一句发小。 此刻,大家也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秦庚,时不时发出几声“啧啧”的惊叹声,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李狗这小子胆子最大,他挤到最前面,伸出那满是老茧的手,好奇地戳了戳秦庚的肩膀,又捏了捏那硬得跟石头一样的胳膊。 “我去……” 李狗瞪大了眼睛,“小五,你这肉咋练的?硬得跟铁坨子似的,这还是人肉吗?” 秦庚被他戳得有些痒,无奈地扒拉开李狗的手。 “各位叔伯,还有狗子,这正是上客的时候,你们不去接活,都在这里看着我干嘛?” 秦庚笑着问道,顺手拿起桌上的大碗茶灌了一口,“我脸上有花吗?还是我不认识了?” “哈哈哈!” 金叔第一个笑出声来。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搂过秦庚的脖子,激动地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捏了捏秦庚的后背。 “这一身腱子肉,没得假!” 金叔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看着自家孩子出息了的欣慰:“小五啊,今天可多亏了你。叔这条老命,今儿个算是你给捡回来的。要不我这会儿估计已经去见阎王爷了,兄弟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啊,小五,真不赖!” 徐春也凑了过来,脸上满是自豪,“当时我心都凉了,寻思着老金要完蛋。谁成想你小子‘嗖’地一下就蹿出去了,跟个炮仗似的!” “哪里学的本事?!” 马来福一脸的好奇:“今天才露底?一拳就把陈三皮那个祸害给打死了。那陈三皮可是号称练过‘翻江手’的,虽然是半吊子,但在咱们这片也是横着走的啊。” “是啊是啊,我看那一下,那陈三皮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出去了。” “怪不得你最近这么能吃,上次我看你一个人吃了两斤卤煮还不够。”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言语中满是探究。 “各位叔伯。” 秦庚早有腹稿,他正色道,“大家也知道,我在城里有个姑姑。” 众人都点了点头。 “前段时间,我去找姑姑,正好碰上了主家的大支挂。” 秦庚半真半假地解释道:“那位苏家的大支挂,见我根骨还凑合,就随手指点了我两手把式,还给了一本手抄的册子让我回来练。” “加上我最近拉车确实下了死力气,这力气一长,才赢了那陈三皮。” 借势。 这也是朱信爷教他的道理。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好了。 这层虎皮扯得越大,窝棚里的亲人们就越安全。 “苏家的大支挂?那是高人啊!” 毕竟秦庚认字,城里有个大户七姨太姑姑,这是窝棚里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之前大家愿意喊这半大小子一声“小五哥儿”,多半也是因为这份体面。 如今这“把式”有了出处,大家心里的疑惑也就消了,剩下的全是羡慕和自豪。 “怪不得,怪不得!” “小五这是遇上贵人了!” “……” 大家正感慨着,窝棚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车夫拉着洋车一路小跑到了窝棚门口,停稳后车上跳下来一个小老头。 正是朱信爷。 这老头平日里走得四平八稳,今儿个却是跑得有些气喘吁吁,胡子都吹乱了。 “呦,朱信爷!” 秦庚眼尖,赶忙起身迎了过去,顺手扶了一把。 “小五……” 朱信爷抓住秦庚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全须全尾,连皮都没破一块,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行,没事就行。” 朱信爷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把秦庚拉到一旁没人的角落,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精光。 “你小子,跑得是真快啊!” 朱信爷苦笑道,“信爷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刚火急火燎到了浔河码头,一看地上只有血没人了,一打听才知道你小子已经凯旋了。转头又往你这赶,感情你们都已经开上庆功会了。” “多谢朱信爷报信。” 秦庚收敛了笑容,一脸郑重地对着朱信爷拱手,“若不是您及时,今天金叔恐怕真的要出大事。这份恩情,我秦庚没齿难忘。您且等我的,必有重谢。” “得了得了。” 朱信爷摆了摆手,捋着胡子笑了笑,“信爷我混了一辈子江湖,啥大风大浪没见过?等你个球的谢。咱就是看你这小子顺眼。” 说完,朱信爷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压低声音,凑到秦庚耳边说道: “小五,我刚才来的路上特意打听了。” “你那一拳,现在可是传遍了。牛而逼之!” “义和窝棚的那帮人现在是吓破了胆,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敢惹你了。” “但是……” 朱信爷话锋一转,语气凝重,“陈三皮毕竟是混过漕帮的,虽然被赶出来了,但在当地人脉甚广,是条地头蛇。他那一帮狐朋狗友,未必没有狠角色。” “虽说人死如灯灭,江湖规矩看似结了,但你还是小心为上,千万别被人敲了闷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秦庚点了点头。 “放心信爷,这个道理我懂。” 这话秦庚明白。 江湖上,斩草除根是最难的。 如果他死了,就真的人死如灯灭,金叔等人就不给他报仇了? 金叔等人估计会躲着,但往后只要活着,金叔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给他报仇,哪怕是敲闷棍、下绊子 如果金叔死了,那他秦庚就更会敲闷棍了,而且他还更有能力。 在这津门,给一口饭,卖一条命的,有的是,谁管你对外人如何? 一饭之恩,我就敢杀人全家! 陈三皮混了这么多年,身边保不齐也有这样的死党,甚至是有像是秦庚这样有能力的死党。 人在江湖,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是个心里有数的,我也就不多啰嗦了。” 朱信爷见秦庚听进去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个事儿。” “码头上你既然当众撂了话,把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这两伙人都揽在了身后,那你现在就是这群人的‘头儿’。” “今个儿晚上,你得请客吃饭。” 秦庚微微一怔:“请客?” “没错。” 朱信爷也是倾囊相授,掰着手指头给他讲道理:“你若是没发话,那信爷我劝你装聋作哑,甚至躲出去两天,免得树大招风。” “但你既然发了话,说这片地盘归你罩的,那就得收拢人心。” “这一顿饭,叫‘庆功宴’,也叫‘安抚酒’。” “一是让大家伙儿把今儿个受的惊吓压下去;二是借着酒劲儿,把这层关系坐实了。以后大家伙儿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你在码头上的地位才稳当。” “不然,光靠你一个人一双拳头,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秦庚听得连连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 这朱信爷不愧是津门的万事通老资历,这人情世故拿捏得死死的。 自己虽然武力值高,但在管理团队和江湖阅历上,确实还嫩了点。 浔河码头这么大一块肥肉,以后是他秦庚说了算,这一群人劲往一块使,再加上他秦庚,就算是林把头想收了这肥肉都得掂量掂量。 “明白,信爷。” 秦庚爽快地应道,“那今晚就去九合饭店摆几桌!信爷,您一定要来坐主桌,给我撑撑场面!” “哈哈,我就不去凑你的热闹了。” 朱信爷却摇了摇头,背着手往外走,“你们一帮年轻后生喝酒吹牛,我这老头子去了大家都放不开。我啊,还是去吃我那口老卤煮自在。” “记住我说的话,稳住人心,小心暗箭。” 说完朱信爷也不等秦庚再劝,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儿,转头走了。 望着朱信爷离去的背影,秦庚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位老人家,在关键时刻,是真把自己当晚辈护着。 秦庚收回目光,转身回到窝棚中间。 他拍了拍巴掌,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各位叔伯!” 秦庚朗声道,“今儿个是个坎儿,咱们迈过来了!” “从今往后,浔河码头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只要咱们抱成团,稳稳当当的,最起码能吃他个三年五载的肥肉!” “为了庆祝,也为了去去晦气。” “今个晚上,九合饭店,我做东!咱们吃顿好的!不醉不归!” “好!” 徐春第一个反应过来,明白了秦庚的意思,激动得把大腿拍得啪啪响。 “小五大气!” “今晚我要吃肘子!” “我就想喝那的一口烧刀子!” 众人欢呼雀跃,原本那种劫后余生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晚上这顿大餐的期待。 对于他们这些苦哈哈来说,能去九合饭店吃顿饭,那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 华灯初上。 九合饭店。 这饭店坐落在南城的繁华地段,三层小楼,挂着几盏大红灯笼,把门口照得通亮。 这饭店在津门南城这块地界儿,算不上什么顶级的大酒楼,跟那些接待达官贵人的“登瀛楼”、“鸿宾楼”没法比。 但在这南城的平头百姓眼里,这也是响当当的字号。 消费水平正好卡在那个坎儿上——既能让有点闲钱的小商小贩体面一把充个大头,也能让攒了许久钱的苦哈哈们偶尔来打个牙祭。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津门三教九流、底层江湖人的聚集之地。 真正的大富大贵看不上这儿嫌乱。 来这里吃饭的“有钱人”,多半是外地刚来的客商,人生地不熟,图个方便。 此时,饭店大堂内早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众生百态于此。 那是属于市井的烟火气。 有刚拉完活儿换了身干净褂子的车夫,正大口扒拉着面条; 有光着膀子、腰里别着红腰带的“腥挂子”,正跟人划拳喝酒,这是吞刀吐火卖艺的,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假把式; 有那不入流的小戏班子成员,还在那吊着嗓子; 角落里还坐着几个穿着长衫、穷困潦倒的老秀才,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闷酒。 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像穿花蝴蝶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嘴里高声吆喝着菜名。 “爆肚儿一份嘞——!” “溜肥肠来啦——让让,小心烫!”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味、酒味、还有各种重油重盐菜肴的香气,这就是津门南城的烟火气。 秦庚带着金叔、李狗等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从估衣铺淘来的干净青布长衫,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穿在他那如今已显峥嵘的身板上,却是透着股子精悍利索劲儿。 刚走到门口,那眼尖的门童就迎了上来。 门童眼毒,平日里迎来送往,认人的本事一流。 这南城发生了点什么事,他比谁都清楚。 他先是习惯性地打量了一眼秦庚的衣着,本想随意招呼一声。 可当他看清秦庚那张脸时,脸色瞬间一变,那腰立马弯下去几分,脸上堆满了笑。 “呦!这不是秦五哥吗?” 门童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透着股子亲热劲儿,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畏惧。 这一嗓子,就像是平地一声雷。 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一瞬。 不少离门口近的食客,纷纷停下筷子和酒杯,好奇地探过头来张望。 “秦五哥?哪个秦五哥?” “还能有哪个?今天在浔河码头,一拳打死陈三皮那个!” “嚯!就是他啊?看着挺年轻啊,斯斯文文的,不像个杀才啊。” “你懂什么,这就叫人不可貌相。我当时可瞧得真真的,那一拳下去,那陈三皮胸口的铁胆都被打碎了,那声音脆得跟炒豆子似的!” “真的假的?铁胆都能打碎?” “骗你我是孙子!” 众人的低声议论钻进秦庚的耳朵里。 秦庚面色平静,带着一丝温和笑意,对着门童点了点头。 这声“秦五哥”,听着倒是比“小五”顺耳多了。 这就是江湖地位。 是用拳头打出来的,也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请客吃饭。” 秦庚说道,随手从怀里摸出从陈三皮身上摸来的两块大洋——扔给门童。 “给我整个大包厢,要安静点的。” “一共十几个兄弟,酒菜捡硬的、好的上,肉要足,烧刀子酱肘子不能少。” 门童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两块沉甸甸的带血大洋,眼睛都直了。 这出手,阔绰! “得嘞!您放心,保准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门童把大洋往怀里一揣,扯着嗓子冲楼上喊道: “贵宾一位——!” “三楼雅字号包房伺候着——!” “秦五哥,您这边请,小心台阶!” 这声吆喝,算是彻底坐实了秦庚如今在这南城江湖的地位。 秦庚迈步上楼,步履稳健,身后跟着昂首挺胸的金叔和李狗等人。 每一步落下,秦庚都能感觉到,他在这津门江湖里又往上爬了一层。 一步一步,从底层苦哈哈,混出个名堂,爬到那最高处! 第18章 津门八碗,百业秘密 九合饭店,三楼雅字号包厢。 这包厢里头虽然没那些个名人字画装点门面,但胜在宽敞、亮堂。 一张红木大圆桌摆在正中,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红桌布。 菜是一道道流水价地端上来。 津门的老八大碗虽然今儿个凑不齐,但九合饭店的大师傅也是下了真功夫的。 那是硬菜。 先是四凉:酱肘花、拌蜇皮、五香熏鱼、芥末墩儿。 紧接着是四热:爆炒腰花、糖醋里脊、红烧鲤鱼,最后压轴的是两个脸盆大小的红烧肘子,油光锃亮,颤颤巍巍,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红烧肘子,整个儿的,皮色红亮,颤颤巍巍,拿筷子轻轻一戳,那肉皮就破了,露出里面酥烂的肥肉和瘦肉,油光发亮,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红烧鲤鱼浇着浓油赤酱的卤汁,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摆盘,全是实打实的大肉,油水足,分量大。 对于这些平日里肚子里没几滴油水、靠力气吃饭的车夫来说,这满桌子的肉,比那是啥山珍海味都要亲。 除了这些,还有拿大盆装着的白面馒头,一个个顶着枣花,热气腾腾。 桌子底下,两坛子拍开了泥封的“烧刀子”,酒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各位叔伯,兄弟们。” 秦庚站起身,手里端着个满满当当的粗瓷酒碗。 原本喧闹的桌上立马静了下来。 大家都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这位如今在南城立了棍的“小五哥”。 秦庚目光扫过众人,徐春、金叔、马来福、李狗……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此刻都被酒气熏得通红,眼神里透着股子兴奋劲儿。 “咱都是苦出身,我也就不整那些个文绉绉的酸词儿。” 秦庚声音沉稳,不疾不徐:“今儿个这顿酒,既是庆功,也是给大伙儿透个底。” “浔河码头这块地盘,是咱们拿命拼下来的。” “但这地盘不是我秦庚一个人的,是咱们徐金窝棚、马村窝棚,是咱们在座每一位爷们的。” “从今往后,咱们抱团取暖。” “有钱,咱们一块赚;有肉,咱们一块吃。” “既然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那就得心齐。若是以后有外人敢来挑衅,敢来砸咱们的锅……” 秦庚顿了顿,将手里的酒碗高高举起: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什么背景。” “我秦庚,第一个不答应!我的拳头,也不答应!” “这第一碗酒,我敬大家!” 说完,秦庚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大碗烈酒直接干了。 这烧刀子极烈,入喉如吞炭,但秦庚面不改色,只是眼中精光更盛。 “好!” “五哥讲究!” “干了!” 众人被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一个个纷纷端起酒碗,也不管能不能喝,全都一口闷了。 “吃菜!吃菜!都别客气,管够!” 秦庚坐下,招呼着大家动筷子。 一时间,包厢里推杯换盏,筷子碰碗的叮当声,大口咀嚼的吧唧声,混成一片。 李狗坐在马来福身边,嘴里塞着半个馒头,手里抓着个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往秦庚那边瞟。 看着满面红光、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秦庚,李狗心里头那滋味,有些复杂。 羡慕,那是真羡慕。 两个月前,他和秦庚还是一样的,每天为了几个铜板累得跟死狗一样,被人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现在呢? 秦庚坐在主位上,举手投足间那是大哥的气派,连门童都得点头哈腰叫一声“五哥”。 而自己呢,虽然也能跟着吃肉喝汤,但终究是被护在身后的那个。 李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细弱的胳膊,又看了看秦庚那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魁梧身板。 他也想习武。 他也想有一天能像秦庚这样,一拳打死那个欺负人的陈三皮,护住叔叔伯伯们,然后站在高处,受人敬仰。 可是…… 李狗摸了摸口袋里那几个可怜巴巴的铜板。 那是他攒了好久准备给老娘买药的钱。 “我没那个命啊。” 李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有一个在苏家当姨太太的姑姑能给大洋买药,也没有秦庚那种一天能跑十几趟活儿还不累的怪力气,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天赋。 他每天光是拉车赚那点口粮,就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回到窝棚倒头就睡,哪里还有力气去练拳? “来,狗子,发什么愣呢?跟你马叔喝一个!” 马来福端着酒碗碰了碰李狗的胳膊。 “哎,喝!” 李狗回过神来,赶紧端起酒碗,那种复杂的心思,很快就被酒精和肉香给冲淡了。 酒桌上,话题渐渐从刚才的打斗,转到了以后的生计上。 “小五。” 徐叔放下酒碗,抹了把嘴上的油,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儿个这事儿虽然痛快,但有个隐患。” “您说。” 秦庚侧耳倾听。 “林把头。” 徐叔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那老小子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见小利而忘义。” “咱们占了浔河码头,那是断了义和窝棚的财路,也是动了南城这块大蛋糕。” “林把头虽然是咱们南城的总把头,但他手底下二十多个窝棚,咱们只是其中两个。” “若是义和窝棚背后的人给林把头塞了钱,或者林把头自己想多要点孝敬,他只要歪歪嘴,给咱们穿个小鞋,或者直接发话不让咱们去码头,那咱们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金叔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是这个理儿。县官不如现管,林把头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他占着那个位置,手里捏着龙头的意思,咱们若是不给他上点供,怕是干不长久。” “咱们寻思着,这个月大家伙儿辛苦点,多跑几趟。” “等到下个月中旬,凑点份子钱,你代表咱们去给林把头送点东西。” “只要把他喂饱了,他在任上一天,咱们就能安稳一天。” 秦庚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徐叔和金叔的话,是老成谋国之言。 这世道,不是光靠拳头硬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人情世故,利益交换,那也是江湖的一部分。 林把头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要是真跟他硬刚,他随便找个理由,比如“整顿车容”、“重新核发车牌”,说是龙头的意思,就能把你卡得死死的,还能跟龙头对着干不成? “嗯,徐叔,金叔,你们说得对。” 秦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这事儿就按你们说的办。安稳是好事,咱们刚拿下码头,确实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把根基扎稳。” “那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金叔见秦庚听劝,心里也很是高兴。 秦庚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给林把头上供,那是权宜之计。 等他【武师】职业上了层次,踏入明劲,甚至更高境界。 那时候,这南城把头的位置,难道还要一直姓林吗? 林把头这人,贪婪且无能。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津门,无能又占着肥缺,那就是原罪。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眼下最重要的,是赚钱,是买药,是升级。 …… 这顿酒一直喝到深夜。 九合饭店的大堂里早已空空荡荡,伙计们都开始打扫卫生了。 秦庚这才结了账,带着一群醉醺醺的汉子往回走。 门童和小二一路送到门口,满脸堆笑:“五哥慢走!常来啊!” 夜风微凉,吹在身上,让人酒醒了几分。 回到徐金窝棚。 徐春、金叔他们是真的喝多了,加上白天受了惊吓又动了手,一沾枕头,鼾声就响了起来,震得窝棚顶上的茅草都在抖。 秦庚虽然也喝了不少,但他体质异于常人,加上心头有事,倒是没什么睡意。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窝棚,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打谷场。 月色如水,洒在空旷的地上。 秦庚脱去长衫,赤着上身,露出精赤的肌肉。 “起式!” 他摆开三体式的架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呼吸法的运转,体内的气血开始奔涌。 那喝下去的烧刀子,在胃里化作滚滚热流,不再是让人迷醉的酒精,而是变成了精纯的能量。 呼——吸—— 秦庚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周身的毛孔仿佛都在喷吐着酒气。 没过多久,他身上就腾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那是被蒸发出来的酒精和汗水。 醉意随着这白雾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头脑的清明和身体的通透。 人体如熔炉,炼精化气! 待到一套桩功站完,秦庚只觉得浑身舒泰,精力充沛。 心念一动,【百业书】的光屏浮现在眼前。 秦庚定睛一看,眉头不由得一挑。 【职业:武师(五级)】 【经验值:10/50】 “咦?” 秦庚有些惊讶。 昨晚看的时候还是7点,那是靠着早上一剂壮骨散硬堆上去的。 现在竟然变成了10点? 这多出来的3点是哪来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 没有吃药,没有长时间苦练。 唯一的变数,就是中午在码头那一场厮杀。 那一拳! “打死陈三皮,只出了一拳,竟然就给了3点经验值?!” 秦庚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是了。” “武师,武师,练的是杀人技,修的是护道法。” “这职业的核心,不光是练,更在于‘打’!” “只有在生与死的搏杀中,这身功夫才能真正融会贯通,经验值才能涨得飞快。” “这一拳的经验值,抵得上我哪怕吃了壮骨散之后的半天苦修了!” 这个发现,让秦庚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既然实战能给经验,那是不是意味着,除了苦练,还有别的升级路子? 江湖八门,挂子行。 支挂护院、拉挂走镖、点挂授徒、戳挂卖艺。 这些行当,本质上都是武师。 “若是去走镖,路遇劫匪厮杀,经验值肯定涨得飞快。” “若是去摆场子卖艺,在众目睽睽之下演练武学,接受挑战,是不是也能涨经验?” “甚至开馆收徒,教导弟子,或许也有说法。” 秦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百业书】既然叫百业,那自然是包罗万象,不会让他只做一个闷头苦练的武夫。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秦庚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暂时压下。 “现在我实力还不够,名头也不够响。” “走镖没人请,开馆没人拜。” “还是得先勤学苦练,把根基打牢,把等级提上去。” “只要到了明劲,这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想通了这一层,秦庚不再多想,继续沉下心来练功。 月落星沉。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 秦庚收功而立,看了一眼面板,经验值又涨了3点。 “若是不打架,靠着壮骨散和苦练,一天能涨10点左右。” “按照这个速度,顶多一个月,我就能冲到十级!” “到时候,解锁【病行虎骨】,踏入明劲,那就是真正的脱胎换骨!”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秦庚回到窝棚,躺在那张硬邦邦的草席上,沉沉睡去。 梦里。 他不再是那个拉车的苦哈哈。 他穿着绸缎长衫,负手而立。 津门的大街小巷,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江湖豪客,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五爷!” 在梦里的津门,他秦庚的话,就是规矩! 第19章 牙人上门,五爷阴婚 日子就像那流水,悄无声息地滑过。 一转眼,到了十一月初一。 深秋已过,初冬将至。 津门的风里,已经带上了刀子般的寒意。 徐金窝棚外的那棵老歪脖子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瑟瑟发抖。 正午时分。 秦庚拉完了上午的活儿,回到窝棚休息。 浔河码头的客轮是有班点儿的,晌午这一个时辰,没有客轮靠岸,也没什么散客,大家伙儿都会趁着这个空档回来歇个脚,吃口热乎饭。 这半个月来,秦庚的日子过得极其规律,简直像个苦行僧。 每天天不亮就起,一路跑到百草堂。 在那后院的小灶旁,借着熬药的蒸气站桩,然后趁热喝下一碗苦涩的壮骨散。 喝完药,练完功,再去拉车。 这半个月下来,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职业:武师(七级)】 虽然还没到十级那个质变的坎儿,但每一级的提升,都是实打实的肉身强化。 秦庚现在站在那儿,即便只是穿着件粗布单褂,也能看出那一身如同岩石般隆起的肌肉轮廓。 尤其是那一双胳膊,稍微一用力,袖管就被撑得紧绷绷的,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 他的身高也往上窜了一截,足有一米七五,腰背挺直,再也没了以前那种面黄肌瘦、唯唯诺诺的苦哈哈模样。 那双眼睛,更是亮得吓人,透着股子摄人的精气神。 不过,这身本事是练出来了,钱也是真花没了。 那十四剂壮骨散,就是个吞金巨兽。 再加上每天那恐怖的饭量,这半个月虽然没少挣,但满打满算,手里现在也就剩下一块现大洋。 “要是再没进项,明天的药就得断了。” 秦庚坐在石墩子上,盘算着账目。 “好在,车夫职业没落下。” 他瞥了一眼面板。 【职业:车夫(29级)】 “就差那临门一脚了。” “按照现在的进度,只要下午再跑几趟活,绝对能升到30级。” “到了30级,就去找陆掌柜,把那趟进山的活儿接了。” “三十块大洋,足够我再续上一个月的药量。” 秦庚心里有了底,便也不再焦虑。 他刚准备回草席上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就在这时,窝棚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小五哥儿?” “哎呦,慢点,这边路不平。” 听到这声音,秦庚眉头微微一皱。 是林把头。 这老小子,自从半个月前浔河码头那事儿之后,虽然没明着找麻烦,但也一直没露面。 今儿个怎么突然跑到这穷窝棚来了? 还叫得这么亲热? 秦庚给徐春和金叔使了个眼色,几人也都从草席上爬了起来。 “在呢。” 秦庚应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露天的石墩子上。 门帘子一挑。 林把头一脸春风地走了进来。 他今儿个穿得依旧体面,一身崭新的灰鼠皮马褂,手里还提着两盒点心。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身穿酱色长袍、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身形瘦削,颧骨高耸,留着两撇鼠须,手里拿着根长长的旱烟杆,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股子精明和市侩。 徐春和金叔等人一看这架势,也没敢怠慢,都站到了秦庚身后,给他壮场面。 “哎呦,小五哥儿,好兴致啊,晒太阳呢?” 林把头一进来,就笑呵呵地把点心放在石桌上。 那模样仿佛跟秦庚是多年的老交情。 “稀客啊。” 秦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穷乡僻壤的,没脏了您的鞋吧?” “瞧您说的,咱们都是兄弟,哪有什么脏不脏的。” 林把头打了个哈哈,随即侧身,将身后那个中年男人让了出来。 “小五哥儿,闲话少说。我老林今儿个可是给你介绍天大的好事来了。” 林把头指着那中年男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城南‘万宝牙行’的姜爷。” “牙行?姜爷?” 听到这两个字,秦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身后的徐叔和金叔等人,眉头也都皱成了疙瘩,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和厌恶。 在津门,有句老话叫“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这五行,那是出了名的黑。 车夫、船夫,那是秦庚现在的行当,这里面的水深他最清楚。 联合土匪劫道、坑杀客商的事儿,在那些偏僻地界儿屡见不鲜。 开黑店的,做人肉包子的,那是评书里的常客,现实里也不少见。 脚行,那是把持码头搬运的,监守自盗、偷换货物,那是家常便饭。 而这“牙”,指的就是牙行,也就是中介、掮客、事儿妈、红线儿。 这行当,那是真正的不见兔子不撒鹰,两头吃,心最黑。 小到给人介绍个工作、保媒拉纤,大到买卖房屋田地、大宗货物担保。 当然,更多的是干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比如贩卖人口。 把良家妇女卖进窑子里,把穷人家的孩子卖进大户人家当奴才,甚至把人卖去南洋当猪仔。 秦庚这辈子最恨两种人。 第一种,是他爹那种烂赌狗。 第二种,就是牙人。 当年,他那个烂赌鬼老爹输红了眼,就是被赌场的牙人忽悠,把秦庚的亲姑姑秦秀,卖进了苏家当丫鬟。 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卖身契一签,那就是二十块大洋。 那黑心的牙人,从中抽头,只给了秦庚老爹五块大洋。 剩下的十五块,全进了牙人的腰包。 而那五块大洋,也没能救那个家,转头就被老爹输了个精光。 想到这儿,秦庚看向这个“姜爷”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寒意。 “万宝牙行?” 秦庚冷哼一声,“林把头,我秦庚是个拉车的苦哈哈,买不起房,也置不起地,更不着急说媳妇儿。您把这尊大佛请来,怕是走错门了吧?” 感受到秦庚语气中的不善,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姜爷却并不着恼。 他吧嗒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个烟圈,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五爷,您这就是误会了。” 姜爷的声音尖细,带着股子太监般的阴柔,“咱今儿个来,可不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 “咱是给您送一场泼天的富贵来了。” “泼天富贵?” 秦庚嗤笑一声。 “没错。” 姜爷眯着那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秦庚,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五爷您现在虽然在南城立了棍,但说到底,还是个拉车的。” “风里来雨里去,挣的都是辛苦钱。” “但这桩买卖若是成了,浔河码头这一块,您坐十年都没人敢惹!甚至下一任的龙头,您都能板上钉钉!” “哦?” 秦庚挑了挑眉,示意姜爷继续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买卖能有这么大口气。” 姜爷凑近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 “五爷,浔河码头是龙王会的产业,这您应该知道吧?” “知道。” 秦庚点点头。 浔河码头,在平安城算是大渡口,大码头,不过在津门就算不得什么了。 津门漕帮根本看不上这,自己也管不过来,所以允许一些小帮派控制,然后年年上供。 控制浔河码头的,就是龙王会。 不过对于漕帮来说,龙王会是小帮派,但对平安县的三教九流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势力,码头上几千脚夫,周围数不清的渔船,都是龙王会的。 每年光是码头的抽成和龙王庙的香火钱,就是个天文数字。 “龙王会的龙头江海龙,江爷,前些日子家里出了点变故。” 姜爷神秘兮兮地说道,“江爷的独生女儿,江小姐,不小心遭了水鬼,溺死在了浔河里。”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 徐春在一旁插了一嘴。 这事儿当时闹得挺大,据说江海龙发了疯似地找人打捞,还请了法师做法。 “江爷心疼女儿啊,怕她在下面孤单,没人照顾。” 姜爷继续说道,“所以呢,江爷想给女儿配个阴婚。” “这阴婚的对象,江爷找大师算过了。” “得是一年轻力壮、阳气足、脚下生根、八字还得合得上的车夫,这才能配得上溺死,两项中和。” 说到这儿,姜爷那双小眼睛死死盯着秦庚。 “这不,我在南城转悠了大半个月,把所有车夫的八字都筛了一遍。” “五爷,您的生辰八字,那是跟江小姐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而且您这身板,这气度,那更是万中无一!” “只要您点了头,这阴婚一配,您就是江海龙江爷的义子!也是江家的女婿!” 姜爷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秦庚面前晃了晃: “江爷说了,只要事成,现大洋,一千块!” “以后您就是龙王会的少东家,平步青云,海阔天空!” 一千块现大洋! 这个数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春、金叔、马来福,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他们拉一辈子车,也挣不来这一千块大洋啊! 有了这一千块,买房置地,娶几房姨太太,那都是绰绰有余,瞬间就能从底层苦哈哈变成大富翁。 然而震惊之余,大家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秦庚也是一样,只觉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配阴婚? 把他秦庚当成什么了? 当成配种的牲口? 还是陪葬的物件? 他对这配阴婚的勾当,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听朱信爷和那些老江湖讲过其中的门道。 这根本不是什么娶媳妇,这是要把活人往死里整! 配阴婚的第一步,就叫“圆房”。 那可不是跟牌位拜堂那么简单。 为了让死者“安息”,让阴魂不散,所谓的“新郎官”得跟那具已经在水里泡过、甚至可能开始腐烂的尸体……做夫妻之事! 光是想想那尸体的臭味,那爬满蛆虫的脸,秦庚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还没完。 圆房之后,下葬之前,主家会请专门的扎纸匠,按照死者的模样,扎一个等身高的纸人。 这个纸人,会被法师做法,引死者的魂魄附在上面。 从此以后,你这个“女婿”,这辈子都得跟这个诡异的纸人过日子。 吃饭得给它摆一副碗筷,睡觉依然得把它放在床头。 甚至每天还得给它上香、说话。 若是哪天伺候得不好了,还得被主家责罚,甚至被那阴魂缠身,最后落得个疯疯癫癫、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就是个活死人墓! 是用活人的阳寿和尊严,去填死人的坑! “姜爷,您这算盘打得挺响啊。” 秦庚笑道:“拿一千块大洋,买我秦庚这辈子?还要我去跟个死人睡觉?跟个纸人过日子?” 姜爷还在那唾沫横飞地劝着: “哎呦,五爷,您这话说的。” “那可是江海龙的女儿!虽然人没了,但那身份在那摆着呢。” “再说了,那是阴婚,又不是让您真去下面陪葬。” “也就是走个过场,忍一忍就过去了。” “有了那一千块大洋,有了江爷这层关系,以后您在这津门,想要什么样的活人媳妇没有?” “这叫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退你妈!” 秦庚猛地暴喝一声。 啪! 他右手猛地拍在身前的青石桌面上。 这一掌,含怒而发,没有丝毫保留。 轰! 一声闷响。 那厚达三寸的青石桌面,竟是在秦庚这一掌之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紧接着,“咔嚓”一声。 整张石桌四分五裂,碎石块哗啦啦掉了一地。 “啊!” 姜爷吓得怪叫一声,手里的旱烟杆都吓掉了,整个人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林把头也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跪下。 他知道秦庚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这一巴掌要是拍在人身上,那还不得成肉泥了? “滚!” “我秦庚虽然是个拉车的,但也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 “想找人配阴婚,自己去配!” “别特么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 “还有你,林把头。” 秦庚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刺得林把头头皮发麻。 “以后再敢带这种脏东西来我这儿,我就把你的脑袋,像这桌子一样拍碎!” “滚!” “是是是!滚!我这就滚!” 林把头哪里还敢废话,一把拉起吓瘫了的姜爷,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窝棚。 那模样,比兔子跑得还快。 直到两人跑远了,窝棚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徐春和金叔等人看着地上那碎裂的石桌,一个个咋舌不已,既解气又有些后怕。 “小五啊,这可是得罪了龙王会、林把头、还有万宝牙行啊……” 金叔有些担忧地说道。 “得罪就得罪了。” 秦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种恶心人的事儿,若是答应了,那我秦庚这辈子脊梁骨就断了,还练什么武?” “可是……” 秦庚打断了金叔的话,目光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江海龙若是真敢来硬的,我秦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说了,津门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车夫八字相合,江海龙慢慢找去呗。” “我若真成了那什么鬼女婿,这辈子也就完了。”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确实。 若是秦庚真去配了阴婚,成了江家的狗,被人唠一辈子。 “睡觉睡觉,过晌午还得赶趟儿呢。” 秦庚摆了摆手。 他能拒绝了一千大洋的诱惑,但他现在确实很缺钱。 不过马上就要升30级了。 那三十块大洋的任务,才是正道! 凭自己本事赚钱! 这种钱他秦庚宁可不赚! 秦庚站起身,脊梁挺直,如同一杆刺破苍穹的大枪。 第20章 头车一响,洋人命修 过晌的日头虽不如正午毒辣,却也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透着股子初冬特有的干爽。 徐金窝棚里,那帮汉子们一个个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草席子上爬了起来。 秦庚也起了身,简单抹了把脸,那双眸子清亮,丝毫不见刚睡醒的惺忪。 “走着。” 秦庚招呼一声,率先提起了车把。 徐春、金叔几人跟在后头,一行人推着洋车,车轮压在干硬的土路上,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朝着浔河码头悠车而去。 这一路上,徐春和金叔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秦庚背影上瞟,那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金叔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心里那点担忧跟猫抓似的,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紧走了两步,凑到秦庚身旁。 “小五儿。” 金叔压低了嗓门,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咱们这回算是把林把头得罪狠了,那老小子心眼比针鼻儿还小,万一给咱们穿小鞋……” 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林把头手里捏着车牌发放和路线指派的权,真要想整他们,法子多得是。 秦庚脚下步子没停,只是微微侧头,嘴角勾起一抹浑不在意的笑意:“金叔,您琢磨琢磨,咱们给林把头送礼是为了嘛?” “那自然是为了讨好他,让他别找茬。” 金叔下意识回道。 “那咱们震慑他,让他怕咱们,是为了嘛?” 秦庚又问。 “也是……让他别找茬?” 金叔一愣。 秦庚点了点头,那双脚在土路上踩得稳稳当当:“这不就结了?送礼是讨好,震慑是吓唬,这俩法子到了最后,那结果是一样的,都是让这孙子不敢动咱们。” 说到这儿,秦庚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通透的冷意:“但这俩法子,根儿上不一样。送礼那是把软肋递给人捏,若是哪天咱们礼停了,或者他胃口大了,那立马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可震慑不一样,那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只要我秦庚的拳头还硬着,只要咱们这伙人心还齐着,借他三个胆子,他也得掂量掂量。” “那……龙王会呢?” 徐春在一旁插了嘴,眉头紧锁,“那可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江海龙那名字,在津门地界儿能止小儿夜啼。” “徐叔,您这是当局者迷。” 秦庚嗤笑一声,眼中透着看穿一切的精明:“若是江海龙真看重这事儿,真把这当成必须要办的大事,今儿个来的就不会是林把头和一个牙行掮客。这种为了女儿身后事还要找便宜路子的人,能有多大决心?不过是那姜爷和林把头想从中捞一笔大洋,扯着龙王会的虎皮做大旗罢了。” “若是江海龙真要动我,来的就该是揣着洋枪的枪手,或者是精通武学的红棍,而不是俩在那耍嘴皮子的。” 这番话一出,徐春和金叔对视一眼,眼中的担忧肉眼可见地散去了大半。 身后的马来福和李狗几人听着,也是频频点头,看着秦庚那挺拔的背影,心里头除了服气,更生出一股子安稳感。 以前的小五是个闷葫芦,只知道卖死力气。 如今的小五哥,那是文武双全,看事儿比他们这帮老江湖还透彻。 “我知道大家伙儿心里在想啥。” 秦庚放缓了脚步,声音清朗,传进每一个兄弟的耳朵里:“咱们当苦哈哈当久了,好不容易占下浔河码头这块肥肉,心里头患得患失,怕丢了饭碗。” “但这眼光,得放长远点。” 秦庚回过头,目光灼灼地扫视众人:“别总盯着这俩钱儿发愁。咱们把腰杆子挺直了!既然不给林把头送礼,那省下来的钱正好攒着。车夫这行当,一辈子就那三件大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一一数道:“一是攒钱买辆属于自己的新车,不用再交租车钱受气;二是打下一块属于自己的码头,不用看人脸色;三是攒够了本钱,大家伙儿凑钱开个车行,咱们自己当把头,当东家,以后不用再苦哈哈地拉车卖力气!” “现在,这第二步咱们已经迈出去了,码头有了!” “剩下的,就是攒钱,买车,开车行!” 这番话,就像是一把火,直接扔进了干柴堆里。 “说得对!” “五哥这话提气!” “咱们总不能一辈子当牛做马,也得有个盼头!”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原本被龙王会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此刻被这宏伟的蓝图给顶开了。 是啊,码头都在手里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当然,该交的份子钱还是得交。 这钱不给林把头,给的是上面的龙头关二顺,这样只要大面上过得去,秦庚还能打,林把头就不敢死磕。 …… 浔河码头,江风猎猎。 下午的码头依旧繁忙,城北、城西、城东的车夫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洋车在码头外的广场上排成了几条长龙,井然有序。 按照规矩,各家的头车都得是镇得住场面的。 其他几家的头车,那是清一色三四十岁的糙汉子,一脸横肉,胳膊上跑马,那是岁数和资历熬出来的地位。 唯独城南这边,排在最前头“头车”位置的,是个二十不到的半大小子,胡茬都刚冒出来。 秦庚。 自从上次一拳轰杀陈三皮立棍之后,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的车夫们便立下了不成文的规矩——只要秦庚出车,这头车的位置,雷打不动就是他的。 秦庚若是不开张,后面的兄弟谁也不敢抢先接客。 这叫排面,也叫规矩。 秦庚扶着车把,身姿笔挺如松,静静地望着江面。 周围其他窝棚的车夫们,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瞟,眼神里满是敬畏和羡慕。 “那就是五哥?看着真年轻啊。” “年轻?你没见那天那一拳,啧啧,陈三皮那种狠人,胸口都被打塌了。” “头车一响,黄金万两,这位置人家坐得稳。” 而在秦庚身后,马村窝棚和陈金窝棚的车夫们正聚在一块儿,唾沫横飞地聊着晌午那档子事。 马来福靠在车轮上,一脸的不屑,对周围人显摆道:“要我说,小五儿那是真没毛病!对付林把头这种欺软怕硬的渣滓,就得这么干!要么你好酒好肉把他喂饱了,要么你就隔三差五亮亮拳头震慑一番。至于那什么龙王会,我就说是那牙人瞎咋呼!” 说到这儿,马来福眼珠子一转,看向旁边一脸憨厚相的李狗,坏笑道:“为啥说瞎咋呼呢,因为今儿晌午那牙人,也来马村窝棚了,说咱们李狗子的八字跟那江小姐也合呢!这小子差点就答应了呢。” “噗——” “哈哈哈哈!”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李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梗着脖子辩解道:“笑嘛笑!那……那一千块大洋呢!换你们谁不动心?啊?谁不动心?” 徐春在一旁磕着烟袋锅子,乐呵呵地调侃:“呦,动心了?那狗子你咋最后没答应呢?那可是龙王会的乘龙快婿。” “哼!” 李狗哼哧了两声,挺了挺那并不宽厚的胸膛,大声说道:“我想了想,咱虽然穷,但还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凭自己双手吃饭,心里踏实!吃软饭那是本事,可吃死人软饭……那是断脊梁骨的事儿,我李狗虽然没本事,但这碗饭还是咽不下去!” “好!” “是个爷们!” “哈哈哈哈——” 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就连秦庚听了,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远处江面上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声。 “呜——笛——” 众人精神一振。 “来了!客轮靠岸了!” 原本松散的车夫队伍瞬间紧绷起来,一个个握紧了车把,眼神火热地盯着出口。 码头上有大新的兵丁把守,手里端着老套筒,那是不允许车夫直接冲到跳板上去抢客的。 所有的旅人下了船,都得从唯一的那个栅栏出口出来。 待得兵丁们从那栅栏出口收一波钱,这才能给旅人放出来到码头的广场上 随着铁栅栏门“哗啦”一声拉开,第一批旅人提着大包小包涌了出来。 秦庚作为头车,当仁不让。 他气沉丹田,嗓音洪亮,透着股子穿透力,在这嘈杂的码头上格外清晰: “洋车——!拉车嘞——!” “进城住店,腿脚麻利!车稳人快,包您满意——!” 这一嗓子喊出来,中气十足,既不刺耳,又让人听得真切。 就在这时,人群里挤出来一个高鼻深目、头戴礼帽的洋人。 这洋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手里还拄着根文明棍,看着周围嘈杂的环境,眉头微皱,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听到秦庚的吆喝声,洋人眼睛一亮,径直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秦庚,又看了看那辆擦得锃亮、收拾得干净利落的洋车,满意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这洋人一张嘴,却是一口地道得让人发愣的津门方言,那儿化音比本地人还溜: “哎,这位小哥,去津门城里头,租界那边,多少钱?” “霍?” 秦庚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地打量了这个洋人一眼。 这年头,洋人不少见。 但这能把津门话说得这么地道的洋人,还真是稀罕。 秦庚心里稍微盘算了一下。 从浔河码头到租界,路程不近,但也算不上远,若是拉本地人,顶天了五十文钱。 但看这洋人穿金戴银,一身行头考究,一看就是个大肥羊,报价就得有讲究。 报低了,人家觉得你车不行; 报太高了,显得欺生。 “一百文。” 秦庚伸出一根手指头,报了个大数。 这算是给对方留了还价的余地,也是试探。 这倒不是他秦庚故意要坑洋人,搞什么“替天行道”“忠君爱国”。 在底层讨生活,哪有那么多大义? 纯粹是混口饭吃的行业习惯。 看人下菜碟,那是车夫的基本功。 若是碰上那精明市侩的本地老油条,秦庚肯定报个实在价; 可若是碰上这种看着像肥羊的主儿,不宰一刀都对不起这世道。 这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能把高价忽悠成,那是本事。 谁知那洋人听了报价,连奔儿都没打一个,手往马甲兜里一摸。 “成,一百文就一百文,走着!” 说着,他随手抛出一个亮闪闪的小物件。 秦庚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低头一看,竟是个做工精致的小银锞子,这分量,别说一百文,一百五十文都绰绰有余。 “得嘞!您上车,坐稳了!” 秦庚也不含糊,收好银子,伸手压下车把。 洋人迈步上车,往那软垫上一靠。 “叮铃铃——” 秦庚大拇指一拨车把上的铜铃,清脆的铃声瞬间响彻码头。 这是头车发出的信号——头车走了,后面的兄弟们可以开张了! 秦庚双臂一较劲,脚下发力,洋车“嗖”地一下便窜了出去。 这一起步,稳如磐石,快如奔马。 车上的洋人只觉得身子微微一晃,两边的景物便开始飞快倒退,却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哎呦!不错!” 洋人坐在车上,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小哥这腿脚,这把式,是个练家子啊!” 朱信爷曾经和秦庚闲谈聊到过洋人。 拉大新的达官贵人,你得把自己当空气,人家不问你别吭声,免得惹祸; 但若是拉洋人,这帮西洋鬼子那是闲不住的主儿,就爱跟车夫聊天,显得他们亲民。 这话还真一点没错。 车刚跑出码头没多远,这洋人就打开了话匣子。 “小哥贵姓啊?” “免贵姓秦,秦庚。” 秦庚脚下生风,嘴里回话气息却丝毫不乱。 “秦庚,好名字。” 洋人乐呵呵地自我介绍,“鄙人来自西方日不落帝国,洋名叫亨利。不过既然在大新朝混饭吃,我也取了个大新名字,叫李是真。是个开医馆的大夫。” “李时珍?” 秦庚笑了,“那是我们大新朝的药圣,您这名字起得大啊。” “非也非也,实事求是的是,求真务实的真。” 亨利摆了摆手,随即身子前倾,看着秦庚那随着奔跑而规律起伏的脊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秦庚啊,我看你这拉车极稳,呼吸绵长,每一步落地都像是生了根一样。” 亨利忽然问道,“你应该是个命修吧?” “命修?” 秦庚眉头微皱,脚下步子未停,疑惑道,“那是嘛玩意?” 第21章 我奶病修,西方专业 “命修,就是你们大新朝的特产啊!” 亨利比划着手势,解释道:“也就是你们常说的……上层次?入行当?” “哦,您说这个啊。” 秦庚摇了摇头,否认道,“那我不是。我就一拉车的,练过两天庄稼把式,算不得什么修。” “怎么可能不是?” 亨利却是不信,一脸笃定地说道,“我们西洋人漂洋过海来大新朝,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学这百业命修吗?我跟你说,我对这玩意的研究,比你们大新朝好多本地人都要深!” 秦庚听得有些纳闷,心里暗自嘀咕。 这大新朝如今国门洞开,乱成了一锅粥。 洋人最早来是卖大烟,后来是抢古董、偷宝贝,恨不得把地皮都刮三尺。 没想到,如今连这三教九流修行的法门,也被这帮洋人盯上了,还给整出个什么“命修”的新词儿? 就在秦庚思索之际,他只觉体内那股积蓄已久的热流猛地一颤。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像是那层一直阻挡在前的窗户纸,突然被一阵风给捅破了。 【职业:车夫】 【经验值:满溢】 【等级提升:二十九级->三十级】 【解锁天赋:探脚知危、老马识途】 轰! 一瞬间,秦庚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这种变,不是眼睛看到的变,而是感觉上的变。 原本坚硬冰冷的地面,此刻在他的脚掌之下,仿佛有了“生命”。 他每一步落下,脚掌接触地面的瞬间,地面仿佛会反馈给他无数的信息——土质的软硬、路面的起伏、哪里有坑洼、哪里有碎石…… 甚至,还有一种玄之又玄的“预感”。 这一脚踩下去,是安稳,还是有险? 那种感觉清晰地传递到脑海里。 这便是【探脚知危】! 与此同时,秦庚脑海中仿佛展开了一张无形的地图。 他拉车走过的这条路,以前靠经验累积,死记硬背,熟能生巧。 也时常有忘了的时候。 可现在,那条路像是被刻印在了脑子里,哪里有拐弯,哪里有捷径,哪里人多拥挤,哪里通向何方,那是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这便是【老马识途】! 秦庚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升级快感中,脚下的步伐愈发轻盈灵动。 就在这时,前方胡同口突然毫无征兆地窜出来一个追着皮球跑的小孩。 此时秦庚的车速极快,根本来不及刹车。 “小心!” 车上的亨利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然而,就在那小孩窜出来之前,秦庚的心头猛地一跳。 那是【探脚知危】的预警! 脚底板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早就有了预判的反应! 秦庚的身体比脑子更快。 他的左脚猛地向侧前方一探,脚尖点地,一股巧劲顺着脚踝传到腰胯,再到双臂。 “起!” 秦庚低喝一声,双手猛地一压车把,整个洋车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唰—— 洋车稳稳当当地绕过了那个小孩,连一点减速都没有,又重新回到了正道上。 那小孩捡起皮球,呆呆地看着绝尘而去的洋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车上,亨利惊魂未定,随即眼中爆发出一阵光芒。 “秦庚,你骗我。” 亨利激动地拍着车扶手,“你看!你看!我就说你是命修!而且绝对是三层以上的行修!” “刚才那一下,绝对不是普通人的反应!” “那叫‘知危’!那是三阶行修才有的感知!” 秦庚此时心里也是暗暗心惊,探脚知危天赋果然霸道,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稳住呼吸说道:“先生,您说笑了。这就是拉车拉久了,熟能生巧。也就是个眼疾手快罢了。” “No,No,No!” 亨利连连摇头,一脸的认真,“你们大新朝人自己都不懂这里面的科学道理。” “我们将大新朝这三百六十行,按照修行的本质,进行了深度的划分。” “所谓的车夫,只是行修的分支,是入门行修的办法。” “若是你一味地把它当成拉车的苦力,那你这辈子顶多就是个跑的快点的凡人,路就走到头了。” “但若是你将视野放宽,不局限于拉车,而是领悟‘行’的真谛。” “神行太保,日行千里,缩地成寸,走遍天下!” “那你的路,就通了!” “这就是我们定义的‘行修’。” 亨利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 秦庚听着这洋人的话,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洋人……有点东西啊! 他说的这些,虽然词儿挺新鲜,什么“命修”、“行修”,但其中的道理,竟然大差不差! 如果修行练得是跑,是走,那车夫确实只是入门的层级。 如果不拉车,车夫职业还会提升经验值吗? 这就是所谓的殊途同归? 还是这洋人在唬他? “难道真是这样?” 秦庚喃喃自语。 “是的,我的朋友。” 亨利一脸的自豪,“没有人比我们西洋人更懂百业命修。我们用科学的方法去解析东方的神秘,效率更高!更专业!” “你看。” 亨利趁着洋汽车过路的时候,他撸起袖子,把那条毛茸茸的大粗胳膊伸到秦庚面前。 只见这洋人那满是黑毛的粗壮胳膊上,赫然纹着一行歪歪扭扭、却笔力遒劲的大新字: 【我奶病修】 “……” 秦庚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这洋人,还真是个奇葩。 字都弄错了。 虽然这纹身看着滑稽,但秦庚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洋人刚才那番关于“视野放宽”的话,确实给了他一些启发。 车夫到了30级,解锁了【神行】、【老马识途】、【探脚知危】。 若是再往上练,难道真能练成那种传说中日行千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神行太保”? 那还算是车夫职业吗? 和百业书有没有冲突? 难道以后会转职晋升成行修? “那你呢?” 秦庚问道,“你是修什么的?奶病修?” “没有乃,乃是是的意思。?” 亨利神秘一笑,“我是三层病修。” “病修?” 秦庚差点笑出声来,“我们大新朝可没有修病的,只有郎中。你专门修怎么生病?” “非也,研究疾病,操控疾病,这比看病厉害。” 亨利得意洋洋地放下了袖子。 第22章 桂香纸人,掌柜试探 …… 一路闲聊,洋车很快便进了租界。 这里的街道宽敞整洁,两旁都是西洋风格的小洋楼,路上的行人也多是衣着光鲜。 秦庚轻车熟路地将车停在了一栋挂着“李是真医馆”牌匾的小楼前。 “到了,先生。” 秦庚稳稳放下车把。 亨利意犹未尽地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秦庚。 “秦庚,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在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对命修有什么疑惑,随时可以来找我。” “当然,看病我会给你打八折。” 秦庚接过名片,看了一眼。 上面印着一行烫金大字:【西洋医学博士亨利/李是真】。 “多谢李大夫。” 秦庚将名片揣进怀里,拱了拱手,“回见了您嘞!” 说完,他调转车头,脚下一蹬,拉着空车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看着秦庚离去的背影,亨利站在原地,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喃喃自语: “奇怪,真是奇怪……” “明明只是个三层车夫,怎么会有那么火热的生命力?” “这津门,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若是用其试病……” …… 送走了那个满嘴“命修”、“病修”的洋医生亨利,秦庚没回浔河码头。 秦庚调转车头,两腿生风,拉着空车直奔南城那条清冷的安平街。 这会儿正是晌午刚过,日头虽然不烈,但风硬得很。 一路上,倒是碰见不少熟面孔。 “呦,五哥!这是去哪发财啊?” 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车夫正蹲在墙根底下啃窝头,瞧见秦庚那辆擦得锃亮的洋车,立马站起身来,把满嘴的渣子咽下去,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瞎溜达。” 秦庚放慢了脚程,单手扶着车把,冲那人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五哥慢走!” 那车夫也不敢多问,目送着秦庚过去,眼里满是敬畏。 这就是江湖地位。 两个月前,他秦庚要是拉车路过,这帮老油条顶多眼皮子抬一下,那还是看在他城里姑姑的份上。 如今这一声“五哥”,那是实打实的一拳一命换来的。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 不多时,秦庚便到了安平街的尾巴梢。 地界儿偏,没什么买卖铺户,只有一家挂着“桂香斋”牌匾的小店,门脸不大,黑漆的大门半掩着,透着股子冷清劲儿。 这便是陆掌柜的盘口。 名字听着雅致,像是卖点心的,或者是那文人墨客聚会喝茶的地方。 可秦庚把车停在门口,鼻子微微一动,闻到的却不是桂花香,也不是脂粉气,而是一股子混杂着潮气、霉味,还有劣质线香烧过后的怪味。 这种味道,他在义庄闻到过。 秦庚把车停在门口的老槐树底下,上了锁。 桂香斋没有迎客的伙计,也没有吆喝声。 秦庚走上台阶,轻轻叩响了那厚实的木门上的铜环。 “当、当、当。” 声音清脆,在空荡的街道上传出老远。 “进。” 里面传出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正是陆掌柜陆兴民。 秦庚推门而入。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一股子混杂着劣质脂粉味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儿扑鼻而来。 这桂香斋,明面上是卖胭脂水粉的。 可秦庚这一打眼,就觉出了不对劲。 柜台上摆着的那些个瓶瓶罐罐,上面落了一层灰,显然是许久没人动过。 再往里看,却是一道垂着的蓝布门帘。 透过门帘的缝隙,隐约能看见后面那间屋子里,影影绰绰地站着不少“人”。 那些“人”一个个涂红抹绿,脸色惨白,腮帮子上却打着两团渗人的红晕,正是扎纸铺里常见的纸扎人。 秦庚心里恍然。 怪不得这儿卖胭脂。 这胭脂水粉,怕不是给活人大姑娘小媳妇用的,而是给后面这些没气儿的纸人画脸用的。 这大白天的,店门半掩,也没个鬼影子来买东西,也就是做个幌子。 陆掌柜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把紫砂壶,对着壶嘴滋溜滋溜地喝着茶,上次的腿伤已经好了。 这让秦庚感慨郑通和医术的强大,寻常苦哈哈若是断了腿,这辈子基本上废了,但陆掌柜这才一个月不到,就生龙活虎了起来。 见秦庚进来,他眼皮子微抬,目光在秦庚身上扫了一圈。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把秦庚的皮肉都给看透了。 “嗯?” 陆掌柜放下了茶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上三层了?” 秦庚心中微凛。 这陆掌柜果然不是凡人。 自己刚升到三十级,身上的气息还没完全收敛,就被他一眼看穿了。 “是的,陆掌……” 秦庚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回话。 变故陡生。 就在那个“柜”字还没出口的一瞬间,秦庚只觉得脚底板猛地一麻。 那是一种极其尖锐的刺痛感,仿佛踩到了烧红的烙铁,又像是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探脚知危】! 几乎是本能反应,秦庚甚至来不及思考,左脚猛地发力,身体向左侧毫无征兆地横移出半步。 “咻——!” 一道破空声紧贴着他的右耳边划过。 那一瞬间,秦庚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笃——! 一声闷响。 秦庚回头一看,只见一支染着朱砂红色的狼毫大笔,竟是如同利箭一般,深深地钉在他身后那根坚硬的枣木立柱上。 入木三分,笔尾还在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秦庚站定身形,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这要是扎实了,眼珠子都得爆开。 “不错。” 陆掌柜看着秦庚的反应,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手,“探脚知危,脚底生眼。确实是实打实的三层功夫,没掺假。” “陆掌柜,您这见面礼可是够重的。” 秦庚干笑一声:“差点给我破了相。” “干咱们这一行的,若是不时刻警醒着,脑袋早就搬家了。” 陆掌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小心了!” 还没等秦庚这口气喘匀,陆掌柜突然面色一肃,口中发出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喝。 随着这一声暴喝,那蓝布门帘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紧接着,一道花花绿绿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猛地从后面窜了出来,直扑秦庚面门!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童男纸人! 这纸人做得极为逼真,身上穿着花布小袄,脸上画着惨白的妆容,两只眼睛是用黑墨点的,此刻却像是活了一样,透着股子阴森的死气。 它的速度极快,带着一股阴风,眨眼间就到了秦庚眼前。 那纸糊的手臂,此刻竟硬得像铁棍一样,照着秦庚的胸口就横扫过来。 这一下若是戳中了,别说胸口,就是铁板也能扫个稀巴烂。 第23章 龙脊震撼,官身诱惑 “哼!” 秦庚此时已非吴下阿蒙。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攻击,他不退反进。 双脚猛地一跺地面,整个人瞬间沉入三体式的架子。 秦庚脊背上的肌肉猛地隆起,那条脊椎仿佛化作了一条活过来的巨龙,在皮肉之下疯狂扭动。 力量从脚跟升起,过膝,主腰,发于脊,达于梢! 秦庚单臂如鞭,猛地向中间一击。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爆响。 这一拳,带着风雷之声,狠狠地砸在了那扑来的童男纸人身上。 砰! 拳头与纸人接触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然而,预想中纸人破碎、竹蔑乱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秦庚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了一团不受力的败革上,又像是打进了一团极其坚韧的棉花堆里。 那刚猛无铸的劲力,在接触到纸人的一瞬间,竟然被那纸人诡异地“吸”了进去,然后顺着那轻飘飘的身体,向四周散开。 哗啦—— 那童男纸人被这一拳打得凌空倒飞出去。 但它并不是像陈三皮那样被轰飞,而是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荡了出去,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柜台上。 纸人身上,竟是连个破洞都没有,丝毫未损! 秦庚收拳而立,眉头紧锁。 这……怎么可能? 他这一拳,可是连陈三皮那种练家子的胸骨都能轰碎,竟然打不破一个纸糊的玩意儿? “好!” 就在秦庚惊疑不定的时候,陆掌柜却是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竟是爆发出一阵骇人的精光。 “通背龙脊!” 陆掌柜几步走到秦庚面前,也不顾那诡异的纸人,伸手就在秦庚那宽阔的背脊上用力拍了两下。 “好小子!真是好小子!” 陆掌柜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赞叹,“我原以为你只是肯吃苦,能把车夫的行当练到三层。没想到,你在武道上的天赋,竟然如此惊人!” “天生杀才!这绝对是天生杀才!” “天生杀才?” 秦庚收了架势,听到这个词,不由得轻咦了一声。 “没错。” 陆掌柜背着手,围着秦庚转了两圈,像是在欣赏一块稀世美玉。 “咱们练武的,最讲究根骨。”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老天爷赏饭吃,求不来的。” “一是龙筋,二是虎骨。” 陆掌柜伸出两根手指,解释道:“龙筋者,大筋如弓弦,崩弹有力,爆发极强。你刚才那一拳,脊椎发力,如龙翻身,这就是典型的龙筋之相!龙筋通背,那更是龙筋之中的佼佼者,唤作通背龙脊。” “虎骨者,骨骼惊奇,密度极大,抗击打能力远超常人。” “这二者,得其一,便是江湖上人人艳羡的‘天生杀才’,那是天生的武种!” 说到这儿,陆掌柜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秦庚: “二者皆得者,那便是天生命格不俗,贵不可言。” “我本观你体魄强健,异于常人,特意用这纸人试上一试。” “没想到,你还真练出了通背龙脊。” 陆掌柜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自己的眼光,“之前没发现,许是因为你身子骨太亏空,以太过瘦小,肉食吃得少,外加上年纪小,身子还没长开,这天赋也就没显露出来。” “不错,真不错。” 陆掌柜拍了拍秦庚那硬邦邦的胳膊,“接下来这段日子,你要猛吃,猛练!” “既然有了龙筋,指不定你体内还藏着虎骨的天赋没被挖出来。” “若是真成了龙筋虎骨俱全……” 陆掌柜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眼里的期待却是显而易见的。 秦庚听得面色微红。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天生杀才,什么龙筋虎骨。 这哪是老天爷赏饭吃,纯粹是【百业书】给他的。 那【通背龙脊】,是【武师】职业五级解锁的天赋。 至于那【病行虎骨】,面板上写得清清楚楚,得等到十级才能解锁。 不过这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跟陆掌柜说。 既然他愿意这么脑补,那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 这也算是一层最好的保护色。 “陆掌柜谬赞了。” 秦庚拱了拱手,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我现在车夫这行当,确实是上了三层。今日来,就是为了当初您提的那茬儿,问问进山的事。” “明白。” 陆掌柜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旁的红木桌前,提起紫砂壶,给秦庚倒了一碗茶。 那茶汤呈琥珀色,香气并不浓烈,却透着一股子深沉的药香。 “坐。” 陆掌柜示意秦庚坐下,自己也坐回了太师椅。 “小五啊,这一个月过来,山里的情况有些变了。” 陆掌柜摩挲着茶杯,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更不太平了。可以说,很危险。” “西洋人、土夫子、官差、匪寇、僵尸、全都来了……闹得有些凶。” 秦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富贵险中求。 三十块大洋,那是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嚼用,若是没点风险,凭什么给他一个拉车的? “不过,风险大,收益自然也大。” 陆掌柜看着秦庚,缓缓抛出了一个诱饵,“这次的事儿若是办得漂亮,了结之后,除了那三十块大洋,我还可以给你讨个官身。” “官身?” 秦庚一愣,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这可是个稀罕词儿。 对于他们这些底层的苦哈哈来说,“官”就是天。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条件。 对普通百姓来说,能吃上皇粮,哪怕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秦庚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城头变幻大王旗。 今天还是大新兵,明天就成了南方的新南党,后天指不定又是哪路军阀。 这官身,还能值钱? 似是看出了秦庚的疑惑,陆掌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别看现在这世道乱,南边闹独立,洋人打国门。” “但是,这天下的龙脉,一时半会还断不了。” “大新朝虽然风雨飘摇,但这几百年的底蕴还在,国运还在。” “只要国运在,这官身就是铁饭碗。” “有了这层皮,以后你在津门地界儿上行走,无论是黑白两道,还是那些个三教九流,都得给你几分薄面。” “哪怕是龙王会、漕帮、丐帮、甚至是租界黑狗子,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 陆掌柜这话,说得极有分量。 这官身,就是一张护身符。 第24章 寻找师承,十全补茶 “你救我一命,我不唬你。” 陆掌柜诚恳地说道:“你自己考虑。如果你觉得太危险,不想去,我也绝不勉强。我再找其他三层车夫也就是了。” 秦庚沉默了片刻。 官身确实是个好东西。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有一层官皮披着,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但他现在最缺的,不是护身符,而是变强的路子。 是更进一步的武学! 《形意龙虎》这本册子,他已经快练到头了。 等到【武师】升到十级,踏入明劲之后,若是没有后续的功法指引,他这经验值还能不能涨? 若是练岔了路子,炼出暗伤怎么办? 想到这儿,秦庚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陆掌柜。 “陆掌柜,我不要官身可以吗?” “嗯?” 陆掌柜有些意外,“官身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加钱?” “我想寻个师承。” 秦庚沉声道。 “师承?” 陆掌柜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他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番,眉头微皱,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你师父……不是苏家那位大支挂周永和吗?” 秦庚那一手形意拳的架子底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河北形意的路数,跟周永和如出一辙。 “不是。” 秦庚摇了摇头道,“周支挂那是还我姑姑的人情。当初我去苏家,他只给了我一册手抄的《形意龙虎》,让我回来自己照着练,并未喝过拜师茶,也不算正式收徒。” “嗯?” 陆掌柜听完,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至极。 “只给了一本册子?让你照着练?” “没人指点?” “没人指点。” 秦庚老实回答。 “嘶——” 陆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 这周永和的眼界得有多高啊? 秦庚这种身负“龙筋”、悟性奇高的天生杀才,放在别的武馆,那不得生怕被人抢了去传衣钵? 他周永和竟然只扔了一本册子就不管了? 而且…… 最让陆掌柜震惊的是秦庚。 这小子,竟然真的靠着一本破册子,没人教,没人带,硬生生把这形意龙虎练出了名堂! “这周永和,怕是看走眼了,或者是另有深意……” 陆掌柜心中暗道。 不过,这对秦庚来说是坏事,对他陆兴民来说,却是好事。 既然秦庚没有正式师承,那就是无主的璞玉。 “行。” 陆掌柜当机立断,一拍大腿,“这事儿我应了。” “你既然想要师承,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个。” “这前辈是有真本事的,绝对够格儿当你的师父。” 秦庚眼中一亮:“当真?” “我陆兴民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陆掌柜正色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 “武行有武行的规矩。我只管给你引荐,给你个敲门砖。” “至于人家收不收你,能不能看上你,那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本事。” “到时候成不了,可别怪我。” 秦庚点头如捣蒜:“明白规矩!只要有个机会就行!” 在这年头,拜师学艺那是比登天还难。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不仅是句俗话,那是血淋淋的教训。 木匠、瓦匠、裁缝、戏班子,那是抢饭碗。 而武行,那是抢命! 若是所托非人,收了个白眼狼,把压箱底的绝活学了去,转头欺师灭祖,或者把秘密泄露给仇家,那师父一家老小的命都得搭进去。 所以名师收徒,那是慎之又慎,要考品行、考毅力、考天赋,甚至还得查三代。 没人引荐,你就算跪死在门前,人家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陆掌柜肯给这个引荐机会,那就是天大的人情。 陆掌柜看着秦庚那兴奋的模样,微微一笑,又补了一句: “你也别太担心。” “凭你这‘天生杀才’的资质,只要不是品行太过不端,大抵都会动心。” “若是真的不成……” “那我就亲自教你!” 秦庚一听,心中更是大定。 这陆掌柜是阴行高人,深不可测,那一手飞笔和扎纸术,显然也是武师高人。 有这句话托底,稳了。 “多谢陆掌柜!” 秦庚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虚礼就免了。” 陆掌柜摆了摆手:“说正事。” “十一月十五,酉时一刻,钟山齐天门见。” 陆掌柜叮嘱道:“不用带车来。那地方车上不去,这次进山,主要靠腿脚。” “酉时一刻?” 秦庚眉头微挑。 那是日落西山、倦鸟归林,天刚擦黑的时候。 大晚上的进山? “是,这次进山一夜,天亮回来。” 陆掌柜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有些东西,只能晚上见。有些路,只能晚上走。” 一股子寒意从秦庚脚底板升起。 钟山…… 那可是乱葬岗扎堆的地方,传说中阴气极重。 不过既然接了这活,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行。” 秦庚咬了咬牙,点头应下。 他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 还有十几天。 这十几天里,没有壮骨散的支持,【武师】的升级速度肯定会慢下来。 但也没办法,只能靠熬了。 多吃肉,多站桩,能涨一点是一点。 “那掌柜的,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撤了,回去准备准备。” 秦庚说着就要告辞。 “别急。” 陆掌柜却叫住了他,指了指桌上那碗秦庚一口没动的茶水。 “把茶喝了。” “这可是好东西,别浪费了。” 陆掌柜笑道,“这一碗茶,顶你三顿壮骨散了。” “这么好?” 秦庚眼睛瞬间瞪大了。 三顿壮骨散? “那当然。” 陆掌柜笑道:“这可是皇城特供的‘龙井御贡’,里面加了几味秘制的补气大药。平常人想闻个味儿都难。” 秦庚哪里还会客气。 他端起茶碗,像是怕陆掌柜反悔似的,一仰脖儿,“咕咚”一声,直接一饮而尽。 连茶叶沫子都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轰! 茶水入肚,瞬间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比那烧刀子还要猛烈三分。 那热流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冲入四肢百骸,滋润着每一寸干渴的肌肉和大筋。 秦庚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原本因为高强度练功而有些酸涩的关节,此刻竟是舒服得想呻吟出来。 药力沛然! 这哪里是茶,简直就是十全大补汤! “好茶!” 秦庚赞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一碗茶下肚,再吃几天大肉,熬到十一月十五,绝对没问题! “去吧。” 陆掌柜挥了挥手,重新端起紫砂壶:“记着时间,别误了事。” “得嘞!回见!” 秦庚神清气爽地拱手告辞,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桂香斋。 第25章 穷文富武,信爷出手 浔河码头的风,带着一股子腥咸和煤渣味儿,往人脖领子里钻。 天色渐晚,码头上扛大个的苦力们陆续散去,留下一地狼藉和几个等着拉晚活儿的车夫。 秦庚把车停在老地方,从怀里掏出个布兜子,里头装着今儿个一天的进项。 铜板碰着铜板,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听着悦耳,可秦庚的眉头却怎么也舒展不开。 这一天跑下来,刨去给平安车行的份子钱,手里头满打满算剩下了二百三十文。 若是放在寻常车夫眼里,这已经是顶破天的高薪,足够一家老小吃喝不愁,还能存下点。 可放在如今的秦庚身上,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这顿皇城特供的茶汤,药劲儿确实霸道,撑了这三天,那股子热乎劲儿才算是慢慢淡下去。可接下来离十五号进山还有十天。” 秦庚心里盘算着这笔账。 十天,得要十副药。 光靠拉车攒钱,五天才能攒出一副药钱。 这中间的缺口,太大了。 要是断了药,这【武师】的经验值涨得慢不说,身体这种高强度的熬炼也扛不住,搞不好还得把底子给练亏空了。 这就是所谓的“穷文富武”。 秦庚叹了口气,把铜板重新揣回怀里,那块大洋更是贴肉放着。 “不管怎么着,饭得吃饱。” 秦庚是练武的身子,消耗大,既然没药补,那就只能靠“食补”。 虽然效率低点,杂质多点,但总比饿着强。 拉起车把,秦庚没往窝棚走,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南城的一条背巷。 这里烟熏火燎,满街都是那股子卤煮味儿、汗味儿和劣质旱烟味儿混合在一起的市井气息。 朱信爷常去的那个摊子就在巷口,挂着盏油腻腻的灯笼,照着那口翻滚着老汤的大铁锅。 “五哥来了?” 摊主是个光头汉子,见秦庚把车停稳,立马热情地招呼。 如今秦庚在南城这一片,名号响亮,谁不知道他是能一拳打死人的主儿。 “来点硬的。” 秦庚坐下,没点往常那便宜实惠的卤煮火烧,而是指了指案板上那红得发亮的猪头肉和烧鸡,“三只烧鸡,切两斤猪头肉,再来十个火烧,一碗老汤。”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竖起大拇指:“五哥好胃口!到底是练家子!” 不多时,东西上齐了。 秦庚也不废话,抓起一只烧鸡就啃。 此时的他,吃相谈不上斯文,甚至可以说有些凶狠。 牙齿撕扯着鸡肉,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每一口食物入腹,肠胃就如同磨盘一样疯狂蠕动,将里面的精气榨取出来,输送到四肢百骸。 这哪是吃饭,简直就是给锅炉填煤。 三只烧鸡下肚,两斤猪头肉也没了影,十个火烧更是就着老汤吞了个干干净净。 周围的食客都看傻了眼,就连摊主切肉的手都慢了几分。 这饭量,那是真能吃穷老子啊。 秦庚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长出了一口气。那股子灼烧般的饥饿感总算是压下去了,身体里又有了一丝力气。 可这一顿,也把今儿个赚的那二百多文钱,全给吃进去了。 “得,今儿个白干。” 秦庚自嘲地笑了笑。 正琢磨着明儿个是不是得再加把劲,多跑两趟租界的活儿,对面凳子上一沉,一道熟悉的身影坐了下来。 “呦,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 朱信爷手里提着个小酒壶,笑眯眯地看着这一桌子的鸡骨头,“五哥这是发财了?” 秦庚抬头,见是朱信爷,也笑了:“信爷,您就别寒碜我了。还五哥呢,喊我一声小五儿,那是我秦庚的造化。我要是发财,还能在这蹲摊子?” “不是发财,那就是手头紧了?” 朱信爷那是老江湖,眼毒得很。 自从秦庚服用壮骨散开始,他的饭量就小了很多,每天过来也就是打打牙祭。 今天又这样吃,很容易就猜到秦庚穷了。 秦庚也不瞒着,点了点头:“瞒不过您老的眼。练武这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最近手头确实紧,药钱接不上了,只能靠这大肉顶一顶。不过也没事,我接了个私活,过几天跑趟儿大的,回来就富裕了。” 朱信爷听着,眼神微微一闪,手里转着酒盅,没立马接话。 他打量着眼前的秦庚。 半大小子,身板看着不壮,可坐在那儿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精气神足得吓人。 特别是那双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才多久啊,那个在窝棚里被人欺负的小车夫,如今已经有了几分宗师气象。 “啧,咱说小五啊。” 朱信爷放下酒盅,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你这辈子,真就打算跟这车混了?拉一辈子?” “那哪儿能啊。” 秦庚给朱信爷倒了碗酒,笑道,“我要是想拉一辈子车,我费这劲练武干什么?” “那以后想干啥行当?” “不知道。” 秦庚摇了摇头,这话倒是真的。 他有【百业书】,眼前的路宽着呢。 今天是车夫,明天是武师,后天没准就能是别的。 “没志气。” 朱信爷笑骂了一句,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行了,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信爷我去去就回。” 说完,朱信爷起身就走。 秦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动窝,就这么干坐着消食。 约莫过了一刻钟,朱信爷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也不避人,直接掏出一个打着补丁的蓝布包,往秦庚面前一推。 “拿着。” 那布包往桌上一砸,发出沉闷的声响。 秦庚一愣,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脸色顿时变了。 硬邦邦的,圆滚滚的,这手感……是大洋! 而且这分量,少说也有十块! “信爷,您这是……” 秦庚猛地站起身来,手都烫了一下似的缩了回去。 这年头,十块大洋是什么概念? 够普通人家舒舒坦坦过上一两年。 这对于朱信爷来说,那就是棺材本,是命根子! “坐下!咋呼什么!” 朱信爷瞪了秦庚一眼,把他按回凳子上,又给他倒了一碗酒,“给你,你就拿着。” 第26章 百鸟朝凤,宏盛车行 “信爷,这钱我不能要。” 秦庚正色道,把布包推了回去。 “你听我说完。” 朱信爷没接那布包,而是自顾自地喝了口酒,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像是看向了极远的地方。 “咱这一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年轻那会儿,我成家立业,也有过儿女。可惜啊,这世道吃人,儿子混大刀团被洋枪打死了,闺女远嫁山东,闯关东路上没信儿了……最后就剩下我这一把老骨头。” 朱信爷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悲喜,却听得秦庚心里发堵。 “原本想着,等我哪天蹬不动腿了,就找个破庙一缩,等着黑白无常来勾魂。但这钱呢,带不走,烧了可惜。” 朱信爷转过头,浑浊的老眼里闪着光,死死地盯着秦庚。 “小五,你是条龙。车夫这行太小,困不住你。我看得出来,你将来是要成大事的人。” “我也不白给。我把这家当给你,算是个买卖。” “你得给我把后事办了。” 秦庚心里一震,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信爷……” “您这话说的。” “当初码头上,若不是您给我报信,徐叔、金叔他们怕是早就被义和窝棚那帮人给打死了,就连我也得吃大亏。这份恩情我记着呢。” “您身体好着呢,说什么丧气话。再说了,真有那么一天,这钱我也不能要,您的后事,我秦庚肯定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摔盆打幡我都行!” 秦庚死活不要。 “别跟这儿扯淡!” 朱信爷瞪了秦庚一眼,又把钱推了回来,力气大得惊人。 “那我走了呢?这大洋你给我烧了?还不是得拿去用?” “那……也不能现在用啊。” 秦庚有些急了。 “装犊子!” 朱信爷摆了摆手,“百鸟朝凤那种大排场,我不求。但怎么也得是正儿八经的班子给我唱丧,摔盆的、哭丧的、纸扎的,一样不能少。场面必须得大,得热闹,让街坊邻居都听听,我朱老头走得不寒碜!” “这钱给你,你去生钱。” “等我两腿一蹬那天,你得拿二十块大洋出来,给我风风光光地送走!” “若是你小子半道死了,那算我看走眼,这钱就当给你陪葬了!” 朱信爷是个通透人,知道秦庚现在正处在“鱼化龙”的关键坎儿上,缺的就是这临门一脚的大洋。 这十块大洋,砸在现在的秦庚身上,那就是救命的水,是登天的梯。 而所谓的“后事”,不过是给秦庚一个接受的理由,一个不伤自尊的台阶。 更深一层,这也确实是朱信爷给自己找的“归宿”。 他无儿无女,若是死了,指不定被谁卷个草席扔乱葬岗。 但托付给秦庚,他信得过,他知道这小子有骨气,重然诺。 秦庚沉默了。 他明白朱信爷的意思。 这是在帮他,也是在托付。 “信爷。” 秦庚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拳,对着朱信爷郑重地行了一礼。 “钱,我收下了。” “您的事,我秦庚记在心里。只要我活着,等到那一天,别说二十块大洋,就是把这南城翻过来,我也让您走得风风光光!” “好!” 朱信爷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笑开了花,那是真正的释然,“有你这句话,信爷这辈子,值了!” 两人又喝了几碗酒。 临走前,朱信爷似是想起了什么,拉住秦庚的胳膊,压低声音提点道: “小五,往后啊,光靠拳头硬还不行。” “这世道越来越乱,你得有块自己说了算的地方。” “等缓过这口气,弄个车行,交给你那窝棚的长辈打理,徐春精明,金河能干,马来福更是人精儿,这些人都是好手。你有威望了,自己挂个名收钱,慢慢把盘子做大。” “这世道,眼看着是越来越乱,手里没权没势,光有一身功夫也就是个打手。你得有块自己说了算的地方,有群只听你话的好手,那才叫立足。” “明白。” 秦庚重重地点头。 …… 第二天一早,百草堂。 秦庚直接定了十份壮骨散。 郑通和看了看他那明显精进的精气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让伙计包好药材,还特意多赠了一包药浴用的边角料。 有了这批药,秦庚的心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枯燥而疯狂的苦修。 白天,他在码头拉车,脚踏实地,用【探脚知危】去感知每一寸土地,用【老马识途】去印证脑海中的地图。 晚上,他回到窝棚,药浴、站桩、练拳。 壮骨散的药力在体内炸开,配合着《形意龙虎》的拳架,一遍遍洗刷着他的筋骨。 时间一晃,便到了十一月十四。 …… 十一月十四。 刚过晌午。 冬日的阳光难得有些暖意,晒在人身上懒洋洋的。 浔河码头的一处避风角,秦庚和相熟的车夫正蹲在墙根底下,正等着下午的客轮进港。 此时的秦庚,身上那股子锋芒毕露的劲儿反倒是收敛了不少。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短褂,肌肉隆起,却不臃肿,而是紧致、修长,如同猎豹一般。 【职业:武师(八级)】 【经验值:62/80】 这是他现在的面板数据。 仅仅半个月,依靠着壮骨散和近乎自虐的苦练,他硬生生冲到了八级,距离那传说中的“明劲”门槛,只差两级。 但他也能明显感觉到,瓶颈来了。 壮骨散的效果在大幅度衰减。 起初一副药能让他气血沸腾一整晚,现在喝下去,顶多半个时辰就没了感觉。 而且随着他体魄的增强,肠胃的消化能力也变态得吓人,光靠药不行,还得吃大量的肉食才能填补亏空。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最开始吃卤煮渐渐不顶饱一样。 “看来得弄药浴‘龙虎汤’了。” 秦庚心里琢磨着。 除了武道,【车夫】这边倒是进展顺利。 这半个月,他拉着车跑遍了津门的大街小巷。 除了那些洋人把持的租界内里要地不让进,整个津门的地图都已经亮在了他的脑子里。 哪条胡同能穿近道,哪个路口有暗坑,哪家铺子几点开门,他比那些几十年的老衙役都要清楚。 正想着心事,一旁的李狗突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哎,五哥,徐叔,你们听说了吗?城里最近又冒出来个新车行,叫宏盛车行,正跟平安车行对着干呢!” 李狗那张脸上写满了八卦的兴奋,唾沫星子横飞。 第27章 把头沉江,宏盛车行 “哪里来的过江龙?” 徐春正在那补车胎,闻言头都没抬:“这有什么稀奇的?津门这地界,哪天不开个张闭个店的?平安车行那是老牌子,后面有大人物,一般的过江龙可压不住。” “这次不一样!” 李狗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才说道:“这次这家车行,来头大得很!那是龙王会的亲儿子!” “龙王会?” 旁边的马来福一听这三个字,手里的旱烟杆子抖了一下:“他们不是管码头漕运的吗?怎么也来抢车行的饭碗了?” “叫‘宏盛车行’!” 李狗说道,“据说那老板,叫齐宏盛,本来就是个苦哈哈,外地逃难来津门讨饭的,结果竟然成了江海龙的女婿!” “女婿?” 金叔在旁边插话道,“我听说江海龙那闺女不是前阵子溺水死了吗……” “对啊!就是那个死的!” 李狗一拍大腿:“这齐宏盛,入赘了!结的是阴亲!听说不仅抱着牌位拜堂,晚上还得跟那啥……咳咳,同房。这叫‘吃断脊梁饭’!” 周围的车夫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穷,但大部分爷们儿还是有点底线的。 跟尸体拜堂,这得多大的瘾,或者说,多大的贪心? 秦庚听得也是心中惊叹。 果然,自己拒绝了这碗饭,总有人抢着吃。 齐宏盛? 为了荣华富贵,连这种事都肯干,这人也是个狠角色,对自己够狠。 “这齐宏盛如今人称‘齐爷’!” 李狗继续说道,“宏盛车行一开张,那叫一个阔气。只要是带车投奔的,份子钱减半!要是没车的,进去就给配新车,全是胶皮轱辘的,拉着轻快!据说已经有不少平安车行的人偷偷跑过去了。” “估摸着过几天就得抢地盘了。到时候打生打死,第一个就是咱们码头这块肥肉。” 李狗说到这,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去你的。” 马来福用烟杆敲了敲李狗的脑袋,“咱们有小五呢。小五现在这身手,这名望,两方相斗,那得是抢着招揽的。这种大人物私斗,打不到咱们苦哈哈头上,放心吧。” “这倒也是。” 李狗嘿嘿一笑,“五哥现在可是咱们的顶梁柱。” 秦庚没说话,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江面。 “那边份子钱更少,还给新车,咱们要不也过去混算了?” 李狗有些心动地提议道。 毕竟谁跟钱过不去呢? 平安车行林把头那帮人,吸血吸得太狠了。 “看看形势再说,不着急。” 徐春沉稳地说道,“天上不会掉馅饼。那家伙能做出成阴婚的事儿,乍富之后,手段恐怕比平安车行还要黑。咱们别乱动。” 正聊着,远处江面上突然传来一声汽笛的长鸣。 呜—— 紧接着,客轮缓缓靠岸。 码头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来活了!都精神点!” “排好队,别抢!” 车夫们纷纷起身,拉起车把,准备往出口处涌,等着那帮下船的肥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侧面传来。 “都闪开!闪开!” “龙王会办事!” 一群穿着黑色短打、腰间扎着红带子的汉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码头。 看打扮,正是码头上常见的脚夫,但个个神色凶悍,手里要么拿着铁棍,要么提着哨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中间架着的五个人。 那五个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烂布团,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刚被收拾了一顿。 秦庚定睛一看,瞳孔猛地一缩,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窜了上来。 那被架在最前面的,一瘸一拐被拖行着的,赫然是平安车行的龙头——“瘸腿老二”关二顺! 在他身后,才是林把头以及另外三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平安车行把头。 “那是……关二爷?!” “我的天,连关二爷都被抓了?” “这怎么可能?!前几天关二爷从沪海回来,那排场多大啊!” 车夫们一片哗然,一个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要知道,就在前几日,关二顺刚从沪海风风光光地回来。 那时候,整个码头都得给他让路,车夫们得低头哈腰候着。 哪怕是义和窝棚请了凶神恶煞的陈三皮来平事,听闻关二顺要过场,都得老老实实地在路边候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等着关二顺走了才敢动手。 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煞气! 可如今…… 此时的关二顺,一身绸缎长衫被撕得稀烂,脸上全是淤青,早已没了往日的不可一世。 但他到底是当过龙头的人,虽然面如死灰,却是一言不发,只有那双阴鹫的眼睛死死盯着翻滚的江面,似乎已经认了命。 反观他身后的林把头等人,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嚣张气焰? 一个个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双手双脚被粗麻绳捆得死死的,像头待宰的死猪一样被人拖着走。 他们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呜呜”的凄厉哀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乞求,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五个混蛋,平日里欺压车夫,鱼肉百姓,坏事做绝!” 那领头的汉子径直走到码头栈桥的最前端,水流最急之处,指着地上的关二顺五人,高声喝道: “今日,我们齐爷替天行道!” 林把头还在拼命挣扎,看向人群中的车夫,似乎想求救。 可平日里被他欺压惯了的车夫们,此刻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连关二顺这等人物都倒了,谁还敢出头? “齐爷有令!” 那汉子根本不给林把头机会,大手一挥,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几块石头。 “沉江!” 话音刚落,十几个壮硕的脚夫立刻上前。 “呜呜呜!” 林把头等四个把头瞬间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关二顺却是身子一颤,缓缓闭上了眼睛,依旧一声不吭。 “走你!” 脚夫们齐声一喝,几人合力抬起一人,动作整齐划一。 噗通! 噗通! 接连五声闷响,伴随着巨大的水花溅起。 曾经在南城呼风唤雨的平安车行龙头,连带着麾下四大把头,就这样被扔进了冰冷刺骨的津江里。 他们手脚被捆,嘴巴被堵,腰上还坠着几十斤重的大石头。 入水之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在水面上翻腾了几下,冒出几个浑浊的气泡,便迅速被湍急的江水吞没,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代龙头,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就这么没了。 第28章 势力洗牌,智囊算盘 码头上一片死寂。 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和远处水鸟的凄厉鸣叫。 所有车夫都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太狠了! 太绝了! 说灭就灭,连根拔起! 这就是龙王会的手笔! 这就是那个新冒出来的宏盛车行给整个平安县城立的规矩! 秦庚站在人群中,面色沉静如水。 他不同情关二顺和林把头,这帮人死不足惜。 让他心惊的是这种手段,这种雷霆万钧、不留余地的霸道。 原本他以为,平安车行树大根深,关二顺又是老江湖,怎么也能和宏盛车行斗上一阵子,最后两足鼎立,让他们这些车夫能从中捞点好处。 可没想到,齐宏盛这个外界传闻“吃软饭”的,下手竟然这么黑,这么急,这么毒! 关二顺这种级别的“坐地虎”,说沉江就沉江,连句场面话都不让留。 这一手,不仅是灭了平安车行,更是震慑了所有车夫。 处理完五人,那领头的汉子拍了拍手。 “传齐爷的话!” “即日起,平安车行除名!这平安县城,只有一个宏盛车行!” “所有车夫,到临元街宏盛车行登记,谁敢不登记就私自拉活,下场就跟刚才那几个王八蛋一样!” 汉子指了指还在泛着泡沫的江面,语气森然。 车夫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徐春和金叔也都白了脸色,下意识地看向秦庚。 现在秦庚是他们的主心骨。 秦庚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 这天,变了。 齐宏盛刚刚立威,正是气焰最盛、杀心最重的时候,这时候谁敢当出头鸟,谁就是下一个填江的石头。 “今儿个是拉不成活了。” “走,登记去,在哪混饭都是混饭吃。” 秦庚说道。 “也是。” 徐春点了点头,跟上秦庚的脚步,大家也都稀稀拉拉的跟着秦秦庚。 其他城北城西城东的车夫龙头,见到秦庚走了,也不犹豫,立马跟上。 …… 临元街,宏盛车行。 原本挂着的“平安车行”黑底金漆招牌早被拆了个干净,扔在路边沟里被人踩得稀烂。 新挂上去的“宏盛车行”牌匾,红绸子还挂着角,透着股子乍富的喜庆劲儿,可看在这些老车夫眼里,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血腥气。 秦庚领着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的一帮子弟兄,混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 今儿个来的人多,都是原来平安车行底下的苦哈哈。 大家伙儿缩着脖子,袖手站在寒风里,一个个脸上神色复杂。 有的愁眉苦脸,怕新东家扒皮更狠; 有的贼眉鼠眼,琢磨着能不能趁乱捞个好地盘。 车行大堂里头,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横在当间。 后面坐着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手里攥着狼毫笔,笔尖蘸得饱满,正低头在黄草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旁边几个穿着短打、腰里别着家伙事的脚夫,那是龙王会的打手,一个个横眉立目,维持着秩序。 在账房先生边上,还坐着个男人。 这人四十上下,穿着一身灰色绸缎长褂,鼻梁上架着副金丝圆眼镜,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狮子头核桃。 他身形消瘦,甚至显得有些干瘪,但那双眼睛却精亮得吓人,偶尔扫过人群,就像是毒蛇吐信子,让人后脊背发凉。 秦庚不认识这人,但听身后的马来福压低了嗓音嘀咕:“那是龙王会的智囊,人送外号‘算盘宋’。据说这人心里有本账,算死人不偿命,江海龙能坐稳龙王会龙头的交椅,一半功劳是他的。” “算盘宋……” 秦庚心里默念了一遍,多看了那人两眼。 朱信爷说过,在这津门,凡是能混出个名号的,都不是一般人儿。 算盘宋,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的主儿。 此时,队伍正如蜗牛般往前挪动。 前面刚登记完的车夫,神色各异。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拿着新领的车牌,哭丧着脸骂道:“真他娘的晦气!原本老子跑的是东直门那片肥地,现在给老子支到城北乱葬岗子那边去了,那地方鬼比人多,拉个屁的活!” 旁边另一个瘦小的车夫却是喜上眉梢,把车牌揣进怀里,嘿嘿直乐:“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把头没了,地盘打乱,老子分到了戏楼那条街,那是赏钱多的地界儿!”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嗡嗡作响。 “看来这地盘是要大洗牌了。” 徐春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把头们沉了江,底下的规矩就得重立。谁吃肉,谁喝汤,全凭这宏盛车行一句话。这算盘宋,是在重新划盘子呢。” “划来划去有个鸟用?” 马来福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盒压得有些扁的“假骆驼”香烟,他手指头粗糙,却极其熟练地弹出一根,叼在嘴上。 划火柴,点烟,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个烟圈。 那股子辛辣的烟草味儿顿时弥漫开来。 “这地盘分得再细,回头还不是靠拳头说话?” 马来福眯着眼,“好地盘给了软蛋,不出三天就得被人抢了;坏地盘给了狠人,也能给你打出油水来。车夫私斗,那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改不了。” 说着,他把烟盒往徐春和金河面前一递,两人各自抽了一根。 最后递到秦庚面前。 “小五,来一根?这洋烟劲儿大,解乏。” 秦庚摇了摇头,推开了烟盒:“福叔,我练武,这玩意儿伤肺气。” 马来福也不勉强,嘿嘿一笑收回烟盒:“也对,你是要有大出息的,不像咱们这帮烂命一条,抽死拉倒。” 秦庚没接话。 他对这洋玩意儿向来敬谢不敏。 这年头,洋人没安好心,鸦片那是明着害人,这卷烟里头谁知道掺了什么? 若是上了瘾,这身好容易练出来的筋骨皮肉,怕是就废了。 队伍一点点缩短。 终于,轮到了秦庚。 他上前一步,站在大桌前。 那账房先生头也没抬,机械地问道:“姓名?之前跟哪个把头的?哪个窝棚?” “秦庚。” 秦庚声音平稳,不卑不亢:“之前是城南林把头手下的,住徐金窝棚。” 账房先生提笔就要写,笔尖刚落在纸上,动作忽然一顿。 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盘着核桃的“算盘宋”,手里那两颗核桃“咔哒”一声停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瞬间锁在秦庚脸上。 “慢着。” 算盘宋开了口,声音有些尖细,透着股阴柔劲儿,“你是那个在码头上,一拳打死陈三皮的秦五哥?” 第29章 久仰大名,把头之位 这话一出,原本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围排队的车夫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光齐刷刷地聚了过来。 如今在这车夫圈子里,“秦庚”这两个字,那就是金字招牌。 那是敢跟陈三皮硬碰硬,一拳轰碎铁胆打死人的主儿。 秦庚面色不变,微微颔首:“是。” “好。” 算盘宋脸上堆起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股商人的精明:“久仰大名了。秦五哥的名号,连咱们齐爷都听过。”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番。 “秦五哥儿,咱们宏盛车行刚立,正是用人之际。” 算盘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原来的林把头不懂事,惹了齐爷不痛快,送去江底喂鱼了。但这城南一片,总得有个领头的。我看你身手了得,又有威望,这城南把头的交椅,有没有兴趣坐一坐?” 轰! 这话一出,周围的车夫们顿时一片哗然,无数道艳羡、嫉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秦庚身上。 把头啊! 那可是一步登天! 当了把头,就不用再风吹日晒地拉车,只要坐在茶馆里喝茶,等着收底下车夫的份子钱就行。 还能从车行里倒腾买卖,租车卖车都能抽水。 那是真正的“人上人”。 徐春和金河也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正要说话。 却见秦庚神色淡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多谢宋爷抬举。” 秦庚拱了拱手:“只是我年纪轻,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资历浅薄,怕是难以服众。这把头的位置太烫,我坐不稳,还是算了。” 拒绝了? 算盘宋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给过很多人好处,有人为了这把头的位置,能把亲爹卖了,能把兄弟插两刀。 可眼前这小子,竟然轻飘飘地拒绝了? “哦?” 算盘宋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秦五哥儿,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你若是担心有人不服,龙王会的兄弟自会帮你摆平。你真不要?” “真不要。” 秦庚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就想安安稳稳拉个车,混口饭吃。把头的担子太重,我肩膀窄,挑不起来。” 算盘宋盯着秦庚看了半晌,见他眼神清澈坚定,并非是以退为进,这才哈哈一笑。 “行!人各有志,不强求。” 算盘宋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对核桃盘了起来,“既然秦五哥儿要做个逍遥散人,那我也不做恶人。” 他转头对账房先生说道:“给秦五哥儿拿那个‘南02’的车牌。另外记上一笔,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的兄弟,地盘不动,还在浔河码头那片。往后的份子钱,只收两成。” “两成?!” 周围的车夫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红了。 要知道,以前平安车行那是抽五成,那是把人往死里逼。 如今宏盛车行,说是只收三成,以后怕是要涨到四成。 但对秦庚身边这俩窝棚,只收两成! “多谢宋爷。” 秦庚再次拱手,接过那个漆着红漆的“南02”木牌,面上依旧是不卑不亢。 有了秦庚这块金字招牌在前,后面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的登记异常顺畅。 账房先生也没敢刁难,一个个给发了牌子。 徐春等人拿着新牌子,脸上都乐开了花。 这等于换了个东家,不仅地盘没丢,反而少交了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登记完毕,秦庚没在大堂多留,带着两个窝棚十几号兄弟,呼啦啦地走出了宏盛车行。 …… 回到徐金窝棚,天色已近黄昏。 寒风呼啸,但这帮汉子心里却是热乎的。 大家围坐在窝棚前的空地上,中间是那张被秦庚一巴掌拍碎了青石桌面后,临时换上的木方桌。 秦庚坐在主位,徐春、金河、马来福、李狗等人围了一圈。 “五哥,你刚才咋想的?” 李狗憋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急赤白脸地问道:“那可是把头啊!你咋就给推了呢?要是当了把头,咱们这些兄弟以后在南城还不是横着走?” 秦庚端起面前的大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抬眼看向李狗。 “你觉得,把头是好当的?” 秦庚放下茶碗,声音不大。 “那齐宏盛是什么人?那是为了荣华富贵,能抱着牌位跟死人拜堂、入赘龙王会的狠人。这种人,心比煤炭还黑,手比刀子还利。” 秦庚环视众人,缓缓说道:“他现在刚立足,需要立威,也需要拉拢人心。给我把头的位置,不是看重我,是想拿我当枪使。” “当枪使?” 李狗一愣。 “平安车行虽然倒了,但关二顺在平安县城深耕了这么多年,底下难道就没有死忠?就没有亲戚朋友?” 秦庚笑了一声:“我要是坐了这个位置,那些暗地里的仇恨、算计,也会冲着我来。这是想让我替他去咬人。” 徐春连连点头,吧嗒着烟袋锅子:“小五说得透彻。那把头的位置就是个火坑。咱们现在这样最好,地盘在手,份子钱少交,实惠落到肚子里才是真的。” “再者说。” 秦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打铁还需自身硬。把头这位置,是东家给的,东家能给你,也能随时收回去。只有这一身本事是自己的,咱们拳头够硬,心够齐,就算我不当这个把头,这南城也没人敢欺负咱们。” 还有句话秦庚没说。 待得破入明劲,这把头之位,他想什么时候坐就什么时候坐。 现在风口浪尖上,实力不足,倒也不必为了把头之位的几两碎银去当个出头鸟。 “小五儿通透!” 马来福竖起大拇指。 李狗若有所思。 宏盛车行重新划分地盘这事儿,初看像是一场大洗牌,闹得满城风雨,可真等尘埃落定了,大伙儿才发现,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大部分车夫为了那几个油水足的路口,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了拳脚。 可争来抢去,没过半天,这地盘的格局竟然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拨弄回了原样。 也是,车夫这行当,认人,认熟脸。 你在城东跑惯了,那条胡同有几个坎儿,哪家大宅门几点出门办事,你门儿清。 把你硬调到城西去,两眼一抹黑,连路都不熟,还拉个屁的活儿。 所以,经过短暂的混乱后,城东的还是回了城东,城北的还是回了城北。 宏盛车行那边倒也没硬逼着,甚至有点乐见其成,毕竟他们要的是份子钱和名义上的归顺,只要钱不少,谁在哪拉活,他们懒得管。 这声势浩大的重新登记,所谓的“分配地盘”,倒更像是为了给那位刚上位的“阴婚赘婿”立个威,走个宣誓主权的过场。 第30章 发丘天官,钟山之行 十一月十五。 这日头不错,风也不硬。 秦庚睡醒了午觉,从板铺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小五儿,醒了?今儿个有艘从沪海来的大轮,听说不少有钱人,早点过去候着?” 徐春正蹲在门口擦车,见秦庚起来,回头问道。 “今儿个我不去了。” 秦庚趿拉着鞋,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了把嘴说道:“下午有点私事要办。徐叔你们去,若是遇到事儿,别硬顶,避着点,要是有人找茬,等我明天回来再盘道。” “我们心里有数。” 徐春应了一声,也没多问。 秦庚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利索的短打,又在外面套了件厚实的棉布褂子,腰间系紧了,看着精神。 出了窝棚,他也没急着走,而是先拐到了那家卖酱肉的铺子。 “掌柜的,切一斤猪脸儿,两只熏鸡,要肥的,再来五个大火烧。” “好嘞!五哥您稍候!” 不多时,肉香扑鼻。 秦庚就坐在铺子里的长条凳上,也不就酒,大口吃肉,就着大火烧狼吞虎咽。 今晚要进钟山,那是个耗体力的活儿,更是个玩命的活儿。 肚子里没油水,身上就没力气,没力气就得丢命。 这一顿,是为了要把五脏庙祭好了,把精气神养足了。 风卷残云吃完,秦庚摸了摸滚热的腹部,这才心满意足地结了账,转身往城外走去。 …… 钟山,齐天门。 秦庚到的时候,日头刚开始偏西,大概是申时末,距离约定的酉时还有些富余。 这齐天门位于钟山东麓,并非是什么城门楼子,而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阙,两块巨石对峙,中间留出一线天,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往日里听老辈人讲,这钟山那是乱葬岗子,阴气重,尤其是这齐天门,过了这道门就是鬼门关。 可今日此时,夕阳余晖洒在山林间,给那枯树衰草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非但不阴森,反倒有种深秋独有的萧瑟美感。 山风也不似夜里那般鬼哭狼嚎,只是轻轻吹动着树梢,沙沙作响。 此时,那两块巨石下的空地上,已经聚着几个人。 最显眼的便是陆兴民陆掌柜。 他今日穿一身紧致的黑色马褂,袖口扎得紧紧的,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快靴。 在他脚边,放着一口漆黑的长条木箱子,盖子敞开着。 陆掌柜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几张剪好的纸人,正往那箱子里倒腾。 那纸人做得精细,眉眼口鼻俱全,看着跟活人似的,只是脸色惨白,两腮涂着两团胭脂红,透着股诡异劲儿。 在陆掌柜旁边,还站着三人。 一个是女子,年纪看着不大,二十出头,头上挽着个道髻,插着根紫得发黑的木簪子。 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上背着把桃木剑,腰间挂着个黄布袋子。 此时她正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沓沓黄纸符箓,又拿出一小罐朱砂,正仔细地检查着。 另外两个,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老的那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对襟短褂,手里拎着个洛阳铲拆下来的半截杆子,正蹲在一块石头上抽着旱烟袋。 少的那个看着跟秦庚差不多大,长得瘦高,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子。 秦庚离得老远,就闻到这两人身上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那是常年钻地洞沾染上的土腥味,混合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陈腐气,就算是那旱烟味儿都盖不住。 秦庚目光在那老者脸上扫了一下,不由得一愣。 这人……眼熟。 稍微一琢磨,秦庚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城南“恒通当铺”的那个朝奉掌柜吗? 上一回徐春有个捡来的旧怀表想去当了,秦庚跟着去过一次,当时就是这老头给看的货,眼神毒得很,那是隔着三尺远能看见蚊子腿的主儿。 没想到,这当铺掌柜的皮下面,竟然还有别的营生? “小五来了。” 陆兴民听见脚步声,抬头瞥了一眼,见是秦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招手道:“来,过来认认人。” 秦庚快走几步,到了近前。 “诸位,这就是我说的小五。” 陆兴民拍了拍秦庚的肩膀,对着那三人介绍道:“别看年纪小,已经是上了三层的车夫,脚力好,认路准,本事杠杠的。” 接着,他又转头给秦庚介绍。 “小五,这位是道门人宗的妙玄道长。” 陆兴民指了指那个青衣女冠。 秦庚连忙拱手:“见过妙玄道长。” 妙玄道长微微颔首,目光如电,在秦庚身上扫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抱拳回礼道:“贫道妙玄。观秦兄弟气血充盈,太阳穴微鼓,步履沉稳有力,不似寻常那些只靠脚力的车夫,倒像是练过把式的。” “练过两天,见笑了。” 秦庚道。 “秦兄弟过谦了。” 妙玄道长也没深究,笑道,“那些脏东西最怕气血充盈的武人。你这一身阳刚血气,倒是好事。” 秦庚听到“脏东西”三个字,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天夜里那个会武功的僵尸,脊背微微一紧,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行了,别吓唬孩子。” 陆兴民笑了笑,又指着那一老一少介绍道:“这两位,可是大有来头。这是曹三爷,那是他侄子曹小六。这两位是司天监发丘司的天官,专门跟地底下的东西打交道的。” “司天监?发丘司?” 秦庚听得一愣。 这大新朝虽然摇摇欲坠,但这些官方的名头他还是听过的。 司天监那不是给皇上观星象、定历法的地方吗? 怎么还有个发丘司? 而且,发丘天官?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官盗吗? 秦庚看着眼前这个蹲着抽烟袋的老头,怎么也没法把这个当铺朝奉跟朝廷命官联系在一起。 “嘿,别听老陆胡扯。” 曹三爷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大牙,一口地道的津门话:“嘛天官不天官的,这辈子要是能混上那个位置,那得是祖坟冒青烟。”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双手伸出来,食指和中指竟是比常人长出一大截,看着跟鸡爪子似的。 “也就是平安县城的一个地官掌所儿,喊我老曹就行。” “土生土长的津门人,运气好,吃了口皇粮,平时也就负责盯着这片地界儿,不让地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东西跑出来祸害人。” 第31章 夜探佛寺,蛇虫蚊蚁 “再就是管管土夫子卖的东西,别流到洋人手里去。” 曹三爷补了一句。 “曹前辈。” 秦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管他是天官还是地官,能吃皇粮,还有这一身土腥味儿,绝对是有真本事的。 “这下算是齐活了。” 陆兴民拍了拍手,把最后一张纸人塞进黑箱子里,然后背在背上。 “小五,这次进山,规矩我得再跟你唠叨两句。” 陆兴民收起笑容,正色道:“进山的时候,我们带路,你跟着。但等完事出来的时候,那就是黑灯瞎火,甚至可能还是逃命的时候,那时候就得全靠你了。” “晚上要是遇到什么东西,或者动起手来,我们挡头先。” 陆兴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妙玄和曹家叔侄,“不管是啥东西,除非我们几个死光了,否则绝不让你顶在前面。你只要记着路,带着我们跑回来,这就是你的活儿。” 秦庚听得心中凛然,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只要我还有口气,肯定把路带好。” 人家找他这个车夫,要的就是那份【老马识途】【探脚知危】的本事。 “行了。” 曹三爷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色的残霞,像是一道还没干涸的血迹。 “时辰差不多了。” 曹三爷把那半截洛阳铲往腰里一别,整个人身上的气质瞬间变了。 如果说刚才还是个市侩的当铺掌柜,那么此刻,他就像是一只嗅到了猎物气息的老狼,眼神阴冷而锐利。 “走出发。” 曹三爷低喝一声,当先迈步朝着齐天门那道一线天走去。 曹小六紧随其后,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鼓鼓囊囊的皮袋子。 秦庚深吸一口气,也不废话,紧紧跟在曹小六身后。 陆兴民背着黑箱子,妙玄道长手持桃木剑,两人断后。 一行五人,就这样鱼贯走入了齐天门。 随着最后一丝阳光被山影吞没,秦庚只觉得周身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像是从暖春一下子跌进了寒冬。 脚下的路,也不再是平坦的土路,而是变成了崎岖不平的山石道。 秦庚的脚掌踩在地面上。 只是这一脚踩下去,传递回来的不是安稳,而是一种隐隐约约的……躁动。 就像是这山里的地气,都在不安地翻涌。 秦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跟紧了前面的曹家叔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钟山那浓重的暮色之中。 钟山深处,林木遮天蔽日,本就昏暗的光线在入夜后更是彻底断绝。 四下里黑得像口扣死了的棺材,只有几人脚踩枯叶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曹三爷走在最前头。 这老头子离了那当铺柜台,在这山林里竟比猴子还灵便。 他手里没提灯笼,也没打火把,只凭着一双在土里钻惯了的夜眼,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 “都停停。” 曹三爷忽然站住脚,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的陶罐子,揭开盖,一股子冲鼻子的腥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像是烂了几十年的臭鱼烂虾,又像是陈年的尸油。 “抹上。” 曹三爷用那两根奇长的手指挑了一坨,先在自己脑门、脖颈、手腕上涂抹均匀,然后递给身后的曹小六。 “这山里阴气重,蛇虫鼠蚁都成了精,闻着生人味儿就往上扑。这‘地龙膏’虽然味儿冲,但能遮人气,避脏东西。” 众人依言照做。 秦庚忍着那股子令人作呕的气味,在太阳穴和手腕处抹了些。 那药膏一上身,冰凉刺骨,像是贴了一层冷铁皮,原本还有些燥热的身子瞬间凉了下来,连心跳似乎都慢了几拍。 涂抹完毕,队伍继续前行。 这一走,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秦庚跟在队伍中间,看似闷头赶路,实则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 在他的脑海里,刚才走过的每一步路,每一个拐弯,每一处凸起的树根,都像是一张精细的地图,正在飞快地绘制、成型。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甚至能清楚地知道,如果现在立刻掉头,哪里能缩短三步距离,哪里能避开那块松动的碎石。 只要他想回去,这迷宫般的黑林子,困不住他。 终于,前面的曹三爷停下了脚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前方林木稀疏处,矗立着一座黑魆魆的建筑。 那是一座破败到了极点的佛寺。 院墙塌了一半,露出里面疯长的荒草。 山门歪斜,那块原本该挂着匾额的地方空空荡荡,像是一张没牙的大嘴,正对着众人无声地狞笑。 没有香火气,只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霉烂味儿,混合着某种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或者是血腥气。 秦庚下意识地想要抬脚迈步,可脚掌刚要落地,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感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探脚知危】! 秦庚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脚,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这里面有大凶险。” 秦庚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凝重。 陆兴民道:“没事,我们不进去。” “是这地方吗?” 曹三爷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子,没点火,只是习惯性地拿在手里把玩,老眼死死盯着破庙深处。 “就是这儿,没错。” 陆兴民的声音压得很低:“那些洋人把东西全撂这了,前前后后,我探了三四次,上次纸人确定的这方位,没想到那粽子顺着纸人找到我了。” 他顿了顿,从背后的黑箱子里摸出一张剪纸,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次咱们不硬闯,就在外头抓个活的。我倒要看看,这帮洋鬼子费这么大劲,到底是在这深山老林里研究个什么玩意儿。” “成。”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是老江湖之间的默契。 既然有了定计,众人便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离那佛寺约莫有一刻钟脚程的地方,是一片稍微开阔些的林间空地。 “就这儿吧。” 曹三爷选了个位置,蹲下身子。 他那两根发丘长指此刻灵活得像是绣花的姑娘,在地上飞快地刨坑、插枝。 并没有用什么铁夹子、绳套之类的死物,而是就地取材,利用树根的张力和几块石头的配重,顷刻间就搭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土龙扣”。 这种陷阱,原本是发丘天官在墓道里用来防备起尸的粽子追击的,如今用来抓活口,那是再合适不过。 做完陷阱,曹三爷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抖落在陷阱中央。 那是一些暗红色的粉末,带着股奇异的甜香,在这充满腐烂气息的山林里显得格格不入。 第32章 引尸来路,再见死人 “这是‘引尸粉’,掺了黑狗血和朱砂,还有点……嘿嘿,不说了。” 曹三爷阴笑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土:“只要是带煞气的东西,闻着这就跟那是猫闻了鱼腥一样。” 一切布置妥当。 众人屏住呼吸,分散隐蔽在周围茂密的灌木丛后。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山风停了,连虫鸣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种死寂持续了得有半个时辰,就在曹小六有些沉不住气想要动弹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动静。 “咚。” “咚。” 声音沉闷而有节奏,像是重物砸在夯实的泥地上。 秦庚透过灌木的缝隙望去。 只见那破庙方向的黑暗中,两个僵直的人影,正一前一后,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过来。 那姿势极其怪异,双膝不弯,脚尖点地,每一次起跳都足有三四尺远,落地时却又重若千钧。 “来了俩。” 曹三爷的声音细若游丝,钻进众人耳朵里。 妙真道长微微颔首,手中那柄桃木剑已然反握在手,另一只手扣着几张黄符,眼神清冷,没有丝毫慌乱。 近了。 更近了。 那两个黑影嗅到了“引尸粉”的甜香,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直勾勾地冲着陷阱扑了过去。 就在那两双僵硬的大脚踏入“土龙扣”范围的一瞬间—— 崩! 一声弓弦崩断般的闷响。 地上的枯叶猛地炸开,数根柔韧的藤条在机关的带动下瞬间收紧,死死缠住了那两个黑影的脚踝,巨大的拉力将它们猛地绊倒在地。 “动手!” 几乎是在同时,妙真道长低喝一声。 她手中的符箓凭空自燃,炸开一团耀眼的火光。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金光速现!” 随着咒语念动,那火光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层淡淡的金辉笼罩在她身上。 这一刻,她整个人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快得不可思议。 秦庚只觉得眼前一花,“嗖”的一下,妙真已经消失在原地。 再定睛看时,她已然出现在那两个拼命挣扎的僵尸身旁。 啪!啪! 两声脆响。 妙真出手如电,两张闪烁着朱砂红光的黄符精准无误地贴在了那两个怪物的额头之上。 原本还在疯狂扭动、发出“荷荷”怪叫的僵尸,像是被抽去了发条的玩偶,瞬间僵直,一动不动了。 “成了!” 曹小六面露喜色,正要冲出去,却被曹三爷一把按住:“慢着,别大意。” 众人闻言没冲出去,只是慢慢凑了过去。 妙真道长神色凝重,并没有因为制住了怪物而放松警惕。 她手腕一抖,桃木剑的剑尖精准地挑开了其中一具僵尸紧闭的嘴巴。 借着符箓燃烧未尽的微光,众人探头看去。 这一看,妙真的瞳孔都是猛地一缩。 那嘴里黑洞洞的,竟然连一颗牙齿都没有! 不管是门牙还是槽牙,全被拔得干干净净,牙床上是一片暗红色的烂肉,看着触目惊心。 更诡异的是,在那原本应该是舌头的位置,没有舌头,反而盘踞着一条只有小拇指粗细的、色彩斑斓的小蛇! 那小蛇通体呈暗青色,鳞片细密,此刻正昂着三角形的脑袋,那双芝麻大小的阴毒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妙真,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 妙真也是脸色大变,手中桃木剑猛地就要刺下。 “没牙,遭了,退!” 她口中急喝,身形暴退。 没牙就不是僵尸,封尸符封不住!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瞬间,那两具原本被定住的“僵尸”,口中竟同时发出了声音。 “没牙,遭了,退!” “没牙,遭了,退!” 那声音尖细、冰冷,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重叠感。 最可怕的是,那语调、那语气、甚至连那份惊惶的情绪,竟然和妙真道长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就像是……这一瞬间,那两条蛇学会了妙真的声音! 咔嚓! 贴在它们额头上的黄符猛地炸裂开来,化作飞灰。 两个怪物的力量大得惊人,猛地一挣,那足以勒断野猪腿骨的藤条陷阱竟然被生生崩断。 它们根本不需要起身,身子直挺挺地从地上弹射而起,那双枯瘦如柴的手爪带着破风声,直取离得最近的妙真! “撤!” 陆兴民反应极快,反手在那黑箱子上一拍。 嗖嗖! 两个早已备好的纸人飞出,迎风便涨,化作两个面目狰狞的纸甲兵,虽然轻飘飘的,却极其精准地撞进了那两个怪物的怀里,和它们扭打在了一起。 “走!别恋战!” 曹三爷大吼一声,手里那半截精钢打造的洛阳铲脱手飞出,狠狠砸在一个怪物的肩膀上,发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之音,火星四溅。 那是能铲断石头的铲子,砸在这东西身上,竟然只砸了个趔趄! 妙真道长此刻已退至众人身后,她双手结印,又是数张符箓祭出。 轰! 符箓在空中燃烧,化作几道流动的金光,并不是攻击,而是精准地落在了秦庚、陆兴民、曹家叔侄的身上。 “开目!走!” 借着这金光的照耀,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林在众人眼中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如同白昼。 也就是在这金光亮起的一瞬间,秦庚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让他头皮发麻,亡魂大冒! 刚才光线暗,只顾着看嘴里的蛇,没看清脸。 此刻金光映照下,那两张死人脸清晰无比地印入了他的眼帘。 左边那个,塌鼻梁,三角眼,哪怕此刻脸颊干瘪,也能看出那股子猥琐劲儿。 右边那个,瘸着一条腿,面相凶恶。 这不正是昨天才在码头上被沉江的林把头和关二顺吗?! 可这两人的尸体……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按理说,昨儿个淹死的人,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那尸体早就该泡发了。 那是“大漂子”,浑身浮肿,皮肤发白发亮,甚至有些地方皮肉分离才对。 可眼前这两个东西。 脸色铁青发黑,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像是被风干了十几年的老腊肉,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水肿的迹象,反而透着股子金属般的僵硬质感。 这哪里是溺死鬼? 而且这才一天功夫啊! 昨天津江里溺死,今天就跑到山林子里成怪物了? 第33章 老马识途,巨阙石路 “什么情况?!” 秦庚心脏狂跳,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直冲脑门。 他虽然杀伐果断,也见过血,但这般超乎常理的诡异景象,还是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但秦庚没傻站着,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爆发出了极速,转头就跑。 “跟紧我!” 秦庚低吼一声。 既然陆掌柜说了撤退由他带路,那这时候就是他说了算。 众人也不敢恋战,那两个怪物显然不是普通手段能对付的,而且谁知道那破庙里还会不会蹦出第三个、第四个? 有了妙真的金光加持,秦庚只觉得身轻如燕,脚下生风,比平时要快的多。 他在林间狂奔,速度快得惊人,身后的曹小六累得直翻白眼才能勉强跟上。 然而,跑出没多远,秦庚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路……不对!” 秦庚心中惊骇。 来的时候,这里明明是一片缓坡,长满了低矮的灌木。 可现在,眼前竟然是一片嶙峋的乱石岗,石头像是活的一样,透着股阴森森的鬼气。 “鬼打墙?还是迷阵?” 秦庚脑子飞转。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肯定慌了神,在原地打转。 但他不是普通人。 他是车夫! 是上了层次的车夫! 走路识路是吃饭安身立命的本事! 本能告诉他:直走!这里就是平地! 眼睛告诉他:前面是乱石,撞上去头破血流! “信本能!” 秦庚一咬牙,根本没有减速,冲着那堆乱石就撞了过去。 “小五!” 身后的陆兴民惊呼一声。 然而,并没有撞击声传来。 秦庚的身影竟然直接穿过了那片看似坚硬的乱石,就像是穿过了一层雾气。 “跟上他!” 妙真道长眼睛一亮,大声喝道。 众人见状,哪还敢犹豫,一个个闭着眼跟着冲了过去。 这一路上,简直是在挑战众人的心理极限。 跑了一会儿,前面赫然出现了一道断崖,下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这边!” 秦庚看都没看那深渊一眼,脚下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竟然直接踩在了那“虚空”之上。 若是旁人看了,定以为他是会轻功,要飞天了。 但在秦庚的感知里,脚下踩着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黄土地! “这……” 曹小六吓得腿肚子转筋。 “走!” 曹三爷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不想死就跟着走!这地界儿地貌变了,眼睛会骗人,小五的脚不会!人家吃饭的本事,没得假!” 众人咬碎了牙,硬着头皮跟着秦庚“跳崖”。 果然,脚下踏实,如履平地。 有时候前面是一颗几人合抱的参天大树,秦庚不闪不避,一头撞进去,那是虚影。 有时候明明看着是一条平坦大道,秦庚却猛地拐弯,钻进旁边的荆棘丛里——而在那平坦大道的尽头,实际上可能就是真正的陷阱或悬崖。 就这样,一行人在山林中狂奔了一个多时辰。 金光忽明忽暗,每当快要熄灭时,妙真便会再祭出一张符箓续上。 终于,前方出现了那两块熟悉的巨石。 齐天门! 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在那两块巨石出现的一瞬间,终于消散了大半。 众人一口气冲出石阙,这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停下来。 “停……停停……” 陆掌柜面如白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呼哧声。 “出了……出了齐天门,就……就安全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这石阙……巨石对峙,乃是天然的镇煞局……以前有高人设过法,里面的脏东西……出不来……” 秦庚体魄强悍,又是上了三层的车夫,此刻气息平稳,状态还算不错。 他双手撑着膝盖,回头看了一眼那漆黑如墨的一线山林,心有余悸。 妙真道长盘膝而坐,正在调息,脸不红气不喘,显然修为深厚。 曹三爷老当益壮,除了额头见汗,面色如常。 曹小六,正趴在地上干呕,显然是这一路吓得不轻,再加上跑得太急,岔了气,不过他比陆掌柜好些,陆掌柜已经躺了。 “多谢,秦师傅,要不是你,我们跑不出来。” 曹三爷拱了拱手。 其他人虽然累,但也都道了声谢。 “叫我小五就成。” 缓了两口气,秦庚走到陆兴民身边,帮陆兴民顺气。 这手法还是当年刚开始拉车时候徐春教给他的。 “陆掌柜,您这可不地道。” 秦庚笑道:“既知道这石阙能挡灾,上次咋不说?上次那俩东西可给我吓得够呛。” 陆掌柜翻了个白眼,好半天才回过那口气来。 “上次……” 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上次咱们不熟。” 陆掌柜顿了顿,挣扎着坐起身来,看向妙真:“妙真道长,看清楚了吗?那到底是个啥玩意?肯定不是粽子吧?” “不是。” 妙真此时也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嘴里没牙,也没有舌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活蛇长在舌根上。刚才那话,不是尸体说的,是那蛇说的。” “若是贫道没看走眼,那应该是传说中的‘人语蛇’。” “人语蛇?” 曹家叔侄都凑了过来,一脸好奇。 妙真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在这夜色中娓娓道来: “古籍《子不语》中有载,南方多瘴气,有蛇名‘人语’。” “此蛇阴毒无比,喜食死人舌,更喜钻入死人口中,盘踞其内,吸食尸气而活,和尸体共生形成蛇尸。” “它能通人言,善模仿。” “往往藏身尸体之中,模仿死者生前声音,或是模仿路人之语。路人若是应了,或者被其迷惑靠近,它便会暴起伤人,取人性命。” 妙真说到这里,眉头紧锁:“只是这人语蛇多生于南疆湿热之地,这北方干燥寒冷,不生这种东西的。再者,人语蛇寄生形成的蛇尸,实力一般,很少有这么厉害的。” 秦庚听得脊背发凉。 林把头和关二顺,竟然被人做成了这种“蛇尸”。 “那帮洋人,图谋不小啊。” 曹三爷磕了磕烟袋。 众人也都眉头微皱,不知道洋人弄这东西过来干什么。 这时候,秦庚说道:“今晚那俩,我认识,他俩昨天刚被沉江。” 第34章 活尸死尸,龙王阴谋 陆掌柜靠在一块黑岩上,一边倒着靴子里的沙土,一边盯着秦庚。 “那俩人你认识?说说,什么来头。” 秦庚也没藏着掖着,沉声道:“左边那个塌鼻梁的,是城南原来的车行把头,姓林;右边那个瘸腿的,是平安车行的龙头,叫关二顺。” “昨儿个,这两人才被龙王会沉了江,就在浔河码头,我亲眼所见。” “昨天?” 陆掌柜手里的靴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昨天才死,今儿个就跑这深山老林里来了?还成了那副刀枪不入的鬼样子?” “没错,就是昨天。” 秦庚肯定道,“当时龙王会的排场很大,沉江的时候那是大张旗鼓,说是清理门户。没想到,这门户清理到破庙里去了。” “这就对上了。” 一直蹲在一旁吧嗒旱烟的曹三爷忽然开了口。 他那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得震天响,吐出一口白烟,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之前我还真没往这处想,寻思是这帮洋鬼子不知从哪挖出来的陈年老粽子,或者是从乱葬岗子里刨出来的无主孤魂。没想到啊,竟然是最近刚死的‘活尸’!” “活尸?” 秦庚是个拉车练武的,对这阴行的门道知之甚少,听得一头雾水。 “这是行里切口。” 曹三爷眯着眼,指了指那漆黑的一线天方向,慢条斯理地说道:“人死了,咽气七天之内,魂魄未散尽,尸身还热乎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尸身没得安宁,反倒被用了手段,那就叫‘活尸’。” “普通人死了,那就是一摊烂肉,没那造化。能成‘活尸’的,那得是生前在各自的行当里入了门、上了层次的主儿。” 他瞥了秦庚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秦师傅,你也算是入了门的。你知道咱们这‘百业’,讲究个什么吗?讲究个‘功夫’入骨,入命。” “入了门,上了层次,那本事就不仅仅是在脑子里,更是在筋骨皮肉里,在脊梁骨里。那是长年累月熬出来的,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曹三爷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这种人,若是死后七天内不得安生,哪怕脑子死了,那身板子还记着生前的本事呢。” “若是唱戏的角儿成了活尸,指不定半夜就在义庄里吊嗓子,那是真能把过路的孤魂野鬼都给招来听戏;若是杀猪的屠夫成了活尸,你若是把手伸过去,他那手刀能比生前还快,一刀就能给你卸了骨缝。” “以前还有个剃头匠,死了三天,半夜爬起来给守灵的亲儿子剃了个阴阳头,那手艺,比活着时候还利索。” 众人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曹三爷叹了口气:“所以,上了层次的人若是横死,必须得请阴行的高人来‘镇’,来‘送’。不然,容易出幺蛾子。” 秦庚听明白了大概,但心头的疑惑更甚:“三爷,您说林把头和关二顺是上了层次的车夫?这……不像吧?” 旁边的曹小六也忍不住插嘴道:“是啊三叔,那林把头我虽没见过,但那关二顺我可是知道的。那是平安车行的龙头,平日里出门坐轿,吃饭有人喂,养得肥头大耳,走两步都喘,还时不时犯瘸腿病,就他那样的,能是上了层次的车夫?” 在曹小六看来,秦庚这种一身腱子肉、跑起来带风的才是车夫里的好手。 关二顺那种,就是个纯粹的土财主。 “你们呐,还是太年轻,只看皮相。” 曹三爷摇了摇头,浑浊老眼里透着股看透世事的精明:“关二顺现在是肥,林把头现在是奸。可你们也不想想,在这津门地界,二十年前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们也是从底层苦哈哈一步步爬上来的!” 曹三爷语气加重了几分:“二十年前,关二顺那是南城有名的‘飞毛腿’,一口气能拉着人跑三个时辰不歇气;那林把头,当年也是靠着一身蛮力,拉大板车运货,几百斤的货一个人扛。” “他们是真真切切把拉车当成吃饭的本事,辛辛苦苦干过几年,甚至十几年。那份功夫,早就渗进骨头缝里了,早就上了层次了。” “只不过后来发迹了,当了把头,做了龙头,有了钱有了权,不需要再自个儿卖力气,便开始养尊处优,吃喝嫖赌。” 说到这,曹三爷冷笑一声:“虽然被猪油蒙了心,心把本事忘了。可这具身体,这副被生活千锤百炼过的骨架子,它没忘啊!” 秦庚闻言,心中一震。 他想起了自己。 每日拉车,每一步奔跑,那种肌肉的撕裂与重组,那种对路面的感知,确实像是刻刀一样,一点点雕刻着他的身体。 原来,这就是“百业入骨”。 一直沉默不语的妙真道人,此刻忽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 “贫道明白了!” 妙真道人手中的桃木剑轻轻一震,沉声道:“这就是那帮洋人,或者说那幕后黑手的算计所在!”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妙真道人语速极快: “人语蛇入驻活尸口中,以蛇代舌,以蛇魂控尸身!” “蛇有灵智,能听从指令;尸有本事,能杀伐征战。” “那些人自己混好了把本事忘了,但身体没忘。人一死,那人语蛇寄生成蛇尸,就能完美地调动这具身体里潜藏的本能,用出他们生前的手段!” “甚至因为没了痛觉,没了恐惧,比生前还要可怕!再加以邪法炼制成尸傀之类,极难对付。” “背后应该有洋人控制这些人语蛇。”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秦庚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刚才逃亡时的那一幕。 那两个怪物虽然僵硬,但那一蹦数丈远的爆发力,那无视地形的冲撞,确实有着顶级车夫的影子。 那是把“跑”和“力”发挥到了极致的怪物。 “原来如此……” 陆兴民摸着下巴:“道长言之有理。不过,这推断若要成立,前提得是……那些洋人弄去的尸体,都得是上了层次的。” “这不难查。” 曹三爷把烟袋锅子往腰里一别,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语气里透着股狠劲儿:“回去之后,我去查查最近的死亡人口,尤其是那些上层次的主儿。我去他们坟头上转转,看看里头还是不是热乎的,这事儿不就水落石出了?” “成。” 陆兴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八九不离十了。这帮洋鬼子,心可真大。” “哼,龙王会,好一个龙王会。” 曹小六也是一脸愤慨,啐了一口唾沫:“我就说那帮孙子怎么最近这么嚣张,原来是跟洋人勾结上了。一边在城里立规矩、沉江杀人,一边把尸体捞起来送给洋人做这鬼东西。” “这是一条龙的买卖啊。” 秦庚在旁边听着,心里也是一片惊讶。 他之前只以为龙王会是霸道,是欺行霸市。 现在看来,这哪是霸道,这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把人沉江淹死,还不算完,还要把尸体卖给洋人做成怪物。 这龙王会,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第35章 人宗入世,大洋到手 “这事儿,咱们得往上捅。” 曹三爷眯着眼:“龙王会和洋鬼子勾结,倒卖人口,炼制邪物。这可是通天的大案。我现在怀疑龙王会收拢平安车行,就是冲着这几个上了层次的把头和关二顺去的。” “这事儿要是坐实了,那就是大功一笔。” 曹三爷看了看身边的侄子,嘴角咧开一丝笑意:“指不定上面一高兴,能给我这老骨头挪挪位置,或者……给小六这混小子整半个官身,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嘿嘿,三叔,那到时候您可得给我美言几句。” 曹小六一听“官身”,眼睛都亮了:“要是能混个‘地官掌所儿’当当,那以后在津门这地界儿,谁不高看我一眼?” “见者有份儿哈。” 陆掌柜也凑趣了一句。 众人兴奋了一会儿,气氛倒也没了之前的凝重。 毕竟,虽然今晚惊险,但收获也是巨大的。 探明了洋人养尸的底细,还抓住了龙王会这条线索。 “行了,此地不宜久留。” 陆掌柜紧了紧背后的黑箱子,看了一眼天色:“走吧,回去。今儿个这事儿大家烂在肚子里,别出去乱说,免得打草惊蛇。” 说着,他转过头,极其郑重地对着秦庚拱了拱手。 “这次,多亏了小五哥儿。” 陆掌柜语气诚恳:“若不是你那‘老马识途’的本事,咱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还真两说。更别提这最后关于尸体身份的线索,太重要了,咱们之前是想破脑袋也没往这处想。” “是啊,秦师傅,今儿个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曹三爷也正色道。 “秦师傅,本事硬。” 曹小六竖起大拇指,“我现在在‘威武武馆’练着呢,就在津门老城区南根儿底下。以后你有空,常来找我玩,咱俩切磋切磋。” 妙真道人虽然没多说什么,但也对着秦庚微微颔首,目光中多了几分认可。 秦庚笑了笑,拱手回礼,嘴上说着“客气”、“应该的”。 但他心里,其实没怎么把这些虚头巴脑的感谢放在心上。 什么大功一笔,离他太远。 他现在满脑子惦记的,就两件事。 一是那大洋。 这可是拿命换来的钱,有了这钱,能买上一批壮骨散,还能用上虎骨汤,把自己这【武师】的等级再往上冲一冲。 二就是陆掌柜之前许诺的“师承”。 今晚见了妙真道长的金光符箓,见了曹三爷的发丘手段,甚至见了那诡异的蛇尸。 秦庚更加明白,这个世界很大,水很深。 必须得有个明白人带路! 他有百业书,光靠自己瞎练,也能上层次,但那速度太慢了,若是有名师教导,经验值的提升会快上很多很多。 陆掌柜既然开了口,说是若不成则亲自教导,那这事儿就跑不了。 “走着!” 秦庚紧了紧腰带,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散去了几分。 一行人借着月色,快步向山下走去。 这天色还没亮透,津门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卖早点的铺子刚卸了门板,冒出点稀薄的热乎气。 一行五人从城外回来,到了南城根儿底下,也就散了伙。 曹三爷叔侄俩揣着那洛阳铲,急匆匆地奔着恒通当铺去了,说是要赶回去补个回笼觉,把那身土腥味儿洗洗。 妙真道长也没多留,跟陆兴民打了个稽首,便背着桃木剑往城西走。 秦庚本以为她是要回哪个道观清修,没成想陆兴民在旁随口提了一嘴:“别看妙真道长是个出家人,平日里可不住庙。城西有个‘慈幼局’,那是以前官办后来荒废了的孤儿院,她在那边帮忙照料几十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道门人宗,讲究的就是个入红尘俗世修行,在人堆里炼心。” 秦庚听罢,看着那个青衣女冠远去的背影,心里倒是多了几分敬意。 这年头,能在乱世里守着一帮孤儿过活,这修行比念经打坐来得实在。 众人散去,秦庚便跟着陆兴民回了桂香斋。 进了铺子,伙计还没起。 陆兴民把门板重新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寒风,引着秦庚进了里屋。 屋里暖和,陆兴民脱了那身紧致的黑马褂,换了身宽松的长衫,整个人看着松弛了不少。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罐茶叶,亲自烫了壶水。 水滚茶香,瞬间溢满了屋子。 “坐。” 陆兴民倒了两碗茶,推给秦庚一碗,自个儿端起另一碗抿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 “昨晚这趟,凶险。” 陆兴民放下茶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次我自个儿去,没敢进去。到了齐天门,我让纸人进去探的路,我自己个儿就蹲在门里头一点。” 他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腿:“原本以为纸人没活气,能避开那些脏东西。没成想,那人语蛇邪门得很,竟然能顺着纸人身上那点残留的魂念找过来。若不是我断得快,那次就不是瘸几天的事儿了,怕是得把命丢在那。” 秦庚捧着茶碗:“所以您这特意找我,就是看中我这老马识途的能耐?” “对。” 陆兴民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庚:“那地方入了夜,地气翻涌,就是个天然的迷魂阵。别说是人,就是罗盘进去了都得乱转。若是没个识途老马带着,昨晚就算看见了嘴里的东西,最后也得困死在里头。”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里屋那张梨花木的大柜前,打开暗格。 一阵丁零当啷的脆响。 陆兴民手里捧着三卷用红纸包着的大洋,还有一封信,走了回来。 “啪。” 东西放在桌上,沉甸甸的。 “三十块大洋,一分不少,你点点。” 秦庚没客气,伸手拿起一卷,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吹了一口气,放在耳边听了个响。 嗡—— 声音清越绵长,是足色大洋。 秦庚也不矫情,将三卷大洋揣进怀里,那是硬邦邦的沉重,却让人心里头无比踏实。 有了这钱,那药就能续上了,这身板子又能往上拔一拔,指不定能上到明劲儿层次。 第36章 师承介绍,虎骨猛汤 陆兴民见他收了钱,便将那封信推了过来。 信封是那种老式的牛皮纸,上面没写收信人的名字,只在封口处盖了个红印章,印文是个古篆字的“扎”字。 “这是之前答应你的,师承介绍。” 陆兴民重新坐下,端起茶碗:“地方在津门城北,卧牛巷三十八号。那地方偏,是个死胡同,门口有棵歪脖子枣树,好认。” 秦庚双手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怎么称呼?是什么路数?” “去了你就知道。” 陆兴民卖了个关子,没细说:“你过去后,把这信给他,然后老老实实听人家怎么讲就行了。能不能成,看你的造化,也看人家的心情。” “那我什么时候上门比较好?这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太合规矩?要不要带点东西?” 秦庚问道。 礼多人不怪,这是徐春教给他的道理。 陆兴民摆了摆手:“千万别。那位爷脾气怪,最烦这一套虚头巴脑的。你若是提着东西去,指不定连门都进不去。你就白天去,赶着日头足的时候,人到就行。” “明白。” 秦庚点头记下。 该问的问了,钱也到手了。 不过秦庚也没忘将桌上那一碗茶一饮而尽。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是龙井御贡,里面加了几味秘制的补气大药,一碗茶顶得上三份壮骨散了。 咕咚。 牛饮。 茶水入口微苦,入喉回甘,紧接着便是一股热流像是火线一样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轰的一下炸开,暖意瞬间游走四肢百骸。 原本经过一夜奔波有些酸涩的膝盖和脚踝,在这股热流的滋养下,竟然泛起一阵舒爽的麻痒。 好东西! “之后还需要进山吗?” 秦庚问道。 昨晚虽然凶险,但回报也是真丰厚。 “还得去。” 陆兴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洋人把摊子铺这么大,这事儿没完。不过得等曹三爷那边查出点眉目,咱们有了准备再说。到时候我联系你。” “行,那我随叫随到。” 秦庚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出了桂香斋。 …… 出了门,外头的天色已亮。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卖煎饼果子的、炸油条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市井烟火气。 秦庚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大洋,又感受着体内那股子还没化开的药劲,脚下生风,没回车行,而是直奔百草堂。 临走前陆兴民特意交代过,山里的事儿,可以跟郑掌柜通个气。 到了百草堂,刚开门。 几个小伙计正拿着大扫把在门口哗啦哗啦地扫着落叶。 秦庚轻车熟路地进了后堂。 郑通和正站在药柜前,手里拿着杆小戥子,在核对着刚进的一批黄芪。 见秦庚进来,郑通和放下戥子,目光在秦庚身上一扫,略微有些诧异。 “回来了?” 郑通和从柜台后走出来:“山里情况如何?” 秦庚也没隐瞒,拉了张凳子坐下,将昨晚在钟山破庙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从怎么设伏,到那活尸嘴里的人语蛇,再到最后妙真道长的推断,没漏下半个字。 郑通和听得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待秦庚讲完,郑通和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这手段,看着像是苗疆那边的‘蛊术’,或者是‘御兽’的法门。但咱们这边的传承,讲究个顺应天道,哪怕是玩虫子的,也没这么恶心人,那是拿活人当器皿,把‘造畜’和‘尸道’揉在了一起。” “御兽?蛊术?” 秦庚问道。 “嗯,江湖上的老皇历了,以前南方有些旁门左道,专门养些蛇虫鼠蚁,叫‘拜虫教’还是什么的,早些年就被朝廷给剿了。” 郑通和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看了看秦庚:“话说回来,你这大洋到手了?是打算再搞点壮骨散?” 秦庚拍了拍怀里:“三十块大洋,现结的。不过郑掌柜,这壮骨散……我现在吃着,有点不够劲儿了。” “不够劲儿?” 郑通和诧异。 秦庚点头:“就是有种吃不饱的感觉。吃下去热乎一阵,练两趟拳就没了,不像以前能顶大半天。” 郑通和挑了挑眉:“你这胃口是越来越大了。牛骨壮骨散是给初学者打熬筋骨用的,你现在身子骨练开了,确实差点意思。” “那是你气血旺了,炉火大了,这点柴火自然不够烧。” 郑通和转身走到药柜深处,指了指几个贴着红签的抽屉:“你是想牛骨换虎骨,还是说直接用龙虎汤?都是三块大洋一剂,效果也都差不多。” “我全都要。” 秦庚笑了笑。 三块大洋一剂,三十块大洋也就够买十剂的。 但这钱,该花得花。 他现在【武师】卡在快九级的门槛上,距离那传说中的“明劲”也就差临门一脚。 如果不下猛药,光靠苦练,这层窗户纸不知道要捅到猴年马月。 尽快冲到十级,解锁病行虎骨天赋,好去拜师,人家看他天赋好,成功的几率也大些。 “全都要?” “把手伸出来,若是身子骨扛不住,那是穿肠毒药,我要看看你现在的底子,能不能受得住这虎狼之药。” 郑通和直接示意秦庚把手放在脉枕上。 秦庚依言伸出手腕。 郑通和三指搭上寸关尺,微微闭目。 刚一搭上,郑通和的眼皮子就是猛地一跳。 指尖下的脉搏,不似常人那般平缓,而是像一面正在被敲击的战鼓,“咚、咚、咚”,沉稳有力,且带着一股子隐隐的弹抖之劲。 那脉气,不是浮在表面的,而是深藏于内,却又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好家伙……” 郑通和猛地睁开眼,眼睛稍微瞪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庚:“才半个月没怎么细看你这……你这都要入明劲了?” 郑通和是真的惊了。 这速度也太吓人了! 这小子,满打满算练了才多久? 一个月? 两个月? “最近吃得多,练得勤。” 秦庚谦虚了一句。 “这可不是勤快就能练出来的。” 郑通和收回手。 “行,既然你身子骨到了这个火候,那确实该冲一冲。” 郑通和点了点头:“你现在的状态,正是‘满则溢’的前兆。这时候用猛药,正好借着那股子药劲,一鼓作气把那层关隘冲开!” “郑掌柜,这明劲……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秦庚想听听行家的解释。 第37章 千遍万遍,本事自现 郑通和沉吟片刻,随手拿起柜台上的一块擦桌布。 “你现在的力气,哪怕有千斤,打在人身上,那是‘推’,是‘砸’。” 郑通和将抹布猛地甩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抹布摊在桌上。 “这叫蛮力。虽然重,但劲力是散的。” 接着,郑通和捏住抹布的一角,手腕极其诡异地一抖。 那软塌塌的抹布瞬间绷得笔直,像是一杆大枪,狠狠抽在空中。 啪! 一声脆响,竟然比刚才响亮了数倍,震得空气都嗡嗡作响。 “这就是明劲。” 郑通和沉声道:“身体素质达标之后,就能将周身散乱的劲力拧成一股绳。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练成明劲,出手时,全身筋骨齐鸣,啪啪作响,那是骨头和筋膜在震。” “打在人身上,不再是把他打飞,而是……” 郑通和目光一凝,一掌拍在面前那厚实的药柜木板上。 并没有多大的声响。 但他抬起手时,那坚硬的枣木柜面上,赫然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且掌印周围并没有裂纹,劲力完全透了进去。 “打人如挂画。” 郑通和缓缓吐出五个字:“你一拳打过去,那人要是贴在墙上,人被打死了,身子却不倒,像是挂在画上一样。因为你的劲力太快、太透,瞬间穿过了他的身体,把他钉在那了。” 秦庚听得心驰神往。 打人如挂画! “……” 秦庚将怀里的三十块大洋一股脑全掏了出来:“三十块大洋,全买了,冲一冲明劲。” “好小子,有魄力。” 郑通和也不含糊,大袖一挥,收了大洋:“你这三十块,五剂虎骨壮骨散,五剂龙虎汤。” 说罢他就去抓药了。 秦庚看着郑通和忙碌的背影,心中默念了一声百业书。 【武师(八级):78/80】 这三十块大洋砸下去,再加上苦修。 十级明劲,解锁【病行虎骨】。 势在必得! “来吧。” 郑通和抓好了药。 …… 百草堂后院,药香浓郁,混杂着一股子炭火气。 郑通和领着秦庚穿过回廊,到了那间平日里专供熬药的小院。 院角那口黄铜药锅正冒着白气,咕嘟咕嘟响个不停,旁边还备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面黑乎乎的药汤正翻滚着,腥辣味儿直冲天灵盖。 “这便是虎骨壮骨散和龙虎汤。” 郑通和指了指桌上的一包药粉,又指了指那木桶:“壮骨散,规矩照旧,先吸纳那熬药时的几缕蒸气,那是虎骨里的精魄,散了可惜,吸罢再温服。” 秦庚点头记下,目光落在那桶翻滚的黑汤上。 “至于这龙虎汤,用法有些讲究。” 郑通和背着手,语调沉了几分:“那是给练明劲的人准备的。俗话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可这练功若是练猛了,便是‘练拳不修命,此时便遭病’。” “明劲刚猛,透支的是气血,磨损的是筋骨。若是没有这等猛药滋补,强练明劲招式,只会把身子骨练废了。” 郑通和看着秦庚,“这里面有个度,要练到筋骨微伤、劲力透支,却又不至于伤了根本,随后立刻入桶药浴,借着药力修补,这才能如打铁一般,把身板捶打得越发结实。” “这……” 秦庚眉头微皱。 这火候太难拿捏了。 轻了,药力浪费,起不到脱胎换骨的效果; 重了,若是伤了底子,那就是不可逆的暗疾。 见秦庚迟疑,郑通和忽然笑了笑:“我听陆师弟说,你没正经拜过师?” “是。” 秦庚坦然承认。 “无妨。” 郑通和点了点头,“我平日里除了坐堂也没什么大事,这几日倒是可以帮你把把关。我虽不如苏家那位周大支挂名头响亮,但天下武学殊途同归,我又是郎中,对人体经络骨骼的了解,只会比他们更清楚。” 秦庚闻言一愣,随即心中大定,连忙抱拳:“多谢郑掌柜!这可是帮了晚辈大忙了。” “无妨,也是看你顺眼。” 郑通和摆了摆手,示意秦庚不必多礼:“若我没记错,河北形意龙虎一脉,明劲有‘龙拳三式’与‘虎拳三式’。” 秦庚思索片刻,答道:“龙拳三式:盘龙、探爪、地龙翻身;虎拳三式:扑食、剪尾、猛虎坐洞。” “不错。” 郑通和道:“除了这六式,还有最后那一招绝杀——‘龙虎合击’。不过那招不仅要明劲巅峰,更要讲究心意合一,你现在身子骨还没打磨透,练不了。强练,就是个死。”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先学盘龙、探爪二式。” “盘龙主守,练的是大脊如龙,盘身护体;探爪主攻,练的是指掌如钩,透点破面。” “我试试。” 秦庚没托大,并未直接上手,而是从贴身内兜里掏出了那本被汗水浸得有些发黄的誊抄本。 纸张虽然粗糙,但字迹工整。 秦庚翻到关于“龙形”的那几页,逐字逐句地看,又结合着这几个月练武站桩的体悟,细细琢磨。 足足过了一刻钟,秦庚才合上书页,长吐一口气。 “请前辈指正。” 秦庚走到院中空地,双脚分开,摆了个架子。 这“盘龙”一式,讲究的是“身如龙盘,劲如其藏”。 秦庚深吸一口气,脊背猛地一弓,那条才觉醒不久的【通背龙脊】瞬间绷紧,整个人仿佛缩了一圈,双臂回环护住中线,随后腰马合一,猛地一转。 呼! 空气中带起一道沉闷的风声。 紧接着,秦庚变招,身形并未舒展,而是借着那股盘旋的劲力,右臂如毒蛇出洞,五指成钩,直刺前方虚空——这便是“探爪”。 这一下,秦庚用上了八分力,指尖甚至抓破空气发出一声脆响。 “停。” 郑通和在一旁看着,却是摇了摇头,毫不客气道:“全是漏洞。” 秦庚收势,虚心求教:“请前辈指点。” “架子是对的,味儿不对。” 郑通和走上前,伸手指了指秦庚的脊椎:“盘龙不是让你缩成一团,而是‘外松内紧’,看似松垮,实则劲力在骨缝里含着。你刚才那是死劲,真要是遇到高手,人家一搭手,就能把你这股僵劲给卸了。” 说着,郑通和又指了指秦庚的手,“探爪,探的是敌人的心窝子,劲力要透。你刚才那一抓,指关节太硬,手腕太死,劲力都在半道上泄光了。” “喝药吧。” 郑通和指了熬制的壮骨散,“先受气,然后把药喝了,再打一百遍。” “一百遍?” 秦庚一怔。 “怎么,嫌多?” 郑通和笑了笑:“要想把招式练进骨髓里,变成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千遍万遍都算少的。” 第38章 盘龙探爪,行万里路 “明白。” 秦庚二话不说,对着药锅蒸气站桩半个时辰,待得药好放凉,仰头一饮而尽。 一股热流瞬间从腹部炸开,顺着四肢百骸游走。 【职业:武师(八级)】 【经验值+4】 【当前经验:84/80】 【等级提升:武师(九级)】 【经验值:4/90】 秦庚只觉得体内那股燥热更甚,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在皮肉下乱窜,急需一个宣泄口。 “喝!” 他低喝一声,再次拉开架势。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紧绷脊背,而是试着去感受脊椎骨节之间的律动。 盘龙! 身形微转,大脊如同一条潜伏的蟒蛇,轻轻蠕动,力量含而不发。 探爪! 借着腰椎传导上来的力道,手臂顺势送出,五指在接触到极点的瞬间,猛地扣紧。 “啪!” 这一声脆响,比方才更加干脆利落。 “有点意思了,继续!” 郑通和在一旁背着手,时不时提点一句,“腰再沉一点!肩膀松开!别用死力气!” 一遍,两遍,十遍…… 秦庚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两个动作。 明劲的招式,确实极为耗费体能。 每一次“探爪”,都要调动全身的筋骨肌肉,还要配合呼吸吐纳,这比拉一天车都要累。 汗水顺着秦庚的额头流下,浸透了马褂,又被身体蒸腾的热气烘干,结出一层白霜。 秦庚感觉肺部像是拉风箱一样,每一次呼吸粗重如牛,双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手指更是疼得钻心。 “九十九……” “一百!” 随着最后一次“探爪”轰出,秦庚脚下的青砖都被踩裂了一角,整个人晃了晃,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如雨下。 “行了。” 郑通和看准时机,一步上前扶住秦庚,并没有让他休息,而是直接拽着他往旁边的木桶走去。 “别歇着,这口气不能散。现在正是你筋骨最饥渴的时候。” 此时的小院里,那桶龙虎汤已经不再沸腾,但依旧冒着滚滚热气,药液浓黑如墨。 “进去吧,只露个脑袋呼吸就行。” 秦庚咬着牙,强撑着酸软的身体,三两下扒掉湿透的衣物,赤条条地跨进木桶,整个人直接坐了进去。 滋—— 秦庚倒吸一口凉气。 明明是热水,但皮肤接触到药液的瞬间,却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扎,又像是被泼了一层辣椒油。 那种刺痛感顺着毛孔往里钻,直透骨髓。 “忍着。” 郑通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若是以前的穷苦人,冬天连澡都不敢洗。这年头,洗澡着凉冻死的人,比饿死的还多。你现在有这桶药浴泡着,那是福分。” 秦庚没说话,只是死死闭着眼。 他当然知道。 对穷人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 大部分穷苦人家,都是挤在一起取暖,没人敢脱衣服,身上的泥垢都能搓成条。 底层车夫则挤在窝棚,再辛苦一点的就去鸡毛店,人挤人,臭烘烘,但谁也不敢洗澡。 若是谁贪干净洗了个澡,第二天往往就发了高烧,那就是个死。 而现在…… 十一月的寒风吹过头顶,木桶里却是热浪滚滚。 随着刺痛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和温热。 秦庚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暖流正在填补着身体的亏空,原本酸痛的肌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弹性,甚至变得更加坚韧。 这便是“财侣法地”中的“财”! 若是没有这价值连城的药汤,练一百遍明劲招式,只会让他明天起不来床,甚至落下残疾。 【职业:武师(九级)】 【经验值+1】 【经验值+1】 …… 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面板上,经验值正在跳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桶浓黑的药液颜色肉眼可见地变淡,最终变成了浑浊的褐色。 待到水温微凉,秦庚猛地睁开眼。 精光四射。 【当前经验:14/90】 这一桶药浴,竟然直接涨了十点经验值! 当然了,也并非只是药浴的功劳。 损伤,恢复,提升。 药浴只是帮秦庚恢复的更快了而已,损伤是他实打实的苦练练出来的! “呼……” 秦庚从桶中站起,带起一阵哗啦的水声。 此时的他,只觉得浑身通透,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热烘烘的,体内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行了,出来吧。” 郑通和丢过一条干布巾:“这是第一天。” 秦庚擦干身体,迅速穿好衣物。 “接下来还有四天,每天还是这个时辰,打早来。” 郑通和收拾着药渣,说道。 “多谢前辈指点!” 秦庚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拜,不仅是谢药,更是谢艺。 “无妨,你我有缘分。” 郑通和转过身,意味深长道。 秦庚不知道缘字何来,只当是和陆掌柜相关,再次道谢之后,秦庚大步走出百草堂。 外头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却只觉燥热。 药力后劲还在,这一天下来,再涨十点不是问题。 待得三十块大洋的药用完,明劲也就差不多了。 昨晚一夜没睡,都在钟山里跟那群怪物和纸人折腾了,精神一直紧绷着。 今儿上午在百草堂又是灌猛药,又是打熬筋骨,这一松下来,乏劲儿顺着骨头缝往外钻。 秦庚走出百草堂,日头已经挂到了当空。 “回窝棚躺着也是躺着,不如去拉活。” 秦庚活动了一下脖颈,脊椎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拉着车满城跑,那就跟普通人散步遛弯差不多,正好用来排解体内残留的燥热药性,权当是休息了。 这一拉,就拉到了日落西山。 南城的街道上,黄包车穿梭如织。 秦庚把车停在路边,擦了一把汗,调出了面板。 【职业:车夫(三十三级)】 “三十三级了。” 秦庚看着那经验条,眉头微微皱起。 自从车夫等级过了三十大关,面板就再没给过新的天赋提示。 “难道这就是头了?” 秦庚心中犯嘀咕。 这就好比爬山,到了半山腰,路突然断了,也没个路标指引。 “可惜了,若是像那些开馆授徒的武师一样,有个圈子能互相盘道,兴许还能问出点门道来。现在认识的人里,没一个是正经‘上层次’的车夫。” 平安县城上了层次的车夫,明面上一共就五个,还全都被沉江了,想问也没处问去。 “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秦庚收起杂念:“到了四十级,也就是第四个层次,总该有点变化。” 他又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两天经验值的变化。 这一琢磨,还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昨儿晚上在钟山,我是空着手跑的,没拉车。” 秦庚眯起眼,回忆着昨晚那一夜的亡命奔袭。 那是真真正正的生死时速,为了救陆掌柜,也是为了自保,两条腿抡圆了跑,速度快到了极致。 路经险地迷阵,纯凭着探脚知危和老马识途的本能跑出来的。 那一晚涨的经验值,比平时拉一天车都要多得多。 “今儿下午拉车,虽说也涨经验,但这速度明显慢下来了。” “倒不是比之前少,而是比昨晚少。” “难不成真让那个洋大夫亨利说着了?” 秦庚想起那日在车上,亨利说的那些话。 ——行修。 “行修,行修……重点不在‘车’,而在‘行’?” 秦庚心中隐隐有了个推测:“行万里路,走出一身通天的本事。或许这车夫职业到了后头,得靠两条腿去丈量这世道?” 若是真这样,那等到四十级,搞不好会有个转职或者大的蜕变。 第39章 觉醒天赋,病行虎骨 天色彻底黑透了。 秦庚摸了摸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再看一眼【武师】那一栏。 【武师(九级)】 【当前经验:24/90】 “涨了。” 秦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和他预想的一样,龙虎汤的药力沉淀在体内,并没有随着那一桶洗澡水流光,而是在后续的活动中,一点点渗透进筋膜骨髓,潜移默化地推着经验条往前走。 “照这个速度,五天正正好好。” 秦庚收了车,直奔小摊“卤煮乐”。 今儿个朱信爷倒是不在,秦庚怕朱信爷没了,打听了一嘴,说是朱信爷有亲戚上门,忙事情去了,这让秦庚很是疑惑。 之前朱信爷说过,他后辈都死了。 “许是表亲。” “毕竟朱信爷是津门本地人。” 秦庚心想。 “掌柜的,来两大碗卤煮,多放蒜汁儿,火烧给我透透的!” “好嘞!”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卤煮端上来,猪肠猪肺炖得软烂入味,吸饱了汤汁的火烧切成井字块,再浇上一勺蒜汁和韭菜花。 秦庚也不客气,呼噜呼噜大口吃着。 一大碗下肚,浑身暖洋洋的,一天的疲惫似乎都随着这口热乎气散了去。 吃饱喝足,回到窝棚。 这一天确实是累坏了。 秦庚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个梦都没做,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接下来的几天,秦庚的日子过得极其规律。 天不亮就起,直奔百草堂。 先是一剂虎骨壮骨散内服,接着便是在院子里打数遍“盘龙”和“探爪”。 郑通和依旧在一旁盯着,时不时纠正。 打完拳,趁着身子骨热得发烫,立刻跳进那桶黑乎乎的龙虎汤里。 忍着刺痛,享受着经验值跳动的快感。 中午从百草堂出来,随便吃口东西,下午便拉着车满南城转悠。 这几天,县城的地面上也不太平。 宏盛车行刚立了棍,但明显宏盛车行只要钱,不管事,街面上时常能看见打架斗殴的。 秦庚也懒得管闲事,只要没人惹到他头上就无所谓。 …… 晃眼间,又是四天过去。 这四天里,秦庚的日子过得跟那钟表摆锤似的,极有规律。 天麻麻亮就往百草堂跑。 到了下午,他也不歇着,拉着车满城跑,把那股子药劲儿通过汗水给夯实进骨头缝里。 晚上回了窝棚,在街边小摊来两碗卤煮,油水足,顶饿,吃完倒头就睡。 朱信爷这两天也重新露了面。 老头子看着精神尚可。 见着秦庚,朱信爷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嘴,说是家里来了几个表亲,这才没出来转悠。 秦庚听了这话,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地,真要是再见不着人,得找上门去。 第五日,午后。 日头偏西,窝棚里静悄悄的。 秦庚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仿佛每一块骨头都酥了。 他下意识地从草铺上坐起,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 “咔吧——” 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连珠炮似的动静。 “噼里啪啦——” 他这一动,浑身筋骨竟像是炒豆子一般炸响,声音沉闷而有力。 随着他站起身,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顺着脊椎大龙蔓延开来,六合呼吸法那独特的韵律,在睡梦初醒的瞬间,自然而然地运转到了极致。 正在旁边擦车的徐春,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秦庚。 此时的秦庚,明明还是那个穿着粗布马褂的年轻人,两手垂在膝侧,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可在徐春眼里,分明像是一头在那深山老林里刚刚打了个盹儿醒来的吊睛白额大虫! 那种松松垮垮却又让人汗毛倒竖的感觉,直冲心底。 “好家伙……” 徐春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惊讶道:“小五,你这练的到底是啥把式?往那一站,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没精神,可硬是让我这心里头发颤……就好似……困大虫刚醒。” “嗯?” 秦庚一愣,眼中的精芒一闪而逝,那股子摄人的气势瞬间收敛。 他并没有回答徐春的话,而是心念一动,唤出了那一页虚幻的百业书。 面板之上,数据翻滚。 【职业:武师(十级)】 【经验值:1/100】 【天赋解锁:病行虎骨】 终于到了。 秦庚心中一喜,目光落在那新解锁的天赋描述上。 【病行虎骨】: 【拳谚有云:“龙行风雷,虎行似病。”】 【病者,非弱也,乃神气内敛,松沉入骨。】 【你的骨架将变得宽大,你的骨质将异于常人,密度如铁。】 【你虎骨在身,行走坐卧间,周身大筋自然放松,骨节微坠,好似那刚刚睡醒的惺忪困虎。】 【看似浑身破绽、软绵无力,实则精气内蕴,锁于骨髓之中,只待顷刻间,便是风雷云动,择人而噬!】 【提示:武师职业提升至三十级,可解锁进阶天赋“龙虎交征”】 “病行虎骨……” 秦庚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喜色。 所谓的“病”,不是真的病,而是一种极度的“松”。 只有松到了极致,才能在爆发的那一瞬间,紧到极致,刚到极致! 搭配极具爆发力的通背龙脊,还真就是天生杀才! 今天上午在百草堂,最后一副壮骨散和龙虎汤耗尽,经验值刚好顶破了那层窗户纸。 秦庚抬起手腕,仔细端详。 原本虽然结实但还算匀称的手腕,此刻竟比之前粗了一圈有余。 那不是肥肉,也不是单纯的肌肉肿胀,而是骨骼本身的生长。 虎骨粗壮。 不光是粗,更在于“密”和“重”。 秦庚试着握了握拳,指节之间发出的声音不再是清脆的响声,而是如同金石撞击般的沉闷回响。 日后若是练到洗髓换血的高深境界,这副异于常人的骨架,便是他最大的本钱。 “好像还长高了不少?” 徐春捡起抹布,走过来比划了一下,啧啧称奇:“乖乖,前几个月你还得仰着头看我,现在咱俩肩高都一样了。这就是练武的好处?这也太邪乎了。” 第40章 拜师学艺,叶家老爷 徐春是北方汉子,身板本就高大,足有一米八几。 秦庚原本底子薄,个头不算高。 可如今这一站,两人竟然平视了。 “是长了点。” 秦庚笑了笑,活动了一下肩膀。 这其中的缘由他自己最清楚。 一是疯狂练武刺激了肉体发育,二是血食充足,加上又是虎骨散又是龙虎汤,营养给得太足了,三便是这【通背龙脊】和【病行虎骨】两大天赋的加持。 龙筋拉伸脊椎,虎骨撑开骨架,再辅以气血滋养,这身板想不长都难。 “我得多赚点钱。” 徐春看着秦庚,眼里满是憧憬:“怎么也得把家里那娃子从村里接过来。不说练成你这样,哪怕能练个一招半式防身,也比在土里刨食强。” “可以啊徐叔。” 秦庚笑道:“现在有盼头了。咱们再攒攒,过几个月租个像样的大杂院,给家里人都接过来。在城里,只要肯干,总比在村里有前途。” “是这个理儿。” 徐春咧嘴一笑,脸上满是褶子:“在城里,哪怕是挨饿,机会也多些。村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哎,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村里的地不值钱,命也不值钱。” 他顿了顿,问道:“过晌儿还去赶趟不?今儿天不错。” “不去了。” 秦庚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现在就得走,有要紧的事情。” “行,那你快去。” 陆掌柜给的那封推荐信,在他怀里揣了好些天了。 如今明劲已成,天赋在身,正是去拜山门的时候。 …… 津门城北,卧牛巷。 这一片不比南城的喧嚣脏乱,也没租界那般洋气奢华,透着股子老津门沉淀下来的静气。 青砖灰瓦,深巷幽幽,住的多是些有些家底或者手艺的老户。 秦庚换了一身干净的藏青色马褂,脚下踩着千层底的布鞋,顺着路牌找到了卧牛巷三十八号。 这是一座二进的大宅院。 黑漆大门紧闭,门口蹲着两个磨得光溜的小石狮子,门楣上没挂牌匾,显得颇为低调。 秦庚上前,握住那个铜门环,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笃、笃、笃。”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吱呀——” 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短打扮的汉子探出头来。 这汉子约莫二十来岁,皮肤黝黑,眼神锐利,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眼。 “您来找谁?” 这一问,倒给秦庚问住了。 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陆掌柜当时只给了信和地址,压根没提这家的主人姓甚名谁,也没说是哪门哪派。 这叫什么事儿? 见秦庚不说话,那汉子眉毛一挑,问道:“找叶老爷?” “是。” 秦庚心中一定,顺势从怀里掏出那封保存完好的信件,递了过去:“麻烦通报一下,这是陆兴民陆掌柜给的推荐信,让晚辈来此拜访。” “陆掌柜,推荐信?” 那汉子没急着接信,而是又看了秦庚一眼,见秦庚身形健硕,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 “那你跟我进来吧,老爷子正在后院。” 汉子侧身让开路:“把门带上。” 进了院子,里面打扫得极为干净,墙角种着几株老槐,地上铺着整齐的青砖。 汉子领着秦庚穿过垂花门,来到正堂。 “您且稍等。” 汉子给秦庚倒了一碗白水,也没多话,转身去了后院通报。 秦庚端坐在太师椅上,腰背挺直,既不东张西望,也不显得拘谨。 不消片刻,后堂的帘子掀开。 一位老爷子走了出来。 这人身穿灰色马褂,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面相得有六七十岁,可走起路来却是脚下生风,步履轻盈,丝毫没有老态龙钟之感,倒像是刚过中年。 那个开门的黑脸汉子跟在身后,垂手肃立,像是一根沉默的桩子。 秦庚立刻起身,抱拳行礼:“晚辈秦庚,见过前辈。” “坐。” 那被称为叶老爷的老者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沙哑:“推荐信拿来我看看。” 秦庚上前两步,双手奉上信件。 那信封依旧是崭新的,封口处那个红色的“扎”字小印完好如初,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叶老爷接过信,先是扫了一眼那封口的小印,信封也没有被蒸汽熏过的痕迹微微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了几分: “算守规矩。” 说罢,他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正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秦庚这时候才明白,若是他偷偷看过这信里的内容,怕是要被直接赶出去。 片刻后,叶老爷收好信件,将其折叠整齐放在桌上,抬起头,目光如电般直视秦庚。 “秦庚,秦小五。在平安县城地皮上刨食?” “是。” 秦庚不卑不亢地应道。 “……” 叶老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这样吧。” 叶老爷收回目光,说道:“先在我这儿干几个月活,以后每天一大早,你来我这儿上工,干到晌午再走。工钱没有,管顿饭。” “好。” 秦庚知道,这是给他个机会,看看肯不肯干,心诚不诚。 那这几个月,正好修行明劲的招式,虎骨汤还有劲儿,依旧能提升经验值。 就是生活要忙起来了。 又要去郑掌柜那里药浴练功,又要来这里帮工,又要拉车赚钱。 只是没想到,这位老师傅,也不看看他的虎骨龙筋,就先看肯不肯干活。 想想倒也是,根骨好,不如德行心性好。 若是连这枯燥的杂活都干不下来,哪怕根骨再好,天赋再高,在这位老前辈眼里,估计也是个不堪大用的。 “嗯。” 叶老爷微微颔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小魏,你带秦庚去熟悉熟悉活计。” 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的黑脸汉子,便是小魏。 秦庚转过身,冲着汉子拱手:“魏哥,麻烦了。” “跟我来吧。” 魏哥看了秦庚一眼,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但这神色一闪而逝,他没多说什么,转身朝后院的侧门走去。 秦庚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眼神,心里犯了嘀咕,但脚下没停,大步跟了上去。 只要能学到真本事,让武师的经验值飞涨起来,别说是干活,就是上刀山,这趟也得走! 第41章 赤碳苍鹰,走镖押运 小魏带着秦庚穿过二进院的垂花门,指着东边的一排倒座房和旁边的马棚。 “这以后就是你的一亩三分地。” 小魏走到马槽边,拍了拍栏杆:“这马叫‘赤炭’,是老爷的心头肉。这畜生娇贵,吃的草料得精细。每天清晨卯时你就得过来,先铡草,再拌料。料里头得加黑豆和鸡蛋,生鸡蛋,直接磕进去搅匀了。” “这马脾气大,认生,除了老爷,一般人不让近身。你喂的时候小心点,别被踢了。” 小魏提醒了一句,接着道,“喂完马,清理马圈。那粪便得铲干净,铺上新的干草,不能有一点异味。” 秦庚看去,那马棚里拴着一匹神骏异常的大马,通体枣红,毛色油亮得像是缎子,听见动静,打了个响鼻,碗口大的蹄子刨了刨地,透着一股子烈性。 秦庚看着那马,心里暗道一声好马。 正说着,那“赤炭”似乎闻到了生人味,猛地转过头,硕大的马眼瞪着秦庚,前蹄不安分地刨着地面的青砖,发出“咔咔”的脆响,似是害怕。 秦庚身上有一种猛兽的震慑。 龙筋虎骨在身,平日行走,好似病殃殃的,睡眼惺忪,寻常人怕是发现不了,但上了层次的,还有兽类,自然能感受得到。 “别怕。” 秦庚上前抚了抚马脸,收敛了自己的那龙筋虎骨的气势。 “赤炭”打了个响鼻,竟是安静了下来。 小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着指了指旁边:“除了马,还有这窝细犬,那是老爷进山打猎用的,金贵着呢,顿顿得有肉。再往里,那架子上还有只苍鹰,那是熬好的鹰,你也得照看着,别让它饿着。” 秦庚顺着看去,果然见几条身形细长的猎犬趴在窝里。 这犬似乎也像是赤碳一样,被秦庚吓到了,躲在窝里不出来,死死盯着秦庚。 会咬人的狗不叫。 秦庚知道他们害怕,但却不会跑,若是有异动,怕是貌似也要上来叨自己两口。 还有一只苍鹰立在架子上,爪如铁钩。 这苍鹰就傲了。 刚刚那能吓到赤碳和细犬的病虎之感,只是让这苍鹰微微偏头而已。 “剩下的活儿就杂了。” 小魏扳着手指头数,又领着他去认了认柴房和水井的位置:“劈柴担水,这个不用我教吧?厨房的水缸、后院用的热水,得供上。院子里的落叶积雪,那是每天的必修课。若是赶上主家有事,让你去镇上送信买物,你也得腿脚麻利点。” 秦庚听着,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活儿不少。 从卯时干到晌午,基本上是一刻都歇不得。 若是换个身子骨弱的,怕是连那两缸水都挑不完,更别提还得伺候这么一匹烈马,一窝细犬,还有只苍鹰。 “记下了。” 秦庚点头。 “行,记下就走吧。” 小魏摆了摆手:“明儿个卯时,别迟到。老爷最烦人不守时。” “魏哥放心。” 秦庚去前厅跟叶老爷告了个别。 叶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秦庚说都记下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不过待得秦庚走的时候,这老爷子看着秦庚的背影,眼中精光闪烁,突然乐了。 “这老八,倒是会挑人。” 叶老爷笑了笑,继续闭目养神。 …… 离了卧牛巷,秦庚回窝棚取了车。 一下午的时间,他拉着车在津门的大街小巷穿梭。 待得天色擦黑,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转。 秦庚把车停在了“卤煮乐”小摊边上。 “掌柜的,老规矩,两大碗卤煮,多蒜。” “好嘞!” 热气腾腾的卤煮端上来,秦庚呼噜呼噜地吃着。 热汤下肚,驱散了寒意,脑子也活泛起来。 他摸了摸兜里的铜板,眉头微皱。 “现在手头上没钱了。” 之前那三十块大洋,砸进了百草堂。 现在身上就还剩一些铜板子,一块大洋都凑不出。 “这几天生意还凑合,刨去份子钱,一天大概能落个两百多文。” 秦庚心里默默算账。 两百多文,听着不少,够普通一家三口嚼裹几天了。 可对他来说,这就是杯水车薪。 “一剂龙虎汤,三块大洋。按现在的行市,一块大洋能换一千文大子儿。三块大洋就是三千文。” “一天攒两百,得半个多月才能一顿药浴。” 秦庚嚼着肺头,眼神有些发沉。 这速度太慢了。 穷文富武,古人诚不欺我。 到了明劲这个层次,光靠苦练不行,得有资源堆。 若是断了药,想要精进武学,怕是慢得很。 “有没有什么更赚钱的路子呢?” 秦庚一边吃饭,一边心里盘算。 开车行?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 以前平安车行那是没啥本事的,有明劲在身,硬开一个车行他也不怕。 但平安车行没了。 现在的宏盛车行,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把头都敢沉江,还勾结洋人搞什么“蛇尸”,这时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开车行,那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得扩充其他职业了。” 秦庚咽下最后一口火烧,目光闪烁。 有百业书在,那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郎中是个好行当,来钱快,受人尊敬,还能自己配药。只是这玩意儿门槛高,得有医书,还得有人带。” “再或者……土夫子?” 想起那晚在钟山见识过的发丘手段,秦庚有些心动。 那是真正的暴利行业,挖个好斗,指不定就是几百上千大洋。 不过也是真危险,现在山里不太平。 去码头搬货? 或者是卖这一身功夫? 亦或者是去水下掏东西? 貌似都可以。 不过卖功夫好像是最直接的。 “走镖不错,能行千里,也是卖功夫,重打斗,两个职业都落不下。” “也难怪那些支挂会去卖武力,练武开销太大了。” 就在秦庚思索出神的时候,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咳咳……” 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鸟笼子。 朱信爷拉过一张马扎,一屁股坐在秦庚对面。 第42章 信爷嘱托,古玩字画 秦庚回过神,见状连忙起身招呼:“信爷来了!老板,上一壶酒,切二两猪脸!” 朱信爷笑了笑,摆了摆手。 他瞅着秦庚,打趣道:“小五儿,又愁容满面想什么呢?缺钱了?” 秦庚心里一咯噔,生怕这老头又把棺材本掏出来,连忙摆手笑道:“哪能啊。这不是习武之后胃口大,愁这一顿吃不饱嘛。哈哈,信爷您可别再给我掏钱哈。” 他是真的受之有愧。 这世道,亲父子都要明算账,朱信爷对他这份好,太沉了。 秦庚赶紧转移话题:“信爷,您家里那几个亲戚怎么样了?都走了?这又有闲工夫出来晃悠了?” 听到“亲戚”二字,朱信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摩挲着那个鸟笼的把手,半晌才叹了口气:“嗯,走了。” 语气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萧索。 “我大哥的孩子,算是我侄子侄女吧。” 朱信爷抬起头,眼神有些放空,看着摊子上冒起的白气:“他们在城里混得好,穿洋装,戴手表,人模狗样的。我寻思着,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能有人来看看我,是念着那点血脉亲情。” 他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啊,人家是奔着我这院儿,还有我那点攒下的老底来的。信爷我没几天了,这几天都等不得吗?” “……” 秦庚没说话。 他默默地招手叫来掌柜的,把刚端上来的酒给撤了:“换一壶热茶,要酽的。” 秦庚差不多能想象得到那个画面。 一个儿女都死了,行将就木的老人,满心欢喜地张罗了一桌好菜,等着表亲上门探望。 结果推门进来的,不是来尽孝的晚辈,而是一群盯着他尸骨上那点油水的豺狼。 那种寒心,比这寒风还冷。 “不会强来吧?” 秦庚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要是强来,我可不允许。信爷,我现在武行上了层次,入了明劲,一拳打死人。若是动真格的,十几号人别想碰我一根汗毛。他们要是敢炸刺儿,我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那倒不能。” 朱信爷摇了摇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嘴,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秦庚眼尖,借着灯光,分明看到那灰白的手帕上,染着一抹刺眼的鲜红。 “有官府的印契呢,只要我不死,他们也不敢明抢。” 朱信爷把手帕攥在手心里,苦笑道:“不过老头子若是走了,强不强来就说不准了。他们有钱有势,到时候勾结官府,一张白纸也能黑了去。” 说着,他颤巍巍地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层层揭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盖着鲜红的官府大印。 “东西都留给你。” 朱信爷把那几张纸往秦庚面前一推。 秦庚愣住了。 他低头一看,最上面那张,赫然是“覃隆巷二十八号”的房契,底下还有几张当票和一份按了手印的遗嘱。 “给我?别介啊,朱信爷!” 秦庚只觉得那几张纸烫手,连忙往回推:“咱俩非亲非故的,这太重了,我不能收!您还是留着防身,或者……” “嘛意思?看不起信爷?” 朱信爷脸一沉,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一股子锐气,竟让秦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早些年间,咱也是上了层次的。” 朱信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干的是古董文玩这一行,那时候在津门卫,谁不知道‘铁眼朱’的名号?咱这一双肉眼,不光能一眼看出文玩朝代历史、真货假货,更能铁眼断人心!” “咱为啥提点你?为你那一碗卤煮?还是为你那一身力气?” 朱信爷盯着秦庚,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因为咱铁眼本事还在!能看出来你小子骨头硬,心正!不是个见利忘义的孬种!” “那几个狗娘养的,让信爷太失望了。” 朱信爷把房契拍在桌上,声音有些发颤:“这玩意你收好了。等信爷走了,那几个混蛋肯定来胡闹。到时候你就把这东西亮出来,别手软,该打就打!” “还有……” 朱信爷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几分:“信爷藏的东西在地下,那院子井里下去,潜个一会,有个气洞,气洞出去是一条暗洞,再走走能到津江里,你以后若是得罪了人,这里也能逃命。在气洞里面有不少没出过手的老物件。你自己卖钱也好,留着传家也好。” “就一条——” “不能流到洋人手里!这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哪怕砸了碎了,也不能给那帮洋鬼子糟践!” “可惜咱信爷年纪大了,下不得水,那几件好东西多少年没掌眼看过了。” 秦庚握着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一时之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和朱信爷,满打满算认识也就俩月。 也就是几顿卤煮,几句闲聊的交情。 可这老头,却把后事托付给了他,把一辈子的积蓄给了他。 秦庚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他想拒绝,可看着朱信爷那决绝的眼神,看着那手帕上的血迹,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拒绝了,朱信爷这东西给谁呢? 给那几个盼着他死的混蛋侄子侄女? 还是最后充了公,不知落到哪个贪官污吏或者洋人手里? “小五儿啊。” 见秦庚收下了东西,朱信爷拍了拍秦庚的肩膀。 “这人呐,本就是都想着混口饭吃。吃不起饭的时候才会心诚,才会拼命,才容易上层次。” 朱信爷望着夜空,絮絮叨叨地说道:“上了层次,有的人,像是关二顺,像是林把头,觉得有钱了,有势了,就开始安于享乐。这层次啊,它就不动了,成了死水。” “而有的人,想做些实事,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层次就能一直往上窜,那是活水。” “等混出个人样,有一身本事了,小五儿,得做点实事。” “别像那帮混蛋一样,活得像个畜生。” 秦庚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信爷。” “行了,别哭丧着脸。” 朱信爷抹了一把脸,嚷嚷道:“刚才那酒呢?撤了干嘛?给信爷拿上来!今儿个高兴,必须得喝两口!” “信爷,您这身子……” “少废话!没几天活头了,还不让人喝痛快点?” 秦庚拗不过他,只好让掌柜的又上了一壶温好的黄酒。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人的肩头。 这一老一少,就这么在寒风飞雪的小摊上,推杯换盏。 秦庚没多喝,大部分时间都在给朱信爷倒酒,听着老头吹嘘当年的辉煌,讲那些古董行里的奇闻轶事。 听了下来,倒觉得古董文玩字画也是个不错的行当。 直到酒壶空了,朱信爷也醉眼朦胧,趴在桌上睡着了。 秦庚结了账,背起朱信爷,大步流星地朝着覃隆巷走去。 覃隆巷二十八号。 这是一座二进的大院,虽然有些年久失修,显出几分破败,但在寸土寸金的县城里,这绝对是一份不菲的家业。 秦庚把朱信爷安顿在正房的火炕上,给他脱了鞋,盖好被子,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煤。 看着老人熟睡中依旧紧皱的眉头,秦庚叹了口气。 他检查了一遍门窗,确定都关严实了,这才从里面将大门的门栓杵好。 随后,秦庚助跑两步,脚踩墙面,身形如狸猫般轻盈一跃,翻过墙头,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第43章 血食恩情,车行压榨 …… 次日,天还没亮。 卯时的更鼓刚敲过,卧牛巷三十八号的侧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 小魏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秦庚,不由得愣了一下。 此时外头还黑着,寒风刺骨,秦庚却已经精神抖擞,身上甚至还带着赶路的热气。 “魏哥,早。” 秦庚也不废话,进了院子直奔马棚。 铡草、拌料、磕鸡蛋,动作麻利得不像是个新手。 那匹平日里傲气十足的枣红马,在秦庚手里竟也老实得很,任由他伺候。 喂完了马,秦庚又拿起扫帚清理马粪,打扫积雪,挑水劈柴。 等天光大亮,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水缸里的水挑满了,柴火劈得整整齐齐码在檐下。 小魏站在廊下,看着额头微汗的秦庚,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秦兄弟,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小魏走过去,说道:“主家还没醒呢,这活儿慢慢干就是了,反正到晌午还有好几个时辰。” 秦庚正码放着柴火,闻言抬头笑了笑:“没事,魏哥。反正我也没别的地儿去,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拿了这差事,就得干好。” 说完,他又埋头干了起来,一丝不苟。 “……” 小魏没说话,只是看着秦庚那熟练的动作和勤快的背影,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那天在正堂,他是听得清楚的。 叶老爷让这小子先干几个月活,没工钱,只管饭。 这和他一样,也是个招长工的考验。 这秦庚既然有推荐信,那是知根知底的熟人。 而且看这身板,看这干活的利索劲儿,绝对是个能干的。 “这院子虽然不小,但也就是叶老爷一个人住。” 小魏心里盘算着:“一个长工就足够了。我也是别人介绍来的,三个月试期,这眼看就剩最后一个月了。” “这小子要是留下了,那我岂不是就得卷铺盖走人?” 想到这儿,小魏的脸色变幻了几下。 这年头,找个主家仁义、管饭管住还不随意打骂的活计,太难了。 他自打来到这叶老爷家里做事,就没啥糟心事,叶老爷对他这下人极其宽松,平时府里也不来人,叶家也没田,不用往田里浇水挑水…… 就只伺候大马,细犬,至于那苍鹰,叶老爷知道他伺候不好,都是自己打理,他只管喂食儿,在他看来这是个金不换的活。 小魏看着秦庚,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 原本他还想着这几天能稍微偷个懒,让这新来的多干点。 可现在看来…… “我也得动起来了。” 小魏没再多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拿起旁边的扫帚,开始清扫起那些其实已经被秦庚扫过一遍的边边角角。 甚至连那喂鸡的食盆,都被他拿去洗了一遍。 秦庚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突然发愤图强的小魏,也没当回事,继续伺候着那匹枣红马刷毛。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还没拜师呢,就误打误撞被人当成了抢饭碗的劲敌。 干活干到晌午,日头正盛。 叶老爷这院子里没那么多规矩,吃饭也是在后厨旁的小厅里。 小魏轻车熟路地领着秦庚过去,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大盆菜,一盆猪肉炖粉条,油汪汪的; 另一盆则是实打实的红肉,色泽红亮,颤巍巍的。 “吃吧,那盆是你的,老爷嘱咐的。” 小魏也没多话,拿起馒头就开造,嘴里滋溜作响。 秦庚也不客气,那红肉极其劲道,味道偏甜口,稍微带一丁点肥,口感极佳。 一口肉下去,就着一口白面馒头,吃得那叫一个香。 只是一顿饭吃下来,秦庚心里却犯了嘀咕。 他平日里吃“卤煮乐”,一斤下肚,那是肚子里有了实物,撑得慌。 可那种饱,是沉甸甸的,像是肚子里装了石头。 但这顿饭不一样。 半斤多瘦肉下肚,肚子里没那种撑胀感,反倒是四肢百骸里像是生了火炉子。 一股股热流顺着胃袋往全身窜,原本上午干活有些发酸的腰腿,被这热流一冲,舒坦得只想哼哼。 那感觉,竟和喝了陆掌柜那杯“御前龙井”有几分相似。 “这肉,不对劲。” 秦庚暗自咂摸。 这不是市面上的肉。 这肉里藏着精气,是大补之物,在武行里,这叫“血食”,是山里的东西产的肉。 穷文富武,不光是药浴费钱,这平日里的吃食更是个无底洞。 若是没这等血食滋养,光练不补,身体迟早得练垮。 秦庚偷眼瞧了瞧旁边的小魏。 小魏吃得满嘴流油,却并未有奇特之感,想来他的那盆猪肉炖粉条,并无神异之处。 “看来这不是叶家的日常吃食,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秦庚心中了然。 就算成不了师徒,这份血食之情,他秦庚也得记在心上。 …… 吃饱喝足,秦庚告辞离去。 回到南城窝棚区时,正是晌午。 今儿个倒是稀奇,徐金窝棚外头的空地上,乌压压聚了一群人。 秦庚打眼一扫,心里便有了数。 南城这一片,大大小小十几个窝棚的头子,基本上全到齐了。 窝棚头子,差不多就是徐春、马来福这般人物,是各自窝棚的领头羊。 这些在南城车夫里说得上话的老把式,此刻一个个愁眉苦脸,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间,气氛压抑得有些沉闷。 南城这地界穷。 住得起大杂院的车夫压根没有,大多都挤在这些窝棚里,得有两百多号人。 再加上那些连窝棚都住不起、随地找个墙根就能睡的散户,整个南城差不多有三百来号车夫。 这三百多号人,就是南城底层的车夫江湖。 “五哥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原本蹲在地上的众车夫纷纷起身,眼神热切地看向秦庚。 秦庚如今名声已成,即便穿着粗布衣裳,往那一站,太阳穴高肿,透着不好招惹的劲。 “五哥。” “秦五哥。” 招呼声此起彼伏,透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尊敬。 这尊敬,是因为秦庚敢拍碎青石桌、拒了龙王会阴婚、还能在一拳打死陈三皮立住棍。 本事在身,谁都得敬。 第44章 腊月十五,遇算盘宋 “咋回事?徐叔。” 秦庚走到徐春跟前,开口问道。 徐春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凑到秦庚身边,压低声音道:“小五,还真应了之前说的。那宏盛车行,下手比平安车行还黑。” “城南新来的那个把头放出话来了,从这月起,份子钱涨到六成。” “六成?” 秦庚眉头微皱。 以前平安车行那是黑心,得交五成。 一般车行,那是四成。 若是交六成,基本上就是把车夫往死里逼,剩下那点钱,连糊口都难。 “关键是,城西和城北那边,还是四成。” 徐春愤愤不平道:“这就是欺负咱们南城没人!大伙实在是没活路了,这才聚在一块,想让你拿个主意。” “你是算盘宋点过头的人,咱们徐金窝棚和马村窝棚只交两成。可其他人……” 徐春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这南城原本的把头林把头死了,现在是一盘散沙。 秦庚虽然没接那个把头的位置,但威望浓重,在大伙心里,他就是南城的主心骨。 如今有了难处,自然都来找他。 秦庚目光扫过众人。 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奈。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面对这种场面,秦庚怕是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拿主意了。 但现在不同。 他是明劲武师,是“上层次”的人。 站的高度不同,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这宏盛车行,是龙王会的产业。 龙王会勾结洋人,搞“蛇尸”,这是取死之道。 等上面大查办下来,龙王会必然倒台。 到时候,平安县城的车行生意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 朱信爷说过:得有自己的地盘,得有一群听话的人。 这时候要是能聚拢人心,等到乱局一来,这三百多号车夫,就是他秦庚最坚实的班底。 想到这,秦庚心中一定。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激愤。 “按理说。” 秦庚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沉稳劲儿:“我这两个窝棚,交两成份子钱,是算盘宋亲口许的。诸位兄弟交多少,死活和我秦庚牵不上关系。” 这话一出,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几个窝棚头子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低下了头。 是啊。 人家秦五哥凭本事挣来的特权,凭什么为了他们去得罪宏盛车行? “不过。” 秦庚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六成份子钱,确实是过了。这是不给人留活路。” “我去和算盘宋谈谈。” 秦庚没把话说满,也没拍胸脯保证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但这事能不能成,我不敢打包票。” 众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行!有五哥这句话就成!” “五哥仁义!成不成我们都记这一份情!” “是啊,咱们也不求别的,哪怕降个一成,也能给家里多添几斤棒子面。” 车夫们纷纷拱手道谢,原本压抑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没过多久,人群散去。 散了之后,徐春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秦庚那气势,想到秦庚现在的本事比他们大得多,许是有自己的思考,干脆就都没说啥。 “小五,那龙王会可不是善茬……” 金河是个急性子,他有些担忧。 “没事。” 秦庚摆了摆手:“我有分寸。你们管好下面的人,最近别闹事,安安稳稳拉车。” 他没法儿解释。 若是解释多了,走漏消息,坏了龙王会大案,那才要命。 刚刚他只说和算盘宋交涉,不打别的包票,就是这个原因,怕引龙王会警惕。 …… 下午,秦庚没出去拉车。 他在窝棚前的空地上站桩。 在叶家吃的那顿血食,此刻还在体内发挥着余热。 秦庚闭着眼,调整着呼吸。 吸气如龙吸水,呼气如虎啸山林。 随着呼吸的韵律,他体内的筋骨皮膜都在微微震颤,将那股热流一点点碾碎,融入骨髓深处。 【职业:武师(十级)】 【经验值:8/100】 看着面板上缓慢跳动的经验值,秦庚心中盘算。 “虽然慢了点,但胜在稳。” “照这个速度,加上叶家的血食,哪怕不喝龙虎汤,个把月也能升一级。” …… 接下来的日子,秦庚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 卯时未到,他就起身前往卧牛巷,在叶家伺候那匹烈马和一窝细犬。 干完活,吃一顿丰盛的血食午饭。 正晌午一趟南城,去看看朱信爷,顺便带点软烂的吃食过去。 朱信爷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有时候连话都说不完整,全靠秦庚照顾,不然饭都吃不利索。 到过晌午,拉几个时辰的车,赚点铜板,然后回窝棚练功,睡觉。 至于找算盘宋的事,秦庚一直记在心里,但他没急着去。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秦庚找算盘宋,算盘宋和秦庚就碰上了。 腊月十五。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秦庚在叶家吃过午饭,揣着给朱信爷带的几个肉包子,一碗鸡蛋汤,顶着风往覃隆巷赶。 “在叶家干了二十五天了。” 秦庚一边走,一边看着百业书。 “武师职业已经到了十一级,距离十二级也不远了。” “《形意龙虎》中的“盘龙”与“探爪”二式,在郑通和的指点下,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劲力已经没啥问题,算是摸到了门道。不再是花架子,是举手投足间便能伤人的杀招。” “车夫职业更是到了三十九级,眼看就要破四十级大关。” 秦庚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这四十级,会是个什么光景? 一边盘算着,一边拐进了覃隆巷。 刚一拐过弯,打眼一看,秦庚就愣住了。 朱信爷家那扇常年紧闭的朱漆大门,此刻竟然大敞四开。 “坏了。” 秦庚暗道一声不好,脚下生风,加快了步子。 一进院子,就看见正房门口站着一群人。 刚进院子,就瞅见正房门口站着个身穿民国洋装的富太太,手里捏着帕子,一脸嫌弃。 她身后站着几个打手,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正是新上任的南城把头。 而在正堂屋里,还有几尊人物。 几个身形魁梧的壮汉——看着便是龙王会的好手,正架着朱信爷往外拖。 朱信爷双脚离地,面色灰败,正痛苦地挣扎着。 秦庚眼皮一跳,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 而在堂屋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个人。 是算盘宋。 第45章 本事在身,杀心自起 “怎么着?” 秦庚瞥了一眼那富太太,也没拿正眼瞧那个新把头,只是笑呵呵道:“这是要强赶人了?都给老子停手。” 本事在身,杀心自起! 这话在理。 如今秦庚一身本事在身,入了明劲,见了这场面,非但没怕,反倒觉得手心发痒。 这就是本事带来的底气。 听到秦庚发话,屋里的动作一滞。 “秦五哥?” 见是秦庚,算盘宋挥手示意龙王会那几人放下朱信爷,随后几人走了出来。 算盘宋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假笑,说道:“差点忘了你和朱信爷关系好了,这事闹得,小五哥,快劝劝信爷吧,人家官府的印都盖了,这院现在是崔太太的。” “你谁啊?” 那富态女人——也就是崔太太,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眼,见是个穿粗布衣裳的车夫,顿时柳眉倒竖:“哪来的臭苦力?敢管我们崔家的家务事?” “……” 秦庚没搭理他,也没看那张所谓的房契。 他径直走进屋,将瘫软在地的朱信爷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搀到炕上。 几人在外面互相对视一眼,算盘宋给了那富态女人一个安心的眼神,几人就这么等着。 屋里。 “信爷,放心,有我呢。” 秦庚一边给朱信爷顺着后背的气,一边低声说道。 朱信爷剧烈地咳嗽着,胸膛起伏得像个破风箱,死死抓着秦庚的袖子,手都在抖: “别逞能,小五儿。大不了咱不要了……舞刀弄枪容易把命搭上,不值当。要了这院他们也找不着东西。” 老头子怕了。 他不是怕自己死,他是怕连累了秦庚。 “那哪儿能。” 秦庚打断了老人的话,声音沉稳有力:“你好好躺着休息会,我去和他们好好说。” 见朱信爷还要劝,秦庚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安抚道:“没事昂信爷,啥舞刀弄枪的,我和算盘宋熟着,他得给我面儿。” 把朱信爷安顿好,盖上被子。 秦庚直起身,转身走出正堂,反手将那两扇木门严丝合缝地关好。 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隔绝了屋内的视线,秦庚脸上的温和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森寒。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众人。 “这几位,盘个道儿吧。” 秦庚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像是一头没睡醒的病虎。 他本不想提早和龙王会干上,毕竟这帮人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但今儿个朱信爷被欺负成这样,这口气,秦庚忍不了。 “这位是龙王会青龙堂,翻云手,林志和。” 算盘宋指了指身边那个双手骨节粗大的精壮汉子,介绍道:“这几位是青龙堂三位红棍,今天是帮崔太太平事来了。” 说完,算盘宋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秦庚:“怎么着?小五哥这是铁了心要挡路?” “这事我接了,官府印契都在我这,黑的白的你们自己清楚,咱们拳头作数。” 秦庚说道。 此话一出,算盘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秦庚会这么不给面子。 那翻云手林志和听了这话,上前一步。 “呦,初生牛犊不怕虎,搭手试试?” 林志和做了一个起手式,静静看着秦庚,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搭手。 这是武行里的规矩。 两人不动刀兵,仅靠肩、手、腰、臂的劲力比拼,点到为止,只分高下,面上留几分体面,也不留伤病。 关于秦庚一拳打死陈三皮的事,他是听说过的。 现在看秦庚气势好似病虎,看似病殃殃的,但仔细看越看越渗人,摸不清秦庚的实力。 这才提出搭手。 “搭手?” 秦庚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摇了摇头。 “刚刚架着信爷,你这两只手都用了是吧?” “是又如何?” 话音未落。 原本松松垮垮站在那里的秦庚,突然动了。 好似那惺忪的病虎陡然睁眼暴起,风云雷动! 脚下的青砖霎时爆碎,秦庚的身形快得拉出残影,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直扑林志和。 太快了! 林志和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浓烈到实质的血腥煞气扑面而来。 他瞳孔剧烈收缩,多年的习武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双手一翻,试图用最拿手的“翻云手”去格挡卸力。 若是换做普通的武师,这一挡或许还能奏效。 但他面对的,是明劲大成、龙筋虎骨加身的秦庚! 结果仅一个照面。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压过了满院的风声。 探爪! 这一招,秦庚在百草堂练了成千上万遍。 此时含怒出手,更是凶威滔天。 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林志和的双腕,劲力一吐。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林志和哀嚎一声,身体迅速后退。 只见他双手软塌塌地垂下,手腕处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两条大筋被生生挑断,软塌塌地垂在地上,鲜血淋漓。 仅一个照面。 龙王会青龙堂堂主,翻云手林志和,被秦庚断了双手大筋! 他一身本事都在手上,这下是彻底废了! …… 死寂。 一种带着血腥味儿和硝烟味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覃隆巷二十八号院。 风停了,雪也仿佛凝固在了半空。 院子里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算盘宋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了,像是被冬月的寒风冻僵。 他那双总是眯缝着、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看到了什么? 在武行里浸淫多年的明劲高手,龙王会四大堂主之一,一手“翻云手”在津门卫地面上也算叫得上名号的林志和,在一个照面之下,被人废了! 那两只手腕软塌塌地垂着,白森森的骨茬子戳破了皮肉,大筋被挑断,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算盘宋心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仅一个照面,废了明劲高手。 这也意味着一件事——秦庚,上了明劲儿了,而且师承不错,是通天本事! 第46章 技不如人,立正挨打 “啊——!!!” “杀人啦!杀人啦!” 那崔太太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她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真见了血,吓得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瞬间扭曲,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这一嗓子,倒是把其他人给惊醒了。 “草!点子扎手!动家伙!” 那个新上任的南城把头是个泥腿子出身,得了算盘宋的恩坐上把头位置,是死忠。 他虽没看清刚才秦庚是怎么出手的,但他知道,功夫再高,也怕洋枪。 南城把头猛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把黑漆漆的短枪,动作极快,显然是练过的。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也纷纷去摸腰间的家伙。 他们腰间那鼓鼓囊囊的家伙事儿被猛地掏了出来。 是几把锃亮的短青子! 黑洞洞的枪口,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森冷的光。 “干死他!” 新上任的南城把头目眦欲裂,许是想在新主子面前表现,竟是毫不犹豫地悍然开火! 在南城把头扣动扳机的前一刹那,一股子凉气直冲秦庚后脑勺,那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秦庚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动作,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探脚知危! 脚下游龙! 他的身形以一种违反常理的角度猛地向侧方一滑。 “砰!” 枪响了。 火舌喷吐,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浪,擦着秦庚飞过,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打出一个深深的弹孔,砖石粉末四下飞溅。 秦庚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火器,那种将生死交于瞬间的恐怖感觉,远比任何拳脚功夫都要来得惊心动魄。 若是没有上次陆掌柜给他的那一支狼毫大笔,这次怕是躲不过去。 …… 没中! 南城把头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 躲过子弹的秦庚,身形没有丝毫停顿。 他脚下发力,地面上的青砖应声而裂! 南城把头脸上的狰狞还未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 他只看到一道残影扑面而来,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让他几乎窒息。 好似猛虎下山! 南城把头想再次开枪,可手指却像是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 太快了! 一式探爪! 秦庚的右手握拳,以拳代爪,直捣而出。 这一拳,凝聚了他的全部力量,裹挟着他龙筋虎骨的滔天凶威! 秦庚这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南城把头的心口窝上。 明劲透体! 那把头身子猛地一僵,连惨叫都没发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摊在地上。 若是有人此刻剖开他的胸膛,便能看见,他的心脏已经碎成了一团肉泥,连带着胸骨都塌陷下去一大块。 当场毙命! 一击必杀,秦庚脚下不停。 龙筋虎骨带来的爆发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在人群中穿梭,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咔嚓!” “啊!” “我的手!” 又是几声脆响伴随着惨叫。 龙筋虎骨的爆发力何其恐怖? 那几个刚刚掏出枪、还没来得及瞄准的壮汉,只觉得手腕剧痛,鲜血淋漓,手里的短枪“哐当哐当”掉了一地。 秦庚的身影重新显现,站在院子中央。 他脚边躺着那个胸口塌陷的南城把头,周围是抱着手腕哀嚎的龙王会打手。 地上的雪,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秦庚轻轻甩了甩手,看向了还在尖叫的崔太太。 “你太吵了。” 秦庚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冷意:“吵着信爷休息了。” 说着,他肩膀微微一晃,作势欲打。 “啊——!” 崔太太正叫得起劲,猛地对上秦庚的眼神,那声音像是被人一刀切断,戛然而止。 “妈呀!” 崔太太吓得魂飞魄散,平日里的贵妇做派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她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高跟鞋跑丢了一只也不敢回头捡,一瘸一拐地冲出了院门,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秦庚转过身,看向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的算盘宋。 算盘宋脸上的阴沉如同川剧变脸一般,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苦笑和无奈。 前后不过三五个呼吸的工夫。 一个明劲高手被废,一个把头当场毙命,三个持枪的打手被断了手臂。 眼前的秦小五儿不再是稀里糊涂一拳蛮劲打死陈三皮的那种雏儿,而是杀伐果断、劲力透骨的秦五爷! 这等身手,哪怕是在龙王会内部,也是足以和龙头平起平坐的人物。 为了一个破院子,为了几件还没见着影的古董,和一个拥有如此杀伤力的明劲武师死磕? 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五……五爷。” 算盘宋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今儿个这事,纯属误会。” “误会?” 秦庚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些断手的打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带着枪上门,这误会可真够大的。” “嗨,这都是下面人不懂事。” 算盘宋是个老江湖,脸皮厚如城墙。 他指了指地上的南城把头,骂道:“这混账东西,我只是让他来撑撑场面,谁让他动枪了?死了活该!冲撞了五爷,这也就是五爷您手下留情,换做是我,早把他大卸八块了。” 说着,算盘宋再次拱手:“五爷,咱不说误会不误会的了,这事儿赖我,办的不行。是咱瞎了眼,不识得五爷真本事。若是知道五爷上了层次,入了明劲,借我俩胆子,我也绝对不敢给那娼妇撑场子。” 这话说得极其光棍。 这就是津门的规矩:认打认罚。 技不如人,就得立正挨打。 解释再多误会,只会徒增厌嫌。 老实巴交认了,这才敞亮。 “既是误会,那就把这儿收拾收拾。” 秦庚抬起手,在鼻子前挥了挥,一脸嫌弃:“血腥味太冲,脏了信爷的院儿。一会信爷醒了,不想他闻见这味儿。” “成!这事我来办。” 算盘宋如蒙大赦。 这几句话,轻飘飘的。 算盘宋是老江湖,明白秦庚的意思。 这是要他处理掉自己带来的烂摊子,不留一丝痕迹。 第47章 五爷威武,年货示好 “成。” 算盘宋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他直起身,走出了覃隆巷二十八号的院门。 很快,巷子口传来他低声吩咐的声音。 不多时,一队龙王会的帮众快步赶了过来。 这些人看到院子里的惨状时,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双手被废、面如金纸的堂主林志和,以及心口一个大洞、死不瞑目的南城把头时,每个人的心里充满惊惧、骇然、不可思议。 而当他们的目光扫过那个肃立在台阶上,浑身浴血却气定神闲的年轻人,以及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的算盘宋时,那份惊惧更是达到了顶点。 看着院里的惨状,看着那个被秦庚一拳轰碎心口的把头,再看看那个废人一般的林志和,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龙王会帮众,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 狠! 太狠了! 他们看向秦庚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五爷的话吗?” 算盘宋低喝一声,打破了沉默。 “是,五爷您稍候着。” 众人一个激灵,不敢再多看,立刻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在算盘宋的指挥下,尸体被抬走,伤号被扶走。 有人七手八脚地将南城把头的尸体抬走,有人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志和以及那几个断了手的伤号。 剩下的人则提来水桶,找来水桶和扫帚,用雪水一遍遍冲刷着地上的血迹,连带着那些碎肉骨渣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办这种事倒是极其专业。 一时间,院子里只有水流声、扫地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声。 秦庚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台阶上,冷眼旁观。 很快,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的血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连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都淡了几分。 所有人都退到了算盘宋的身后,和他一起,与台阶上的秦庚遥遥对峙。 “五爷,您看……可还满意?” 算盘宋搓了搓手。 “行。” 秦庚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都让开!巡警阁办案!” 话音未落,一队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巡警闯了进来。 这是津门巡警阁的“黑狗子”。 这帮人吃着洋人的饭,又拿着大新的饷。 平日里那是吃完原告吃被告,除了正事不干,什么都干。 在津门这地界上,属于人人喊打、却又没人敢惹的特殊存在。 领头的一个黑胖子,腰间别着火枪,手里拎着根黑胶棍,一进门就看见了那被雪掩盖的痕迹,鼻子抽了抽,显然是闻到了血腥味。 “呦,这不是宋爷吗?” 那黑胖子看见算盘宋,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刚才有人报官,说这儿动枪了?还出了人命?” 秦庚见到黑狗子来了,眉毛一挑,目光落在了算盘宋的身上。 “估计是那娼妇找的。” 算盘宋低声骂了一句。 这崔太太也是个蠢货,这个时候报官,不是把他也给装进去了吗? 不过算盘宋反应极快,他脸上堆起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呦,这不是赵队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算盘宋从袖子里极其自然地摸出几块大洋,不着痕迹的塞进那领头胖子的手里,压低声音道: “哪有什么人命?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兄弟们在这切磋切磋,放了两挂鞭炮,那是鞭炮响,不是枪响。” “刚才那是杀猪呢,猪血弄了一地,这不正打扫呢嘛。” “至于报官的那娘们,那是被鞭炮吓着了,胡说八道呢。” 那赵队长手里掂了掂大洋的分量,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龙王会办事,死几个人算什么? 只要钱到位,那就是死了一户口本,那也是“意外”。 “哦——原来是杀猪啊。” 赵队长心领神会,把大洋揣进兜里,挥了挥手:“行,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不过宋爷,这大过年的,动静小点,别惊扰了四邻。” “那是,那是,辛苦兄弟们白跑一趟,改天请兄弟们喝茶。” “好说,好说。” 赵队长带着那帮黑狗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头到尾,除了揣大洋啥也没干。 这世道,黑白无定。 待得黑狗子走后,院子里只剩下秦庚和算盘宋两拨人。 “行,五爷,既然没事了,那我先撤?” “这快过年了,我改天再上门给老爷子送点好年货,给五爷窝棚也带点。” 算盘宋试探着问道。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了。 那个站在台阶上的年轻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毕竟是武夫,要他命就一下的事。 至于年货啥的,花钱消灾。 “走吧。” 秦庚摆了摆手。 “得嘞,五爷您歇着。” 算盘宋拱了拱手,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 待得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雪飘落的“沙沙”声,秦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身推门回了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朱信爷正靠在炕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见他进来,虚弱地开口问道:“小五儿,都……解决完了?” “嗯,解决了。” 秦庚应了一声,走到炕边坐下。 朱信爷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沾满血污的手上,眼里满是愧疚和心疼。 “哎……都怪我这糟老头子,还让你为我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事,不值当,真不值当的……” 老人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没事,信爷。” 秦庚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这算什么麻烦事。您放心,龙王会那边,不敢来找我炸刺儿。” 在这津门之地,生存的法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得狠。 越狠,就越没人敢欺负你。 今天这事,若是他留了手,没废了林志和,没有当场格杀那个敢开枪的把头,那才是后患无穷。 因为那算是露怯。 在龙王会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组织眼里,露怯就等于软弱,软弱就意味着可以被拿捏。 到时候,接踵而至的必然是无穷无尽的报复。 但现在不同了。 他废了龙王会的堂主,杀了新上任的把头,手段狠辣,不留余地。 这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我秦庚,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事在身,谁的面子都不给。 算盘宋是什么人? 在津门能叫上外号的,都是有大本事,上了层次的家伙,绝对没有叫错的外号。 算盘宋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角儿。 他比谁都清楚,跟一个无牵无挂的明劲武夫结下死仇,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暗杀? 只要一次杀不死,一个明劲武夫往津门这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里一躲,那你下半辈子就别想睡一个安稳觉了。 谁也不知道他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取走你的性命。 这种代价,精于算计的算盘宋,绝对承受不起。 所以秦庚断定,龙王会不会再来找麻烦。 反倒是会找几个抗事的,免得风言风语碍到秦庚了。 甚至还得给他送点“年货”示好。 第48章 关字密信,力透纸背 “信爷,龙王会虽然不敢惹我,但那个崔太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秦庚话锋一转,问道:“那边,您得跟我透个底。” 提起这个,朱信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和失望。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是我大哥的孩子,是我亲侄女,叫朱翠。” “早年间嫁到了津门城里的崔家。那崔家,表面上是做古玩字画生意的,开着个博古斋。可实际上,那崔家老太爷当年也是个土夫子出身。” “他们是看上咱手里这点东西了。” 朱信爷指了指地下:“崔家最近好像搭上了洋人的线,在找一些老物件。估计是听说了我手里有几件当年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这就动了心思。” “土夫子,洋人……” 秦庚眉头微皱。 又是洋人。 这龙王会、宏盛车行,还有这崔家,背后都隐隐约约有着洋人的影子。 这津门的水,比想象的还要深。 “成,我知道了。” 秦庚点了点头,心中有了数。 之后他将带来的软烂吃食热了热,一口一口地喂朱信爷吃了下去。 看着老人吃完,又安抚他睡下,秦庚这才悄然离开了覃隆巷。 …… 回到南城窝棚区时,天色已经擦黑。 秦庚走到窝棚外,抓了一把雪,反复搓洗着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血污混着雪水,将地面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五哥,五哥!” 刚搓干净手,李狗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 李狗跑到跟前,喘着粗气说道:“刚才来了个半大孩子,说是算盘宋的儿子,奉他爹的命,请您到他府上一叙。” “就在路口等着呢,没敢进来,说是有样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李狗指了指远处。 “算盘宋的儿子?” 秦庚眉毛一挑。 这算盘宋动作倒是快,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人来送年货? “我见见。” 没过一会,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斯文青年走了过来。 这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长得和算盘宋有几分像,但少了几分精明,多了几分书卷气。 见到秦庚,那青年显得有些紧张。 “五……五爷。” 青年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家父让我把这个给您,说……说是请五爷到宅里一叙,有要紧的事相商。” 秦庚接过信,没急着拆,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青年:“你爹胆子不小啊,还敢请我去?” “家父说……这事儿关乎重大,五爷看了信就明白了。” 青年结结巴巴地说道。 秦庚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 纸上也只有一个字。 字迹潦草,墨迹未干,显然是匆忙写下的。 关。 看到这个字的瞬间,秦庚的瞳孔猛地一缩。 秦庚脑子转得飞快。 “回去告诉你爹。” 秦庚看着那青年,说道:“我一会过去,院里整干净点。” “是。” 青年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待那青年走远,秦庚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李狗。” 秦庚低喝一声。 “小五哥,我在。” 李狗连忙凑上来。 “你腿脚快,找几个人,现在立刻出发。” 秦庚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分头去这几个地方,一定要快。” “先去平安县城桂香斋找陆掌柜。” “再去恒通当铺找曹三爷,若是没在当铺,就去他家堵门。” “还有城外慈幼局找妙玄道长。” “然后去一趟津门城里的百草堂,找郑掌柜。” 秦庚嘱咐道:“就跟他们说,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相商,请他们务必立刻过来一趟!” “得嘞!” 李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但他看到秦庚那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就知道事情绝对小不了。 他不敢多问一句,将胸脯拍得“嘭嘭”响,应了一声,转身就朝着巷子口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碎雪,敲打着窗棂。 算盘宋的府邸里,万籁俱寂。 书房内,一盏孤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将他那张精瘦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桌上没有算盘,只有一张铺开的宣纸和一方砚台。 算盘宋提着笔,手腕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他才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每一个字,都写得极慢,力透纸背。 第一个名字,是“秦庚”。 他在这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随后,笔锋一转,他又在旁边写下另一个名字:“叶岚禅”。 紧接着,是“陆兴民”、“曹三爷”、“曹小六”、“妙玄”。 他将这几个名字与“叶岚禅”用一条线连在一起,最后又从“秦庚”的名字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箭头,指向了陆兴民和曹三爷。 “秦庚这小子,太邪乎。” 算盘宋放下笔,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两个月前还是个在为了两文钱拼命的苦哈哈,两个月后就能一拳轰碎陈三皮,现在更是入了明劲,废了林志和,还能躲子弹。” “穷文富武,这不仅仅是天赋的事儿,得有资源,得有名师。” 算盘宋作为龙王会的智囊,也就是所谓的“白纸扇”,吃饭的本事就是这一颗脑袋和遍布津门的眼线。 在津门这地界上,只要他想查,就没有听不见的动静。 自打秦庚在码头立棍,他就开始着手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一开始,只当是个走了运、拜了周永和为师的车夫。 可今天闹了矛盾,又一查,算盘宋心里就发毛了。 “秦庚常去百草堂,郑通和那老狐狸对他青眼有加,甚至亲自指点。可他却没收秦庚为徒,倒像是长辈提携晚辈。” “他和桂香斋陆兴民过从甚密,甚至有人看到他带着陆兴民从城外回来过几次山。” “上个月还跟曹三爷等人从城外回来,估摸着就是去钟山了。” “另外……” 算盘宋的目光死死盯着“叶岚禅”三个字。 “今儿个查到,他每日卯时便去卧牛巷三十八号。” “那是津门第一拳叶岚禅的宅子。” “秦庚不是周永和的弟子,他是叶岚禅的徒弟,或是记名的,或是关门的,陆、郑乃是秦庚师兄。” “这么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第49章 津门第一,御赐马褂 “叶岚禅号称津门第一拳,早年武状元,御赐黄马褂,和司天监、道门、佛门、皇城衮衮诸公都有香火情。” “秦庚既然是他徒弟,那自然也就和曹、陆、郑这帮吃皇粮的一脉相承。” “一桩桩,一件件……串起来一看,这脉络就清晰了。” 算盘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叶岚禅”三个字上。 “陆兴民、郑通和算是他的师兄辈,而陆郑二人是曹三爷这个地官掌所儿的老交情,这些人都是一个圈子的。” “我今天捅了官家背后那张网!” 想通了这一层,算盘宋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算盘宋原以为龙王会勾结洋人,制作蛇尸,这事做得隐秘。 可现在看来,人家早就盯上了,秦庚等人进钟山,怕就是去摸底细的。 自己今天带着人去朱信爷家闹事,简直就是一头撞进了人家张开的口袋里。 “古人云,福祸相依。” 算盘宋看着纸上的名字,眼神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今日之事,未必不是福。” 龙王会这条船,眼看着就要沉了。 江海龙和洋人搅合在一起,那是与虎谋皮,迟早要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一旦事发,那就是抄家灭门。 他算盘宋虽然在会里地位不低,但终究是个外姓人,是个出谋划策的师爷,核心的秘密,江海龙防着他,洋人更是不把他当人看。 跟着这条船,最好的下场,就是在官府清算的时候,当个替罪羊,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早就想跳船了,只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下家。 “古人云,福祸相依,诚不欺我。” “今日若是没这档子事,我还真把秦庚当个寻常武夫看了。” “这一闹,反倒是查出这么多事,想通了关窍。” “能不能活?全看今晚能不能借着秦庚这根线,攀上曹陆郑这几棵大树了。” 算盘宋拿起那张写满名字的宣纸,凑到油灯的火苗上。 火舌“呼”地一下舔上了纸角,迅速蔓延开来。 算盘宋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名字在火焰中扭曲、卷曲,最终化为一缕黑色的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烧掉的,是他的过去,是他对龙王会的最后一丝忠诚。 早年承江海龙恩情,后来他出谋划策,一手把龙王会做大,也算是还了恩情…… 做完这一切,算盘宋吹熄了油灯,端坐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 秦庚一定会来。 那个“关”字,就是他的投名状。 …… 不知过了多久。 “咚、咚、咚。” 院门处传来了三声沉稳有力的叩门声。 来了。 算盘宋精神一振,赶忙起身,快步穿过院子,亲自前去开门。 他拉开门栓,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朱红大门向内打开。 门外,清冷的月光下,秦庚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不,不是一个人。 秦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森然。 他侧了侧身子,露出了身后站着的一排身影。 左手边,是身穿道袍,神情肃穆的妙玄道长。 右手边,是一脸玩味、手里盘着两颗铁胆的恒通当铺朝奉,曹三爷。 再旁边,是桂香斋那位永远笑眯眯的陆兴民陆掌柜。 最后一位,则是百草堂的郑通和。 一个不少,全都来了。 算盘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小看秦庚了!” 他心中暗道一声。 算盘宋原以为,秦庚看了信,会独自前来。 那样的话,自己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以摆出一副前辈指点迷津的姿态,将信息作为筹码,和秦庚谈谈条件,由秦庚牵线搭桥,再去找曹三爷那边,谋个戴罪立功的出路。 可他万万没想到,秦庚竟如此果决! 一个“关”字,秦庚竟然如此果断,直接把这帮吃皇粮的全给摇来了!! 这不是来谈判的,这是来抄家的! 是来开堂会审的! 他那点小心思,全被秦庚看穿了。 不等算盘宋开口。 曹三爷已经嘿嘿一笑,自来熟地一挤身子,直接就进了院门,那两颗铁胆在手里转得“哗啦啦”响。 “小宋儿,些许日子不见,混得不赖啊,这宅子够敞亮的,比我那当铺强多了。” 曹三爷拍了拍算盘宋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算盘宋的身子矮了半截。 “今儿个,咱是带着官身来的,你应该懂事。” 秦庚等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反手便将大门关上。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人。 “嗯,明白,明白。” 算盘宋连连点头,姿态放得极低,指了指正堂旁边的一间空屋。 府里的下人、婆子,甚至是他那个读书的儿子,早就被他打发走了。 这是示意自己敞亮。 “几位爷,屋里请。” 几人进了屋,各自落座。 没有人说话,几道目光如同实质一般,齐刷刷地落在了算盘宋的身上。 算盘宋这个平日里长袖善舞的智囊,竟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压力,比在朱信爷家院子里,面对秦庚一个人时还要大上十倍。 算盘宋知道,今天要是说错一句话,自己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曹三爷一抱拳,沉声道:“三爷,各位爷。今儿个,我和秦五爷因为点私事起了冲突,这是我的不是。但也是误打误撞,反倒提醒了我,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这是老天爷不绝我,给我个活命的由头。” 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隐瞒。 “我全都交代。龙王会龙头江海龙,勾结洋人,在钟山里头,养了蛇尸。那些蛇尸,全都是用咱们津门地面上‘上了层次’的本事人做的。这事,伤天害理,人神共愤。” “咱也是被逼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身在那个位置上,躲不过去。现在,咱想着戴罪立功,给诸位通个气,只求各位爷能看在我还有点用处的份上,保我一条性命。” 算盘宋一番话说得是恳切至极。 曹三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却没有着急表态。 第50章 赔礼道歉,惊天大案 一旁的陆兴民却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沫,笑道:“宋爷,别急着说那些大事。一码归一码,你和小五今天在覃隆巷起冲突,你那手下开了枪,差点要了小五的命。这笔账,怕是揭不过去。” 陆兴民抬起眼皮,笑眯眯地看着算盘宋:“咱们还是先把这件家务事整明白了,完了,再说那龙王会的事,您看如何?” 算盘宋心里一凛。 这是陆兴民在敲打他,给秦庚撑腰。 也是想借着这件事,看看自己的诚意到底有几分。 要是连秦庚这关都过不了,那后续的“戴罪立功”,也就无从谈起了。 “是,是,陆掌柜说的是。” 算盘宋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着秦庚,深深地鞠了一躬。 “五爷,今天的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瞎了狗眼,冒犯了您和朱信爷。我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他直起身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这不快到年关了嘛,五爷您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习武之人,内里亏空大,没钱可不行。” “南城把头的位置,现在不是空着?从明儿起,这南城的地界,就由五爷您来坐庄。我再给您预备二十辆崭新的洋车。” “往后怎么收益,不管是自己留着,还是收拢人心,全凭五爷您自己安排。也方便日后龙王会倒了,五爷您能在平安县城里有个扎根的营生。”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一个把头的位置,二十辆新车,还全自己安排收益,这等于直接送了秦庚一个能下金蛋的买卖。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庄票,双手递到秦庚面前。 秦庚看了看庄票,票面上印着一行朱红大字——“津门日升隆汇兑庄”。 底下是一排密密麻麻的防伪花押,透着一股子厚重如山的财气。 “另外……朱信爷那边,老人家受了惊吓,身子骨又不好。这里是一百块大洋,权当是我给朱信爷的赔罪钱,给老人家养老。” 屋子里静悄悄的。 郑通和与妙玄道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诧异。 这份赔礼,不轻。 足以看出算盘宋此刻的决心。 龙王会涉及的是抄家灭门头的大事,算盘宋是真害怕了。 “呵呵。” 曹三爷乐了:“行,有诚意昂。” 说完曹三爷看向秦庚:“小五,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小宋儿也算有眼力见。咱们办正事。” 他这话算是替秦庚接下了这份赔礼。 秦庚自然没意见。 “说说吧,透个底。蛇尸的事,还有什么内幕,都仔仔细细地讲讲。” 曹三爷的脸色严肃起来,那股子官面上人物的气势散发出来:“咱好歹也是司天监的地官掌所,这平安县城,都归我管。你要是真没参与太多伤天害理的事,算你一个戴罪立功,也不是不行。” “成!” 得了曹三爷的准话,算盘宋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定了定神,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津门这片地界,山多,水多,前朝的墓也多。据我所知,那帮洋人,像是在寻什么古时候传下来的东西。” “寻宝贝?” 陆兴民放下茶杯,皱眉问道:“那跟养尸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 算盘宋解释道:“一方面,是洋人手底下有几个懂行的‘病修’,想研究咱们这儿‘上层次’的门道,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条能速成的法子。这蛇尸,就是他们的试验品。” “另一方面,这玩意儿实力不低,悍不畏死,留着能当打手用。不管是看守地方,还是清理些碍事的人,都好用得很。”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大新的官府查下来,查来查去,最后顶多查到龙王会勾结妖人,在山里炼制邪物。” “谁能想到,这底下还藏着一个寻宝的惊天大案?这蛇尸,就是个幌子,是个丢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找宝贝八成,其他最多两成意思。洋人主要是找宝贝,这事我不说你们绝对想不到。” 算盘宋拍胸脯道。 “什么宝贝?值得他们费这么大的周章?” 曹三爷追问道。 “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不清楚。” 算盘宋摇了摇头:“江海龙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让我知道。或许他也不知道。但那几个领头的洋人,绝对知道找什么。” “嗯……” 曹三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从今天起,你继续待在龙王会,有什么风吹草动,时刻和小五通气,明白吗?” “晓得,晓得。” 算盘宋点头如捣蒜,他感激地看向秦庚,再次抱拳道:“五爷,从今往后,我这条小命,可就全托付给您了。” “成。” 秦庚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曹三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呵呵地说道:“行了,今儿个就到这吧。咱们也该撤了。小宋儿,记住咱说的话,有事随时和小五联系,你们都是车行的,见面也便利些。” “小五哥儿是个聪明人,你可别在他面前偷奸耍滑,不然不用咱动手,他就能把你给拾掇了。” “明白,明白,不敢,绝对不敢。” 算盘宋无奈苦笑。 他算是看透了,秦庚这小子,看着年轻,但心思手段,不比他这个混了一辈子江湖的老油条差。 这就是天赋。 有的人上了层次,就立马成了人精,一遇风云便化龙。 今天这阵仗,直接把所有大佬都叫过来,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挑明,这就是看穿了他所有的小算盘,让他连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这份魄力心思,他心里是实打实地佩服。 “还有……” 算盘宋送到门口,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各位爷,你们今儿个过来,没……没给旁人瞅见吧?”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江海龙那边有所察觉。 “这话问的。” 曹三爷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回头嘲弄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就是干这行的,你还用问这个?” “怎么着?真吓破胆了?” 第51章 红绸新车,长工风波 覃隆巷二十八号院。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算盘宋一路小跑着将秦庚一行人送到了大门口。 那门槛子高,他先一步跨出去,替曹三爷撩着门,又转身伸手虚扶着秦庚,嘴里像是抹了蜜。 “各位爷,路滑,慢走。” 曹三爷手里盘着铁胆,斜睨了他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笑,没言语,迈着四方步走了。 陆掌柜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头跟郑通和、妙玄一起走了。 四尊大佛一走,方才还弥漫着一股子官家、江湖交织在一块儿的厚重压力,此刻烟消云散。 只剩下算盘宋一个人,站在秦庚旁边,额头上的冷汗还没干透。 秦庚,停下了步子。 “五爷,明儿个,就明儿个晌午,我做东,在宏盛车行给您摆酒接风。” “地面上所有拉车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到场,认您这位新把头。以后这南城地皮上的事,您说了算。” 算盘宋搓着手:“二十辆新洋车,我叫人拾掇干净,红绸子都给您系上了,明儿个您一点头,钥匙、凭契,一并都交到您手上。您看还有什么吩咐?” “成。” 秦庚点头:“这大事别出了岔子。有情况,及时通气。我不在,就去找李狗。你把信儿传给他,他知道怎么找我。” 李狗为人机灵,在车夫里不起眼,但绝对信得过。 “得嘞!五爷您放心!” 算盘宋一听,立马拍着胸脯应下,“李狗兄弟是吧,我记下了,保证误不了大事。以后有任何风吹草动,我第一时间递话。” 秦庚点了点头,转身朝巷口走去。 算盘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直到再也看不见秦庚的影子,算盘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 算盘宋长舒了一口气,刚想回院,眼角的余光却猛地一跳。 他是老江湖,感觉最是敏锐,下意识地抬头,朝着街坊邻居的房顶上看去。 今夜月黑风高,那房脊背上黑魆魆的。 可就在那瓦片参差的暗影里,几道蹲伏的人影若隐若现,像是几只盯着腐肉的秃鹫,无声无息,却透着股子让人脊背发寒的肃杀气。 那是……盯梢的,是曹三爷的人。 “我们就是干这行的,你还用问这个?” 曹三爷临走前那句嘲弄的话,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算盘宋心里一阵苦笑。 上了这艘船,想下,就得问问那房顶上的刀答不答应。 算盘宋没敢多看,忙收回目光,假装整理了一下领口,缩着脖子,像是怕冷似的,“砰”地一声关上了朱红的大门,落下了沉重的门栓。 …… 次日,天刚蒙蒙亮。 津门的冬天,早晨最是难熬,哈气成冰。 卧牛巷三十八号,叶府。 秦庚照例起得大早,推门进了后院。 伺候那匹神骏的枣红大马“赤炭”,是头等大事。 秦庚做得一丝不苟,添草料、饮清水、刷马毛、清马厩,每一个步骤都规规矩矩,有条不紊。 那匹烈马似乎也认准了他,在他手底下温顺得像只大猫,时不时还用脑袋亲昵地蹭蹭他的胳膊。 做完这些,他又拿起斧头,对着院角堆着的硬木桩子,“哐哐”地劈起柴来。 斧起斧落,木屑翻飞,每一斧头都用上了整劲儿,看似轻松,实则力道千钧。 劈完柴,又去挑水,两只大木桶装满了水,足有两百来斤,他担在肩上,走得四平八稳,连水花都很少溅出来。 小魏在一旁偷偷瞧着,眼皮子直跳。 看着秦庚那干活的架势,那是真不含糊。 几百斤的大水缸,秦庚一个人就能挪动; 那匹谁都伺候不了的烈马,在秦庚手里跟乖猫似的。 小魏心里虚啊。 这叶宅的长工,活计不重,月钱却丰厚,是他爹托了人情才求来的差事,试期三个月,眼瞅着就要到头了。 叶府长工就这一个萝卜坑,秦庚一来,他觉得自己的饭碗要砸。 他也动过歪心思,想过使些计谋排挤,把脏活累活都推给秦庚,甚至想过找外头的混混吓唬一下这个闷头干活的小子,让他知难而退。 可这些念头,终究只是在脑子里转了转。 他眼瞧着秦庚干活比自己还卖力,人又实诚,心里那点阴暗也就渐渐淡了。 只是临了临了,真到了这试期快完的节骨眼上,他又紧张了起来。 小魏手里攥着一块早就捂热了的大洋,掌心里全是汗。 那是他攒了好久的钱,本想着拿这钱利诱秦庚离开。 只要秦庚走了,他哪怕白干几个月,也能慢慢赚回来。 可看着秦庚那挺拔的背影,小魏嘴唇动了动,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唉……” 最后,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手里的扫帚无力地划拉了两下。 听天由命吧。 人家这本事,确实比自己强。 若是叶老爷真留了秦庚,撵了自己,那也是自己技不如人,没啥可说的。 若是因为这真做了亏心事,老爹知道了不是得把他皮扒了? 而且自己也得日日夜夜的糟心…… 小魏觉得自己干不出这事,干脆就算了。 秦庚收拾完最后的一堆马粪,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头看向小魏。 “魏哥,怎么了?一早上就听你叹气。” 秦庚疑惑道。 小魏身子一僵,摇了摇头,闷声道:“没,没啥。” 秦庚笑了笑,没再追问。 日头渐渐升高,到了晌午饭点。 伙房里,叶老爷子早就吩咐过了,单独给秦庚备了一份饭食。 一个大海碗里,装着冒尖的米饭,上面铺着厚厚的一层酱肉,油汪汪的,香气扑鼻。 这肉可不是市面上寻常的猪肉,秦庚估摸着这大肉甚至用秘方炮制过。 气血旺盛,是大补之物。 秦庚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大口吃了起来。 他现在是【武师】十一级,正是需要大量气血滋养身体的时候。 正吃得香,小魏走了过来。 秦庚抬头一看,只见小魏手里提着一个豁了口的瓦壶,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油纸包,看样子是一篮子吃食。 第52章 小魏赔酒,魏家老皴 “小五。” 小魏把东西放在桌上,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秦庚放下筷子,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询问。 小魏一屁股坐在秦庚旁边,把酒和肉往中间一推,脸上带着几分红晕。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整只熏得焦黄流油的猪脸,香气一下子就窜了出来。 他又拍开酒壶的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小五,这顿酒,算我给你赔罪的。” 小魏给秦庚倒了一满碗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来,神情很是郑重。 “赔罪?” 秦庚有些诧异:“魏哥,这话从何说起?” “你先喝了这碗。” 小魏坚持道。 秦庚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端起碗,一饮而尽。 小魏见他喝了,自己也仰头干了,然后才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 二人就着那熏猪脸,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小魏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小五,不瞒你说。是我爹托了人情,才把我塞进叶府当长工的。试期三个月,这就剩最后几天了。” 小魏低着头。 “这院子不大,活计就那么多,一个长工就够。你来了之后,我……我怕你抢了我的饭碗。” “小五,是哥哥我心眼小,不地道。我总想着把重活累活都推给你,想让你想让你知难而退熬不住走了。” “我还动过坏心眼,想找人把你赶走。但我看你干活实在,人也没坏心眼。我……我做不出那种事。” “今天我又想拿钱给你,让你走,可我又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是我对不住你。” “这碗酒,我再敬你一次,给你赔不是了。” 秦庚听完,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这小魏,一直把他当成是来跟他抢长工饭碗的了。 秦庚不由得有些想笑,但看着小魏那副真诚悔过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 他端起酒碗,跟小魏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无妨。” 秦庚放下碗,说道:“魏哥,你也没真把我怎么样。那些活,我干着也不累。至于你心里那些想法,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没做出来,就算不得恶。” 他这话,是真心话。 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 小魏为了一个长工的位子,动点歪心思,再正常不过。 只要他没真的动手害人,秦庚也懒得跟他计较。 更何况,陆掌柜当初把他介绍过来,就明说了,这位叶老爷子是有真本事的武道高人。 小魏能被他爹介绍到这里来当长工,想必他爹也不是一般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个善缘,总比结个仇家好。 当然,秦庚也没把自己是来学武的底细说出来。 “君子论迹不论心……” 小魏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他定定地看着秦庚,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小魏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干活的小子,嘴里能说出这么有嚼头的话来。 他越发觉得羞愧,二话不说,又给自己满上一碗,一口干了,然后重重地敬了秦庚一杯:“小五,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二人推杯换盏,一顿饭吃得倒也畅快。 吃过之后,秦庚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魏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道:“正午我得去宏盛车行那边划个道,得赶紧回去。” “行,你忙你的。” 小魏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个儿留不留的住,以后咱都是兄弟,我家在津门龙门县魏家村,我爹叫魏老皴,你一打听就知道,有事常走动。” “成。” 秦庚冲他点了点头,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叶宅。 …… 叶宅,正堂。 小魏恭恭敬敬地站在堂下,心里忐忑不安。 太师椅上,叶老爷子正闭着眼睛,随着椅子轻轻地晃悠着。 过了许久,老爷子才缓缓睁开眼,那眼神浑浊,却又像是能把人看个通透。 “小魏啊。” 老爷子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 “哎,老爷。” 小魏赶紧应道。 “你这一个月,偷懒耍滑,按规矩,早就该让你滚蛋了……” 老爷子慢悠悠地说道。 小魏一听这话,心“咯噔”一下,脸都白了。 “遑论秦庚来了之后,你那些小心思,脏活累活都给他干了……” 老爷子的话还在继续。 小魏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这下全完了。 没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老爷子早就看在眼里了。 他爹说得没错,这位叶老爷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就在小魏万念俱灰,准备卷铺盖滚蛋的时候,叶老爷子的话锋却是一转。 “但秦庚说的没错,君子论迹不论心。” “看在你爹的面儿上,你就留在这儿干吧。” 叶老爷子说道,“今天回去,跟你爹好好问问规矩。明天再来,就直接住下了。” 小魏的心情,简直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从万丈深渊一下子又被提到了云端。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留下了? 自己竟然被留下了? 他这才明白,自己那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在老爷子眼里,根本就是一出笑话。 老爷子早就把他看得透透的了,之所以没着急赶他走,一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二是他最后确实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今天这顿赔罪酒,怕是也落在了老爷子的眼里,救了他一命。 “老爷,那……那小五呢?” 小魏定了定神,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小五?” 叶老爷乐了,说道:“他不是来干长工的。” 这句话,更是让小魏当场愣住。 不是来干长工的?那他是来干嘛的? 感情闹了半天,自己从头到尾都搞错了? 自己把人家当成抢饭碗的对手,又是排挤又是提防,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是来干这个的! 小魏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去吧。” 叶老爷笑道:“回去问问你爹规矩,你就知道他来干什么的了。” 第53章 张灯结彩,走马上任 平安县城,宏盛车行。 车行门口张灯结彩,门楣上挂着红花,廊柱上扯着红布,一派喜庆景象。 旁边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停着二十辆崭新的洋车,也都盖着大红布。 几个龙王会的帮众抱着几挂万响大地红,正等着点火。 车行门前,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南城所有的车夫,一个不差。 无论是住在窝棚里的,还是自己拉散活的,老的少的,壮的少的,全都来了。 在他们后头,还站着西城、东城、北城的窝棚头子还有零散车夫。 可以说,整个平安县城地皮上拉车的头面人物,今天基本上都让算盘宋给请来了。 南城的车夫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嘿,这什么阵仗?跟过年似的。” “你还不知道?听说是五哥把事儿给讲清了!” “真的假的?五哥之前不是说去找宋爷问问份子钱的事儿吗?” “八成是成了!你瞧这排场,又是新车又是红花的,指定是好事。” “这才几天工夫啊,五哥办事就是仁义!” 李狗消息灵通,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嘘……小点声!我可听说了,不是讲清的,是打出来的!之前那个南城新把头,让五哥给一拳掏了心!龙王会里头都传遍了!” “我的乖乖!真的假的?我晌午还瞅见他家门口挂白幡办丧事呢!” “那还有假?一会五哥就来了,等着瞧吧!” 远处,还有不少车夫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显然秦庚打死南城把头的事,已经传开了。 算盘宋一身绸衫,满面春风地站在车行门口,亲自迎客。 在他旁边,几个龙王会的帮众垂手而立,神情肃穆。 就在这时,守在巷子口的帮众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五爷来了!五爷来了!” 那语气,那模样,竟是发自内心的敬畏,比那些车夫们口中的“五哥”还要敬佩得多。 原因无他。 车夫们只是道听途说,听了个风言风语。 而龙王会这几个帮众,却是亲眼见识过那日覃隆巷的惨状! 更是亲眼看到,连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智囊宋爷,在秦庚面前都得点头哈腰! 算盘宋脸上笑容一敛,立刻换上了无比郑重的神情,亲自带人迎了上去。 “点炮!” 他高喝一声。 “噼里啪啦——!” 随着喊声,两挂洋鞭同时点燃,爆竹声震耳欲聋,碎红纸屑漫天飞舞。 在一片喧嚣中,秦庚被几个龙王会帮众簇拥着,穿过人群,走到了车行门口。 风头无两。 “五爷!” 算盘宋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亲自引着秦庚来到车行正门前。 眼见这般情景,在场的所有车夫,无论是南城的还是其他地界的,全都呆住了。 算盘宋是什么人? 那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平日里叫你一声爷,说不定下一秒就能把你抽筋扒皮。 可现在,他们是真真切切地能感觉到,算盘宋喊秦庚这声“五爷”,那是发自肺腑,诚心实意的! …… 秦庚站在宏盛车行门口,身后是崭新的洋车和肃立的龙王会帮众,身前是黑压压的车夫。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算盘宋的身上。 算盘宋心领神会,往前迈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车夫们都是人精,一看这架势,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南城几百号车夫聚集在一起,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只剩下北风卷着街面上残余的炮仗红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算盘宋和秦庚的身上。 算盘宋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朗声说道:“长话短说,不耽误大伙儿的功夫。之前南城的老把头,家里出了点事,这位置,就空下来了。” 他故意说得含糊,但在场不少人都听说了风声,知道那“出了点事”是怎么回事,不由得脖子一缩,看向秦庚的眼神里,畏惧之色更浓了。 算盘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话锋一转,侧过身,对着秦庚一抱拳,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热情:“从今往后,咱们南城地皮上的所有事,都由秦五爷说了算!” 他话音一转,伸手指向旁边那片盖着红布的新车。 “这二十辆崭新的洋车,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送给南城的弟兄们!具体怎么分,怎么用,也都由五爷一人调派!” 说完,算盘宋猛地一抱拳,对着秦庚深深一揖,高声喊道:“恭贺五爷!” 他身后的龙王会帮众齐刷刷地跟着抱拳躬身:“恭贺五爷!” “噼里啪啦——!” 万响的洋鞭再次炸响,碎红漫天。 车夫们彻底炸开了锅,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交头接耳,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的乖乖……这、这就成爷了?” 一个老车夫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看错了。 “算盘宋啊!龙王会的智囊!他给五哥行这么大的礼?” “送了二十辆洋车!那得值多少钱!” 一个年轻的车夫攥紧了拳头,眼里冒着火热的光:“往后我也得让我家那小子去拜师学武!砸锅卖铁也得学!这年头,还是拳头硬吃得开!” “可不是嘛!你看五哥,这才多久的工夫,就从拉车的成了爷!” “读个鸟书,能当饭吃?还是得有身好筋骨,一双铁拳头,才能在这世道上站住脚!” 人群之中,徐春、金河、马来福几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徐春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想起当初自己心善带回窝棚的那个小乞丐,再看看眼前这个被众人簇拥,风光无限的新任把头,一时间恍如隔世。 小五长大了,混出头了,混出个名堂了。 至于李狗,他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心,身形挺拔如松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 他站在人群里,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着。 李狗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昨天秦庚让他去喊人,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估摸着是去跟人“盘盘道”,却没想到是去解决这么大的事情。 第54章 三条规矩,津门五爷 李狗更想起秦庚以前跟他说过的话——“这把头的位置,不好坐。人家今天能施舍给你,明天就能收回去。” 可眼下这是什么光景? 这不是施舍,这是算盘宋舔着脸,上赶着讨好! 这是把南城的地皮和车行双手奉上,只求秦庚能收下! “小五哥儿……” 李狗喃喃自语,看着那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啃干饼子的兄弟,如今风光无两,受万人敬仰,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秦庚抬起手,轻轻往下虚压了一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道。 喧嚣的场面,竟然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奇迹般地再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车夫,无论老的少的,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新把头发话。 “来人,上桌子,倒酒。” 秦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算盘宋立马会意,亲自带着人,飞快地在门口摆上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三只粗瓷大碗,一个大酒坛子。 秦庚走到桌前,亲自拍开泥封,为三只大碗都斟满了酒。 他端起第一碗酒,高高举起,对着苍天。 “我秦庚,今日在此立足。第一碗敬天!求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順,让咱们出门赶趟,少淋雨,少挨冻!” 说罢,他将碗中酒洒于身前。 他又端起第二碗酒,对着大地。 “第二碗敬地!求土地爷保佑出车平安,让咱们兄弟拉车赶趟儿时候,能四平八稳,车马硬,人安康!” 酒水再次洒下,渗入青石板的缝隙。 最后,秦庚端起第三碗酒,神情肃穆,环视众人。 “咱们是吃车夫这碗饭的,第三碗敬咱们车夫行的祖师爷奚仲!今日我秦庚带大家认行当祖宗,往后南城,就得按行里的规矩办!” 话音落,第三碗酒一饮而尽。 这三碗酒一敬,在场的车夫们,眼神都变了。 那些原本还有些担心秦庚年纪小难服众的老人,此刻脸上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这是行里人,是懂规矩的。 秦庚放下酒碗,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酒敬完了,就该说说规矩。我的规矩不多,就三条,大伙儿记好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第一,份子钱。以前的烂事,谁收多少,怎么收的,咱不提了,翻篇了。从今往后,我秦庚在这儿立个死规矩,咱们南城的份子钱,就收三成!多一个‘子儿’都不要!”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沸腾! 三成! 车夫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掰着指头算着,一天拉十趟,以前六趟是给车行的,现在七趟都是自己的! 这多出来的钱,能给婆娘扯块新布,能让娃儿多吃个肉包子,到了年关,甚至能攒下不少大洋,攒个几年,能给孩子婆娘接到城里来,能不住窝棚换个大院! 这些汉子们,有的激动得眼眶发红,有的用力地拍着巴掌,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自己最真挚的感激。 秦庚再次抬手,压下声浪,继续说道: “第二条!咱们拉车的,凭的是力气,赚的是辛苦钱,更是脸面钱!” “要是敢在外面手脚不干净,偷客人的东西,乱讲话,砸了咱们南城车夫的招牌!别怪我秦五不讲情面,家法伺候,直接把他扔趟子!” 秦庚顿了顿,语气森然:“记住我的话,谁敢砸咱们南城的锅,我就先砸了他的碗!” 一股子杀伐果断的煞气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刚刚还兴奋不已的车夫们立刻冷静下来,将这条规矩死死记在心里。 秦庚的脸色稍缓,语气也变得沉稳起来。 “最后一条!” “往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谁在外面被人递了葛针,受了欺负,被黑狗子刁难,或是被别人抢了活儿,回来言语一声!”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声如洪钟。 “他要是盘儿亮,背景硬,我去找他大哥聊!” “他要是不讲理,我替兄弟们把这个理讲明白!” “以前,咱们是散沙,风一吹就散了。从今往后,咱们南城拧成一股绳!我秦庚不才,愿意当这个绳头子!” “天塌下来,有事,我扛着!” 恩威并施,有赏有罚,还给了所有人一个顶天梁的承诺。 秦庚看着众人,缓缓说道:“往后兄弟们好好干,只要肯下力气,铆上肥活儿的机会多的是,往后都能过肥年!” 一番话说得是既有江湖气,又贴着车夫们的心窝子。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南城的还是其他地界的,此刻看着秦庚,眼神里只剩下了服气和敬畏。 这才是能领着大伙儿吃饭的爷! 尤其是其他地界的车夫,想了想自己头上的把头,那就是吸血鬼…… 真出了事,怕是第一个就跑了。 更别说给手底下人出头。 秦庚见火候已到,便宣布了最后一件事。 “话我说完了。赶明天晌午,各个窝棚的,派个管事的来徐春窝棚议事。拉散活的兄弟,自己到场。咱们商量一下这二十辆新车怎么分,还有往后的章程。” “好!” “五爷仁义!” “听五爷的!” 车夫们彻底沸腾了,份子钱只收三成,有事还有人扛着,这样的好日子上哪儿找去! 一时之间,秦庚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他不仅仅是一个能打的武夫,更是一个懂规矩、有担当、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的领头人。 “点炮!给五爷贺!” 算盘宋扯着嗓子,满脸红光地高喊道。 “噼里啪啦——!” 早就准备好的万响大地红再次被点燃,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碎红纸屑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车夫们簇拥着,呼喊着,将“五爷”两个字送上了云霄。 “五爷!” “五爷!” 鞭炮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南城。 秦庚站在宏盛车行的门前,风头无两,眼中思绪万千。 这些规矩,都是朱信爷教给他的。 为的就是让他以后若是遇到场面时候不怯场,内有腹稿。 今日果然就用上了。 从今往后,人人见到秦庚,都得喊上一声五爷! 第55章 南城换天,攻守异形 鞭炮的硝烟味儿还未散尽,街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红。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几个小孩,从红纸里捡散鞭头点着玩。 秦庚没多留,转身挤出了人群。 朱信爷还在家里等着他送饭,今天这场合事多,时辰已是晚了不少。 他一走,原本环绕在他身边的某种无形气场也随之散去。 可车夫们依旧没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瞅着车行门口。 龙王会的帮众还跟门神似的杵在街头巷尾,谁都瞧得出来,今儿个这事儿,还没完。 那算盘宋,显然还有后话要说。 果不其然,算盘宋笑呵呵地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又从人群里招了招手。 “西城的川子,你过来。” 人群里一阵骚动,一个身材干瘦、面皮蜡黄的半大小子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 他叫川子,平日里就在西城地面上讨生活,人老实,手脚也勤快,就是胆子小了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川子身上,大伙儿心里都犯嘀咕,不知道宋爷单把他叫出来是唱的哪一出。 算盘宋拉出一辆新车,指了指,对着众人朗声说道:“街里街坊的,都晓得。前些日子,西城的川子不懂规矩,过界到南城来拉活,跟当时南城的老把头刘痦子起了点口角。” “刘痦子脾气爆,做事不地道,仗着人多,把川子的车给抢了。” 他这话一说,不少人都跟着点头。 这事儿在车夫行里不是秘密,刘痦子那人出了名的手黑心狠,川子吃了哑巴亏,也只得自认倒霉。 “如今呢,” 算盘宋顿了顿,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刘痦子家里头出了点急事,人没了。人死账消,这事儿也就算了。” 他上前一步,亲热地揽住川子的肩膀,那力道却让川子瘦弱的身子猛地一僵。 “今儿个我做这个主,刘痦子抢了你一辆旧车,我赔你一辆新车!” 他重重地拍了拍崭新的车身,黄包车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光:“这事儿,就算是他刘痦子跟你川子之间的恩怨,到此两清。他家里还有孤儿寡母,往后,就莫要再去追究了。” 这话一出口,人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嗡”的一声炸开了锅,更有不少人发出了心知肚明的嘘声。 川子的脸“唰”地一下,白得跟纸一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是要让他出来扛事啊! 刘痦子怎么死的? 平安县城里但凡有点耳朵的,这半天工夫都听说了,是被秦五爷当着算盘宋的面,一拳给活活掏了心! 可这事儿,它不上称,只有三两重,是江湖恩怨。 要是上了称,捅到了明面上,千斤都打不住。 龙王会是津门地面上数得着的势力,手底下的把头让人给打死了,要是连个屁都不放,那以后这队伍还怎么带? 江海龙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要是真为了一个刘痦子,跟现在势头正盛的秦庚掰手腕,那更是犯不上。 所以,得有个人出来,把这事儿给了结了。 这人只能是他这种无权无势、任人拿捏的小人物。 这种事,在津门这地面上,时有发生,不是头一遭。 人群之中,徐春、金河、马来福他们几个徐金窝棚的老人,心里头“咯噔”一下,一个尘封的画面猛地就翻了上来。 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几个月前,也是在这南城的地界上,林把头手底下有个叫赖头的混混,招惹了龙王会一位堂主,让打死了。 林把头不敢去找正主寻仇,回头就把这笔账,硬生生地安在了秦庚的头上。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在林把头眼里,秦庚就是那个“川子”,是个底层拉车的,是个可以随意牺牲、随意嫁祸的小人物。 欺负了你,你不敢反抗,也反抗不了。 而他得罪不起的,是真正的大势力。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一样的嫁祸,一样的欺软怕硬,一样的拿小人物的命和名声去填大人物的面子。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秦庚的角色,换了。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川子”,而是那个让算盘宋都得罪不起、需要费心巴力找个由头来平事儿的“大人物”了。 “还欠你三块大洋,一并给你了。” 算盘宋仿佛没看到川子煞白的脸色,也没听到人群的议论,他从怀里掏出三块锃亮的袁大头,塞进川子冰冷的手里。 那笑容,还是笑面虎那般和煦,话语里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意味。 川子心知肚明,刘痦子什么时候欠过他钱? 这三块大洋,是封口费,是买他名声的钱,更是买他闭嘴扛下这桩事的钱。 他能怎么办? 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他要是敢说,怕是明天一早,家里人就得在臭水沟里捞他的尸首。 川子攥紧了那三块大洋,有些冰凉。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算盘宋,又看了一眼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他深深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谢……谢宋爷做主。” 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这就对了嘛。” 算盘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引到那辆新车前:“冤有头,债有主。往后好好拉车,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川子没再说话,他麻木地接过车把,默默地推着那辆能晃瞎人眼的新洋车,一步一步,挪回了人群之中。 车夫们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眼神复杂。 这一下,是个人都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了。 那南城把头刘痦子,就是秦五爷给办的! 而且办完了,龙王会还得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要主动找人出来顶罪,帮着把场面圆过去! 这是一步登天,一遇风云便化龙! 那个曾经被别人像牲口一样随意欺负、随意栽赃的小五,如今,也成了能决定别人命运的“爷”。 “行了,都散了吧!该拉活的拉活,该回家的回家!” 算盘宋处理完这桩手尾,挥了挥手。 人群这才如梦初醒,三三两两地散去。 南城的车夫们个个喜气洋洋,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明天晌午怎么分那二十辆新车,怎么跟着五爷过好日子。 三成的份子钱,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比过年还让人高兴。 其他地界的车夫则是羡慕嫉妒恨,交头接耳地骂着自己地头的把头是吸血鬼,盘算着有没有可能跳到南城来拉活。 宏盛车行门口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的红纸屑,在寒风中打着旋儿。 平安县城,还是那个平安县城。 只是从今天起,这南城拉车行当的主子,换了姓。 第56章 信爷指点,野心勃勃 秦庚提着食盒,脚步不快,走得却很稳。 从宏盛车行到覃隆巷,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脑子里却已经把今天的事过了一遍。 风光是风光,可这风光底下,是三百多号车夫的饭碗,是龙王会那边的虎视眈眈,更是自己往后每一步都得踩实了的道。 这把头的位置,坐上去容易,想坐稳当,里面的学问可深了去了。 推开院门,一股熟悉的、混着药味和老宅木头味的暖气扑面而来。 “小五啊,听到外面动静了。” 朱信爷正靠在炕头,身上盖着厚棉被,只露出一张清癯的脸,精神头瞧着倒还不错。 他耳朵尖,方才那几挂万响大地红,动静大得跟打仗似的,半个平安县城都听得真真切切。 “这几挂鞭放的,满县城都听得到。” 信爷笑呵呵地看着秦庚:“这是当上把头了?” “信爷慧眼。” 秦庚把食盒放在炕桌上,一边把里面的饭菜往外端,一边点头应道:“龙王会那个算盘宋,把南城把头的位置给了我。我寻思着不是什么坏事,就接了。另外还给了二十辆新洋车,一百块大洋。” 他把一个小碗里的肉粥用勺子搅了搅,吹去热气:“那一百块大洋,我没动,存在日升隆钱庄里了,取了票子,给你留着养老花。” 朱信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这一辈子,儿女都死了,侄子侄女都是畜生,到老了反倒捡了个孝顺孩子。 “行,没看错你小子。” 朱信爷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别过头去,像是要看窗外的枯枝,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屋里却因为烧得正旺的土炕,热烘烘的。 秦庚没再多说,他利索地给朱信爷热了饭,又往炕洞里添了几块新劈的干柴,确认火烧得旺了,这才回到炕边,端起碗,一勺一勺地给朱信爷喂饭。 “信爷,您慢点吃。” “嗯。” 一老一少,一个喂,一个吃,谁也没说话,屋里只有勺子碰到碗沿的轻响。 等一碗肉粥下肚,朱信爷的脸色更红润了些。 秦庚又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在炕边的小马扎上坐下。 “信爷。” 秦庚沉吟片刻,还是开了口,神情很是认真:“我现在算是南城立了棍,手底下管着三百来号车夫。可我之前没做过这些事,心里头没底。您老给说道说道,取取经。” 朱信爷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 “你小子不单单是拳头硬,脑子也清楚,晓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该问什么。” 朱信爷夸赞道:“单这一点,很多人就做不到。” “你打算收他们多少份子钱?” 朱信爷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就切中了要害。 “三成。” 秦庚答道。 “哦?”朱信爷眉毛一挑,“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津门地界儿上,车行的规矩,不是四成就是五成,有些心黑的,六成都有。你这三成……” 朱信爷拖长了音调,深深地看了秦庚一眼:“图谋不小啊。” 秦庚笑了笑,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眼前这位人情练达的老人:“什么都逃不过信爷您的铁眼。” 他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我有两层考量。一来,您也知道,我练的是武行,这玩意儿就是个销金窟。吃的、喝的、用的、养伤的,没一样不要钱。我得赚钱,赚大钱,才能把这身功夫堆上去。这是重中之重。” “二来嘛,” 秦庚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开三成,比其他所有地界的把头都低上一到两成。” “南城的弟兄们得了实惠,心里自然向着我。其他地界的车夫听说了,心里能不羡慕?能不眼红?人心都是一杆秤,谁好谁坏,他们心里明镜儿似的。” “若是日后这平安县城变了天,我要收拢整个县城的车行,底下人心里有这杆秤在,就不是什么难事。” “嗯……” 朱信爷听完,闭上眼睛,手指在被面上轻轻敲击着。 “这三成,定得正正好好。” “多了就显得你贪,和其他把头没两样,收拢不了人心。少了你自个儿不够用,往后办大事也缺钱,而且会把其他把头得罪死了,成了众矢之的。” “三成,既给了底下人甜头,又保了自个儿的用度,还留了跟别人掰扯的余地,刚刚好。” 朱信爷睁开眼,看着秦庚,像是看着一块璞玉终于被打磨出了光彩:“现在有这些心思,信爷我也能放心去了,不怕你往后在这吃人的世道上被人欺负。” “信爷您身体好着呢。” 秦庚连忙说道。 “行了,我这破身子骨,我自己心里清楚。你这臭小子,净捡好听的说。” 信爷摆了摆手,话锋一转,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得问你一句准话。你费这么大劲,拉拢这一帮子人,是单单为了赚钱,还是……有别的想头?” 秦庚沉默了片刻,目光沉静如水:“那肯定不是单为了赚钱。钱是根本,但不是全部。” “现在这世道,城头变幻大王旗,乱的很,我得有一伙人,一伙真正唯我马首是瞻、我说一不二的铁杆人马。再者我想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能‘上层次’的好苗子。” 秦庚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车夫这行当,走街串巷,消息最是灵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能碰上,什么话都能听到。这是一张大网,用好了,比什么都强。” “好!野心不小!” 信爷听完,不惊反喜,竟是笑呵呵地拍了拍炕沿:“你要是只想着赚钱,那信爷我教你一套法子。你要是还有这后面的想头,那咱就得教你另一套了。” “成,咱明白了,你听好了,信爷我今天就把压箱底的这点东西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你听。” 秦庚立刻坐直了身子,神情专注,洗耳恭听。 第57章 恩威并施,铁桶一块 “对不起,梦笺,害你受苦了,”林岱莫一脸苦笑,他也明知秦洛芙在恣意生事,可他种下的因,便要承担后果。 虽然知道聂震宇会担心,但是费安语说的话没有错,现在她的情况,即便是回到聂震宇的身边也只会给他增添麻烦。 无论赵王如何落魄,赵王府的排场一如既往,甚至更胜一筹,这多亏了好面子的赵王妃萧双双多日来的管教。 两名黥军驾驭者见魏无双如此敏捷竟能连续躲过两次音波锤攻击心中也十分惊讶!们指挥魔兽继续展翅疾飞缩短了与魏无双之间距离并下降了高度。 听见她过的不好,蒙凝的心也软了,居然主动让王破去安慰她一下。 商会的钱会长等人只朝城下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很苍白,其中一些人甚至开始呕吐起来。 圆球不会切断本人神识对灵力的控制,也就是说,灵力进出随意,丝毫不会影响自己施展法术,斗法对敌,但圆球包裹住灵力以后,却可以切断别人的探测,也就是说,这部分灵力,对方就发现不了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宇武已经将怀揣烧饼的男孩丢在了‘春’桃面前,男孩浑身颤个不停,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但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陆梦笺。 在联盟之中,除了域主之外,烈云龙可以说是神祖之下第一人,就算是圣云域和浩天域的长老,在烈云龙面前都甘拜下风,所以都力推烈云龙暂代联盟统领。 他依旧一身亲王朝服,显然出了议政殿还未换衣裳便来了云霞楼。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会做这么出格的事情吧,他们还一个个自诩为高手,红枫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现在居然用这种武力手段,要逼迫她拜师? “三年前?”秦不凡身子一震。然还不等他继续问下去,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他豁然拉住云荼的手腕,竟然不容她挣扎地从雷鹰背上跳了下去。 们没命地往前跑,天已经渐渐黑了,月亮已经渐渐升起,这里的月亮又大又圆,让人想起在蓝月谷里的月亮,有月亮的夜晚真好,总起码不是幻境中,可惜也比那里好不了多少。 那是多么熟悉的一张脸。那是一张苍白、浮肿、扭曲的脸,那是空洞而邪恶的眼神。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在中原腹地的山洞里,在微弱的灯光下。 听了他说的这些,陈出乎意料的又问了问他的身世家庭背景,家里有什么人也问了,李磊也是觉得说都说了,就全告诉她了。反正连死都不怕,还怕说说这些吗? 二人没有接触过仓九瑶,但是关于她的性子传闻也是不少,听她语声稍有不悦,当即不敢再拖堂,为仓九瑶指明了去出。 青寒至尊将那战舰收掉,到了这里,战舰最多就是安全一些而已,论攻击力,并不会比大家合作的强,反而要弱些,而且也不利于寻找宝物。 她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后又去拉开了窗帘让阳光铺满整间屋子,又推开窗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坐到桌子前享受她的早餐。 “不错,这个么,就得看贤弟你的了。”代璋说话的样子,似乎这点上,他也早就考虑周全。 这一天,阳光正好,经过一周多的休养,姐妹俩的感冒也奇迹般的不药而愈。杨锦欢也有难得的好精神,杨锦心替她松了绑,带她出门晒太阳。 “各地区的有效战力都已开始收编,完成度已经达到了80%,预计未来3天内可以完成全部的收编和整合。”基德自信的回答道。 直到后来,万光告知绾绾,说是一切都不用担心了,黎辉不仅没有陷害成功,反倒被京官逮了个现行,现在已经下了大狱,等候发落。 当我再次醒来,竟然躺在熟悉的车厢内?妖妖在一旁,不停的哭着,见到我睁开了眼皮,她激动的抓起了我的胳膊,妖妖这轻轻一碰,顿时让我疼的满头大汗,因为我这只胳膊上,扎满了碎玻璃。 “新兵嘛……虽然帝国施行兵役制,每个成年人都在军队待过,但是……战斗力的话……”马凯忧心忡忡溢于言表。 道门本来只分南北,并无派系之争,直到十年前,紫霞真人突然离开正一道观,去往了南方,不久,便聚拢了南方道门形成了南派。 马健和同伴身体猛地一震,冰晶碎裂,两人都是一脸惊骇的看着陈天。 那边的秋枫洛嘴角抽搐了下,蹲下身来把三个死人身上搜一下,发现这三人居然个个都有储物戒,让他心里真是感慨万分,看来打劫确实是件好差事。 第58章 再遇洋人,经验飙升 叶青不想惹麻烦,一进入白石岭的地界便让吴远山把她送到禁武区。而吴远山,则立刻便离开了禁武区域,他去与以往的下属们汇合。 张闲像是看不到,拿了饮料过来,他喝了一口说不好喝,叫简慕换一种。 四人不欢而散,宝之心中暗惴日后再见,也绝不同这二人一处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薛汝谦有些后悔不该喝酒,自己喝了酒,就不能开车送三姐回去。 他的嘴角噙着分薄笑,眸中也含着细碎的光芒,捏了捏她软嫩的掌心。 第一,还了元盈盈赠送“暗火”的情谊,虽然元盈盈不知道,不过叶青却知道自己手中的“暗火”在今后会有多么大的潜力,让叶青安然据为己有,她还真有些愧疚。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林云画一直放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平安落了地了。 看的出永宁是真心喜欢她,重生以后,人缘都变好了,从前她没有朋友,只有娘亲和哥哥,没想到,现在一个两个都愿意同她一处玩,有人喜欢自己的感觉真好。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门当户对的道理,你应该不会不懂。”户田环子道。 在炼丹房的正中央摆着一个色泽古朴、样式简单的炼丹炉,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它却是所有炼丹师都梦寐以求的炼丹炉——九华鼎。 听到了他自报姓名,在场的六位“夜鹰”战士了然了,知道自己等人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了。感情成了锅烙儿,被人家刮边儿了。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集体看向胖子的目光满是怪异,甚至流露出那么一丝丝儿的幽怨。 惠太后的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她在后宫经营几十年,纵然人脉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可是还是给自己留了后手的。 叶寒骂错了,求死的话很简单,求生的话,难如登天,不,比登天要难上千万倍,他叶寒在炼魂大陆,随随便便就能飞到天上去,可在这岩浆之海中,他只是想逃到地平线上面,都根本没有一丝机会。 其实她没有告诉夏欢欢,药她在喝,可偏偏没有用,因为……她心早已经死了,求死之人又有谁可以救。 远处一道石门大开,这人见后原本盘膝而坐,谁料竟突然倒在地上,更是‘呜嗷’的嚎了起来,那么模样,甭提有多凄惨。 朱雀儿何曾遇到过这等时,便觉得,不只脸上的面纱,便是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在这无数火辣辣、赤果果的注视下,被剥得一干二净。 “也就是说,你未曾交代,她自己就说可治?”顾年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 胖子的螳螂手算是学的不错了,但一是不敢跟师傅过招,二来,也不是对手。 “莹儿当然听夫君吩咐。”听肖毅说起努力二字郑莹心中好笑,不过怀上夫君的骨肉有岂能不是她心中所想?祖父为她占卜之言她可没对夫君说过,但肖毅也从未因此对她有任何的改变,足见一片真心实意。 看许若雪在那得意洋洋,柔儿气得要疯了。忽然似想到什么,她捡起两根野草,在一处空地上拼了个大大的“X”字。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走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现在大众媒体都已经把自己的消息传扬得差不多了,而这个时候的钟临岚也是开始关注起自己的订婚宴的日期和地点。 “南瓜火舞!”随着布琪的怒吼,三个大火球光速一般的冲向了前方的蜃龙,“砰、砰、砰”,准确地砸在了蜃龙的头上。 九歌得到的是创造神通,可以创造生灵,简直是匪夷所思,是无上能力。 一些导师马上聚在一起,开始商量解决的办法,神圣的交流会绝对不能成为其他人观赏竞猜的玩物。 此时他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享受这这种登临顶峰之后的优越感,早已经将身上所带现钱不足五千金币的事宜抛之脑后了。 他原本应该被关在家里,今天突然出现,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问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却不肯说。 看见何阳宗四长老的出现,木天堡连忙上前迎接,却只听一道声音再次传来。 “……”泠严在原地呆呆地站着,直到泠真走过来扭住他的耳朵他才回过神来。 “呵,我那只是在思考工作,他奉承你两句,你还当真了?”司睿远不屑的冷嗤一声。 只是,有着马腾这些步卒的牵制,只要伏泉的骑兵按时赶到,他们的命运和下场,也就显而易见了,除了战死,也就只有投降了。 祭祀完祖庙,用了约莫半月功夫,总算把该办的事情解决,伏泉和刘葭告别各位长辈,这才带着众人回京。 团队作用这种东西,怎么说都行,线上弱叫抗压解放打野,线上强可以说是依赖队友支援,只要差距不太明显,谁都挑不出问题。 赛区内,向来是抱团打架,即便拿到带线型英雄,第三、四件装备也要考虑团战,从来不会出现高地没了人还在外面推塔的的情况。 卡二不傻,他确定黑胡子隐瞒了一些东西,这种人是不会把全部的消息告诉他的。 果然,比起上路那个心黑手辣的薇恩,伊泽瑞尔和平很多,虽然也射一射,可只是点到为止,寻找一个互相都能接受的平衡点,不像薇恩那样每次都弄的满场都是白色的……圣银弩箭环。 后期,锤石ER拖时间,帮助诺手叠加血怒,就算不能对大树下刀,也可以斩杀空有大招减伤,生命值不会有多高的牛头酋长。 观察了片刻之后,我们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就是我们之前的隐身的观点不一定是正确的。 不过也只是哼而已,毕竟我音乐上制造障碍的大师,能模糊的跟着调发出音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钱拔光和郝棍子立刻傻眼了!他们这一提芒砀山寨,现场情况更恶化了!有几个受过土匪抢劫过的人,立刻红了眼要上来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