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图逃离黑泥文反派》
3. 名字
笼中的女人,在姬玉嵬眼中姑且算作女人。
她肉眼可见的皮肤松弛,暗黄,毫无女人的窈窕身姿,身上满是不知在哪沾的泥巴,干在裤腿上像只经常会在泥土里打滚的黄狗,毛发乱而发尾分叉。
总之很难符合他眼中的美。
丑得让一向好颜色的姬五郎,乌黑干净的猫眼里浮起郁闷,以及浓郁的嫌弃与恶心。
他喜美,喜雅,喜世间一切漂亮优美之物,自然也厌恶恶心又丑陋的东西,哪怕是奴隶也得挑顶美的,笼里的女人算来是他这十年来见过最不堪入目的,倒不是容貌,而是浑身灰扑扑的脏。
但人是他想要的。郁闷凝在他的眼底,抬手敲了敲笼的边沿。
噔的杂音让邬平安睁开眼。
逆着光影,她初醒来,眼神还朦胧覆着雾气,看不太清楚来人生得如何模样,但能窥发乌黑,玉冠白,身上的衣袍垂感极好,轮廓边沿似泛着银丝的光泽。
这是个男子可描眉敷粉、亦可穿裙戴花的朝代,所以她甚至还能闻见一股雨后花卉的清淡冷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邬平安眨去眼底的睡雾,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年纪不大,依她目测可能十八左右,模样生得极其好,邬平安见他第一眼便被他的美貌冲击得难以回神。
他的美不女气,长眉高鼻,眼漆唇似抹朱,五官立体深邃,像是用雕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精美雕像,眸与发的极致黑反衬露出的肌肤苍白透明得青筋可见,给人脆弱、病态却又健康的复杂感。
而他正在看她,眼底平静淡然,模样似看蜉蝣一日的虫子。
“你……”邬平安刚发出沙哑的音调,眼前的少年便抬起修长的冷瘦的食指置于鲜红的唇瓣前,做出噤声的动作。
“别出声。”他的声音清冷,温柔而有力量,每个音调都放轻在极为悦耳的程度,教人分不清好意还是坏意。
邬平安哑声,抿着唇,忖度莫名出现在此处的人是谁。
是姬玉嵬?
可太年轻了,年轻到和书中描述的青年形象不太像,反而像个刚成年就毕业的高中生,看似脾性温雅,很好诓骗。
虽是如此,邬平安还是眼神略含警惕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撩起曳地长袍下摆,在干净得能照面的莲纹地板上席地而坐。
少年双手矜持搭在膝上,敛眉凝她的神情似她是蒙受神佛点化信女,温柔问:“方听人说你逃跑,为什么要逃?不过声音得轻点,我有耳疾,听不得有些音。”
笼子的高度有限,邬平安无法站起身,便学做他的姿势屈膝跪坐,压低声音回他:“那些人抓我过来,说是我杀了姬氏的女郎,可因为我没有,他们不仅误会了,还不听我解释,我不知他们要带我去何处,便想逃走。”
说完,邬平安也不知他信与否,心里琢磨此人到底是不是姬玉嵬,便听见少年毫无犹豫,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
“我信你。”
他望着她,眼底澄澈清明,让笼中的邬平安显然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如此回答。
但她飞快看了眼上面的少年,犹豫下先问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他似很诧异她会问出这样的话,默了几息,缓声答:“午。”
午……不叫姬玉嵬?
或许是她杞人忧天了,眼前的少年怎可能是姬玉嵬,她记得小说的开始是以姬玉嵬弱冠之日开始的,在东黎朝,男子弱冠为二十,所以一开始姬玉嵬便是青年形态。
虽然邬平安知道眼前的人可能不是姬玉嵬,还是小心翼翼试探:“可刚才请我来的人,自称是姬五郎要见我?”
“仆便是。”姬玉嵬手撑着玉颌,音斟酌得尤其顾人:“尚未派人提前知会女郎,吓到了女郎乃仆之过错。”
他……是姬玉嵬?
邬平安看着眼前的少年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内心是如何在翻江倒海,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路上遇见背着书包刚放学的天真少年,忽然从书包里抽出一把加特林恶毒地对着她狂突,还是喷得出来的真货。
“为何你会信我?”她外焦里嫩,傻傻地看着他,不敢信眼前青春靓丽的好郎君,就是书里作恶的神经病。
姬玉嵬顾视她眼前的精美笼子,从靴尖抽出一把锃亮的匕首。
寒光掠过邬平安的眼皮,她下意识闭眼,耳边却传来锁链落地下的乱音。
她面前的笼门被少年玉般白皙的瘦骨长指拉开,像是天边乌云被推开,露出的一抹霁。
姬玉嵬在笼前朝她伸手,湖水般清秀的眼底近乎一半都是诚恳,“仆让他们带女郎去杏林,未曾想到他们将你关在笼中,来,随仆出笼,在外来谈此事来龙去脉。”
他实在太超乎她的想象了。
邬平安心脏狂跳地垂眸看着面前这双,漂亮得根根都是仔细用白膏涂抹方养得出这般好的手,咽了咽喉咙,没将手递过去。
好在姬玉嵬看面相识人,见她不敢递来手,便往旁边一侧,让出笼子让她出来。
虽然邬平安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书里的反派,犹豫片晌,还是不喜欢像豢养的畜牲在矮狭的笼子里蜷着,爬了出去。
出去后,她离得姬玉嵬很远,再次抬头看去,发现他正笑着。
似见她目光投来,他不止笑,反而在眼底笑出点泪珠,眉间一颗米粒红痣浸水后仿佛鲜血凝成,艳似堕仙。
邬平安不知他在笑什么。
姬玉嵬也未想要与她解释,抬手拍了拍,从外面垂首进来端着瓜果白糕的仆奴鱼贯而入,他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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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铺上月白毯子,有的则将矮案、吃食、跪坐的支踵一一摆上,其间,无一人抬头直视,卑微得阶级分明。
邬平安极为不适,往旁边移了些。
无人再意她的小动作,唯有姬玉嵬。
他见她不敢受跪拜,便挥手让仆奴下去,鹿皮皂靴踩在刚铺好的地毯上,跪坐支踵,体态优美,目光视她:“请坐。”
邬平安不知他肚子里面卖的是什么葫芦,学他的姿势跪坐在支踵上,面前的瓜果甜香扑鼻,她半点食欲也无,听他温言细语地说着未完话。
“方才女郎问仆为何会信,因仆见过玉莲的尸身,她被送来时脑袋已被啃了半边,寻常人类如何能生啃人脑,自然不可能是女郎。”
邬平安来了有一段时日,知道这个人与低等妖魔共存的低魔世界,妖魔算不得厉害,尚未开智,但无比凶残,因此人想要在这个时代生存,自然顺应时代生出一些会驱除妖魔,学会了修炼,但不会像仙侠里那种随便一活便是几千上万年,随手一挥便能毁天灭地。
这里的修炼之人寿命和普通人一样,所以在这种环境下,又催生出如今的阶级差距,普通百姓还无人敢反抗起义。
邬平安静默须臾,看向对面的少年。
他洁净的面庞美丽,没有半点胭脂水粉,纯天然的白皙,额间的朱砂仁慈得让他的一番话都无比真。
“那既然郎……郎君已知晓,为何还要让人请我过来?”邬平安不习惯称呼这里的人为郎君,还是勉强出口。
姬玉嵬倒是习以为常,微微含笑:“因为玉莲乃仆之妹,她无故死在妖魔的口中,令我无法向家中人交代,偏又有人指认你,故,请女郎过来细谈。”
邬平安道:“我只与令妹有过一面之缘。”
她想到死去的阿得,心中便觉难受,眨去眼中泪,眼神澄澈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放走她。
姬玉嵬黑眸不错,盯着她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珠,心中勉强升起一丝喜爱。
她似乎有一双很美的眼珠,姬玉嵬已想好到时候如何安置这双眼,心情甚好地徐徐安抚:“我知女郎的无辜。”
邬平安没听他说要放自己走,似乎还有什么目的,可她和姬玉嵬素不相识,哪有什么值得他像今日这番架势?
她暗暗咬了下唇,直白问:“不知郎君还有什么要问的?”
姬玉嵬淡笑,只问:“尚不知女郎的名字。”
邬平安胡诌:“阿得。”
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在这个地方是没有身份的黑户,现在用的也是阿得的身份牌,很自然会告诉他自己叫阿得。
可姬玉嵬却摇了摇头,额间的朱砂在白皮上衬得两丸水银沉的眼珠黑不见底,不偏不倚地直直盯着她。
“不对,是你的名。”
4.脱去
“娘子,此处乃府中客屋,郎君特地命人准备的,且先住着。”
仆奴站在粉瓣纷飞的庭院中,弯着腰说道。
邬平安向他道谢:“我知了,多谢你。”
仆奴腰弯得更低,直道:“娘子客气,是应该的,娘子先休息,奴先不打扰娘子。”
邬平安颔首,眼看着仆奴走出院子,想起前不久在杏林院屋中姬玉嵬问她叫什么时的神情。
她本来还想胡诌名字,但他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像鬼般轻而易举穿透她,让她无法说出假话,只好告知他自己名唤邬平安。
那时他笑了,并且称赞一句她的名字很好听。
邬平安看不透他,但又觉得他像一杯干净的茶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留她在这里,是因为与他一道长大的亲妹妹死了,而父母远在外面,还不知妹妹死因,他想在父母归家之前找到死因,而又因她现在和在妹妹死之前有过瓜葛,需要她帮忙一起查。
他说姬玉莲是妖兽吃的,可邬平安又不会术法捉妖魔,不知他为何一定要留下她,在她即将拒绝出口时,姬玉嵬忽然掩唇咳嗽,随后她便见鲜红的血从他苍白的指缝溢出,溅落在地上宛如冬日绽放的梅。
少年偏在此刻抬起苍白脆弱的脸,深望她,打断她将要出口的拒绝。
他无端咳出血,匆匆离开之前还礼仪周到,让人送她来此暂住。
邬平安尽管不愿意,但他吐着血,要先去喝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为难下人,便随人来此了。
等仆奴走远,邬平安压下自从见到姬玉嵬伊始便躁动的不安,认真打量身处的这座院子。
这里和她那不见天日的贫民窟大相径庭。
府邸的主人审美让人耳目一新,院中墙角栽种应季的花树,花瓣粉芽娇嫩,花枝舒展如伞,占据半边灰黛色卷瓦,窗明几净,窗下设有几支纤细的短竹,根部被大小不一的干净圆石子埋着,院子大得她要走上好几十步才走到门口。
邬平安站在门口,看着干净的地板。
这里的人讲究,但又肆意潇洒,喜欢席地而坐,所以地板上干净得铮亮。
邬平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腿,上面干着泥巴,那是之前她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她跨过门槛,走进去。
里面有仪容镜,人般高的,墙上挂的小圆镜很多,邬平安不用特地去找镜子打量自己,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此刻糟糕的模样。
她站在镜前,看着自己许久没喝水而干裂的嘴巴,再想到刚才出现过的那些仆奴。
虽然那些人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却能让人通过侧脸、纤长秀美的身段看出来容貌气度极好。
再看府中陈设,的确很符合颜控的审美。
只是邬平安没想到自己以这样一幅面容,出现在以极端颜控著称的姬玉嵬面前,他竟然没有将自己杀了,反而还将她安排在府邸里。
还有,他到底为何会知道阿得不是她的名字,是已经事先调查过吗?
许是,毕竟死的乃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正当邬平安胡思乱想着,院中忽然传来‘笃笃’敲门声。
她瞥一眼铜镜中的自己,从屋内出来。
虽然已做好准备,可还是在看见姬玉嵬刹那愣了下。
只见漱冰濯雪似的少年已经换了身鲜红的交领右衽、无扣结缨的褒衣大袖直裰袍子,白内衬如覆在梅花上的白雪,乌压压的发用木簪挽成道髻,就如此笔直似鹤地站在粉瓣素裹的清雅院中,额间红点让他慈眉善目出真正的文人风骨,还有士人的洒脱随性、直率美丽,半点不掩饰。
姬玉嵬见她目光流连在脸上习以为常,他自幼时起便有无数人用惊艳而艳羡的视线,此刻她的反应在恰在他的范畴内,不觉自己过分招眼,反而弯唇瓣微笑,亲昵唤她:“邬娘子。”
邬平安回过神,从他脸上拔离视线,照着那些仆役的称呼唤他:“五郎君。”
“邬娘子不必唤五郎君,称午之便是。”他站在盛开灿烂的桃花树下朝她招手,将《诗经》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意境自然流露,毫不扭捏。
虽然邬平安不是这个朝代的,但知道这些人在有名的同时,还会在二十弱冠时起字,但后来贵风下渐,士人有的也就开始在十六岁前后就取字,有的甚至更早,所以后来便也就泛滥了,任由这些人‘僭越’,而起的字一般也都是身边亲人朋僚等亲近之人才可唤。
之前他称的‘仆’也是因为在称人郎君的朝代,对刚认识的生人自称为仆,算是常事儿。
故,于情于理,她刚与姬玉嵬认识,不应如此冒犯称他为午之。
邬平安终是没有唤出来。
姬玉嵬也不在意,似随口说罢,静坐在树下的石墩上,身旁跟的童子放下手托着的桃木托盘,逐一按照主人的习惯摆放好,邬平安也已经走近。
“不知五郎君可好些了?”邬平安想和他说走,故打算先寒暄一番。
姬玉嵬让她先坐下。
邬平安坐下,乌黑的眸子直视他。
他也不偏不倚,任她打量,洒脱得看不出半点心虚,全是对她的赤诚。
实在生了张好脸皮,邬平安先败下阵,转开目光,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五郎君想要我做什么?”
姬玉嵬微笑,喝过药的脸庞还有些许苍白,声也柔软得仿佛吹过来的风:“我不想要邬娘子做什么,虽然我信任邬娘子不会害她,但方才邬娘子也看见了,我自幼身体不好,有些事可能无法做到,需要有人帮忙一起去查玉莲因何会被妖兽所杀,恰好你与她身前有过接触,身上沾了她的活气,故,我需要邬娘子身上的那些‘活气’,用符去追踪是妖兽在何处。”
邬平安听出他话中意,知道他术法高超,在书中便是顶尖的存在,所以才迟迟死不了,但却不知道他竟然自幼身体不好。
当初看小说时,她只觉得姬玉嵬讨厌得像是搅屎棍,无论男女主在何处作甚,都要腆着张脸上来或大或小地搅一搅。
因为书中也没有明确说他自幼病弱,所以当下看他的眼神不觉带了点怀疑。
姬玉嵬看她怀疑,唇角无法抑制地越渐扬起,便握拳掩在唇边抑住克制不住的笑,解释道:“邬娘子不知,我该是在出生时夭折的,是母亲用曼陀汁入药烧符,为我召回魂魄,还点了保命痣,方活到至今。”
邬平安目光不觉看向他额间的那颗观音红痣,原有的苍白也因额间的那抹红更似艳丽芙蓉,她之前所觉他身上有股活气,便也是因为那颗痣。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书中都没说的事,他为何如此轻易就告诉了她?
邬平安越发看不懂眼前的人:“为何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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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嵬长睫掀扇两下,旋即如实说道:“因为邬娘子不会害我。”
“为何?”邬平安看着他。
他单手支颐,青春漂亮的皮囊上笑意柔柔,温柔如春地注视她:“因为邬娘子是神界来的,神以慈悲渡人,如何会害我?”
邬平安冷不丁听见这句话,头皮麻了下,解释道:“我不是,就是普通人。”
“是。”他眨眼,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那日嵬与仆役在城郊的佛山上,亲眼看见娘子破天临界。”
“你看见了!”邬平安惊讶,没想到原来穿书那天被他看见了。
他小弧度颔首:“亲眼见娘子落于妖兽之中,彼时你手无一物,还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此坦然冷静,在嵬眼中便是真的神。”
少年姬玉嵬的模样生得太纯净了,又如此年轻,在邬平安的眼中就像是刚成年的高中生,说出这句话时眼底的诚恳与天真让她有种抓马的感觉。
想到当时她刚掉下来就看见周围一圈奇形怪状、高几米,流着长长的口涎的妖兽,是被吓得没回过神,哪是什么稳于泰山前,结果现在被目击者还当成神仙。
邬平安尴尬笑了起来:“不是,我其实是被吓到了。”
姬玉嵬拉长音‘唔’了声,贴心的没在议论此事,只转言道:“简而言之,嵬相信邬娘子不会害人,也想从娘子身上借点‘活气’,以便寻找残害内妹的妖兽,等找到害人的妖兽,嵬便亲自送娘子归去,再奉上厚礼。”
他都如此说了,现在定是不会放她,可邬平安实在不想和姬玉嵬相处,哪怕他现在天真烂漫可还没有被染黑,可后来实在太神经质了,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她是有些担心的。
邬平安斟酌道:“此事我能考虑下吗?”
姬玉嵬思索,道:“善。”
末了,他又加一句:“我今日无事,恰能等娘子回答。”
他还要在这里坐着等?
邬平安乜见他认真的模样,只好佯装思考,实则暗忖如何婉拒他。
在她思虑之时,姬玉嵬在亦在打量她。
他所言不假,字字为真,不担忧心虚,只看他离去喝药、焚香沐浴的时辰都足够她将这身脏污洗去,却还穿在身上一副肮脏的模样。
他看得蹙眉,忍住生出几分挑剔,留下邬平安后首先要处理的便是她不长,发尾如草木枯黄的头发,再是她这张不白皙又万分普通的脸。
不过……
他头往旁边压了压,盯着她沉思时聚精会神看手的眼睛,勉强从她这副无盐丑貌中挑拣出一星半点的好来。
邬平安没看见自己上下被打量透了,想了许久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拒绝他。
他那番话根本就没有想要现在放她走的意思,既然他都说了,到时候会放她走,只是借用一点‘活气’寻妖兽,她倒是可以配合。
邬平安抬起头,见他目不错地盯着自己。
在她怀疑之前,他先开口道:“娘子想好了。”
邬平安点头:“嗯,我可以配合五郎君去找妖兽,只是不知五郎君要如何从我身上提取活气?”
如果有碍性命,她便有理由拒绝。
如意算盘在她心中打得正响亮,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眨去眼底迷蒙的雾,盯着她襟口,薄而粉红的唇翕合。
“需要娘子脱下俗物,以便提取,可否?”
5.窒息
他含蓄说出这种话,邬平安最初还不知他指的是什么,直到发现他的目光盯的是胸口。
发现后,她猛地抱住自己,想也没想拒绝:“不行。”
她的拒绝又快又坚定,让几近于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甚至少有被拒绝的姬五郎有些许蹙眉。
最终他还是移了眸,往下落在她环抱的手上:“那娘子先将手放在上面。”
随他话音落下,邬平安还没同意,站在他身边的童子就已经开始在石桌上铺上白布。
邬平安将手放在上面,看着姬玉嵬接来童子递来的一张黄符,在之前便摆好的器皿里浸了下,她闻见里面装的似乎是血。
“这是寻妖兽的秘法,等下会沾血在娘子身上。”他取出染得鲜红的黄符,贴在她的手腕上。
邬平安还留意到,姬玉嵬有意避开与她肌肤接触,还给她一种,他懒得碰她的嫌恶感。
符咒贴在肌肤上,一股暖流从邬平安的手腕往外溢出,他用修长白皙的手结着看不懂的印,不忘与她解释方才的话。
“刚才无意冒犯了邬娘子,只是当时听人说,娘子曾用身子撞过玉莲,兼之活气大多凝在人的心脏上,所以才如此说,不过娘子与我们不同,从手腕应该也可一试。”
邬平安虽然不认为姬玉嵬看得上她,但一开口就让她脱衣裳的那番话,还是吓到她了。
姬玉嵬抬眸看了眼她:“娘子可还受得住?”
邬平安摇头,脸色有些白:“感觉有些奇怪。”
她有点呼吸不畅,吸进肺腑的空气好像顺着脉络,被那张贴在手腕上的符咒吸走了。
姬玉嵬也只是问了句,重新换了结印的姿势,温言宽慰她:“很快便好了,我与娘子说些话罢。”
窒息感让邬平安迫切想要转移注意,便将注意都放在他说的话上。
“娘子来自异界,或许不知,在这里人身上都会凝结一种名为‘息’的活气,从鼻入肺腑,令身体复苏,心脏跳动,血液流动,若是人没了活息,也就化作尘土,回归虚无。”
那不是呼吸的空气吗?邬平安看向他。
“不过,娘子也不要害怕。”他抬头看她,白皙的脸颊肉眼可见比方才好了许多,两团胭脂薄铺在脸颊骨上的红晕,让他看起来唇红齿白,纯净自然得似明珠,似玉润。
“取少量活气,并不影响性命,况且取的还是别人枉死之后,无处可去的息,有的息会因主人寿命未到、枉死后无处可去,就会去寻找接触最多的人,这也是我定要找娘子的缘由。”
随他说罢,手腕上的符咒已将从器皿上沾的血都蚕食殆尽,他掌心结的印也就此放下。
邬平安仿佛经历一场八百米短跑,在他用木夹取走符咒叠放在木匣中时,她浑身无力,汗津津地软在石桌上。
庆幸刚才在上面铺了毯子,趴着并不硌人。
“娘子可有事?”姬玉嵬看她大口呼吸,命童子倒下器皿里的红水,两指压在杯沿上送至她眼前。
邬平安看着眼前的杯子,闻着里面的鲜血反胃里恶心。
姬玉嵬道:“这乃乌鸡兽血,不仅能除妖魔,还能调养气血,嵬身体不适时便会用在药里。”
邬平安不喝他送来的不明血液,摇了摇头,方才的窒息已经好转。
姬玉嵬澄清的瞳仁中浮着遗憾,让童子收进器皿里,与她道:“今日多谢娘子,符咒中已聚了玉莲的息,嵬需得去用符找妖兽,便不打搅娘子了。”
邬平安巴不得他快些走,半句话也没有挽留:“五郎君且去忙吧。”
她迫不及待的驱赶之意表于颜,姬玉嵬微微侧目,掠过她因窒息后泛湿的眼眸,遂站起身对她行文人揖礼:“一会嵬会让人送来娘子合身的衣裙,澡身焚香后早些歇息。”
邬平安点头,也起身像模像样地回他一礼。
姬玉嵬带着白净秀气的童子离去了,邬平安重新坐回石凳,挽起袖口看着手腕上残留的一点嫣红,用手指用力搓了搓,发现像是从皮下透出的血点,就如此,根本擦不掉。
这到底是什么?
邬平安颦眉打量,无端的,她想起来姬玉嵬额间的那抹朱砂红。
-
花林间地铺石子,恰似白玉,又有青玉之清,树叶摇曳的婆娑光影葳蕤地落在地面,踩在上面宛如涉在水中,灿灿的花瓣落在姬玉嵬的发髻上,似个风神秀异。
他抱着木木匣,挥散童子,拔步入杏林内舍。
宽大的内院中摆着不少药罐,大的小的,形状皆秀美吸睛,那些都是他丢弃的罐子,有的罐子熬药无用,他便会丢弃,时日一久便堆积多了起来。
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堆满漂亮瓶瓶罐罐的院子,进到一熬药的屋子,单手推开房门,找到最新的药罐,挽起袖子,襻系在后颈,露出修长的手臂,生起炉中的火。
他身为姬氏最寄以厚望的郎君,生火熬药这些事本不该他来亲自做,可那些药师们煎药开方总是无用的,在杀到厌烦后,他便开始亲力亲为了。
炉中的药沸腾,他逼出一碗褐色的药放在窗牖下沿放凉,踅身往里走,放下挽起的袖子,恢复成仪态周全的氏族贵郎君。
再照镜整面容,待确定镜中人的面容漂亮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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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去碰匣子。
匣子里装的乃黄符。
姬玉嵬跪在蒲垫上盘腿结印,黄符渐渐升起,轻晃着字面似想要往上飞,忽又往地下、左右,全然无方向可去。
他睁开眼,冷冷地放下结印的手,扯下那张笨头笨脑找不到去处的黄符,撕碎了丢进焚香的炉中。
废物,得了息也找不到方向。
姬玉嵬有些生怒,可刚怒在心口便忍不住咳出声,捂住嘴也无法抑制咳出的血从指缝流出,一滴滴落在地上,额间的朱砂也黯淡了。
阒寂的室内只剩下外面的风吹窗牖的拍打,和他难以压抑的咳嗽。
待他压住翻涌的气血,起身面无微表情喝下那碗放凉的药。
药流入腹,一股暖意顷刻顺着脉络仿佛朝着四肢涌去,原本苍白的脸庞也恢复些许血色。
姬玉嵬放下药碗,倚在窗边,伸手接住被风吹来的一片雪白梨花,想到从天而降,落在妖兽群中的邬平安。
他今日有很多句话都是真的。
真的看见她撕破天,从天而落,而她来自异界,一个他完全不了解,陌生的……神界。
花瓣碾碎在细腻纤长的指尖,更多的花瓣随绚烂的晚霞飘进窗扉,落在他艳丽的红袍上,望向南方位的脸庞纯净得仿佛不曾经世的孩童,别样纯净,漂亮。
他凝看良久,终是踏着似血的残阳,行在漫天花雨中。
花瓣雨落得突然,邬平安只是刚洗澡出来,提着行动极其不便的杂裾垂髾裙,围裳中伸出的数条襳让她挽不及,想着出来找人换一套以便行走的短褐长裤。
出来后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日薄西山,残红的余晖下,粉红桃花瓣被风从南吹来,飘飘洒洒地在院中下了好大一场花雨。
以前她想要看见这个场景只能去公园,人还很多,全是拍照的人,现在她独自一人就能欣赏这幅美景,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邬平安放下复杂华丽的裙子,坐在门槛上,歪头靠着门框想起了阿得。
那是她初临异界唯一,也是救下她的朋友,如果阿得还没死,现在应该已经与她坐在破烂的房子里一起数着铜板,商量以后存多少钱、如何花了。
可偏偏是在这个视人命为无物的朝代,哪怕姬玉嵬表现得再如何温和有礼,也还是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过阿得的死。
她该何去何从?
邬平安坐到晚上天黑,觉得冷了才失意起身,关上房门躺在榻上闭上眼。
不知是因为这个朝代有妖魔,她夜里总觉得有一双眼如鬼般黏附在放下的帐子外,淡淡地,挑剔地盯着她。
6.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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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方亮。
邬平安刚起身支起窗牖,往外一看,满地粉红花瓣的院外立着一道华贵的雪白长影。
是姬玉嵬。
他好似格外爱换衣,单是昨日她就见他换了两套,今日则身着白袍,每一件都美得各有不同。
不过他那张脸生得好,邬平安倒是能理解,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又是在这个企图用文人欲实现政治理想化,又怯于宦海沉浮的朝代,他爱美,却没有放浪形骸地坦胸漏乳出来见人,已经算是极有教养的郎君了。
“邬娘子,起了。”他站在远处,冲她作揖。
今日的阳光尤其明媚,邬平安目光放在他身上好久,她昨夜也想了一夜,真的从他身上找不到一点黑泥男的特征,如何看都是相由心生的好郎君。
她从屋内出来,头发只用发带捆在后面,完整地露出整张脸。
姬玉嵬看着她的脸,眉心很微弱地蹙了下,旋即松开,打量她身上的长裙道:“娘子看起来穿得很不习惯。”
邬平安牵了牵袖子,如实道:“嗯,我没穿过这种裙子,平时穿的就是短褐长裤,这种太累赘了,行动不便。”
姬玉嵬脸上露出些许惭愧,“是嵬不是,原以为娘子那边与此界一样,所以特地为娘子准备了古画中的神仙裙,不曾想过娘子穿不习惯。”
听他还当自己是神仙,邬平安尴尬得脚趾抓地:“不是,我们那不是神界,和这里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
姬玉嵬从外面走进来,身后的仆役安静地拿着扫帚扫去他面前要走的路上被挡住的那些花瓣。
邬平安眼睁睁看着少年雍容、华贵得一路行来,宛如脚踏凌霄的小神仙。
他坐在铺上垫子的石凳上,召她也来共坐:“邬娘子可否与我说说,你们那个朝代,人都是如何穿着,如何走路,如何抵御妖魔的?”
邬平安发现他真的很闲,也或许是因为还没到小说里的剧情,他不用去给男女主当搅屎棍,现在看起来格外像个人,连眼底的好奇也天真得纯粹。
她坐在他旁边的凳上,无意瞥见他收了袖子,隔得这么远好似都怕被风吹到她身上去了。
一阵无言在心中划过。
呵呵,她没有不高兴,真的。
邬平安眼观鼻道:“其实和你们这里真的没什么不同,可能你们过个大概一千多年,就一模样了。”
“一千多年?”他诧异,眼中浮起一点微弱的光,“原来你们那的人能活一千多年。”
邬平安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时代变迁一千多年。”
他轻叹,旋即不经意问起她的年岁。
邬平安道:“二十五。”
姬玉嵬似乎又蹙了下眉,告知她:“嵬年前方满十八。”
“哦……”邬平安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年轻,第一眼就觉得他可能刚成年。
现在姬玉嵬忽然告知她年纪,她一点意外也没有,反而觉得莫名其妙。
难不成是想要她自愧不如,感慨他年轻有为?
但她看姬玉嵬也不像是那种人。
“娘子继续。”他用眼神安抚她,“我懂了。”
邬平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懂,总之还是在他眼神鼓励下说了些。
她那个时代没有妖魔,所以不会出现这个朝代需要会术法的贵族去除妖、魔、兽、鬼,她们不用修炼,但一样能乘坐飞机飞在天上,能乘坐汽车和高铁飞速穿过千里,甚至还有许多在这个朝代穷极一生也难以达到的理想化器具。
邬平安将这些称之为科学,姬玉嵬却觉得,她口中所言的便是神界,换心脏、开颅、剖腹取物……这些必死无疑的事,她却说得轻而易举,令人心向往之。
如何不是呢?
他单手撑着下颚,认真听着,在她说累时体贴地奉来一杯热茶。
邬平安提及自己记忆中的时代,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下意识从他手中接过热茶:“多谢。”
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手,杯子从她的手上砸落,那些热水全浇到了他的衣摆上。
“抱歉。”邬平安以为是自己没端稳,知他喜洁,便向他诚恳道歉。
少年蹙着美人眉,脸上的厌恶难以掩饰,身边的童子倒是习以为常,从身后背的匣子里取出一套新的衣袍。
“郎君。”
姬玉嵬勉强缓下脸上的神情,问邬平安:“可否借用娘子贵地更衣?”
邬平安瞥着那套衣袍,不知如何形容心情,点了下头:“……嗯,郎君请便。”
“多谢。”
姬玉嵬从容接过衣袍,起身踱步入内屋。
邬平安等看不见他,忍不住问童子:“你们背的都是些什么?”
其中一童子道:“回娘子,我背的乃郎君日用之物,以便更换。”
另一童子答曰:“符咒,折剑,与钱财。”
邬平安:“……好吧。”
她在外与两位童子窃窃私语,殊不知全落进屋内人的眼中。
姬玉嵬平静地取下木棍,阖上窗牖,踅身站在铜镜前褪去身上被弄脏的衣袍。
镜中逐渐露出少年发育优越的身形轮廓,在以颀长瘦骨为美的东黎他算不得病态,哪怕常年喝药,但身子却是白皙的,健康的。
姬玉嵬冷冷地打量镜中的美丽皮囊,想着邬平安说的话。
能飞上苍穹入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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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瞬步横跨数百米,活死人,肉白骨,开颅破腹,和谐共处的,如何不是神界?
即便不是,也比这个满是丑陋魔兽妖鬼恶臭难闻的朝代要好,若他去到那神界,换一副身躯,长长久久地活着,不畏惧生死,随心所欲。
镜中的少年娇艳的脸庞红了,凤尾花般的眼尾洇出些水渍,单手撑在铜镜上,仔细打量身子。
他生得美,广而周知,音色好,会弹琴绘画,礼待他人,没有氏族子弟的霪乱习性,他堪称世间最白净令人向往的白纸。
从邬平安的眼中,他看见无数次惊艳。
谁人不爱好颜色?
姬玉嵬微笑着抚摸镜中的自己,连他都爱自己,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活得长长久久方才是正事。
虽然邬平安丑得难以入眼,又年岁太大,但他又不必舍身去引诱她,适当时向她投去一个眼神,她早晚会像是狗一样向他奉献一切。
他愉悦地换上新袍,目光从镜的少年身上掠过,转身信步出屋。
桃花树下,邬平安还在和童子讲话,乍然听见他过来,往后稍看了眼。
他穿了一身桃花色的粉,衬得脸比之前更艳丽,很娇艳。
“娘子久等了。”他眉目柔和,坐在她身边,额间的朱砂似也粉了些许。
粉色很考验人肤色,穿得好便是娇嫩养眼,穿得不好便是辣眼睛,显然姬玉嵬适合一切颜色。
邬平安问:“还没问五郎君,昨日带回去的息,可找到妖兽了?”
姬玉嵬摇头,唇边笑意淡却,“没有,所以今日我才会来找娘子。”
邬平安想顺势说,许是她身上根本就没有姬玉莲的活息,不如就让她走,姬玉嵬一眼看穿她。
“娘子是想要走。”
邬平安默认。
他轻叹,有些为难:“可娘子已经答应了嵬,一起找妖兽,如今这般走了,嵬上何处去寻?”
邬平安不受他的影响,话语理智:“可是你从我取的活息没找到人,留我下来,其实也帮不了你什么。”
姬玉嵬认真考虑:“娘子说得有理,可否再让嵬取一次息,换一处更好的位置,试试有没有,如果确实没有,嵬就送娘子离开,再奉上厚礼。”
更好的位置是胸口,之前他便说过。
邬平安想来想去,为了能走,还是同意了。
姬玉嵬为了让她放松,遣散童子。
桃粉院中只余两人,姬玉嵬转头便看见邬平安脱了复杂的裙子,露出里面素净的身子,胸口的抹胸是白桃花色的,上面是锁骨笔直。
她没有半点女郎的扭捏,手臂上还挎着上衣,神态自然地坐在那儿凝望他:“这样可以吗?”
7.山鬼
邬平安以前夏季也不是没有穿过抹胸吊带裙,脱成这样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年纪好小,脱衣裳很奇怪。
好在姬玉嵬是喜欢好看事物的人,目光克制地落在她身上很快便移开了。
第一次见女人的身体,还是不细腻,没有想象中匀称的骨骼,像是摆在桌案上的白肉,提不起半食欲,他仿佛能听见胃里在翻涌。
若不是为了取活息,他早就要扶树而吐了。
姬玉嵬移开目光,取出符咒,手指不沾她肌肤地贴上去。
邬平安以为这次也会和昨日一样,呼吸不畅,做足了准备却发现这次出奇的顺畅。
不知是因为他取的活息,是在最容易取的位置,她没有任何不适。
风将花瓣吹到身上,她仿佛在闻见姬玉嵬身上萦绕在鼻翼的清香时,身上有些怪异的麻感。
很快,姬玉嵬取下符,接着邬平安第一次看见在这个低级妖魔肆意横行的乱世,被誉为‘神仙中人’的天才是何等的耀眼。
那是超出她所信奉的科学的认知,一束光圈落在她的脚下绽放如莲,又在风卷起地上的粉花瓣时转瞬即逝。
她和姬玉嵬被裹在花中,仿佛天地间只有两人,他清澈如湖水的眸里清晰倒影着她惊讶的脸庞,抬手取下符时,花瓣霎时落得满地都是。
邬平安听见他浅笑道:“找到了,玉莲的活息果然在邬娘子身上,那妖兽位处在西南方向。”
邬平安敛下惊讶,“那我不用去了吧。”
姬玉嵬万分诚恳地俯身凝视她,无奈摇头:“符无法存大量活息,所以还需要娘子与嵬去一趟。”
这是邬平安第一次与他如此近距正面相视,他的眼珠是纯黑的,黑到极致给人一种刚在幽潭里面泡了很久,刚从泛墨绿的水里爬出来的阴森鬼气。
邬平安没有见过像这般黑的眸子,认真打量两眼,他仅靠近瞬间便直起了身子,语气还如此前般温和:“娘子请随嵬来。”
邬平安没答应他,定站原地。
姬玉嵬也没给她过多的选择,在明知她不愿之下,他长眉蹙起,玉瓷桃花面上露出些惑意,好似她早就已经答应般体贴问她:“邬娘子,可还有什么疑虑吗?”
邬平安道:“我不会术法,和五郎君一起去,恐怕会拖累你,郎君若是活息用完,可随时回来取,我留在此地等郎君。”
“原是因这事。”他玫红唇瓣扬起浅笑,安抚她:“嵬不会要娘子做什么危险事,你只需要跟在身后便是,嵬会保护娘子安危。”
他口气淡,却让人极有信服力,身为姬氏的郎君,还是以术法扬名,他能确保邬平安平安不会被尚未开智的低等妖兽在眼皮下被伤到,可偏偏邬平安不是此界之人,哪怕他向她展示过术法,也依旧无法令她信任。
或她所在之界比他术法高超的人多如牛毛,故她无法放心也未尝不可。
这倒是难了。姬玉嵬垂首敛思等下是恩威并施,还是诱而引之?
邬平安哪知他在心里如此想,其实方才她在被术法扬起的绚丽的花中稳定如常,只是因为她看了好多特效加满的仙偶剧,见习惯了。
她也并非不信任姬玉嵬的高超术法,甚至深知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术法天才,她不信的是他会护她,唯有不去才能确保自身安危。
邬平安认真想后,开口欲拒绝他:“五郎君。”
“不知邬娘子在怕什么,嵬不曾想过害娘子,只是玉莲的活息的确在你身上,便是嵬现在放娘子离开,待家中父母归家,依旧会找到娘子。”
姬玉嵬看着她,脸上仍如初含笑,而眼中虽不至于不耐烦,却有淡淡的冷意,到底是贵族郎君,再是软和的性子也经不住被三番五次地拒绝。
他生得柔,看不出是否在生气,声音放得极温和。
“况且,嵬知娘子不会术法,并未想过带娘子去危险之地,只是循息去走一朝玉莲走过的路,若是有危险,嵬也会为娘子舍命。”
在这个视人命为无物,甚至豢养两脚羊,盗贼之无人性者,不足诛矣的朝代,贵族郎君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不仅仅能称之为是有良心了,话里话外都是为她着想,分寸把握在让人舒适的范围。
他态度和语气好得,邬平安无法拒绝,而最主要乃他前半句话中的意思。
她迟早会经历,不是他,便是姬氏家主,因为死的人是姬氏的女郎。
最终两人一起出府。
走在姬玉莲生前的路,邬平安心情十分复杂。
诚实说,姬玉莲杀了阿得,她不想为姬玉莲的事奔波,便是想到是姬玉莲走过的路,她想要扶墙干呕。
姬玉嵬似对他人情绪反应十分灵敏,见她脸色不好,让童子将她扶至一旁坐下。
“娘子脸色发白,瞳仁散光,周身发寒,可是受息影响?”姬玉嵬立于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眉心无端又蹙着,便是再如何掩饰,还是泄出几分对她容貌的打量。
他什么也没说,邬平安权当没看见想顺势推拒,可刚发出半个‘五’音,从远处忽传来巨大的一声兽鸣,震得脚下地面抖动。
身边的童子及时稳住她的身子。
“发生何事了?”邬平安抓住裙摆,心口被那一声叫得慌乱难压。
姬玉嵬乜斜掠过她的脸庞,声中含着歉意:“本来不想让娘子遇上,看来此趟娘子定需要与嵬去了,没想到出来一趟会发生这种事。”
邬平安不知那声兽鸣是从何方向发出,她看见原本热闹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的门窗全都开始紧闭,很快只余两人在萧条的长街上,周围空寂得可怕。
“娘子不要怕,只是寻常的妖兽害人,有嵬在娘子身边,能随时护你无恙。”他不觉街道萧条可怕,反而含笑安慰她。
姬玉嵬说有妖兽在郊外躁动,现在需得过去除妖兽,独自将她一人放在此处无人护,随时都会有受妖兽影响心智的人,所以现在她必须得在他身边,他好便以相护。
邬平安不清楚这个朝代的妖兽,跟在他身边的确比独自在府上要安全得多,因为她便遇见受妖兽叫声影响,原本在跟在她身边的童子神识仿佛被夺,无端持刀冲向她。
若不是姬玉嵬及时斩断那童子的头颅,现在她已经死了。
“娘子可是吓到了?”少年好听嗓音含着淡淡的愁意,温柔打断她的思绪。
邬平安听着少年淡若春雨的嗓音,想着刚才看见落在脚边的那颗头颅,身子发抖。
她是新世纪里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平凡人,便是穿越也只是见过妖兽的狰狞面容,后来一直在城内和阿得过着平凡的日子,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可怖的一面。
人头被符咒切得整齐,如同被踢过来的蹴鞠,还在她的眼前滚了几圈才停下,她看见童子的眼睛闭都还没闭上,直勾勾地盯着她,以至于她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姬玉嵬的童子,怎可能随意被妖兽影响神志?可偏偏她是普通人,没见过如此顺利的斩杀。
人命在这个飘摇的乱世,本就是不值钱的,她再次深有体会。
在她空散着眼珠看脚边的头颅,少年已放下剑,屈膝半蹲在她的面前,柔善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关切:“娘子可还好?”
邬平安回神看向他眼珠有些发抖,白着脸如实说:“我有点怕等下跟着你,你顾及不到我。”
姬玉嵬倒是没想到她连客套都没,如此直言直语,思索后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符,咬指取血,转而贴在她的额上。
“娘子若是害怕,嵬送你此符。”
他安慰人时剪秋眸中愧疚迢迢细语般温柔,温吞笑起来时额间红朱砂让这张好皮囊,似挂在墙上受人供奉的观音菩萨,艳到极致反而有种慈悲满心肠。
邬平安的视线被符挡住一半,想取下,又听见姬玉嵬笑着开口。
“这乃隐蔽气息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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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贴在身上等下妖兽无法察觉到娘子,摘下无用,且嵬只带着一张。”
此刻他有点对她总是拒绝的不满恶意味,但因声清冷动听而不显。
邬平安及时放下取符的手,虽然贴在额上很怪,像极了僵尸,但她听见这番话后不敢摘下。
她总算老实了。姬玉嵬也不必看见她那张脸,阴郁在眼中散了些。
他让邬平安跟在身边,一路踏步如踩云的仙人,与她讲妖兽的事。
邬平安对这个朝代的认知因他被打开,又一次在这个人文政治松弛、妖兽充当光怪陆离的点缀的朝代,因他的话有了些危险而又洒脱的迷人诱惑。
她听了一路,可真当走出城,看见郊外的高几米,人不似人,兽不似兽的东西,绿着眼睛,牙齿尖长,浑身长满毛的妖魔,邬平安还是被吓到了。
妖兽见到两人好似见到香喷喷的肉,兴奋地狂啸一声便冲了过来,幸得姬玉嵬及时推开。
“邬娘子在旁边稍等。”
他推人也把握得极好,不会用掌心接触她,修似冷玉的手随意折下形状美丽的树枝,点在她的肩上往后轻轻一推,无法抵御的力道让她连退数步。
好在他挑选的位置极佳,邬平安后背靠在树干上才让屁股免遭一难。
远离后她连忙躲在树后面,浑身紧绷地看着他与高大的妖兽缠打在一起。
和以前看的仙侠剧不同,没有什么遮天蔽日的法术相斗,就像是林叔僵尸片里那样皮肉与皮肉的相碰,唯一不同的是少年身法过于鬼魅,偶尔会随衣袂带起一抹黯光,从残影中看见几张符咒不断从袖中飞出,打得妖兽叫声惨烈,告诉邬平安这是能修炼术法的乱世。
姬玉嵬自年幼时对战过这等妖兽无数,在他眼中这是低等的,不值得他出手的废物鬼东西,妖兽的气味恶心,长相丑陋粗鄙,对它出手只会脏了袖子。
如果邬平安在院中便信了他的话,他不必用沾了血的符吸引来妖兽,慢慢与邬平安在寻找妖兽的途中自然相处,看着她一日比一日爱慕自己,会干净得许多。
姬玉嵬目光不经意掠过坐在树后的邬平安,看她露出半张贴着黄符的脸,眼神紧随打斗上,身上穿的杂裾垂髾裙绽于树后,像受惊的怪色蘑菇。
并不好看,和眼前的妖兽无二,可她又有漆黑的瞳仁,似浸泡在水中的玉石子,明亮而清丽。
妖兽趁他分神,猛地袭来。
姬玉嵬压下心中的情绪,长袖翩迁,躲过长毛的长臂,垂睫迅速结印。
妖兽虽然没开智,但也察觉眼前的人强大,原本想逃走,偏又被堵着逗弄,一时怒叫,卷起狂风。
头顶的树叶被吹得窸窸窣窣,粗壮的树干歪斜,邬平安察觉风太大,会将额间用血贴的符吹散,下意识想要抬手压住,可为时已晚。
符仿佛有生命,从她指缝飞走。
刹那间,邬平安抓不住符,看着不远处的妖兽惨绿的凶目转来,像是饥饿数月的野兽闻到新鲜血肉的味道,疯狂朝她飞奔而来。
长长的四肢像猴子一样跑过来,嘴里甩着口涎,獠牙尖锐。
邬平安浑身僵硬地掉头走都来不及,速度太快了,超出人类所有的速度。
它对着她张开血盆大口。
邬平安脑子仿佛在回光返照,这一刻闪过很多曾经的事,在她意识以为身体会死时,眼前被少年美如白玉的白艳脸庞占据。
几滴鲜艳的血滴在她的眼角,视线变得模糊。
巨大的妖兽在少年身后,他一手朝后握着剑,单手撑在她倒地的湿泥土上,满头乌黑的长发吹散在空中,再随之散下像黑网般将她密不透息地笼在长长的黑发里。
“邬娘子,别怕,嵬说过会保护你的。”
他低着白雪芙蓉面,含笑看着她的额间红朱砂如鲜血,相比较‘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弱美,更像是‘被薜荔兮带女萝’的山鬼,瑰丽而又离奇。
8.隐晦
他取出的折剑划过妖兽的脖子,轻盈得仿佛他随手摘下的一朵花,头颅轰然从他身后倒下,邬平安还被笼在他鬼一般的长发里,直到被他拉起。
邬平安浑身发寒地听见坐在身边的少年低声呢喃着什么,彼时她还在震撼的耳鸣中,没有听清,下意识僵着脖颈侧过脸。
自初见伊始便一副‘性如白玉烧犹冷’的高洁神仙郎君的少年,此刻坐在她身边,靠着树干,散乱的长发堆鸦在桃花色的娇艳袍上,却又无半分女气,也不关心身上的伤,反而掌心捧着一截断发,蝴蝶似纤薄的睫羽扇动,蹙眉呢喃。
“发断了。”
姬玉嵬喜欢长发,尤其是自己满头黑亮的发,素日用花精、香膏护着,却因此而断了一缕。
“五郎君,你没事吧?妖兽死了吗?”邬平安抖着嗓子问。
姬玉嵬抬眸看着她惨白的脸,明明怕得嘴皮发抖,却还在强装镇定。
看着她害怕的模样,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唱亡国乐的吴女。
彼时吴女倚在临水花楼里抱着琵琶,调于琵琶泠泠七弦中,万般愁肠不可得,乐声好听,却似乎比起邬平安来少了朝气,那是对生向往的渴望穿透害怕。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他听得浑身发抖,控制不住的兴奋喜悦在嗜血后达到顶峰,迫不及待想要取到箜篌席地弹奏,记下这种生命的快乐。
姬玉嵬难得看她的脸顺眼几分,折起袖子,在这满地是血,旁边还有头身分离的妖兽缠肢身旁,红着脸颊,瞳孔荡着尚未平息的兴奋。
邬平安以为姬玉嵬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才坐在身旁发抖,想要问他的伤,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姬玉嵬的肌肤没有活人该有的暖,带着点冰肌玉骨的温凉,在她怔愣时,将染血的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上,近乎依赖般热切地看着她,半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血。
“邬娘子,你会唱乐吗?”
他为何在之前没有听出,她有一副好嗓子,如此美妙的声音,应关在笼中为他在宴中伴唱啊。
狂热又艳丽的少年披头散发,从额上往下流淌的血破坏他白瓷上釉的脸庞,似裂开的乌纹路,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不关心伤,反而在兴奋发抖地问她会不会唱乐。
若不是他问完后,在兴奋中忽然捂唇吐血,邬平安觉得他或许被妖鬼附体了。
虽然现在也倒差不差。
姬玉嵬眼中的兴奋淡去,弯腰捂着口鼻咳嗽,鲜血从指尖溢出,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弱。
他又无缘故吐血,吓得邬平安差点以为他要死了。
“没事了,劳烦邬娘子将嵬扶去另一地,这里有血味,恐怕一会儿还会有妖兽循着味过来。”姬玉嵬似浑身力气用尽,歪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声安慰她,瞳珠往下虚敛,看不清眸中神色。
其实如今他再杀几十只这种的妖兽都无事,只是他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恶心的妖兽身上。
邬平安不敢去看那倒地的妖兽,听见他说等下还有妖兽要过来,忙不迭扶着他的身子想要站起来。
少年虽然看似年纪小,身量却有青年颀长,瘦而不柴,她好几次险些扶不稳他,几次腿软跪在地上。
不行啊,等下还有妖兽要来,姬玉嵬又似乎受伤了,万一她和他真的遇上妖兽,可能都会沦为妖兽的腹中餐。
邬平安扛着他的手臂,咬牙忍着,在内心极度的害怕下,勉强撑着树扶着他站起了身,耳边响起姬玉嵬温柔的气息。
“朝西南方位走,那里有一处隐蔽的洞。”
邬平安忍着想要捂耳的冲动,扶着他,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好在他并未完全倚靠在她身上,让她一人承担,路上拾了根棍子杵着走。
两人浑身都是血,终于找到他所言的山洞。
是野兽的洞。
里面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邬平安不太敢进去,想要将他放下,不知碰到了他什么地方,引得他忽然轻呻一声。
他音色好,偏清冷的柔,又靠在肩上,邬平安感觉从耳根开始蹿过奇怪的麻意,让她下意识推开他。
这次他真的闷哼了声,唤她时似乎有些无奈:“邬娘子。”
邬平安捂着半边耳朵,在漆黑的洞口去寻他,因太黑了,她先摸到的是他的胸。
姬玉嵬皱眉,没抚开她的手,等着她将自己扶起起来。
“抱歉,我非有意。”邬平安向他道歉。
黑暗中,姬玉嵬面无表情地淡道:“无碍,我知娘子并非有意。”
一道火光从他手中亮起,邬平安视线从眼前阔开。
这是很隐蔽干净的山洞,草垛上还残留些许野兽的毛,姬玉嵬坐在圆石上,手中拿着火折子:“邬娘子可将那边的干草抱来生火。”
邬平安去抱干草,然后蹲在他的面前自觉地架起火堆。
姬玉嵬坐在石上看着她惨白的脸颊,心中并无多少感触,习以为常地丢下引火折子。
洞口中有了暖意。
邬平安蜷在角落不说话。
她无法抑制对巨大妖兽脑袋轻易被斩断,满地血流成河,血腥恶臭扑满鼻的恐惧,心底最后一点对自然科学的敬畏淡得无影无踪。
怪异的安静让姬玉嵬侧目。
邬平安此刻很是落魄,若是形容冒犯失礼 她在他眼中就是一条灰扑扑的小狗,连看一眼都觉得玷污。
姬玉嵬看了两眼,移开目光垂眸在身前,开始画着。
隔了一会,邬平安听见他温和有礼的声音传来。
“邬娘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邬平安转过身子,只见美貌的少年面色几近透明地坐在摇曳的火光前,慈眉善目地望着她,桃花粉的袍子松懈露出半截白玉的锁骨,白得宛如夜灯下的阴鬼在魅人。
“怎么了?”她坐起身。
姬玉嵬泛白的唇瓣勾起,轻声说:“娘子过来让我取一点活息,方便传信出去。”
邬平安见识过他用术法时的游刃有余,而现在沦落在这里需要她帮忙,显然这里过夜是极危险的,郊外的白天有妖兽,夜里有鬼魅,她也只能依靠姬玉嵬。
她上前跪坐在他面前,听他吩咐抬起脸。
少年则坐在石上,挽袖伸出掌心放在她的胸口,取息时低垂的脸庞在火光下摇曳若妖。
又是很难受的窒息感。
邬平安咬着牙忍耐,听着姬玉嵬温声解释。
“我如今受伤,不便取息,只好暂时借用邬娘子的,若是觉得太难受了,与我说一声。”
邬平安点头,果断道:“我不行了。”
刚贴在她胸口不过几呼吸的掌心一顿,继而往下按了瞬间,在她将要叫出声时,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抽出。
“好。”
邬平安按住胸口,大口呼吸。
恢复些许血色的姬玉嵬抬起脸,额间朱砂红像从皮下渗出的血珠,满目愧疚地凝望她时似山魅食人,美得毛骨悚然:“邬娘子多呼吸几下便可好了,我并未取多少。”
邬平安点点头,缓过窒息,又看见他咬指挤出血,埋头在黄纸上画着什么。
她原是想等他画完,可等了良久,发现他还在画,越发有全神贯注之意,困意渐渐袭来,她就回头靠在草垛里闭眼休息。
夜深,面前的火堆将要熄火,姬玉嵬画完,抬首看见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邬平安。
他打量,仔细回想方才她跪在面前的模样,看似全心全意相信他,实则却在之前第一次取息后察觉不适,然后向仆役明暗打听‘息’。
仆役告诉她取息不会有损性命,此乃众所周知,他也并未说谎,依旧是实话,她也来东黎数日,对息也略有耳闻,所以再得知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很放心让他取。
若是旁人取息无碍,无人知他取息能化为己用,取的是人的活气。
他本应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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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折,逆天改命活到现在,虽然术法天赋强,却偶尔会无故吐血,而伴随每次吐血,他明显有生命在流逝之感,任他如何补皆无用,这种随时要死的感觉无时无刻折磨他。
这些年他找了很多活命的办法,为了活下去听话地修炼术法、听话地喝药,凡是能增加寿命的,他都会去尝试,可那些人嘴上不说,私下却口口相传他活不过二十五。
后来他杀了第一个说他短命的人,因为那人救不了他,反而还咒他,有了第一个,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杀了无数人后,他无意从术法中领悟,息,乃人体之灵气,息没了,人便死了,他何不夺去人活息化为己用?
不过这种乃逆天之举,不到必要,他是不愿用这种方法来延续生命。
可惜,现在落在这个地步。
姬玉嵬微笑望着角落里的邬平安,柔光跳在眼底,红润的脸颊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无邪得像是一颗玉珠子滚落在桃花上,实在漂亮。
-
原本以为有姬玉嵬在,便是没有人及时来营救,夜里也是安全的。
结果邬平安被黏糊糊的液体不断滴醒了。
她睁开眼,放大在眼前的是一张惨白的脸,无瞳白,黑瞳仁占据全眼,唇色亦无色,身上穿的是金丝绸缎裙,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她的身上,还冲她一笑,黑空空的嘴里面没有舌头和牙齿,溢出来的全是鲜红的血,模样像极了鬼。
吓得邬平安想尖叫,喉咙却仿佛被黏糊液体糊堵了,她只好拼命挣扎。
正在她惊慌失措地以为自己遇上鬼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强光,她身体宛如找回掌控权,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气。
“邬娘子?”
跪坐身旁的少年轻声唤她。
满脸汗津津的邬平安还没回过神,眼珠空散无光地转过头,脸色惨白无血色。
姬玉嵬凝量她白得泛乌青的脸,歪头将目光投向她的另一侧耳畔,果然发现她的耳畔上有一滴没有擦干的血。
在没有活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出现飘荡的鬼魂,尤其是深夜,它们闻见活人的血气会依附来吸食活人的精气。
而邬平安看似醒了,实则还在被鬼缠中。
姬玉嵬调整端庄的跪姿,变成单腿屈起,手肘搭在膝上的坐姿,掌心撑着半张下颌,仔细看邬平安受惊而扩张的瞳孔,一头乌得绿汪汪的黑直长发披在后腰,沉长的袍子在灯烛下似满地潋滟的桃花,左耳上镶嵌的金红耳针隐隐生辉。
擦掉那滴血,邬平安就能从鬼压身中解脱,怎奈,他实在喜欢她这副模样。
她虽然相貌平平,却有很美的瞳孔,黑得泛油脂的亮,在恐惧中涣散着光时,让他想起了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姬玉嵬看了很久,听见山洞外呼啸的风声在轻叹时,抬起白皙如玉的瘦骨骼长指,托着她的下巴,用指腹揭过那滴已经干枯在肌肤上血。
邬平安终于从恐怖的纠缠中清醒,视线逐步清明眼前浮起烛光,和一张模糊也依旧难掩美丽的脸庞。
她还以为被缠着,下意识猛地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按在地上。
姬玉嵬诧异倒在地上,长发绽开,沉鸦鸦地铺在地上似倾倒的墨水,白额痣红似血,抬着盈盈狭长狐狸眸去看反常的邬平安。
邬平安以为还在梦中深受鬼压床,死死按住他,大有一番要反压鬼的勇气,大喘气时眼底的散光逐渐凝回。
他也不挣扎,就如此平静地看着身上的邬平安漂亮的眼瞳,余光不知为何被她启唇喘息的粉唇瓣吸去注意力。
姬玉嵬目光从眼往下,定落在她的唇缝里面,一点点往里面探看,从黑漆漆的唇洞,往里,再深些。
作为士族子弟他每日早训佛经,晚讲《礼》、《传》,无书中告诉他要像今日这般冒犯、失礼地直看女人喘气时的唇瓣。
但他好像……看见粉粉的唇里有一截鲜红的肉点,极其隐晦,如咬莓果时留下的一点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