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无风月》 3. 第 3 章 花巧珍昨日没睡好,但大早就被胡老爷推醒,让去伺候顾大人起床。她一肚子不适意,但转念想好歹是顾大人而不是这头猪猡,心里又好过了一些。 上楼正好看见萱草端着漱口杯、洗脸盆出来,脸上的笑意犹未收尽,巧珍不由上前揪了她的耳朵,拎到一边才低声说:“小骚货,又想着勾搭客人了?这可是我的客人!” 萱草吃了一吓,但画舫上的规矩,非但不敢跟头牌姑娘倔强,甚至都不敢出声叫疼,龇牙咧嘴地被甩到一边,才委屈地摸了摸疼痛的耳朵,说:“妈妈不是说要带着笑服侍客人嘛……” “不是你这种媚答答的笑!”巧珍点破萱草的心思,抱着胸冷冷问,“顾大人起身了,有没有说要做什么?” 萱草说:“他要吃鱼面。” 巧珍诧异了一瞬,而后想:这顾大人也是个奇葩,到画舫上来的人,首要是来嫖.宿的,其次也是来蹭些山珍海味的,再或是谈生意、讲斤头、求说合事情的。而他呢?昨日酒桌上,胡老爷等人上赶着拍着他的马屁,可他既不讲风月,也不谈公事,只顾着埋头吃饭,又不觉得他胃口好;席面间对弹琴唱曲、吟诗行令,他是丝毫不感兴趣;“借干铺”也真是只借了个“干铺”,什么都没干。 却几次三番地惦念着要吃鱼面。 可惜她尚有任务,要“伺候”好顾大人。伺候好了有赏,伺候得不好——胡老爷半开玩笑地说要把她送到县衙里打顿板子以示惩戒。 巧珍又叹了一声自己命苦,打算先去催鱼面,再找机会和顾大人套套近乎,尽快弄上手再说。 她威严地对萱草说:“去,看看阿侧有没有把鱼面做好,做好了我亲自端给顾大人。” 萱草迫于她的威严,不敢不从,但到了楼下又是一副嘴脸,颐指气使地对地位在画舫底层的侧寒和阿珠说:“巧珍姐问鱼面做好了没有?客人可等着要呢。” 侧寒说:“没有合适的草鱼。” 萱草指着水缸里的几条活鱼:“这不是鱼?” “这是白条,可不适合做鱼面。” “白条怎么就不能做鱼面了?” 侧寒知道这些小大姐虽是使唤丫头,但花妈妈也会挑些面目姣好的清秀佳人来培养,所以亦是一般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伺候男人,什么都不会。所以她看上去很好脾气地说:“白条刺特别多,要是卡了客人可怎么办?” 萱草皱皱眉:“那多花点时间把刺拣掉呗。” 侧寒指了指鱼缸:“那你请试试?” 萱草不屑道:“我?我难道是做这些厨下活计的人?” 又说:“你仔细,并不是我要吃鱼面,是昨儿那位尊贵的顾大人要吃鱼面的!你弄不好,仔细你的皮!”眼睛一翻,离开了烟雾缭绕的厨房。 阿珠气得半死,看不见人影时边低声骂道:“臭蹄子不知仗了谁的势!到我们这里来狐假虎威来了!也并不是个美人儿,还尽想着巴结爷们儿!……” 又赌气说:“我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鬼地方!” “去哪儿?回家去?你爷娘有钱赎你了?” 阿珠回答道:“不是,他们哪赎得起!我是说去楼上,去巧珍那一层,也做头牌姑娘!” 原来她说的“鬼地方”指的是厨房。 侧寒一怔,苦笑了一下:“楼上又是什么好地方……” 她准备的早餐是清粥和点心,热腾腾地留在蒸屉里,随便客人什么时候起床都可以吃上热乎乎的。 巧珍打发萱草下楼催了几次鱼面,侧寒都说:“说了今儿没买到草鱼,其他鱼做不出鱼面来。” 而萱草只知道重复“是顾大人要吃鱼面的”,最后侧寒扬了声儿说:“你去告诉客人,草鱼才能做鱼面!今儿没有草鱼!做不出鱼面!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草鱼我也没办法!”那泼辣的声儿几乎传到整条船上。 最后连花妈妈都下厨房来,她那双犀利的眸子死死地盯了侧寒一会儿,说:“怎么,这么多乌篷船,就没有买到一条草鱼?” “是。” “阿侧,我素来对你好不好你晓得的。”花妈妈说,“你要故意跟我淘气,我的鞭子可不长眼睛。” 侧寒低着头,交握着双手:“妈妈,我晓得的,也不敢的。” 花妈妈了解她骨子里带着的顽固,眯着眼给她足够的压迫之后,才上楼。 楼上传来她爽朗而谄媚的声音:“顾大人,千万见恕。我们家阿侧知道大人身份贵重,想着要做鱼面就得做最正宗的,可惜最正宗的鱼面必须得用草鱼——啊呀,偏生呢,今日没有草鱼卖!……顾大人,你不妨尝尝我们家的苏式点心,也是阿侧的拿手,小笼里的馅儿是今日早上和着鲜虾仁调的,煮干丝配了六味好海货吊的汤,还有水晶饺、肉烧麦、梅花糕、芡实糕、莲蓉饼……保管都好吃得很!你尝尝看!” 顾喟坐在奢华的花厅里,看着侧寒带着阿珠把一道道点心布上来。 花妈妈一脸谄容叫他“尝一尝花月舫的手艺”,胡老爷挺着大肚皮承诺说“明儿必有鱼面了”,巧珍娇滴滴地把点心一个个夹在他和胡老爷的盘子里,抱怨着“阿侧真是太不晓事了,顾大人可千万别和她计较!”…… 侧寒任凭巧珍阴阳自己,木着脸站在一旁,清晨的光透过船上的窗棂照在她的脸上,疤痕尤为刺眼。 顾喟随意吃了两口,就说“饱了”,一张脸也一直是板着的。但那星眸剑眉,板着脸也显得俊朗。餐后喝茶的样子,更有一番清俊公子的端庄做派。 胡老爷心里有气,见顾喟说“吃好了,去看看公事吧,没的耽误了可不行。”,他便急忙趋步跟上,好像要扶顾喟上岸边跳板,但顾喟步伐矫健,根本不用他扶,胡老爷只能上岸后回头对花妈妈喝道:“今日无论如何要买草鱼,无论如何要有鱼面!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我看你花月舫是不想吃这碗饭了!” 顾喟的步子停了停,但既没有回头关注,也没有出语转圜。就停了停,又向岸边而去,径直坐上给他准备好的绿呢轿子,轿帘放下,他那张板着的俊朗面孔便给遮住了。 花妈妈不胜其烦地揉了揉眉心,对侧寒说:“你都听见了?今日无论如何要买到草鱼。山塘河里的渔船上买不到最新鲜的,就到鱼市去看看,实在再没有,随便花鲢还是青鱼,也不是不行!这个顾大人是钦差,县衙、府衙都是格外巴结着他,要是我们花月舫给他们做了筏子,关门回家都是小事,只怕要到监牢里坐坐、拶子的苦头吃吃了。” 侧寒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的,妈妈,我晓得了。” 阿珠和她一道去鱼市买鱼,难得可以出门自然高兴得很,换了套鲜亮的衣裤,又伏在侧寒耳边说:“阿侧姐,逛完鱼市,我们去旁边的观前街逛一逛好不好?” 生恐她不答应,悄悄摇了摇她的手撒娇:“回来后,杂碎活计我不偷懒,一件件都认真做——烧火、杀鱼、和面我都认真做!” 侧寒仍是半旧的家常衣裤,还加戴了帷帽。鱼市里有大草鱼,蔫蔫地躺在木头盆里。她心里不想给那个人做鱼面,反感他现在的冷漠,以及“首辅家的孙女婿”的身份,但也许没有选择的余地。 买了鱼,慢悠悠陪阿珠在观前街逛,那里有好多大小商铺,繁荣的景象不啻于画儿里的描摹。阿珠兴奋得很,估衣铺子、绸布铺子、首饰铺子、水粉铺子……她大半都买不起,但不妨碍一家一家去看看。 “阿侧姐阿侧姐,这条裙子好看不好看?” “这朵绢花跟真的一样!” “这粉好香,搽上去能白不少呢!” 小姑娘眼睛里都是对富贵生活的向往,尤其在水粉铺子试用那些胭脂水粉的时候,恨不得都往脸上抹:“巧珍好看也不过是靠涂涂抹抹。阿侧姐,我长大后,抹上茉莉粉,搽上玫瑰胭脂,用螺黛也那样画一对远山眉,再穿上巧珍那样的水红衫子碧绿八破裙,是不是也会很好看?” 店铺的伙计看出来这小囡没钱,就是来白试的,从开始的殷勤渐渐变成了不耐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26119|1927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娘子,你已经试了三种水粉、六种胭脂了,到底买不买?” 阿珠讪讪地放下爱不释手的一盒胭脂,又撺掇侧寒:“阿侧姐,你应该攒下一些赏钱了吧?你买点粉,可以遮一遮疤。我姆妈说‘一白遮百丑’,你五官长得那么好看,但凡脸上白皙光滑些,就一定是个大美人。” 侧寒始终连帷帽都没有摘下,说:“厨下的粗使丫头,哪有几个赏钱?也犯不着打扮。你也别乱花钱,攒些银子将来让你爹娘给你赎身要紧。” 阿珠不由骨嘟着嘴放下手里的胭脂盒子,抱怨着:“厨下那点工钱,攒够身价银子要等猴年马月?还是巧珍来钱快,天天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就我命苦……” 侧寒无法跟这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讲,巧珍赚钱受的是怎样的折磨,她只能摸摸小女孩的头:“阿珠,她那碗饭不是轻易吃得的,你还小,可别存了攀比她的心思……” 做鱼面很麻烦,侧寒回到花月舫,在厨房间忙了好久。 大草鱼被取了肚腹脊背上两片肉,其余鱼头、鱼骨被她“当当”剁成几段,和葱姜一起丢入油锅煎着。她眼睛瞥一瞥油锅,摇动了几下锅柄,然后按住雪白的鱼肉,侧着刀锋一点点刮鱼茸。 “阿珠,鱼头鱼骨两面煎好了,我考考你,用冷水还是用滚水吊汤?”她笑融融地问。 阿珠紧张地咬了咬嘴唇,才说:“滚水罢?” “不错。”侧寒笑道,“还不快加滚水?” 阿珠便舀了一瓢炉灶上的沸水,“滋啦”一声浇到煎鱼的锅里,腾起的水雾里带着鱼的鲜香。 “花雕酒备在一边。”侧寒不紧不慢却又不会失时地吩咐道,手里的活计也没停下,菜刀“刷刷”的,她像在演绎某种舞蹈似的,动作很漂亮。 阿珠等煎锅里的汤再次沸腾,往里倒入花雕酒,这才放松下来,问:“咦,这鱼肉为什么不像狮子头一样切块再剁呢?” 侧寒耐心地教她:“狮子头要剁,因为剁成小粒再摔打容易出胶,团得住、有弹性、而不柴;鱼肉要刮成茸后搅打,口感才细腻滋润,一会儿和到面粉里再擀成面条,不会一扯就断,反而能把鲜味融进去。这样做出来的鱼面,货真价实,滋味鲜美,软弹劲道。” 亲昵地一点阿珠的额头:“你慢慢学,将来花月舫上最好的厨娘就该是你了。” 阿珠才不想做厨娘,厨房里烟熏火燎、又烦又累,还没有多少赏钱。 只是她知道自己不够好看,买她时身价银子便宜得很,花妈妈瞥她一眼就叫她下厨去,她连萱草那样的伺候客人的小大姐都做不上。只能幻想自己搽上胭脂水粉,再好好保养打扮,或许像大人说的那样“长开了”的时候,能摇身一变成了个漂亮大姑娘,然后就可以陪客人吃吃饭、弹弹曲,就大笔大笔拿赏钱了。 正想着这些美好的场景,楼上补觉的巧珍醒了,大声喊阿珠给她倒热水来洗漱。 少倾,巧珍洗漱完毕,慵慵地下楼吃饭:“阿侧,昨儿我喝多了胃里难受,你就盛粥来我吃点。” 但她的胃喝伤了,吃了点粥都疼得厉害,然后呕逆,吐出来的脏东西里赫然的血丝。 侧寒说:“喝点蜂蜜水吧。今晚上可不能这样没命地喝了。” 巧珍自己吐了血也害怕,难得对侧寒客客气气的,也是想找个人倾吐:“哪个想拿命来喝酒呢?还不是胡胖子逼的!他说那个叫顾喟的,是京城里派下来的巡按御史,虽只是七品官,但‘代天子巡狩’,权力大得很,连府尊老爷也不能不巴结的。这次说又是要查什么案子的,我估计他们心里有鬼,所以想着法儿要拿下顾大人,能和他们沆瀣一气,好为他们遮掩——以往他们带过来的那些当官的不也都这样!” 当红姐儿,见多识广。 “拿下”顾喟,看来不太容易,唯只好在顾喟不是那类又丑又臭又猥琐的糟老头子,服侍起来没那么恶心。 巧珍这样开导自己,啜了两口蜂蜜水,胃里又翻上来一阵刺痛,需默默隐忍。 4. 第 4 章 “那位顾大人叫——顾喟?”侧寒试探着问,“这个名字好奇怪。” 巧珍说:“不奇怪,昨日典史毛老爷就说了,这是用的‘夫子喟然叹曰’的典故,所以那顾大人字是‘子然’,是山东那里一户读书人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前年殿试就点了探花郎,进了都察院,这次便是作为巡按御史来苏州查案子的。他长得又俊,被首辅武大人看中,挑做孙女婿,现今六礼才完,大婚已毕,是相府的近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背后有人,我看胡老爷他们几个也格外巴结。” 侧寒有几分好奇,又问:“那他来苏州查什么案子呢?” 巧珍心里有几分牢骚,所以也口无遮拦:“嗐,县衙府衙那帮爷们,吃拿卡要样样精通。近来倒没听说哪家哪户被冤枉得上京告御状去了,那估摸着就是查银钱上的问题。依我看,查他们,是一查一个准,而且会拔起萝卜带起泥,就没一个是好东西的!” “但是吧,”她又闲闲道,“他们无非吃准了这帮子京官也是一样贪财好色的货色,送够了礼、伺候到了位,没什么事是压不下去的——以往不都是这么压下去的?就连邹家那桩血案,人都京控去了,最后还不是由巡按大人带着卷宗发回县衙重审?无非是死囚牢里提溜出来再加一顿毒打,打得再不敢翻案了罢了。你看当时那位巡按大人又说了啥——说‘刁民无状,希图诬陷府尊,撇清罪责’,最终冤枉得罪加一等,脑袋都没了。巡按大人则是带着沉甸甸的腰包回京复旨去了,哦对了,那时伺候巡按的是荔芳园的小桃红,也美滋滋赎了身,当了姨奶奶跟着上京了。” 侧寒笑道:“上京当姨奶奶,看来是好事啊。” 巧珍思忖了一下说:“也好,也不好。好的是终于不用吃这碗断头饭了;不好的是那巡按大人是个糟老头子,行那事儿还得用银托子,让小大姐在后面抱着腰帮忙,不然成不了事。” 她前仰后合冲着侧寒笑起来:“你看你脸都红了!天天见的,不就那么回事吗?在这画舫上,姑娘家最好的结果无非嫁个好恩客,不然,还终老在这里不成?哎呀,横竖横也是苦命的人,只是苦里面寻那么点不苦罢了。” 她看着侧寒丑陋的疤痕脸,心里有对比之后的熨帖,话语里更加了三分指点江山的傲慢:“你呀,也不要太老实,遇到机会要把握住。有的人家纳妾是希图伺候的手艺的,不看脸,强过在外头赁人干活;你呢,嫁入这样的人家虽然也辛苦,但饱饭还是有的吃的,比嫁乡下人强。” 侧寒笑道:“妈妈对我厚道,我就在花月舫做一辈子厨娘不嫁人,也挺好的。” “哪有女人不嫁人的?”巧珍捂着嘴笑,“你还是个憨囡。” 不觉到了晚上,巧珍换了身更鲜亮的打扮,在船头翘首盼到了胡县丞和顾喟一行人,不由舞着手帕老远就笑道:“哦哟,等得奴实在心焦,不过总算等到贵人们玉趾降临。这么晚了都该饿了吧?厨娘饭菜也备好了,就等着老爷们来品鉴了。” 几个人上了跳板,巧珍按着胡县丞的眼色指示,一把抱住了顾喟的胳膊,细细的腰身在他身侧蹭啊蹭的:“顾大人,想奴奴了没?” 顾喟抽了抽胳膊,没成想巧珍居然抱得挺紧,他直到坐上主位才甩开了她蛇一般的纠缠,手指有意无意地叩击着花梨木桌的台面,眼睛似眯不眯,表情似笑不笑。饭桌上沉寂了一会儿,侧寒带着阿珠铺陈了八道冷盘菜,几个船娘给男人们满上了酒。 顾喟慢悠悠道:“今日账目,我有几处不解,请胡县丞指教。” 胡县丞急忙起身,捧着酒杯往顾喟手心里塞,乱以他语:“忙了一天了,顾大人先喝两口,歇歇再说公事不迟嘛。” 顾喟手捏着白瓷的杯子,笑得阴刻:“不急,不急。胡县丞专管附郭吴县中的漕粮、户籍、仓库,怎么今年的征收钱粮和南直隶报来的姑苏灾情并不吻合?” 胡县丞陪着笑,暗暗却咬着后槽牙,好一会儿终于说:“江南财赋半天下,苏州今年受灾是实,稻米收成少了七成不止,抚台大人上报灾情至部,便是说此事。但桑麻和棉减产有限,老百姓折色纳银也不是交不起——纳粮总归是为天子!” 他向空抱拳,眉梢一挑,给扣了好大一个名头。 接着又说:“当然,当然,顾大人有拳拳爱民之心,下官也晓得。放心,姑苏富有,百姓赚钱的门道多,不至于不聊生的。” 见顾喟似乎也松弛了,于是他重新把警觉的神色换做谄媚,躬身劝酒:“先喝一杯,公事明日再谈嘛;衙门里账本还有好大一堆,明日下官在一一为大人解释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巧珍,劝顾大人喝呀!” 巧珍觉察出此刻的暗流涌动,不得不劝酒,却又心里恐惧,声音颤颤的:“顾……顾大人,今日的酒是上好的女儿红,你尝尝看。” “不急,一会儿再喝。”顾喟挡开她伸过来的杯子,扯着半边嘴角的笑,只盯着胡县丞。 胡县丞只能转而盯着巧珍:“巧珍,顾大人不喝你的酒,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巧珍额角出汗,鼻翼的脂粉浮了起来,面庞显得虚伪可笑。她咬咬嘴唇,强笑道:“顾大人一点都不看奴奴的面子么?许是奴奴没伺候好,叫顾大人生气了?那奴奴先干一杯,给顾大人陪个不是。”仰头喝了一盅女儿红。 顾喟只瞥了她一眼,仍斜乜胡县丞。 胡县丞暗暗骂这愣头青小子不懂人事,却只能用巧珍作筏子:“巧珍,喝酒哪有只喝单杯的?陪顾大人喝个双杯呀。” 巧珍胃里已经开始作痛,却不敢不陪着笑给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酒:“顾大人你看,喏,奴奴再饮一个双杯。”“滋溜”又干了一杯酒,女儿红有些甜口,但此时在她嘴里却漫起一阵苦味。 顾喟一声冷笑,丝毫不为所动。 巧珍自知烫手山芋已然在自己手里摆着,索性故作爽朗地笑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今朝这么好的日子,奴豁出去了,再陪顾大人饮一杯。”决绝地又倒了一杯酒在口里。那一线酒液下肚,比平常感觉烫了好多,空荡荡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抽搐地疼起来。“了不得!”巧珍用帕子捂着嘴,连“对不住”都来不及说,飞快地跑到痰盂边吐了起来。 吐出来都是黄黄的酒液,酒臭夹杂着胃酸,最后干呕出来胆汁,苦得眼泪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26120|1927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来了。 男人们毫不以为意,眯着眼还在桌席上斗心思。侧寒过去拍拍巧珍的背,递过去一杯蜂蜜水。 巧珍心里陡然一酸,轻轻说了句“谢谢你”,悄悄擦干眼泪,又重新换了爽朗的笑容,走上宴席:“空腹喝酒实在遭不住。顾大人,你也疼疼奴嘛……” 侧寒上前问:“各位老爷,鱼面今日已经做了——太费事,怕明天早晨再做会来不及——现在要不要先吃一碗垫垫饥?” 胡县丞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向顾喟:“顾大人,那先吃一碗鱼面吧。” 顾喟半日才点点头:“好,先吃面。” 这痴儿竟对一份面如此执拗! 胡老爷松了一口气,但也对顾喟格外警觉,想着还有什么手段可以制伏他。 侧寒很快端来一大份鱼面,汤色奶白,飘着葱花和芫荽,面也是雪白的,揉成韭菜叶的宽窄。她挑起面,一份份分到小碗里,递到每个客人手上。 顾喟吃了一口,说:“粉味重了些,鱼味不太浓。” 侧寒回答:“鱼多了加面,面多了加鱼,今日是面多了。” 又说:“但汤很好,可以吊出面的鲜味。不妨先喝汤,自然得趣。” 顾喟若有所思,喝了一口面汤。 汤烫口,他的舌尖一阵麻。 感觉侧寒在点他,但这感觉似有似无的。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胡胖子魂不守舍的神色,他眸子深处还有一丝毒辣。胡县丞敢做自己的局吗?敢灭自己的口吗?顾喟亦警觉起来。 吃完面,顾喟道:“很落胃,但要起身吹吹夜风、消消食才好。” “是是,接下来还有花月舫的拿手好菜,是要消消食才好继续品尝。”胡县丞笑道,“山塘河月色宜人,岸边红枫正是当季,卑职陪顾大人到船舷处赏赏月色吧。” 夜晚的山塘河果然不同于白昼。如果说白昼是江南水乡的热闹场景,夜晚就是清风徐来、水波不惊的雅致了。天空是一弯新月,几点秋星点缀天幕,河水悠悠地流动,除却水波上散着的万点银光外,天地万物竟给人一种不动入画的错觉。不知何时,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顾喟问:“这是‘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钟声么?” “不错,不错。”胡老爷笑道,“不过张继听姑苏的钟声是遍体寒意,愁难入眠;顾大人如今正是最好的年华,想来同样的钟声却能听出不同况味来的。” 又压低声音道:“顾大人,卑职怕交浅言深,有些话还没敢和大人深聊。我们知县王太爷一直仰慕顾大人好文才、好体面,只是这几日忙在乡下赈灾,没赶得回来,只能由卑职先行接待大人,实在并不是敢怠慢大人。” 他的声音愈发低下去:“顾大人,以往地方上的冰炭敬到都察院,分到各位御史大人手中也没几个子儿。其实王太爷是准备单独给顾大人的一份礼敬,将来还希望顾大人牵线,能得以拜会尊岳祖武首辅。” 他的手塞过去一张什么东西在顾喟的衣袖中:“这是姑苏城信用最好的信达钱铺的‘会票’,在南直隶各家钱铺均可见票直兑。是王太爷和我们哥几个的小小心意,请顾大人哂纳。” 5.第 5 章 顾喟推拒了几下,没有推得过,加之也想看看胡县丞他们究竟打着什么心思,半推半就间便收下了。 胡县丞也松了口气,再次邀顾喟入席。 就着冷盘喝热酒,三巡之间,席面一片热闹,巧珍抱了琵琶唱了两首小曲,胃疼渐渐缓了过来。 俄而热炒也一道道上桌,精美绝伦,滋味丰富,胡县丞带头叫妙:“顾大人,今朝花月舫真是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人生在世,食色性也,莫要辜负良辰。” 饭毕,巧珍又主动伺候客人上楼洗漱。解衣就寝的辰光,顾喟按住她伸过来解他衣带的手:“胡老爷怎么跟你说的?” 巧珍愣了愣,才说:“胡老爷叫奴伺候好顾大人呀。” 顾喟笑道:“他这粗鄙之人,估计也就喝酒的能耐好了。” 巧珍说:“胡老爷的量可还没奴高,喝多点脑子就不清爽,胡说八道的来,所以有要紧事的辰光,他不会多喝,放松时才喝过瘾。不过奴虽然不容易醉,喝多了胃疼。” 顾喟道:“怪不得今朝看你总悄悄按着肚子,敢情是喝伤了胃疼得厉害么?那怎么还要你来伺候我?他怎么这么不顾惜人呢?” 居然有几分知疼着热的意味。 巧珍心里一暖,笑道:“奴是什么名牌上的人?能伺候爷,本来就是奴的福分。胃疼、中酒,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边伸手上来为顾喟解衣,边含情脉脉瞥上来。 顾喟今日没有推拒,只默默回应她的目光。 他似乎有笑意,又似乎没有。 他眸子很黑,像一口古井,没有波澜,但似有深深的漩涡,引着人的魂魄往里吸。巧珍看着那黑色漩涡里映照出来的小小的自己,一时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顾大人……”她低声呢喃,往昔,男人常会被这柔媚的声音蛊惑。 他的声音却似乎更蛊惑人心:“你我,都是可怜人哪。”手指撩开巧珍鬓边一缕乱发,指背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眼角。 巧珍心里一阵战栗,有气无力说:“顾大人说笑了,奴是可怜人,顾大人是……人上人。” 他笑道:“那是你不懂我。” 又说:“或许,我们也有相似之处,同病相怜呢。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 吃船娘这碗饭,就没有容易的,巧珍一震,陡然被勾起了往昔无尽的记忆:七八岁被父母卖给画舫,骨肉分离;学弹琴唱曲,吟诗作对,谈吐陪侍,稍有不恰,妈妈就是一顿打骂;第一次接客,身不由己陪了一个糟老头,既疼又羞辱;即便是现在成了当红姐儿,辛酸屈辱亦不待言。 多少委屈! 他说他同病相怜,哪怕是逢场作戏的假话,也叫人心中震动。 巧珍头靠到他的肩窝,抽噎道:“顾大人,奴都快哭了。” 顾喟不再有刚刚那样的一点点亲昵,侧过头问:“你的声儿有点颤,难道又胃疼了?” 巧珍欲要得他同情心,于是点点头。 顾喟说:“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不是忙着唱曲就是忙着应酬,又喝了那么多,胃怎么能不疼呢?这会子厨下有没有人在?我叫她们为你下碗面暖暖胃吧?” 他句句都说准了。陪宴的船娘没什么工夫吃东西,空腹饮酒很是难受。而且作为男人那么细心贴心,巧珍的一片心都系在他身上了,感激地说:“怎么能让顾大人为我奔忙?” 顾喟笑道:“你都换了寝衣了,到底有些透漏姿容,还是我跑一跑,正好消消食。等着。” 他穿戴整齐到了楼下,厨房那间还亮着灯。透过窗户一看,侧寒和阿珠还很辛苦,一个忙着备明天的点心和饭菜,一个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盘,一点不得闲。 他在厨房门口咳嗽一声,等两人目光诧异地转过来时才说:“巧珍胃疼,想一碗热面条吃,费事么?” 这会子吃宵夜,又要做、又要洗碗筷,阿珠当然不高兴,但不敢不答应,小姑娘年纪还小,脸上就流露出“不高兴”了。 顾喟变脸也很快,知道借力打力,扬声道:“花妈妈在吗?” 正准备休息的花妈妈如何敢怠慢,连滚带爬飞奔过来,陪着笑道:“顾大人什么吩咐?” 顾喟道:“想要一碗热面,小丫头好像不大情愿?许是我太唐突了?” 花妈妈立刻一揪阿珠的耳朵,骂道:“反了天了你!顾大人吩咐这点小事,还敢摆脸色?!” 阿珠吓得嘤嘤嘤哭起来。 顾喟说:“我不爱听这声儿,烦劳妈妈出去教训姑娘。” 花妈妈当然不敢也不必违拗他,立刻揪着耳朵把阿珠拖出厨房,骂声和阿珠的辩解声远远地传来,可能还挨打了,少顷就听见阿珠压抑的哭声。 侧寒心里一阵气,默默然扯了一把水面丢进开水锅里,嘟囔道:“真是殃及池鱼!” 顾喟抱胸站在厨房门边,一边关注着门外,一边对门内的人说:“我是有话问你,不想小丫头听见。你跟我骂骂咧咧的,就不怕我扬个声儿,妈妈也过来打你一顿?” 侧寒看他带笑意的眉梢眼角,只觉得他阴险讨厌至极,冷哼道:“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原也没把我们这些当人。你没有叫妈妈来打我,倒不必向我卖好儿!我也不会谢谢你!” “真泼悍!”顾喟指着她笑了笑,“我来这两日,只有你老给我脸色看。要不是寻思着当年的一饭之恩,我可真不必对你这么客气。” 侧寒扭头直视着他:“现在也不必!” “有必要。”顾喟笑里总似带着些寒意,“毕竟,你知道的比他们都多,我有点害怕。” 侧寒警觉地望向他,半晌道:“我以前又不认识顾大人,还什么‘一饭之恩’的,你喝多了说胡话呢吧?!” 顾喟挑眉:“你挺见机的,算是我认错人了吧。” “就是认错人了。” 顾喟道:“那‘鱼多了加面,面多了加鱼’,这话什么意思啊?” 侧寒硬邦邦回复:“意思就是‘鱼多了加面,面多了加鱼’,这是我和面的法门,鱼面好吃不好吃的缘由。你们这些人,想太多!” 顾喟说:“好吧,今日看县中的征粮账本,好像皇上之前因苏州报灾而蠲免的钱粮都没有扣减,全是依原例收取,百姓并没有分润半分浩荡皇恩。不过胡县丞说得也不无道理,虽然粮食遭灾减产,但是百姓有其他桑麻收入,那么,多为府库留存一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了。” 他说完这段后边注视着侧寒的凝重表情,边抬抬下巴:“喂,锅里的水开了,面是不是下好了?” 侧寒手忙脚乱舀了凉水进锅,止住了沸腾的水花,又搅了搅锅里的面,才麻溜地配汤料。越是简单的阳春面越是见功夫,酱油的浓淡、葱油的制法、猪油的多寡,面下的软硬都很关键。面条落入汤碗后,葱油、酱油和猪油的香气便腾起了。顾喟不由说:“好香!” 他对门外喊:“花妈妈,让那小丫头把面端巧珍屋子里去。” 少倾,阿珠抽抽噎噎过来,抹了一把眼泪,净了手,给顾喟蹲安赔了不是,才端着托盘,把面送到二楼去了。 侧寒说:“阳春面放一会儿就会坨了,你不赶紧上去吃面?” 顾喟笑道:“那是给巧珍的,她今儿胃疼,只喝酒不吃东西,哪里吃得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30966|1927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倒挺会疼人的。” 顾喟笑道:“你妒忌她了?” 侧寒一声“呸!” 顾喟若有洋洋之色:“妒忌了也正常,我嘛……也未必没有一饭千金的雅量。面确实香,我的馋虫也给勾起来了,再给我下一碗,阳春面就可以。” 他是客人,即便对他生气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侧寒不想惹事,冷着脸又扔了一把面条在沸水锅里。 水花翻滚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江南是富庶地方,但富庶也是官绅富庶,老百姓一遇灾年,卖儿鬻女并不少见。阿珠就是去岁乡下家里养不活了,才进了我们这个鬼地方,终身死契,一辈子……就这样注定了,现在还免不了因客人的一句话挨打受气。” 顾喟的笑意渐渐凝固,认真地听她说话。 侧寒垂着头,并不看他那双眼,好一会儿才又说:“再说,皇上蠲免苏州府钱粮,官府依样收取,难道还都用漕船解入直隶了?其间花样繁多,你若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哼。” “那便怎样?” “倷也是个阿木林!”(1)她在姑苏腔的官话里突然插了这么句纯粹粹、俏伶伶的苏州土话,顾喟一下子没听懂,愣住了。 侧寒不由也是一笑,又急忙收住,赶紧往锅里捞下好的面条。 她下的阳春面也非常好吃。顾喟先洗了手,指甲缝里都搓得干干净净,然后慢慢吃完,回头看见阿珠正满脸泪痕站在一边等着收碗去洗。 顾喟说:“对不住啊,刚刚无心一言,是不是害你挨打了?” 阿珠再气恨他,也不敢稍有流露,摇摇头,扁着嘴说:“是奴不好,活该的。” 顾喟客客气气问:“巧珍的面吃完了?” “嗯。” “你是苏州乡下人?” “……嗯。” “那你应该懂苏州的土话?”顾喟学着舌问,“‘倷也是个阿木林’是什么意思?” 阿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笑意满满的,温和可亲,好像是真心在求教。于是她试探着说:“这不是句好话,是说一个人是呆瓜。” 阿珠看见顾喟意味深长的目光向侧寒飘过去了,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又摆摆手说:“不过这句话骂人不狠的,是亲热的口吻才说的;要是骂得狠,就要骂‘十三点’‘寿头’‘猪头三’……了。” 顾喟毫无笑意,点点头慢慢说:“好的,我晓得了。”把碗递过去给阿珠洗:“我去睡觉了。” 见他离开,阿珠拍拍胸口说:“吓煞人了!他不会上楼和巧珍告状去了吧?明儿妈妈会不会责怪阿侧姐?”又担心又愧疚,又快哭了。 侧寒安慰道:“没事,这个人门槛精,一肚子坏水,我们一不小心就上他的当。只能以后自己小心点,能少跟他说一句就少跟他说一句。” 不胜后怕地摇摇头,又关心地问阿珠有没有被妈妈打伤,揭开她的小衫,给她背后一道道红印涂药。 过了一会儿,巧珍在厨房门前一探头:“咦,顾大人不在你这儿吃面啊?” 侧寒和阿珠一愣:“他说他睡觉去了。难道不是在你那儿睡?”打量巧珍还穿着透出红肚兜的豆绿色薄纱寝衣,妖妖调调一副美人样。 巧珍低呼了一声“糟了”,发足到外面看,侧寒和阿珠也跟出去看。此刻外面哪还有顾喟的身影!上岸的跳板直挺挺的,一点走过的痕迹都没有。 还是阿珠眼尖,指着远处一辆牛车问:“是不是那个?是往漕仓的方向。” 巧珍害怕服侍不到位明儿要倒霉,跺跺脚带着哭腔嘟囔道:“深更半夜的他走哪里去?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啥?!” 6.第 6 章 “胡老爷还在船上吗?”侧寒问道。 巧珍心慌意乱,也顾不得平时颇为瞧不起厨下的人,只顾摇头:“他以为我今日要陪顾大人就寝,又嫌惜惜她们几个伺候得不惬意,自己下船回家了。说好了明儿大早还要过来,陪这位顾大人去漕仓的。要是他知道我没能留住顾大人,只怕又要发火。找个什么借口瞒住胡老爷呢?” 侧寒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见巧珍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安慰她说:“漕仓晚上都有库丁和漕丁值守,那位顾大人如果过去察看,胡老爷早晚会知道,我们岂能瞒得住?但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我们只是伺候人的,也拦不住啊。” 巧珍还是害怕,哭哭啼啼、喋喋不休说了半天,终于引得花妈妈也披衣过来,狐疑地问:“半夜三更的,怎么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巧珍,你不该在楼上伺候顾大人吗?” 等明白情况后,花妈妈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怒目几个人说:“你们几个真是蠢透了!顾大人是京里来的巡按大人,就是来查苏州府的赈灾钱粮和漕运是非的!胡老爷那么巴结他,就是希图他跟以往那些钦差一般,睁一眼闭一眼就糊弄过去的!巧珍你也吃了几年这行当的饭了,难道觉不出这位顾大人和以往那些大人不一样?他要清廉自守,闹出事来,县里、府里上上下下一个都逃不过。但那些当官的岂是吃素的?二虎相争,我们花月舫正好夹在中间作筏子罢了!——不然,你道胡老爷干什么让你务必拿捏住顾大人?” 巧珍嘤嘤哭道:“妈妈,奴也使了十二分力了,他这个人一时冷、一时热,一时铁面无私一般,一时又似乎知疼知热的,他今天看起来情意绵绵的,我都想不到他会转脸拔脚就跑了……如今怎么办?找人去追一追他么?还是赶紧去胡老爷家里报信?总归是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花妈妈盯着她问道:“他跟你睡过了没有?” 巧珍嚅嗫了一下,听花妈妈不耐烦说“干这个行当,装什么不好意思?!直接说!”,她才说:“还……还没……” 花妈妈说:“我先安排人现在就去通知胡老爷,你想好了和胡老爷解释的说辞。要是胡老爷横竖横就是气得不肯放过你,你就准备好去住几天班房吧。”拂袖而去。 说得巧珍嘤嘤嘤的声音又高了几度。 ———————————————— 胡老爷第二日没有来,顾喟也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亦然。 花妈妈和巧珍等人提心吊胆等了三天,派龟奴去打听消息,也只说人都在衙门里办事,话递不进去,亦不敢多问。 第五日大早,正下着蒙蒙的秋雨,花月舫来了个穿着夹棉道袍,手撑油纸伞的年轻人,他熟门熟路踏上跳板上了船,遮着头脸的伞还未放下,就已经简单吩咐道:“一碗鱼面。” 船上诸人的作息习惯都是晏睡晚起的,只有艄公早起,在船头吸水烟时听到了他的吩咐,疑惑地问:“找谁?和我们家当家奶奶约过了吗?” “没有约。”年轻人自如地收起伞,“花妈妈认识我的。” 艄公认出这是熟脸,起身说:“这位爷,对不住,我们这里不是饭庄、食肆,供宴饮是要提前准备的。” 他带着点陪笑:“爷,你这贸贸然过来就吩咐点菜,只怕厨下什么都没预备啊。” 年轻人说:“我不急,可以慢慢等。你去告诉花妈妈一声。” 艄公上楼隔着门唤醒了花妈妈。 花妈妈很沉得住气,揭起帘子望了一眼,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先下去。” 隔壁的巧珍也醒了,一惊又一喜,披衣蹑着一双小脚到花妈妈屋子里,撒着娇说:“哎呀,妈妈,是顾大人欸!他怎么这早晚来?我还没有梳洗打扮呢!要不我先扬个声儿,让他等等我?还是就这样下去迎接他?” 她裹着睡衣,慵髻懒鬓,不施脂粉,显得别有风情。 花妈妈却很冷静,瞥了她一眼:“憨囡!前几日一点消息没有,今日大早一个人来——谁知道他是和王太爷、胡老爷他们闹翻了,还是穿上了一条裤子?你别只顾看他英俊,却不论如今情势。真真是个还没挨过衙门里的板子拶子的嫩雏儿,不知道官场上这些人斗心思的利害!” 巧珍一呆:“那……那怎么办?万一他还是王太爷希图捧着的钦差大人,我们这里却疏忽怠慢了,可不又是一桩罪?” 花妈妈一针见血说:“我的儿,你可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巴巴地过来,又不是找你来的。他要吃一碗面,这是厨下的事,合该阿侧伺候他。若是日后问什么,你只推‘正睡着、不知道’不就完了?” 花妈妈说的有道理,但巧珍心里仍有些嫉妒能伺候顾喟的侧寒——即便知道侧寒那个丑女完全无法与自己相比,也有些嫉妒她,骨嘟着嘴和花妈妈一起装没听见,回床上睡觉了。 而听说顾喟到来的侧寒自然也有些吃惊。面对艄公转述来的“一碗鱼面”的要求,她本能地摇摇头:“昨日又没有吩咐下来,哪个去买草鱼了呢?没有草鱼,做不出好鱼面。再说,鱼面费功夫,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出来的。他实在要吃,明天再说吧。”拒绝了顾喟的要求。 然而未等艄公去回复,顾喟已经一掀帘子进了厨房,目光沉沉望着侧寒:“我陪你去买鱼。” “乌篷船已经开走了。” “难道除了乌篷船,偌大的姑苏城就别无可以买鱼的地方?” 侧寒愣了愣,看他眼中机心满满的样子,终于说:“鱼市估计可以买到草鱼。” 他露了一点点笑:“我的长随带你去鱼市买鱼,会赁一辆带篷的牛车——节省点步行的时间。长随身上有‘武府’的腰牌,你上岸后寻着腰牌上车。” 摸出一串铜板:“钱我来付,多的都归你。鱼面我中午来吃,来得及么?” 侧寒迟缓点头。 他便满意地也点点头,话不多,转身从跳板上上了岸,坐进一顶小轿,悠悠离开了。 侧寒上楼,隔着门对花妈妈回事:“妈妈,今朝早上煮了小米粥,另有四色点心与龙井茶,妈妈起身后用一点。刚刚,顾大人过来吩咐一定要吃鱼面,乌篷船都赶早市去了,奴只有去鱼市买草鱼。” 花妈妈的声音波澜不惊:“好的。今晚恐有应局,你先备点菜,鱼翅海参先行泡发,免得临了手忙脚乱。” 又特为说:“记得,买鱼就是买鱼,不要横生枝节。” “晓得了。” “嗯,知道你聪明,我白嘱咐你一句。”花妈妈在屋子里不曾露面,声音听似淡淡的,“可聪明得多放在看情势上,可不要自作聪明办了傻事。苏州府衙、县衙里,个个都是人精,个个背后都拖带着偌大的‘关系’,个个心狠手辣。小小画舫,在那些人看来蚂蚁似的一碾就死,我们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侧寒肃然起来,再次恭敬回答:“晓得了,妈妈。” “去吧。” 帷帽遮了厨娘的面庞,她上了岸,左右四顾,少顷便看见一辆牛车上有个青衣小帽的人在冲她挥手,然后展示了一下腰间的木牌,上面赫然是峄山体的篆书“武府”二字。 侧寒没有犹豫很久,上了车。 车四面是竹编的篷,大车门帘一放下,里面就黑黢黢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36322|1927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侧寒伸手在座位四周一摸,似无异样,脚再一探,却触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她袖子里藏着一把尖刃的小厨刀,置于皮鞘里,此刻一手握着刀柄,弯腰用另一手摸那团软软的东西:外面是个麻袋,里面软软的带着温热,像是个人,抑或一头猪,一点没动静。 车轮滚滚,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侧寒静静等了一会儿,麻袋里的物事依旧一动不动。她松开刀柄,取出褡裢里的火折子,晃开一点点火花,照了照四周,影影绰绰就是一辆普通的牛车,地上那个麻袋里不似猪一样圆壮,应该是个人。 麻袋口没有系绳,只是拧紧了。她伸手去拆那袋子,但是旋即牛车停了下来,她没有坐稳,差点摔在地上。 光从门帘子揭开的地方涌进来,但只一瞬。 一个人钻进来,放下帘子,然后说:“别大声。” 声音是顾喟的。 “去哪儿?”侧寒问。 “鱼市啊。”他答。 “这么神神道道的干什么?” 他笑:“小心点总没错。外面那个是相府的家奴,现在暂时是听我的。” 火折子的微光淡淡勾勒出他脸的轮廓,半边脸的眉梢上挑,嘴角也上挑,另半边隐在黑暗里,好像没有上挑微笑的表情,沉沉冷冷,像志怪小说里描绘的有着英俊人形的狐鬼。 侧寒琢磨着他的意思——他说话好像总是要让人思考一下才行——腰牌是“武府”,驱车的是相府家奴,武首辅如今是皇上的宠臣,大事小事一手遮天,皇上安心在内宫修道、炼药、生皇子皇女;他好像在提醒她“小心点”,又说“现在暂时”——那么是不是说明,外面的家奴也未必可信? 她努努嘴指着地上的麻袋,轻声问:“里面是谁?” 顾喟摇摇头,不肯作答。 她换了一个问题:“你想干什么?” 他隐隐露了齿在笑,坦然说:“我是皇上派下来的钦差,巡按苏州府赈灾、纳粮和漕运之事,当然是好好查案子来的啊。” “为什么攀上我?我不过一个厨娘……” 还没有回答,外头那家丁就停了车,说:“姑爷,鱼市到了。” 门帘子又揭开一道,光又涌进来。 顾喟下车后说:“我这次来姑苏,就心心念念这一碗鱼面——以往只在苏州府吃到过最好的——既来了,当然不能错过。”伸手要扶她下车。 侧寒避开他的手,理了理帷帽的面纱,跳到了地上。 那家丁说:“姑爷,这鱼市气味腥臭,可要到旁边找间茶馆歇歇脚?——姑爷又用不着跟着买鱼。” 顾喟看着侧寒说:“也好,不过我不熟悉姑苏地方,江姑娘可知道附近有没有好茶馆?要四路通透一些的。我喜欢坐在北边靠窗的齐楚阁儿里独自喝茶吃点心。” 侧寒瞟了他一眼,说了个地方。 顾喟便重新上了牛车,看了侧寒一眼,微微若笑,然后放下门帘,对家丁道:“就刚刚说的,找找地方去吧。过一个时辰,再来鱼市接江姑娘。” 这个人不实诚,说一句话要藏半句,总要人猜他的心思。 侧寒琢磨着他的话,一时又想“理他作甚?”,手摸到褡裢里他给的那串钱,钱串子不是用的棉线,好像是绵纸。侧寒一边往鱼虾摊位前走,一边拆开钱串子——果然是绵纸拧成的,打开便见上面一行字:“情弊颇多,愿听指教。”又有一行小字:“残民以逞,不如曳尾泥涂,望知我意。” 她抽了一口气,想着他询问茶馆时说的“四路通透”“北边靠窗的齐楚阁儿”“独自”,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7.第 7 章 顾喟坐在茶馆北侧的齐楚阁儿里,面前摆两个茶碗,虎丘茶清香袅袅,蓑衣饼和芡实糕摆在瓷盘里。 这个阁子他很满意:朝北,窗外是太湖石堆叠的小园,有通幽的曲径,通往后厨的门。里面看外面一览无余,外面看里面却要隔层层竹影,看不太清楚。 他关上门,轻轻喊茶博士:“是不是要加热水了?”半日没有动静——茶博士刚刚说过:“这间小阁偏僻,官人如果要添茶水,可得劳烦官人开了门、大声些唤小的才行。” 如此甚好。 他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呷茶赏花,默默等着。一盏茶工夫,后门那里竹影摇动,月洞门外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帷帽遮着脸,依然看出她左顾右盼了片时,便径直朝他所在的那间齐楚阁子走来。 顾喟起身为她打起门帘,笑道:“你好聪明,一眼就找到我了。” 她凛然地站在与他六七尺间隔的地方:“鱼已经买了,要尽快处理才够新鲜——有什么事,快说吧。” 顾喟指了指里头茶桌:“不要急,我要了两个茶盏,虚席以待。” 见她不动,笑道:“你既然那么怕我,为何还敢过来?” 侧寒便进门坐下了。 顾喟为她斟上茶,见她凝然不动,也不劝饮,自顾自道:“我遇到问题了:这三天在官仓、漕仓和码头四处查看,仓中米看着都是新米,库里钱账数目也对得上;姑苏三年大旱,都有地方上的晴雨册佐证,赈粮发放,也都有实证;特为下乡问了几户人家,都说赈灾粮一升不少,全发放到了家里。真真是无懈可击。” 他看到帷帽的垂纱后她隐隐露出的冷笑,立刻问:“越是无懈可击,越是叫人奇怪。你心里都明白的,是么?” 侧寒不说话,隔着面纱打量着他。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茶桌,眼睛望着茶盏里的虎丘茶。等了一会儿,倏忽抬头:“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正气的人。愿不愿意指点我一二,救苏州黎庶于艰难之中?” 她如何敢这样轻易地信他! 沉默良久,他也不催,倒是一双眼自下而上瞥上来,眸子极黑,冰冷的深潭一般,与他嘴角的笑意全不匹配。 “好罢,”顾喟起身说,“还得我自己查。” 侧寒也起身,对他福了一福:“抱歉,区区小女子,帮不上忙。奴告退了。” 他陡然说:“你日日在画舫里,其他公务上的事可以推说不知,但想必胡县丞引我入彀的法门是一清二楚的吧?怎么,也宁愿看着我中他们的圈套,不得不和他们沆瀣一气、作害百姓么?” 她并不吃他那一套。腰板挺得直直的,是会干活的女子的模样,不像巧珍似的娇柔。 侧寒说:“你若自己端正,就不怕中他们的圈套。” “那么有怎样的圈套呢?仙人跳?”顾喟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样子。 侧寒沉吟了一会儿:“顾大人是武首辅家的孙婿,大概不愿意出些绯闻为岳家所知,伤了新妇的脸面。” 她肯开口就好。 顾喟再次摊掌向茶杯一指:“明白了。你能否给故人一点薄面,坐下喝两口茶?你总不至于担心我在姑苏的地盘给你下蒙汗药?” “牛车里、麻袋中药倒的那个还不知是谁。”侧寒说,“说实话,不太敢信顾大人。奴以往也不认识顾大人,‘故人’云云,请大人收回。奴是什么名牌上的人,敢跟顾大人平起平坐喝茶?左不过一个没见识的厨娘,顾大人问话还是找别人合适。” “你警觉心好重。”顾喟说,“当然,我也一样。” 他又是从自下而上盯住了侧寒:“我们都是一路人,不必说破,也不必装,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你愿意帮我,其实也是帮你自己,更是帮苏州的穷苦百姓;你不愿意帮,想明哲保身,我也强迫不了你。实话告诉你,我与苏州知府刘北辰是大仇——他在明我在暗,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懂我的手段,而我必杀之而后快。你不帮忙,我艰难一点也无所谓,只是若日后把你牵扯进去遭了罪,少不得先和你打个招呼了。” 他话里总是带着机锋及陷阱,一套一套的手段叫人应接不暇。此时突然抖露出这么大的秘密,侧寒吃了一惊。而见他笑得愈发冷森森的,她心里就明白他是在逼迫自己——若不立刻纳投名状,他便要也以自己为敌了。 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出卖他。 于情,他查的是姑苏官场的黑暗、对百姓的盘剥,她也是底层的一员,天然同情与自己一样受苦受难的人,希望有个话本子中所写的“青天大老爷”来为大家伸冤、减赋;于理,他挑她摊牌,也是吃准了她不像巧珍一样只顾自己,所以不会被胡县丞他们当枪使。 “我从不害人,你放心……”侧寒说。 顾喟笑起来:“你是好人,我并不是。” 少顷收了笑:“我要是也当了好人,就活不长了,朝堂里、官府中、江湖上,都是这样的道理。不要觉得我在吓唬你,我可不会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隐患。” 侧寒想了想,飞快地说:“胡县丞现在还只叫巧珍伺候好顾大人,暂时没有其他想头,但他手段阴毒,多小心为妙;巧珍她——” 她顿了顿。 巧珍八面玲珑,但还没有经历过世间种种险恶的毒打。风月场上说“鸨儿爱钞,姑娘爱俏”,年轻船娘哪个不想找个年轻俊美、有权有钱的恩客?能趁年轻托付自己的终身,就免得在这脂粉地狱里磋磨。 见顾喟飘过来的征询的目光,侧寒说:“巧珍没啥坏心思,她的那点心思,顾大人应当懂的。” 顾喟嗤笑一声,又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我早些了然这帮污吏的手法,他们就没有那么多在我面前弄鬼的时间。” “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侧寒说,“他们弄鬼的手段,我不大懂。或许牛车上麻袋里塞的那个人懂得多些。” 顾喟弛然大笑,指着她说:“你别装着只会做鱼面。” “草鱼再在篓子里闷着,就要臭了。” “鱼臭了,今日可以不吃鱼面。鱼市里虾兵蟹将也多,我也可以吃这些不值钱的粗粝物色。” 他笑意沉下去:“我今晚和胡县丞他们还要约去花月舫喝花酒,哪道菜得厨娘伺候着吃,你就做哪道菜。我且会让你放个心。” 侧寒说:“晓得了,不过顾大人可能不知道,‘虾兵蟹将’做得好,能夺鱼鲜味。” “奴告退了。”她端起桌上为她留的茶盏,一饮而尽,“虎丘茶是好茶,多谢顾大人赐饮。”然后退了出去。 ———————————————— 晚上,花月舫果然又热闹起来。 胡县丞笑得腮边的肉一抖一抖的:“顾大人这几日查仓库可太辛苦了,今日好好解解乏!” 巧珍笑得明媚,放下手中的琵琶,贴上去为顾喟揉肩:“哎呀,顾大人辛苦啦!” 顾喟没有躲开,享受着她的揉捏,笑道:“巧珍巧珍,果然手巧,怪不得胡老爷待你如宝似珍。” 胡老爷抚掌而笑:“顾大人到底是探花郎,出口成章。何止卑职待巧珍如宝似珍!今日顾大人梳拢了巧珍,更是要如宝似珍了!” 他精明的一双眼看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其实那两道精光一错不错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40481|1927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盯着顾喟的脸色。 顾喟笑道:“这几日查库辛苦,吴县粮库和漕库都是满库粮食,出入账目清清楚楚,一丝不错。胡县丞管理县中财赋与库房,果然是一把好手。我哪懂这些为官为吏的实学?还是要多和老哥请教学习呀。” 花花轿子人抬人。 胡县丞见他说话好听多了——那说明不是真不懂、被糊弄住了,就是愿意同流合污、睁一眼闭一眼了——当然也很高兴。他变得松弛,用筷子敲敲桌面,说:“今日高兴,当浮一大白。” 顾喟伸手掩住酒杯口,对打算给他加酒的巧珍说:“这样喝有什么意思?我们不妨玩点雅致的游戏。就以巧珍的姓名为句首,一人给巧珍写一句诗,平仄要协,也得对仗。卡了壳儿的就自罚三杯,最后看谁写的好的,大家共贺他一杯。” 胡县丞等几个人哄然叫妙,夸顾喟才思敏捷,今日必当喝这贺酒。 吴县县衙的文书先起的句:“我有了,‘巧笑嫣然春色驻,珍姿缱绻月华依。’如何?” “好好好!” 佐使也来了一句:“巧目流辉星月隐,珍颜焕彩赤霞羞。” 轮到顾喟了,他用筷子敲着酒盏,有节奏地吟道:“巧韵清歌云外绕,珍姿曼舞掌中轻。” 胡县丞急忙夸:“哦哟,我虽然没有什么文才,但一听这就是不凡的句子呀!这‘巧韵’,这‘珍姿’,啧啧啧,真真活化了巧珍的色艺双全。前几句太俗,太俗!到底不愧是探花郎。” 他对巧珍一使眼色。 巧珍立刻站起来,用手帕垫着酒盏,含羞带臊地说:“顾大人这么夸我,我怎么能不敬顾大人一杯呢?” 顾喟挡开她手中的酒盏,斜瞟她一眼,眼睑下带着桃花酒韵似的。他说:“咦,巧珍,你这可错了,刚刚可说好的:卡壳才罚酒。我这句诗既然做得好,不该你喝一杯谢我才是吗?” 巧珍欲要讨他欢心,豪爽地说:“可不是,这杯我干了。”滋溜就把酒咽了下去。 联句又来了一轮,到顾喟时,他弛然道:“‘巧步凌波尘世外,珍容绝代妒芙蓉’,如何?” 既因诗句写得好,又因大家想拍顾喟的马屁,所以又是一轮叫好。而巧珍又在大家的要求下敬了顾喟双杯,她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不敢表露,只在侧寒上菜的时候,示意她去换了一杯白水。 顾喟笑笑,探过身子道:“胡县丞,该你了。” 胡县丞江郎才尽,皱眉想了好久才来了一句:“有了!‘巧姿纵情床帷摇,珍声放浪枕席间’。”边吟边露出猥琐的笑。 大家伙拍桌子、拍大腿,前仰后合:“不成,不成,从未见过如此粗俗的诗句。” 巧珍也脸红了,往胡县丞杯子里加满了酒,硬塞到他的唇边,笑骂道:“胡说八道!罚你一杯!” 胡县丞“滋溜”一口闷了,嬉笑道:“粗俗是粗俗一些,但难道刻画得不生动?不活泼?巧珍,你也该喝两杯谢谢我才是。” “谢谢你的爷!” 胡县丞借酒装疯,端起杯子,勒住巧珍脖子,倒酒在她嘴里。 顾喟笑道:“我来说句公道话:胡老爷这卡壳儿卡得太久,不罚三杯不像话;巧珍既然和胡老爷是鸳侣,也得陪三杯才是。” 胡县丞听他发话,便很豪爽地喝了三杯;巧珍有些为难,可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忍着胃痛也喝了三杯。 闹了一通,评选诗句,大家公推顾喟最佳,于是共贺他一杯。几轮酒下来,顾喟只是脸颊微红,其他人满脸醺红,巧珍却脸色发白,悄悄捂着不适的胃。 顾喟虽然看见,但只是把脸撇了过去。 8.第 8 章 眼见胡县丞他们已经有酩酊之色,顾喟便在侧寒端上来一盘碧螺虾仁的时候问:“咦,这是以茶入馔吗?” “是。”侧寒说,“多茶,虾蟹之流便不那么腥了。” 这是“茶”“查”谐音,对上了他们白天的交谈。 顾喟特别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点点头:“有趣,有趣,小厨娘颇有巧思。” 喝得神志不清的胡县丞大着舌头笑道:“咦,还……还要联句么?巧思……珍玩……对了!巧珍只可珍玩,不可……亵玩!” 他指着巧珍哈哈笑:“怎么,我的句子不好么?你怎么不喝酒谢谢我?” 巧珍心里恨死了他,举起杯子假笑道:“好好好,奴谢谢胡老爷!”然后把杯里的白开水喝了一大口。 顾喟欲要试探胡县丞喝到什么程度了,拿过巧珍的酒杯对他说:“你也不心疼心疼巧珍,来来来,替她喝半杯。”不等巧珍阻拦,就把她杯中的白水倒进胡县丞的杯中。 胡县丞拎起杯子来了一口。 顾喟问:“这酒如何?” 胡县丞咂吧咂吧嘴:“这酒有点淡?……” 顾喟一本正经说:“难道不是带了美人的脂粉香?不信你再来一口。” 胡县丞醉得舌头几乎咂摸不出味道了,喝了一大口水,咂咂嘴又舔舔嘴唇:“好像酒香里又带着脂粉香呢,啊,还带着巧珍的女人香——我最熟悉不过了。” 巧珍先还为顾喟的举动愣怔了一下,至此不由前仰后合笑起来:“死相,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顾喟凑近一些说:“漕库气味也不纯是粮食香味,莫不是时候久了,生出酒味?” 胡县丞红着鼻头、红着颧骨,腮肉抖动得粉皮儿似的,舌头在口腔里胡乱打转儿:“漕库那些陈粮当然没有粮食香味啦。但是呢……皇上要给姑苏赈灾,他们反正也没有受灾,新米换了陈仓,差价就——” 他的嘴被身旁坐着的、还没烂醉的佐使毛老爷捂住了,而后,毛佐使为他打圆场:“听听,喝多了就胡吣!” 顾喟道:“毛老爷放心,我把胡老爷当自己人,都懂的。” 侧寒端来一大碗三虾面,说:“对不住顾大人,今朝草鱼是在鱼市买的,不新鲜,兜底就臭了,做不出鱼面。不过虾蟹很好,虾剥了壳做三虾面,功夫下得可不比鱼面少,顾大人尝一尝奴的手艺,别只盯着要鱼面吃。” 她说话就是市井姑娘的直率,带着点辣劲儿。 胡县丞被捂着嘴不舒服,甩开毛佐使的手:“我还能喝!三虾面好、好吃!厨娘丑便罢了,说话不像伺、伺候人的,不、不好!……惜惜给我斟酒,要女、女儿香的。” 侧寒不理他,把三虾面一一分到小碗里,送到众人面前,也特意给陪酒的船娘们各盛了一碗。 暖暖的面条下肚,巧珍的胃里舒服了许多。侧寒虽然看着孤傲,与她不是一路人,但是这几天对她关心,巧珍也有些感激,要为她说点好的讨赏:“这个三虾面真是绝了!河虾那么一点小,虾仁都用手一只一只剥出来,工夫就不得了。还要单另取虾籽、取虾膏,虾籽炒干,虾膏爆出虾油,再拌上好葱油,才得一碗‘三虾’,拌面又鲜又香,还不用剥虾,吃的就是个软弹清爽。顾大人快尝尝看,要是好吃,奴要为阿侧讨个赏哩!” 嗦面的人夸奖声一片。 顾喟吃了一大口,没吃到“软弹清爽”,吃到一嘴虾壳,和面条、面酱混合在一起,分不开也吐不出来,鲜是鲜,口感真是差。他看了神色自若的侧寒,努力把一嘴虾壳嚼烂咽下去。然后伸手掏了一小串钱放在桌上:“是要赏。” 这点小钱,巧珍她们自然不放在眼里,接过去就递到侧寒手上:“还不快谢谢顾大人?” “多谢顾大人的赏。”侧寒福了福,“奴告退了,还有甜点心,吴县特色,一会儿上来。” 巧珍递完赏钱,见顾喟也不吃面了,正想劝,突然瞥见他面碗里好多的虾壳碎,顿时惊得酒都化做汗从背上涔涔而出。然而顾喟没事人一样,她也不敢造次多话,只说:“顾大人,三虾面凉了吧?凉了腥气,倒了吧。”见顾喟没有不允,赶紧把这碗面从窗口倒下了山塘河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借口“方便”,到厨房打发阿珠“去撤掉客人们满了的骨碟”,然后才双手抱胸,气哼哼对侧寒说:“阿侧你怎么回事?顾大人的面里怎么都是虾壳?” 侧寒用围裙擦擦手:“他抱怨了吗?” “那倒没有。”巧珍说,“他脾气是挺好,但毕竟是京里来的大官,即便他不说什么,胡老爷他们发现了也是不得了的事呀。” 侧寒说:“行,那我接下来注意。” 边说边从煎锅里夹出金黄酥脆的桂花栗饼,摆到盘子里,用红曲粉调和成酱汁,在寸许大的饼皮上书写诸如“桂秋馥远”“月华人和”“岁岁清欢”等吉祥字样,有隶书、楷书、篆书种种。 巧珍觉得不过是几口一个的饼子罢了,费这些时间;又想这些酸文假醋的墨客骚人就喜欢这些穷讲究,嗤笑了一声说:“你可仔细一点,今儿幸好是我发现,要是胡老爷或者妈妈看出端倪,你就是一顿好打呢!”转身要走。 侧寒说:“巧珍姐慢点。” “怎么?” 侧寒说:“这个饼是给胡老爷的,而那个饼子是专门留给顾大人的,上面的词句他看着会欢喜,你记得亲自端给他。” 巧珍头一伸,见一个上面写的是“首屈一指”几个隶书,另一个上面曲里拐弯地写几个篆字,她勉强认出一个“金”字,余外一个不识,不由问:“上头写的啥?” 侧寒说:“写的是‘千金齐聚’。” 巧珍说:“发大财的意思么?这个给顾大人?意思虽好,不过这些酸文人要标榜清廉,哪怕私下里拿得刷刷的,表面上还是一副嫌弃铜臭味的死相。” 她掩口笑道:“你这个马屁,怕是要拍到马蹄子上了。” 侧寒说:“万一人家喜欢呢?巧珍姐只管送就是了,他要不高兴,就推我头上。” 桂花栗饼送上桌,巧珍亲自分到各人的盘子里。大家首先对这一寸圆径的小饼上字体各异的书法很感兴趣,互相看了一番,赞了一番。 胡老爷喝了一壶凉茶,比刚刚清醒了一点,见自己面前饼上“首屈一指”四个字,心里颇为熨贴,故作姿态说:“这四个字我哪里配得上?倒是顾大人探花郎出身,在这桌上才是‘首屈一指’。” 再伸头看旁边顾喟的盘子,大着舌头问道:“这几个字,我居然认不全,都不敢说我掌过吴县的文书了。” 顾喟已经凝然望了一会儿,微笑道:“这四个字是大篆的‘千金齐聚’,大约是祝我发财吧。呵呵,七品小官,拿国家的俸禄,财是发不了的。” 几个县衙里的小吏急忙一个赶一个地拍马屁:“顾大人身为都察院的清贵、天子耳目风纪之臣,岂是品级限定得了的?何况发财肯定不可能发在俸禄之中,哈哈……” 顾喟瞥了瞥胡老爷盘子里的“首屈一指”四个字,心里有数,也不多言,小心地拈起饼,咬开一角,见里面是正常的细腻桂花栗子馅儿,才放心地吃起来。 胡县丞饼吃完似乎有些酒醒。顾喟执壶给巧珍酒盏里倒花雕酒,对她道:“巧珍,你要替我谢谢胡老爷——若无胡老爷牵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46057|1927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岂有我与你的相识相知?” 巧珍愣了愣,悄声说:“顾大人,奴奴不能喝了,已经喝得胃疼了……” 顾喟有些似醉不醉的样子,拨开她欲要阻拦的纤纤玉手:“怎么,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巧珍无奈:“那奴自己倒就是,怎得劳烦顾大人?” 顾喟已经倒满了酒:“既然是我谢,自然是我来倒这杯酒。”转身又给胡县丞倒满了。 胡县丞正是酒酣的时候,绝不说“酒多了”,而是“我还能喝”,伸过杯子对巧珍道:“巧……珍,我能喝!顾大人劝酒,死也要喝,不能不给顾大人面子。” 巧珍看胡县丞喝干了,没奈何啜了一口,结果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吏们逼着她把酒都喝了下去。 顾喟于是又给两个人满上,笑道:“若无胡老爷指点,我怎么能这么轻松就办完了万岁爷的差使呢?” 那些小吏一听,这是巡按大人表示吴县的账目已经过关了?这更是大喜事,急忙又撺掇胡县丞和巧珍喝酒。 顾喟自己握着酒杯,嘴里淌蜜似的有无数劝酒的词儿,自己却喝得很少;胡县丞已经喝飘了,来者不拒,最后眼睛都睁不开了,伏在桌上人事不省;巧珍量大,但胃也受不了了,求饶数次无用,反被顾喟指责“不给面子”,只能煎熬着灌酒。 到了最后,顾喟道:“胡老爷瞧着是喝高了,哥几个辛苦把他送回家歇歇。我么……今朝又要借巧珍的干铺了。” 大家“恍然大悟”,自然不能坏了巡按大人的“好事”,没醉倒的几个小吏拱拱手说“顾大人好好休息”,架起烂醉如泥的胡县丞,到了河埠头又唤胡老爷的家丁将他扶上轿子,自己也都离开了。 巧珍表情羞涩,又有些期待,含情脉脉望着顾喟。 顾喟那双眼看起来也是含情脉脉的,眼角隐微带着一丝醺红,翘起的嘴唇若有水光。 “这样好的夜晚,要不要再喝一杯助助兴呢?”他问。 巧珍实在不想喝,但如此气氛下,不忍心拒绝,给顾喟倒上酒:“那奴奴敬顾大人。” “我字子然,叫起来没那么生分。” 巧珍还要说什么,他已经把自己的杯子递到她唇边——里面的酒是她自己倒的。 “嘘……”顾喟说,“喝吧,不要拒绝我。” “子然……”巧珍嚅嗫着,如已经醉了一般,抿下了唇边的酒,他身上的冰片气息,凛然融合在酒香里,她如同也醉了,顾不得胃里的翻腾。 他又递过来一满杯。巧珍推拒了半个“不”字,他的手就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颊:“酒不醉人人自醉呵……” 巧珍无可奈何地饮下了他的杯中酒,靠着他温暖的掌心,又想往他的肩头靠。 男人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概是力气不足,颠了两下。 巧珍胃里的酒顿时直往上涌。 “等一歇……”她的话还没说完,涌上来的酒到了喉咙口。她尴尬地捂着嘴,难闻的气味已经漫到口腔里。 她刚被放下,就吐了一地,衣襟上、袖口上沾的全是。 “对不住……”喉头酸涩、鼻尖也酸涩,有酒气的恶劣,也有心里的愧疚。而一瞬间,巧珍看见顾喟脸上的嫌恶。他背着手退了一大步,身上干干净净的,嫌恶的大概是她一身的狼藉。 花妈妈和几个小大姐忙过来扶掖了巧珍,又紧赶着跟顾喟打招呼:“对不住顾大人,小女巧珍原没有那么大的量,今日实在是陪侍顾大人心里高兴,不慎就喝多了。” 顾喟勉强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也是高兴,哪晓得好心也会犯错的。快让巧珍洗一洗,早点休息吧。” 9.第 9 章 顾喟信步到了厨房:“煮点醒酒汤,巧珍醉得厉害。” 侧寒说:“已经煮好了。” 他脸上有些笑意:“你真是解语花。” 换她一声凛冽的“呸!” 他于是又说:“快叫那个小丫头给巧珍送去。我在厨房坐一歇,花厅里俱是酒气和呕吐物的味道,实在待不住。” 他自说自话完,到厨房四边转了转,特别伸头看了看窗外,然后边洗手边说:“你也别闲着,我喝了酒胃也不舒服,你煮碗椒醋汤我吃。” 皮倒是够厚! 侧寒心里骂他,客人的话不能不听,冷着脸起锅烧油,爆香了葱白,又烹入香醋,然后兑了花椒和淀粉水熬煮椒醋汤。 “加点鸡蛋液和豆腐丝。”顾喟比她想象中的脸皮还要厚,无耻地吩咐着累了一天的侧寒。侧寒没好气地打了一个鸡蛋,搅成蛋液,又“乒乒乓乓”切豆腐丝。 顾喟在她“乒乒乓乓”的声音里,低声说:“刚刚看外面没人。你的三虾面里一堆壳儿是想告诉我,粮仓里新米已换了陈米,只是陈米混杂在仓库底,就像混在面里的虾壳?” 切豆腐丝的清脆刀板声立时一顿,旋即又响。 “以及,吴县县衙里,胡县丞虽是佐使官,却一手遮天,县令王俊安也是被他拿捏的?” 侧寒沉默地切着豆腐丝,有节奏的声音像一首曲子。她眉头舒展,唇角带着一丝丝的笑意。 “以及,吴县的银库,纵有千金也不过是各处——大概是各家钱铺——汇聚而来临时凑数的,所以即便看起来账面的金额是对得上的,底子里的账却已经稀烂。” 他最后笑道:“这个侧寒,应该也不简单。不然,小小厨娘,怎么懂这些污吏的手段?” 刀板声陡然又停了,然后又变得急促起来,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化作警惕,切完豆腐后一总丢进沸汤中,漫不经心说:“不晓得顾大人叽里咕噜在讲什么。” 顾喟适意地靠窗坐着,望着山塘河的月色、远处的枫影,叹了一声:“良辰美景奈何天!” “嗯,巧珍在楼上等大人呢。” 他又说:“她吐得浑身都臭死了。你觉得我那么不讲究么?” “难道讲究到厨房间里来了?”侧寒斜乜他冷笑道,“顾大人对新婚妻子还真是礼敬有加,欢场上逢场作戏都不肯,想着法儿忠诚于自己的正室。” 顾喟戏耍她的笑容也凝固了,好半天冷哼一声,扭头继续望着窗外。 一会儿,一碗椒醋汤墩在他面前。小厨娘言语行为失礼,椒醋汤做得是真好,喝起来又酸又烫,花椒和胡椒的香气恰到好处,豆腐和鸡蛋均匀地浮在浓汤里,绵软如绸。 他看她洗碗时露出的左侧脸,在灯光下光滑如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眼睫毛的影子投在下眼睑,静谧得宛若观音像。 “巧珍的心思,我满足不了——虽然我和胡县丞放话说我要在姑苏找个外室——但她不聪明,我不能要。”他啜了一口汤,突然对侧寒说,“你倒是挺机灵的。” 侧寒扭头瞪他,眼睛圆圆,是生气的样子。昏昏的纱灯悬在她头顶,映得右脸的疤痕也投下丘壑般的阴影,“观音”一时又变作鬼魅。顾喟本能地倒抽了口气,而后发觉了自己的失仪,喝了口热汤缓和了一下心情,笑笑问:“十年前,你八岁,我十二,你脸上没有伤疤,而我——也不叫顾喟。” “漂母一饭,值千金。”他的语意跳转总是出人意料,突然说,“我会报答你的。” 侧寒湿漉漉的手从洗碗池里伸出来:“千金先拿来。” 他失笑:“现在我还没有这么多钱。” “嗤。”她湿漉漉的手又插回水池里,“我是要等你慢慢贪到那么多么?” “小丫头片子,嘴不要那么毒。我来苏州不是为了钱。谢谢你帮忙,两回。”他伸出两根手指。 突然听见脚步声远远传来,他的两根手指顿时收了回去,瞬间眼底是惊惧,而后自己也意识到过激了,但那点狠狠的锋芒收敛得没那么快,所以顿然低头垂眸,用喝椒醋汤来掩饰。 花妈妈掀帘子进门,见他的身影就拊掌笑道:“各处找不着顾大人,原来在这里,奴还以为顾大人今日又回公馆睡了。巧珍还在懊恼呢。” 顾喟说:“我喝多了,要碗椒醋汤解解酒,吃完就回公馆去。” 花妈妈笑道:“那巧珍要伤心死了。” 一扭身坐在顾喟身边,低声道:“胡老爷今天高兴得很,说顾大人很够朋友。已经和奴谈过巧珍的身价银子。她欠债不多,抵偿过身契即可,奴也不敢瞎来。胡老爷还肯为巧珍出一份嫁妆,顾大人千里迢迢,不方便带那些木器、瓷器,就备些金银细软给巧珍添妆。” “什么?” 花妈妈前仰后合笑了一番:“顾大人明白胡老爷的心意就好了,不用出一个大子儿的。其他的,奴来操持,不劳烦你一点,只管抱得美人归。” 顾喟眉梢虽然一挑,但并没有说一个拒绝的字。 ———————————————— 侧寒带着帷帽,步子懒懒地往市集而去。 花妈妈大早就叫醒了她去买菜,说胡老爷安排了今日让顾喟梳拢巧珍。她涂着鲜红胭脂的嘴唇一开一合,说出来的每个字侧寒都听见了,但是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胡老爷知道这些书生出身的巡按御史注重名分,喜欢拿乔,不愿意落个‘吃喝嫖赌’的名声在外头,所以干干脆脆买了巧珍送给他做妾,看起来就名正言顺而不像是嫖了。啧啧,他们花了多少心思才搞定了巡按大人,此刻花钱倒是最小的事了。” “这些‘大人们’,都可以喂得饱的吗?”她睡得晚,被推醒的惺忪间听了这么多话,迷迷怔怔间问了一句傻话。 花妈妈裂开血口子似的大嘴忽然闭上了,红红的一团,好容易才说:“哪有喂不饱的?喂多喂少而已吧。你以为都是你爹爹那样的人?” 她叹了口气,戳了戳侧寒的额头:“戆囡!买菜去。” 此刻,她行走在市集上,兜篮里装满了新鲜的菜和肉,但她觉得今晚这些拿来喂狗实在太不值当,也可笑自己犹豫摇摆了那么久,最后还是信了他的鬼话——这种官场上打滚的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他套了她的话,了然了吴县漕库、官库的内情,无非是想索贿时更便于使手段吧! 自己就是个“戆囡”,傻乎乎信他要整顿姑苏官场、为民请命,还要……报仇。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憋的那股怨气也太久太久了,为爹爹,为姆妈,也为自己,所以太希望遇上一位“青天大老爷”,好为自己的一家子的冤屈伸张。 现在暗自后悔上了他的当。 “小大姐,看我这里的好羊肉!”肉铺摊子的屠户老板招徕生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炖汤、白切、酱烧,或是烤得滋滋冒油,都好吃得紧!” 侧寒扭头一看,肉是真好,肥瘦相间,没什么膻味,但她觉得顾喟他们一帮子人不配吃,摇了摇头离开了。 正漫无目的逛着,突然被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50018|1927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街一家钱铺排门后钻出的大伙(1)撞了一下,那年轻人连句“对不住”都没说,发足直往县衙钱库的方向奔,又被隔壁一家做绸缎生意的店铺的掌柜拦住了:“小乙,急匆匆哪儿去?不做生意啦?” 侧寒听见钱铺大伙匆匆忙忙、又鬼鬼祟祟说:“我刚听说,衙门前张贴了巡按发的榜文,说钱库再次盘账,以往借的钱款一律凭条子支取,只有今朝一天许支取,明儿一律封库,贴上封条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收回了。” 绸缎铺那掌柜便跳脚骂道:“衙门里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寿头!又做师娘(巫婆)又做鬼!前几天巴巴地逼着我们借钱给衙门,不是说好十天就一定能还的?怎么,突然要封存了?!莫不是想贪我们的钱?皇天菩萨,我们挣点小钱容易么?!” 钱铺大伙“嘘”了一声:“你不要命了?这么大声!仔细胡县丞抓你去衙门吃生活!”捏了捏褡裢里的官府借条,发足又跑,生恐晚了银钱就全打了水漂。 而绸缎店铺的掌柜也赶忙上排门,直接打烊了,大概也要打算到钱库去拿回欠款了。 虽说大部分不敢大声嚷嚷,可即便这样悄默默一传十、十传百,整条街都晓得了。 侧寒好奇,也跟着往钱库方向去,果不其然哓哓嚷嚷都是人: “老爷,你可怜我们小本买卖,若是借的款子用好了,就还给我们店里周转。” “胡老爷,巡按大人是查完账了吧?钱铺里不是不愿支应官府,只是这两天流水有点紧。” “是啊,老爷们,饭快吃不上了……” ………… 胡县丞带着衙役站在钱库门口呼喝,他昨晚喝多了酒,脸还浮肿,面色却是铁青的,眼袋因愤怒而一哆嗦一哆嗦的,粉皮儿似的面颊抖着,骂完这个骂那个,最后一跺脚:“谁造的谣说钱库盘账要贴封条的?借了你们的钱少不得会还,你们不信我胡老爷是怎么的?” 大家伙儿沉默了片刻,又陪着笑脸说:“不是不信胡老爷,实在是店里周转不过来……” “胡老爷,高抬贵手吧,我借条都带来了。” “我们姑苏城里,吴县是最富裕的首县!这么多商铺钱铺一塌刮子全都周转不过来了?!”胡老爷声音拔高,尖锐得跟老娘们吵架似的,指着下面的人瞪眼骂,“谁造的谣?谁造的谣!我要请王太爷的板子请他吃吃了!” “可榜文……” “什么榜文?”胡县丞一怔,又有些明白了,对身边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飞奔而去,好一会儿回来,凑在胡县丞耳边说了几句。 胡县丞犹自不信,轻声问:“确定上头是巡按御史的印?” “确定的。” 他气得牙齿都锉得吱嘎吱嘎响,吩咐那小厮:“知道了,赶紧告诉王太爷,我一会儿就过去。” 胡县丞揸开双手,排开堵在门口的商铺大小老板、伙计,不耐烦说:“别嚷嚷了!我请示了县太爷就回来办理你们的事!哪个再啰嗦一总儿抓起来关班房去!” 侧寒看着衙门口这热闹的一幕,有些恍然大悟,尤其是看见胡县丞钻进轿子前嘟囔的口型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她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她轻巧地旋身,继续去买菜。经过羊肉铺子,她大声对屠户说:“羊肋排、羊后腿,肥瘦相间最好的肉,各给我割两斤!” 屠户笑着给她割肉,边问:“小大姐一看就好手艺、好大气,做了我这好羊肉给家里男人吃?” “不,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