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触感》 第1章 美人痣 社会摇最高学府! 临河市职业中学。 在这里就读的,都是"中考忘记带笔"的人中龙凤! 顾亦安是个例外,他看中的是这里的王牌专业——社会安保学。 成为一名保安,是他解开身体奇异变化、找寻失踪父亲计划的第一步。 今天是周五。 下午四点半,放学铃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 体形瘦削的顾亦安,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拥挤的校门中冲出。 炎夏午后,他手上,却戴着一副与季节格格不入的,灰白色手套。 十年了! 无论日夜寒暑,他的双手,始终戴着各种手套。 红绿灯拐角,为抢最后几秒黄灯,车头猛地一甩。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一辆黑色“迈巴赫”擦着他的车轮急停,路面留下一道清晰的刹车印。 顾亦安被惊出一身冷汗。 车窗降下。 一个戴着金链子的油腻中年男人探出头,脸上的横肉,因愤怒而抽动。 “你他妈没长眼啊!找死是不是!” 顾亦安扶稳吱嘎作响的车把,目光在豪车与男人之间一扫而过。 刹那间,他那被改造过的大脑,瞬间进入一种,诡异的...超代谢状态。 周围的喧嚣褪去,一切细节被无限放大。 迈巴赫S680?不,C柱三角窗形态错误,轮毂螺丝外露…… 奔驰S级低配魔改,价值不到十分之一。 车轮压死白实线,违章变道,对方全责。 座椅调得极靠前,非职业司机,临时掌舵。 副驾,年轻女孩,妆容精致,眉心一颗美人痣。男人的咸猪手,正放在她白得发光的大腿上。 结论:这是个开假豪车的暴发户,支开司机,正猴急地带小情人去酒店! 0.5秒之内,战局已定。 顾亦安的唇角一扬。 没理会叫骂,掏出用了三年的破水果手机,镜头直接怼上了男人的脸。 “死胖子,你再骂一句试试。”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男子的火气瞬间卡在喉咙。 “你违法改装、压实线违章,全责。” “我这辆永久牌绝版二手车,心情好,算你八百。” “心情不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副驾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 “不知道你老婆,看到这段视频,会不会夸你热心肠,给贫困女大学生献爱心?” “我……” 油腻大叔的脸先是涨红,随即转为暗紫。 顾亦安步步紧逼。 “需要我帮你报个警,让警察同志过来评评理吗?”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切中对方的要害。 油腻大叔心虚地瞥了眼副驾的女孩,含糊地啐了一句。 “妈的,神经病……大夏天戴手套的傻叉!” 不等顾亦安回话,他一脚油门,仓皇逃离。 顾亦安放下手机,低声自语。 “要不是赶时间,非让你体验下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珍惜地倒出几颗冰糖。 齿间清脆的碎裂声,将廉价的甜味迅速转化为能量,因大脑高速运转,带来的饥饿感,稍有缓解。 重新跨上自行车,在街巷中飞驰。 十分钟后,他停在了一片截然不同的世界前。 ....... 胜利街,蓝月华府。 临河市顶级富人区,独栋别墅林立。 顾亦安在大门电子门铃前停下,按下018号别墅的通话键。 不远处的保安亭里,保安投来审视的目光。 “您好,请问找谁?” 对讲机里传出女佣的声音。 顾亦安从书包掏出一张寻猫启事,对着摄像头晃了晃。 “我看到这个启事,找林女士,或许有你们家猫的消息。” 片刻后,电子门“咔哒”一声,解锁。 很快找到018号别墅,女佣引着顾亦安,穿过修剪精致的花园,进入别墅客厅。 “夫人马上就来,您请稍坐。” 顾亦安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客厅。 低调的奢华,每一件家具都透着典雅,主人的家底与审美皆非一般。 他的视线,定格在对面的照片墙上。 一组记录家庭变迁的合照。 年轻时的女主人风华绝代,男主人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 然后,是他们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再往后,全家福上的少女亭亭玉立,笑容灿烂,眉心一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灵动可人。 顾亦安的目光凝固了。 那颗美人痣……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不受控制地凑近几步,死死盯住最后一排,那张最新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女孩已长到十七八岁,容貌彻底长开,明艳动人。 就是她! 十几分钟前,坐在假迈巴赫上的那个女孩! 一模一样! 记忆在他脑中疯狂检索比对,五官、神态、眉心痣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完美重合。 绝无差错。 一个住在蓝月华府的千金小姐,去傍一个开假迈巴赫的油腻男? 逻辑上,这根本说不通。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走了下来,四十余岁,保养极好,正是发布寻猫启事的林女士。 她看见顾亦安瘦削的身体,和那一身洗得泛黄的肥大校服,眼神里划过一抹疑虑。 “你……有我们家汤圆的消息?” 她的声音温柔,却难掩急切。 “暂时没有。” 顾亦安站起身,目光坦然,“但我能找到它。” “在那之前,我想确认一下,启事上的一万块酬金,是真的吗?” 林女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接,但还是很快点头。 “当然是真的。” “好。”顾亦安说,“我需要一件它最熟悉的东西,气味越重越好。” 林女士思索片刻,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缠得紧紧的毛线球。 “这是汤圆最喜欢的玩具,它每天都要抱着睡。” 顾亦安接过毛线球,放进书包。 “准备好酬劳,等我消息。” 说完,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在经过壁炉时,他的脚步一顿,指了指那张最新的全家福,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这是您的女儿吧?真漂亮。” 提到女儿,林女士脸上,瞬间漾起骄傲的笑意,但那笑意仅仅维持了一秒,迅速黯淡下去。 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是啊……” 声音很轻,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几乎要碎在空气里。 她视线缓缓下移,看着顾亦安身上的校服,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她曾经,是临河国际中学的学生。” 林女士的目光再次失焦,声音轻飘飘的。 “可惜,她三年前就走了。” 顾亦安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摆。 走了? “走了”这个词有很多含义。 出国?远嫁? 但没有一种,能让一个母亲在时隔三年后,仅仅因为一句夸赞,就流露出这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 一个荒谬的答案在他心中成形。 是死了! 这怎么可能? 我十几分钟前,才亲眼见过她!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她! 现实与认知发生了剧烈的碰撞,让他头皮发麻,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第2章 对峙 “对……对不起。” 顾亦安干巴巴地挤出三个字。 “没事,都过去了。” 林女士勉强地牵动嘴角,那个笑容僵硬、破碎,比哭更让人心碎。 顾亦安喉咙发干,匆匆告辞。 女佣将他送到雕花铁艺大门外。 出了蓝月华府,玩命地蹬着自行车。 链条发出“吱嘎吱嘎”的抗议,不时惹来行人的瞩目。 脑中那个“已死”女孩的脸,在光怪陆离的街景中挥之不去。 转过几个街角。 嘈杂的人间烟火气,终于冲散了那份阴冷。 ......... 临河第一初级中学门前的那条街,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学生们的笑闹声,小贩的叫卖声,车辆的鸣笛声,交织成一片鲜活的市井画卷。 远远地,顾亦安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人行道上,一个简陋的馄饨摊子,四五张折叠小桌。 一个女人系着围裙,在蒸腾的热气里忙碌。 黄昏的阳光,在她身上镀了层暖色。 她的动作麻利而优雅,招呼着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将一碗碗白胖的馄饨端上桌。 那就是他的妈妈,陈清然。 谁能想到,这个在街边卖馄饨的女人,曾是国内知名大型企业说一不二的高管。 十年前,父亲顾川牵扯人命案,又欠下巨债人间蒸发。 一夜之间,她从云端跌入泥沼。 被辞退,被抄家,背上了几千万的债务。 但她没有倒下,靠着这个小小的馄饨摊,硬是撑起了一个家,将兄妹二人拉扯大。 兄妹俩在哪上学,这个摊子就跟到哪里,像个沉默又忠诚的家人。 不远处的一张小桌上,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正埋头写着作业,笔尖在练习册上“沙沙”作响。 那是他的妹妹,顾小挽。 顾亦安眼中的所有阴霾,在看到这一幕时悄然散去。 他脸上换上一副十七岁少年该有的散漫笑容,破车往路边一扔,大摇大摆地晃到摊前。 他清了清嗓子,腔调吊儿郎当。 “老板娘,生意兴隆啊!给小爷来碗大的!” 陈清然正加汤,闻声抬头,看见自家儿子那副欠揍的模样,眼里的疲惫被笑意冲淡。 她抄起汤勺,作势要敲他的头。 “我给你来个大勺子要不要?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去,把那边的桌子收拾了。” “得嘞!”顾亦安笑着应了一声。 “哥!”埋头写作业的顾小挽抬起头,看到哥哥,眼睛一亮,“你回来啦!待会儿有道数学题你教教我。” “等着啊。”顾亦安应着,走到摊子后面。 熟练地从自己那个塞满了各种手套的书包里,挑出一副塑胶手套戴上,换下了那双灰白的旧手套。 他利索地开始收拾食客走后留下的空碗,动作飞快。 两个桌子刚收拾了一半,刺耳的刹车声在不远处响起。 一辆印着“街道管理”字样的白色面包车停在路边,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下来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脸上带着不耐烦,径直走到摊前。 “收了!赶紧收了!说过多少次了,这里不让摆,占道经营!” 他说着,根本不给陈清然反应的时间,伸手就要去搬旁边的一张空桌子。 “同志,你这是干什么!” 陈清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了桌子。 顾亦安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 他看到,那瘦高个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将妈妈的手掀开。 他看到,另外两个人也围了上来,一脸看好戏的凶相。 强抢。 这两个字在顾亦安脑中一闪而过。 他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下,视线垂落。 脚边,一块铺路的碎地砖,半截露在土外。 手腕一翻,那半块粗糙、沉重、带着锋利棱角的地砖,已悄无声息地被他扣在掌心。 冰冷的分析,在大脑中极速运行。 目标为首瘦高个,执法态度恶劣。 半块地砖,重约三公斤,棱角尖锐。 自上而下,全力击打其额头。 额骨坚硬,大概率造成深度撕裂伤,血流满面,失去行动能力,但不会致命。 本人尚有四个月满十八周岁,属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不会判刑。 赔钱?没钱。 下班高峰期,围观群众多。孤儿寡母,勤劳营生,遭遇暴力执法。“少年为护母怒砸街管”,标题极具传播力。 结局:官方为平息舆论,大概率解雇临时工,息事宁人,本人最多接受批评教育。 完美。 顾亦安眼神一凝,身体微微下蹲,手臂肌肉绷紧,就要将手中的“正义”呼啸而出。 “啪” 一声脆响。 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顾亦安动作一滞,抬头,正对上陈清然那双喷火的眼睛。 “你拎着那玩意儿想干嘛?” 她的声音刻意抬高了几度,像是在警告儿子,又像是说给那几个街管员听。 “你要死啊!你以为未成年行凶就不用坐牢吗?” “人家也是出来混口饭吃,一个月挣几千块钱,还得把命给你搭上?” 教训完儿子。 猛地转身,腰杆挺得笔直,直面那三个耀武扬威的制服男。 这一刻,她不像是个在热气里忙碌的馄饨摊主。 “同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执法号多少?”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 瘦高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街道管理办公室的,我姓王。怎么,你还想投诉我?” 陈清然看都没看他,目光扫过那辆面包车,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临河市政府发布,编号[0323]37号文件,关于促进城市夜间经济与地摊经济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 “第二章第四条明确指出,在不影响交通和市容的前提下,鼓励并规范引导微就业形态。” “你们今天的行为,是要公然对抗市政府的指导方针吗?” 姓王的脸色微变。 陈清然步步紧逼,语速不快,却如重锤。 “你履行告知程序了吗?” “你下达整改通知书了吗?” “你现在要扣押我的桌子,有合法的手续吗?” “在没有履行任何合法程序的情况下,强行扣押我的私有财产,这叫执法,还是叫抢劫?” “执法犯法,对抗政府。” “你们是不是不想穿这身制服了!” 第3章 筒子楼 一套组合拳。 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还扣上了“执法犯法,对抗政府”的大帽子。 三个制服男彻底傻眼了。 他们平时欺负那些老实巴交的小贩惯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这女人说话一套一套的,条理清晰得像是律师函,比他们领导开会还厉害。 更要命的是,他们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女人身后,那个半大的小子,又把那半块地砖拎起来了。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不带任何情绪。 冷得瘆人。 那眼神,根本不像个未成年的学生,倒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为了这份几千块的工资,跟一个懂法的“疯婆子”,和一个拎着砖头的“愣头青”死磕? 不值当。 姓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气焰彻底没了。 他干咳了两声,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我们……我们也是例行检查。” “那个……你注意一下卫生啊,保持市容市貌。收摊的时候,垃圾都清理干净。” 撂下几句场面话,三个人灰溜溜地上了车,一脚油门,仓皇逃离。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陈清然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着还拎着半块地砖、一脸呆滞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起手想再给他一巴掌,看他那傻样,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遇事要动脑子。” 她没好气地说, “暴力是最低级、也是最后一步的手段。能用语言解决的,就别脏了你的手。” 顾亦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心中的震撼,远比刚才想抡砖头时还强烈。 这就是他的妈妈。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陈清然。 就算被生活按在泥里,骨子里的那份睿智和锋芒,也从未被磨灭。 兵不血刃,杀人诛心。 顾亦安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在心里,对这个矮了自己半头,却能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女人,竖起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 ...... 馄饨摊子并没有像街上其他小吃摊一样,亮灯熬到深夜。 天色刚擦黑,顾亦安和顾小挽,还在埋头呼噜着碗里最后几个馄饨,陈清然已经开始麻利地收拾锅碗。 有顾客过来想买一碗,她都笑着摆手。 “没了没了,明天再来啊,早点回家。” 顾亦安知道,这个摊子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守护。 兄妹俩在哪,它就在哪。 兄妹俩放学,它就出摊。 兄妹俩要回家写作业,它就收摊。 哪怕少挣几十块钱,妹妹的作息和学习也绝不能耽误。 回家的路,像一首重复播放了十年的老歌。 陈清然骑着那辆,漆都掉了的电动三轮车,顾小挽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两条腿晃荡着。 顾亦安则骑着他那辆破车,单手抓着三轮车的护栏,像个被拖挂的零件,省力又惬意。 车轮碾过路灯投下的一个个光圈,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 家。 在建设街的一头。 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 楼道里塞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空气中混杂着油烟、霉味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 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房租便宜。 他们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是十年前从独栋别墅搬出来后,陈清然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容身之所。 那时候,顾亦安七岁,顾小挽才四岁。 母亲和妹妹睡在里屋那张,吱嘎作响的旧床上,顾亦安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 一进门。 顾小挽就自觉地钻进里屋,在唯一那张书桌前摊开作业本。 陈清然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今天攥得发皱的收入,一张张铺平,细细地数了一遍。 然后她掀开床垫,从床头木板下的一处暗格里,将钱整整齐齐地塞了进去。 自从父亲出事后,她名下所有银行账户被监管,存进去的钱会被瞬间冻结,划走抵债。 她也不能去任何正规公司上班,因为工资同样会被冻结。 这十年,一家人的所有开销,全靠这个小摊子和床板下的现金。 顾亦安帮妹妹检查完作业,又讲解了两道函数题,看着顾小挽恍然大悟地点着头,他才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老妈,我回学校了啊。” 自从上了职高,他就一直以住校为名,把更多空间,留给妹妹和母亲,每周只有周末回来一趟。 选择住校,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去保守那个连家人都不能说的秘密。 陈清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小安。”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顾亦安的后背莫名一紧。 “你今年就毕业了,真不考虑下清北大学?” 顾亦安动作一顿,转过身,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一贯的散漫: “妈,你开什么玩笑。” “我一个职高生,人家清北的招生办老师能看上我?” “别跟我装蒜。” 陈清然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中考那几张卷子,数学最后一题空着,作文写了一半,英语阅读理解故意选错。” “你的脑子什么水平,我这个当妈的不清楚?” 顾亦安挠了挠头,避开母亲锐利的目光,嘴里嘟囔着: “我那不是……老毛病嘛,一用脑过度就头疼。” 这是他唯一的借口,也是事实。 十年来,那怪异的头痛确实折磨得他够呛。 但他的学习能力,逻辑分析能力,记忆力,却远超同龄人。 之所以选择临河职业高中,一来,因为这里离家最近,方便照应。 二来,他有自己的打算,为了调查父亲失踪真相,他必须进入父亲失踪前,所在的那家公司。 如果按部就班的读大学、读研....,那条路太慢长,充满了不确定性。 成为一名保安,反而是他能想到的,最高效直接的捷径。 “骗鬼呢。” 陈清然把校服塞到他怀里, “跟你爸一个德行,一根筋,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提到父亲,客厅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陈清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他怀里的衣服: “换上再走。还有鞋,洗好的在门口,出门的时候换上。” “哦。” 顾亦安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身上汗湿的T恤。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瘦骨嶙峋,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陈清然看得眼圈一酸,嘴上却没好气地念叨: “吃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就光长个子不长肉呢?” 说着,她转身掀开床垫,从那个藏着全家生计的暗格里,拿出一沓沾着油烟味和汗渍的零钱。 她仔细地点了又点,凑出两百块,递过去时,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些: “拿着,在学校食堂多打点肉菜,别净吃些没营养的。” 顾亦安喉头一哽,下意识地想推辞: “妈,我卡里还有钱……” 陈清然眼睛一瞪,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把那叠钱,塞进了他书包的侧袋里。 在母亲“路上看车”、“晚上别着凉”的连声叮嘱中,顾亦安换上干净的校服和鞋子,走出了家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他身后迅速熄灭,将那片温暖隔绝在门后。 他没有去学校。 骑着车,在昏暗的街巷里,穿行了十几分钟,他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公交站台前停下。 他先是掏出口袋里,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将里面仅剩的十几块冰糖,一股脑儿倒进嘴里,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站台回响。 随后,他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了林女士给的那个毛线球。 盯着毛线球看了几秒,然后极为缓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剥下了右手的灰白手套。 手套之下,是一只毫无血色、因常年不见光而显得病态惨白的手,青筋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那只手在清冷的空气中,停顿了片刻,带着一丝凉意。 轻轻覆上了温软的毛线球。 第4章 《月光》 手掌握住毛线球的瞬间 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抽走了,耳膜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紧接着。 脑中剧痛炸裂! 顾亦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视线开始模糊。 大脑被一片灼热的白色光芒彻底填满,每一根神经都在哀嚎。 强忍着灵魂被碾碎的痛苦,在那片白色的世界里,死死锁定以毛线球为原点的无数轨迹。 十几条或明或暗的彩色气息,向四面八方散射开去。 那是所有接触过毛线球的生物,留下的气息痕迹。 其中一条最为粗大、凝实的金色气息,是与毛线球“羁绊”最深的一个生命体,“汤圆”。 它指向城市西北方的某个角落。 将意识里的方位距离死死记住,才颤抖着将手套重新戴好,把那颗耗尽了他心神的毛线球,塞回书包深处。 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苍白的脸。 无视了脑中持续的嗡鸣,指尖在地图上迅速放大、拖动、测算。 将那道无形的金色轨迹,与交错的城市街道,精准重合。 不过片刻,屏幕上的一个地点便被他牢牢锁定。 跨上自行车。 链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向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猛冲而去。 .......... 夜风带着白日的余热,吹在脸上,黏糊糊的。 一万块的酬金,像一剂强心针,压过了所有的疲惫,让他飞旋的脚下充满了力量。 他根据脑海中那条金色气息轨迹,一路向着城市西北角骑去。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光怪陆离的街景,在他眼角飞速倒退。 晚上九点半, 胜利街的车水马龙被他甩在身后。 空气里的喧嚣渐渐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老城区的沉寂。 自行车最终停在了一栋,充满了年代感的建筑前。 临河市人民剧院。 这是一座苏式风格的老建筑,斑驳的墙体,在昏黄的路灯下更显萧索。 剧院早已停用多年,只有在举办某些大型官方活动时,才会偶尔亮起灯火,平日里大门紧锁。 就是这里。 顾亦安将车随手扔进路边的绿化带,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毛线球。 摘下右手的手套。 再一次,主动迎向那份足以撕裂灵魂的代价。 他握住了毛线球。 轰! 世界瞬间失声。 一道无形的尖刺,狠狠扎进了他的脑髓深处,然后猛地炸开! 他死死咬着牙,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在那片痛苦的纯白世界里,无数轨迹再次浮现。 那条最粗壮、最凝实的金色气息,穿透了剧院厚重的墙壁,稳稳地指向了建筑深处的某个点。 是舞台的方向。 顾亦安重新戴上手套。 剧痛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阵阵的眩晕,和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 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想摸出几块能救急的冰糖。 指尖触到的却只有一层单薄的布料。 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绕着剧院的外墙寻找入口。 整个剧院被半人多高的铁栅栏围着,与其说是防盗,不如说是象征性地划分出一块地界。 对于顾亦安这种,常年在街巷里摸爬滚打的少年来说,这道栅栏形同虚设。 轻巧的翻过栅栏,在阴影里缓缓移动,观察着内部的一切。 剧院里漆黑一片。 几缕惨白的路灯光线,从高大的窗户透进去,勉强勾勒出内部空旷的轮廓。 就在他绕到剧院后方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是琴声。 那声音很轻,很飘忽,却异常清晰。 是一首钢琴曲,旋律优美而哀伤,在寂静的夜里,像一个幽灵在低声啜泣。 顾亦安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记得这首曲子,德彪西的《月光》。 一段来自被埋葬的、属于童年的旋律。 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那台昂贵的音响里,时常会流淌出这首曲子。 这么晚了,一个废弃的剧院里,有人在弹钢琴? 他的第一反应是音响设备忘了关。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琴声里带着现场弹奏时,特有的细腻质感和情感起伏,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生命力,绝不是任何音响能够还原的。 屏住呼吸,循着琴声的来源,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扇窗户。 这扇老旧的木窗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指头宽的缝隙。 他将眼睛凑到缝隙前,小心翼翼地向里窥探。 剧院内部比想象中要亮一些,透过一排排高窗洒进来的月光和路灯光,让大厅里的景象不至于完全被黑暗吞没。 一排排蒙着灰尘的暗红色座椅,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舞台。 舞台的正中央,摆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但…… 钢琴前,空无一人。 就在他瞪大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时,琴声戛然而止。 像是弹奏者察觉到了他的窥探,猛地收回了手。 整个剧院,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顾亦安没有动,他蹲在窗下,静静地等待着。 他不信鬼神,只信逻辑。 如果里面有人,发现窗外有异动,一定会过来查看。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琴声也再没有响起。 难道是自己饿得太厉害,产生了幻听? 是使用能力的副作用,开始侵蚀他的感知了吗? 他再次凑到窗边,往里看去。 一切如常。 空旷的舞台,安静的钢琴, 刚才那首凄美的《月光》,仿佛只是他大脑制造的幻觉。 不能再等了。 必须拿到那一万块。 他用手指扒住窗框的下沿,手臂用力,身体轻巧得翻进了窗户。 双脚触地的瞬间,一声轻微的“咔”响,是鞋底踩碎了地面上瓜子壳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灰尘味。 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毛线球。 “汤圆?” 他压低声音,试探着呼唤。 “汤圆,你在哪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一边喊着,一边借着微光,向舞台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他走近舞台时,看到钢琴的下方,黑暗中,亮起了两点幽绿色的光芒。 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它! “汤圆……” 顾亦安放缓脚步,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慢慢蹲下身,将手里的毛线球凑了过去。 那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警惕地嗅了嗅毛线球上熟悉的味道,喉咙里发出一声确认般的“喵呜”。 顾亦安趁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另一只手从猫腹下,准备将它整个抄起来。 就在手掌托住猫咪柔软的腹部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就压在汤圆的肚皮下面。 心中一动,将汤圆轻轻托起的同时,反手一捞,将那个东西也顺势握在了掌心。 借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是一个很漂亮的发夹,蝴蝶形状,镶嵌着细碎的水钻,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没多想,将汤圆和那个发夹一并塞进了书包里。 一万块到手! 巨大的喜悦冲淡了饥饿和疲惫。 站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上后脑。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在舞台下方的第一排观众席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的轮廓。 第5章 苏晴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跳,豁然抬头。 什么都没有。 第一排的座椅空空如也,和其他座位一样,安静地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是眼花了。 他揉了揉眼睛,忍不住低声吐槽。 这个能力的副作用,真是越来越要命了,不但让人饿得要死,还开始出现幻觉了。 不再逗留,快步走到窗边,利落地翻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将窗户轻轻带上。 刚翻出外围的栅栏。 身后,那空无一人的剧院里。 钢琴声再次响了起来。 还是那首《月光》。 熟悉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和刚才一模一样,哀伤,且清晰。 顾亦安的身体僵在原地,后背的汗毛一根根全部炸起。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栋矗立在黑暗中的庞大建筑。 里面,到底是谁?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回去一探究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旋即被胃里更猛烈的灼烧感,和对那一万块酬金的渴望所融化。 管它是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 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带着汤圆去换钱,填饱这快被饥饿吞噬的身体。 从绿化带里拽出自己那辆“尸体”般的自行车,翻身跨上,链条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蓝月华府的方向,玩命地蹬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拿钱,吃饱肚子。 ...... 蓝月华府,018号别墅的电子门铃再次响起时,夜已经深了。 对讲机里依旧是那个女佣的声音,带着几分睡意和警惕。 “谁?” “我,找林女士。”顾亦安的声音因为急促的骑行而有些喘, “她的猫,我找到了。” 对讲机里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压抑的惊呼。 没等他再开口,大门“咔哒”一声,应声而开。 这次,没等他走到别墅门口, 林女士已经穿着一身丝质睡袍,和女佣一起从屋里快步迎了出来。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精致妆容,但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光亮,比客厅里的水晶灯还要耀眼。 “汤圆呢?”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顾亦安停下脚步,把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拉开拉链。 一只白色的大脑袋从书包里探了出来,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 “汤圆!” 林女士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一把从书包里抱过那只肥猫,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孩子。 “你去哪儿了啊……吓死我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把脸埋在猫柔软的毛发里,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女佣也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 顾亦安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胃里那股熟悉的饥饿感又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感人的重逢场面。 “林女士。” 林女士这才如梦初醒,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对顾亦安说: “快,快请进,到家里来。” 跟着林女士和女佣再次走进那间低调奢华的客厅。 女佣去给他倒水,林女士则抱着猫坐在沙发上,一遍遍地抚摸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顾亦安的视线,却被茶几上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果盘给牢牢吸住了。 上面堆满了新鲜的葡萄、蛇果、还有金黄的芒果。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女佣端着水杯过来,放在他面前。 “那个……可以吃吗?” 顾亦安指了指水果盘,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女佣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些就是招待客人用的。” “谢谢。” 话音未落,顾亦安已经伸出手,抓起一大串紫红色的葡萄,直接揪下来就往嘴里塞。 冰凉甘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稍微缓解了一点那灼烧般的饥饿。 但他知道,这点糖分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在茶几上飞速扫过,在水果盘下面,他看到了几块用精致锡纸包裹的巧克力。 能量,他现在需要的是最纯粹的能量。 在女佣惊讶的目光中,他像个饿了三天的难民,伸手抓起一块巧克力,粗暴地撕开包装,三两口就塞进了嘴里。 浓郁的可可和糖分迅速融化,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那可怕的饥饿感总算被压下去了一点。 一块,两块,三块…… 当他吃完第五块巧克力,抬起头时,发现林女士和女佣,正用一种混杂着同情、惊讶,和一丝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顾亦安的脸颊有些发烫,他尴尬地笑了笑,抹了抹嘴角的巧克力屑: “不好意思,晚饭没吃,饿坏了。” 林女士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那眼神越发心疼。 她对女佣吩咐道: “把冰箱里的蛋糕、点心都拿些出来,给这孩子包上,让他带回去吃。” 女佣点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林女士从身旁的皮包里,拿出一摞用银行封条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递到顾亦安面前。 “这是一万块,说好的酬劳。” 她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真的太谢谢你了,你是在哪里找到汤圆的?” 顾亦安接过那厚厚的一沓钱,心中一松。 他把钱塞进书包的内袋,随口答道: “在城西那个废弃的老剧院里,它好像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了。” 说到剧院,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摸出了那个毛线球,和在黑暗中捡到的发夹。 “哦,对了,这个是在汤圆趴着的地方发现的,就在它肚皮下面,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家的东西。” 他将发夹递了过去。 林女士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的身体就僵住了。 刚刚因为找到猫而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捧着那枚发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她眼中滚落,砸在发夹细碎的水钻上。 “这是……这是……” 她的声音碎裂在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这是……苏晴的……” 苏晴。 原来照片上那个女孩,叫苏晴。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一个住在顶级富人区的千金小姐,她的发夹,出现在一个废弃剧院里。 她养的猫,也出现在那里,这绝不是巧合。 而且就在白天,自己亲眼见到她坐在一个男人的车里。 他心中一沉,一个大胆的结论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的女儿,苏晴,没有死,她还活着!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你女儿……她是不是会弹钢琴?” 林女士已经哭得无法言语,只是攥着发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轻轻的点头。 顾亦安继续追问,声音不大,却字字紧逼:“我在剧院里,听到有人弹钢琴。” 林女士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你……你怎么会……” 无视林女士震惊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了那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 “我……我好像见到你女儿了。” 林女士的哭声戛然而止。 第6章 七岁 “白天我见过她……” 顾亦安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一声嘶吼打断。 “够了!” 林女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那只叫“汤圆”的波斯猫受惊,一下蹿到了地上。 她脸上最后一丝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绝望、悲愤和极度警惕的冰冷。 “我女儿三年前就死了!” “我亲眼看着她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冲撞、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那眼神,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疼惜与感激,只剩下一种看穿骗局的憎恶。 顾亦安理解这种反应。 一个死去多年的女儿,突然被一个半大的小子找上门,宣称人还活着。 再加上自己这三天没吃饭的落魄样子,被当成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再正常不过。 他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刚才那一瞬间的追问,仅仅源于一个真相探究者的本能。 他有自己的麻烦。 近的,是这副被能力掏空的身子,和永远填不饱的胃。 远的,是父亲失踪的真相,和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巨额债务。 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搅和别人家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他没再辩解。 沉默地拎过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寻猫启事,又摸出一支笔。 在启事空白的背面,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串手机号码。 他将纸条放在光洁的茶几上,推到林女士面前。 “我叫顾亦安。”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直视着对方那双因愤怒,和悲伤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信。” “如果你改变主意,想找到她,可以打这个电话。” “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里滲进一丝生意人的冷静。 “找人,和找猫,不是一个价钱。” 说完,他拉上书包拉链,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刚到门口,去厨房的女佣恰好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食品袋,里面是她按照吩咐装好的各种点心和水果。 “小同学,这个你带上。” 顾亦安这次没有客气。 “谢谢。” 他伸手接了过来。 袋子很沉,是他今晚后半夜,以及明天一整天的能量来源。 女佣将他送到院门外,看着他跨上那辆破旧得随时会散架的自行车,很快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她这才转身回去,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 骑车回到学校,已是深夜。 临河职高的大门紧闭,只在旁边开了一道供行人、和电动车通过的窄缝。 门卫换人了。 一个三四十岁的保安,端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胸,姿态沉稳。 目光从保安腕间的手表上扫过,竟然是是一块军用规格的欧米茄。 这新来的保安大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这所三流职高,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但顾亦安只是漠然地移开视线,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精力再去探究别人的秘密。 推着车,安静地穿过门岗,走向男生宿舍楼。 C栋,404。 他的八人间宿舍。 周五的深夜,宿舍里空无一人。 本地的同学都回了家,外地的,大概是结伴去学校附近的网吧包夜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泡面味,以及独属于男生宿舍的、经久不散的脚臭味。 他将那个沉甸甸的食品袋,放在自己桌上,而后仰面摔倒在那张硬板床上。 头痛的余波还在脑仁里嗡嗡作响。 胃里的饥饿感,虽然被几块巧克力暂时压制,但身体深处对能量的渴求,依旧在低声咆哮。 他坐起身,拉开了食品袋。 蛋糕、三明治、泡芙、芒果、蛇果……还有好几排没开封的进口巧克力。 林女士家的女佣,是真的把他当成了难民。 撕开一个奶油蛋糕的包装,顾不上找勺子,直接用手抓着就往嘴里塞。 甜腻的奶油和松软的蛋糕胚,混杂着饥饿催生的唾液,被他囫囵吞下。 他吃得又快又急,试图用这些高热量的食物,尽快填补那个因为使用能力而空洞的身体。 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起,缓缓流遍全身 进食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垂着眼,盯着自己那双抓过蛋糕,沾着奶油的手。 或者说,是手上那双灰白色的劳保手套。 昏暗的灯光下,粗糙的织物表面沾满食物的油光。 胃里升腾起的热流,驱散了刺骨的虚弱, 被饥饿与疼痛压制在深处的记忆,也随之挣脱了枷锁,挟裹着冰冷的过往。 重新冲刷着他的脑海。 ...... 那一年,他七岁。 他们一家还住在一栋很大的房子里,有花园,有草坪。 那晚很安静,和今晚一样,甚至有些沉闷。 他正在客厅的地毯上看动画片,妹妹顾小挽抱着一个布娃娃,已经在他身边睡着了。 突然,门铃响了。 急促,尖锐,像在催命。 他记得妈妈看到可视门铃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一把关掉电视,抱起小挽,又飞快地拉起他。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反抗的坚决。 “小安,快,带妹妹去地下室躲起来!”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他当时很害怕,但他知道不能哭。 眼泪是多余的。 拉着睡眼惺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妹妹,熟练地穿过走廊,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 地下室很大,堆满杂物,最里面有一扇隐蔽的门。 那是爸爸的秘密房间。 爸爸不许任何人进去,说里面有很多“危险的怪物”。 但对于一个七岁的男孩来说,禁令等同于邀请。 顾亦安对那栋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包括如何打开这扇,没有任何锁孔的门, 在旁边墙壁的特定位置,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击,门就会自动弹开。 他带着妹妹躲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台灯亮着。 空气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金属和臭氧的混合体。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银色金属台。 外面的争吵声隐约传来,很模糊,听不清内容,但能感觉到其中的激烈和愤怒。 四岁的顾小挽吓坏了,紧紧地蜷缩在他怀里,小声地啜泣。 嘈杂的脚步声逼近, 他拉着妹妹,一起钻进了金属台的下面。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片刻,似乎没发现这个房间,又走远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 他的目光,被金属台下方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里有一个几乎与桌面融为一体的圆形凸起。 出于孩童的好奇,也为了驱散那快要溢出胸膛的恐惧。 他伸出手指。 用力按了下去。 第7章 痛苦之源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七岁的顾亦安屏住呼吸,看见金属台下方。 与桌面几乎融为一体的圆形凸起,竟弹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暗格。 门面的争吵声时断时续,被厚重的墙壁过滤掉了大部分情绪,只剩下模糊的音节。 妹妹顾小挽还在他怀里小声地抽泣,幼小的身体抖得厉害。 恐惧占据了他的胸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无比。 可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鼓噪,是好奇,是躁动,催促着他。 他伸出稚嫩的手指,抠住那道缝隙,用力向外一拉。 暗格被无声地抽了出来。 里面没有爸爸说的“危险的怪物”,只有一个奇怪的装置。 十几根筷子粗细的银色金属棒,组成一个不规则的笼子,拱卫着中心。 中心处,悬浮着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玻璃瓶。 瓶子里没有装满液体。 只有一滴, 豆粒大小,散发着橙黄色光芒的液体。 那滴液体没有贴附瓶壁,也未沉于瓶底。 它违反了所有常理,就那么安静地悬浮在玻璃瓶的正中央。 光芒柔和,毫不刺目。 七岁的男孩,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穷的求知欲,动手能力远超同龄人。 他记得爸爸书房里,那些复杂的机械图纸,也记得自己偷偷用积木,和废旧零件拼装出的、能够爬行的机械蜘蛛。 眼前这个装置,比他见过的任何玩具都更精美,更神秘。 他小心翼翼地,将整个装置从暗格里捧了出来。 金属笼的触感冰凉,但从玻璃瓶里,却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 他试着拧动那些金属棒,发现它们都可以转动,并且连接着某种内部的精密结构。 他没有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这里拧三圈,那里转半圈。 在一连串细微的“咔咔”声后,顶端的一根金属棒突然弹起,连带着玻璃瓶的瓶塞,被一同打开了。 “嗡——” 一声极度轻微、几乎无法被耳朵捕捉的震动,从瓶口传来。 那滴橙黄色液体,自瓶口缓缓升起,摆脱了束缚。 它没有下坠,就那么漂浮在顾亦安的眼前。 光芒比刚才更加明亮,将他和妹妹的脸,都映照成一片温暖的橘色。 很美, 很神奇。 它像一只拥有神性的“萤火”,安静地呼吸着光。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地下室的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里一慌,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这个“萤火”藏回去。 慌忙伸出小手,想把那滴悬浮的萤火抓回瓶子里。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滴“萤火”。 “嗖!” 没有触感,没有温度。 那滴橙黄色的光点,沿着他的指尖,化作一道灼热的金色细线,疯狂地钻入他的血肉之中! 他愣住了,慌乱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心手背,什么都没有。 那滴萤火,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消失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一次,径直朝着这个房间而来! 他慌乱地将装置塞回暗格,用力按下,恢复原样。 刚做完这一切。 “哐当!” 秘密房间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冲进来的第一个人是妈妈陈清然。 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一把将钻在金属台下的兄妹二人拽了出来,一手一个,死死地抱在怀里。 “别怕,妈妈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就跟了进来,堵住了门口。 为首的那个男人,顾亦安只看了一眼,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住了。 那个男人的半边脸,没有皮肤。 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扭曲的血管,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 像一张被活生生剥下,又胡乱贴回去的恐怖面具。 疤脸男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这个房间。 他的目光在空无一物的金属台上停顿了片刻,眉头微皱。 “妈妈!” 顾小挽吓得发出惊恐的哭喊。 顾亦安死死地抱着妈妈的腿,却被其中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开。 他小小的身体撞在冰冷的金属台腿上,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不是疼痛。 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被强制灌入的庞大信息洪流。 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桌椅,墙壁,还有闯入者。 万物的轮廓尽数瓦解,分解成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纠缠不休的彩色线条。 黑衣人身上的、妈妈身上的、妹妹身上的…… 甚至连那张冰冷的金属台,都散发出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的彩色气息。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锅,由无数信息构成的色彩浓汤。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剧痛,从大脑最深处轰然引爆!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灼热的白色光芒彻底吞噬。 妹妹的哭喊,母亲的尖叫,桌椅翻倒的巨响…… 所有声音都变得很远,很远。 他死前最后的意识,定格在那张没有皮肤的、狰狞的半脸上。 然后,彻底坠入了黑暗。 …… 无尽的黑暗里,前方一团“萤火”闪烁着妖异的光。 他向着那萤火奔跑,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距离近在咫尺,又那么遥远。 就在他绝望时,那团“萤火”突然化作一张恐怖鬼脸,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 睁开眼,已是在第二天中午。 自己又活过来了! 阳光穿过未拉严的窗帘,刺得他眼底生疼。 头颅欲裂。 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脑髓深处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搏动的剧痛。 他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上盖着妈妈的外套。 妹妹顾小挽蜷缩在他身边,睡得正沉,眼角还挂着泪痕。 整个家,一片狼藉。 沙发被利器划开了长长的口子,露出发黄的海绵。 书架倒在地上,书籍和摆件碎了一地。 爸爸最喜欢的那个古董花瓶,变成了一堆躺在墙角的瓷片。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味道。 妈妈陈清然正蹲在地上,沉默地、一片一片地,收拾着那些碎裂的狼藉, 她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倔强。 三天后。 他们搬离了那栋漂亮的大别墅。 搬进了一栋破旧的筒子楼。 长长的、昏暗的走廊,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房门,空气里永远混杂着油烟、霉菌和各种人家的饭菜味道。 顾亦安的噩梦,从那时候才算真正开始。 持续不断的头痛,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 妈妈带着他跑遍了临河市大大小小的医院,做了各种检查,CT、核磁共振,结果都显示一切正常。 最后,一个老中医诊断说,他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伤了心神, 开的汤药,喝下去像灌了一肚子泥浆,却没有任何效果。 直到有一天,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只要手不接触任何东西,那种搏动的头痛就会减轻很多。 从那天起,他开始戴上手套。 棉的、皮的、胶的…… 各式各样的手套,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也成了同学眼中不折不扣的怪人。 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十年。 手套隔绝了外界的物理接触,也隔绝了那要命的头痛。 但那只橙黄色“萤火”带来的改变,远不止于此。 他的大脑,变得越来越“快”。 老师讲的东西,看一遍就能记住,并且能举一反三。 复杂的数学公式,在他眼里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记忆力、逻辑分析能力、反应速度,都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增长,远远凌驾于同龄人之上。 代价,是永无止境的饥饿。 他从国外学术网站看到一篇论文, 人类的大脑,是一个高维“量子神经场”,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大脑会短暂的进入一种,高代谢的超流态。 而他的大脑,只需集中注意力,就会进入超流态,同时也会疯狂吞噬身体的能量,尤其是糖原。 妈妈摆摊赚来的辛苦钱,一大半都变成了食物,喂进了他这个无底洞。 可他依旧瘦得像根竹竿,吃再多也不胖。 吃糖,是缓解饥饿最有效的方式。 冰糖,是他能买到的最经济的糖分来源。 所以,冰糖成了他口袋里常备的“止痛药”。 而那个最核心的秘密,那个被他称为“能力”的东西,也是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被他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只要摘下手套,用手触碰某个物体,他的脑中,就会浮现出无数或明、或暗的彩色线条。 那是所有接触过这件物体的生命体,留下的气息痕迹,物品‘历史交互频率’最高的生命体,会呈现出金色线条。 一开始,他只能感知到气息的大体方向。 现在,他已经能精准地判断出,这些气息轨迹的距离和终点。 每一次使用能力,依旧要付出剧痛、和身体被瞬间抽空的代价。 所以,十年了,他从未主动使用过它。 直到,他看到了那张一万块酬金的,寻猫启事。 第8章 蓄能 周六,凌晨。 “……我跟你说,那傻逼辅助,绝对是个演员! ”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宁静。 “行了孙伟,你那操作也就白银水平,别甩锅了。”另一个声音带着通宵后的沙哑。 顾亦安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天花板上那台吱嘎作响的吊扇,正有气无力地搅动着宿舍里浑浊的空气。 宿舍里一股劣质烟草和泡面汤料混合的酸腐气味,熏得人脑仁发胀。 他摸过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 6点12分。 孙伟和赵鹏,他那两个去网吧包夜的室友回来了。 两人一屁股坐在对面床上,鞋都没脱,还在为一局游戏的胜负争得面红耳赤。 看到顾亦安醒了,孙伟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来,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哟,亦安醒了?我们刚通宵回来,爽死了。” 他语气里带着炫耀,“改天带你一起去啊,我教你玩联盟,保证带你飞。” 顾亦安没说话,只是坐起身。 在他眼里,孙伟和赵鹏争论游戏对错的样子,和幼儿园里抢夺积木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思维的巨大鸿沟,让他们像是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次元。 这种疏离感,在对方眼里,就成了呆滞和木讷。 “哎,问你话呢,傻坐着干嘛?” 赵鹏推了孙伟一把,“你跟他说这些没用,他懂个屁的游戏。” 孙伟嘿嘿一笑,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亦安, “也是,亦安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一年四季戴手套的怪人,哪有空玩游戏。” “手套怪”这个外号,从他进这所职高第一天起,就如影随形。 顾亦安没理会他们的调侃,自顾自地下床。 他从床下的铁皮柜里,拿出一副崭新的、极薄的蓝色一次性塑胶手套,走进水房。 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脸,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洗漱完毕,他回到宿舍,将那副塑胶手套摘下,扔进垃圾桶。 然后,重新戴上了那双熟悉的灰白色劳保手套。 孙伟和赵鹏已经躺下睡了,鼾声此起彼伏。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床头。 昨天林女士家女佣给的那一大袋子食物,已经空了。 面包、蛋糕、巧克力……所有高热量的东西,都在昨晚被他这具身体吞噬殆尽。 他摸了摸书包内袋。 那里有一沓用银行封条捆扎的钞票。 一万块。 他没打算把这笔钱交给母亲。 对于家里那笔天文数字的债务,这一万块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但这笔钱,是他的启动资金。 他需要能量,需要海量的、能随时取用的能量储备。 大脑的高频运转,消耗的是糖原。 想要不被那种撕裂般的头痛和饥饿感支配,他就必须拥有一个远超常人的“能量仓库”。 人体储备糖原最大的器官,是肝脏和肌肉。 肝脏的容量是固定的,但肌肉不同。 增加肌肉的维度和密度,就能大幅提升糖原的储备上限。 他要做的。 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这副瘦削的身体,打造成一台高效的能量存储器。 这样,他才能拥有更多使用“能力”的资本,去撬动更大的财富,去探寻父亲失踪的真相。 计划的第一步,是采购。 他骑着那辆随时可能散架的“尸体”自行车,一路叮当作响地冲向城西,农产品综合批发市场。 清晨五六点钟,这里已经是整个城市苏醒最早的地方。 各种机动三轮车、小货车、板车在狭窄的通道里横冲直撞。 喇叭声、叫卖声、车轮碾过污水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充满生命力的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蔬菜的土腥、水果的甜香、水产的咸腥,还有远处早点摊飘来的,油条和肉包子的滚烫香气。 顾亦安先是在一个露天摊位上,一口气吃了四十个灌汤包,喝了三大碗豆浆。 滚烫的食物落入胃中,终于让身体深处,那股永不满足的饥渴感,平息了些许。 吃饱喝足,他推着车,钻进市场的深处。 这里的物价比超市便宜了至少三分之一。 他用批发价,买了一整箱二十斤装的散装士力架,一箱最廉价、含糖量最高的杂牌功能饮料。 还顺便在一家肉铺,买了两只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酱猪蹄。 没等走到停放自行车的地方,两只肥硕的猪蹄,已经被他啃得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 那种狼吞虎咽的吃相,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哪里跑来的难民。 ..........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多。 周末的校园很安静。 他把沉重的购物袋锁进宿舍,径直走向操场后面的露天器械区。 这里有几组单杠、双杠,还有一些固定式的力量训练器械。 虽然简陋,但足够用了。 他站在单杠前,脑中飞速运转。 人体每一块肌肉的分布、功能、力学结构,在他脑海中清晰呈现。 普通的增肌训练,讲究循序渐进、多次数、多组数,通过力竭来刺激肌肉生长,之后还要排乳酸,过程漫长且低效。 他要的,是效率。 他设计的训练方法,只有一个目的: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大的负荷,直接造成目标肌群的微观撕裂。 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单杠,身体猛地向上引体。 他的动作并不标准,甚至有些扭曲。 在上升到顶点时,他没有立刻下放,而是用尽全力,将身体向一侧剧烈扭转。 强行让背阔肌、和肩袖肌群,承受一个极其别扭的拉伸角度。 “撕拉——” 一阵剧烈的、肌肉纤维被撕裂的痛楚从后背传来。 成了。 他松开手,从单杠上跳下,后背的肌肉瞬间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感。 他没有停歇,立刻走向双杠。 用同样极端、甚至自残的方式,去刺激胸肌和三头肌。 半个小时后,他浑身肌肉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手臂,汗水浸透了T恤,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瘫坐在地上。 从口袋里摸出两根士力架,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高纯度的糖分和脂肪,迅速补充着刚才剧烈运动消耗的能量,也为即将开始的肌肉修复,提供了最直接的原料。 周末的操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忽然, 一个黑影倏地闯入视野边缘。 他甚至没有转头,一颗飞速袭来的篮球,在他视网膜上的成像却诡异地变慢、分解。 运行轨迹、旋转速度、下落抛物线…… 所有数据被大脑瞬间捕捉、计算。 在篮球即将砸中他脑门的前一秒,头部稍稍后仰,左手闪电般抬起,稳稳将球接住。 顾亦安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篮球,又看了看另一只手里啃了一半的士力架。 原来如此。 供给大脑足够的燃料,它的运算速度便能超越常识的范畴。 这是又一条被验证的公式。 “喂,手套怪,把球扔过来!” 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不耐烦的命令口吻。 第9章 嘴炮 听到“手套怪”三个字, 顾亦安的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一群心智还停留在幼儿园,抢糖吃阶段的小屁孩,他甚至生不起气来。 但这声音的主人,他有印象。 萧子豪, 同年级的体育生。 虽然名义上都是高三,这家伙却已经二十岁了,也不知道在职高这片沃土上,辛勤耕耘了多少个春秋。 他身高一米八五开外,一身腱子肉,体格壮得不像个学生,倒像个收保护费的。 这家伙是篮球场一霸,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 据说家里有些背景,连老师和校领导,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这种乏善可陈的垃圾人,偏偏成了学校里那帮无脑女生的偶像。 长期的追捧,把他那本就不怎么饱满的自尊心,吹成了一个一戳就破的氢气球。 顾亦安懒得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哪怕一秒钟。 他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 他甚至没转头,只是将最后一口士力架咽下。 看着手中篮球。 正好,测试一下刚被验证的公式,大脑超高速运算对身体行动的精准控制。 他的目光没有移动,但视野的余光,已经将整个篮球场的空间纳入脑中。 篮筐位置距离约30米。 风向东南,微风。 当前臂力因训练导致肌肉纤维撕裂,大约衰减一半。 代入抛物线方程,校准出手角度、腕力…… 结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命中概率。 整个估算过程耗时不足零点三秒。 顾亦安起身,单手托着篮球,手臂顺势抡了出去。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抛物线,越过大半个球场,“唰”的一声,空心入网。 整个球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篮筐,汇聚到那个扔完球就转身的瘦削背影上。 刚刚,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啃士力架的“瘦猴”,用一种扔垃圾的姿势,投进了一个神仙球。 “我操,蒙的吧?” “这运气,可以去买彩票了。” “瞎猫碰上死耗子呗,你看他那瘦样,能会打球?” 萧子豪的脸,挂不住了。 他刚才让顾亦安把球“扔过来”。 对方没扔给他,而是直接扔进了篮筐。 这不是秀技。 这是无视, 是当着他所有小弟,和场边女生的面,毫不留情地打他的脸。 他想发火,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人家毕竟是把球“还”回来了,总不能因为对方扔得太准就找茬吧? 萧子豪的整张脸都绷紧了,眼神阴沉地盯着顾亦安的背影。 而顾亦安,已经走到了另一组单杠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他没回头,也没看任何人,抓住单杠,又是一个引体向上。 “撕拉——” 肌肉纤维被再度扯断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他跳下来,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从包里又摸出一根士力架,撕开包装,机械地咀嚼。 这幅画面,在那帮体育生眼里,滑稽到了极点。 每个器械就做一下,然后就瘫在地上喘粗气,满头大汗地啃士力架。 这身体得虚成什么样啊? “哈哈,你们看,一下就不行了。” “一下哥!哈哈哈哈……” 哄笑声肆无忌惮地传来,各种新的外号被创造出来,充满了青春期雄性荷尔蒙过剩的恶意。 顾亦安充耳不闻。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着肌肉的灼痛,感受着糖分转化为热流,修复着撕裂的肌体。 这种专注,这种无视,在萧子豪看来,就是最高级别的挑衅。 一个被他们肆意嘲弄的“怪人”,竟然敢对他们的存在不屑一顾。 终于,萧子豪那根紧绷的神经,断了。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用他自认为最恶毒,最能刺痛男人的话骂道: “这手套怪他妈,肯定是个妓女,才会生出这么个没种的软脚虾!” 嗡—— 顾亦安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滞。 周遭所有的哄笑,空气的流动,阳光的温度,在这一刻,于他的感知中尽数消失。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底线”的弦,被这句污言秽语重重地拨响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 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东西。 那不是愤怒,比愤怒更冷。 “萧子豪。”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这个老留级生,打算在临河职高读到什么时候?” “等你六十大寿那天,学校会给你颁发一个荣誉毕业证吗?” 球场上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萧子豪的脸,瞬间涨红,血色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额角。 “老留级生”这四个字,是他最大的禁忌。 顾亦安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去,嘴里的话语像淬毒的子弹,连绵射出。 “就你这种连运球都摇摇晃晃的水平,也配在球场上称王称霸?” “你花了多少钱,买了身边这几条摇尾乞怜的狗?天天陪你演戏,喂球给你,哄着你这个巨婴开心?” “你妈妈知道你花着家里的钱,在学校里扮演一个自欺欺人的小丑吗?” 当然,话里掺了水分。 萧子豪的球技在职高里不算差。 但顾亦安清楚,对于这种被吹捧起来的自尊,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击溃他虚假的自信。 顾亦安的声音顿了顿,嘴角挂着一抹着嘲讽的笑。 “她会不会觉得,当初生你的时候,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对于萧子豪这种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的人来说,质疑他的能力,侮辱他的尊严。 比打他两拳还让他难受。 果然, 萧子豪被气得浑身发抖,眼珠子都红了,青筋从脖子爆到额角。 “你他妈找死!” 他咆哮着,拳头已经扬了起来,就要朝顾亦安的脸上砸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一个染着一缕红发的男生,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在他耳边焦急地说了句什么。 萧子豪扬起的拳头,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顾亦安本打算,借此测试一下自己对武力冲突的反应能力。 这个萧子豪, 居然在受到极度挑衅后,选择忍耐。 应该是近期正处于某个“不能惹事”的关键节点。 他往前又逼近一步,几乎贴到萧子豪的脸上,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怎么, 不敢了?” “怕一不小心,碰碎我这块软脚虾,你赔不起?” 萧子豪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里血丝密布,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但他终究,没敢再上前一步。 顾亦安看着他那副,快要气到脑溢血的样子,觉得索然无味。 “没种的废物。” 他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转身,捡起地上的书包甩在肩上,径直向宿舍楼走去。 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他始终记得妈妈的教诲——能用语言解决,就别脏了手。 自己贯彻得很好,手确实是干干净净的。 只是,回想萧子豪那张气到扭曲的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对“用语言解决”的理解…… 似乎格外地透彻,甚至有些超纲了。 ....... 周日,凌晨五点,窗外的嘈杂声将顾亦安从沉睡中惊醒。 高强度训练带来的肌肉酸痛感尚未消退,与这阵喧嚣交织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宿舍里空荡荡的,两个室友照例通宵未归。 他被嘈杂声吸引来到窗边。 楼下, 警车和救护车的红蓝光芒交错闪烁,将黎明前的校园切割得支离破碎。 学校领导和老师们聚成一团,面色凝重地低语着。 出大事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两个室友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色惨白,喘着粗气,像是刚从什么恐怖场景里逃出来。 “亦安!” 室友孙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萧……萧子豪……他跳楼了!” “就……就在咱们楼下!” “死了!” 第10章 嫌疑人 萧子豪死了。 跳楼。 顾亦安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那片混乱。 他能清晰看见教导主任,锃亮的地中海上反射的灯光,也能看见几个女老师捂着嘴、肩膀剧烈抽搐的轮廓。 他的心里,没有恐惧,没有意外,只有冰冷到极致的计算。 萧子豪那种人,自尊心比天高,但也比纸薄,最是惜命。 昨天被自己用话挤兑成那副德行,也只是忍着不敢动手。 这样的人,会因为几句垃圾话就去寻死? 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那么,警察也不会相信。 麻烦就来了。 如果警方认定是自杀,自己昨天和他爆发的激烈冲突,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校园霸凌者”的帽子一旦扣上,轻则处分,重则劝退。 母亲陈清然那里,绝对瞒不住。 如果警方认定是他杀…… 顾亦安的视线扫过宿舍楼的结构。 C座男生宿舍。 萧子豪住九楼双人间,自己住四楼八人间。 同一个地点。 昨天公开的、剧烈的冲突,提供了完美的作案动机。 现在,自己成了头号嫌疑人。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自己的处境,手已经下意识地伸进书包,摸出了一根士力架。 撕开包装,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甜腻的巧克力和花生碎在口腔里化开,能量涌入身体, 让他因为睡眠不足,和肌肉酸痛而有些迟滞的大脑,重新高速运转起来。 最要命的,是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 昨晚,他从操场回来,洗漱后就直接睡了,一直到被吵醒。 而孙伟和赵鹏这两个该死的室友,偏偏通宵未归。 没有人能证明他一直待在宿舍。 “……所有周末留校的同学,今天不许离校。现在立即到图书馆集合。C座男生宿舍楼留校同学,请待在宿舍不要走动,等待通知。重复一遍……” 楼道里,老旧的广播喇叭滋啦作响,一遍遍重复着通知。 手机屏幕显示,5点35分。 封锁得真快。 床上,孙伟和赵鹏用被子蒙着头,身体还在为刚才看到的景象而瑟瑟发抖。 “太……太惨了,脑浆都……” 孙伟带着哭腔的颤音从被子里传出。 顾亦安又拿出第二根士力架,冷静地分析着。 他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警方已经将他锁定。 接下来,就是上门。 果然,没等他吃完第二根,宿舍门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教导主任,孙主任。 地中海发型,戴着金丝眼镜,平日里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此刻,他脸上挂着僵硬的讨好,身后跟着两名警察。 一老一少。 老的那个约莫五十岁,身材不高,但很结实,一张国字脸,眼神锐利得像鹰,看人时带着一种审视的压力。 年轻的那个二十出头,个子很高,站姿笔挺,一脸还没褪干净的青涩,但腰间配枪包的轮廓清晰可见。 孙主任一进门,视线就直接锁定了顾亦安,仿佛整个八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抬手一指:“李警官,张警官,他就是顾亦安。” 那个被称为李警官的老警察,目光扫过顾亦安,在他戴着手套的右手上,多停留了零点五秒。 他眼底深处,某种探究的神色一闪而过。 “顾亦安是吧?” 年轻的张警官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他眼前一晃, “我们是临河市刑侦支队的,我叫张瑞,这位是李建民副支队长。现在需要对萧子豪死亡一案进行调查,请你配合。” 顾亦安的目光在证件上停留片刻,记下了两个名字和警号。 李建民没说话,只是对张瑞使了个眼色。 张瑞会意,对顾亦安说道:“根据程序,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的个人物品。把你柜子打开。” 顾亦安知道,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这种要求是违规的。 但在人命案的当口,跟警察谈程序,无异于自找麻烦,只会加重自己的嫌疑。 顾亦安一言不发,平静地走到自己的铁皮柜前,用钥匙拧开了锁。 “吱呀”一声,柜门敞开。 里面东西很简单,几件换洗的校服,几本书,还有一个格外显眼的硕大纸箱。 张瑞伸手把纸箱拖了出来,打开一看,愣住了。 满满一箱的散装士力架,旁边还堆着十几瓶功能饮料。 对面的床上,孙伟和赵鹏看到这一幕也傻眼了。 他们只知道顾亦安能吃,但不知道他居然囤了这么多“军火”。 李建民走上前,拿起一根士力架看了看,又看了看顾亦安瘦削的身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很喜欢吃这个?”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 “吃这个,违法吗?”顾亦安反问。 李建民的眼神深邃了几分,似乎对这个少年的反应感到一丝意外。 他没接话,而是对张瑞说:“检查一下。” 张瑞开始翻动柜子里的衣物,动作很专业,每一件都抖开,连口袋都捏了一遍。 与此同时,李建民则踱步到顾亦安的床铺前。 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床单的褶皱,掀开枕头,又弯腰审视床底的阴影。 最后,他拎起了床头的黑色背包。 拉链划开。 李建民的手明显一滞,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顾亦安就站在那里,神色平静,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在找什么,他很清楚。 带血的衣物,作案的凶器,或者任何能和死者联系起来的东西。 当然,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李队,没有。”张瑞直起身,摇了摇头。 李建民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顾亦安身上。 “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顾亦安跟着两名警察走出了宿舍。 走廊里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学生,看到他被警察带走,隐约传来议论声。 “就是他!昨天在操场跟萧子豪吵架那个!” “听说把萧子豪骂得狗血淋头。” “不会真是他干的吧?看着瘦不拉几的……” 顾亦安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跟着警察下楼,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楼下的警戒线还没撤,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勘查现场。 他路过一滩被白布盖住的痕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被带到教学楼一间被临时征用的办公室。 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 李建民坐在他对面,张瑞则拿了个本子,站在一旁准备记录。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但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比深夜还要压抑。 李建民没有立刻询问,而是点了根烟,烟雾缭绕在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 他像是闲聊一样开口:“几岁了?” “十七。” “家是本地的?” “嗯。” “临河的李家酱肘子不错,吃过没?” 顾亦安看着他。 这种试图用闲聊放松对方警惕,再突然切入正题的讯问技巧,在他超速运转的大脑看来,每一步都透明得可笑。 他不想浪费时间。 顾亦安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 “警官,直接问吧。” “别绕圈子了。”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还没吃早饭,有点饿。” 第11章 攻防 听到顾亦安的话,李建民夹着烟的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办案多年,审过的刺头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嚣张的,沉默的,崩溃的,痛哭流涕的,什么货色没见过。 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 这少年身上,没有半分同龄人该有的慌乱,更没有虚张声势的叫嚣。 那是一种纯粹的平静。 平静到,反而让坐在他对面的审讯者,感到了某种实质性的压力。 李建民将烟头在桌角的烟灰缸里摁灭,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 那双审视的眼睛,重新锁定了顾亦安。 “行,开门见山。” 李建民的声音不带起伏, “你衣柜里那箱士力架,怎么回事?” 顾亦安甚至懒得去解释,自己那个疯狂的增肌计划,那会牵扯出更多的问题。 他现在浑身的肌肉,还在叫嚣着酸痛,胃里空得发慌,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问答,去食堂干掉十个肉包子。 “停。” 顾亦安抬起手,做了一个中止的手势。 “警官,换个方式吧。” “我来说,你来听。” “我说完,你如果还有疑问,再问我。”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年轻的警察张瑞笔尖悬在笔记本上,下巴差点掉下来。 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嫌疑人,尤其是一个未成年嫌疑人,敢在李建民的审讯室里,如此赤裸裸地抢夺节奏。 李建民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浓了。 他没有发作,只是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 “好。” 顾亦安的身体没有动,但他的大脑已经将对方所有可能的疑点,构建成了一张逻辑清晰的网。 “第一,食物。” “我衣柜里的士力架和饮料,是我吃的。我饭量大,但肠胃吸收不好,所以身体才这么瘦。这不违法。” “第二,钱。” “我书包里现在还剩九千五百块。这是我昨天赚的,不是偷的抢的。 酬劳来源是蓝月华府018号别墅的林女士,我帮她找到了猫。你们可以打电话核实。” “第三,手套。” “我有皮肤病,不能长时间暴露在日光和空气里。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戴着,全校都知道。” “第四,口角。” “昨天在操场和萧子豪发生争执,纯粹是同学间的拌嘴,没有动手。当时在场的体育生都可以作证。”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班级都告诉你。” 顾亦安的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像是在背诵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课文。 他每说一条,张瑞记录的手,就不自觉地抖一下。 这些,全都是他们后续准备逐一击破的盘问点。 现在,被对方像摊牌一样,全摆在了桌面上。 顾亦安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以上,是你们能查证的事实。” “接下来,是你们会猜测,但没有证据的部分。” 李建民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 “第五,不在场证明。” “昨晚我大约九点半睡下。两个室友通宵,所以没人能证明我一直在宿舍。” “同样的,也没人能证明我离开了宿舍。这是一条死胡同。” “第六,我的反应。” “你们进门时,我为什么不惊讶?因为我那两个刚回来的室友,已经把楼下血肉模糊的现场,绘声绘色地给我直播了一遍。” “正常人听完那种描述,再看到警察,只会觉得麻烦来了,而不是惊讶。” “第七,作案动机。” “我和萧子豪的争吵,是我赢了。他被我骂得毫无还手之力。” “警官,一个胜利者,有必要在事后,用一种最愚蠢、风险最高的方式去报复一个手下败将吗?” “第八,反向动机。” “你们或许会怀疑他来报复我。他住九楼,我住四楼。昨晚宿舍只有我一个人。” “他真要报复,会直接来四楼找我,而不是从九楼他自己的宿舍阳台跳下去。” “第九,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顾亦安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又伸出左手,摊开在桌面上, “你们应该看过他的体格。身高一米八五,体重大概一百七十斤。而我……” 他顿了顿。 “一米七八,一百一十斤,可能还不到。” “就算我们真的在九楼起了争执,被扔下去的,也只可能是我。”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建民看着眼前的少年,第一次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刑侦经验,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挑战。 这不是狡辩。 这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逻辑碾压。 对方甚至把他没来得及思考到的角度,都补充完整,然后亲手堵死了。 “好了,我说完了。” 顾亦安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整个人松弛下来, “还有什么疑问,可以继续。不过我很饿,能不能先吃块士力架垫垫?问快点,我还等着去吃早饭。” 李建民彻底愣住了。 他甚至有点想笑。 他冲旁边的张瑞递了个眼色。 张瑞会意,虽然心里翻江倒海,但还是把顾亦安那个黑色的双肩包拿了过来,拉开拉链,递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你先吃点。” 李建民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欣赏还是恼火。 “再聊会儿,一会儿我请你吃早饭。” 顾亦安毫不客气地从包里摸出两根,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好。”他含糊不清地应道,“管饱吗?” “管饱。” 李建民答道,他看着顾亦安狼吞虎咽的样子,话题忽然一转。 “你在学校读的什么专业?” “安全保卫。” 这个答案又让李建民意外了一下。 这么一个才思敏捷,逻辑缜密到可怕的少年,居然在这种二流职高,读一个毕业就去当保安的专业? “为什么选这个?” “一步到位。” 顾亦安咽下一大口巧克力,半开玩笑地扯了个理由。 “反正人到中年,十个男人九个的归宿都是保安。我这叫提前适应,少走四十年弯路。” “再说,我这种学习不好的,别的学校也考不上,咱们临河职高的学生,不都差不多吗?” 他当然不会说出真实的目的。 创界国际科技集团。 那是父亲顾川曾经倾注了半生心血,最终却又离奇失踪的地方。 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那笔压在母亲肩上,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家庭的巨额债务。 还有七岁那年,闯入家中的疤脸男人,以及钻入自己指尖,改变了他一生的那滴金色液体。 所有线索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地方。 而以他现在的身份,最快,也是唯一能深入那座帝国的途径。 就是成为它最不起眼的一颗螺丝钉。 一名保安。 李建民看着他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没再追问。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小子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 但他的逻辑,天衣无缝。 这案子,有意思了。 第12章 管饱 李建民盯着顾亦安那张咀嚼不停的脸,看了几秒。 他忽然笑了。 笑意极淡,如风吹过水面,了无痕迹。 下一秒,他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啪!” 他的手掌毫无征兆地砸在桌面上,厚重的烟灰缸被震得跳起半寸高。 “顾亦安!” 李建民的怒吼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炸开,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萧子豪是他杀!” “我们只是在调查他自杀的原因!”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记雷霆万钧的施压,让一旁做记录的年轻警察张瑞吓得手一抖,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看向李建民,眼神里写满了敬佩。 这才是老刑警的手段。 然而,顾亦安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他只是掀起眼皮,扫了暴怒的李建民一眼,甚至还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将最后一口士力架咽下,他才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 “警察叔叔,你是在找我了解情况,还是在审问我?” “我是未成年人。” “你没有经过我监护人的同意,就把我带到这里。” “现在又对我大吼大叫,搞突然袭击。” 顾亦安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起伏。 “你这是违规办案,不怕我出去投诉你?”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李建民那张错愕的脸上,慢悠悠地补了一刀。 “万一我胆子小,被你吓出个好歹,你们单位得负全责。” 顾亦安当然不想把关系闹僵。 他知道警察有的是办法绕过程序,他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 他根本不给对方组织语言反击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了,是他杀,不是我说的。” “是你们告诉我的。” 李建民和张瑞同时一愣,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张瑞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我们什么时候说了? 顾亦安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洞悉一切的姿态。 “不是你们用嘴说的,是你们的举动告诉我的。” “前脚有人跳楼,后脚你们就冲进我的宿舍。” “见面第一件事,不是问话,是搜我的柜子,翻我的包。” “问话也是旁敲侧击,全是试探。” 他的目光直视着李建民的眼睛,精准地剖析着对方行动背后的逻辑。 “警官,如果只是普通的自杀案,你们会为一个仅仅跟死者吵过架的学生,费这么大周章吗?” “你们会直接搜查他可能藏匿凶器和血衣的地方吗?”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跳楼现场有搏斗痕迹。” “第二,萧子豪的尸体上,有不属于坠楼该有的伤痕。” “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你们在找凶器,或者沾了死者血迹的任何东西。”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给出了结论。 “这两种可能,都指向同一个结果——萧子豪,不是自杀。” “我说的,对吗?” 李建民的表情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刑侦经验,在这一刻,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小子,完全没按剧本走。 办公室里的空气尴尬地凝滞了几秒。 李建民干咳一声,脸色缓和下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呵,观察力倒是不错。算是我们错怪你了。” 他话锋一转,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 “但是,死者事发前毕竟和你发生过激烈争执,这是事实。所以,你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嫌疑。” “找到真凶,既是为我们警方提供线索,也是为你自己洗脱嫌疑的唯一办法。”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亦安。 “在你看来,谁的嫌疑最大?” 顾亦安知道,这是想从自己身上榨取新线索。 但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抗议,撕裂般的酸痛感一阵阵袭来,胃里空得发慌。 身体急需睡眠和更多的能量,他没工夫陪这两人耗下去。 “知道的,我都说了。” 顾亦安摊了摊手,“找到真凶是你们警察的事。难道你们指望一个还没毕业的保安,替你们破案吗?” 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表情透出一丝不耐烦。 “再说,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根本转不动,实在没精力帮你们分析案情。”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李建民看了一眼手表,快八点了。 他点了点头:“行,那就先吃饭。” 他示意张瑞去买饭。 张瑞刚要起身,顾亦安却开口了。 “警官,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对我一个未成年人造成的心理伤害?” “大清早的,就把我从宿舍带走,在这儿问了半天。外面那些同学会怎么看我?他们肯定都以为我是杀人犯了。” “这种舆论压力,会给我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 李建民的眼角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就你这心理素质,还能有心理创伤? 他耐着性子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吧。” 顾亦安一脸“我这是在为你们着想”的表情。 “这样大家看到我跟你们有说有笑地一起吃饭,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李建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行。就在你们学校食堂吃。” 顾亦安的目的达成了。 他当然不是在乎什么舆论,他只是单纯地怕张瑞买回来的那点东西,不够他塞牙缝的。 三人走出办公室,门口,教导主任孙主任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看到他们出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李警官,张警官,辛苦了!这……情况了解得怎么样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瞟着顾亦安。 “还在调查中。”李建民摆了摆手,“我们去食堂吃个早饭,不麻烦孙主任了。” “哎,那怎么行!学校必须招待!”孙主任说着就要带路。 “有纪律,我们自己掏钱。”李建民态度坚决,“小顾同学对这儿熟,让他带我们去就行。” 他不想让学校的人跟着,还想从顾亦安身上再套点什么。 孙主任只能讪讪地留在原地。 临河职高的餐厅是一栋独立三层小楼,周末也对外开放。 三人走进一楼大厅,用餐的学生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李建民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对顾亦安道:“小顾同学,想吃什么自己点,我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亦安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径直走到一个早点摊位前。 “老板,十根烤肠,十个茶叶蛋,十个肉饼。” 跟在后面的张瑞一听,连忙想打断:“哎,别点那么多,李队血脂高……” 顾亦安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我一个人吃的。你们吃什么自己点。” 张瑞:“……” 摊位老板认识顾亦安这个一次能吃十个馒头的怪人,又看到他身边跟着两个警察,立刻高声应道:“好嘞!还要别的吗?” “再来一瓶大瓶可乐。” 顾亦安点完,回到座位。 李建民和张瑞果然吃得清淡,一人一碗豆浆,两个素馅火烧。 很快,食物被端了上来,顾亦安面前,堆起了一座食物的小山。 两名警察彻底看傻了。 他们看着顾亦安没一句客套话,直接开吃。 拿起一根烤肠,两口就没了。 抓起一个肉饼,三口解决。 剥开一个茶叶蛋,一口吞下。 动作之间没有丝毫停顿,高效得令人发指。 中间噎着了,就拧开可乐瓶盖,对着瓶嘴“吨吨吨”灌下去半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一场精准到了极致的能量补给作业。 对面的两个警察看得忘了自己碗里还有东西。 张瑞手里的火烧咬了一半,悬在半空,嘴巴微张。 李建民则眯着眼,那张惯于沉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惊奇、不解和一丝荒诞的复杂神情。 这真是肠胃吸收不好? 这要是吸收好了,那还得了? 不到十分钟,桌上那座食物小山就被夷为平地。 顾亦安打了个嗝,拿起可乐瓶,将剩下的一半也喝了个精光。 然后,就在两位警官以为他终于结束了的时候。 他举起手,冲着摊位老板喊了一声。 “老板!刚才那样的,再来一套!” “砰。” 张瑞手里的半个火烧,直直掉进了豆浆碗里,溅起一片狼藉。 第13章 线索 第二轮,依旧是烤肠、肉饼、茶叶蛋各十个。 顾亦安依旧以惊人的速度,将所有食物一扫而空。 吃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肚子。 胃里终于传来了久违的饱腹感。 肌肉撕裂的酸痛,在涌入血液的糖分安抚下,减轻了不少。 “饱了。” 他抬起头,对上李建民那双复杂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李建民盯着顾亦安,脸上的惊愕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审视。 “你平时也这么吃?” 李建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干涩。 顾亦安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动作和他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判若两人。 “平时没钱,只能吃馒头。” 他抬眼看着李建民,眼神坦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今天李警官你破费,我当然得吃回本。” 李建民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 这小子,坦诚得让人火大。 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对这个少年带来的任何冲击都开始麻木了。 旁边的张瑞,则是一副三观正在重塑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桌上那片狼藉。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李建民换了个话题,试图从家庭背景找到突破口。 提到“父母”两个字,顾亦安擦拭嘴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双刚刚还显得有些懒散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冷了下去。 他不想谈这个话题,放下纸巾,身体重新靠回椅背,将那点转瞬即逝的痕迹完美地掩藏。 “李警官,” 他主动开口,截断了对方的思路。 “吃也吃饱了,你们接下来想问什么,我大概也猜得到。” “咱们都挺忙的,不如节省点时间,我一次性说完。” 他顿了顿,看着李建民和张瑞投来的目光。 “我再免费送你们一个线索,就当是这顿饭的回礼。” “你们顺着查下去,我忙我的事,怎么样?” 李建民和张瑞对视一眼。 张瑞的眼神里写满了“这小子疯了”,而李建民的眼中,却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味。 他沉默了两秒,点了点头。 “好,你说来听听。” 张瑞立刻正襟危坐,翻开那个快要写满的笔记本,笔尖悬停。 顾亦安的目光在餐厅里空荡荡的桌椅上扫了一圈,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们一会肯定要问,昨天在操场,我和萧子豪的冲突为什么没有升级。” “为什么他被我骂成那样,却没有动手。” “标准答案是,我怕打架被学校开除,所以只是动口。但你们不会信,我也懒得那么说。” 他看向李建民,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你请我吃了一顿饭,我不能白吃。” “真相是,学校那套纪律,根本就约束不了萧子豪。他那种人,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吃过昨天那种亏?” “昨天,他本来已经要动手了。” “但是,被他的一个同伴死死拦住了。” 这句话,让李建民和张瑞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这说明什么?”顾亦安自问自答, “说明萧子豪近期正处于一个绝对不能惹事的关键节点。” “能让他那种一点就炸的性格,硬生生咽下那口恶气的,绝不可能是小事。” “而那个拦住他的同学,百分之百知情。” “那个同学我不知道名字,但很好找。” 顾亦安回忆了一下。 “染着一头红毛,在他们那群体育生里很扎眼,外号应该就叫红毛。你们问孙主任,他肯定知道。”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给出自己的判断。 “这件事,应该与他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去,有直接关系。” 话音落下,李建民和张瑞的眼睛里,同时亮了。 他们之前的调查,全都围绕着顾亦安和萧子豪的直接冲突,完全忽略了萧子豪“不敢动手”这个反常行为背后的深层原因。 “好。”李建民站起身,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你提供的这条线索,非常重要。谢谢你。” “不客气。”顾亦安也站了起来,“饭钱两清了。” 三人一起走出食堂,回到那间被临时征用的办公室。 顾亦安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拎起了那个黑色的双肩包。 “留个电话吧。” 李建民突然开口,他已经掏出手机,解了锁,等着顾亦安报号码。 “后续如果有什么新线索,我们可以及时沟通。” 顾亦安的动作没有停。 他从背包侧袋里拿出自己的老式水果机,屏幕上还有几道裂纹。 “你念,我记一下吧。我手机快没电了,怕打过去就关机了。” 理由滴水不漏。 李建民没多想,报出了一串号码。 顾亦安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按下一串数字,然后按了“储存”。 没有按“拨号”。 他将李建民的号码存进通讯录,却完美避免了自己的号码出现在对方的手机上。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塞回包里,对李建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李建民握着手机,等了几秒,屏幕上并没有来电显示。 他看着顾亦安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小子…… 他瞬间就明白了顾亦安的意图。 他不想和警察扯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 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就算性格再孤僻,面对警方伸出的橄榄枝,尤其是在自己还是嫌疑人的情况下,没有理由拒绝。 除非,在他心里,警察这个身份,代表的不是“正义”。 而是“麻烦”。 甚至是,“危险”。 李建民的脑海里,闪过提到顾亦安父母时,那瞬间的冰冷。 他忽然觉得,这个案子或许没那么简单。 而这个叫顾亦安的少年,身上的秘密,可能比萧子豪的死因,更加深不见底。 但眼下,“红毛”那条线索是当务之急。 “李队,我们现在就去找孙主任?”张瑞收起本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嗯。”李建民将手机收回口袋,暂时把对顾亦安的疑惑压在了心底, “立刻去。查查那个红毛,还有萧子豪最近到底在为什么事,束手束脚。”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案子的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 另一边,顾亦安走在教学楼空旷的走廊里。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刚才说的,全是真的。 但他的动机,却并非是为了讨好警察。 他只是想尽快摆脱嫌疑,不想让这件事传到母亲陈清然的耳朵里。 他更不想,和警察有任何瓜葛。 信任警察? 十年来的疑问,在他脑海里翻滚。 父亲的“巨额债务”,是压垮了这个家。 可法律明文规定,无论债务多少,都必须给家属留下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和住所。 但他们没有。 一分钱,一间房,都没给他们留下。 如果不是母亲够坚韧,靠着一个馄饨摊,硬生生撑起了这个家,他和妹妹的下场,只可能是饿死街头。 从那天起,顾亦安就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超越了法律的巨大手掌。 它可以轻易地捏碎一个幸福的家庭。 也可以让所谓的“执法者”,对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视而不见。 在这样一股力量面前,一个小小的刑警,又能算得了什么? 和他们合作? 把自己的能力暴露给他们? 换来一面锦旗和五百块奖金? 顾亦安嘴角泛起一抹嘲讽。 太天真了。 他需要的不是这些。 他需要的是金钱,是力量,是足以掀开那只巨大手掌,查明父亲失踪真相的力量。 而这个“触物追踪”的能力,就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绝不会把它交到任何人手上。 第14章 江小倩 宿舍门在身后关上,满屋的泡面味扑面而来。 顾亦安径直摔在床上。 被褥的阳光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胃里,食物正在努力地转化为热量,温暖着他冰冷的四肢。 但肌肉在尖叫。 昨天极限训练造成的微观撕裂,此刻正在集中抗议。 酸,胀,痛。 这是变强的代价。 肌肉在撕裂后的修复中生长。 而修复,只需要一件事。 睡觉。 深度睡眠,是身体唯一的黄金修复期。 萧子豪的死,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 他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轨道上来。 第一步,肌肉。 肌肉是糖原的仓库,越大的仓库,才能储存越多的能量。 而能量,是他大脑超频运转、使用“触物追踪”能力的唯一燃料。 没有足够的燃料储备,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第二步,钱。 他需要更多的钱。 多到足以让他不再为食物发愁。 多到能让母亲不用再在寒风中摆摊,多到……足以成为他调查父亲失踪事件的资本。 赚钱的方式他早已想好。 “触物追踪”,用来寻找一切有生命的活物,是降维打击。 蓝月华府的那些富人,丢猫丢狗是常事。 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但现在不行,他的身体,还太弱。 最后,也是最核心的目标——父亲。 顾川。 创界国际科技集团(FCT),高级研究员。 那个在他七岁之后,就人间蒸发的男人。 母亲一定还保留着父亲的物品。 那些充满了父亲“气息”的物品,是他寻找真相的钥匙。 但母亲不会给他。 因为,母亲的爱,绝不会把任何可能引来危险的东西交给他。 所以,他需要一个让母亲无法拒绝的理由。 向她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少年。 而证明的方式,简单粗暴。 当他能拿出足够多的钱,让母亲不再需要辛苦劳作时,他才有资格,和她平等地谈论父亲的事。 这是一个清晰的、逻辑严密的计划。 而现在,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睡觉。 顾亦安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隔绝一切。 强大的精神力强制关闭了大脑所有纷乱的进程。 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他沉沉睡去。 ......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橘红色的黄昏。 手机屏幕显示,下午五点十七分。 顾亦安睡了将近九个小时。 身体的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撕裂般的剧痛已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乏。 这是肌肉纤维正在疯狂修复、生长的信号。 他坐起身,僵硬的身体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骨节爆鸣。 胃壁开始收缩,发出擂鼓般的轰鸣。 肚子又空了。 那座食物小山提供的能量,已经在睡眠中被消耗殆尽。 走到自己的铁皮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两根士力架,撕开包装,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又拧开一瓶功能饮料,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简单的能量补充后,他再次倒在床上,戴上耳机。 第二次,强制入眠。 他要将修复周期,压缩到极致。 .......... 周一上午,九点半。 高三(六)班教室。 讲台上,教“安全防卫理论”的老师正照本宣科。 “现代安保行业对世界安全格局的影响.........”,声音干瘪得像是从旧录音机里放出来的,催人欲睡。 下面,睡觉的,玩手机的,聊天的,一片嗡嗡作响的混沌。 这是临河职高的常态。 一群在中考中被筛选下来的学生,只为混一张毕业证。 等待着走向保安、服务员、工厂流水线....,这些早已注定的人生岗位。 顾亦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这个位置,是全班的“遗忘之角”,老师的目光从不会在这里停留。 他闭着眼睛,在梳理自己的计划。 身体的修复比预想中要好,那箱“军火”储备也还算充足。 下一步,就是寻找合适的“生意”了。 就在这时,胳膊肘被身旁的人轻轻顶了一下。 一股浓郁的、霸道的酱肉香味,钻入鼻腔。 顾亦安睁开眼。 一截油光锃亮、酱色饱满的猪蹄,已经递到了他面前。 他的同桌,江小倩,正眯着那双,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献宝似的看着他。 江小倩,人如其名……的反义词。 她一点也不“小”,也不“倩”,是个体重成谜的胖女孩。 因为家里开了好几家“江记”连锁酱肉店,从小吃肉吃得比饭多,体型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个以外貌和拳头为社交资本的职高里,江小倩和顾亦安一样,是公认的两个“边缘人物”。 一个“手套怪”,一个“肥婆”。 一个又高又瘦,像根电线杆。 一个又矮又胖,像个煤气罐。 两人坐在一起,无比突兀,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无比和谐。 三年来,他们像两座孤岛,在班级的海洋里,渐渐漂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小联盟。 顾亦安没客气,接过猪蹄。 江家的猪蹄,肉烂脱骨,咸香入味,是顶级的能量补充剂。 他张嘴咬了一大口,肉皮的软糯和瘦肉的醇厚在口中交织。 啃了几口,他发现江小倩没有吃,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手里还捧着一杯…… 清水。 “你怎么不吃?”顾亦安含糊不清地问。 江小倩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减肥。” 顾亦安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看了看江小倩,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猪蹄。 然后,他从黑色双肩包里摸出一根士力架,递过去。 “吃这个。” 江小倩愣住了:“啊?这不是热量很高吗?” “错。” 顾亦安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这叫高密度能量置换法。 “它的能量能被肌肉优先吸收,转化为运动潜能,你用它代替三餐,再配合适量饮水,瘦得最快。” 对于江小倩这种无肉不欢的人来说,甜食的诱惑力是致命的。 她犹豫了不到三秒,便接过了士力架,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浓郁的巧克力和花生碎,瞬间占领了她的味蕾。 “唔……真甜!” 她的眼睛里,放出一种让顾亦安心中为之一颤的光芒。 顾亦安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啃猪蹄。 这三年,他记不清吃了江家多少猪蹄、酱肘子、熏鸡了。 这份情,他心里记着。 以后有钱了,一定得去她家店里,把VIP金卡充满。 江小倩三两口吃完士力架,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 “哎,顾亦安,萧子豪……真是你从楼上推下去的吗?” 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她自然也听到了。 顾亦安啃猪蹄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反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 “肯定不是你!”江小倩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这倒是让顾亦安有些意外,他抬起头。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江小倩压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和恐惧, “因为那天跳楼的,不止他一个!” “还有一个人,死法跟他一模一样!” 第15章 金矿 顾亦安啃食猪蹄的动作,停住了。 酱色的油光在他嘴角凝固。 “你说什么?” “还有一个?”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同桌江小倩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萧子豪的死,是一桩麻烦,一个计划外的变数。 但如果死亡是复数, 那麻烦就变成了模式,变数的背后,就是规律。 性质,完全不同。 江小倩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但分享八卦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把胖乎乎的脸凑得更近。 “真的!就上周五,萧子豪跳楼的前一天晚上!还有一个人,也是从高楼上跳下去的,死法一模一样!” 顾亦安眼神一凝。 “哪个学校的?” “不是学生!” 江小倩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是个大老板!我们临河市有名的豆腐大王,钱永福!” 钱永福。 一个陌生的名字。 顾亦安绷紧的神经略微松弛。 看来只是巧合。 有钱老板破产,或者家庭纠纷,想不开跳楼,这种新闻在如今这个时代并不少见。 与己无关。 他重新低下头,继续对付手里那只肥美的猪蹄。 江家的酱肉,是他为数不多能免费获取的高级能量补给,一口都不能浪费。 但江小倩的八卦之火一旦点燃,不烧尽最后一丝谈资,是绝不会熄灭的。 她见顾亦安又埋头苦吃,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开启了她惯常的“我跟你说”模式。 “哎,这个钱永福,可不是一般人。” “他以前就是个在菜市场卖豆腐的,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生意做得老大,开了好多家,钱氏豆制品连锁店。他跟我爸也算认识。” 顾亦安一边咀嚼,一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我爸说,”江小倩的语气压得更低,带着一股神秘, “他那个绝对不是自杀!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哦?” 这句判断,总算引起了顾亦安的一点兴趣。 “你想啊,他那种人,有钱得很,光我知道的,外面就养了好几个小的,个个都想卷他的钱。” “我爸说,他名下的财产、公司的股份,乱得跟一锅粥一样,这种人怎么可能舍得死?” 江小倩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兴奋,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拉了几下,然后献宝似的递到顾亦安面前。 “你看,都上临河本地的头条了!” 顾亦安刚啃完最后一口肉,正准备处理掉骨头,眼角的余光随意地扫过手机屏幕。 就是这一眼。 他的视线,瞬间被那张脸定住了。 屏幕上,新闻照片里的男人,穿着一件略显紧绷的丝质衬衫,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根能拴狗的金链子,满脸横肉,头顶微秃,对着镜头憨笑。 这张脸…… 顾亦安一把夺过江小倩的手机,凑到眼前。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周五下午放学后,那场虚惊一场的车祸。 那辆假迈巴赫 那张从油腻嘴脸,油腻又愤怒的嘴脸。 两张面孔,完美重合。 就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跳的楼?”顾亦安眼神死死盯着屏幕。 江小倩被他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指着屏幕上的小字:“这……这上面写着,周五晚上八点左右。” 周五。 一个又一个时间点,在顾亦安的脑中浮现,强行串联成一条布满疑云的时间线。 周五下午,钱永福,车里坐着本应死去的苏晴。 周五晚上八点,钱永福坠落身亡。 周五晚上九点半,我在废弃剧院里,找到了林女士家的猫,听到了《月光》,捡到了属于苏晴的发夹。 第二天深夜,校霸萧子豪,以同样的方式,从宿舍楼坠落。 表面上看,这是两起独立的死亡事件,最多被警方归为模仿作案。 一个有经验的刑警如果深入调查。 或许能挖出钱永富有情妇、苏晴死因可疑这些陈年旧事。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这是一个被暴发户玩弄后害死的可怜女孩,化作怨灵回来复仇。 先杀了仇人,再回到自己生前弹琴的地方徘徊。 而自家的猫,只是循着熟悉的气味找到了主人的“鬼魂”。 一个多么凄美,多么符合大众想象的鬼故事。 顾亦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 可笑。 将一切无法理解之事归于鬼神,那是思想上的懒惰。 这个世界,只遵从严谨的物理规律,与冰冷的逻辑。 苏晴,无论她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她确实“出现”了。 那只猫能找到她,说明她身上的“气息”没有变。 林女士对此一无所知,说明苏晴在刻意躲着她。 可血脉的羁绊,如何斩断? 她一定会忍不住,以某种方式,去惊动她的母亲。 结论:只要林女士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自己留在她家的那张寻人启事,就会成为开启宝藏的钥匙。 一只猫,一万块。 一个失而复得、对富有的母亲而言,重于生命的独生女,价值多少? 顾亦安几乎能听到金币碰撞的清脆声响。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顾亦安喉间溢出。 “喂,顾亦安,你没事吧?” 江小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从财富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你一个人坐那儿傻笑什么呢?” “我笑了吗?”顾亦安迅速收敛心神,面不改色地反问。 “笑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江小倩一脸笃定,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指着他,露出“我懂了”的表情, “哦——我知道了,你不会是在打钱永福那几个女儿的主意吧?想继承遗产?” 她旋即又一脸鄙夷:“别想了,人家有七个女儿,还有三个儿子,轮不到你!”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脸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声音也小了下去、 “不过……我家就我一个女儿。” 顾亦安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放下啃干净的骨头,用餐巾纸擦了擦手,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江小倩,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开口: “江小倩同学。”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在你眼里,我们三年的友谊,就只值这点东西?” “请你,不要用金钱和财产,来玷污我们之间这份纯洁无比的友谊!”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平静的、带着一丝失望的反问。 江小倩彻底懵了,感觉自己像个用龌龊心思揣度英雄的罪人,一股莫名的感动和愧疚涌上心头。 “我……对不起啊,顾亦安,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 她结结巴巴地道歉,“那个……我家店里新到的野猪肉红肠,特别香,明天我给你带两根尝尝?” “嗯。” 顾亦安的表情缓和下来,矜持地点了点头。 “是野猪肉的啊。” 就在这时,教室的前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正在讲台上催眠的老师停了下来。 班主任孙主任探进半个身子,和老师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顾亦安,你出来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找你。” 顾亦安站起身,在全班同学好奇、探究的目光中,拎起自己的黑色双肩包,走出了教室。 他知道。 金矿,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16章 豪门 教学楼的走廊里,回荡着顾亦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孙主任在前面引路,脸上挂着职业化却难掩讨好的笑容,嘴里还在絮叨着什么“注意影响”、“好好沟通”之类的废话。 顾亦安充耳不闻。 他拎着自己的黑色双肩包,眼神没有焦点的看着空气。 接待室的门被推开。 一股混杂着雪茄余味、和老旧皮革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布置却极为考究。 黄花梨木的茶几,墙上挂着看不出真假的名家字画。 主位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白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金丝边眼镜下的目光,在顾亦安进门的瞬间,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种评估,一种审视,一种习惯于衡量一切价值的目光。 林女士坐在他身旁,眼眶有些红肿,看到顾亦安,眼神里混杂着希望、与疑虑的光。 站在一旁的,正是学校的王校长。 一个平日里在全校大会上官威十足的男人,此刻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 “哎呀,顾同学来了,快坐快坐。” 王校长一见他,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这位是苏董事长,这位是林女士,他们是……学校的荣誉校董,今天来视察工作,顺便想跟你聊几句。” 这番说辞,拙劣得可笑。 顾亦安没理会校长的殷勤,目光直接越过他,与那个被称为“苏董事长”的男人对视。 他知道,今天的主角,是他们。 王校长见状只是笑了笑,又对苏董事长点头哈腰道: “那,苏董,林女士,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去处理点校务。” 说完,他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顾亦安没有丝毫一个学生面对“荣誉校董”时该有的拘谨和不安。 他径直走到那对夫妇对面的单人沙发前,将双肩包随意地放在脚边,然后坐了下来。 身体微微后仰,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背里。 这个姿势,不是请教,而是谈判。 林女士被他这种反客为主的气场弄得有些不自在,她率先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顾同学,你好。没有提前给你打电话,是怕打扰你上课。” 顾亦安心中毫无波澜。 怕打扰我上课? 直接让校长把我从课堂上拎出来,这影响岂不是更大? 这不过是豪门惯用的手法,用一种看似体贴的方式,来彰显他们可以轻易调动资源、掌控局面的能力。 无所谓。 给钱就行。 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林女士指了指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先生,苏敬源。” 苏敬源。 顾亦安的目光与那个男人再次在空中交汇。 苏敬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半分情绪外露:“听我太太说,你见到了一个……很像我们女儿的女孩?” 他用词很谨慎,“很像”。 这说明,他比他的妻子要理性得多,或者说,多疑得多。 “是的,我见过。”顾亦安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没有提见到苏晴坐在已经跳楼的钱永福车上的情景。 面对苏敬源这种人,任何带有“灵异”、“巧合”色彩的描述,都会立刻被贴上“骗子”的标签。 最聪明的说法,是提供一个最接近“合理”的可能。 “就在你们小区门口不远的街道上,擦肩而过。” 他补充道,“当时只是觉得她的眉心痣很特别,和你们家全家福里的女孩一模一样。后来帮你家找到猫,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这个说法,将一切都归结于他的观察和记忆,听起来无懈可击。 苏敬源的金丝眼镜后,那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减弱。 “那么,你有多大把握能找到她?”他追问道。 “不敢保证。” 顾亦安摇了摇头,身体忽然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将问题犀利地抛了回去。 “苏先生,林女士,一个已经去世三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刻意躲着你们?这其中的原因,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告诉我原因,或许对找到她有帮助。” 这一句话,瞬间扭转了双方的位置。 他不再是被盘问的学生,而是掌握了关键信息、正在引导案情的顾问。 林女士的眼圈瞬间又红了,积压了三年的痛苦和昨晚的震惊,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 苏敬源沉默地拍了拍妻子的后背,眼中掠过痛楚,但还是由他接过了话头。 “苏晴她……从小就喜欢那些男孩子的玩意儿,篮球,滑板……可她妈妈觉得,女孩子应该文静,应该优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所以,我们强迫她学了钢琴。” “我们请了最好的老师,给她买了最好的琴,她也很有天赋,拿了很多奖。我们以为,这是为她好。” 顾亦安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这种上流社会的家庭悲剧,他听过太多版本,毫无感觉。 “三年前,她刚满十八岁,因为报考大学专业的事情,她坚持要报体育学院,可她妈妈……早就为她联系好了国外的音乐学院。” “母女俩为此大吵一架,争执最激烈的时候,她妈妈情绪失控,失手打了她一巴掌……” “那天晚上,她摔门而出,就再也没回来。” “一个星期后,警方通知我们……在城西的梦乡KTV楼顶,她从上面跳了下去……” 苏敬源的声音在这里顿住了,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才继续说道:“我们……亲眼确认了遗体。然后,送她去了火化场。” 亲眼确认,亲手火化。 这与顾亦安的推测完全一致。 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无法推翻的事实。 “直到昨天晚上,” 苏敬源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我太太回房休息,发现苏晴房间里,她最喜欢的几件衣服,被人翻动过。” “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可后来……她从窗户往下看,看到花园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背影,和苏晴一模一样……” “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苏敬源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锋利,直刺顾亦安的心底。 “所以,我们才来找你。顾同学,我们需要确认,你看到的,和我们昨晚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或者说……你能不能把她找出来。” 该来的,总会来。 顾亦安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 他身体重新靠回沙发,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平静地开口。 “苏先生,林女士,在我回答之前,我们得先明确一件事。””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写满焦灼的脸。 “你们的女儿,亲眼确认死亡,亲手火化。现在,她又出现了。” “你们觉得,这是警察能处理的案子吗?” 苏敬源的瞳孔微微收缩。 林女士也停止了哭泣,愕然地看着他。 “所以,”顾亦安的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笑,“你们找我,不是为了寻人,而是想买一个奇迹。”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冷静。 “要确认这件事,意味着我可能需要请假,耽误学业,甚至可能让我自己也惹上天大的麻烦。” “但这些,都不重要。” 顾亦安身体微微坐直,目光如炬,锁定了对面的苏敬源。 “重要的是,我提供的服务,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还是直接点吧。” 他看着眼前这对在临河市,足以呼风唤雨的夫妇,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们打算,为这个奇迹,出多少钱?” 第17章 交易 接待室内的空气,因顾亦安那句直白到粗鲁的问话,瞬间凝固。 钱。 这个粗俗的字眼,像一把刀,捅破了笼罩在悲伤与希望之上的温情。 林女士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先是错愕,随即被更汹涌的焦急所淹没。 她几乎是抢着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能找到苏晴,多少钱都可以!” 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苏敬源制止了妻子的失态。 他没有看顾亦安,而是先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然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沙发对面的少年。 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审视。 苏敬源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 “顾同学,我们今天来,是带着诚意,来寻求帮助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价格,而是话锋一转。 “我在临河,也做了几十年生意,名下有几家不成器的小公司,主要做的是精密机械和智能制造领域。” “这些年,也算认识了一些朋友,积累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人脉。” 他说得谦虚,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这不是炫耀,而是一种更高明的报价。 他展示的,不是银行账户里的数字,而是数字背后所能撬动的,整个临河市的社会资源。 “钱,只是最基础的报酬。” 苏敬源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回苏晴,苏家欠你一个人情。” 林女士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具体数字的酬金,无论十万还是一百万,都只是一次性的交易。 交易结束,两不相欠。 而一个人情,尤其是一个来自苏敬源这样人物的人情,是一张没有额度上限的空白支票,是一把能打开无数扇紧闭大门的万能钥匙。 顾亦安的眼帘微微垂下,遮住了瞳孔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精密机械……智能制造…… 创界国际科技集团。 父亲顾川失踪前所在的庞然大物,那个吞噬了他家庭、在他生命中留下一个巨大黑洞的神秘集团。 它正是这个领域的顶尖巨头。 苏敬源的公司,与创界国际,必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业务往来,甚至是深度合作。 这条线,比任何金钱都更有价值。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赚钱,然后想办法成为创界国际的保安,从最底层开始渗透,慢慢调查父亲失踪的真相。 那是一条漫长、艰苦且充满变数的路。 而现在,苏敬源亲手递给了他一张通往核心的快车票。 人情,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货币。 顾亦安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他抬起头,迎上苏敬源审视的目光,脸上那股少年人的锐气和对金钱的渴望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和郑重。 “苏先生,我相信您的诚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钱的事,以后再说。” “现在,我想去看看苏晴小姐的房间。” 他没有提任何要求,没有设定任何条件,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行动,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人情”。 这一刻,他不再是被雇佣的寻人者。 而是以一个对等姿态介入此事的合作者。 苏敬源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赏。 他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魄力,直接跳过了价码,选择了最有价值的那个选项。 这个少年,不简单。 “好。” 苏敬源站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我们现在就走。学校的假,我来请。” “那就多请几天吧。”顾亦安也跟着站起来,拎起脚边的黑色双肩包,“这件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苏敬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 “没问题。” 接待室的门被打开。 早已在门外等候的王校长和孙主任,看到苏敬源亲自陪着顾亦安走出来,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尤其是孙主任,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手套怪”,怎么会和苏董事长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 “苏董,林女士,您慢走!” 王校长一路小跑着,亲自将他们送到教学楼下。 一辆黑色的奥迪A8L,正静静地停在路边。 司机拉开车门,苏敬源和林女士先行上车。 顾亦安面无表情地拎着他的双肩包,在全校师生投来的无数道惊诧、好奇、嫉妒的目光中,坐进了这辆价值百万的豪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奥迪平稳地驶出临河职中的校门,将那栋破旧的教学楼,和他贫瘠的过去,暂时甩在了身后。 顾亦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平静。 他知道,从坐上这辆车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有的航向。 前方,是通往财富自由的捷径,也是揭开父亲失踪之谜的唯一道路。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包的带子。 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 奥迪车无声地滑入蓝月华府,最终停在018号别墅门前。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清新几分,带着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名贵花卉的芬芳。 顾亦安跟着苏敬源夫妇走进别墅,对周围的奢华装潢视若无睹。 他的世界里,这些东西和筒子楼里斑驳的墙壁,没有本质区别,都只是物理存在的物质而已。 “苏晴的房间在二楼,自从她走了以后,我们一直保持着原样。” 林女士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记忆上。 推开那扇白色的房门,一股混合着淡淡香水和悲伤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房间。 一面墙是梦幻的粉色,另一面却贴着迈克尔·乔丹的海报。 角落里静静立着一架价值不菲的斯坦威钢琴。 而在床边的墙角,却靠着一块磨损严重的滑板。 这是一个被撕裂的灵魂的栖息地。 一半是父母期望的优雅公主,一半是渴望自由的叛逆少女。 林女士站在门口,已经无法再前行一步。 苏敬源扶着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沉痛。 顾亦安没有理会这对沉浸在悲伤中的夫妇。 他径直走到房间中央,放下背包,拉开拉链,掏出了一块士力架。 “咔嚓。” 在死寂的房间里,他撕开包装纸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他旁若无人地将那块高热量巧克力塞进嘴里,快速地咀嚼、吞咽。 糖分和能量迅速涌入血管,为他即将透支的大脑提供燃料。 这个近乎粗鲁的举动,将他与周围浓烈的情感氛围隔绝开来。 他不是来共情的。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吃完士力架,他将包装纸精准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然后,缓缓摘下了右手的灰色手套。 那只手,病态的苍白,皮肤薄得几乎能看见底下的青色血管。 在房间柔和的光线下,透着一种非人的质感。 林女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似乎被那只手的颜色刺痛了眼睛。 顾亦安的第一次触碰,落在了那架钢琴的琴谱上。 正是那首他在废弃剧院里听到的《月光》。 第18章 断线 “嗡——” 熟悉的剧痛涌上大脑,眼前的世界瞬间化为一片炫目的白光。 无数彩色的线条从琴谱上迸发出来,交织成一张混乱的网。 其中,一条最粗、最明亮的金色光线,蜿蜒着,最终指向了门口的林女士。 果然。 顾亦安收回手,疼痛感随之减弱。 这三年来,这位母亲一定无数次坐在这里,抚摸着女儿留下的琴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 她的气息,早已将女儿的气息完全覆盖。 他没有停顿,走向衣柜。 拉开柜门,一股樟脑丸和高级布料混合的味道散发出来。 他伸手,触碰了一件挂在最外面的紫色连衣裙。 “嗡!” 剧痛再临,那道刺目的金色光线,依然固执地指向林女士。 他明白了。 三年来,林女士日复一日的思念,她的气息,早已将女儿那点微弱的痕迹,彻底封死在了最深处。 再试探下去,只会把自己活活耗死。 他没有再做任何无意义的尝试。 苏敬源一直盯着他,眉头的川字纹愈发深刻,眼神里的怀疑几乎不再掩饰。 这个少年,不会是在故弄玄虚吧? 顾亦安无视了他的目光,视线扫过整个房间。 粉色的墙壁,优雅的钢琴,华丽的连衣裙…… 这些都是“公主”苏晴的物品,也是母亲林女士会精心打理、寄托哀思的地方。 那么……不属于“公主”的东西呢?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墙角。 那是一个挂在墙壁挂钩上的蓝色网兜,里面装着一个半旧的斯伯丁篮球。 球皮有些磨损,颜色也已不再鲜亮,显然它被遗忘了很久了。 篮球。 一个与这个房间的“优雅”格格不入的物件。 一个林女士绝不会主动去抚摸、去擦拭的,属于女儿“叛逆”一面的象征。 顾亦安走了过去。 他伸出那只苍白的手,指尖轻轻地,落在了篮球那布满颗粒感的表面上。 “嗡——!” 这一次,涌入大脑的痛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但在那片令人目眩的白光之中,他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无数细微、黯淡的彩色线条附着在篮球上。 那是三年前,甚至更久之前,所有接触过它的人留下的痕迹。 而在这些混乱的旧痕迹之上。 有一条清晰明亮的金色线条,穿透了墙壁,向着别墅之外的某个方向,笔直地延伸出去! 找到了! 苏晴接触最多的东西! 顾亦安猛地收回手,剧痛退去,留下的是一阵阵的虚弱和眩晕。 他迅速将手套戴上,隔绝了那要命的共鸣。 靠着墙,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你……没事吧?”林女士担忧地问。 顾亦安摆了摆手。 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士力架,连包装都没撕利索,就狼狈地塞进嘴里,近乎野蛮地咀嚼吞咽。 糖分带来的能量,让他眩晕的大脑,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掏出那部屏幕布满划痕的水果手机,打开地图。 凭借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记忆,在地图上迅速定位。 临河市,西北。 卧龙山郊野公园。 一个红点,被他重重标记。 顾亦安将那个篮球从网兜里取了出来,抱在怀里。 “找到了。”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因为脱力而有些沙哑。 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他抱着篮球,转身就往外走,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走,去这个地方。” 他将手机屏幕递到苏敬源面前。 苏敬源看着屏幕上位置,又看了看顾亦安那张写满笃定的脸,心中的疑虑,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所取代。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用了什么方法。 但他能感觉到,某种超出他认知的事物,正在发生。 “开车!” 苏敬源没有再问一个字,只对身后的司机沉声下令。 ......... 黑色的奥迪A8L在公路上无声疾驰。 车内气氛压抑。 林女士的紧张与期待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苏敬源则靠在椅背上,看似平静,但环抱的双臂和偶尔扫过顾亦安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看到,顾亦安抱着那个破篮球,闭着眼睛,脸色越来越差。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可他的呼吸,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极为沉稳的节奏,像一台正在精密运转的仪器,在强行压制着内部的崩溃。 这个少年,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身上那股超越年龄的狠劲,让苏敬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真的请来了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 四十分钟后,车子在一条荒僻的山路前停下。 “苏董,前面路太窄,车进不去了。” 司机话音未落,顾亦安已经推门下车。 “就是这里。” 他抱着篮球,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被杂草淹没的泥土小径。 苏敬源和林女士紧跟着下车。 林女士脚上的高跟鞋,在坑洼的地面上走得异常艰难。 但她没有发出半句怨言,只是死死抓着丈夫的手臂,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顾亦安的背影。 司机也锁了车,快步跟在最后,以防万一。 山林里的空气潮湿沉闷,混杂着腐烂落叶,和不知名野花的气味。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小径在一个稍微平缓的山坡前分岔。 顾亦安停下脚步,他需要再次确认。 苏敬源和林女士喘着气停在他身后,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顾亦安将篮球用左手和身体夹住,缓缓摘下了右手的灰色手套。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再一次,轻轻落在了篮球的皮质表面上。 “嗡——!” 顾亦安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眼前瞬间发黑。 剧痛之中,那条金色的线条无比清晰,穿透了前方的树林,坚定不移地指向半山腰,一处隐约露出屋角的建筑物。 他猛地收回手,将手套重新戴上,靠着一块大石剧烈喘息。 “在那儿。”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个方向, 苏敬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头到尾都在观察顾亦安,对方那瞬间爆发的痛苦和虚弱,根本不似作伪。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走!”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字,一把甩开妻子的手,拨开挡路的灌木,第一个冲了上去。 司机反应极快,紧随其后,为他开路。 “敬源!” 林女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踉跄着想要跟上,却被脚下的树根绊倒,摔在地上。 顾亦安缓过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泪水、手掌被碎石划破的林女士。 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自己戴着手套的左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言不发,带着她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抵达了那处隐蔽的建筑。 一座小得可怜的土地庙。 红色的漆皮剥落殆尽,屋檐上长满了杂草,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苏敬源和司机已经冲了进去。 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他们期待的那个身影。 然而,当顾亦安和林女士走进这座仅有七八平米的土地庙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神像前,冰冷的地面上,铺着一张拆开的硬纸板。 纸板周围,散落着一团又一团用过的卫生纸。 那些卫生纸上,浸透了已经发黑的血迹。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有几团纸上,还粘连着一些细碎的、肉块一样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 这里,曾经有一个受了极重伤势的人待过。 伤口没有得到处理,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遍遍擦拭流出的血液和组织液。 “苏晴……我的苏晴……” 林女士看到这一幕,精神彻底崩溃了。 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发出充满了绝望的嚎啕。 第19章 土地庙 苏敬源的脸色铁青,他蹲下身,死死盯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双拳紧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这个在商海中叱咤风云的男人,眼中只剩下滔天的怒火,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顾亦安却完全无视了这对夫妇的情绪。 他只是冷静地扫视着现场,大脑飞速运转。 血量很大,而且有组织液和碎肉,说明伤口极深,甚至可能伤及内脏。 在这种环境下,没有药物,没有包扎,光是感染就能要了人的命。 但是,她既然能从九楼摔下来“不死”,这种伤势,或许也…… 他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 “她就在附近。”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瞬间打破了房间里浓重的悲伤气息, “伤成这样,走不远。” “找!” 最后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敬源猛地惊醒。 “找!”他对着司机低吼一声,两人如箭射出,再次冲出土地庙。 顾亦安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他站在庙门前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这里地势较高,可以将整个山坡的景象尽收眼底。 山林寂静,风吹过树叶,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听不到任何人的动静。 这座山不大,也足够偏僻,几乎没有游客。 但树林、灌木、岩石的缝隙……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行。 必须再次确认。 顾亦安的目光落回自己怀里的篮球上,眼神变得凝重。 他的身体已经发出了最严重的警告,大脑的刺痛从未停歇,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眩晕。 但他没有选择。 摘下手套。 伸出手。 触碰。 “嗡——!” 这一次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栽倒。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在口腔里炸开,剧痛让他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 白光散去。 那条金色的线条,依旧清晰、明亮。 可让顾亦安头皮瞬间炸开的是,那条代表着林苏晴最终位置的金色线条,它的终点…… 赫然是神台上那尊缺了一角的土地神像! 神像。 一个由泥土和石粉捏造,被工匠涂上油彩,承载着乡野信仰的死物。 顾亦安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 他所认知的一切物理、逻辑、唯物主义,被一股来自未知维度的蛮力,砸得粉碎。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他的能力,是感知“生物”留下的信息痕迹。 金色线条代表着接触最频繁、气息最浓郁的那个生物。 苏晴怎么可能是一尊神像?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坐在钱永福车里的女孩,一个被林女士亲眼目睹在花园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将滚烫的血液泵向刺痛的大脑,带来新一轮的眩晕。 不行,不能被表象迷惑。 越是离奇的现象,背后越隐藏着简单的、被忽略的真相。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线索在脑海中排列。 触物追踪定位篮球,三次锁定,金色线条的终点都指向此地,从未偏移。 苏晴的“实体”已被证实。她是一个活人,这不是幻觉。 一个活人,不可能变成一尊神像。物理法则不容许。那么,金色线条指向神像,只能说明……只能说明…… 说明什么? 那贯穿大脑剧痛淹没了一切思维。 身体储备的糖原和能量,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榨干。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土地庙那剥落的红漆,林女士绝望的哭嚎,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 他感觉身体一轻,失去了所有重量和支撑。 世界,堕入黑暗。 …… 意识缓缓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混杂着消毒水与高级香薰的清冷味道。 紧接着是听觉,设备运转的微弱蜂鸣,在极度安静中格外清晰。 顾亦安睁开眼。 乳白色天花板,视野边缘,是一个倒挂着的输液瓶,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一滴一滴,有节奏地落下。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了身下柔软而洁净的床单。 一间独立的病房。 对面墙边的真皮沙发上,坐着苏敬源和林女士。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夫妇俩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床边。 林女士的眼睛依旧红肿,但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 “你醒了?”苏敬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顾亦安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依然戴着手套,针头从臂弯处扎入。 他沙哑地开口,第一个问题不是关于自己。 “找到苏晴了吗?” 苏敬源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有失望,也有对他身体状况的关切。 “我……这是在哪儿?” “临河国际医院的特需病房。” 林女士抢着回答,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你突然就晕倒了,吓死我们了。医生给你做了全面检查,说……说你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严重营养不良,还有低血糖。” 营养不良。 顾亦安扯了扯嘴角,算是自嘲。 他看向那个输液瓶,标签上写着“葡萄糖注射液”。 怪不得,大脑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此刻舒缓了许多。 静脉补充糖分,效率远比口服高。 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 短时间内,连续五次极限使用“触物追踪”,每一次都是对大脑的疯狂压榨。 最后那一次,更是在能量耗尽的状态下,强行进行高强度逻辑推理。 大脑,直接选择了强制关机。 这副瘦弱的身体,就像一辆装备了V12引擎的奇瑞QQ,油箱太小,跑不了几步就得熄火。 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从胃里升起。 他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我包里有士力架。”顾亦安指了指被放在床头柜上的黑色双肩包,“我饿了。” 苏敬源没有去拿他的包,反而从自己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了几个类似牙膏管的,充满科技感的银灰色软管包装。 “你试试这个。”他递过来一根,“我猜,你需要的可能不止是糖。” 顾亦安接过来,包装上全是看不懂的外文,只有一个简洁的LOGO,像一个燃烧的彗星。 他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浆果和坚果的香气传来。 他没有犹豫,将管口对准嘴巴,用力一挤。 一股粘稠细腻的膏状物滑入口中,几乎无需咀嚼,顺喉而下。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股膏状物进入胃里,没有带来丝毫饱腹的滞重感,反而像一团温热的能量,迅速在四肢百骸中化开。 大脑的昏沉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思维重新变得清晰、敏锐。 顾亦安眼睛一亮,又拿起第二根,第三根。 三管能量胶下肚,胃里那只贪婪的手被彻底安抚,甚至产生了一种精力充沛的错觉。 苏敬源一直默默观察着他的反应,看到他停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采。 “这是军用的高能营养补充剂。”他平淡地解释道, “大脑在高速运转时,消耗的不只是糖原,还有上百种微量元素、维生素和神经递质。 “你那是强制关机,自我保护。” 顾亦安看着手里的空管,懂了。 也只有苏敬源这种人,能轻易拿出这种市面上绝对见不到的东西。 大脑的疼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 土地庙里那混乱到让他宕机的线索,此刻被重新调取,排列组合。 触物追踪的能力没有出错。 三次锁定,终点从未偏移。 苏晴的“实体”已被多人证实。她是一个活人,这点同样没有出错。 物理法则下,一个活人,不可能变成一尊神像。 那么…… 当所有看似矛盾的线索,都被确认为“真”的时候。 真相,就只剩下那唯一一个,被忽略的可能性。 顾亦安的脑中,一道电光划破了所有迷雾! 那尊神像,不是终点! 第20章 迷雾 顾亦安一下坐直,输液管跟着他的动作一阵晃动。 “苏晴躲在那个土地庙后面。” 顾亦安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敬源:“你们有没有仔细看过土地庙的……后面?” 苏敬源的身体猛地一震。 后面! 土地庙依着一个小山坡而建,后面是陡峭的土壁,覆盖着密不透风的灌木丛。 一个完美的视觉死角。 “走!”苏敬源几乎是吼出来的,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顾亦安叫住他,“她既然选择躲起来,就是不想被你们发现。 “时间过去几个小时,她很可能已经转移了。” 苏敬源的脚步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决断取代。 “我跟小李去一趟。” “万一……她还在。” 顾亦安撑着床沿,试图站起:“我跟你们去。” 他刚站稳,眼前便是一黑,身体一软,他重重坐回床上。 那三管能量胶,仅仅是填补了最基础的亏空,大脑深处那撕裂般的疲惫,远未消散。 苏敬源回头看他,眼神无比复杂。 “你留下,陪着芷若。”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口吻不容反驳,“小李,我们走!” 司机小李点头,两人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顾亦安和林女士。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林女士坐立不安,目光始终望着门口,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顾亦安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拧开一管新的能量胶,小口吞咽着,补充体力。 漫长的沉默后,林女士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 “林阿姨。” 顾亦安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想知道,苏晴离家出走,除了留学的事,还有别的原因吗?” 林女士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 她用手背擦着眼泪,声音哽咽。 “为了一个男孩子。苏晴她……就是为了那个男孩,才死活不肯出国。” 顾亦安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他叫什么?” “好像姓萧……叫萧子豪。”林女士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 “也是你们职中的学生,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打架惹事,我不知道苏晴看上他什么了。” 萧子豪。 果然是他。 顾亦安的脑中,无数断裂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拧合在了一起。 钱永福坠亡。 萧子豪坠亡。 苏晴“复生”。 这不是什么死者归来。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跨越了整整三年的复仇! “林阿姨,”顾亦安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认识一个叫钱永福的人吗?四十多岁,做豆腐生意起家的。” 林女士茫然地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 顾亦安没有解释。 钱永福在这场复仇中扮演的角色,尚且是谜。 但萧子豪这条线,已经清晰到令人脊背生寒。 他几乎能断定,杀死萧子豪的,就是苏晴。 一个从九楼坠落,身负重伤,却依然能精准执行复仇计划的女孩。 她躲着自己的父母,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她正在做一件,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顾亦安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有明确的目标,那她就不是无法沟通的“幽魂”。 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她。 而自己这个和她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或许才是最适合接近她的角色。 ......... 傍晚时分,苏敬源回来了。 他满脸疲惫,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巨大失望。 “没有找到。” 他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床头柜上,“但在庙后的灌木丛里,找到了这个。” 袋子里,是一件沾满泥土和草屑的白色连衣裙。 正是林女士在花园里目睹的那一件。 “是苏晴的……苏晴……” 林女士看着那件衣服,精神彻底崩溃,伏在丈夫怀里失声痛哭。 顾亦安静静看着那件连衣裙,目光没有波澜。 人走了,衣服留下了。 这意味着,苏晴已经换上更利于行动的装束,彻底消失在城市的阴影里。 顾亦安等他们情绪稍稍稳定,才开口, “苏叔叔,林阿姨。” “苏晴处心积虑躲着你们,一定有她的原因。我想,由我一个人去找她,或许更容易让她放下戒备。” 苏敬源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这个少年身上那种超乎年龄的镇定,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荒谬的信赖感。 “好。”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纯黑的名片,递给顾亦安。 “我的私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任何帮助,随时打给我。” “我需要能量胶。”顾亦安直截了当。 苏敬源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他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 “医生说你随时可以出院。你可以先住在这里,条件比学校好。” “不用了,我回学校住。”顾亦安摇头。 苏敬源没有强求。 他安排司机小李带顾亦安去医院餐厅吃饭,而他们夫妇,显然没有任何胃口。 .......... 饭后,黑色的奥迪悄无声息地将顾亦安,送回临河职中宿舍楼下。 正是晚自习时间,校园里很安静。 顾亦安背着那个,装有篮球的双肩包,拎着那个装满能量胶的手提箱,平静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他将箱子里的能量胶,一部分塞进背包侧兜,剩下的全部锁进了自己的铁皮柜里。 然后,他关上门,拉上窗帘。 将那个半旧的斯伯丁篮球从包里取了出来。 摘下右手手套,苍白修长的手指,再一次,轻轻落在粗糙的球面。 “嗡——” 熟悉的痛感如约而至,但这一次,因为有了能量的补充,大脑的抵抗力明显强了许多。 炫目的白光中,那条代表着苏晴的金色轨迹,已然离开了卧龙山,蜿蜒着进入了城区。 顾亦安强忍眩晕,在脑海中将轨迹与城市地图重叠、校准。 最终,线条的终点,停留在了城西一个灯红酒绿的区域。 顾亦安猛地收回手,剧痛消退。 他解锁手机,在地图上放大那个位置。 梦乡KTV。 三年前,苏晴“跳楼自杀”的地点。 顾亦安本想打给苏敬源,让小李送他过去。 但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苏家的车太扎眼了。 苏晴既然能从卧龙山悄然遁走,说明她极其警觉。 任何与苏家有关的人或物出现,都可能让她再次惊遁。 他看了一眼地图上的距离,不算太远。 点开手机聊天软件,找到那个熟悉的胖兔子头像。 江小倩。 “下课后,电动车借我用一下。” 信息几乎是秒回:“去哪儿啊?这么晚了。” “城西,有点急事。” “好,还有五分钟下课,车棚等我。” 顾亦安背上包,走下宿舍楼。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校园里瞬间恢复了喧嚣。 他走到车棚,没过多久。 江小倩小山般的身躯正奋力奔跑,背上的小书包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格外滑稽。 她气喘吁吁地刹住脚步,从一众单薄的电动车里,推出自己那辆明显大了一圈的“重量级”座驾,豪迈地一巴掌拍在宽阔的后座上。 “上车。” 顾亦安皱眉:“我借车,没让你送我。” 江小倩理直气壮:“我这宝贝马力大,你驾驭不住。再说了,晚自习闷死了,正好出去兜风,免费司机,爱坐不坐。” 看着她不容拒绝的架势,顾亦安思索一秒,点了点头。 也好。 多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孩,万一与苏晴遭遇,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缓冲作用。 他跨上后座。 电动车驶向校门,被保安室里的赵大爷拦了下来。 “还没到放学时间呢,出去干啥?” “孙主任批的假。”顾亦安随口应答,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赵大爷,最近一直都是您值班吗?” 赵大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咋了?” “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还以为换人了。” 大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慌乱,他摆了摆手。 “你小子看花眼了吧?学校就我们俩老头子倒班,哪来的换人?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他按下了开门按钮。 顾亦安没有再追问,但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 他很确定,那天晚上的保安自己不会看错。 那块军用规格的欧米茄,最新款的折叠手机,还有那种沉稳如山的气场。 怎么会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这件事,就像一根微小的刺,扎进了他的脑海。 他隐隐觉得,这所看似普通的职业高中,或许也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眼下,他没精力深究。 电动车驶出校门,汇入城市的车流。 第21章 梦乡 夜风裹挟着夏末的余温,从耳边呼啸而过。 江小倩那辆经过“魔改”的电动车,在寂静的林荫道上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 “去哪儿啊,亦安?” 江小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被风吹得有些走样,却依旧洪亮, “这么晚了,偷偷摸摸的,不会是去干什么坏事吧?” “城西,梦乡KTV。”顾亦安言简意赅。 “什么?”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夜空,江小倩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险些把顾亦安甩飞出去。 她猛地回头,宽厚的身体几乎挡住了整个路灯的光晕,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八卦。 “梦乡?那种地方?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堕落了?” “第一次去。”顾亦安稳住身形,面无表情。 “骗鬼呢!” 江小倩撇了撇嘴,重新启动车子,速度却比刚才快了不少,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谁信啊。大半夜的,直奔全市最大的销金窟,别跟我说你是去学习,狗都不信。说吧,到底去干嘛?” “嗯,去找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劝她回家。” “哟,改做活雷锋了?”江小倩的调侃声更大了, “这可不像你啊,你不是那种事不关己、挂机休息的人吗?” “有报酬。” “我就说嘛!”江小倩发出一阵杠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夜里传出老远, “我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算我一个,我不要钱,回头请我吃饭!” “成交!” 江小倩一拧电门,电动车“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坐稳了您内!金牌司机江小倩,带您体验速度与激情!” 两人一路在声嘶力竭的闲聊中,风驰电掣地穿过大半个临河市。 三十分钟后,这辆“陆地坦克”停在了一栋通体透亮的弧形建筑前。 梦乡KTV。 一座高达十九层的综合性娱乐帝国。 霓虹勾勒出流光溢彩的轮廓,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金钱,与荷尔蒙混合的甜腻气味。 酒店、麻将、KTV、洗浴、歌舞厅……这里几乎囊括了成年人世界里所有的娱乐项目。 江小倩仰着头,看着这栋灯红酒绿的庞然大物,咂了咂舌。 “乖乖,这得花多少钱才能进去消费一次啊。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就在这里面?” 顾亦安没理会她的惊叹。 他从后座下来,把那个黑色的双肩包倒背过来,挂在胸前。 摘下了右手的灰色手套,将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缓缓伸进了背包。 指尖触碰到篮球那粗糙的、布满颗粒感的表面。 “嗡——” 熟悉的刺痛感如期而至,或许是有了高能营养补充剂的储备,大脑的眩晕感并没有那么强烈。 白光闪过,无数彩色的线条,在脑海的黑暗背景中炸开。 顾亦安强忍着不适,迅速在其中搜寻。 那条代表着苏晴的金色轨迹,清晰、明亮,却带着一丝不祥的暗红。 它穿过眼前大楼的正门,蜿蜒向下,最终停留在了地下一层的位置。 他猛地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驱散大脑中的不适感。 “我进去。你就在这门口等着,我进去找。”他对一脸好奇凑过来的江小倩说,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江小倩立刻反对, “听着,你的任务很重要。” 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喙,“我要找的那个女孩,眉心有一颗很特别的美人痣,像一滴朱砂。” “如果她从里面出来,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拖住她,问路、搭讪、碰瓷都行,总之别让她跑了,立刻给我打电话。” 江小倩看着他严肃的神情,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吧。她叫什么名字?” “苏晴,苏晴。” 交代完毕,顾亦安整了整背包,独自走向那扇旋转着的、镀着金边的玻璃门。 一踏入大厅,一股混合着香氛、酒精和微弱烟草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真或假的笑容。 顾亦安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胸前挂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与这里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他无视了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径直走向电梯间。 电梯内壁的楼层介绍牌上清晰地标注着:B1,歌舞厅。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昏暗的灯光,瞬间将他吞没。 门口的走廊上,十几个打扮清凉的年轻女孩懒散地坐着,看到他这个学生模样的“愣头青”,都露出了几分讶异。 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女孩朝他吹了声口哨:“小帅哥,一个人啊?要不要姐姐陪你跳个舞?” 顾亦安目不斜视,径直往里走,却被门口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保安拦了下来。 “先生,请买票。” “五十。” 顾亦安付了钱,拿了一张卡片,走了进去。 舞池内部比外面更黑,镭射灯球投下无数晃动不定的光斑,强劲的节奏捶打着心脏,空气浑浊而燥热。 他穿过那些贴近他身体的男男女女,目光在晃动的光影中,精准地划过一张张脸。 把苏晴照片中的样貌,作为唯一基准,迅速比对,然后毫不迟疑地将那些不符的目标一一排除。 终于,他在那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独自坐着的女孩。 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她。 苏晴。 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长袖运动服,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沙发里,与舞厅里那些暴露着大片肌肤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面前的桌子上,只放着一杯没有动过的柠檬水。 顾亦安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径直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一个人?”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嘈杂的音乐。 苏晴身体一震。 她转过头,鸭舌帽的阴影下,是一张化着浓妆的脸,眼线夸张,口红艳丽,几乎掩盖了她原本清丽的容貌。 但那颗位于眉心的朱砂痣,依旧清晰可见。 “有约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和冷漠。 “你等的人还没来,不介意聊会儿吧?”顾亦安没有理会她的逐客令。 苏晴懒得再跟他废话,翻了个白眼,端起那杯柠檬水,起身就走。 顾亦安立刻跟了上去。 “我是来帮你的。”他压低声音,在她身后说。 苏晴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仅仅一瞬,她反而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中灵活穿梭。 顾亦安紧跟不舍,在靠近她身体的一瞬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苏晴。” 女孩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她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舞池的灯光在她身上明明灭灭,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过了足足十几秒,她才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回过头。 浓妆之下,她的眼神冰冷而警惕。 “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她飞快的向着出口走去。 第22章 异变 顾亦安毫不犹豫地跟上。 然而,没走几步,苏晴的身影一闪,拐进了一个挂着女性标志的门里。 女厕所。 顾亦安的脚步停在了门口,眉头紧紧皱起。 他只能在外面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厕所里没有任何属于她的动静,只有喝得醉醺醺的女人勾肩搭背地进去,又嘻嘻哈哈地出来。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坏了。 这种娱乐场所的卫生间,为了消防和疏散,大概率有第二个出口或者通风窗。 她跑了。 就在他准备不计代价,再次榨干自己使用“触物追踪”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是江小倩。 他立刻接通。 “喂!顾亦安!我看到她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眉心有颗痣!她从侧门出来了,走得跟奔丧一样快!” “拖住她!”顾亦安吼了一声,挂断电话,转身就朝电梯口飞奔。 电梯上方那个鲜红的数字停在“3”,纹丝不动,像是在嘲笑他的焦急。 他视线一扫,锁定了旁边的安全通道指示牌,一头扎了进去。 沿着布满烟头和不明污渍的楼梯,一步三阶地向上狂奔。 肺部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感,大脑却在缺氧状态下愈发冷静。 冲出安全通道门,穿过纸醉金迷的大厅,整个人化作一道利箭,冲破了那扇镀金的旋转门。 门外,江小倩正指着远处一个方向,气喘吁吁地朝他挥手。 “上车!你这个大小姐脾气太冲,我喊她她根本不理,差点还给我一肘子!” 顾亦安二话不说,一跃跨上电动车后座。 “嗖——” 江小倩再次展现了她惊人的驾驶技术,电动车发出一声闷响,猛地窜了出去。 夜风在耳边尖啸,街边的路灯飞速倒退。 很快,他们就在前方街角处,看到了那个穿着黑色运动服、正急匆匆拐进一条漆黑小巷的背影。 “停车!” 顾亦安从还在滑行的车上跳下,身体在惯性下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拔腿就朝那条小巷追了过去。 “苏晴!” 他一边追,一边大喊。 那个身影头也不回,脚步更快了。 小巷很窄,两边是斑驳的老旧墙壁,堆满了各种杂物。 顾亦安的速度比她更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 十米,五米,三米…… 追上了! 顾亦安伸出手,一把搭在了苏晴的肩膀上。 “听我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苏晴猛地回过头。 那一瞬间,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眼前的,根本不是一张人类的脸!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 皮肤下,有无数蛆虫般的活物在疯狂蠕动,将她的脸撑得凹凸不平。 她的双眼,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眼窝深陷,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嘴巴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撕裂开来,直到耳根,露出满口鲨鱼般层层叠叠、交错咬合的惨白尖牙。 嗬—— 一声不属于人类声带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滚出。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血腥与恶意的气息,劈面而来。 顾亦安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这颠覆认知的一幕,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一股他完全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 他的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被单手举起,后背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脊椎发出一声脆响。 窒息。 比窒息更恐怖的,是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 那只手看似纤细,却坚如钢钳,传递来的力量让他清晰地认知到一个事实。 只要对方稍微用力,就能捏碎他的喉骨。 “你……是……什么……” 顾亦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缺氧让他的视线开始出现黑斑。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放开他!” 江小倩那小山般的身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苏晴”的侧面全力撞来。 她将自己近两百斤的体重化作了最原始的武器,这一撞,足以将一个成年壮汉撞飞出去。 然而,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面对这毁灭性的冲撞,那个怪物般的苏晴,甚至没有回头。 她只是随意地伸出另一只手,快得像一道残影。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江小倩的冲锋戛然而止。 那只手,精准地掐住了江小倩的脖子,将她那庞大的身躯,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同样轻而易举地举离了地面,死死抵在了墙上。 巷子里,一幅的诡异画面定格了。 一个看似瘦弱的女孩,一只手举着一百一十斤的顾亦安,另一只手举着近两百斤的江小倩,将两人死死按在墙上。 她的脚下,稳如磐石。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顾亦安。 江小倩在她手中剧烈挣扎,脸涨成了深紫色,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窒息的痛苦让顾亦安的肺部像被火烧穿,黑暗正从视野边缘疯狂侵蚀而来。 意识即将沉入深渊。 就在大脑即将停摆的最后一秒,求生的本能,却让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不管她变成了什么,这副躯壳的根源,还是苏晴! 在KTV里喊她名字时,她加快了脚步……那不是无动于衷,是反应! 这说明,在那怪物的表皮之下,还残存着属于苏晴的意识! 她把我们当成了敌人,她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恐怖,才会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攻击一切靠近她的人! 我不是敌人! 必须让她明白! 用什么来证明? 记忆……属于“她”的记忆…… 结论? 结论? 结论:...........篮球!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顾亦安被黑暗吞噬的意识。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 他的手臂以一种扭曲的角度挣扎着,探向胸前的背包。 用已经麻木的手指,笨拙地、拼命地,将那颗半旧的斯伯丁篮球从包里拽了出来。 那张扭曲可怖的脸庞微微一侧。 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窝,死寂地转向了那颗在顾亦安手中颤抖的篮球。 瞬间,巷子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江小倩的挣扎,喉咙里的嘶吼,风声,心跳声……全部消失。 时间凝固。 怪物脸上的狰狞和扭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涌动的皮肤平复下来,深陷的眼窝重新被眼球填满,鲨鱼般的利齿也收了回去。 仅仅几秒钟,那张恐怖的脸,就变回了苏晴原本的、化着浓妆的模样。 只是她的眼神,充满了迷茫、痛苦和疲惫。 “噗通!” “噗通!”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掐着脖子的手松开了,顾亦安和江小倩同时摔在了地上。 顾亦安顾不上撕裂般的喉咙,瘫坐在地上,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抓紧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把字句从肺里挤出来: “是你爸爸……让我来找你的!你妈妈她很想你!只有我一个人……他们没来!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一口气吼完,他咳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和江小倩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声。 苏晴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颗篮球,又看看地上的两人。 眼神中的杀意和疯狂彻底消散。 第23章 委托 “你们是什么人?” 苏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找到我的?” 顾亦安扶着粗糙的墙壁,压下喉咙的刺痛,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坦然迎上苏晴审视的视线。 “我们是临河市职业中学的学生。” 他晃了晃还戴着手套的左手,又指了指那颗滚落在墙角的篮球。 “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读取物品上残留的气息轨迹,追踪到和它接触最久的人。” “这颗篮球,是你妈妈给我的。我就是靠着它,才找到了你。” 苏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对这种超乎常理的说法抱有疑虑,但篮球的事实又摆在眼前,让她无法反驳。 “你为什么要帮我妈找我?” “钱。” 顾亦安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掩饰, “你父亲,苏敬源先生,承诺了一笔我无法拒绝的报酬。” “我家很穷,我需要钱。” 这种纯粹的利益关系,远比“热心肠”之类的说辞更具说服力。 一个为了钱而来的“赏金猎人”,其行为逻辑清晰可循,威胁性也大大降低。 果然,苏晴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弛了几分。 她在原地沉默着,似乎在飞速权衡利弊。 顾亦安没有催促。 他知道,对待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任何一点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反扑。 时间似乎流逝得特别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 终于,她迈步走去,捡起那颗篮球,指腹在粗糙的皮质上轻轻摩挲。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世界的,属于家庭的温度。 “我可以让你赚到这笔钱。” 她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顾亦安问。 “用你那个找人的能力,帮我再找一个人。” 苏晴抬起头,路灯的余光下,她那双化着浓妆的眼睛里,燃起两簇幽冷的火焰。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风险:与这个极度危险且不稳定的怪物深度绑定,随时可能被灭口。 收益:完成苏敬源的委托拿到报酬,同时,这正是深入旋涡中心、解开所有谜团的唯一机会! 苏晴身上的异变、钱永福与萧子豪的诡异死亡……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团更深、更黑暗的迷雾。 他需要答案。 这念头只在脑中存在了零点一秒。 “成交。” 顾亦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得到肯定的答复,苏晴的行动力变得惊人。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身上的伤,立刻追问:“你的能力,有什么限制?” “限制很多。” 顾亦安半真半假地解释,让自己的能力听起来更像一门有迹可循的“技术”,而不是虚无缥缈的“魔法”。 “第一,非常消耗精神,我不能连续使用。” “第二,需要目标长期贴身的私人物品,轨迹才足够清晰,不会被杂乱的信息干扰。” 他解释得越专业,就越能获取对方的信任。 苏晴听完,点点头,将手里的篮球递给顾亦安:“在这里等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快步朝着梦乡KTV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她没说要等多长时间,也没说去做什么。 .......... 巷子里再次只剩下顾亦安和江小倩。 “喂。”顾亦安推了推旁边还瘫坐在地,嘴巴张成“O”形的江小倩。 江小倩像是被按了开机键,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下一秒,她以与自己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嗷!”一声惨叫响彻小巷。 “真的!是真的!” 她一把抓住顾亦安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顾亦安!你快告诉我,刚才那个……那个是啥玩意儿?生化变异?外星人附体?” 她的世界观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反复碾压,此刻正处在崩溃和兴奋的叠加态。 “冷静点。” 顾亦安被她晃得头晕,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士力架,撕开包装,直接塞进江小倩还想继续发问的嘴里。 然后自己也拧开一管苏敬源给的高能营养补充剂,一口吸干。 温热的能量迅速流遍全身,修复着刚才因窒息和撞击造成的损伤。 江小倩叼着士力架,眼睛瞪得像铜铃,大脑似乎还在宕机状态,只是机械地咀嚼着。 巧克力的甜味和花生的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给了她混乱的神经系统一个重启的信号。 突然,她一把抓住顾亦安,双眼放光,吓了顾亦安一跳。 “我知道了!”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激动得发颤,“原来那些电影和小说都没骗人!” “这个世界真的有超能力!你是追踪系对不对?那我呢?我是不是力量系的?”” 顾亦安看着她满脸的憧憬和期待,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的能力……” 他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能还没觉醒。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 江小倩的眼睛更亮了,她握紧拳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美好的幻想, “我就知道!我江小倩绝非池中之物!等我觉醒了,肯定是凤凰之力!毁天灭地!” 顾亦安看着她那副迷离的样子,再看看她那吨位,心中默默吐槽:凤凰之力?怕不是一只肥凤凰吧。 ......... 就在这时,苏晴回来了。 她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塑料手提袋。 袋子上面沾着几块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印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散出来。 顾亦安的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个袋子里的东西,是以怎样一种粗暴的方式被“取”出来的。 苏晴没有废话,走到两人面前,将袋子“啪”地一声放在地上。 她敞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顾亦安倒吸一口凉气。 三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瑞士名表、五捆用银行纸带捆扎的万元现金。 一盒尚未开封的古巴雪茄、几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账本、还有几块硬盘。 “这些,够不够?”苏晴问道。 “够了。” 顾亦安蹲下身,强压下心头的震动。 这些东西,几乎就是一个男人放在某个保险柜里的全部“身价”与“秘密”。 他没有犹豫,摘下右手的灰色手套,露出了那只苍白得近乎病态的手。 他先拿起一块劳力士手表。 “嗡——” 大脑刺痛,白光炸裂。 无数彩色线条中,一条格外粗壮的金色光线,直指一个方向。 他迅速记下这个方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脑中一个大胆的念头成形。 如果这些物品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那么将他们的物品混合感知,轨迹是否会交汇叠加,形成一个更稳固、更精确的坐标? 这是一个从未尝试过的冒险! 他将那五万块现金、另一块百达翡丽手表、一本账本和一条领带,同时用一只手按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同时感知复数物品的气息。 “轰!” 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眼前的白光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噬。 无数条或明或暗的彩色线条瞬间交织、缠绕、融合,形成一片混沌的光海。 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这片混沌中搜寻。 找到了! 几条原本指向不同方向的、属于不同人的金色轨迹。 在这次混合感知中,奇迹般地交汇,最终拧成一股,指向了同一个、与刚才劳力士手表完全重合的方位! 成了! 他猛地收回手,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顾不上眩晕,他迅速掏出自己那台破手机,解锁,打开地图。 将刚才记下的方位在地图上进行重合定位、缩放。 一个红色的标记,出现在了临河市西郊的一片高端开发区。 “御景会所。” 他将手机递给苏晴看。 苏晴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眼神中的火焰,瞬间转为一片冰寒。 第24章 御景 苏晴站起身,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转身就走。 “喂!我的手机……” 顾亦安话音未落,眼前骇人的一幕发生。 苏晴的身影陡然变得模糊,化作一道扭曲的黑色残影,冲出了巷口。 那不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 空气被撕裂,发出一声短暂而尖锐的悲鸣。 “哇……” 江小倩嘴里的士力架悬在半空,忘了咀嚼。 “她……她是瞬移?还是什么狼人?” 顾亦安没理会她的惊叹,低头看着那堆散落在地上的名表、现金和账本,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苏晴身上那恐怖的异变,究竟从何而来? 她拼死也要追杀的目标,到底是谁? 最关键的是,她的身体状况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而苏敬源的委托,是找到她,带一个活着的她回去。 零点一秒的权衡。 他猛地抓过江小倩那个,印着粉色小猪的卡通书包。 将地上的名表、现金、账本粗暴地扫了进去,拉上拉链,塞回江小倩怀里。 “你打车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朝巷口的电动车冲去。 不能再让江小倩跟着冒险。 刚才那一下,如果不是篮球起了作用,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只会比这里危险百倍。 江小倩抱着书包,在后面气得跳脚。 “顾亦安!你个王八蛋!用完就甩?我也要去!你给我站住!你个该死的手套瘦猴!” 骂声,突然停了。 顾亦安没空回头,几步冲到电动车前,长腿一跨,拧动车把。 车子,纹丝不动。 他低头一看,钥匙孔里空空如也。 一回头,江小倩正捏着那串挂着小熊挂件的,电动车钥匙,慢悠悠地从巷子里踱步出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 “想丢下我?” 她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你走啊,你用脚跑着去追那个闪电侠啊。” 顾亦安的脸黑了。 他盯着江小倩,江小倩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想拿钥匙,就带上老娘。 “……算你狠。” 顾亦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一起去。” 江小倩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走上前,一把将顾亦安从驾驶位上推开,自己稳稳坐了上去。 “坐后面,抱紧你的饭票。” 顾亦安认命地坐上后座。 “嗖——!” 电动车发出一声闷响,猛地向前窜了出去,一股蛮横的推背感差点把顾亦安甩飞。 梦乡KTV本就在城西,距离西郊的御景会所并不算太远。 江小倩把这台小电驴骑出了重型机车的亡命气势,在夜色下的马路上风驰电掣,专抄近道,猛钻小巷。 十几分钟后,一片灯火通明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尽头。 ........ 御景会所。 这里是一座占地极广的私人庄园,门口是足以抵御冲撞的森严岗亭,和厚重铁轨式伸缩门。 然而此刻,那扇象征壁垒的大门,已然扭曲成一团废铁,一半脱轨,狼狈地歪倒在地。 门边,刚好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 江小倩一个漂亮的甩尾急刹,电动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头精准地从那缝隙里钻了进去。 刚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岗亭的玻璃碎了一地。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倒在血泊里,胸口是一个恐怖的空洞。 肋骨的断茬惨白,被暴力掏空的心腔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顾亦安的胃里一阵翻搅,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他从背包里抓出那颗篮球,摘掉手套,用苍白的右手紧紧握住。 “嗡——!” 熟悉的针刺感贯穿大脑,白光炸裂中,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都要刺眼的金色光线,笔直地指向左前方。 目标,庄园深处那栋最为宏伟的建筑,地下。 “前面左拐!”他低吼道。 江小倩一言不发,猛打车头,电动车沿着宽阔的内部道路,冲向那栋建筑。 几分钟后,他们停在了建筑前的喷泉广场上。 “停车!” 两人跳下车,顾亦安一马当先冲进空无一人的大厅。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薰与红酒的芬芳。 但这一切都被死一般的寂静所笼罩,反而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 最后一次定位,苏晴在地下。 顾亦安迅速找到安全通道的指示牌,猛地推开门。 楼梯间里,血腥味更加浓重。 负一层。 两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的壮汉倒在楼梯口,一个胸口被开了个透明的窟窿。 另一个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拧着,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地面上,一条清晰的的血痕,指向走廊尽头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 门是开着的。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幽暗的独立通道。 一个介于负一层和负二层之间的隐蔽夹层。 通道不长,头顶的灯管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盗门,同样敞开着。 一进门,顾亦安的心脏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苏晴倒在地上。 她腹部的黑色运动服被鲜血浸透,变成了一种更深的、不祥的暗红色。 在她身前不远,躺着三具死状各异的尸体。 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仍在冒着青烟的手枪。 苏晴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是顾亦安,眼神里的戒备褪去,只剩下无尽的不甘。 她咳出一口血,声音微弱却清晰。 “让他……跑了。” 顾亦安冲过去,半跪在她身边,看着她腹部那个不断渗出血液的窟窿 。 “你不要命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报仇不急于一时!你是在自杀!” 这个女孩,简直是在用一种自毁的方式,去撞击那个她根本无法撼动的黑暗。 “来不及了……” 苏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苦笑。 她抓住顾亦安的手臂,那只手冰冷得不像活人,力气却大得惊人。 “再帮我一次………” “找到他的位置……” “先养好伤再说!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顾亦安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没有时间了。” 苏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绝望。 “为什么?” 苏晴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拉起了自己运动服的下摆。 凑过来的江小倩和顾亦安,同时看到了那衣服下的景象。 江小倩的尖叫被死死扼杀在喉咙里,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顾亦安也僵住了。 运动服下,根本不是血肉之躯。 那不是伤口。 是腐烂。 她的腹部,像一块风干了千年的朽木,皮肤干瘪、枯黄,紧紧贴着骨骼。 而在那层干枯的皮肤下面,有无数细小的、黑色的阴影,正在疯狂地蠕动、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啃穿那层薄皮,破体而出。 一种活生生的、正在进行时的腐烂。 “开始只是脚。” 苏晴的声音轻飘飘的。 “每天都在向上蔓延,现在已经到腹部了。” “我能感觉到,它在吞噬我……用不了几天,我就彻底没有了。” 她放下衣服,遮住那恐怖的景象,也遮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顾亦安,眼神里是燃烧着灵魂的恳求。 “帮我……” “找到他。” 第25章 真相 顾亦安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苏晴那股不计后果的疯狂杀意,从何而来。 这是一场与死亡的赛跑。 她要在自己被彻底吞噬之前,将所有的仇人,拖进地狱。 “这个地方……” 苏晴的眼神飘向通道深处,声音里是浸透骨髓的寒意。 “三年前,我就是被萧子豪骗到这里来的。” “醒来的时候,就在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是梦乡的老板万金荣,他让人拍了我的视频,强迫我去梦乡KTV接客……” “后来……就是那个死胖子……钱永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不仅割在自己心上,也割在听者的心上。 “该杀的……差不多都杀了。” “还剩最后一个。” “罪魁祸首,万金荣。” 她抬起手指,指向通道更深处的一排紧闭的房门, “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顾亦安示意江小倩扶稳苏晴,自己站起身,走向那些房间。 一共十几间房。 房门都是厚重的铁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 他走到第一扇门前,透过窗口往里看。 狭小、无窗的囚室里,只有一个肮脏的床垫和马桶。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正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 顾亦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换了一间。 又一个女孩,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正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墙,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他一间一间看过去。 每一个房间里,都囚禁着一个被摧毁了人生、摧毁了灵魂的女孩。 一股冰冷的、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怒火,从顾亦安的心底烧起。 他一直以为,这种只存在于电影里的魔鬼行径,离自己的世界很遥远。 没想到,现实的丑陋,远比想象更加赤裸。 他没有再看下去,转身走回苏晴身边。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苏晴的变异,她那恐怖的力量和速度,必然遵循某种能量守恒。 不可能凭空产生。 那就需要燃料。 没有丝毫犹豫,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管苏敬源给的,军用高能营养剂,拧开盖子,左手捏住苏晴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 粘稠的液体被他粗暴地挤了进去。 “咳……咳咳……” 苏晴剧烈地咳嗽起来,混杂着血块的能量胶被直接喷了出来。 “有没有水?” 顾亦安头也不回地对江小倩喊道。 “有!” 江小倩立刻从自己那个小猪背包里,翻出一瓶还剩一半的冰红茶。 顾亦安接过饮料,一手扶着苏晴的头,一手将瓶口凑到她干裂的嘴边, “喝下去,把能量胶冲下去。” 冰红茶混着能量胶,顺着她的喉咙流下。 奇迹发生了。 苏晴原本灰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她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江小倩惊讶的说,“这东西……管用。” “当然管用。”顾亦安看着她,心中大定。 这高能营养剂,果然是好东西。 他又拿出两管,递给江小倩,“喂她吃下去。” 江小倩接过,小心翼翼地帮苏晴服下。 顾亦安则从苏晴的口袋里,摸出了自己那台破手机。 他划开屏幕,手指悬在了拨号键“110”的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报警? 怎么解释? 说自己和一个能变异的怪物,闯进了一个黑恶势力的据点,杀了七八个人? 警察来了,第一个抓的恐怕就是自己。 苏晴的秘密一旦暴露,只会被当成怪物切片研究。 还有里面那些女孩,在万金荣的保护伞下,她们真的能得到公正吗?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没用的。” 他一抬头,苏晴竟然在江小倩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三管能量胶的效果,好得超乎想象。 她看着顾亦安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眼神冰冷。 “万金荣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炫耀过,临河市警局里有他的靠山,是梦乡集团的大股东。” “报警,只会打草惊蛇,让他跑得更快,顺便……把我们灭口。” 她走到顾亦安面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帮我,找到他。” 顾亦安看着苏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苏敬源的报酬,也不仅仅是为了解开谜团。 当他看到那些被囚禁的女孩时,这件事的性质,就已经变了。 他从江小倩手里拿过那个粉色小猪书包,拉开拉链,看着里面那堆属于万金荣的“身价”与“秘密”。 顾亦安摘下右手那只洗得发白的旧手套,径直插进了那堆杂物之中。 “嗡——!” 白光炸裂。 一条凝实的金色光柱,从书包这个中心点冲天而起,穿透了层层阻碍,笔直地指向这栋建筑的上方。 光柱的尽头,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坐标。 “他在楼上。” 顾亦安猛地抽回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五楼。” 话音刚落,苏晴转身就要冲向通道之外。 那股自毁式的、急不可耐的杀意再次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回来!” 顾亦安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苏晴的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你找不到他。”顾亦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跟着我。” 说完,他率先迈开步子,朝着来时的安全通道走去。 苏晴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江小倩小跑着跟上顾亦安。 三人迅速穿过躺着两具尸体的负一层楼梯口,回到空无一人的奢华大厅。 顾亦安没有走向电梯,而是径直推开了另一侧的安全通道门。 电梯的目标太大,而且很可能会有监控。 他回头,看向江小倩, “你从大门出去,找个草丛躲起来。如果看到有车或者人靠近这里,立刻给我打电话。”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 江小倩张了张嘴,想说“凭什么”,想说“老娘也想上去看热闹”,但当她对上顾亦安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请求,没有商量,只有冷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指令。 她第一次在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瘦猴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哦。” 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那扇被撞坏的大门。 顾亦安不再管她,转身踏上了通往楼上的台阶。 “走。” 楼梯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被放大成一种令人不安的鼓点。 墙壁上感应式的节能灯,随着他们的靠近而一盏盏亮起,又在他们身后一盏盏熄灭。 将前路拖入更深的黑暗。 第26章 清道夫 推开防火门。 一股浓郁的雪茄味混杂着香水和酒精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五楼。 这里的装修风格,与楼下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 暗色调的墙纸,与厚重的天鹅绒地毯吞噬了光线,也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紧闭的房门,门上没有门牌号,只有一些晦涩的符号。 这里是万金荣的巢穴。 真正的核心。 顾亦安再次将手伸进那个小猪书包,强忍着大脑被撕裂的痛楚,进行了最后一次,也是最精准的一次定位。 “嗡!” 那道金色的光柱,穿透了一切虚妄的表象,最终牢牢地钉死在走廊尽头,左手边最后一个房间。 他抬起手,指向那扇深棕色的实木门。 苏晴的眼神瞬间锁定目标。 她一言不发。 下一秒,她动了。 厚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唯有一阵狂风刮过顾亦安的脸颊。 “砰——!” 一声巨响, 那扇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实木门,连同门框一起,被她一脚踹得向内炸开,木屑四溅。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类似办公室的房间。 然而,房间里,空空如也。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奢华的真皮沙发,摆满名酒的酒柜,以及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窗外,是临河市璀璨的夜景。 窗内,却没有任何人影。 苏晴站在破碎的门口,身形凝固, 苏晴僵在破碎的门口,眼中的杀意与暴戾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在她周身汇聚成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猎物就在眼前,却消失了。 “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顾亦安没有理会她的失控,迈步走进房间,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窗户紧闭,没有破损的痕迹。 房间里除了他们,再没有第二个出口。 人呢?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江小倩。 顾亦安立刻接通,甚至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江小倩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惊惶的声音。 “顾亦安!来了!来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下来好多人!不……不是好多,是三个人!他们都拿着枪!已经进大门了!” 电话“嘟”地一声挂断。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万金荣的支援到了。 这意味着,万金荣本人,一定还在这附近! 他没有跑!可他到底藏在哪儿?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土地庙!苏晴藏身的那个土地庙! 她明明就躲在神像后面,当时自己却找不到她。 只有一种可能,金色轨迹指向的不是终点! “墙!” 顾亦安猛地转头,看向苏晴,“这房间里有暗门!就在墙上!” “闪开!” 苏晴低吼一声。 顾亦安下意识地向后退。 只见苏晴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右腿,狠狠地踹向办公桌后方那面挂着一幅山水画的墙壁。 “轰——!” 墙皮龟裂,石灰粉簌簌落下。 那坚固的承重墙,竟被她一脚踹出了一个凹陷的深坑,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疯狂蔓延。 裂纹的中心,一道极其隐蔽的、与墙体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缝隙,暴露了出来。 果然有门! 那是一扇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合金密码门! 苏晴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她根本不去找什么开关或者密码。 她直接伸出双手,五指如钩,直接扣进那道被踹开的缝隙。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 她硬生生将那扇厚重的合金门从墙体里撕开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苏晴看也不看顾亦安,直接冲了进去。 几乎就在她冲进去的瞬间。 “砰!砰砰!” 沉闷的枪声和男人惊恐的惨叫,从墙后那个隐秘的空间里骤然响起。 里面不止万金荣一个人! 与此同时,走廊外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正高速向这个房间逼近! 江小倩说的那三个人,到了! 顾亦安的大脑在零点零一秒内作出了判断。 退路被堵,前方是未知的战场,他现在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累赘。 他的视线飞速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墙角一个半人高的老式铁皮文件柜上。 没有丝毫犹豫,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柜门,将自己瘦削的身体硬生生塞了进去。 幸好他够瘦。 他将身体缩到极限,用指尖将柜门拉上,只留下一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用来观察外面的情况。 就在他关上柜门的下一秒,三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的壮汉,呈标准的战术队形,冲进了房间。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黑洞洞的手枪,枪口上装着粗大的消音器。 眼神冷酷,动作干练,显然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打手。 三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手势飞快地交流着。 一人警戒门口,一人守住那个被撕开的墙洞,最后一人则快速检查房间。 他们没有发现躲在柜子里的顾亦安。 墙洞里的枪声、和惨叫声很快就停止了,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片刻后,那个守在墙洞边的壮汉,对着同伴摇了摇头。 外面两人并没放松警惕,反而交换了一个更显冷酷的眼神,开始对外面房间进行细致的地毯式搜索。 透过缝隙,看到其中一个壮汉端着枪,一步步向柜子逼近。 完了…… 顾亦安的心脏沉到了谷底,冰冷的绝望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以及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就在那壮汉即将伸出手拉开柜门的瞬间—— 门口的光线,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吞噬。 一个穿着熨烫妥帖的白衬衫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个写字楼里的白领。 外面房间两黑衣壮汉看到来人,明显愣了一下。 “你是……” 其中一人刚开口问了两个字,话音便戛然而止。 那个白衬衫男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同样装着消音器的手枪。 “噗。” “噗。” 两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两个黑衣壮汉的眉心,同时绽开了一朵血花。 他们脸上还带着错愕的表情,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另一个检查里面房间刚出了的壮汉反应极快,瞬间转身举枪。 但白衬衫的速度比他更快。 “噗。” 第三声轻响。 最后一个黑衣壮汉的动作僵住了,缓缓倒地。 从出现,到解决三名职业打手,白衬衫男人用了不到三秒。 柜子里,顾亦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忘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比苏晴的异变更加惊悚。 这根本不是黑帮火拼,这是一场来自更高维度的、无情的清洗! 然而,真正让顾亦安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快凝固的,是那个白衬衫男人抬手举枪的瞬间。 在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深绿色的、有着硕大表盘的军用手表。 那块表…… 顾亦安见过! 军用规格的欧米茄。 是那个自己周五深夜,在学校门卫室里见过一次。 却在门卫赵大爷口中根本不存在的保安。 第27章 死局 顾亦安蜷缩在铁皮文件柜里,每一块肌肉都因过度紧张而僵硬。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擂鼓般的闷响。 他不敢通过门缝窥探,生怕那个白衬衫男人根本没有离开。 那块军用欧米茄手表,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一个被门卫赵大爷矢口否认的存在。 此刻,此地,却鬼魅般现身,用一种职业到冷酷的方式,清理了现场。 他是谁? 苏晴……还活着吗? 无数个疑问像绞索,缠绕着他的大脑,让他几乎窒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始终没有任何声响。 不能再等下去了。 顾亦安用指尖,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轻微的速度,将柜门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 房间里空荡荡的。 只有那三个黑衣壮汉的尸体,以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眉心处三个不起眼的血洞,宣告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顾亦安缓缓地,将自己僵直的身体从柜子里挪了出来,双脚落地时甚至有些发软。 他没有去看那些尸体,而是第一时间冲向了那面被撕开的合金门。 门后的密室,比他想象中要大。 奢华的装潢,散落一地的雪茄、酒杯,还有另外三具尸体。 其中一个脑满肠肥的,应该就是万金荣。 他们的死状比外面那三个要惨烈得多,显然是苏晴的杰作。 但是,苏晴和那个白衬衫男人,都不见了。 顾亦安的目光扫过整个密室,最后定格在墙壁的另一端。 巨大的落地窗,正大敞四开,夜风灌进来,吹动着名贵的窗帘。 快步走过去,探头下望。 下面没有人。 五楼的高度,足以让普通人粉身碎骨。 苏晴那非人的体质,跳下去或许不难。 可那个白衬衫呢? 他是怎么下去的?跟着跳下去?还是说,他有别的离开方式? 这个人的神秘和强大,已经超出了顾亦安的认知。 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退出了这个血腥的房间,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向楼下潜去。 回到一楼大厅,顾亦安直接推开侧门,闪身进入了外面的花园。 已经是午夜,庭院里灯光昏暗,树影幢幢。 江小倩呢? 他迅速躲到一簇茂密的灌木丛后,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 “啪!” 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顾亦安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几乎是本能反应,反手就是一肘向后顶去。 “哎哟!你谋杀啊!” 一个熟悉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顾亦安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回头一看,只见江小倩正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 “你……” 顾亦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股虚脱感涌遍全身, “你怎么在这?” “废话!老娘不在这在哪?等你半天了,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被人大卸八块了!” 江小倩缓过劲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们赶紧走吧,这地方邪门得很。” 顾亦安点点头,不再废话。 两人猫着腰,借着花圃的掩护,迅速溜到了江小倩藏电动车的地方。 江小倩一拧电门,两人冲了出去。 就在电动车来到一处拐角,即将到达大门时,几道刺眼的远光灯从大门外射来。 “停车!”顾亦安低喝一声。 江小倩反应极快,一个急刹,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十几辆黑色的越野车,组成一个庞大的车队,正以一种碾压一切的气势,浩浩荡荡地驶向御景会所的大门。 为首的是一辆黑色的宝马7系。 如果他们刚才再快两秒,就会和这个车队迎头撞上。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视线在周围的环境中急速搜索。 大门是死路。 回去也是死路。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路边草坪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屋上——配电室。 “那边!”他一拍江小倩的肩膀,指向那个方向。 江小倩连问都来不及问,求生的本能,让她瞬间理解了顾亦安的意图。 她猛地一转车头,电动车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直接冲上了路边的草坪。 车轮在湿滑的草地上颠簸、打滑,溅起一片泥浆。 两人在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电动车冲过低矮的灌木,最终以一个狼狈的甩尾,险之又险地停在了配电室后方,一处与围墙形成的狭窄夹缝里。 两人连滚带爬地跳下车,将车推进最深的阴影里,然后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片刻之后,车队驶入了会所大门。 一辆越野车停在门口,下来两个黑衣壮汉,动作麻利地将已经被撞坏的轨道门,重新扶正、关好。 随后,两人径直走进岗亭,接管了防卫。 看着这一幕,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被困住了。 瓮中之鳖。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后背,却无法冷却顾亦安飞速运转的大脑。 透过配电室和围墙之间不足半米的缝隙,死死盯着会所内的动静。 那些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主楼前,车上下来了至少三四十个黑衣人,动作整齐划一,沉默而高效地控制了整个会所。 江小倩蹲在他旁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着顾亦安的耳朵:“他们是什么人?警察?” “警察?” 顾亦安的语气充满嘲讽,“你看哪家警察开会所,绑架小姑娘?” 江小倩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顾亦安的脑中,无数线索和信息正在被疯狂地分析、重组。 第一,万金荣死了。 但梦乡集团这个庞大的犯罪组织还活着。 眼前的阵仗说明,万金荣很可能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高级经理人,一个傀儡。 现在,真正的大老板们,来处理“公司”的突发危机了。苏晴说的没错,临河警局的高层,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苏晴跑了。 以她的能力,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但那个神秘的白衬衫男人,那个“清道夫”,明显是冲着她这种“异常”来的,他肯定会像猎犬一样追上去。 苏晴的身体正在被吞噬,她需要能量补充。必须想办法联系上她,至少,把苏敬源给的那些高能营养剂送到她手上。 第三,地下室那些被囚禁的女孩。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他亲眼看到了那些地狱般的囚室,看到了那些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女孩。 如果他今天当作没看见,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必须救她们出来。 第四,他们自己。 眼下的情况,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会所周围是通了电网的高墙,大门被封锁,岗亭里换上了对方的人。 一旦被发现,以这伙人的行事风格,他和江小倩的下场,只会是这片花园里的两具新尸体。 第五,报警?打110? 来的值班民警,能不能进门都是问题,甚至可能被直接灭口。警局里有他们的股东,这条路是自寻死路。 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死局。 前后左右,无路可逃。 第28章 豪赌 唯一的生路,在墙外。 在更高处。 必须找到一个能撬动省级力量的人,一个不在临河这张腐烂关系网里的人。 一个名字,从顾亦安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李建民。 刑警支队副支队长。 萧子豪案件中,顾亦安和这个人打过一次交道。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中年警察言谈举止间,有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正直。 他的职位不高不低,刚好卡在一个微妙的位置。 既有足够的权限接触到核心案件,又不够份量被梦乡集团这种庞然大物吸纳为“股东”。 他是一枚游离在棋盘外的棋子。 赌一次。 顾亦安做出了决断。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脸。 顾亦安的手指飞快地滑动,从通讯录的角落里翻出李建民的号码。 拨通。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嘟——嘟——”声。 与此同时,会所里,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利剑般扫来,即将划破他们藏身的黑暗。 黑暗中,江小倩反应快得惊人。 她本能地一把将顾亦安扯到身后,用自己丰腴的身躯作掩护,像一堵肉墙,死死封住了那片随时可能致命的手机微光。 电话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通了。 “喂,哪位?” 一个略带疲惫的男声传来,背景里很安静,显然是在家中。 “李警官,我是顾亦安,临河职业中学的学生。”顾亦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顾亦安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抛出了炸弹。 “御景会所,这里刚死了十几个人。” 电话那头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们长期囚禁拐卖未成年少女,现在正在清理现场,毁尸灭迹。” 李建民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些。 “此话当真?” “我亲眼所见。”顾亦安语速加快,他看到一队黑衣人正朝配电室的方向走来, “我现在就躲在御景会所的门卫室房顶上。” 他撒了一个谎。 一个用自己的命,去丈量对方良心的谎言。 他藏身的位置,刚好能将岗亭和门卫室的屋顶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李建民是内鬼,最多五分钟,就会有人不动声色地去检查那个屋顶。 而他躲藏的配电室,则会成为最佳的观察点。 这是对李建民的终极试探,也是对自己的最后一道保险。 “别急,还有,” 顾亦安加重了语气,投下最后一枚,也是最致命的重磅炸弹。 “临河市局有他们的股东,你调动任何本地力量,都是在通风报信。” “你必须绕开市局,直接联系省厅!”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顾亦安能想象到,这番话在李建民的脑中掀起了怎样的风暴。 这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这是一场足以掀翻整个临河市权力结构的,政治地震。 信任一个学生的一面之词,赌上自己的前途,甚至身家性命? “顾亦安,”李建民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顾亦安反问,声音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森然, “现在,这里已经来了十几辆黑色越野车,至少三四十个专业打手。他们在搬运尸体,下一步就是转移那些被关押的女孩!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 电话那头,李建民只说了一个字。 却重若千钧。 “你躲好,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电话挂断。 顾亦安将手机揣回兜里,整个人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卫室的方向。 江小倩已经快要虚脱了,她抓住顾亦安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你疯了?你真的报警了?万一……万一他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顾亦安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的手心冰冷,却没有一丝颤抖。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分钟。 两分钟。 巡查的黑衣人越来越近,强光手电的光柱在他们藏身的夹缝前来回扫荡。 光柱扫过,又移开。 他们继续向前,走向了会所的深处。 江小倩长长地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 五分钟。 十分钟。 会所大门的方向,一片寂静。 没有人去检查门卫室的屋顶,甚至没有人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赌赢了。 顾亦安紧绷的背脊,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弛。 李建民,是干净的。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黎明。 黑衣人们的行动效率极高。 很快,几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从主楼里被抬了出来,迅速装进一辆厢式货车。 那是万金荣和他的几个心腹。 紧接着,又有人提着水桶和消毒液,开始清洗一楼大厅的血迹。 “顾亦安……” 江小倩的声音带着哭腔,又饿又怕,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 顾亦安看着远处那栋亮着零星灯火的主楼, “我们还要带她们回家。” 他的目光穿透了黑暗,仿佛看到了地下囚室里,那些绝望的眼睛。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但频率极高的引擎轰鸣声,从远处的公路上隐隐传来。 那声音不是跑车的咆哮,也不是货车的沉闷。 那是一种老旧机器被压榨到极限,带着金属疲劳的悲鸣,正撕裂着寂静的夜空。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近! 顾亦安和江小倩死死贴着配电室冰冷的墙壁,连呼吸都忘了。 终于,一束孤独的光柱,划破了会所大门外的黑暗。 不是车队。 只有一辆车。 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桑塔纳警车,车顶的警灯没有闪烁。 就那么安静地、突兀地停在了已经被扶正的轨道门前,不偏不倚,刚好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 为首的,正是李建民。 他身上还穿着居家的便服,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印着“警察”字样的反光背心。 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个年轻的警察张瑞,同样一身便装,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两人没有拔枪,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那么站在车旁,静静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这幅景象,荒诞到了极点。 像一只螳螂,张开前臂,拦在了一群即将冲锋的野牛面前。 第29章 铁壁 “他……他们就两个人?” 江小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他们来送死吗?” 顾亦安没有说话,他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心脏却反常地冷静下来。 他赌对了第一步。 李建民来了。 现在,是决定生死的第二张牌。 他到底是孤身赴死的莽夫,还是早已洞悉全局的棋手。 会所岗亭里,那个新换上的黑衣壮汉,显然也发现了门口的异状。 他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随即推门而出,径直走向警车。 他的步态很稳,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嚣张。 顾亦安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个黑衣壮汉的腰间。 那里鼓囊囊的,是枪的轮廓。 壮汉走到警车前,和李建民交涉着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但从他那副指手画脚、下巴高抬的姿态来看,绝不是什么友好的交流。 李建民只是平静地听着,偶尔,摇一下头。 几分钟后,黑衣壮汉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恶狠狠地指了指李建民,转身大步走回了会所。 江小倩刚要松一口气,顾亦安却低声道:“好戏刚开始。” 果然。 那辆一直停在主楼前的黑色宝马7系,引擎启动。 它无声地滑行至大门口,停在轨道门内侧。 后座车门打开。 一个男人走了下来。 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丝质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硕大的金表,在昏暗的灯光下晃着油腻的光。 他脸上挂着笑,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花衬衫”走到门口,隔着冰冷的铁栏,对着李建民说了起来。 他语速不快,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甚至还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 李建民摆手,拒绝了。 交涉持续了很久。 花衬衫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其下毫不掩饰的阴冷。 他又说了几句什么。 李建民依旧只是摇头。 终于,花衬衫失去了所有耐心,他转身回到宝马车旁,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夜太静了。 他那压低了却依旧嚣张的声音,碎片般飘了过来。 “……对,门口……就两个人……脑子有问题……” “……让他走………” 顾亦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在给那个“股东”打电话。 下一秒,李建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来。 “嗯。” “嗯。” “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挂断电话,李建民把手机揣回兜里。 然后……什么也没做。 他依然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石碑。 他和张瑞,连同那辆破旧的桑塔纳,构成了一道单薄,却无法撼动的防线。 君命有所不受! 顾亦安的胸腔里,一股滚烫的热流轰然炸开。 这个中年警察,用自己的职业生涯,甚至身家性命,为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学生,投下了一张信任票。 花衬衫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的肥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对着身后一挥手,然后钻进宝马狠狠把车门带上。 十几辆黑色的越野车,引擎同时发出低沉的咆哮。 轨道门,缓缓打开。 车队,动了。 它们无视警车,准备从警车与门柱之间不到两米宽的缝隙里,强行挤过去。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清脆,决绝。 李建民和张瑞已经退到了警车后面,枪口朝天。 是警告。 整个车队,瞬间停滞。 夜色中,唯有令人压抑的汽车怠速轰鸣。 下一秒。 那些越野车的车门,被同时踹开。 一个个手持凶器的黑衣人涌出。 手枪。 喷子。 长管猎枪。 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在夜色中汇成一片冰冷的死亡森林,对准了那辆单薄的警车。 枪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不是一声,不是两声。 而是数十几把枪械同时喷吐火舌,汇聚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金属风暴。 “哒哒、嘭、啪——!” 猎枪沉闷的咆哮,霰弹枪毁灭性的轰鸣,手枪急促的点射,狠狠砸在顾亦安的耳膜上! 那辆孤零零的桑塔纳警车,在第一个瞬间就被彻底吞没。 车窗爆裂成亿万颗飞舞的晶尘。 车身铁皮被子弹蛮横地撕开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迸射出绝望的火花。 “啊——!” 江小倩发出一声被掐住喉咙般的尖叫,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浑身剧烈地颤抖。 密集的枪声持续了十几秒。 然后,戛然而止。 夜,又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安静。 静到能清晰听见一枚枚滚烫的弹壳,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 两个持手枪的黑衣人,脱离了车队的掩护,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向那堆废铁摸去。 顾亦安的呼吸停了。 就在左边那个黑衣人即将绕到车头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从警车残骸后方爆出。 一名枪手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额头爆开一团血雾,像个破布口袋,软倒在地。 没死! 李建民还活着! 顾亦安凝固的血液,重新沸腾! 另一个枪手反应极快,立刻向后翻滚,躲回了车队后面。 “砰!砰!” 警车后方,两只握着手枪的手臂猛地伸了出来,根本不瞄准,只是朝着越野车的方向胡乱开了两枪,进行最后的火力压制。 这两枪,彻底捅了马蜂窝。 “嘭,哒哒哒——!” 更加狂暴的火舌再次席卷而来,将那辆警车残骸打得火星四溅,碎铁横飞。 枪声停歇。 这次,再没有人敢上前送死。 为首的那辆公羊越野车,引擎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车头对准了警车,猛地踩下油门。 他们要直接碾过去! 一切都结束了。 血肉之躯,挡不住这头钢铁巨兽的碾压。 顾亦安眼睁睁看着那辆公羊即将撞上警车残骸。 就在这一刻。 “呜——呜——” 两道刺耳的警笛声,从远处的公路上呼啸而来。 两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正在以不要命的速度高速逼近。 顾亦安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他听出来了。 这两道警笛声只是前奏!序曲! 在它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种更沉重、更具压迫感的引擎轰鸣! 紧随其后的,是两辆狰狞的黑色装甲防暴车! 车顶的射击口已经打开,露出里面黑森森的重机枪枪管,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这还没完。 装甲车后方,是长龙般的军用卡车。 车斗里,站满了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手持95式自动步枪的武警战士! 短短几十秒。 上百名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如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将整个御景会所围得水泄不通。 十几道雪亮的探照灯,瞬间撕裂了黑夜。 将整个会所,照射得如同白昼! 第30章 筹码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走出来!” “重复一遍,立刻放下武器!” 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威严而洪亮,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回应喊话的,是会所内陡然爆发的,更加疯狂的枪声。 那群亡命之徒,竟然选择负隅顽抗。 “狙击手就位!自由射击!” 冰冷的命令下达。 “噗。”“噗。”“噗。” 几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从黑暗的高处传来。 院子里,几个还在疯狂射击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眉心或胸口绽开一朵血花,随即软软倒地。 这精准而高效的死亡,瞬间击溃了剩下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哐当……” 有人扔掉了手里的枪。 一个,两个…… 很快,所有还在反抗的黑衣人都扔掉了武器,高举双手,跪倒在地。 盾牌阵列缓缓推进,武警战士们一拥而上,将所有黑衣人死死按在地上。 顾亦安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得救了。 他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李建民。 他颤抖着手,划开接听键。 “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李建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 顾亦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 “别管我!立刻检查他们的车!车上有没有女孩!如果没有,马上带人去进门左前方最里面那栋建筑,负一楼!那里是关押她们的地方!” “明白!”李建民吼了一声,“不要挂电话,保持通话!” 电话那头,传来李建民对着步话机咆哮下令的声音,以及无数急促的脚步声。 顾亦安看见,几名武警粗暴地拉开那些越野车的车门,拖出几具盖着白布的担架。 是万金荣和他的手下。 紧接着,几辆狰狞的防暴车迅速调转方向,履带碾过草坪,直接冲向他所说的那栋主楼。 漫长的十分钟后。 一个个披着毛毯、失魂落魄的女孩,在警察的搀扶下,从那栋地狱般的建筑里走了出来。 她们重见了天日。 顾亦安看着这一幕,胸口积郁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化开。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江小倩。 江小倩也正看着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顾亦安也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可随即,一个身影在他脑中闪过。 苏晴。 她还在外面,那个神秘的“清道夫”还在追杀她。 “我们该走了。”顾亦安对江小倩说。 两人手忙脚乱地想把那辆功勋卓著的电动车从夹缝里拽出来。 “咔嚓”一声。 电动车的前轮已经彻底瘪了,轮毂在刚才的猛烈撞击中,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这车,废了。 “我靠!”江小倩欲哭无泪,“老娘的爱车啊!”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了李建民的声音:“找到了!都找到了!你们在哪里?” “配电室这边,” 顾亦安回答,随即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容置喙。 “我还有一样东西,必须单独交给你。你自己开车过来,一个人。” “好!” 很快,一辆警车亮着双闪,停在了配电室前的路上。 李建民在电话里说:“我到了。” 顾亦安和江小倩,两个脏兮兮的泥人,一瘸一拐地跑到路边,拉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开来。 车内,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李建民从后视镜里看着两个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少年,眼神里翻涌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无法想象,这两个孩子,是如何在这片修罗场里活下来的。 “受伤了没?” 两人喘息着摇头。 “说吧,什么重要情况?”李建民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 顾亦安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窗外。 全副武装的武警,已经彻底控制了现场,雪亮的探照灯将这里照如白昼。 安全了,至少暂时是。 他收回目光,迎上后视镜里李建民的视线,眼神冷静得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李警官,今晚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 “这个梦乡集团,这张网,在临河织了多久,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 “我们只是两个普通学生,不想,也惹不起这种麻烦。” 李建民沉默着。 他当然清楚。 今晚,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绕过市局直接捅到了省厅,此刻躺在这里的,就是他和张瑞的尸体。 “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顾亦安的目光扫过身边还在发抖的江小倩, “关于你的消息来源,你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这个解释里,不能有我,也不能有她。” “一旦我们的信息泄露,我不认为临河警局能百分百保证我们的安全。那些人的手段,你见识过了。” 李建民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李建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这少年,不是在谈条件。 他是在陈述事实。 “你如果同意,我会再送你一份天大的礼物。” 顾亦安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敲在李建民的心坎上, “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两个倒霉的、凑巧路过这里的探险学生。你自己选。” 李建民看着后视镜里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有一种被这少年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从那个电话开始,他就落入了对方用性命做赌注,布下的阳谋。 他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认了。你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和你们撇清关系。” “我会向上级汇报,是接到了匿名线人的举报电话。至于你们,就当从没来过这里。” “成交。” 顾亦安拿过江小倩怀里的小猪佩奇书包,拉开拉链。 从里面掏出那几本厚厚的账册,和几块黑色的移动硬盘,递到了前排。 “万金荣的东西。” 顾亦安的语气,像是在说自己顺手买了一瓶可乐, “我想,这里面的东西,应该比今晚抓到的这些杂鱼,更有价值。” 李建民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接过那些账册和硬盘,双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飞快地翻开一本账册,只看了一眼,瞳孔就剧烈地收缩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触目惊心的名字、日期和金额。 一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黑色网络,以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 这些证据……太重要了! 有了这些,他就能将这颗扎根在临河市的毒瘤,连根拔起! 李建民抬起头,重新看向顾亦安,眼神里除了震惊,更多了一分敬畏。 这个少年,在这种九死一生的环境下,不仅活了下来,还带出了最致命的武器。 他的心智,已经超出了年龄的范畴。 “好。”李建民郑重地将账册和硬盘收好,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我李建民,用我这身警服起誓,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官方记录里,不会有你们的任何痕迹。” “我现在就送你们回去。” “多谢。” 顾亦安交出去的,是足以掀翻临河市的账册与硬盘,是递给李建民的一把刀。 但他留下的,是另一些东西,那些万金荣的现金与硬通货。 那不是贪婪。 而是他接下来,独自踏入另一片黑暗的战争资本。 随着警车驶离那片血腥之地。 顾亦安的心神,也从刚刚脱险的紧绷中抽离,转向了另一件事。 苏晴。 萧子豪和钱永福的死,出自她的手笔。 这件事,是一个绝不能让李建民,这个刚正不阿的警察,参与进来的秘密。 他刚刚才利用了体制的力量。 现在,却必须想尽办法绕开它。 第31章 古董车 警车在深夜的街道上无声滑行。 御景会所的喧嚣与火光,被远远抛在身后,像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车内,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 李建民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那两个浑身泥浆的少年人。 一个冷静得可怕,另一个则还在后怕地小口喘气。 他到现在也无法将这两个孩子,与搅动了整个临河市风云的匿名举报人,联系起来。 警车很快在江小倩家楼下停稳。 “到了。” 顾亦安和江小倩推门下车,一股混合着卤肉香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冲淡了鼻腔里残留的血腥。 看着警车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顾亦安转身对江小倩说:“你先回去,我打车回家。” “回家?” 江小倩狐疑地盯着他,那张沾满泥污的胖脸上,写满了“你当我傻”四个大字。 “这都快凌晨一点了,你回哪个家?学校宿舍早关门了。” 她猛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骗鬼呢!是不是要去找苏晴?” 顾亦安沉默。 这种沉默,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我就知道!”江小倩的气势瞬间上来了,“说好了我帮你把人劝回家,你请我吃大餐!任务没完,你就想把我甩了单干?” “你不住校,这么晚不回家,阿姨会担心。”顾亦安试图讲道理。 江小倩朝楼上一个亮着灯的窗户指了指,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隐约传来。 “我妈,通宵场,不到天亮太阳晒屁股,她老人家是不会散的。” “叔叔呢?” “住店里,忙。一年到头着家的日子,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江小倩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邻居家的事。 顾亦安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 这姑娘的义气和那股犟劲,他今晚领教得足够深刻了。 他不再隐瞒,言简意赅:“我要去找她,送高能营养剂。有个枪手在追杀她,她现在很危险。” “那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江小倩挺起胸膛,“顾亦安,咱们三年同桌,两年半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当我是兄弟,就带上我!别忘了,我的超能力可是力量!”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只是想找个能让自己安心跟去的理由。 顾亦安紧绷了一整夜的心,在那一刻,被这股蛮不讲理的暖意,撬开了一道缝隙。 “好。” 他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江小倩却一把按住他的手:“打什么车,有现成的。跟我来。” 她带着顾亦安绕到居民楼后面,熟门熟路地走进一个黑漆漆的地下车库。 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几盏昏黄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盏被唤醒。 江小倩在一辆蒙着厚厚灰尘的银灰色面包车前停下。 那是一辆极其老旧的五菱宏光。 车身印着“江氏卤味”的褪色字样和电话号码,车窗脏得像磨砂玻璃。 顾亦安彻底怔住。 他以为江小倩说的“有车”,是指那种小电驴。 “你会开这个?”他绕着这辆散发着古董气息的铁皮盒子走了一圈。 “废话,我爸的店忙不过来时,都是我开这破车去送卤味。” 江小倩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利索地跳了上去,从遮阳板后面摸出一把油腻的钥匙,插进钥匙孔。 “嗡——嗡嗡——” 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阵不情不愿的呻吟,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轰然启动,整个车身都跟着抖了三抖。 江小倩一脚离合,一脚油门,动作娴熟得像个老司机。 顾亦安目瞪口呆地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一股浓郁的,混合了八角、桂皮和发动机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去哪儿?”江小倩把着方向盘,转头问。 顾亦安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双肩包挪到腿上,拉开拉链,手再次伸向那个旧篮球。 没有犹豫。 没有缓冲。 剧痛轰然降临!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钎,从他的太阳穴狠狠贯穿了整个大脑! 这一次,透支的身体让他对痛苦的忍耐力,降到了冰点。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脑海中,无数光线爆开。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死死锁定住那条在视野中,已经黯淡到近乎消失的,金色光线。 光线的尽头,指向一个他不久前才去过的地方。 卧龙山。 那个破败的土地庙。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顾亦安瘫在副驾座椅上,浑身被汗水浸透。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惨白得如同停尸房里的白布。 “卧龙山……郊野公园。”他虚弱地说。 “好!” 江小倩不再多问,猛地一打方向盘。 老旧的面包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吼,冲上了通往地下车库出口的坡道,汇入了深夜空旷的街道。 这辆五菱宏光虽然破,车里还飘着一股能把人腌入味的卤肉香,但跑起来却像一头脱缰的野牛。 江小倩开车的风格和她本人一样,生猛,直接,不拘小节。 在空无一人的深夜大道上,她把这辆老古董开出了拉力赛的气势。 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江小倩猛地一脚刹车,车轮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等着。” 她跳下车,几分钟后,提着一个装满了面包、火腿肠和功能饮料的塑料袋出来,扔到顾亦安怀里。 “先垫垫,你这脸白得能吓死鬼。” 顾亦安没客气,撕开包装,狼吞虎咽。 半个多小时后,卧龙山到了。 江小倩把车停在山脚下的树林里,熄了火。 两人下了车,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虫鸣。 浓重的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座山笼罩起来。 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有些阴森。 他们仔细观察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车辆和人迹。 “走。”顾亦安低声说。 两人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一前一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爬。 经历了御景会所的枪林弹雨,这点山路对他们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挑战。 很快,那座破败的土地庙,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庙门,虚掩着。 顾亦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向江小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推开庙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苏晴果然在这里。 她蜷缩在冰冷的土地神像前,借助手机手电筒的光线看到,身上的运动服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 左边肩膀的位置,一个狰狞的弹孔还在往外渗着血。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双眼紧闭,已然陷入了深度昏迷。 “苏晴!”江小倩惊呼一声,快步冲了过去。 顾亦安紧随其后,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苏晴的鼻息。 很微弱,但还有。 他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失血,感染,枪伤,再加上她身体本身那正在吞噬她的“怪物”…… 情况,已经糟到了极点。 第32章 腐烂 顾亦安从包里掏出高能营养剂,拧开盖子,想要喂给苏晴。 但她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 凝胶状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和血迹混在一起。 “怎么办?送医院吧!” 江小倩急得快哭了,“再不治,她会死的!” “不行!”顾亦安断然拒绝。 他的眼神落在苏晴肩膀的伤口上。 那不是普通的枪伤,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 一丝丝黑色的纹路,正从血肉模糊的创口向外蔓延,在皮下扭曲、生长,带着某种邪异的生命力。 “她这个样子,一旦送进医院,立刻就会被当成怪物切片研究。” “别忘了,还有那个清道夫,医院人多眼杂,是天底下最显眼的地方,我们等于自投罗网。”顾亦安冷静地分析着利弊。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啊!” “必须找个地方,先处理伤口,把血止住。”顾亦安的目光扫过破庙,这里太暴露,也太脏了。 江小倩看着床上昏迷的苏晴,又看看一筹莫展的顾亦安,她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我知道一个地方。” 她语气果决,“带她回我家的老房子,那里早没人住了,绝对安全!” “好!” 顾亦安不再犹豫,弯腰试图将苏晴抱起来。 入手的感觉很轻,轻得不像一个正常人的体重。 但连续的奔波、和精神的高度紧张,早已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刚将苏晴的身体抱离地面,眼前便猛地一黑,双腿发软,整个人向后踉跄,险些带着她一起摔倒。 “给我!” 江小倩一个箭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双手稳稳穿过苏晴的膝弯与后背。 她低喝一声,背肌与腰腹同时发力,竟然轻轻松松就将苏晴整个背在了自己宽厚的脊背上。 二百斤的体重,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优势。 “你……行不行?”顾亦安喘着气问。 “废话,我这一身肉是白长的吗?”江小倩稳稳地站着,甚至还有余力瞪他一眼,“赶紧带路,磨蹭什么!” 顾亦安看着她背着一个人,却依旧步履稳健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默默地拿起自己的背包,快步跟了上去。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更加艰难。 月光下,一个瘦高的少年在前面用手机照着路,一个壮硕的女孩背着一个昏迷的伤员,紧紧跟在后面。 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寂静的山路上,构成了一幅荒诞而悲壮的画面。 ........ 五菱宏光再次发出一声怒吼,调转车头,驶离了卧龙山,向着临河市的老城区疾驰而去。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卤肉味,两种味道诡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反胃的气息。 后座上,顾亦安他撕开一包湿巾,小心翼翼地擦去苏晴脸上的血污和灰尘,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面包车在狭窄、坑洼的老城巷弄里穿行,最终停在了一栋破旧的筒子楼前。 “到了。” 江小倩从包里翻出一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把锈迹斑斑的,打开了二楼一套房子的门。 一股陈年积灰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很小的两室一厅,屋里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看得出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这是小时候我家住的房子,后来生意做大了,搬去了新区,这里就一直空着。” 江小倩一边解释,快步走进卧室,一把掀开床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一张老旧的木板床。 顾亦安将苏晴轻轻放在床上。 “找找有没有医药箱,纱布,酒精,什么都行!” “好!”江小倩立刻在各个柜子里翻找起来。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伸手,小心地撕开苏晴肩膀上被血浸透、已经板结的运动服布料。 衣服撕开的瞬间,饶是顾亦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伤口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个狰狞的贯穿伤,子弹从肩膀前方射入,从后背穿出。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发黑、硬化,呈现出彻底坏死的迹象。 真正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黑色的纹路。 它们以伤口为中心,织成了一片死亡的蛛网,已经爬满了她的整个左肩,甚至开始向着脖颈与心脏的位置侵蚀。 某种东西,正在以这个弹孔为突破口,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生命。 “找到了!” 江小倩提着一个布满灰尘的旧医药箱跑了过来,“只有一些棉纱、纱布,还有一瓶不知道过没过期的碘伏。” “够了!” 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条件清创。 顾亦安屏住呼吸,将整瓶碘伏直接浇灌在前后两个血洞上,进行最粗暴的消毒。 “嘶……” 昏迷中的苏晴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身体猛地弓起,剧烈地抽搐。 “按住她!” 江小倩连忙上前,用尽力气按住苏晴的身体。 入手的感觉很奇怪,苏晴的身体看似瘦弱,却蕴含着一股惊人的力量,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本能地挣扎着。 刺鼻的药水味与血腥味在小小的房间里爆炸开来。 顾亦安用大团棉纱死死按住前后的伤口,然后抓起整卷纱布,一圈、又一圈,用尽全力将苏晴的肩膀和上身死死缠绕。 最后,他找到半卷医用胶带,不管三七二十一,在纱布外面又横七竖八地粘了好几层。 一个滑稽而绝望的“封印”完成了。 做完这一切,两人同时脱力,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血,总算是暂时止住了。 苏晴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 但她额头的温度,却烫得吓人,没有丝毫降温的迹象。 “顾亦安……”江小倩看着床上那个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的女孩,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她会好起来的,对吧?” 顾亦安没有回答。 他看着苏晴肩膀上,那些没被纱布完全遮盖住的黑色纹路,眼神无比凝重。 枪伤,或许可以靠她非人的体质慢慢愈合。 可这种附着在生命之上的“腐烂”,又要如何剥离?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忽然想起苏晴在御景会所地下室里,自己掀开衣服时,腹部那恐怖的景象。 以及她那句绝望的话—— “我的身体……正在被它吞噬,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现在看来,清道夫的那一枪,就像一个催化剂。 它极大地,加速了这场名为“吞噬”的死亡盛宴。 第33章 残次品 血腥味混合着碘伏的味道,在发霉的空气里发酵,熏得人头晕。 江小倩看着床上那个被纱布、和胶带,胡乱捆扎起来的女孩,又看看顾亦安惨白的脸,心乱如麻。 “接下来怎么办?她还在发烧,烫得跟个火炉一样。” 顾亦安没说话,他死死盯着苏晴紧闭的嘴唇。 高能营养剂是唯一的希望,但她根本咽不下去。 “找个碗。”顾亦安的声音沙哑干涩。 “啊?” “找个碗,再找个勺子。”他重复了一遍,眼神没有离开苏晴的脸。 江小倩瞬间反应过来,冲向布满灰尘的橱柜,很快找到一个缺口的粗瓷碗,一把生了锈的铁勺。 顾亦安将凝胶状的营养剂挤进碗里,倒了些功能饮料,用勺子费力地搅拌,稀释成半流质。 “扶她起来。” 江小倩小心翼翼地将苏晴的后颈托起,让她靠在自己手臂上。 顾亦安舀起一勺浑浊的液体,撬开她的牙关,一点点往里灌。 过程磨人,且收效甚微。 大部分液体都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只有极少部分,或许顺着喉咙滑了进去。 顾亦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极致的专注。 江小倩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死死地托着苏晴的头,感受着那惊人的热度从手臂传来。 时间在黏稠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深蓝色的天幕边缘,泛起一丝鱼肚白。 城市沉睡的轮廓,在微光中渐渐清晰。 一碗混着营养剂的饮料,终于见了底,两人同时脱力,浑身是汗。 “会……会有用吗?”江小倩的声音带着颤抖。 顾亦安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再次探了探苏晴的额头。 依旧滚烫。 希望,刚一亮起,就熄灭了。 江小倩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颓然地坐倒在床边,巨大的无力感让她几乎崩溃。 顾亦安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疲惫如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枪声、血腥、怪物的嘶吼、李建民的咆哮……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里搅成一锅粥。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将他猛地拽了回来。 他豁然睁眼。 床上的苏晴,眼睫毛正轻轻颤动。 顾亦安和江小倩同时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缓缓睁开。 没有焦点,没有神采。 她的目光在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停顿了许久,才迟钝地、一寸寸地,转向床边的两个“泥人”。 看着他们满身的泥污,看着他们深陷的眼窝与满眼的血丝,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复杂。 “你醒了!” 江小倩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惊喜。 顾亦安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觉得一种虚脱般的疲倦。 苏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别动!”顾亦安连忙上前按住她,“伤口刚包好。” 苏晴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捆扎得像个粽子的肩膀,又看了看两人,最终,视线停在顾亦安脸上。 “……谢……谢!” 声音细若蚊蚋,却像一颗石子,在死寂的房间里敲出了清晰的回响。 “谢个屁!” 江小倩抹着眼泪,又哭又笑, “人活着就行!” 顾亦安也松了口气,拿起剩下的营养剂: “别说话,这个东西管用,我再去给你弄。” 他以为这句安慰,会换来对方一丝希望。 然而,苏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的眼睛里,重新被绝望填满。 “没有用的!它只是在延缓,我被自己的身体吃掉。” “吃掉?”江小倩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亦安却听懂了。 他想起了苏晴在御景会所地下室里,掀开衣服时,腹部那片蠕动的阴影。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顾亦安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声音很平静, “还有,那个追杀你的人,到底是谁?” 苏晴的目光有些失焦,像在回忆一场别人的噩梦。 “三年前,我从梦乡KTV天台....跳下去。” “所有人....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其实,我也以为.....我死了。” “但....我醒了,在一年前。” 江小倩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醒来时,自己泡在一个透明的浴缸里。” “黏糊糊的液体包裹着我,很暖和,像在母体里。” “全身都插满了管子。” “我周围,是数不清的、一模一样的浴缸,里面泡着各种各样的人。” “我们...像零件,排列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巨大空间里。” 顾亦安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每天,.....都会有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从我们身上....抽血,记录数据。他们不说话,像一群幽灵。” “后来,....开始失控。我旁边容器里的一个男人,身体开始融化,像蜡烛一样,最后.....变成一滩肉泥。” “还有的,长出了鳞片和触手,在容器里疯狂撞击,直到.....直到整个爆开。”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死法扭曲,怪异。” “只有我,......没有太大变化。直到有一天,一个研究员抽血时弄疼了我。” 苏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种感觉。 “.....我很愤怒。” “然后,我就变成了……怪物。” 江小倩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脸上写满了恐惧。 “他们很惊喜,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个成品。” “他们把我转移到一个合金房间,在那里,我还见到了另外两个...和我一样,可以变异的人。” “再后来,.....我们三个人,利用一次实验的机会,合力杀死了守卫,逃了出来。” “那另外两个人呢?”顾亦安追问。 苏晴的眼神黯淡下去, “不知道。我们一逃出来就分开了。或许……或许已经死了吧。” “我们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生命。” “我们只是在和自己的死亡赛跑。” 第34章 谋划 顾亦安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在哪里吗?或者有什么标志?” 苏晴痛苦地摇了摇头, “逃出来的时候是深夜,我们慌不择路,根本不记得方向。” “我只记得,......我们跑了很久....很久,才看见城市的灯光。” 她像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抬起没受伤的右手, “对了,那些穿白衣服的人,他们的衣服上,...有一个标志。” 她伸出食指,蘸了蘸从纱布缝隙里渗出的血迹,在身下那张泛黄的旧床单上,吃力地画了起来。 一个不完整的半圆形,被无数条杂乱的直线切割,分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碎片。 整个图案,给人一种破碎、分裂又诡异的秩序感。 顾亦安掏出手机,将这个血红色的符号拍了下来。 “那个开枪打你的人,就是这个组织派来的?” 顾亦安把话题拉回来。 “嗯。” 苏晴点头,“他应该就是专门负责...处理我们这些逃跑的‘残次品’。” “他很强,如果不是我提前察觉到危险,那一枪打中的就不是肩膀,而是我的心脏。”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就算他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 江小倩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 “你为什么不回家?” 她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很久, “叔叔阿姨肯定能找到最好的医生!” 在她朴素的观念里,家,就是最安全的港湾。 苏晴的眼神黯淡下去,费力地摇了摇头。 顾亦安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回不去了。” “她家门口,现在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 江小倩一愣:“什么意思?” 顾亦安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在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上,脑海里的线索正在飞速连接,拼凑出一张冰冷的网。 那个“不存在”的学校保安,为什么一个“清道夫”、一个顶级的杀手,会伪装成一个高中保安? 因为萧子豪。 那个组织,对苏晴的过往、和仇恨链了如指掌。 她逃脱后,萧子豪、钱永贵、梦乡KTV……这些都是“清道夫”需要监视的地点。 而现在,萧子豪死了,钱永贵死了,万金荣和他的御景会所也完了。 这张监视网上的节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苏晴的家,蓝月华府。 那里,是她所有情感的起点和终点。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不是一头彻底的怪物,她就一定会回去。 所以,那个“清道夫”,此刻必然守在那里。 “我……本来是想回家的。” 床上的苏晴轻声开口,证实了顾亦安的推断, “那天,我悄悄回到家中,……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我从窗户里看到,他就站在我们家别墅对面的树影。” 江小倩捂住了嘴,无法想象那种近在咫尺的绝望。 顾亦安想起林女士那天几乎崩溃的样子,“你妈妈说,她看见你了。” “嗯,” 苏晴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 “我本来……想编个谎话,告诉她,我被一个地下组织吸收,去执行特殊任务,不能回家,但会过得很好……让她有个念想。” “可是,我不敢。” “我一露面,他就会动手。我死了不要紧,我不能……不能让我爸妈,亲眼看着他们的女儿……被当面杀死。” 小小的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窗外,第一辆早班公交车驶过的引擎声。 “这有何难。” 顾亦安忽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有办法。” 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苏晴脖颈下方,那些透过纱布缝隙隐约可见的黑色纹路上。 他原想说“明天”,可看到这死亡蔓延的速度,那个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样子的苏晴,恐怕撑不到明天太阳落山。 “今天。” 顾亦安的声音斩钉截铁,“今天,我把那个“清道夫”,从你家门口引开。” 他不再犹豫,转身从江小倩那个包里,掏出那五捆的现金。 他抽出两沓,塞进自己口袋,把剩下的三万块,直接拍进江小倩怀里。 江小倩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干嘛?” “买衣服。” 顾亦安的语速极快,不带任何感情,像在下达军令。 “给苏晴买,内搭要紧身,外面买高领的长袖风衣。记住,要得体,像要去参加一场晚宴” 他又瞥了一眼江小倩身上那件沾满泥污的T恤:“你也换一身干净的。” “然后等我电话。” 顾亦安说完,又从自己那个瘪下去的双肩包里,摸索出最后一支军用高能营养剂。 “吃了它,好好休息。” 他盯着苏晴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 “等我安排好,小倩会带你去见你的父母。” “就按你刚才的想法来,我会安排好一场会面,但不会有近距离接触,不给他们追问的余地。” “让他们以为,他们的女儿,进入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特殊部门。” “从此以后,活在传说里。” 苏晴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脸上还带着污渍,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的少年。 那双眼睛里的光,有一种不容拒绝的疯狂与决绝。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和小倩准备好后,等我的消息。” 顾亦安说完,不再多看一眼,转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混着老城区特有的早餐香气息,迎面扑来。 顾亦安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这久违的人间烟火。 他要做的,就是确保在被那头鲨鱼吞掉之前,把船上的人,安全送到对岸。 顾亦安打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这个浑身散发着怪味的少年,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 清晨六点半,学校大门紧闭,校园宁静得像一座空城。 顾亦安回到自己的宿舍,室友还在酣睡,鼾声此起彼伏。 他以最快的速度脱下那身已经硬得像盔甲的脏衣服,换上一次性手套,冲进卫生间。 冰冷的自来水流浇在身上,刺得他一个激灵,也让他混乱疲惫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换上干净的短袖和牛仔裤,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 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将里面所有的高能营养剂,还有剩下的士力架,一股脑地塞进黑色的双肩包。 他的手,碰到了背包中一个圆滚滚的硬物。 是那个篮球。 那个开启了这一切的,破旧的篮球。 顾亦安想起那个在土地庙里,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晕厥的下午。 想起在御景会所,为了追踪万金荣而承受的,几乎要撕裂大脑的剧痛。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钱。 可现在,事情早已超出了金钱的范畴。 如果有一天,他和妹妹也遭遇了同样的不幸,他的母亲,又会是何等的绝望? 他也是母亲的孩子。 帮苏晴,已经不再是一桩交易。 这成了一件他必须要做的事。 顾亦安将篮球重新塞回背包最深处,拉上拉链。 准备妥当,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 第35章 观察 街边的早餐店,蒸笼掀开,白汽氤氲。 顾亦安买了两笼包子,一杯豆浆,站在路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 热腾腾的食物下肚,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吃完,他将纸杯捏扁,扔进垃圾桶,转身没入小巷。 他没有去正规的品牌电动车专卖店,而是专往那些藏在小巷子里,挂着“电瓶维修、车辆改装”招牌的铺子钻。 在一处堆满废旧零件的修车铺门口,他停下了脚步。 一辆电动车停在那里,与周围的破烂格格不入。 加粗的车架,越野摩托同款的宽大轮胎,前后都加装了碟刹和减震。 车座下方,是一块巨大得有些不成比例的锂电池。 “老板,这车怎么说?”顾亦安走进铺子。 一个叼着烟,满身油污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 “小伙子,有眼光啊。刚改好的,全临河就这一辆。进口电芯,大功率电机,轻松上百码,续航三百,支持快充。” “多少钱?”顾亦安问得很直接。 “一口价,一万。” 老板吐了个烟圈,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这个价格,是用来吓退外行人的。 “好。” 顾亦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万块现金,点都没点,直接拍在油腻的桌面上。 老板愣住了。 他本来以为这小子就是来问着玩的,没想到这么爽快。 他拿起钱,一张张捻过,确认了真伪,脸上的横肉挤出了一个笑容。 “行,车是你的了。” “充电器给你,再送你个头盔。” 顾亦安接过东西,一言不发,跨上那辆造型凶悍的“电动车”。 拧动电门,没有普通电动车那种安静的电流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嗡鸣。 “嗖——” 车子瞬间化作一道黑影,狂暴的推背感几乎要把他掀飞出去。 “我操!慢点!” 老板的叫骂声,被瞬间撕裂在风中。 顾亦安很快就适应了这头钢铁猛兽的脾气。 他骑着这匹崭新的战车,在清晨的车流中穿梭自如。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将他所有的疲惫,都吹得一干二净。 他的目标很明确。 临河市西郊,蓝月华府。 半个小时后,蓝月华府那气派的欧式大门,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纯白的大理石门柱,鎏金的雕花铁艺,以及门口那个窗明几净的保安岗亭。 顾亦安缓缓减速,将车停在路边一棵大树的阴影下。 他戴上头盔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远远地,望向那个岗亭。 那里,就是狼穴。 岗亭内,中央空调无声地运转。 一个穿着笔挺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端坐其中,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门外的车流。 他的坐姿近乎僵硬,腰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那不是一个保安该有的姿态,更像是一尊蓄势待发的凶兽。 就是他。 顾亦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尽管换了衣服和发型,但那张脸,那种仿佛能将人灵魂钉死的眼神,他到死都不会忘。 御景会所五楼,那个用消音手枪,在三秒内屠杀三名职业打手的白衬衫男人。 那个追杀了苏晴一路的“清道夫”。 他果然在这里。 顾亦安强迫自己的肌肉放松,调整呼吸的频率。 他清楚,从自己出现在这条街上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视野。 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攻击。 不能冲,不能躲,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敌意。 他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走进那扇门。 顾亦安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几秒钟后,他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条发布在本地生活论坛上的招聘信息。 “蓝月华府21栋,诚聘高中理科家教,时薪200,要求有耐心,有经验者优先。” 将手机揣回兜里,深吸一口气。 然后像一个对高薪兼职充满向往的学生一样,骑着他那辆看起来就很“学生气”的改装电动车,慢悠悠地,朝着大门驶去。 越靠近岗亭,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是沉重。 他能感觉到,岗亭里那道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扫视着他。 顾亦安目不斜视,在门禁前停下,取下头盔,露出一张略带局促的少年人的脸。 电子门铃前停下,按了通话键。 岗亭里,那个男人纹丝不动,只有视线转了过来。 “您好,请问找谁?”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找21栋的业主,我在网上看到招聘家教的信息,过来应聘的。”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学生特有的青涩。 对讲机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中年女人颇不耐烦的声音:“进来吧。” “咔哒。” 旁边的行人通道小门应声而开。 岗亭里的男人眼神毫无波澜地收了回去。 但顾亦安知道,对方已经将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一切外部特征,都记了下来。 他走进了蓝月华府。 按照路牌的指示,找到了21栋。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丝绸睡衣,画着精致妆容的中年妇女。 她上下打量了顾亦安一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哪个学校的?” “临河职高。” “职高?”女人的语气里,轻蔑毫不掩饰,“我们家孩子要考一本的,你这……算了算了,你走吧,不合适。” “砰!” 门被重重关上。 整个“面试”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顾亦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他慢吞吞地往回走,像一个被现实打击到了的少年。 但他没有直接走向大门。 在路过一处种着观赏竹林的凉亭时,他像是累了一样,拐了进去,坐在石凳上,拿出手机假装翻看。 这个位置,竹影重重,极为隐蔽,却又能将大门口岗亭的侧面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问题盘旋在他脑中:这个“清道夫”,是一个人,还是有团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顾亦安一动不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岗亭上。 一小时后。 一个身材发福的保安提着保温饭盒,哼着小曲,朝岗亭走去,看样子是来换班或送饭。 他走到岗亭门口,笑着说了句什么。 岗亭里的男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摆了摆。 一个拒绝的手势。 胖保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悻悻地站了一会儿,不敢再多说一句,提着饭盒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岗亭的门都没有打开过。 他不需要换班,也不需要食物。 他像一颗钉子,把自己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位置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独狼。” 顾亦安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词。 一个极度自律,习惯了单独行动的顶尖“清道夫”杀手。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往下沉了沉,却也让接下来的计划轮廓,变得无比清晰。 对付一头独狼,不需要复杂的陷阱。 顾亦安收起手机。 走出竹林,没有再看岗亭一眼,径直从大门离开,汇入了外面的车流。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36章 布局 午后的阳光变得温吞,不再那么灼人。 一辆改装得面目全非的电动车,幽灵般滑过临河市的街道。 顾亦安的目标,是这座城市最奢华的地标。 林豪国际酒店。 酒店门口,泊车小弟看到这辆造型凶悍的“怪物”,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 顾亦安没理会,将车锁在不远处的公共停车位,推开厚重的旋转玻璃门,走了进去。 大厅里铺着能映出人影的暗红色地砖。 空气中,高级香氛、与咖啡的混合气息,交织成一种慵懒的奢靡。 头顶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与顾亦安眼底深藏的疲惫格格不入。 他走到前台,无视接待小姐职业化微笑下的审视,声音沙哑。 “我找你们值班经理。” 很快,一位穿着合身西装、胸前别着金色铭牌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订个位置。” 顾亦安的目光扫过开阔的宴会大厅,“今晚,角落那桌,视野要好,能看到钢琴。” “好的,先生。”经理熟练地在平板上操作,“请问几位?” “三位。” 顾亦安停顿一下,补充道:“我们有个朋友是钢琴手,刚在市里拿了奖,想借你们的琴弹一首,助助兴。方便安排吗?” 经理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种为酒店增添艺术气息的自发表演,管理者求之不得。 他的笑容立刻真诚了几分。 “当然可以,先生!这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会为您的朋友预留表演时间,并确保那架斯坦威调至最佳状态。” “很好。”顾亦安点点头,接着说,“另外,我还需要一个一楼的包间,用来招待另一位客人,要绝对的安静。” “没问题,” 经理立刻在平板上划动,“一楼的月影包厢,私密性极佳。” ......... 几分钟后。 顾亦安独自坐在了“月影”包厢的沙发上。 门一关,隔绝了外界悠扬的背景乐。 一切喧嚣与浮华褪去,只剩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他向服务生要了一杯最浓的美式黑咖啡。 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眼底的疲惫退去,只剩下狼一般的专注。 连续的高度紧张与奔波,早已将他的身体榨至极限。 但他必须强撑着。 苏晴身上那诡异的腐烂,就是无声的死亡倒计时,每分每秒都在他心头敲击。 他没有时间休息。 哪怕一秒钟的喘息,都无比奢侈。 拿出手机,又摸出一支高能营养剂,拧开盖子,将里面黏稠的凝胶挤进滚烫的咖啡里,用吸管胡乱搅了搅。 咖啡的苦涩、混合着营养剂的微甜,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他灌下一大口。 那股味道冲得他眉头紧锁,但一股被强行注入的暖流,总算在干涸的身体里涌动起来。 精神稍振,他开始拨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苏晴的父亲,苏敬源。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头是苏敬源焦灼到极致的声音。 “喂?小顾同学?” “苏先生,”顾亦安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今天,你和你爱人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我会安排你们和苏晴见面。” “真的?” 苏敬源的声音瞬间拔高,是狂喜,更是不敢置信。 “她在哪?她还好吗?我们现在就过去!” “按我说的做。”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疑,“等我电话。记住,不要问,不要多想,在家等着。” 他没给对方继续追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缓了缓,拨出了第二个号码。 江小倩的电话。 “喂?顾亦安,怎么样了?”江小倩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 “准备好了?” “早就好了!两套衣服,风衣和晚礼服,都是高领的。她自己挑了晚礼服。我还给她化了个浓妆,气色看着好多了!” 江小倩在那头絮絮叨叨。 顾亦安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打断她。 “地址我发给你。立刻带她过来,从酒店西侧门进,直接上一楼月影包厢。路上小心。” “收到!” 安排好两边,顾亦安的手指悬停在最后一个号码上。 李建民。 这是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他深吸一口气,拨了出去。 “哪位?”李建民的声音依旧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顾亦安。” 李建民那边沉默了一瞬,“又有天大的事。” “算不算天大我不知道,”顾亦安的语速极快,像在发射子弹,“但你要找的,杀害萧子豪和钱永贵的凶手,我找到了。” 电话那头,猛地传来椅子被推开的刺耳摩擦声。 李建民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在哪?!” “蓝月华府,胜利街那个最高档的别墅区。” 顾亦安盯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一字一顿。 “他伪装成了门口岗亭的保安。中年男人,国字脸,坐姿笔挺,手腕戴欧米茄军用手表。身上有枪,带消音器。他是顶级的杀手,你们去的人少了,就是送死。”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建民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你不需要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顾亦安完全无视他的问题,继续下达指令。 “你只需要知道,他现在就在那个岗亭里。抓住他之后,第一时间给我回电话。这关乎人命!” “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亦安说完,掐断了通话。 所有棋子,落位。 他将手机屏幕熄灭,扔在桌上。 整个人终于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审判的降临。 无论是对那个“清道夫”杀手,还是对他自己。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杯中的咖啡见了底,只剩下黑褐色的残渣。 顾亦安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幅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是江小倩的来电。 “我们到门口了,西门。” “进来,一楼,月影包厢。” 顾亦安站起身,长时间的静坐让他一阵眩晕,他扶着桌子稳了稳心神,朝着楼梯口走去。 包厢门口,他看到了江小倩,还有她身后的那个身影。 然后,顾亦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眼前的女孩,穿着一件裁剪得体的纯白色长袖礼服。 丝滑的面料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高高的领口,优雅地护着她修长的脖颈,遮住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 她的长发被精心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 原本因失血而惨白的脸颊,此刻透着健康的红晕,干裂的嘴唇也被饱满的唇彩所覆盖。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像一朵在暗夜里悄然盛放的白山茶,脆弱,美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顾亦安见过她狼狈的样子,见过她疯狂的样子,也见过她濒死的样子。 却从未想过,褪去所有伪装和伤痛的她,会是这般模样。 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眼睛,此刻在眼线的勾勒下,显得深邃而明亮。 可顾亦安却在那片看似平静的秋水深处,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属于深渊的影子。 那不是普通的美丽。 那是在毁灭的边缘,用尽全力绽放出的、最后的光芒。 第37章 盛宴 江小倩的手肘,结结实实地顶在顾亦安的腰眼上。 力道十足。 “喂,看傻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酸溜溜的调侃, “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没见过美女?” 顾亦安被这一下顶得回过神,尴尬地咳嗽一声,视线总算从苏晴身上挪开,落到了一旁的江小倩脸上。 然后,他再次愣住了。 江小倩也化了妆。 只是这个妆容……一言难尽。 惨白的粉底,在她略显黝黑的皮肤上,像戴了一张劣质的面具。 眼影是致命的芭比粉,两坨高原红似的腮红,在她圆润的脸颊上格外醒目。 最致命的是那亮晶晶的橘色唇膏,油光水滑,显得她好像刚刚生吞了一管机油。 顾亦安的嘴角抽了抽,斟酌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挺别致的。” “那当然!”江小倩浑然不觉,得意地一挺胸, “这可是我压箱底的技术,怎么样,是不是也惊艳到你了?” “惊到了!”顾亦安真心实意地说,“下次还是别了。” 江小倩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别闹了。” 顾亦安神色一肃,玩笑的表象迅速褪去,目光重新投向苏晴。 女孩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顾亦安能捕捉到,那平静之下,是燃尽一切后,死灰般的寂静。 他侧身让开门,对江小倩说:“带她进去,等我电话,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江小倩点点头,扶着苏晴走进了“月影”包厢。 厚重的门板合上,将那抹惊心动魄的白色,与外面奢华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顾亦安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 中央空调送出的风拂过皮肤,带不走一丝燥热。 连日的奔袭、精神的极度透支、能力的反复使用,正在无情榨干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精力。 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酒店大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汇成一片繁华的背景音。 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终于。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短促的震动 顾亦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划开屏幕。 来电显示:李建民。 他接通电话,没有出声。 “抓到了。” 电话那头,李建民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金属在摩擦。 “跟你说的一样,就在岗亭里。我们的人冲进去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束手就擒。” 顾亦安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太顺利了。 那个在三秒内屠杀三名职业打手的“清道夫”,会这么简单就被抓住? “审了吗?” “嘴比保险柜还严,一个字都不吐。”李建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 “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两条人命,又是一身军械,背后肯定有个天大的案子。” “李警官,”顾亦安打断了他,“把他关进审讯室,走个过场,拖延时间。重点是,你很快就得放了他。” “你开什么玩笑!” 李建民的声音瞬间拔高,怒不可遏,“两条人命的重犯,谁来都保不住他!” “听着,李队。”顾亦安的语速陡然加快,“不管什么原因,一旦你把人放了,马上给我打电话!” “记住,是马上!” 电话里传来一声极其沉重的呼吸,李建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顾亦安挂断电话,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拨通了苏敬源的号码。 “小顾?”苏敬源的声音颤抖着,满是压抑的期待。 “苏先生,带上林女士,现在来林豪国际酒店。” 顾亦安的语调恢复了平稳,“到了之后,在门口等我。” “好,好!我们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顾亦安将手机揣回兜里。 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满是褶皱的衣领,朝着灯火璀璨的宴会大厅走去。 …… 半个小时后,一辆奥迪在林豪国际酒店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苏敬源和林女士快步走了下来。 夫妻俩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期盼。 林女士眼眶红肿,紧紧抓着丈夫的手臂,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身体在微微发抖。 顾亦安从旋转门边的阴影里走出,迎了上去。 “小顾!”苏敬源看见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跟我来。” 顾亦安没有多余的寒暄,转身就走。 “苏晴呢?她在哪?” 林女士跟在他身后,声音急切。 顾亦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苏先生,林女士,接下来的话,你们只需要听,不需要问,更不要怀疑。”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瞬间浇熄了夫妻俩心头的火热。 “苏晴现在很好,但她的身份,你们无法理解。” “她加入了一个绝对保密的单位,执行长期潜伏任务。三年前,她没有死,而是被组织选中,进入了特殊甄选程序。” 顾亦安面无表情地编织着谎言,每个字都清晰、笃定,不容反驳。 “这次回来,她是为了肃清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现在任务还没完成,按照纪律,她不能与你们有任何直接接触。这次见面,是她冒着极大的风险为你们争取的。” 苏敬源和林女士都愣住了,这个说法太过离奇,像是电影里的情节。 但顾亦安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以及之前发生的一切,又让他们不得不去相信。 “那……那她以后……”林女士的声音哽咽了。 “她会活得很好,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为了这个国家。你们应该为她感到骄傲。” 说完,顾亦安领着他们,走到了早已预定好的餐桌旁。 这个位置在宴会厅的角落,能将大半个厅堂尽收眼底,尤其是正中央那架黑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 顾亦安随意点了几个菜,便不再说话,只是端起水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全场。 他的全部神经都已拉伸到极限,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将见面地点选在这里,就是为了利用人群作为掩护,增加“清道夫”行动的难度。 他拿出手机,给江小倩发了一条信息。 【可以开始了。】 几分钟后,宴会厅的灯光微微暗下,一束追光打在了钢琴上。 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从侧厅走出,步入光中。 整个宴会厅的嘈杂声,在这一秒被瞬间抽空。 苏晴穿着那身洁白的长礼服,安静地走到钢琴前。 她像一朵开在永夜里,即将凋零的昙花。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麦克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轻柔声音说: “这首曲子,送给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穿越人群,准确地落在了角落里那张桌子上。 “送给我的爸爸,和妈妈。” 她坐下,纤长的手指,轻轻落在黑白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林女士的眼泪决堤而下。 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抽搐。 苏敬源双目赤红,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妻子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沐浴在光中的女儿。 那是他的女儿。 她还活着。 她变得那么美丽,那么优秀。 这就够了。 悠扬的《月光奏鸣曲》,如水银泻地,将所有人都卷入了那片悲伤而圣洁的月光里。 顾亦安是唯一的例外。 他的精神世界里没有琴声,只有一根绷紧到即将断裂的弦。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飞速穿梭,扫描着每一个侍者,每一个宾客,每一个可能带来威胁的影子。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张餐桌。 江小倩正坐在那,手里拿着一块提拉米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比苏晴的亲妈还伤心,连嘴角的奶油都忘了擦。 顾亦安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琴声渐入高潮,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叩问灵魂。 就在此刻,顾亦安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他垂眸,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滑入宴会厅外的走廊。 电话一接通,一个焦灼嘶哑、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就吼了过来: “顾亦安!我是张瑞!李队重伤昏迷了!”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刚才他醒过来一秒钟!让我告诉你。” “目标跑了!他是故意被抓的,打伤了三个同事,直接从大门跑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亦安的声音冷得像冰。 “三十分钟前!”张瑞吼道, “李队说这是个陷阱!他骗了所有人!” 第38章 崩塌 张瑞嘶吼的余音,还在耳蜗里冲撞,顾亦安的血液却已经冷了下来。 西郊,三十公里。 车程,三十分钟。 不多不少,时间刚刚好。 致命的寒气顺着神经爬上大脑皮层,顾亦安猛地抬头。 走廊尽头,那团明亮的暖色光晕,被一道人影从正中劈开。 那人身穿最普通的保安制服,步伐不疾不徐。 哒,哒,哒。 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中,敲击着顾亦安的心脏。 就是他。 顾亦安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四肢百骸只剩下失血的冰冷。 没有时间思考。 没有余地恐惧。 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本能。 他猛然拧身,用尽整个肩膀的重量,撞开宴会厅那扇沉重的木质双开门。 他冲着大厅中央,那束聚光灯下的纯白身影,耗尽肺里最后一口氧气,吼出一个字。 “跑!” 这一声咆哮,撕碎了《月光奏鸣曲》最柔美宁静的乐章。 苏晴抬起头。 那双刚刚还流淌着月光的眼眸里,所有温柔瞬间蒸发,只剩下被现实刺穿的、冰冷的警惕。 她的视线越过满堂惊愕的宾客,死死盯在门口那个面无血色的少年。 下一瞬,她回头,望向角落里,坐着她父母的那张餐桌。 仅仅是最后一眼。 这一眼,彻底抽空了她身为“苏晴”这个人类的所有情感。 “噗!” 一声沉闷的、被消音器压制过的枪响,从门口传来。 子弹撕裂空气,擦着一个服务生的耳廓飞过,打碎了他身后餐车上的一瓶红酒。 暗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染红了洁白的桌布。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点燃了恐慌的导火索。 整个宴会厅,彻底失控。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抛弃了所有体面,尖叫,推搡,哭喊,在华丽的厅堂里狼奔豕突。 桌椅翻倒,杯盘碎裂,末日般的嘈杂吞噬了一切。 而在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心,苏晴动了。 她没有跑向任何一个出口。 而是转身,朝着宴会厅侧面,一整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冲去。 纯白的晚礼服长裙,在奔跑中烈烈飞扬。 像一朵决绝赴死的白山茶。 就在她即将撞上玻璃的前一刻,她双手抓住领口和腰身,用力一扯! “嘶啦——” 昂贵的丝绸面料应声而裂。 那件象征着片刻美好的白色礼服,被她毫不留恋地撕扯掉,露出里面,包裹着每一寸肌肤的的紧身内衣。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将肩膀沉下,用尽全身的力道,撞向冰冷的强化玻璃! “哗啦——!” 巨幅玻璃窗轰然粉碎! 无数晶莹的碎片,裹挟着月光向外喷射。 苏晴的身影,就在这场璀璨的“暴雨”中一跃而出,决绝地投入了深沉的夜色。 从撕裙到破窗,整个过程快到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而那个“清道夫”的眼睛里,没有那些四散奔逃的蝼蚁,视线死死锁定着那道,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 他脚步恒定,无视脚下破碎的杯盘与狼藉,以一种非人的冷酷节奏,同样从那个巨大的破洞中,紧跟着冲了出去。 一场始于御景会所的追杀。 在此刻,于城市的另一端,再度上演。 ....... 宴会厅里,一片狼藉。 音乐停了,宾客散尽。 只剩下满地的玻璃碎渣、食物残羹,和几个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宾客。 苏敬源还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林女士捂着嘴,身体剧烈地颤抖,巨大的冲击,让她流不出眼泪,只剩下无声的哽咽。 顾亦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泛起苦涩的酸水。 他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看着那对失魂落魄的父母,再想到那两个消失在夜色中的非人身影,一种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完成了苏晴的心愿。 在父母的眼里,她没有死,她活得很精彩,是值得骄傲的英雄。 这就够了。 剩下的,是神仙打架,不是他这个凡人可以插手的。 顾亦安走到苏敬源夫妇面前,声音沙哑。 “你们看到了。” 苏敬源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这就是她不能,也不敢回家的原因。” 顾亦安没有再解释,任何语言,在刚才那血腥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无比苍白。 他转身,在狼藉的餐桌间寻找。 一张掀翻的桌子底下,他看到了蜷成一团的江小倩。 她双手抱头,丰硕的身躯剧烈颤抖,嘴里还塞着半块被口水浸软的提拉米苏。 “走了。” 顾亦安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 江小倩站起来,腿还是软的,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窗户,声音都带着哭腔:“苏晴她?” 顾亦安没有回答。 他拉着江小倩就走。 快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回过身,重新走到苏敬源夫妇面前。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林女士那个看起来很名贵的皮包上。 苏先生,林女士,”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回去以后,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仔细检查你们身上、车里、包里……所有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看看有没有多出来什么……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着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江小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片崩塌的华丽废墟。 骑着改装电动车将江小倩送回家。 楼下,江小倩下车时,依旧浑身发软。 “顾亦安,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她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迷茫。 “不。” 顾亦安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我们做到了她想做的事。在她父母眼里,她活得很好,是个英雄。” ......... 学校宿舍,空无一人。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将橱柜里所有的士力架、和能量胶都倒在床上。 撕开一根,机械地咀嚼。 又拧开一管能量胶,直接灌进喉咙。 粗暴注入的能量,强行压下了身体的疲惫与眩晕。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苏晴撞碎玻璃窗的决绝,是那个杀手冷漠到非人的眼神。 一个能培养出苏晴这种“试验品”,也能派出“清道夫”这种顶级杀手的庞然大物。 苏晴的命运,或许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被“清道夫”杀死,或被体内的怪物吞噬。 她还活着吗? 顾亦安猛地从床上坐起。 这个问题不是同情,而是冰冷的逻辑推演。 如果苏晴死了,她的尸体会被发现,明天就会上新闻。 那么他今晚煞费苦心,为苏敬源夫妇编织的,那个“女儿是英雄”的美好谎言,就会被撕得粉碎。 他今晚所有的布局,所有的冒险,都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最关键的是,他承诺给苏敬源的“结果”,就等于交付失败。 他的报酬,自然也泡汤了。 他不允许自己的计划,以如此狼狈的方式收场。 必须确认她的死活。 如果她死了,他要去替她收尸,绝不能让苏敬源夫妇,看到女儿惨死的模样。 不再犹豫。 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篮球,摘下手套,双手覆盖其上。 熟悉的剧痛如钢针般扎进大脑,但连续的超负荷运转,已经让他的神经有些麻木。 无数彩色的光线从篮球上延伸出去,驳杂,混乱。 他强忍着脑仁被撕裂的痛楚,在纷乱的丝线中,寻找那道属于苏晴的、最独特的金色光线。 找到了。 那道金色的光线,此刻黯淡到了极致,像一根在狂风中即将被拉断的蛛丝,疯狂地闪烁、摇曳,随时都会熄灭。 但它还在。 她还活着。 顾亦安的精神猛地一振,所有的疲惫,都被这个发现一扫而空。 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将那道微弱的金色光线,与地图进行对照标记。 地点指向了城南。 一个大型的商业综合体——万群商城。 第39章 萤火 改装过的电动车,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嗡鸣。 风在耳边呼啸,吹得他脸颊生疼。 顾亦安所有的思维,都死死锁定在手机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万群商城。 二十分钟后,这头匍匐在夜色中的商业巨兽,出现在视野尽头。 商城前的广场,竟聚集了二三十人。 他们无一例外地仰着头,对着漆黑的大楼顶部指指点点,表情混杂着惊恐、愤怒,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好奇。 “哪个畜生养的!往下扔东西!” “这是高空抛物?这他妈是想砸死人!” “报警!快报警!” 顾亦安缓缓刹车,混入人群边缘,顺着所有人的视线望向高处。 夜色太浓,距离太远。 他只能勉强看见,顶层天台低矮的护栏轮廓。 就在他瞳孔收缩,凝神细看的一瞬,两道纠缠的黑影,在天台边缘一闪而过! 是他们! 顾亦安的心脏骤然收紧。 他立刻弃车,绕着大楼飞奔,寻找着入口。 一扇员工通道的侧门虚掩着,门轴因为外力而扭曲变形。 就是这里! 他闪身挤入,一股食物残渣,混合着消毒水的怪味扑面而来。 走廊前方,是货运电梯。 他毫不犹豫地拍下向上的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 闯入其中,用指关节疯狂按压顶楼“10”和关门键。 电梯在死寂中平稳上升。 封闭的金属盒子里,他死死盯着那个不断跳动的血红色数字。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叮——” 十楼。 电梯门开,眼前是打烊后一片狼藉的美食广场。 桌椅翻倒,地上满是泼洒的饮料与食物。 通往天台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在黑暗中异常醒目。 他沿着布满灰尘的消防楼梯,向上狂奔。 越靠近顶楼,那股血腥味就越是浓烈。 那不是单纯的血腥。 其中混杂着一种诡异的腐臭,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打碎、腐烂后散发出的气息。 慢慢的,把天台沉重的铁门推开一道缝隙,他没有立刻出去。 而是整个人藏在门后的阴影里,向外窥探。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砾,发出呜呜的声响。 天台空旷而死寂。 只有几台巨大的中央空调外机,在角落里沉默地矗立着。 借着远处城市反射过来的微光,他看清了天台边缘的景象。 然后,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天台边缘。 苏晴躺在那片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身下,是一大片已经变得黏稠、发黑的血泊。 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站着那个“清道夫”杀手。 他那身保安制服破烂不堪,左肩到胸口,是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里面森白的肋骨。 左臂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 消音手枪不知所踪。 他拄着一柄从消防箱里撬出来的消防斧,斧刃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正顺着裤管,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清道夫”剧烈地喘息,胸膛像是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骇人的杂音。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惨烈厮杀。 苏晴在生命的尽头,爆发出了远超他想象的恐怖力量。 但终究,还是“清道夫”赢了。 他拖着濒死的残躯,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已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目标。 躲在门后的顾亦安,大脑在这一瞬间高速运转。 环境:顶楼天台,绝境。 目标:重伤,濒死,注意力高度集中。 地形:天台边缘,水泥围栏不足半米高,形同虚设。 可用道具:视线扫过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装修材料,木板,石膏块,还有……一辆被遗弃的手推购物车。 车里装满了建筑垃圾,分量不轻。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没有时间犹豫。 他屏住呼吸,猫着腰,悄无声息地从门后溜了出来,贴着墙壁的阴影,挪到了那辆购物车旁。 他蹲下身,双手死死握住冰冷的金属推杆。 角度,距离,对方的移动速度…… 所有变量在他脑中化作一条精准的弹道。 就是现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全身所有的力量,全部灌注在双臂和腰腹! “呼——” 他肌肉贲张,轰然发力! 装满杂物的购物车,在他的推动下,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个拄着斧头的身影,恶狠狠地撞了过去! 金属轮子摩擦水泥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在死寂的天台上显得尤为突兀。 “清道夫”猛然回头。 那双非人的冷漠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错愕。 他想躲。 但重伤的身体背叛了大脑的指令。 他想举起斧头。 但断裂的左臂和重创的胸腔,让他连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锈迹斑斑的购物车,精准地撞上他的腰腹。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破坏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 他整个人向后一仰,脚下踉跄,后脚跟磕在了那道低矮的水泥围栏上。 他脸上的错愕还未褪去,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没有惨叫。 没有挣扎。 他只是睁着那双眼睛,从十层楼高的天台边缘,坠入了下方深不见底的城市夜色中。 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顾亦安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他走到天台边缘,向下望去。 楼下的广场上,警灯闪烁,警戒线已经拉起。 但那里没有尸体,没有人群的尖叫,甚至没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那个“清道夫”,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麻烦了。 那个“清道夫”,很可能和苏晴一样,都不是正常的人类。 他立刻转身,冲向躺在血泊中的苏晴。 “喂!苏晴!” 他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她。 没有反应。 他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光亮凑近查看。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苏晴的身上,布满了子弹留下的贯穿伤,和斧头劈砍出的恐怖创口。 但最诡异的,是她的皮肤。 除了那张还算完好的脸,从下巴开始,她的脖颈、肩膀、手臂、躯干…… 所有地方,都布满了那种诡异的黑色纹路。 那些纹路不再静止。 它们像拥有生命的活物,在她皮下缓缓蠕动,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它们的目标——是她最后一块净土,她的脸。 “醒醒!” 顾亦安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从背包里掏出一管高能营养剂,拧开盖子,凑到她嘴边,试图强行灌下去。 苏晴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曾经明亮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在顾亦安的脸上。 “别……费力气了……”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叹息,嘴唇开合,却连喝下营养剂的力气都没有。 顾亦安看到,那些黑色的纹路,已经爬上了她的下颌。 “谢谢你……” 她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 “我没有……遗憾了。” 说完这句,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 她闭上了眼睛。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些在她脸上疯狂蔓延的黑色纹路,骤然停止了。 然后,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苏晴的身体,开始“坍塌”。 不是腐烂,不是分解。 而是像一个被抽掉核心骨架的沙雕,从内部开始崩溃。 她的皮肤失去光泽,迅速变得干瘪、发黑,然后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粉末,簌簌地落下。 短短十几秒。 那个曾经鲜活的少女,那朵在舞台上绽放出最后光芒的白山茶,就在他眼前,彻底消解了。 原地,只留下一件被染黑的、破烂的衣物,和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黏稠液体。 就在那滩黑色液体的正中央。 一点萤火般的金色光芒,缓缓地,漂浮了起来。 那是一颗金色的、散发着妖异光芒的萤火。 顾亦安瞳孔猛缩。 他见过这个东西。 不。 更准确的说,他的身体里,就有一滴一模一样的东西! 十年前那个夜晚,地下室里父亲的秘密,被无意打开的神秘装置,那滴钻入他指尖、带来无尽痛苦与超凡的…… 金色“萤火”。 是它,赋予了自己今天的一切。 也是它,毁了自己的一切。 第40章 破茧 顾亦安脑中,一个念头疯狂滋生。 苏晴临死前,为何能爆发出那般恐怖的力量,甚至重创了那个怪物般的“清道夫”? 那个清道夫,为何在自身濒死的状况下,依旧执着地要完成最后一击? 他们争夺的,或许根本不是彼此的性命。 而是这个东西。 赌一把。 一滴液体“萤火”,给了他十年折磨,也给了他赖以生存的“能力”。 那如果……是两滴呢? 是当场暴毙,还是……破茧成蝶? 没有时间犹豫了。 顾亦安摘下右手的手套,露出那只瘦削、干净得有些过分的手。 他蹲下身,伸出食指,朝着那滴悬浮的金色液“萤火”,缓缓点了过去。 指尖与萤火触碰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剧痛,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那滴金色的“萤火”,轻轻一晃,便没入了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下一秒,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寒,从他的指尖轰然爆发,沿着手臂的血管疯狂逆流而上,瞬间冻结了他的半边身体! “呃……”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在飞速地旋转、剥离、重组。 无数彩色的信息流再度出现。 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线条,而是化作了奔腾咆哮的洪流,要将他的大脑彻底撑爆、撕碎! 不行…… 不能在这里晕过去…… 那个“清道夫”从十楼坠落,没有尸体,没有巨响。 他随时会回来取走这滴金色的液体。 顾亦安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剧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靠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眩晕感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他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安全通道的铁门。 推开门,是向下延伸的、布满灰尘的消防楼梯。 他几乎是半滚半爬地冲了下去。 “叮——”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撞开了美食广场通往电梯间的门。 他冲进电梯,用手肘狠狠砸在“1”和关门键上。 电梯轿厢里光洁的金属壁,映出他此刻狼狈到极点的模样。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因为自己咬破而血红一片,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靠着轿厢壁,从背包里摸索出仅剩的一管能量胶,拧开盖子,胡乱地挤进嘴里。 甜腻的液体滑入喉咙,非但没带来丝毫能量,反而像一勺滚油,浇进了那片本就翻腾的岩浆里。 “叮——!” 电梯门开。 他踉跄着冲出电梯,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模糊的视线里,前方警灯闪烁。 就是那里! 他冲到警车旁,猛地拉开车门,一头扎了进去。 “喂!小伙子!你要干嘛?”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将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 手机屏幕已经解锁,停留在拨号界面。 “帮我……” 话音未落,他的手垂了下去,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知觉。 ......... 意识像是沉在不见底的深海里,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光,从遥远的海面刺了下来。 紧接着,是声音。 “……生命体征平稳,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血糖太低,加上过度疲劳,跟睡死过去差不多……” “正常?都睡了三天了还叫正常?医生你再给好好看看,是不是脑子磕坏了?” 这是一个带着哭腔,却又中气十足的女人声音。 有点耳熟。 “我们已经做了脑部CT和全身检查,真的没问题。他身体素质比一般运动员还好,就是有点营养不良。等他自然醒就好了。” 顾亦安的眼睫毛颤了颤。 消毒水的气味,被子上传来的、阳光混合着皂角的气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卤肉香?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刺目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顾亦安!你醒了!” 一张放大的、挂着泪珠的脸凑了过来,是江小倩。 看到他睁眼,先是狂喜,接着便换上了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你小子是想吓死我是不是!三天!你知不知道你睡了整整三天!” 她一边吼,一边伸手过来,似乎想给他一拳,但举到一半,又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变成了试探体温的触摸。 顾亦安动了动,想坐起来,才发现浑身酸软得厉害。 “别动!”江小倩赶紧按住他,“你刚醒,老实躺着!” “我……”顾亦安开口,嗓子沙哑得厉害,“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江小倩没好气地说,转身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医生说你没事,我看你就是想偷懒!” 顾亦安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水,干涸的喉咙总算舒服了一些。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单人病房,设施看起来很高级。 病房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苏敬源。 他看起来比几天前在酒店里憔悴了许多,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眼神依旧沉静。 看到顾亦安醒来,他站起身,走了过来。 “醒了就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苏先生。”顾亦安挣扎着想坐起来。 苏敬源抬手制止了他。 “躺着吧。” 苏敬源看着他,眼神很复杂,“那晚是警方联系的我,说你昏倒在了他们车里,手机上有我的通话记录。” “苏晴她……” “我知道,不该问的我不问。” 苏敬源打断了他,目光投向窗外, “就像你说的,她是个英雄。作为父亲,我为她骄傲。” 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了顾亦安的床头柜上。 “这是答应你的报酬。” “上面有个电话号码,是购买能量胶的渠道,联系的时候说是我的朋友就行。” “另外,”苏敬源继续说,“你那晚的提醒很及时。” “我们回家后,请了专业的人来检查,在我和我爱人的衣服、车里,总共找到了三个非常精密的追踪器。”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但顾亦安能感觉到他话语下压抑的寒意。 “这间病房,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想住多久都行。好好休养。” 苏敬源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你毕业,如果想找工作,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没有再多停留,对着江小倩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顾亦安和江小倩两个人。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那个……” 江小倩挠了挠头,打破了沉默, “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我家新卤的猪蹄,大补!” 说着,她献宝似的从一个巨大的保温桶里,拎出一个油光锃亮的猪蹄。 浓郁的肉香瞬间充满了整个病房。 顾亦安看着那个猪蹄,又看了看自己臂弯里插着的输液管,哭笑不得。 “医生说你就是饿的!吃肉补得最快!” 江小倩说得理直气壮,拿起一把小刀,动作娴熟地开始剔骨切肉,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你都不知道,你被送来那天,跟个冰块一样,吓死我了。” “本来通知顾妈妈,但医生说你没事,我怕她担心,才没和她说。” 顾亦安安静地听着她的絮叨,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信封,抽出里面是一张支票。 面额一百万。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苏晴在舞台上弹琴的样子,和最后化作飞灰的场景。 他捏着那张支票,有些出神。 “哎!顾亦安!” 江小倩忽然叫了一声,指着他的手, “你的手!” 顾亦安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才发现,自己那只光秃秃的右手,正捏着支票。 他的手套……不见了。 从那天晚上冲进警车,到现在,整整三天,他都没有戴手套。 可是…… 那股纠缠了他十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神经的刺痛感…… 那股让他必须用手套隔绝整个世界的痛苦…… 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亦安猛地坐了起来,不顾江小倩的惊呼,一把扯掉了胳膊上的输液针头。 他伸出右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触摸着床单的纹理。 没有刺痛。 他又摸了摸冰冷的金属床栏。 没有电击般的痛楚。 他又伸出手,碰了碰江小倩递过来的那杯温水。 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年了。 整整十年,他第一次,可以用自己的皮肤,去感知这个世界的温度,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震撼,混杂着一丝茫然,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给他带来无尽痛苦,也带给他唯一的倚仗。 痛苦消失了。 那…… “能力”呢? 是不是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第41章 新生 难道吸收了第二滴金色液体“萤火”,那种折磨人的能力就没了? 顾亦安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 不。 那东西是痛苦的根源,也是力量的根源。 二者本为一体,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目光落在床头柜那张薄薄的支票上,重新伸手,将它捻在指间。 纸张特有的粗糙纹理,清晰地传来。 没有刺痛。 顾亦安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沉浸下去,去观想,去感受。 他回忆着十年来每一次动用能力时,那种灵魂被强行撕开,信息洪流冲刷大脑的痛楚。 轰! 没有预兆,眼前漆黑的世界瞬间被点亮。 无数条彩色的线条,从那张支票上迸发而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明亮。 甚至不需要费力,就找到了那条最粗壮、最耀眼的金色光线。 他的意识顺着光线,一头扎了进去。 过程顺滑得不可思议。 下一刻,他“看”到了。 不再是过去那种上帝视角下蜿蜒的轨迹。 他……正坐在一辆平稳行驶的黑色轿车后座。 视野宽阔,前方的挡风玻璃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 他甚至能“看”到司机那双戴着白手套、稳稳握着方向盘的手。 这是苏敬源的视角! 他竟然能通过物品,直接共享接触者的视觉感官! 这已经不是追踪! 是附身! 这个发现带来的震撼,让顾亦安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就在他试图通过苏敬源的视线,去看清窗外一栋建筑的招牌时。 痛。 熟悉的痛感回来了。 但这一次,它不是从神经末梢升起,而是直接在大脑深处引爆。 那不是刺痛,那是撕裂,是粉碎! 一只无形的手,要将他的灵魂,从头颅里硬生生扯出去。 “呃!” 顾亦安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意识狼狈地从那条金色光线中逃脱出来。 眼前的病房在剧烈晃动,天花板和墙壁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整个世界褪去了色彩,只剩下刺眼的黑与白。 身体,被掏空了。 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饥饿的哀嚎。 那种感觉,比他十年来任何一次力竭时都要强烈百倍。 他明白了。 能力……进化了。 它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加恐怖。 但使用的代价,呈几何倍数暴增。 不再是持续不断的微弱痛楚,而是一次性的巨额“支付”。 如果身体里储备的能量不够,这能力就会直接抽取他的生命力,直到把他抽干为止。 这具还处在营养不良状态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这种等级的消耗。 “顾亦安?你怎么了?脸怎么一下白成这样!” 江小倩的惊呼声将他拉回现实。 她丢下手里的小刀,紧张地凑过来,一只沾着猪蹄油腻的手,在他额头上摸来摸去。 “没发烧啊,怎么全是冷汗?” 顾亦安喘着粗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瞥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立刻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江小倩也发现了,指着他的手, “是不是没戴手套不习惯?” 顾亦安大脑飞速运转,立刻找到了说辞。 他故作轻松地活动了一下手指,看着自己这双十年来第一次“重见天日”的手。 “哦,那个啊。”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 “本来就不需要一直戴着,就是戴习惯了,懒得摘。” 他看向江小倩,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以后不戴了,省钱。” 江小倩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她总觉得今天的顾亦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尤其是刚才他煞白的脸色,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真的假的?你戴那破手套跟长在手上一样,夏天捂得全是痱子都不摘。” “现在想通了不行吗?” 顾亦安靠回枕头上,闭上眼睛,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 “江小倩,我昏迷了几天?” “三天三夜啊,怎么了?” “那今天是周几?” “周五啊。” 坏了! 顾亦安“噌”地一下就想坐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刚抬起半个身子就软了下去,整个人天旋地转,差点从病床上栽下去。 “你干嘛!” 江小倩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按住,二百斤的体重,在此刻显现出无与伦比的稳定性。 “刚醒就作妖,不要命了!” “周五……我得回家。” 顾亦安扶着额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焦急。 每周五回家,这是他雷打不动的规矩。 “急什么,” 江小倩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现在才下午两点,离放学还有两个多小时呢。你这个样子,能走出医院大门?” 顾亦安闻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感受着体内那种空虚到发慌的感觉,刚才那一下不到十秒的“附身”,几乎把他积攒的所有能量都消耗殆尽。 “小倩,帮个忙。” 他看向江小倩,语气严肃起来。 “说。” “去找护士,跟她说我醒了,让她再给我挂一瓶营养液。” 江小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出了病房。 顾亦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最大的收获,是终于可以摘掉这副,困扰了他十年的枷锁。 从今往后,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用自己的皮肤去触碰这个世界。 很快,护士推着车进来,麻利地又给他挂上了一瓶乳白色的营养液。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那种被掏空的虚弱感,总算得到了一丝缓解。 江小倩也回来了,“喏,护士说你血糖太低,光输液不行,得吃东西。” 她把床边的小桌板升起来,将一个盘子放在上面。 盘子里,是她刚刚用小刀剔好骨头、切成小块的猪蹄肉。 肉皮晶莹剔透,卤香四溢。 顾亦安是真的饿了。 他没有客气,直接用手捻起一块,塞进嘴里。 肉质软烂,入口即化,浓郁的酱香、和肉香在味蕾上炸开。 十年来,他第一次用没有手套阻隔的手,去感受食物的温度和油腻的触感。 这种感觉,真实得让他有些想哭。 江小倩看他吃得狼吞虎咽,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她从自己的背包里,又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床头。 “这个,是那天你塞我包里的,给苏晴化妆、买衣服用了些,剩下的都在这里。” 顾亦安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放下猪蹄,擦了擦手,接过袋子打开。 里面是两万多块现金,三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腕表,还有一盒他看不懂牌子的雪茄。 他把现金推到江小倩面前。 “钱你拿着,去买辆新的电动车。你那辆不是丢在御景会所了。” 江小倩立刻把钱推了回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要!我爸已经给我买新的了。” 她突然梗着脖子,瞪着顾亦安,“你什么意思?想用这点钱打发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想赖账?” 顾亦安被她问蒙了:“赖什么账?” 江小倩理直气壮地一拍桌子,震得盘子里的肉都跳了一下。 “你说好的,这次任务完成,请我吃大餐!你想赖掉?” 顾亦安看着她那副“你敢说个不字我就把你按在床上”的凶悍表情,虚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不赖,不赖。请你吃一个月。” “这还差不多……” 江小倩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低头继续给他剔肉,嘴里小声嘀咕着。 顾亦安拿出苏敬源留下的信封,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他看着那串数字,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能量胶。 这东西,以后就是他的命。 第42章 “名匠” 夕阳将临河市的街道镀成融化的黄金。 顾亦安和江小倩办完出院手续,第一站便是万群商城。 他那辆改装过的电动猛兽,正孤零零地停在广场前,车身落了薄薄一层灰。 江小倩看着那辆车,眼睛里几乎在放光。 “这玩意儿比我爸给我买的新车带劲多了,要不咱俩换换?” “这是跨骑,不适合女孩子。”顾亦安面不改色地拍了她一记彩虹屁, “像你这种淑女,就该骑雅迪。” “那倒也是。” 江小倩被“淑女”二字砸得晕乎乎的,明知他胡说八道,心里却莫名舒坦。 顾亦安将电动猛兽骑回学校,换上那辆“尸体”自行车,汇入拥挤的车流。 每蹬一下,车链子就发出一阵“咔啦咔啦”的抗议。 他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洗得发白的旧手套。 冰凉的棉线触感,让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阴沉、孤僻的穷学生。 这是一种伪装,也是一种保护。 那张一百万的支票,那些腕表和雪茄,绝不能被母亲陈清然看到。 他无法想象,当母亲看到那张支票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惊恐、担忧、还有无休止的追问? 他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担惊受怕。 在找到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之前,他必须还是那个病恹恹的、让她操碎了心的宝贝儿子。 自行车拐过一个街角,熟悉的馄饨摊映入眼帘。 周五下午放学时间,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小小的摊位前坐满了人。 陈清然穿着围裙,在沸腾的锅前忙碌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动作却依旧麻利。 妹妹顾小婉坐在一张空桌旁,正埋头写着作业,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写字的动作一晃一晃。 有相熟的食客逗她一句,她就抬起头,露出一个蜜糖般的笑。 这就是他的世界。 一个需要他用尽全力去守护的,温暖而脆弱的世界。 顾亦安停下车,锁好,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上那副惯常的、带点吊儿郎当的笑容。 “老板娘,生意兴隆啊!” 他拖长了调子喊道。 陈清然闻声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抹亮色取代。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顾亦安苍白的脸上时,那抹亮色又迅速被心疼覆盖。 “你怎么搞的?脸白成这样!” “在学校又不好好吃饭是不是?跟你说了多少遍,食堂的饭没营养,你非不听!” “不行,下周开始,每天晚上给我回来吃饭!”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周围的食客都善意地笑了起来,起哄说老板娘偏心。 “妈,我这不是……” 顾亦安赶紧找借口,“前两天贪凉,吃了根雪糕,闹肚子了,拉了好几天,现在没事了。” “你这身体吃雪糕?活该!” 陈清然嘴上骂着,眼神里的心疼却藏都藏不住。 “哥!” 顾小婉脆生生地打招呼。 顾亦安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旁边坐下。 “马上就中考了,复习得怎么样?” “没问题!”顾小婉拍着胸脯,一脸自信,“临河一中,稳了!” 兄妹俩正聊着,陈清然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了过来。 一碗放在顾小婉面前。 另一碗,碗口大了一圈,肉眼可见地多加了料,被重重推到顾亦安跟前。 “吃饭,吃完就收摊回家。” 顾亦安拿起勺子,看着碗里那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心头一暖。 他埋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能力透支的虚弱。 吃完饭,收拾好摊子,三人一起回了家。 ............ 筒子楼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油烟、潮湿和各家晚饭后残留的混合气味。 晚上八点,顾亦安辅导完顾小婉的作业,从房间里出来。 陈清然坐在床边,在昏黄的台灯下缝补一件旧秋衣,针脚细密。 顾亦安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看什么?” 陈清然头也没抬,“是不是钱不够用了?” “没有,卡上还有好几百呢。”顾亦安停顿了一下,开口道, “妈,小婉的成绩,考临河一中问题不大。不过一中离咱们这儿太远了,每天来回折腾太久。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了? 陈清然缝补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搬家的事,你瞎操什么心。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她看着儿子,话锋一转,“倒是你,马上就要毕业了,真打算去干保安?” “嗯。”顾亦安点了点头,“我打算去创界科技。” “创界科技?” 陈清然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进去查你爸的事?” 顾亦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陈清然的表情严肃起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 “那种跨国大集团,水深得能淹死龙,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招惹的。” “退一万步说,你以为那种地方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你见哪家正经大公司,会招你这种高中生当保安?” 她看着儿子脸上不服气的倔强,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却更加沉重。 “我以前跟这些安保公司打过很多交道。” “像创界这种级别的企业,他们的安保工作,都是外包给顶级的专业安保团队的。” “负责普通区域巡逻的,最低要求都是特种部队退伍。那些重要的实验室、数据中心,用的甚至是从中东战场上退下来的雇佣兵。” 雇佣兵……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亦安的心上。 他原以为最直接的计划,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所有的聪明才智,在绝对的壁垒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看着儿子瞬间变得茫然而失措的表情,陈清然的语气软了下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安,听妈的。别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你爸爸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规划自己的将来。凭你的脑子,考个好大学绝对没问题。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妈供得起你。” 顾亦安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开口:“妈,我……我快记不起爸爸的样子了。” “你有没有……他留下来的东西?” 他以为母亲会再次生气,会斥责他又在胡思乱想。 但这一次,陈清然没有。 她只是无比心疼地看着儿子,那眼神深处,有和他一样的,被时间磨损却从未消失的怀念。 “你等等。” 她起身,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老旧的、上了锁的行李箱。 箱子打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散发出来。 她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 打开手帕,是一个用透明塑料袋密封好的手表。 “这是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攒了很久的工资,给你爸买的。” 陈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 “他特别喜欢,一直戴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坏了,说让我有空拿去修修。结果……还没来得及修,人就出事了。” 顾亦安接过那块手表。 隔着塑料袋,他也能认出,那是一块浪琴的“名匠”表。 银白色的表盘,淬蓝的指针,设计经典而优雅。 只是那指针,永远地停在了十点十分的位置。 他撕开塑料袋,将手表拿了出来。 钢制的表带入手冰凉,上面布满了细微的划痕,那是属于父亲的,被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试着将手表戴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 表带太长了,松松垮垮地挂着,衬得他的手腕愈发瘦削。 陈清然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子,眼神柔和下来。 “你喜欢,就拿着戴吧。哪天找个地方,把它修好。” 顾亦安点了点头。 他又陪母亲聊了会儿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直到九点半,妹妹该睡觉了,他才起身。 “我回学校了。” “路上小心点。”陈清然把他送到门口,还是不放心地叮嘱, “再考虑考虑妈说的话,不一定非要考清北,考个省内的重点大学也行……” 顾亦安胡乱应着,走出了筒子楼。 深夜的冷风吹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他骑上自行车,汇入城市的夜色中。 左手手腕上,那块冰凉的金属手表,随着他蹬车的动作,轻轻地敲击着他的腕骨。 一下,又一下。 它像一颗死寂了十年的心脏。 却在他的腕骨上,敲击出苏醒的渴望。 只要摘下右手的手套。 只要用指尖触碰它。 他就能知道,十年了,父亲的轨迹,究竟消失在了何方。 可是,万一呢? 万一触碰上去,那无数奔腾的彩色光线中,唯独没有代表父亲的那一条……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真的,已经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害怕那个答案。 第43章 “战马” 顾亦安想到下午在病房里。 那不到十秒的“附身”体验,几乎将他抽成一具干尸的恐怖感觉,此刻依旧记忆犹新。 他很清楚,在没有足够“燃料”的情况下,再次强行发动进化的能力,下场不是剧痛,而是死亡。 苏敬源给的能量胶,已经耗尽。 必须找到新的,更稳定的能量来源。 顾亦安摸出那个信封,目光落在背面,那串用钢笔写下的电话号码上。 他拨通了电话。 听筒里没有任何电流声,只有一片死寂。 数秒后,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呼吸声传来,平稳,且压抑。 “苏董介绍来的。”顾亦安直接开口,“我需要能量胶。” 沉默了足有五秒。 一个低沉沙哑的中年男人声音才响起:“哪种规格?要多少?” 规格? 亦安脑中念头一闪,他不知道那东西还分等级。 但他明白,能量的纯度与等级,绝对至关重要。 “能量级别最高的。” 他声音沉稳,不留半点回旋的余地。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笑了,一声轻哼,带着几分不耐烦。 “最高?” “我这有百万单位的,一管一万。你要?” 顾亦安眼皮都没跳一下:“只要能量高,我就要。” 这次,对面的呼吸明显乱了一拍。 对方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声音听起来不过是个少年的主顾。 “既然是苏董介绍的,见面聊。”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城北,希望路,风驰手机店。你现在可以过来。” 顾亦安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三十五分。 “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他没有片刻耽搁,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返回学校宿舍楼下。 换上了那辆改装电摩。 拧动电门。 强劲的电流声嗡鸣,整辆车瞬间弹射出去。 半小时后,他准时抵达了希望路。 远远就看到一家已经拉下卷帘门的“风驰”手机店。 店里没有亮灯,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点幽暗的光。 他上前,用指节叩了叩金属卷帘门。 “谁?” 里面的声音警惕。 “刚才电话联系的。”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起一小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干练的男人探出头,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 “你姓顾?” “嗯。” “我姓韩,韩墨。” 男人侧身让他进去,随即迅速放下卷帘门, “苏董已经给我打过招呼了。” 顾亦安心中了然,苏敬源这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店内陈设简单,几个手机柜台,零星的摆着几块手机模型,显然只是个幌子。 韩墨领着他走到最里面的柜台,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光照亮了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这里经营特殊渠道的各种军用物资,包括能量胶。” 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各种装备的图片和参数, “你要能量最高的,可以看看这个。” 屏幕上跳出一张图片,是一支通体漆黑、印有复杂金色纹路的金属管,下面的标价看得顾亦安眼角一抽。 “一万一管?百万单位?” “这是军用特供的雷神系列,瞬间补充能量,一般用于特种部队紧急维生。估计你也用不上。” 韩墨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款过时的手机。 顾亦安压下心头的震惊,问道:“苏董之前从你这儿买的是哪种?” 韩墨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另一张图。 “应该是这种,蜂鸟系列,两百一支。能量温和,适合普通人调养身体,但最近断货了。” 顾亦安盯着图片,这就是苏敬源拿给他的那种。 他摇了摇头:“现在有现货的,能量级别高一点的,有哪些?” 韩墨又点开一张图。 “战马系列,两千一支,二十万单位能量。吸收速度比蜂鸟快十倍,能量强度也高得多。” “不过普通人一次不能使用超过十分之一,否则身体承受不住。” “就这个,”顾亦安想都没想,“先来十支。” 说着,他从背包里那个黑色塑料袋中,点出两沓崭新的钞票,放在柜台上。 韩墨看着那两万块现金,再看看顾亦安那张过分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讶异。 他没再多问,点了点头。 “兄弟爽快。” 他合上电脑,起身道:“跟我来。” 两人穿过后门,进入一个地下车库。 韩墨打开一辆黑色越野车的后备箱,从一个改装过的夹层里,拖出一个银色金属手提箱。 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支支蓝色的金属管,正是“战马”能量胶。 他数出十支,装进一个黑色防震盒里递给顾亦安。 “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电话我。我这儿的货,渠道可靠,绝对正品。” “好,记下了。” 顾亦安接过盒子,转身离去。 ...........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他反锁上门,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 蓝色的金属包装入手冰凉,拧开盖子,里面是近乎固态的蓝色胶状物。 他没有丝毫犹豫,像挤牙膏一样,将整整一管“战马”全部挤进嘴里。 轰! 一股灼热的能量洪流瞬间从口腔爆发,顺着食道冲入胃中,随即化作无数道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这不是饱腹感。 这是从细胞层面开始的,疯狂的充盈与修复。 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精纯的能量。 两千块一支,物有所值。 不但能量磅礴,吸收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不过几分钟,身体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所填满。 他将目光投向了左手手腕上那块安静的“名匠”表。 时机已到。 右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触碰向这块承载着十年思念的遗物。 意识沉入。 轰隆! 眼前的世界再次被点亮,彩色的线条烟花般迸发。 但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慌乱。 在磅礴能量的支撑下,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稳固。 他迅速在纷繁的线条中搜寻,很快,就找到了那条代表着父亲的,黯淡而微弱的金色光线。 它太弱了,弱额像是随时都会断裂。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父亲受伤了?或者…… 他不再犹豫,意识顺着那条金色的丝线,一头扎了进去。 没有画面。 和之前探查苏敬源时,那种身临其境的共享视角完全不同。 他的意识像是在一条漆黑的隧道中穿行,没有声音,没有景象,只有一种纯粹的方向感。 丝线的尽头,指向城郊一处……麦田。 就在他试图感知更多信息时,那种熟悉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再次袭来。 即便有“战马”能量胶的支撑,大脑深处依然被狠狠凿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迅速抽回意识。 睁开眼,宿舍的天花板在视野里微微晃动。 身体瞬间被掏空,那种熟悉的饥饿感潮水般涌来。 刚才那次短暂的探查,消耗的能量远超他的想象。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第二支“战马”,再次一饮而尽。 灼热的能量重新注入身体,驱散了那阵眩晕。 他立刻抓起手机,打开地图,根据刚才感知到的方位进行定位。 城郊,十里铺村,一片空旷的麦田。 为什么没有视觉? 为什么父亲的气息轨迹会如此虚弱?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脑海,但此刻他没有时间去细想。 他抓起剩下的八支能量胶塞进背包,冲出宿舍。 楼下,那辆黑色的电动猛兽,在月光下蓄势待发。 顾亦安跨上车,电门拧到底。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咆哮,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向着城郊那片未知的麦田疾驰而去。 第44章 空悬 夜风刮过脸颊,带着田野里新翻泥土的生冷气息。 改装电摩的低沉咆哮,在十里铺村外戛然而止,划破了乡野的死寂。 顾亦安跳下车,目光已经扫遍了眼前的一切。 一片空旷的麦田。 月色清冷,给刚大地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霜。 视野尽头,除了稀疏摇曳的树林剪影,再无他物。 这里,空无一人。 顾亦安没有半分迟疑,右手直接攥住了左腕上那块冰凉的“名匠”表。 他闭上眼。 将所有意念,所有刚刚补充的能量,全部压缩、凝聚,灌入与手表接触的掌心。 轰—— 眼前的黑暗被瞬间点亮,缤纷的彩色线条喷涌而出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条。 那条属于父亲顾川的,黯淡、纤细,却无比执着的金色丝线。 它就在前方。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 那道金色的丝线,笔直地穿过前方十米外的空气。 而它的终点,就那么凭空悬停在离地约一人高的位置。 没有实体。 没有依托。 一个被无形之力固定的坐标,一个肉眼完全看不见的锚点。 这怎么可能? 他不敢任由那撕裂般的剧痛再次袭来,在痛楚降临的前一秒便猛地切断了感知。 顾亦安的视线死死锁着那个空无一物的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在那片冰冷的空气里摸索,挥舞。 什么都没有。 只有微凉的夜风,顺着他的指缝无声滑过。 不。 这不可能! 他的能力从未出错过,轨迹的终点,必然是气息的源头! 一个人的气息,怎么可能像幽灵一样悬浮在半空中? 难道……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科技? 光学迷彩? 还是……空间折叠? 顾亦安的脑中闪过无数疯狂的猜测。 他不信邪。 从背包里再次抽出一支“战马”,拧开,那管幽蓝色的胶状物,被他毫不迟疑地全部吞下。 灼热的能量再次席卷全身,将刚才探查的消耗迅速填满,甚至犹有胜出。 他再次握紧手表,将精神力催动到前所未有的极致。 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那条金色丝线的尽头,确实就在眼前那片虚无的空气中。 而且……它在动。 一种极其缓慢、平稳,带着某种固定节律的移动。 一个人正在他眼前悠闲地“散步”的人,而他,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摸不到。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寒意,从他的脊椎一节节爬上后脑。 “爸!”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空无一物的麦田嘶吼出来。 “是你吗?!” 声音在旷野里震荡,激起远处村落几声惊惶的犬吠。 然后,奇迹发生了。 在他的感知中,那条始终保持着缓慢移动的金色丝线,在那一瞬间,骤然停顿。 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停顿。 虽然只有一瞬,但确确实实地停顿了。 有反应! 他能听到! “爸!你能看到我吗?我就在你面前!” 顾亦安的声音,带上了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朝着那个方向又迈进了一步,伸出手,妄图抓住那片虚无。 然而,丝线尽头,已恢复了那种缓慢、而规律的移动。 好像刚才的停顿,只是一个错觉。 不,不是错觉。 就在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要将他的灵魂从肉体中活活剥离的剧痛,轰然降临。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眼前瞬间漆黑一片。 整个世界的色彩、和声音都在飞速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剧痛。 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地。 完了。 这一次,不是能量透支的虚弱,而是生命力被硬生生抽走的枯竭。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变慢,血液的温度正在流失,意识正被拖入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深渊。 他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不行…… 不能死…… 他还有妈妈,还有小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颤抖的手在身侧摸索着,抓向那个背包。 拉链沉重无比,但他最终还是扯开了。 摸索,疯狂地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凉的金属管。 一支。 他用牙齿咬开盖子,拼尽全力将能量胶挤进嘴里。 灼热的能量像一剂强心针,让即将停摆的心脏重新搏动起来。 但这股能量,也让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 不够! 他再次伸出手,摸出了第二支。 冰冷的蓝色胶状物滑入喉咙,磅礴的能量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刷着他枯竭的身体。 剧痛和能量的补充,在他体内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他在地上无声地抽搐着,蜷缩着。 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横跳。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才终于缓缓退去。 只留下被彻底掏空、一片狼藉的身体和精神。 顾亦安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他没死。 活下来了。 他侧过头,看着不远处那片空荡荡的麦田。 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惊悸,更有一种对未知存在的茫然。 父亲。 就在那里。 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触碰的方式,存在着。 时间在缓慢流逝。 顾亦安终于积攒起一丝微弱的力气。 撑着地面,艰难地坐了起来。 没有再去看那片诡异的麦田,也没有再尝试使用能力。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将今晚,乃至过去十年,所有匪夷所思的疑点,全部摊开。 进行一次冷静到残酷的推演。 第一,父亲是鬼魂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他瞬间掐灭。 太懒惰了。 用鬼神来解释无法理解的事,只是懦夫的行径。 父亲的气息在移动。 甚至在他嘶吼时,有过一瞬间的停顿。 一个能移动,能听到自己声音,并做出反应的人,不是死人。 他一定还活着。 第二,父亲在哪里? 自己的触物追踪,金色轨迹尽头,就是羁绊最深的人的位置。 从未出错。 他就在眼前,但是肉眼不可见、双手不可触。 这指向了某种,超越现有物理法则的技术。 就像自己这匪夷所思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超维的物理法则。 他在一个超越自己认知的地方。 顾亦安的知识储备,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第三,答案在哪里? 父亲…....家中地下室…...金色“萤火”……被改造的苏晴……“清道夫” 所有凌乱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所有线索,都指向——创界国际科技集团。 第四,如何从创界科技找到答案。 直接去问:“我是顾川儿子,我来问父亲在哪里?” 那是找死。 苏晴被追杀,就是为了她体内的萤火。 七岁那年的抄家,为的就是找到地下室的那一滴萤火。 之后,把母子三人赶出唯一住宅,又莫名巨额债务,逼得穷困潦倒, 这一切都说明。 他们也在找父亲,且对父亲,有着极大的恶意。 而自己体内,有两滴萤火。 一旦暴露,下场不会比苏晴更好。 一个严谨逻辑推导后得出的结论: 一,父亲还活着,他在的地方,只有创界科技知道。 二、自己体内萤火的秘密,触物追踪的能力,必须隐藏。 三,面对“清道夫”那样的 威胁,必须有自保能力。 四,伪装一个身份进入创界科技,甚至,要让他们主动请自己进去。 第45章 织茧 ——计划的第一步:拥有自保能力。 临河职业中学的操场上。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骨头发懒。 健身区,正上演着一幕极不协调的滑稽画面。 一个身形瘦削颀长的少年,正死死抓着单杠,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发力。 他的手臂肌肉线条绷紧,却并非向上拉起身体。 而是在身体,悬停于空中的极限点,手腕猛地向内一扭! 咔。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来自肌肉深处的细微悲鸣。 一片微观的肌群,被这刁钻的角度强行撕裂。 他只做了一下,便力竭般松手,重重落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单杠后的座椅上,一个丰腴得有些过分的女孩,正心无旁骛地小口吃着一块士力架。 她边吃,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加油。 “亦安,加油!” “再……再来一个!做完这个,咱俩就去吃那家新开的麻辣烫!” 正是顾亦安和江小倩。 周围来往的学生,对这怪异的组合,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偶尔投来的目光里,依旧带着看珍稀物种的好奇。 顾亦安没理会那毫无诚意的“鼓励”。 喘着粗气坐到女孩身边,拧开一瓶功能饮料,仰头猛灌。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阵舒爽的战栗。 他自创的锻炼方式,堪称自虐。 每个器械只做一下,顶多两下。 他追求的不是重复的次数,而是用最极限、最刁钻的角度,去精准撕裂身体最深处那些沉睡的肌肉。 然后,立刻休息,补充能量。 或是陪江小倩吃东西,或是看书。 他不再戴那副灰白色的手套了。 融合第二滴金色液体后,那困扰他整整十年的枷锁,终于被砸碎。 只要不主动催动能力,日常的触碰已与常人无异。 此刻,他裸露的双手,沐浴在阳光下。 那病态的苍白,正在一天天褪去,逐渐透出少年人应有的血色。 苏敬源给的一百万,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虽然还不清那天文数字般的债务。 但母亲肩上的重担、妹妹的学费,以及他维持能力的巨额“燃料”开销,都有了着落。 距离毕业,还有三个月。 他必须争分夺秒,将这具孱弱的身体,锻造成能承载那份神魔之力的容器。 否则,那不是力量,而是催命符。 ——计划的第二步:伪装。 顾亦安除了锻炼,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啃那些奇奇怪怪的古书。 江小倩终于吃完最后一块士力架,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 她凑过圆滚滚的脑袋,看着顾亦安膝盖上摊开的书,封面上几个古朴的篆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我说,你最近怎么神神叨叨的?” 她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戳了戳泛黄的书页。 “又是《周易》,又是《滴天髓》,前两天还看见你在看什么《奇门遁甲》。” “怎么,想通了?准备毕业后去天桥底下支个摊儿算命啊?” 顾亦安眼皮都没抬,翻过一页,声音平淡。 “我在学习我们门派的理论基础。” 江小倩愣了一下,嘴巴张成了“O”型。 “门派?” “什么门派?丐帮还是武当?” 顾亦安终于合上书,转过头。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吐出三个字。 “天眼门。” “天眼门?”江小倩咀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部三流武侠剧里听过。 “我师父是一个隐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顾亦安开始了他,筹谋已久的剧本。 “而我,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我们天眼门,修行的核心功法,名为天眼神功。”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情庄重肃穆,像在揭示某个传承千年的隐秘。 江小倩彻底被他这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给唬住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心被瞬间点燃。 “天眼神功?就是你那个找东西很厉害的能力?” “哇!这么说你是武林高手?那你师父,是不是更厉害?” “师父的境界,不可说,不可测。” 顾亦安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眼神里带上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至于我的能力,只是天眼神功入门后的一点微末伎俩。” “天眼神功……”江小倩念叨着。 下一秒,她一把抓住顾亦安的胳膊,兴奋地摇晃起来,身上的肉都跟着一颤一颤。 “哎哎!那你师父还收徒弟吗?你看我怎么样?” “我也想加入天眼门!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妹了,我罩着你!” 顾亦安不动声色地,推开她沾满食物碎屑的手,面不改色。 “不行。” “为什么?”江小倩瞬间不服气,声音都高了八度。 顾亦安伸出两根手指。 “修行天眼神功,有两个铁律。” “第一,须是童子之身,自幼筑基,固本培元。” 江小倩的脸,垮了。 顾亦安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惋惜。 “第二,此功法至阳至刚,非纯阳之体不可修炼。” “女子强行修炼,阴阳失调,走火入魔。” 他看着江小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轻则,容颜尽毁。” “重则……当场暴毙。” 江小倩呆愣了几秒。 随即,勃然大怒! 她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顾亦安背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呸!什么破天眼门!还搞性别歧视!” “烂规定!不就是个找人的破技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本小姐还不稀罕呢!”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顾亦安的嘴角,无声地扬起一个极浅的笑意。 他需要一个,能解释自己能力的借口。 更需要一个,世人能够接纳的身份。 把一切都是推给无法证伪的玄学。 是自身处境的最优解。 他不需要真正看懂《周易》《奇门遁甲》。 他只需要在别人问起时,能用“乾三连,坤六断”把对方砸晕就够了。 “对了,” 江小倩气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件事, “你不是说修炼你们那神功,还得从小戴手套吗?你怎么现在不戴了?” 顾亦安仰起脸,迎着阳光,眯起眼睛,信口拈来。 “师父说我近期心境修为有所突破,已入内蕴之境。” “无需再借助外物,隔绝凡尘俗气。” 江小倩翻了个白眼,对这些听不懂的词汇彻底失去了兴趣。 “行了行了,别跟我扯这些了!” “走,吃饭去!” “我饿了!” 顾亦安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仰头看着天空。 阳光正好,温暖而不刺眼。 “天眼门”唯一的传人! 这就是他进入创界科技、 解开体内“萤火”之谜、 寻回失踪父亲的——完美伪装! 第46章 启刃 临河市第一高中。 坐落在寸土寸金的东部新开发区,红墙灰瓦,沉淀着一股厚重的书卷气。 三个月,白驹过隙。 妹妹顾小挽,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 以全市前十的优异成绩,稳稳地踏入了这所重点高中的大门。 学校对面,金都小区,11栋,502。 这是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室一厅,南北通透,装修雅致。 顾亦安一次性支付了四年租金。 为这个颠沛流离了十年的家,寻了一个安稳的港湾。 饭桌上。 陈清然看着窗明几净的四周,心里五味杂陈。 崭新的家具,光洁的地板,一切都好得那么不真实。 喜悦和安稳之下,是一种悬在半空的惶恐。 她将一块烧得软烂入味的排骨,夹进顾亦安碗里,状似不经意地问: “你那个……师父,最近怎么样了?” “挺好。” 顾亦安埋头扒饭,含糊地应着,“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 陈清然放下筷子,盯着儿子的眼睛, “他又给你钱了?” 搬家那天,顾亦安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放在桌上。 整整二十万现金。 他说,这是那位神秘师父给的“拜师礼”,用来填补他十年亏空的身体。 陈清然当然不信。 可看着儿子煞有介事的说辞。 还有那双摘掉了手套、再也没有一丝病态的双手。 她所有的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不傻。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一个所谓的隐世高人,凭什么对她儿子这么好? 治病,给钱,还传授“神功”? 这听起来比街头的骗子还不靠谱。 可她又能怎么办? 儿子守口如瓶,她问不出半个字。 报警? 说自己儿子突然有了个挥金如土的神秘师父! 警察只会当她是疯子。 “这是我这个月的俸禄。” 顾亦安吃完最后一口饭,从他那身靛蓝色的中式对襟衫里,又摸出一个信封。 鼓鼓的信封,大概一万块。 “宗门包吃住,我也用不上,放家里用吧。” 陈清然看着他。 短短三个月,儿子像是换了个人。 身形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瘦削,变得挺拔结实,脸色红润。 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沉稳。 偶尔嘴里蹦出几句“阴阳”、“五行”、“气机”之类的玄词。 让她一阵恍惚。 她拿起那个信封,捏了捏,最终还是收下了。 “行,妈给你存着。” 她叹了口气, “小安,你什么时候,让你师父来家里坐坐?” “别的不说,治好了你这十年的头疼,妈得当面好好谢谢人家。” “快了。” 顾亦安站起身,嘴角扯起一抹自豪的笑意, “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在推演天机,说感觉时机快到了,不日将至。” 他看着母亲的眼睛,补充道: “他还点名了,要吃您亲手包的三鲜馅馄饨。” 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堵死了陈清然所有的后路。 她总不能在一个“即将登门”的恩人背后,还揪着人家的徒弟刨根问底。 “那……那你提前跟妈说一声,我好准备。” 陈清然的声音,软了下来。 “好。” 顾亦安出了门,跨上那辆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电摩。 哑黑色的车身,加宽的轮胎,引擎启动时只有一阵微弱的电流声。 头盔面罩滑下的瞬间。 他脸上的少年气,便被一种冷硬的锋芒所取代。 ........ 电摩如一道黑色闪电。 直奔市中心那座最显赫的写字楼。 ——汇金国际大厦。 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21楼。 “天眼工作室”。 门口的黄铜牌匾,字体古朴,透着一股故弄玄虚的神秘劲儿。 古朴的接待厅,正对门的红木牌匾上刻着八个大字。 “天眼洞开,万里追魂”。 西面墙边,一个精致的黑漆神龛里,供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陶瓷老道。 这是顾亦安花三十块钱包邮,淘来的“孤品”。 是某陶瓷学徒的练手之作,世间绝无仅有。 他管这位叫“天眼门祖师爷”。 四周墙上,已经挂了十几面鲜红的锦旗。 什么“寻物如神”、“当代奇人”、“在世活仙”之类的溢美之词,琳琅满目。 这满屋子的设计,都指向一个目的 ——包装。 陈清然上次被他“请”来参观过一次后,对“天眼门”的存在,信了七分。 剩下的三分,只等那位爱吃馄饨的师父登场。 顾亦安一屁股陷进那把号称“师父专用”的黄花梨太师椅,椅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他熟练地从红木茶台下,摸出一罐可乐。 嗤——拉环开启。 他没用玻璃杯,而是将深褐色的气泡液体,倒进了身旁一套价值不菲的紫砂茶杯里。 然后仰头,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 一切就绪。 只需一个足够分量的事件,为“天眼门”的登场,献上祭品。 他拿出新买的手机,点开热点头条。 指尖划过一条条娱乐八卦、民生琐事,眼神平淡无波。 忽然,他指尖一顿。 一条加粗的标题,攫住了他的视线。 【盛华集团总裁,何建军悬赏两百万,寻失踪爱妻白秀芝!】 下面跟着一排小字:妻子已失踪一月,警方介入调查,毫无头绪。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两百万?何总这是在羞辱谁的智商?他老婆失踪,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他自己?” “我赌一包辣条,这绝对是贼喊捉贼,演给警察看的。” “楼上懂哥,我听说他老婆在外面有人了,给他戴了绿帽,他一怒之下……” “豪门恩怨,水深着呢。这五十万,怕不是封口费吧?” 舆论几乎一边倒地认为,这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拙劣戏码。 顾亦安的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盛华集团,临河市的龙头企业之一,涉足地产、金融、科技,实力雄厚。 总裁何建军,更是常年霸占财经版面的风云人物。 这个案子,关注度够高,赏金够足。 最关键的是,警方束手无策,舆论又认定了丈夫是凶手。 这简直就是为他“天眼门”量身定做的舞台。 在一片质疑和嘲讽声中,他若能把人找出来,无论死活,都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 届时,“天眼门”三个字,将一炮而红。 他要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真正的大人物们,都听到这个名字。 比如,创界科技! 杯中可乐一饮而尽。 起身,来到卧室墙角的保险柜前。 随着沉重的柜门开启,大量码放整齐的、未拆封现金映入眼帘。 这里有苏敬源那一百万剩下的,也有万金荣那三块名表,通过韩墨的渠道售卖后,换来的九十万多现金。 现金旁,另一半是一排排“战马”的军用能量胶。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落在一个用密封袋小心包裹的物件上。 ——那块属于父亲的“名匠”手表。 轻轻拿起,隔着塑料袋,指腹无声地摩挲着冰冷的表盘。 “创界……快了。”内心轻语,一丝期待浮上心头。 将手表,珍而重之地放回原处. 随即抓起五支“战马”能量胶。 他掀开身上那件中式对襟衫,露出一条特制的腰带。 能量胶,被他一支支塞入腰带内侧的暗袋中。 整理好衣衫,转身,推门而出。 第一单生意,姿态要低。 作为猎人,他选择主动出击。 第47章 玄鹤 紫金苑。 名字透着附庸风雅的贵气。 但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砖,都只散发着一种味道........钱。 作为盛华集团的得意之作,能住进这里,本身就是一张价值亿万的名片。 顾亦安的改装电摩停在庄园大门外。 哑黑色的车身,与周围熠熠生辉的豪车阵列,形成一道刺眼的分割线。 他将电摩停在保安亭旁最不起眼的角落,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 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靛蓝色的中式对襟衫。 这身行头,连同他脸上刻意维持的少年老成,都是为“天眼门传人”这个角色,量身定做的皮肤。 与保安亭通报了“天眼工作室”的名号后,一辆黑色摆渡车滑到他面前。 车子穿过修剪整齐的园林,绕过一片映着天光的人工湖。 最终,在一栋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城堡前停下。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管家,早已等在门口。 管家的目光落在顾亦安身上,在那身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装束上停顿了一瞬。 他的眼神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但那种审视的压力,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筛选。 “顾先生,请跟我来。” “何先生正在会客,需要您稍等片刻。” 管家引着顾亦安穿过空旷的门厅,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激起清脆的回音。 偏厅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者,身穿月白色绸缎对襟褂,须发花白,面色红润。 他闭目养神,姿态闲适。 两颗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在他掌心缓缓转动,散出若有若无的沉香气。 顾亦安只用一眼,就给出了判断。 好一副仙风道骨的皮囊。 老者手背与脖颈的皮肤,虽然松弛,却缺少真正高龄者应有的深邃皱纹和老人斑,最多五十出头。 那满头银丝,与其说是岁月风霜,不如说是精心漂染的伪装。 这是个同行,一个来抢饭碗的行家。 他不动声色,在老者对面的梨花木圈椅上坐下。 管家送上一杯清茶,躬身退出。 偏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两颗核桃在老者掌心轻微碰撞,发出单调的“咔哒”声。 半晌,碰撞声停了。 老者睁开了眼。 那对看似浑浊的眸子,却精光一闪,笔直地落在顾亦安身上,将他那身靛蓝对襟衫上下打量了一遍。 “小友,” 他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审视的腔调, “不知师承何处?” 顾亦安迎上对方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吐出三个字。 “天眼门。” “后生可畏啊。” 老者声音苍老,但中气很足,“现在的年轻人,也对玄门之术感兴趣了?” 顾亦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喝。 “混口饭吃。” 这四个字,让老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你这娃娃,倒是有趣。” 他似乎谈兴很浓,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 这碗饭,不好混。” 他手中的核桃停了下来,眼神透着一股老江湖的洞悉。 “娃娃,你若是没点真本事,现在走,还来得及,免得待会儿下不来台。” 顾亦安终于抬眼看向他,神色平静。 “您老人家是?” “贫道玄鹤。”老者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云鹤观的。” 顾亦安点点头,没再说话。 没听过,想来也是个自封的门派。 就在这时,偏厅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材微胖,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眼下的黑眼圈浓得像是用墨画上去的。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灰色居家服,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气息,却像一件脱不掉的外衣。 正是盛华集团总裁,何建军。 他身后,跟着那名管家,以及两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黑衣保镖。 保镖的视线没有扫视,死死锁定了顾亦安与玄鹤道人,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何建军的目光在玄鹤道人身上停留一秒,转向顾亦安时,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又来一个?”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被反复折磨后的疲惫、和不耐。 “我不管你们是哪路神仙,我把话放在这儿。” 他走到主位,身体重重陷进沙发,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我没时间跟你们玩猜谜。” “秀芝失踪一个月,警方束手无策,我才信了你们这套。” “这些天,我见过的大师,比我过去十年见的骗子加起来都多!” “有英国来的私家侦探,有通灵的神婆,还有几个拿着罗盘转悠半天,屁都没算出来一个。”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不再是扫视,而是审讯般的切割。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谁有把握,现在就说。没把握想来蒙事的,门在那边,自己走。” “要是让我发现谁在装神弄鬼……” 他顿了顿,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说道: “我这个人,最讨厌浪费时间。那会让我觉得,被冒犯了!” 这话一出,比任何赤裸的威胁都更让人脊背发凉。 玄鹤道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站起身,对着何建军微微一稽首。 “何总,稍安勿躁。府上之事,非人力可为。”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何建军的脸。 “何总,恕贫道直言。” 玄鹤道人语气笃定, “您最近是否夜不能寐,时常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惊醒?” “醒后便觉腰膝酸软,精力不济,力不从心?” 何建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玄鹤道人却已胸有成竹,继续说道:“这是邪祟入宅,扰乱了府上气运,侵蚀了您的阳气!” “何夫人乃坤阴之体,至纯至柔,最易被邪祟所冲。她并非失踪,而是被这股阴煞之气逼得有家不能回!” “只要将这邪祟驱逐,府上气运回归正轨,何夫人自会安然归来!” 何建军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是吗?” 顾亦安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表演。 这老头是高手。 他点的症状,几乎是所有中年成功男士的通病。 而且他不说“找人”,只说“驱邪”,瞬间就把一个高难度的刑侦案件,转化成了一个无法证伪的玄学问题。 立于不败之地。 “请何总带贫道去主卧一看。”玄鹤道人自信满满。 何建军沉默了几秒,最终对管家点了点头。 “带他去。” 玄鹤道人得意地瞥了顾亦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学着点”,便跟着管家朝楼上走去。 何建军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少年身上。 “你呢?” 他问,声音里不带任何温度。 “你也是来给我驱邪的?” 顾亦安站起身,个子很高,身形却显得有些单薄。 他平静地回答。 “我不驱邪。”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找人。” 第48章 戏法 何建军的主卧,奢侈得像一间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碧蓝的泳池。 但此刻,房间里的人,却无心欣赏这些。 玄鹤道人站在房间中央,神情肃穆。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黄铜罗盘,盘面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 “何总,此乃污秽之源,阴煞汇聚之地。” 玄鹤道人煞有介事地说道,“夫人在此久居,元神受损,故而被邪祟所趁。” 顾亦安跟在何建军身后,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他的目光,却细致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玄鹤道人开始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罗盘在他手中时不时地比划一下。 当他走到那张能躺下四五个人的巨大双人床边时,脚步突然一顿。 “就是这里!”他低喝一声。 管家立刻会意,上前问道:“道长,需要我们做什么?” “取一盆清水,一张黄纸,一根缝衣针来。” 东西很快备齐。 玄鹤道人在床边的地毯上盘腿坐下,将那盆清水放在身前。 拈起那张黄纸,唇齿微动,诵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 右手并起剑指,在黄纸上方凌空虚画。 随即,他神情一肃,双手捧着黄纸,缓缓将其平置于水面。 那纸竟没有立刻被浸湿,而是稳稳地浮着。 接着,他拿起那根银亮的缝衣针,放在了符纸中央。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根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符纸上开始缓缓地、却坚定地转动起来。 最终,针尖指向了床底的阴影深处。 “孽障,还不现身!” 玄鹤道人圆睁二目,口中发出一声暴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床底。 玄鹤道人对身后的保镖道:“去,把它拿出来。” 一名保镖面露难色,但还是依言俯下身,用一根从窗帘上拆下来的金属杆,往床底捅了捅。 片刻之后,一条约莫半米长、通体漆黑的小蛇,被从床底勾了出来。 那蛇似乎受了惊,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便想往角落里钻。 “哪里跑!” 玄鹤道人眼疾手快,一把捏住蛇的七寸,将其提了起来。 管家的脸色瞬间白了:“这……家里怎么会有蛇?” “此非凡蛇,乃阴煞之气所化的长虫煞,专吸活人魂魄。” 玄鹤道人解释道,脸上满是降妖除魔的庄严。 可这一切,这在旁人眼中神乎其神的一幕,落入顾亦安洞若观火的观察中,不过是一场破绽百出的拙劣表演。 刚才老道踱步时,裤脚有细微的抖动,那条提前准备的蛇,被他踢进床底。 手上涂抹了油脂,利用水的表面张力让黄纸浮空。 罗盘里藏了磁铁,给针充了磁。 他只要调整站位,利用地磁,就能让针指向任何他想指的方向。 一套江湖戏法,炉火纯青。 这老头,简直是个顶级的魔术师。 玄鹤道人将蛇扔在水盆边的地上,然后,重新拿起那根缝衣针。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罗盘,双指一撮,那针尖上竟然“噗”的一声,窜起一小簇幽蓝色的火苗。 磷粉。 顾亦安的眼神愈发平静。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用燃烧的针尖,在那条黑蛇的头部狠狠扎了一下。 “嘶——” 黑蛇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身体猛地一僵,便不再动弹。 玄鹤道人把死蛇丢给保镖,吩咐道:“寻一处十字路口,用石灰掩埋,七日内不得见光。” 做完这一切,他长出了一口气,再次将那根针放在水面的符纸上。 高温消磁,针自然纹丝不动。 “好了。” 玄鹤道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邪祟已除,府上气运已然顺畅。何总,您尽可安心,不出一个月,白夫人必定归来。” 何建军一直沉默地看着,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 “道长好手段。” “降妖除魔,份内之事。” 玄鹤道人抚须微笑,眼角的余光已经瞟向了何建军的钱包。 他赌的,就是白秀芝可能在一个月内自己回来,或者被警方找到。 只要人回来,这两百万就坐实是他的功劳。 如果回不来,他肯定还有一百套说辞,什么“邪祟根基太深,需要二次作法”之类的,继续拖延。 可惜,他选错了赌桌。 果然,何建军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他静静地看着玄鹤道人,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对身边的管家说:“给道长安排一间客房。” 玄鹤道人一愣,随即大喜:“何总客气了,贫道还有别处法事……” “不客气。”何建军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道长为我家驱邪,劳苦功高。就在府上住下吧。” 他顿了顿。 “一个月,如果我太太没回来……” 何建军转过头,看着玄鹤道人,脸上慢慢浮现一个笑容,一个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冰冷的笑容。 “我就请道长,亲自下去问问那条长虫煞,是我家风水不好,还是它的法力不够。” 玄鹤道人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了。 “何总,误会,都是误会!” 玄鹤道人瞬间没了仙风道骨,额上冷汗涔涔, “贫道,贫道忽然想起观中还有急事……” “带道长去休息。”何建军根本不理他,对身后的保镖挥了挥手。 一名保镖上前,一把抓住玄鹤道人的后领。 玄鹤道人那身飘逸的白褂,瞬间皱成了一团咸菜。 何建军这一手,完全是掀了桌子,根本不按江湖规矩出牌。 这只商海里的老狐狸,或许根本不在乎老道士是真是假,甚至可能信了几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直接锁死了结果。 管你请来的是神仙还是骗子,一个月后,见不到人,就拿你的命来填。 这玄鹤道人千算万算,终究是算错了一点。 他把纵横商海的巨鳄,当成了能被他随意糊弄的寻常百姓。 他那套在池塘里呼风唤雨的把戏,在真正的深海猛兽面前,不过是个可笑的笑话。 “何总!贫道……” 他的叫嚷声,被保镖毫不客气地拖出了房间,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整个主卧,瞬间安静下来。 何建军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房间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外人”。 那个从头到尾,像看戏一样看着这一切的少年。 “现在,轮到你了。” 何建军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的戏法,又是什么?” 第49章 真假夫人 整个主卧,在玄鹤道人被拖走后,陷入一种更为压抑的死寂。 那两个铁塔般的保镖,视线重新锁死在顾亦安身上。 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檀香、金钱的铜臭。 顾亦安没有理会何建军的问话,也没有看那两个保镖。 他的步子很稳,径直走向那张巨大的梳妆台。 台面上,瓶瓶罐罐,琳琅满目,都是顶级护肤品牌。 他伸出手。 指尖绕过了那些价值不菲的精华液,最终拿起了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紫檀木梳。 梳齿圆润,显然经常使用,握柄处,已经被摩挲得带上了一层温润的包浆。 何建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这个少年,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镇定,完全把这当做自家的会客厅。 顾亦安握住了木梳。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闭上眼。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他脑中褪去颜色,化作无尽的黑暗。 嗡—— 下一瞬,决堤的信息洪流奔涌而至。 梳子上,几条黯淡的彩色丝线飘忽不定,代表着所有触摸过它的人。 但其中,一条无比璀璨、无比凝实的金色丝线,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属于白秀芝的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顾亦安的神念,狠狠扎进那条金色丝线之中。 轰—— 一个模糊的画面,瞬间在他脑海中展开。 不是完整的景象,而是一种纯粹的、第一人称的视觉共享。 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保养得极好的女人的手,手指纤长,皮肤白皙。 这只手正拿着一瓶亮红色的指甲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另一只手的指甲盖上。 动作娴熟,带着几分百无聊赖的慵懒。 一个坐标,在他脑中急速成型。 城西,一个住宅小区,距离紫金苑并不算远。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五秒! 顾亦安猛地切断了神念连接,意识抽身而退。 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但那预想中撕裂灵魂的剧痛,并未降临。 在融合了第二滴液体“萤火”后,他的身体对能量的控制,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只要在十五秒的安全阈值内切断,就不会触发那种濒死的痛苦。 他缓缓睁开眼,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片刺目的亮红。 人没死。 活得好好的。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本市涂指甲油。 顾亦安的内心,瞬间掀起波澜。 这算什么? 富豪妻子不堪寂寞,离家出走,躲在市区某个角落,和小姐妹享受生活? 那何建军这两百万,悬赏的是个寂寞吗? 他不动声色地将木梳放回原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 他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本书。 精装版的《追忆似水年华》,书页的边角已经泛黄起毛,显然被翻阅了无数遍。 这种被长久珍视的物品,承载的气息轨迹,远比一把梳子要纯粹、稳定。 他需要二次确认。 当着何建军的面,他再次走了过去,拿起那本书。 同样的动作,闭眼,触摸。 神念再次沉入。 这一次,书本上浮现的彩色丝线少得可怜,那条璀璨的金色清晰无比。 属于白秀芝的金色。 神念再次扎入! 轰! 全新的感官共享。 这一次,他“看”到了一双腿。 修长、笔直,穿着紧身的黑色瑜伽裤,勾勒出紧实而优美的肌肉线条。 这双腿的主人,正在一张瑜伽垫上,维持着一个标准的下犬式。 地点……不在市区。 城南方向,四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 高苑县。 五秒一到,顾亦安再次果断切断连接。 这一次,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得更明显了一些。 连续两次操作,即便没有引发剧痛,能量的消耗也是实打实的。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何建军那双审视的眼睛。 一个失踪的女人。 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点。 一个在城西的公寓里涂指甲油。 一个在城南的县城里练瑜伽。 顾亦安心头冒出一个荒诞却又最合理的猜测。 一个情人。 妻子失踪,情人便鸠占鹊巢,住进了本属于白秀芝的空间,用着她的私人物品。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两件东西,会指向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 现在的问题是,瑜伽垫上的,和指甲油前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目标? 哪一个……又是顶替上位的赝品? 顾亦安迎着何建军冷厉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我的戏法,是把你的夫人找回来。” 何建军的瞳孔骤然一缩。 “不过,” 顾亦安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站在何建军身后的管家,以及管家旁边那个一直低着头、存在感极低的中年女佣, “我想确认一下,这间主卧,除了何总你和夫人之外,近期还有没有其他女人,经常进来?” 此话一出,何建军的脸色,终于有了第一次明显的变化。 他沉默了足足三秒,才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个女佣。 “孙妈,负责每天的打扫。” 顾亦安只瞟了一眼那个战战兢兢的女佣。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朴素妇人,手指粗糙,常年劳作的痕迹十分明显。 绝不可能是他“看”到的那两人。 他心里,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 看来只能自己先做排除法。 “我需要三样东西。”顾亦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何建军,姿态从容。 “第一,何夫人的生辰八字。” “第二,这本《追忆似水年华》。” “第三,这把紫檀木梳。” “三天之内,等我电话。” 何建军眼底的失望,几乎不加掩饰。 又是生辰八字,又是故弄玄虚的道具,这套路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神棍,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 这只在商海里翻滚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有着远超常人的耐心。 他示意管家。 管家走上前,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递给顾亦安。 纸上用隽秀的毛笔小楷,写着一列生辰八字,下面,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这是给上一个大师准备的!” 管家面无表情地解释,“他说他以后再也不看八字了!” “下面是我的电话,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 话里话外的嘲讽和警告,已经毫不掩饰。 就在顾亦安准备将纸折起来的时候,何建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刺骨的寒意。 “如果这个八字,出现在网络上,或者任何不该出现的地方。” “你那个天眼门,就不用再开了。” 赤裸裸的威胁。 顾亦安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将纸条仔细叠好,放进自己那件靛蓝色对襟衫的口袋里。 然后,他一手拿起那本书,一手拿起那把梳子。 “我会找到她。” 他转身,留给何建军一个挺拔的背影。 “准备好我的报酬。” 说完,他迈步向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 何建军没有发话,那两名保镖便一动不动。 任由顾亦安从他们中间穿过。 第50章 警嫂 顾亦安走出紫金苑的大门。 身后的豪门内阴冷的空气,被他毫不留恋地甩在身后。 跨上那辆哑黑色的改装电摩。 刚才在何建军面前,他表现得有多从容,此刻紧握车把的指节就有多用力。 秋风灌入头盔,吹不散脑中翻腾的思绪。 “天眼门”的开山第一炮。 只能响,不能哑。 他将车骑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掏出手机,打开地图。 刚才两次短暂的视觉共享,两个坐标点已经被他牢牢记在大脑中。 他在地图上,精准地标出两个红点。 城西,静安里小区。 高苑县,碧水庄园。 一个在市区繁华地,一个在远郊县城别墅区。 他看着那张折叠的宣纸,上面是白秀芝的生辰八字。 这东西,只是个幌子。 是他“天眼门传人”人设的必要道具,是向世俗解释自己能力的烟幕弹。 真正的罗盘,在他脑子里。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能力共享的视觉,终究只是一个狭窄的片面,真假难辨,极易产生误导。 唯有亲临现场,用双眼去勘察,才能将所有线索串联,剔除伪装,还原真相。 顾亦安将那把紫檀木梳收好,戴正头盔,电摩无声地滑出小巷,汇入城市的车流。。 二十分钟后,静安里小区门口。 高档住宅区,门禁森严,监控探头无声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他拧开一支“战马”能量胶,仰头一饮而尽。 浓稠的半固体滑入喉咙,磅礴的能量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填补着刚才两次强行窥探带来的空虚感。 从口袋里拿出那把紫檀木梳,再次握紧。 闭眼。 神念沉入。 这一次,他不再共享视觉,而是纯粹地进行定位。 金色的丝线,清晰、稳定,一头连着梳子,另一头直指城西静安里小区的方向。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和楼层。 五楼,西户。 两秒搞定,消耗忽略不计。 很好。 顾亦安没硬闯,一个合格的猎手,耐心和伪装是必备的武器。 先去了一家文具店。 买了一个最常见的蓝色塑料文件夹,一叠A4纸,几支不同颜色的笔。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开夹子。 在一张纸上像模像样地画着表格,写上“电力安全巡检记录”、“住户签字”等字样,又故意涂改了几笔,显得更真实。 随后,他又拐进一家五金店。 “老板,来一套工服,要最普通的那种。” “再来一个安全帽,一个折叠梯子,一把电笔。” 几分钟后,一个全新的形象诞生了。 身穿蓝色工作服,头戴黄色安全帽,肩上扛着一把铝合金折叠梯,腋下夹着文件夹。 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落魄的电力维修工。 扛着梯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果然,当他大摇大摆地走向小区门口时,保安亭里的保安只是瞟了他一眼,连问都没问,直接按下了开门键。 在这种高档小区,物业维修人员进进出出,再正常不过。 顾亦安来到那栋楼下。 他没有直接上五楼,而是在四楼停下,将梯子靠在墙边,拿出文件夹开始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核对什么数据。 他在用这几分钟,监听楼道里的任何动静。 万无一失。 大约五分钟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收起文件夹,走上五楼。 门牌号,是502。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敲门,而是侧耳倾听。 里面有隐约的音乐声。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手,用指关节叩响了房门。 笃,笃,笃。 里面的音乐声停了。 一阵轻微的、拖鞋摩擦地板的脚步声传来。 猫眼亮了一下,随即暗去。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张年轻女人的脸露了出来,带着几分警惕。 女人很漂亮,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画着精致的妆。 但这张脸,和新闻上那个雍容华贵的白秀芝,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指甲上。 亮红色的指甲油,和他在视觉共享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就是她。 “哪位?”女人问道。 “电力公司的。” 顾亦安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着中年人长期劳作后的沙哑, “接到后台报警,说你们这片线路有漏电风险,过来做个安全排查。” “漏电?” 女人显然有些害怕,“不可能吧,我们家电器都好好的。” “隐患是肉眼看不出来的,大姐。”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淡, “查一下,几分钟的事,也为了你们自己安全。” “万一真漏电,洗澡的时候触电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对方的软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完全打开了。 “那……那好吧,你快点。” “放心。” 顾亦安走进房间,一股高级香水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一边假模假样地拿出电笔,在墙边的插座上戳来戳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装修很豪华,但风格偏向年轻化。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上,开门的女人笑靥如花,依偎在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怀里。 男人英气逼人,眼神清澈。 顾亦安的心,沉了一下。 情人。 而且还是一个警察的妻子。 何建军的口味,还真是特别。 视线又扫到衣帽架上,一件男士外套,从版型看,同样是警用常服。 旁边的小柜子上,还放着一个相框。 里面是一张小尺寸的夫妻合照,男人正是婚纱照里的那个年轻警察,穿着制服,英姿飒爽。 这下,基本可以完全排除了。 这个女人,百分之百不是白秀芝。 就算整容,也不可能把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整成二十多岁的模样,连骨架都变了。 她只是一个偷情者。 经常出现在何建军家里,紫檀木梳是她的,是她疏漏丢在那里的物品。 这些信息,对找到白秀芝没有帮助。 但对于应付何建军那只老狐狸,却是千金难换的筹码。 “检查完了,没什么大问题。” 顾亦安直起身,收起电笔,“就是电压有点不稳,回头我报给后台,让他们统一调整。” “哦,好,谢谢师傅了。”女人松了口气。 “不客气。麻烦您在这签个字,我们得存档交差。” 顾亦安翻开文件夹,露出他画的那个表格,递上一支笔。 女人没有任何怀疑,接过笔,在“住户签字”一栏,写下了两个娟秀的字。 沈清。 “好了。” 她把笔和夹子还回来。 “麻烦再登记一下户主的名字,规定。”顾亦安补充道。 “谢北辰。”沈清随口说道。 “谢了。” 顾亦安点点头,将“谢北辰”三个字记在表格上,转身走向门口。 门在身后关上。 顾亦安扛起楼梯,不疾不徐地走下楼。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回到自己那辆电摩旁,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第一个目标,排除。 还顺手捞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底牌。 他将折叠梯牢牢地绑在电摩后座上,这套行头,下一个地点还得接着用。 他跨上车,看了一眼地图上另一个红点的方向。 城南,高苑县,四十公里。 顾亦安拧动电门,改装过的电机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 他朝着下一个,也是真正的目标,疾驰而去。 第51章 杀机 四十公里的路,在顾亦安的改装电摩轮下,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狂飙的风被远远甩在身后。 下午五点刚过,高苑县,碧水庄园。 和紫金苑那种张扬的奢华不同,这里是一片连体的低层别墅区,设计得更加内敛。 顾亦安故技重施。 那身蓝色工作服和肩上的折叠梯,再次为他敲开了庄园的大门。 保安甚至还热情地给他指了路。 他很快找到了那栋楼。 13栋B座,一栋三层的小楼,带着一个精致的小花园,此刻笼罩在黑暗中,只有二楼的某个房间,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他没有急着上前。 将梯子靠在花园围墙边,身形一闪,没入了路边的灌木丛阴影里。 拿出那本精装的《追忆似水年华》。 书页冰冷,触感熟悉。 这是最后一次确认,必须最精准。 他闭上眼。 五秒。 这是他给自己设定的安全线。 神念化作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书中那道最璀璨的金色丝线。 轰! 另一个人的视觉,瞬间夺走了他的世界。 视野有些晃动。 看到一双穿着居家拖鞋的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随即,视野抬高。 装潢典雅的客厅出现在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夕阳的光辉。 最终,视野定格。 “她”似乎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拿起了一本书,翻开了其中一页。 顾亦安能“看”到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法文。 地点,吻合。 行为,吻合。 就是这里! 五秒! 顾亦安的神念猛然抽离,意识弹回自己身体的瞬间,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 能量的消耗,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目标就在这栋楼里。 状态放松,毫无警惕。 他整理了一下工作服,扛起梯子,走到别墅门前,按下了门铃。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大概半分钟后,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雅的棉质睡衣,素面朝天。 她的神情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明显不悦。 这个年纪,倒是和白秀芝对得上。 但这张脸,和新闻照片上那个珠光宝气、气场强大的富太太,判若两人。 眼前的女人,五官清秀,气质温婉,更像是一个知性的大学教授,而不是一个纵横商场的集团总裁夫人。 是她吗? 整容了? 顾亦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什么事?”女人开口问道,声音很平静。 “电力维修。” 顾亦安用他那套标准说辞,指了指肩上的梯子,“例行检查。” 女人眉头蹙起,流露出拒绝的意图。 不能给她思考的时间。 顾亦安迎着她的目光,用一种试探的,却又笃定的语气,轻轻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白秀芝?” 一瞬间,女人的瞳孔收缩,眼神里爆发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就是她! 无论容貌为何改变,这个写入骨髓的应激反应,绝对不会有假! 女人的震惊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她立刻强行恢复了镇定,可那份镇定显得无比僵硬。 她的视线扫过顾亦安身上的工作服,又落在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疑色更浓。 “你认错人了。” 她说着,竟主动侧开了身子,让出门后的空间。 “要检查就赶紧,还等着出门呢。” 这个举动,出乎顾亦安的意料。 难道自己判断有误? 他决定进去再做观察。 扛着梯子,迈步走进别墅。 就在他一只脚踏进门内的瞬间。 一股凌厉的劲风,从门后视觉死角处,直扑他的后颈要害! 偷袭! 顾亦安头皮瞬间炸开! 三个多月自虐式的体能锤炼,以及融合金色液体后,被强化到极致的神经反应速度,让他在生死一线间做出了本能反应! 他不退不避,反而顺着那股扑来的力道,整个人向前猛地一扑! 同时,肩上那把沉重的铝合金折叠梯,被他当作武器,狠狠地向后甩了出去! “砰!” 一声骨头与金属碰撞的闷响。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顾亦安一个前滚翻,卸去力道,瞬间从地上弹起,转身摆出了防御姿态。 门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捂着额头,踉跄后退。 他额角被梯子砸出了一个血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让他那张本就凶悍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凶戾的错愕,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电工”,竟有如此惊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 但这份错愕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暴虐的杀意。 他低吼一声,再次猛冲而来! 拳头撕裂空气,带着的风声,直取顾亦安的面门! 顾亦安的危机预感在脑中疯狂尖叫。 硬拼,绝对是死路一条! 他当机立断,虚晃一招,扭身就向着还未关严的大门冲去。 然而,一只脚还没踏出,身后,便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清脆、决绝,像是死神敲响的丧钟。 刚才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白秀芝,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门边。 面无表情地,反锁了大门。 她眼神冰冷地注视着玄关里的一切。 退路,被彻底封死了。 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壮汉的攻击到了! 拳、肘、膝,每一击都凝练到了极点,带着毫不掩饰的军用格斗痕迹。 顾亦安空有超常的反应速度,和一身蛮力,却没有半点格斗技巧。 在真正的杀人术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脆弱得像个孩童。 他只能仗着远超常人的敏捷,在狭窄的玄关里狼狈闪躲。 壮汉一记刚猛的直拳擦着他的耳廓砸在墙上。 “轰!” 坚硬的墙面竟被砸出一个浅坑,碎石飞溅! 顾亦安试图反击,可他的拳头刚刚递出一半,壮汉已经预判了他的所有动作,一记沉猛的侧踢已然扫向他的下盘! 躲闪! 再躲闪! 对方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将他的活动空间不断压缩,每一次闪避都紧贴着死亡的边缘。 终于,在又一次侧身躲过一记勾拳后,惯性让他出现了零点几秒的僵直。 就是这个破绽! 壮汉眼中寒光一闪,身体如影随形地欺近,右手化作一记手刀,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劈砍在顾亦安的后颈上。 一股强大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 顾亦安的身体一软, 眼前发黑。 黑暗吞噬他最后的神智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 是白秀芝那张清秀而冰冷的脸。 第52章 夺命倒计时! 黑暗。 冰冷刺骨的黑暗。 不是神念沉入时的那种虚无,而是一种带着湿意的,物理层面的黑暗。 后颈的剧痛,在他脑髓深处搅动。 顾亦安的意识,从这片混沌中艰难地挣扎上浮。 睁开眼。 入目纯白色的瓷砖墙壁,金属花洒,一个置物架。 他强迫自己冷静,眼球在眼眶里费力地转动,收集着有限的信息。 是浴室。 他试图活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束缚感。 手腕被反剪在背后,用某种宽厚的胶带缠得死死的,勒得骨头生疼。 脚踝也是一样,胶带从脚腕一直缠绕到膝盖,将他的双腿捆成了一根僵硬的棍子。 他整个人,像一条巨大的蛆虫,被扔在一个光滑的、冰冷的容器里。 是浴缸。 嘴上也被缠了厚厚的胶带,堵住了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只留下鼻孔艰难地呼吸着。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胶水和塑料的刺鼻味道。 完了。 这是他刚刚恢复运转的大脑,给出的第一个判断。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只能在浴缸里徒劳地扭动身体,每一次挣扎,皮肤和光滑的浴缸壁摩擦,都显得那么无力。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在浴室门口停下。 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白秀芝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那身素雅的睡衣,穿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深色运动服,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 她的目光落在浴缸里,看到顾亦安已经睁开了眼,眼神里那份挣扎,清晰可见。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有怜悯,有不忍,还有一丝被逼到绝路的决绝。 顾亦安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响,他想说话,想用他的语言去撬动这个女人心里最后的一丝犹豫。 可那该死的胶带,剥夺了他唯一可能翻盘的机会。 空气中,只有他粗重的鼻息。 白秀芝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对不起。” 她看着顾亦安,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没有办法。” “何建军……他早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男人了。他在外面养女人,喝醉了就对我动手。我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我错了。”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深切的怨恨。 “我是盛华集团的财务总监,公司的每一笔账,都从我手里过。他用来养情人的钱,都是我辛辛苦苦为公司赚回来的。” “我把他所有的资产,都转走了,一分都没给他留。” “如果被他抓回去,我不止是坐牢那么简单。” “他会让我死!” 她说到这里,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顾亦安的眼睛。 “我不能让任何危险存在,任何……知道我在这里的人。” “对不起。” 她又重复了一遍。 顾亦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何建军的全部财产。 那不是几百万,几千万。 那可能是数以亿计的财富。 这么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就是悬在他头顶的断头台。 这个女人眼里的挣扎,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是,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秀芝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去,她害怕多待一秒,她的决心就会动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 那个动手的壮汉回来了。 “哐当——” 重物落地,像是个大背包。 背包里传出一阵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斧头? 锯子? 顾亦安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是去取分尸的工具了。 那个男人没有立刻进来。 他和白秀芝在外面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 但很快,声音拔高了。 是争吵。 顾亦安竖起耳朵,用尽全力去捕捉每一个飘进来的音节。 “……不能再等了!他醒了!” 是男人的声音,暴躁而急切。 “阿哲,他只是个孩子……” 白秀芝的声音带着哭腔。 “孩子?他能找到这里,就不是普通的孩子!秀芝,你清醒一点!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别在这个时候心软!” “我……我下不了手……” “你下不了手,我来!我爱你,所以绝不能让你出任何事!峰哥那边已经联络好了,等我们到了国外,谁也找不到我们!” 情侣。 果然是情侣。 顾亦安脑中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几乎要被彻底绷断。 但同时,一个念头也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白秀芝在犹豫,在挣扎。 一旦她被那个叫阿哲的男人说服,等待自己的,就是被肢解的命运。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自救。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环境、工具、可能性…… 浴室的窗户很小,而且在一楼,外面焊着粗壮的防盗网,根本不可能从那里逃生。 视线扫过置物架。 一把修眉刀,刀片薄而锋利。 旁边有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盒拆开的香烟,还有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 墙角,放着一桶几乎满装的洗衣液。 花洒下面,挂着一块不锈钢的肥皂盒。 无数个看似无关的物件,在他脑中飞速组合,拆解,重构。 一个疯狂的逃生计划,在生死边缘,急速成型。 计划的第一步。 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解开双手的束缚。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胶带缠得太紧,凭蛮力根本挣脱不开。 胶。 怕水。 更怕热水。 他蜷缩起身体,用被捆住的双脚,一点一点地去勾浴缸前方的水龙头开关。 脚尖碰到了,用力向上抬。 没有水流出。 他扭头,视线越过浴缸边缘,看到远处墙壁的下方,有一个总水阀。 关着。 他们很谨慎。 够不到。 他现在这样被捆成粽子,连爬出浴缸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开那个总阀。 没有热水,就自己制造热水! 顾亦安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体蜷成一团,腹部用力。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裤管流淌而下,浸湿了内衬,然后缓缓流向他被反剪在身后的双手。 热尿,浸透了那层层叠叠的胶带。 胶带的粘性,在遇到水分和温度后,会迅速下降。 而尿液的温度,虽然不高,却足以让塑料胶带的延展性增加。 就是现在! 他用手腕,感受着胶带一丝一毫的变化。 两只手的手腕开始用力地,向着相反的方向,疯狂地上下搓动。 皮肤与胶带摩擦,火辣辣地疼。 但他不管不顾。 尿液的热量、摩擦的热量、汗水的润滑,一起作用。 束缚的空隙,正在变大。 一点。 又一点。 三个多月自虐般的体能训练,此刻化作了最原始的求生力量。 他身体里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青筋从脖颈贲张到太阳穴。 在生死关头,人类的潜力被压榨到了极限。 “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 他的右手,从胶带的束缚中,猛地抽了出来! 成了! 顾亦安没有丝毫停顿,用刚刚解放的右手,飞快地撕扯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胶带。 几秒钟后,左手也获得了自由。 他甚至来不及去撕嘴上的胶带,现在,每一毫秒都无比珍贵。 外面的争吵声小了下去。 似乎演变成了拥抱和安慰。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双手撑着浴缸边缘,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双脚落地时,因为被捆得太久,一阵发麻,差点摔倒。 他扶着墙,爬到洗漱台前。 拿起那把修眉刀。 冰冷的刀片,划开腿上、脚上的胶带。 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任何犹豫。 自由了。 他抓起墙角那桶沉重的洗衣液,走到浴室门后。 将桶身倾斜,黏稠的蓝色液体,顺着紧闭的门缝,悄无声地向外渗透。 他踮起脚,从浴缸上方的挂杆上,取下那幅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浴帘。 将浴帘的一角,缠绕在旁边的拖把头上。 他又拿起那块不锈钢肥皂盒,掂了掂分量。 一切就绪。 他走到门后,深吸一口气,伸手反锁。 “咔哒。” 清脆的落锁声,在寂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原本低低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第53章 阳谋 门外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浴室而来。 是那个叫阿哲的男人。 “砰!” 门把手被拧得咯吱作响。 发现门被反锁,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让他瞬间暴怒。 “操!” 他后退一步,似乎准备踹门。 然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脚底猛地一滑! “噗通!” 整个人彻底失衡,沉重的身躯重重砸在地砖上。 门外传来男人压抑的痛呼,和气急败坏的咒骂。 那桶洗衣液,起效了。 在光滑的地砖上,黏稠的洗衣液就是最顶级的润滑剂,让任何试图发力的动作,都变得滑稽而徒劳。 就是现在! 顾亦安没有浪费任何一秒。 他拿起那个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 “咔哒。” 火焰凑近了缠在拖把上的塑料浴帘。 嗤—— 浴帘瞬间被点燃,塑料材质在高温下迅速卷曲、融化,冒出呛人鼻息的黑色浓烟。 整个浴室,顷刻间被浓烟笼罩。 顾亦安屏住呼吸,抡起手中的不锈钢肥皂盒,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那扇小小的气窗! “哐啷!” 玻璃应声而碎。 新鲜的空气混着傍晚的凉意,从破口处倒灌进来。 他没有停顿,举起燃烧的拖把,将那团冒着黑烟的火球,从破碎的窗洞里,奋力顶了出去。 一半在里,一半在外。 黑色的浓烟,在别墅的外墙上,张牙舞爪地升腾。 做完这一切,不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顾亦安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窗外大声嘶吼: “何建军知道我来这里!” “他的人很快就到!”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穿透了别墅的墙壁。 “你们看到这火了吗!保安!邻居!很快就会有人来!” “警察也会来!” “就算你们现在杀了我,也根本没时间处理尸体!”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现在跑!立刻跑!还来得及!” 这是阳谋。 他赌的,就是这对亡命鸳鸯的侥幸心理。 他们有数以亿计的赃款,他们的目标是远走高飞,而不是在这里跟一个“电工”同归于尽。 火,是催命符。 烟,是信号弹。 别墅区最怕的是什么? 是火灾!是警笛! 一旦保安和邻居被惊动,他们就彻底暴露了。 外面,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的咒骂声,和女人惊惶的惊叫声混在一起。 “妈的!这个小畜生!” “阿哲!怎么办!” “别慌!快走!” 脚步声变得杂乱无章,夹杂着翻箱倒柜、和家具倒地的声音。 他们慌了。 顾亦安的心理攻势,精准地击溃了他们最后一道防线。 杀人藏尸,需要时间。 而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几秒钟后,别墅大门被猛地拽开,又重重关上。 一阵仓皇的脚步声穿过院子,飞速远去。 外面,终于彻底安静了。 顾亦安背靠冰冷的墙壁,双腿打颤,几乎站立不住。 汗水浸透了那身蓝色的工作服,黏在皮肤上,又湿又冷。 他不敢开门。 他不敢赌。 谁知道这是不是对方的圈套,就等自己开门出去,给予致命一击。 在没有绝对安全之前,他选择继续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概五六分钟后,别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喂!里面有人吗!” “哪家着火了?快看看!” “13栋B座!烟是从他们家浴室冒出来的!” 是小区保安! 顾亦安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他赢了。 从一个必死的死局里,硬生生凿出了一条活路。 保安们很快发现了被反锁的房门,以及门外那一片狼藉的洗衣液。 “里面的人!你还好吗?我们是物业保安!” “没事。” 顾亦安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拉开了门。 三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正拿着对讲机和灭火器,紧张地看着他。 当看到他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时,都愣住了。 “火已经灭了,小意外。” 顾亦安的语气平静得不像刚从险境中逃脱。 他环顾四周,客厅里一片狼藉,那椅子翻倒,地上散落着几件女士衣物。 目光,落在客厅的茶几上。 手机、钱包,还有那个装着“战马”能量胶的腰带,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径直走过去,无视保安们惊诧的目光,拧开其中一支能量胶。 仰起头,将管内黏稠的液体,尽数挤入口中。 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 三个保安面面相觑,看着这个穿着电工服、浑身湿透还带着烟熏味的年轻人,做出了如此诡异的举动。 “小伙子,你是这家什么人?” 一个年长的保安忍不住问。 “仇人。” 顾亦安随口答道,将空管扔进垃圾桶。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是何建军的管家。 “你好,哪位?” “天眼门,顾亦安。”顾亦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何夫人找到了,在高苑县,碧水庄园,13栋B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关键信息。 “他们刚跑。你们现在立刻带人过来,越多越好。有个叫阿哲的男人,身手很不错。” 电话那头,当“阿哲”这个名字从顾亦安口中说出时,管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 “我们马上到!” 管家焦急地挂断了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别墅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沉重的脚步声冲进院子,别墅大门被粗暴地踹开。 何建军冲在最前面,他双眼布满血丝,神情狰狞。 他身后,跟着四个身材壮硕、神情冷峻的黑衣保镖。 何建军看到客厅中的顾亦安,以及这满屋的狼藉。 “人呢!” 他嘶吼道,怒火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顾亦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动作不大,却让何建军的咆哮戛然而止。 “跑了。” “跑了?”何建军上前一步,几乎要揪住顾亦安的衣领, “我花两百万请你来,你就让他们跑了?” “莫急。” 顾亦安的眼神古井无波, “被天眼门盯上的人,跑到天涯海角,也无处遁形。” 他的镇定,与何建军的暴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亦安不再理他,转身在凌乱的客厅里走动。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电视机柜下,一把男士电动刮胡刀。 沙发缝里,一条女士的铂金项链。 玄关处,一只被匆忙间甩掉的高跟鞋。 顺手从厨房拿了个购物袋,将这三样东西一一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拎着袋子,走向门口。 “走吧。” 他回头,看了何建军一眼。 “只要你的车够快,很快就和他们见面。” 何建军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少年,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头的滔天怒火,竟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 他一挥手,带着人跟了上去。 别墅外,停着一整排黑色的车队,一辆宾利居首,后面是四辆黑色牧马人越野车,散发着冰冷的压迫感。 保镖拉开车门。 顾亦安毫不客气地坐进了宾利的后座。 何建军紧跟着坐了进来,与他并排。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顾亦安低声说道。 “现在,听我的。” 第54章 追猎 宾利车内,气氛令人窒息。 何建军的眼神,死死盯在顾亦安身上,试图看穿顾亦安的伪装,看清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顾亦安却对这股压力视若无睹。 他安然地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从那个购物袋里,慢条斯理地拿出那把男士电动刮胡刀。 左手握紧刮胡刀,右手并作剑指,在眼前虚空画符。 口中,开始念诵一些古怪而晦涩的音节。 “茫茫尘世,气息流转,循因结果,溯本归源……” 何建军眼皮一跳,死死盯着他这套煞有介事的做派。 他从不信鬼神,只信钱和拳头。 可这个少年能精准说出“阿哲”,能找到连他都不知道的碧水庄园,这让他坚信的常理,出现了裂痕。 顾亦安的诵念仍在继续,语调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 “……天眼洞开,万里追踪,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个字落下。 他闭上了双眼。 在何建军无法窥探的精神世界,顾亦安的神念,精准刺入了刮胡刀上,那道最为耀眼的金色丝线。 轰! 视野切换。 他看到了一双紧握着方向盘的手。 方向盘中央,是四个圆环相扣的奥迪车标。 车窗外,高速公路的护栏和路灯飞速倒退。 视野微转,副驾驶座上,白秀芝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不安。 五秒。 神念抽离。 顾亦安睁开眼,整个过程,加上他念咒的“前摇”,也不过十秒。 他转过头,迎上何建军那充血的双眼。 “临海高速。”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一辆奥迪,他们正朝海港市的方向逃窜。现在,离我们大约八十公里。”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他们想从海上出走。” 前排,始终沉默的管家身体一震,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骇然。 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司机低声下令:“上临海高速!快!” 宾利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窜了出去。 四辆牧马人紧随其后,在午夜的公路上狂飙。 顾亦安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找到了自己刚才定位到的大致路段。 他又瞥了一眼宾利的仪表盘,指针正稳稳地指向160。 这个速度下,车窗外的景色流逝感,与他方才“看到”的奥迪车速几乎一致。 对方也在玩命。 八十公里的距离,在这样的速度下,看似不远。 但想要追上,却没那么容易。 他想起了那对男女争吵时透露出的信息。 出国,峰哥。 “何总,” 顾亦安歪了歪头,再次开口,“令夫人的八字,五行属木,而东为木位。” “海港市在东,海为大水,水又生木。到了海边,于她而言,就是龙归大海,鱼入长江。” “届时天机紊乱,想再找到她,难如登天。” 何建军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 “而且,” 顾亦安继续施压,“我方才还窥得一丝变数,有个名字里带峰字的人,会在海边接应他们。” “必须在他们抵达海港市之前,把人截住。” “提速!” 何建军几乎是吼出来的, “给我开到最快!” 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 宾利的引擎发出骇人的轰鸣,仪表盘的指针,一路疯涨,最终颤抖着停在了210的位置上。 顾亦安默默计算了一下,以这样的速度,大概需要近一个小时才能追上。 连续使用能力,对他身体的负荷极大,刚才在浴室死里逃生,又消耗了大量体力。 他必须休息。 他从腰带里,又掏出一管“战马”能量胶,拧开盖子,当着何建军的面,将里面的黏稠液体挤入口中。 “我这宗门秘法,耗损的是生命本源,非外物不能弥补。” 他面不改色地胡扯着,“五十分钟,在我恢复元气之前,不要打扰我。” 说完,他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副入定高人的模样。 实际上,他只是太累了,需要睡一会儿。 何建军看着这个少年,看着他一系列诡异,而又似乎逻辑自洽的行为,心头的怒火,竟然被一种荒诞感冲淡了不少。 将信将疑。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现在,只能选择相信这个自称“天眼门”的少年。 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咆哮,和轮胎撕裂空气的尖啸。 五十分钟,在焦灼的等待中,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到了。” 何建军的声音,将顾亦安从浅眠中唤醒。 顾亦安睁开眼,瞥了眼手机,时间分秒不差。 他再次拿起那把电动刮胡刀,右手并指如剑。 又开始念咒了。 只是这一次,他刚睡醒,完全忘了上一套词是什么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把古籍上看到的乱七八糟的句子,重新组合了一遍。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寻踪觅影,摄!” 五秒的“施法前摇”结束。 神念,再次精准地扎入那道金色丝线。 轰! 视野切换。 这一次,方向盘上不再是四个圈,而是一个大众的“VW”标志。 车是静止的。 阿哲的视线,正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 副驾驶座,空空如也。 白秀芝不见了。 神念抽离。 顾亦安睁开眼,一股虚弱感涌了上来。 他看向何建军,声音有些沙哑。 “前方十公里,服务区。” “他们换车了,一辆大众。那个男人在车里,但你老婆不在。” “立刻安排人,封死服务区的所有出口,快!” 前排的管家,甚至没等何建军发话,已经拿起了电话,开始语速飞快地布置下去。 十公里的距离,在时速两百的宾利轮下,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夜色中,前方服务区的灯光,越来越近。 ........ 临海高速,城阳服务区。 服务区里车辆稀疏,只有几辆大货车停在角落里,司机在驾驶室里打着鼾。 便利店的灯光,显得有些孤寂。 在何建军的车队抵达,两辆黑色的牧马人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主路,一左一右,死死卡住了服务区并入高速的两个入口匝道。 一张无形的大网,就此张开。 宾利缓缓驶入服务区停车场,后面跟着另外两辆牧马人,呈一个松散的包围圈,不紧不慢地巡弋着。 顾亦安靠在车窗边,视线掠过停车场,将每一辆车的轮廓、型号、停放角度都刻入脑中。 他的大脑,正在高速回放着刚才“看”到的所有细节。 大众车的内饰,车窗外的景象,远处便利店的灯光角度……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 那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6,车身还带着长途奔袭的热气。 而在它旁边不远的车位上,赫然停着一辆崭新的大众途锐越野车。 这对亡命鸳鸯,居然提前在这里准备好了第二辆接应的车。 这份心思,缜密得可怕。 可惜,在“天眼”之下,一切算计都毫无意义。 顾亦安的手指,隔着车窗,指向了那辆途锐。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在那里!” 第55章 獠牙 何建军的眼神,彻底阴狠下来。 他甚至没开口,只一个眼神递过去,管家已经无声地下达了命令。 轰!轰! 两辆一直跟在宾利后面的牧马人,瞬间咆哮发力! 巨大的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划出两道漆黑的印记。 一前一后,以一个精准无比的夹角,死死抵住了大众途锐的车头和车尾。 哐!哐! 沉重的防撞杠、与车身野蛮碰撞,发出两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这是纯粹的关门打狗。 车门齐刷刷被推开。 八名身着黑衣的壮汉,从牧马人上涌出,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军旅般的肃杀。 他们手中,握着甩棍、砍刀、短小的撬棍,器械在服务区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嗜血的光。 八个人,沉默着扑向那辆动弹不得的途锐。 没有叫骂,没有威胁。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废人。 或者,杀人。 就在冲在最前方的保镖,伸手触碰到车门把手的刹那。 “砰!” 一声爆响! 途锐的驾驶座车门,被一股巨力从里面猛地踹开! 沉重的车门,狠狠撞在最前面的那个保镖胸口。 那保镖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撞在旁边另一辆车上,软软地滑了下去。 一道魁梧的身影,从车里闪电般冲出。 是阿哲。 他赤手空拳,面对剩余七个手持利器的彪形大汉,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带着一种猎人般的兴奋。 一名保镖手中的甩棍,带着破风声,当头砸下! 阿哲不闪不避,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一侧,让甩棍擦着他的肩膀砸空。 同时,他欺身而上,一记手肘,精准地顶在对方的下颌。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停车场里,格外刺耳。 那名保镖仰面倒下,口中鲜血狂喷。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名保镖的撬棍,从侧面扫向他的腰肋。 阿哲看也不看,反手一抓,竟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顺势一带一扭! “啊——!” 惨叫声响起,那保镖的手腕,被硬生生折成了九十度,撬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哲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 兔起鹘落,不过几次呼吸。 在何建军眼中,足以夷平任何麻烦的八名精锐,转眼间就被废掉了三个。 宾利车内,何建军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捏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顾亦安,却看得入了神。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度,分析着阿哲的每一个动作。 简洁、高效、致命。 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架子,每一招,都直奔人体最脆弱的要害。 肘击下颌、反关节擒拿、脚踢膝盖…… 这是最纯粹的格斗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磨炼出来的杀人技。 他想到了下午在浴室里的那一幕。 自己被阿哲一记手刀,就轻易地劈晕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那一刻,他引以为傲的反应速度,和自虐式训练出的强大力量,在真正的格斗技巧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他错了。 他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环。 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大脑反应速度,他的磅礴体能,在此刻,都成了一堆未经淬炼的生铁。 空有宝山,而不知如何取用。 面对普通人,他可以靠着蛮力、和速度碾压。 可一旦遇上阿哲这样的真正高手,或是“清道夫”那类不知深浅的敌人,自己这点优势,根本不够看。 他最初的计划,是打响“天眼门”名气,然后让“创界科技”主动找上门。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需要调整。 在成为一个合格的“猎人”之前,他必须先为自己装上最锋利的“獠牙”。 他需要学习真正的保命技能。 需要学习,如何将自己这身天赋,转化为最有效的战斗力。 顾亦安思绪翻涌间,外面的战局已然逆转。 最初的轻敌,让保镖们吃了大亏。 但这些人毕竟是靠这个吃饭的,都是见过血的狠角色。 在折损三人后,剩下的五个人迅速调整了战术。 他们不再试图单打独斗,而是瞬间结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手中的武器不再急于进攻,而是交织成一片网,封死了阿哲所有的闪避空间。 阿哲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他再强,也是血肉之躯。 赤手空拳对付五个持械的亡命徒,压力巨大。 “上!” 其中一人低喝一声。 五个人同时发难。 刀光、棍影,从四面八方罩向阿哲。 阿哲怒吼一声,一脚踢飞身前一人手中的砍刀,但后背却再也无法躲开。 “砰!” 一记沉重的铁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后脑。 阿哲的身体猛地一僵。 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就是这一瞬间的僵直,决定了战局的终结。 冰冷的刀锋和沉重的钝器,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噗!噗! 砍刀划破皮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他的双腿、肩膀、后背,瞬间血肉模糊。 这些保镖下手极有分寸,每一击都避开了致命要害,却又精准地破坏着他的反抗能力。 战局,已定。 阿哲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鲜血,从他身下迅速洇开一滩暗红。 两个保镖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宾利的车门,终于打开。 何建军走了下来。 他的步伐很慢,昂贵的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去看那辆停在不远处的奥迪,也没有去关心白秀芝到底藏在哪里。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那张平日里写满算计的脸,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恨意。 对这个男人的恨,竟已超过了寻找妻子的急迫。 顾亦安没有下车。 他的任务是找人,剩下的,是何建军的家事。 他靠在座椅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 虽然已是凌晨一点半,但服务区里并非空无一人。 几辆大货车的司机被惊醒,远远地探头探脑。 还有几辆私家车里,有人正举着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明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大概率会成为网络上的头条。 这个何建军,看来是真的被气昏了头。 何建军走到阿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我拿你当兄弟,让你保护她。” 他一字一顿,声音从齿缝间磨出。 “你却拐跑她,睡我的女人,卷走我的钱!”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 被按在地上的阿哲,啐出一口血沫,混着泥沙。 他抬起头,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在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无比狰狞。 “兄弟?” “哈哈……何建军,你拿我当狗吧?” “哪一件见不得光的事,不是我替你干的?哪一次你惹了麻烦,不是我给你擦的屁股?”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和秀芝是真心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我这条命,你拿去!换你……放她走!” 何建军气得浑身发抖,最后竟是气极反笑。 “好一个真心!” “你真心的是别人的老婆!” 他猛地抬起脚,就要朝阿哲的头上狠狠踩下。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夜空。 “何建军!” “你放了他!” 众人循声望去。 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 是白秀芝。 她脚边,是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矿泉水和面包,撒了一地。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如纸。 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银色的小巧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正死死地指着何建军。 “我跟你回去!” 第56章 放虎归山 宾利车内。 顾亦安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冷漠地欣赏着服务区上演的这出闹剧。 豪门恩怨,兄弟反目,痴男怨女。 一个都不少。 甚至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电影都更真实,也更狗血。 他看着那个叫阿哲的男人,浑身是血,却依旧挺直了脊梁,试图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一个女人的所谓自由。 又看着那个叫白秀芝的女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此刻却能举起枪,用自己的命去保一个男人的周全。 何其壮烈,又何其愚蠢。 顾亦安的嘴角,不自觉地撇了一下。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爱情,果然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东西。 “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 白秀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无比清晰。 何建军被枪指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色。 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此刻反而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他开始迈步。 一步,一步,走向白秀芝。 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狗男女……”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跑?你们尽管跑。可你们不该卷走我的钱!那是我的钱!” 他越走越近,那股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白秀芝吞噬。 白秀芝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何建军距离她只有不到五米的时候,她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枪口猛地一转,冰冷的金属,死死顶在了她自己光洁的下巴上。 “你别过来!”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而绝望。 “何建军!你立即放他走!” “这些年,除了吃喝嫖赌,你为公司做过什么?这偌大的家业,哪一笔不是我呕心沥血帮你挣回来的?” “所有的钱,都已经被我转到了境外的秘密账户!我死了,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最后一句,是真正的杀招。 何建军的脚步,猛地定住。 钱,才是他的命根子。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焦灼。 一边是被按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一边是拿枪顶着自己,以死相逼的女人; 中间,是投鼠忌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何建军。 就在这时。 “呜——呜——” 远处,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两束红蓝交错的警灯刺破夜幕,正高速逼近。 不知哪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热心市民,终究还是报了警。 顾亦安看着越来越近的警车,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这样更好。 事情闹得越大,对他越有利。 影响越大,他这“天眼门”在此次事件中的份量,就越重,名声也就越响。 舆论,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两辆警车呼啸而至,在不远处停下。 车门打开,下来四名警察。 当他们看清眼前的场面时,全都愣住了。 持枪,械斗,血泊中的人。 这要素也太齐全了。 “警察!放下武器!” 为首的一名老警察,立刻拔出枪,对准了白秀芝。 动了枪,事件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死在他面前!”白秀芝情绪激动地嘶吼着。 警察的矛头,只能先对准她。 “女士,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先把枪放下!” 白秀芝根本不听,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放他走!放了阿哲!” 老警察没办法,只得将枪口转向那几个按着阿哲的黑衣保镖。 “你们!放开他!” 那几个保镖,像是没听到一样,目光只看着不远处的何建军,等他的命令。 警察的权威,在这些人面前,竟形同虚设。 老警察的脸色沉了下去,刚要发作,一直站在何建军身后的管家,快步上前。 他凑到老警察耳边,一边展示着某个证件,一边用极快的语速,低声解释着什么。 老警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变幻数次,最后竟然收起了枪,陷入了沉默。 场面,再次僵持了十几分钟。 何建军的目光扫过四周,看到了那些货车驾驶室里探出的脑袋,看到了远处私家车里亮起的手机屏幕。 他也看到了服务区内,那几个闪烁着红光的监控探头。 他终于反应过来。 今晚,他已经丢够了人,再闹下去,只会让他成为临河市最大的笑话。 他做出了决断,不耐烦地对着那几个保镖挥了挥手。 命令下达。 按着阿哲的两个保镖松开了手。 阿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白秀芝。 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嘱托。 然后,他一瘸一拐地走回那辆大众途锐,发动了引擎。 一名打手识趣地开走牧马人,让开了道路。 伴随着一阵引擎的轰鸣,途锐呼啸着冲上了匝道,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车灯远去,白秀芝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手中的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也软软地瘫了下去。 顾亦安在车里,看着这一切,心底评价只有四个字。 放虎归山。 这个叫阿哲的男人,绝不是肯吃亏的善茬。 何建军今天的麻烦结束了,但明天,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 不知道那管家和警察如何交涉的,后续的发展十分顺畅。 警察们只是简单地做了个笔录,收走了那把手枪,便收队离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何建军的保镖上前,将瘫软的白秀芝架起来,塞进了那辆宾利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她低低的啜泣声。 顾亦安则在管家的客气邀请下,坐进了旁边的一辆牧马人。 回去的车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管家亲自陪着顾亦安,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顾大师,真是神乎其技,何某佩服。” 管家也姓何,是何建军的远房亲戚。 此刻,他看顾亦安的眼神里,再无半分怀疑,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我先送您回去,您放心,说好的报酬,一分都不会少,会送到府上。” “有劳。” 顾亦安淡淡地应了一声,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管家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唯独漏了最关键的时间。 恐怕何建军这位外人眼中的临河巨富,如今,已被白秀芝掏空了现金流,不过是个华丽的空壳。 这两百万,他给得不会痛快。 不过,顾亦安并不担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有办法让何建军砸锅卖铁,也得把钱吐出来。 别人的账可以赖。 他“天眼门”的钱,何建军不敢不给。 毕竟,自己手里还捏着一张。 能让何建军彻底闭嘴的,底牌。 第57章 封神 次日,天光大亮。 顾亦安从工作室里间,那张舒适的大床上醒来,揉着酸痛的脖子,看了一眼手机,早上八点半。 他下楼,来到大厦二楼的自助餐厅。 这里,是他近期的固定食堂。 并非因为菜品有多精致,而是因为管够。 他如今的饭量,依旧是常人的数倍。 为了不显得太过惊世骇俗,他每次都只是取用高热量的食物,将餐盘堆成一座小山,然后找个角落默默解决。 即便如此,他那恐怖的食量,也足以让餐厅的服务员,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咂舌。 今天,餐厅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不少用餐的白领,都聚在一起,对着手机屏幕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 “卧槽,真的假的?临河还有这种猛人?” “什么天眼门?听着跟武侠小说似的,该不是炒作吧?” “炒作个屁!你没看视频吗?血都流一地了!警察都出动了,这能是演的?” 顾亦安一边往嘴里塞着一个牛肉饼,一边划开了手机屏幕。 下一秒,他差点被嘴里的牛肉饼噎住。 手机屏幕上,一条条加粗标红的标题,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眼球。 【临河头条:豪门惊变!盛华总裁夫人深夜持枪对峙,情人浴血逃亡!】 【短视频平台热搜第一:#天眼门万里追踪#】 【热点震惊:揭秘!存在数百年的神秘组织“天眼门”,其掌门竟已150岁高龄?】 手机屏幕上,铺天盖地,全是关于昨晚那场闹剧的新闻、和短视频。 他点开一个播放量最高的视频。 画面晃动得厉害,显然是偷拍的。 拍摄者应该是在服务区里的一辆私家车上,隔着车窗,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录了下来。 白秀芝持枪对峙的绝望,阿哲浑身是血的狰狞,何建军气急败坏的怒吼,以及最后警车到场的混乱…… 每一个细节,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我靠!这比电影还刺激!现实版的霸道总裁和他的跑路小娇妻?” “楼上的别瞎说,明明是为爱私奔的真爱CP对抗资本恶魔!心疼阿哲小哥!” 顾亦安手指继续向下滑动。 很快,他发现,舆论的焦点,已经从何建军的豪门八卦,诡异地转移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词条上——“天眼门”。 不知道是哪个神通广大的网友,将他“天眼门传人”的身份扒了出来。 紧接着,各种杜撰的背景故事层出不穷。 其中最离谱的一条,将“天眼门”描绘成了一个传承数百年的隐世宗门。 而他的师父,那个他随口胡诌出来的“高人”,竟被冠以“天眼真人”的尊号,年龄设定为一百五十岁,仙风道骨,修为通天。 而他顾亦安,则是这位“天眼真人”的唯一关门弟子,天赋异禀,自幼修炼“天眼神功”,此次小试牛刀,便以“开天眼”之术,于千里之外,锁定悍匪行踪。 一时间,“天眼门”的名号,竟比盛华集团的家丑,更具传奇色彩。 顾亦安看着这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好家伙。 这下连跟老妈圆谎的力气都省了。 下次老妈再催着要见师父,他直接把手机递过去,让她看网友杜撰的“天眼真人传”,估计能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次事件,竟在玄学圈子里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点开一个名为“周易万半仙”的账号,对方正唾沫横飞地进行“案件复盘”。 “各位易友,大家看,白秀芝的生辰八字,老夫虽不知其准确时辰,但根据其面相和过往经历,逆推出其时辰必在卯时!” “卯时属木,其八字木旺,命带红艳煞,此乃桃花劫的标志!主风流多情,为爱奔波!” “再看事发当晚的节气,庚子日,乙酉月,五行金木相克。” “而临海高速城阳服务区,城阳二字,带燥火之相,恰好是木之绝地!这与天眼门高人算出的方位,不谋而合!” 这位万半仙拿着个罗盘,对着一块写着生辰八字的白板,讲得头头是道,逻辑天衣无缝。 可顾亦安知道,他推演出的时辰,根本就是错的。 要不是自己手里有真实八字,恐怕都要信了他的邪。 他在心底,默默给这位“万半仙”竖了个大拇指。 服! 这才是真正的专业! 视频的最后,果不其然,是卖课的广告。 “周易速成班,让你洞悉天机,趋吉避凶!前一百名报名者,每人只需一万!” 顾亦安撇了撇嘴。 这就一百万多到手了。 这钱赚得可比自己容易多了。 关掉手机,餐盘里的食物也见了底。 顾亦安擦了擦嘴,起身离开餐厅,返回二十一楼的工作室。 然而,刚走出电梯,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自己的工作室门口,竟然围着五六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这些人,有穿着长袍的,有手持佛珠的,还有一身唐装,打扮得跟个古董贩子似的。 一个个都装得仙风道骨,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精明。 顾亦安的视线扫过这群人。 麻烦来了。 树大招风。 这群闻着腥味儿,就扑上来的苍蝇,终究还是找上门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人立刻回头,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这位可是顾小友?” 身穿唐装的男人率先开口,拱了拱手,掌心的核桃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下五行宗,钱万山。敢问小友可是此间主人?” 顾亦安还没开口,旁边那位道长便睁开了眼,拂尘一甩,搭在臂弯:“无量天尊,贫道阴阳门,孙半城。” “鄙人,青囊派当代行走,刘敬知。” 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上前一步,眼神里带着一股探究, “百年前,我青囊派与贵派祖师,曾有过一段渊源,不知小友师承何人?” 顾亦安听得眼皮直跳。 青囊派? 还有渊源? 他差点没骂出声来。 我这“天眼门”上周才挂牌,你这百年前的渊源,是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祖师”,你们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心中万马奔腾,脸上却古井无波。 顾亦安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径直走到门口,拿出钥匙。 “诸位,有事?”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几人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 在他们的预想中,这个一夜成名的年轻人。 要么会意气风发,要么会故作深沉,但绝不是眼前这种……彻底的无视。 “咳。” 那个“国际周易研究院”的理事清了清嗓子,上前递出自己的名片,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顾大师,我们并无恶意。” “只是听闻天眼门重现江湖,特来拜会,探讨玄学,共同进步。” “拜会?” 顾亦安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家师闭关,静悟天道,不见外客。诸位见谅!” 说完,他“咔哒”一声打开了工作室的门,却侧身挡住门框,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他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从屋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诸位若真有心,可在此留下名号与地址。”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待家师出关之日,或有机缘,会登门拜会。” 这话一出,几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登门拜会! 这可比他们上门求见,面子大多了! 能让“天眼真人”亲自登门,这是何等的荣耀? “应该的,应该的!真人清修,我等不该打扰!” “顾大师考虑周全,我等佩服!” 方才还心有不甘的几人,此刻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抢着在那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大名、宗派和详细地址,生怕落后一步。 尤其是那个刘敬知,下笔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张划破。 看着他们一个个心满意足,甚至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离去的背影,顾亦安默默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算糊弄过去了。 至于师父什么时候出关? 没个三五百年恐怕是出不来了。 他走到那张浮夸的鎏金沙发前,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可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罐。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静。 他看着那个写满了“大师”名号的本子,忍不住想笑。 就这? 还五行宗,阴阳门。 笑过之后,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昨晚,阿哲那干净利落的杀人格斗技,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空有超凡的反应和力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战斗技巧。 自己就像一个抱着金山的孩童,随时可能被人一棍子打晕,抢走一切。 不行。 必须想办法学些保命的技能。 不是那种擂台上的竞技,而是真正一招制敌,能保命,也能杀人的技巧。 他正琢磨着去哪儿找这种地方,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顾亦安眉头一皱。 还有完没完了? 他以为又是哪路闻讯而来的“高人”,不耐烦地抓起桌上那本“登仙录”,准备用同样的招数打发掉。 他猛地拉开门,正要开口。 “家师……” 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卡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两个熟人。 一身便装的李建民,和他身后的张瑞。 第58章 虎皮 看到门外李建民、张瑞两人。 顾亦安瞬间将那句“家师闭关”咽了回去,脸上的疏离淡漠,也瞬间切换成恰到好处的热情。 “李队长?张警官?怎么是你们?” 他侧身让开,客气地将两人请了进来。 张瑞一进门,眼睛就不够用了,打量着这间风格诡异的工作室,啧啧称奇。 “顾亦安,你这地方……可真够别致的。” 那鎏金的沙发能闪瞎人眼,墙上巨大的“天眼”招牌,透着一股子神棍气息。 再加上几幅鬼画符般的水墨画,一切都组合得那么浮夸,又那么理直气壮。 “瞎弄的,让二位见笑了。” 顾亦安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取出茶叶。 这茶叶是他特意花大价钱,买来装点门面的。 烧水,温杯,沏茶。 动作熟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李建民坐在那张鎏金沙发上,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落在顾亦安身上,带着几分感慨。 “几天不见,你小子动静不小啊。” 他放下茶杯,指了指门口,“现在外面都得叫你一声顾大师了?” 顾亦安连忙摆手:“李队,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我这就是混口饭吃,跟您哪能比。” “还叫李队呢?” 旁边的张瑞笑着插话, “现在得叫李局了。” 顾亦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真切的惊喜:“李局?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这句恭喜,发自肺腑。 李建民的位置越高,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在临河市,多了一张越发坚实的底牌。 李建民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什么高升,托你的福,没把我这条老命搭进去。” 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万金荣的案子,牵扯之深,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那次行动,两名高层落马,十一名骨干被查,整个系统几乎被清洗了一遍。 而一手引爆这一切的李建民,自然是居功至伟,破格提拔。 “我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顾亦安谦虚道,顺势将话题引开,“李局,您今天大驾光临,是有什么指示?”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李建民笑骂了一句,旋即脸色一正。 “今天早上,整个临河市的头条都是你。” “我寻思着,这小子不会被人忽悠去当神棍了吧?”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无比认真。 “我原来的打算,是等你职高一毕业,就想办法特招你进警队。” “你这脑子,不穿警服,太可惜了。” “现在倒好,你直接成了方外高人,我这小小的警局,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这番话,半是调侃,半是试探。 顾亦安听懂了。 警察这个职业,他并非不向往。 但他背负的秘密太多,要走的路也注定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 寻找父亲的下落,对抗“创界科技”那样的庞然大物,这些事,都不能摆在明面上。 纪律和规则,于他而言,是束缚,是枷锁。 他需要的不是徽章,而是獠牙。 想到这里,顾亦安歉意地笑了笑。 “李局,谢谢您的看重。只是……我这人懒散惯了,受不了约束。” “而且我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希望我沾染太多凡尘俗事。” 他顺手,又把那个不存在的“师父”拉出来当挡箭牌。 李建民听到“师父”二字,眼神深处掠过一抹失望,但终究没有再劝。 他明白,顾亦安这样的人,有自己的天空。 “也好。” 李建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这是我私人的号码。以后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直接打给我,或者找张瑞,一样的。” 他站起身,手掌在顾亦安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你那天眼门再神,终究是行走在凡尘里。多个朋友,多条路。” “谢谢李局!”顾亦安郑重地收起名片。 这张薄薄的卡片,分量千钧。 它代表的,是一张官方的,强有力的护身符。 是一张真正的虎皮! 送走李建民和张瑞,顾亦安关上工作室的门,再也压不住心头的兴奋。 他拿起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 有了这层关系,他在临河市,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 以后再遇到何建军这种人,或者更棘手的麻烦,就不必事事都靠自己拿命去拼了。 他想起何建军那悬而未决的两百万。 之前,他还琢磨着怎么软硬兼施地把钱要回来。 现在看来,事情变得简单多了。 “咚、咚、咚。” 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 顾亦安眉头一皱。 他大步走到门前,手刚搭上门把,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道穿着月白色对襟褂子的身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来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里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菩提子。 顾亦安准备好的那句“家师闭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正是那天在何建军家里见过的,玄鹤道人。 顾亦安准备好的那句“家师闭关”,硬生生卡死在喉咙里。 这老骗子,竟然不请自入。 玄鹤道人像是没看到顾亦安脸上的错愕,自顾自地打量着这间工作室。 目光在那面巨大的“天眼”招牌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顾小友,你这道场,倒是气派得很呐。” 他转过身,对着顾亦安拱了拱手, “贫道不请自来,还望小友莫怪。” “道长客气了。” 顾亦安迅速调整好表情,挂上职业化的微笑。 “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这只老狐狸,绝不是来单纯串门的。 “贫道此来,是特意感谢小友的。” 玄鹤道人捻着佛珠,一脸诚恳, “若不是小友神通广大,助何建军找到了夫人,贫道恐怕还在那紫金苑里吃斋念佛,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 顾亦安面不改色:“举手之劳。道长言重了。” “不重,不重。” 玄鹤道人摆了摆手,一双小眼睛却死死盯着顾亦安, “只是贫道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其解。”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贫道自诩走南闯北,识人无数,玄门正宗、旁门左道,也算略知一二。” “可小友这天眼门的神通,贫道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能于千里之外,锁定一人行踪,这等手段,已非凡俗。” “贫道实在好奇,小友究竟是用了何种法门?” 来了。 试探。 顾亦安心中冷笑。 这老道士,分明是看看穿他的“天眼门”是凭空捏造,但又摸不清自己的底细,特地跑来刺探虚实。 他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怕是要被这老狐狸看穿。 顾亦安不答,反而慢悠悠地转过身,走到茶台前。 “道长可知,何为气?” 他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抛出一个玄之又玄的问题。 玄鹤道人一愣,随即抚须而笑:“小友这是在考贫道?气,天有天气,地有地气,有风水之气,万物皆有其气。” “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顾亦安将一杯沏好的热茶,推到玄鹤道人面前,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牵连。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用之既久,便会染上其主之气。” “此气,非气息,非气味,乃是精神之气,是为缘相。” “我天眼门之法,观的,便是这缘相。” 一番话,九分假,一分更假。 都是从恶补的那些古籍中,七拼八凑而来,说得云山雾罩,似是而非。 玄鹤道人端着茶杯,细细品味着顾亦安的话,眼神变幻不定。 缘相? 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 可他混迹江湖几十年,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好一个缘相!” 玄鹤道人放下茶杯,哈哈一笑, “小友果然是师出名门,见解独到,佩服,佩服!” 他嘴上说着佩服,心里却已经有了判断。 这小子,绝对是个骗子! 而且是个天赋异禀的顶级骗子! 这套说辞,编得天衣无缝,连他这个老江湖都差点信了。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急智和口才,前途不可限量啊! 想到这里,玄鹤道人看向顾亦安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不瞒小友,” 他清了清嗓子,态度变得郑重, “其实贫道,乃是江相派当代传人,贺飞鸿,你叫我老贺就行。” “江相派?”顾亦安眉头微挑。 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本杂记上看到过。 “没错。” 老贺,贺飞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傲然, “所谓江,指江湖;相,指相术。” “我江相派,源远流长,自古便是一门行走于江湖,凭口才、智慧、眼力吃饭的行当。“ “观人于微,洞悉其心,揣其所求,诱其所信。此乃我派立身之本。”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说白了,就是一群骗子。” 顾亦安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老贺,竟然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是骗子。 第59章 江相 老贺凝视着顾亦安脸上的惊愕,嘴角勾起,似乎对这个效果极为满意。 “顾小友莫要误会。” “我江相派,有三不相之规。” “一不相穷苦之人,二不相忠孝之辈,三不相大善之家。” 他慢悠悠地说着,像在陈述某种至高无上的真理。 “我等所取之财,皆为不义之财;所戏之人,皆是为富不仁之徒。” “也算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了。” 顾亦安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不过是给自己的骗术,披上一件“侠义”的外衣。 “道长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顾亦安开门见山。 老贺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火热。 “贺某观小友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实乃我江相派,百年不遇的奇才!” 他一脸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 “你这天眼门,立意之高,构思之巧,简直是神来之笔!” “小友若愿加入我江相派,以你的资质,不出十年,必能成为一代宗师!” “届时,你我联手,这天下富商巨贾,还不是你我的掌中玩物?” 原来,这老狐狸是看中了他的“骗术”,想拉他入伙。 顾亦安看着老贺,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心中只觉得好笑。 “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声音很淡。 “道有万法,法无二用,艺海无涯,一法深耕,远胜万法浅尝。” 开什么玩笑。 他拥有的是真正的超凡之力,岂会与一群靠嘴皮子吃饭的骗子为伍。 见顾亦安拒绝得如此干脆,老贺脸上的笑容一僵,却也不恼。 “也罢,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 “买卖不成仁义在。” “日后小友若有何难处,尽管来城南的玄鹤观寻我,贺某在临河,还算有几分薄面。” 顾亦安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想向道长打听一件事。” “道长见多识广,人脉通达,可知道,这临河市,哪里能学到……真正的杀人技?” 老贺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缓缓坐回原位,一双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小友,这杀人技三个字,分量可不轻啊。” 老贺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告诫, “功夫,是伤人的。技,是杀人的。一旦沾上,便是踏入了另一个江湖,再想回头,就难了。” “我只想活下去。” 顾亦安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 昨晚在浴缸里醒来的那一刻,那种性命悬于一线的无力感,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老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也罢。” 他叹了口气。 “既然小友问起,贺某就卖弄一番。” 老贺来了兴致,身体坐直,摆出了一副说书人的架势。 “说起这功夫,门派林立,浩如烟海。有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北有八极、劈挂、翻子,势大力沉,一招一式,皆是战场搏杀之术。” “南有咏春、洪拳、蔡李佛,短桥窄马,寸劲勃发,于方寸之间,定人生死。”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但这些,大多都开了武馆,广收门徒。为了推广,招式里表演的成分,也就多了。” “真正用来拼命的东西,都藏起来了,藏得越来越深。” 顾亦安静静地听着,捕捉到了关键。 藏得深,不是没有。 只是难寻。 “既然有真东西,”他提出疑惑, “为何近几十年来,网络上争议不断,却没见几个真正上擂台证明自己的?” 老贺撇了撇嘴,放下茶杯,一脸不屑。 “这还用问?好好的东西,全被那些徒子徒孙给糟蹋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不敢打。” “现在的国术圈子,个个都把自己捧成宗师,背后捆着名声、地位、产业。” “上了擂台,赢了是应该,输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谁敢拿自己的饭碗去赌?” “其二,不能打。” “平日里练套路,喂招式。真上了擂台,碰上不按套路出牌的现代搏击,脑子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说白了,就是没见过血,缺了那股亡命的胆气!” “真功夫,都是在血与火里喂出来的。” “和平年代,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去拼命?” 顾亦安懂了。 不是功夫不行,是练功夫的人不行了。 他直视着老贺:“道长可有门路,让我学到这些藏得深的东西?” 老贺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抚着胡须,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 “门路嘛,自然是有的。贫道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识得几个,有几位老朋友,手里确实捏着真东西。” 他话锋一转。 “不过,这些人脾气古怪得很,不是谁都教的。” “贺某可以帮你引见,但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肯不肯教,就看小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以小友的聪慧,想来分辨出谁是真把式,谁是假把式,不难。” “好。” 顾亦安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就有劳道长了。” “何时去?”老贺问道。 顾亦安略作思忖。 “三天后吧。这几天,我还有些俗事要了。” 他盘算着,何建军那边悬着的两百万,也该有个了断了。 再等两天,对方若还不主动联系,那他就只能亲自“登门拜访”了。 “善。” 老贺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存下了顾亦安的号码, “那三天后,贺某等候小友。” 说完,他喝完杯中茶后,一双小眼睛瞟向茶台。 “看你这茶叶,闻着清香扑鼻,泡出来汤色明亮,入口回甘,想来不是凡品吧?” 顾亦安看着他这副嘴脸,心中了然。 他站起身,走到茶台边,拿起那个装门面的茶叶罐。 “道长若是喜欢,这罐就送与道长了。” 老贺眼睛瞬间就亮了,嘴上却连连摆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君子不夺人所好,使不得,使不得……” 嘴上说着使不得,手却已经伸了过来,一把将茶叶罐抱在怀里,动作麻利得像只偷鸡的黄鼠狼。 顾亦安看着他这副模样,淡淡一笑。 “三天后,我希望看到真正的东西。不要只是些花拳绣腿,浪费我的时间……” 他没有说下去。 老贺瞬间明白了。 如果他引荐的人是滥竽充数的假把式,那么他这个“引荐人”,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天眼门”传人面前,就将彻底失去价值。 “小友放心!” 老贺收敛了所有玩笑神色,拍着胸口,神情郑重。 “贺某以我江相派三百年的名誉担保,必不让小友失望!” 说完,他抱着茶叶罐,迈着仙风道骨的步子,施施然地走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多了几分仓皇。 顾亦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角微扬。 这老神棍,脸皮厚,路子野。 倒也是个不错的棋子。 第60章 俗事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顾亦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今天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他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堆着谦卑的笑。 男人看见顾亦安,眼睛里迸发出光芒,连忙双手递上名片。 “顾大师,久仰大名!鄙人王富贵,做点小生意,想请大师帮忙看看新公司的风水。” 顾亦安接过名片,指尖夹着,视线却并未落下。 “天眼门,只找人,不看风水。” 他声音冷淡,准备关门。 “别啊,大师!” 王富贵连忙用脚卡住门缝, “价钱好说!只要大师您给指点一二,保我财源广进,十万!不,二十万!不成问题!” 顾亦安停住动作。 二十万。 这可不是小数目。 但他更清楚,自己的能力是追踪找人,跟风水八字没有半点关系。 胡诌几句,或许能骗过去,但“天眼门”这块招牌,不能为区区二十万就自己砸了。 他捏着名片,看着王富贵那张写满算计的脸,缓缓开口。 “你印堂发黑,气走偏锋,近期必有破财之灾。” 王富贵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大师,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顾亦安把名片塞回他手里, “你这单生意,我接不了。与其花钱看风水,不如回去查查账本。” 说完,不给王富贵任何反应的时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亦安靠在门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工作室的门,几乎就没真正合拢过。 有扛着摄像机和自拍杆,非要直播探店“百年隐世宗门”的网红。 有自称某某山、某某观,过来切磋“玄学心得”的同行。 来的最多的,还是各种各样想解决“人生难题”的“香客”。 “大师,我儿子下个月高考,您给算算能考上哪个大学?” “大师,我最近总是梦到我过世的奶奶,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大师,我新交往了一个女朋友,您帮我看看她八字,克不克夫?” 顾亦安被吵得脑仁疼,一概用“家师闭关,不见外客”的万能理由来打发。 可总有些执着的人,像苍蝇一样堵在门口嗡嗡作响,不肯离去。 这工作室,快成5A级旅游景点了。 就在他准备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时,一个男人挤了进来,满脸焦急。 “大师,我找人!我老婆不见了!” 顾亦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一丝,总算来了个专业对口的。 “坐。” 他指了指那张鎏金沙发,自己则坐到茶台后,摆出高人姿态。 “说说情况。” 男人叫孙大海,一张苦瓜脸。 “我老婆跟我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手机关机,微信拉黑,她娘家、闺蜜我都问遍了,都说没见着!“ “这都一个礼拜了啊!警察也备了案,就是没消息!我实在是没辙了!” 顾亦安点点头:“天眼门寻人,耗费心神,折损阳寿,所以,价格不菲。” “多……多少钱?”孙大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十万。”顾亦安报出一个数字。 这并非狮子大开口。 他现在维持日常身体机能,每天就需要消耗一管价值两千的能量胶。 一旦动用能力,消耗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没有足够的能量补充,就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赔本的买卖,他从不做。 “十……十万?” 孙大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么贵?!” “警察找人免费,你可以继续等。” 顾亦安端起茶杯,不再看他。 孙大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豫了半天,最终一跺脚。 “妈的,这败家娘们!不等了!谁知道在外面跟哪个野男人鬼混!老子不要了!”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顾亦安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人心,有时比鬼神更难测。 工作室安静了片刻,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眼睛红肿,神情憔悴,脸上挂着泪痕。 “大师……求求你,帮我找找我儿子吧……” 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顾亦安看着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先坐下,慢慢说。”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女子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手提包,身体微微发抖。 “我儿子……他走丢了。” “那天早上,就因为我没给他买鸡腿吃,他就跟我赌气……我们去了公园,我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就不见了……” 女子说着,眼泪再次决堤,哭得泣不成声。 “我找遍了整个公园,问了所有人,都没有……他那么小,一个人在外面,万一遇到坏人……我不敢想……” 这番话,听得顾亦安心里也有些发堵。 他设身处地地想,若是自己的母亲遭遇这种事,该是何等的绝望。 也罢。 他心底暗叹。 就当是为自己积阴德了。 “价格……” 他本想说十万,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给我两千就行。” 这个价格,刚好够他补充一管能量胶的成本,不赚,不赔。 只为求一个心安。 “谢谢你!谢谢大师!” 女子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道谢,眼中的光芒重新亮起。 “把你儿子的照片给我看看。” 顾亦安说道。 “有,有!” 女子连忙打开手机,翻出相册,递了过来。 顾亦安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一只穿着蓝色小衣服的泰迪犬,正歪着脑袋,吐着舌头,一脸蠢萌地看着镜头。 顾亦安的表情,凝固了。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你儿子?” “是啊!”女人指着手机,哭着说, “他叫宝宝,特别通人性,就是有点挑食……” “……” 顾亦安感觉一股邪火“蹭”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 他差点没把手里的手机捏碎。 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送客。”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人一步三回头,满脸都是不甘与委屈。 顾亦安却低着头,不敢再多看那女人一眼。 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动手。 这破工作室,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他从里间保险柜里拿出一管“战马”能量胶,抓起外套,走出工作室,“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必须得找个人来看门,筛选客户! 否则,迟早要被这些层出不穷的“俗事”给逼疯! 他脚步一顿。 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本地信息港的APP,花五十块钱,发布了一条招聘启事。 【天眼工作室诚聘接待员一名】 【要求:女,年龄18周岁以上,学历初中以上,形象良好,善于沟通。】 【待遇:月薪8000,包午饭,有提成。】 【面试时间:明天上午九点至下午五点。】 【地址:……】 他没想太多。 别让他错过了真正的大客户就行。 至于要求,女的,看着顺眼,别把客人吓跑就成。 发布完信息,他收起手机,走进四楼的健身房。 今天,他要把心里的那股邪火,全都发泄在冰冷的器械上。 ......... 第二天一早。 顾亦安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闯进了一百只鸭子,还夹杂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 他皱着眉起身,走到门口,往外一看。 好家伙。 工作室门口的走廊上,黑压压一片,全是人。 不,全是女人。 环肥燕瘦,老少皆有。 有打扮得像要去参加选美的年轻女孩,浓妆艳抹,穿着清凉。 有看起来像刚送完孩子上学的家庭主妇,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甚至还有几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大妈,正兴致勃勃地跟旁边的人聊着天。 “吱呀——” 他拉开门。 门口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惊艳,还有毫不掩饰的火热。 “大家是来……应聘的?” 顾亦安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是啊,小老板!”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率先开口,声音甜得发腻, “我叫王莉,有五年行政前台经验,熟练使用各种办公软件!” “我!我!选我!我叫小玉,今年二十,我不要八千,五千就行!”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女孩挺了挺胸。 “小伙子,看看姨,姨干活麻利,还会做饭,保证把你这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大妈热情地拍着自己的胸脯,砰砰作响。 顾亦安一个头两个大。 “大家先静一静!”他抬高了声音, “这样,我先出去吃个早饭,九点钟,九点钟正式开始面试。大家在这里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说完,他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楼下的自助餐厅里。 顾亦安一边啃着包子,脑袋“嗡”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 昨天那条招聘启事,他只写了“18周岁以上”,没写上限。 只写了“初中以上学历”,没写顶配。 月薪八千,对于一个前台接待的岗位而言,吸引力堪称巨大。 他失策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自己扛着。 吃完早饭,他磨磨蹭蹭地回到21楼。 远远地,就看到工作室门口,依旧人山人海,甚至比刚才更多了。 他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准备用一套玄之又玄的说辞。 比如“我天眼门招人,需看缘法,今日尔等皆无缘”之类的话,把这群人全打发走。 刚挤到人群后面,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个清亮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回去吧,这个岗位,已经有人了。” 这声音…… 顾亦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第61章 老板娘 顾亦安回头。 一张熟悉的,圆滚滚的脸庞映入眼帘。 不是江小倩,还能是谁。 她就站在人群的外围,双手环胸,二百来斤的吨位往那一杵,竟硬生生堵住了走廊里大半的光线,气场沉稳如山。 刚才那声中气十足的断喝,正是出自她口。 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孩显然不服气,双手叉腰,拧着水蛇腰质问: “你谁啊?凭什么不让我们面试?你说有人了就有人了?” “就是!我们排了半天队了!” “小老板都没说话呢!” 一时间,刚刚被压下去的嘈杂声,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江小倩嘴角一撇,下巴微微扬起,扫视全场。 “凭什么?” “就凭我是这里的老板娘。” “噗——咳咳咳!” 顾亦安一口气没上来,咳得撕心裂肺。 整个走廊,瞬间死寂。 几十道目光,在顾亦安和江小倩之间来回扫射,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火焰。 “老板娘?” “我靠,英年早婚啊?” “看不出来……这位顾大师的口味,如此的……返璞归真。” “散了散了,正宫都杀上门了,没戏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变得窃窃私语。 但“老板娘”三个字的分量,足以击碎所有人的幻想。 尤其是江小倩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吨位,和顾亦安那略显瘦削的身板,形成的强烈对比,让这句宣告充满了某种,令人信服的压迫感。 顾亦安捂着发闷的胸口,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姑奶奶,还是一点没变。 永远不按常理出牌。 江小倩则完全无视了他那杀人般的眼神,迈开四平八稳的步子,径直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一把挽住了顾亦安的胳膊。 她对着还没散尽的人群挥了挥手,笑容可掬。 “都回吧,各位姐姐妹妹,我们这庙小,就不耽误大家发财了。” 顾亦安被她拖着,进了工作室。 “砰!”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江小倩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自顾自地打量起这间格调诡异的工作室。 “哟,行啊你顾亦安,自己偷偷搞出这么大阵仗。” 她绕着那张浮夸的鎏金沙发转了一圈,又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墙上那幅巨大的、风格抽象的“鬼画符”。 “这玩意儿……你画的?挺后现代啊。” 她转过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沙发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江小倩翘起二郎腿,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毕业后一个电话不打,一条信息不发,要不是我在网上刷到那什么天眼门的新闻,我还真以为你小子飞升了呢。” 顾亦安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我以为你忙着继承家业呢。” “继承个屁!” 江小倩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我们家那几个卤肉店,都有店长,用得着我?我天天在家躺着,骨头都快长蘑菇了!” 说着,她又上上下下地把顾亦安扫了一遍,眼神里多了几分揶揄。 “你倒好,现在是顾大师了,临河市的名人。怎么,发达了,就把我这好哥们给忘了?” “哪能啊。” 顾亦安在太师椅上坐下,打开一瓶可乐,“这不是忙昏了头么。” “我看你是被那些莺莺燕燕迷昏了头吧?” 江小倩撇撇嘴,意有所指地朝门口方向努了努嘴, “瞧瞧外面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选妃呢。” 顾亦安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别提了,都是那新闻闹的。” “行了,不说废话了。” 江小倩身体前倾,凑了过来, “我今天来,就是来应聘的。你那招聘启事我看了,月薪八千,包午饭,有提成。就我了,不用面试了。” 顾亦安看着她那张写满“理所当然”的脸:“你来给我当接待?” “怎么,不行?” 江小倩眉毛一挑,“你看我刚才那表现,三下五除二,全给你打发了,业务能力强不强?” “强是强,就是……” 顾亦安一言难尽,“你这老板娘的人设,我怕以后真没人敢上门了。” “切,” 江小倩不屑,“正好,省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烦你。” 她顿了顿,表情严肃了几分。 “说正事。你这摊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新闻上吹得神乎其神,又是百年宗门,又是一百五十岁的师父……真的假的?” 顾亦安很干脆地点头。 “当然是真的,不过那些媒体和网友说的有些夸大,我师父也就一百二十岁。” 江小倩依旧半信半疑,当初在学校里,顾亦安说的那些,他就没信过。 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 “行,我信。”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既然你缺个看门的,那这个活,我接了。” “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顾亦安看着她,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有江小倩在这儿镇着,他确实能省去无数麻烦。 这姑娘虽然咋咋呼呼,但心思细腻,处事果断,绝对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香客”挡在门外。 “那接待员的工作,就先交给你了。”顾亦安说。 “接待员?” 江小倩眼睛一瞪,“我不是老板娘吗?” “你还想怎么样?”顾亦安没好气地反问,“真想当老板娘?” 江小倩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眼神飘忽,声音也小了下去。 “想得美……你这瘦不拉几的身材,不符合我的审美。”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却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不过……也不是不能考虑……” 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顾亦安假装没听见,赶紧转移话题,免得气氛越来越奇怪。 “说正事。你以后就负责在这里接待。” “记住,只接找人的活,看风水、算命、心理咨询、情感调解之类的,一概不理。” “还有,” 顾亦安伸出一根手指,表情严肃起来, “酬劳低于十万的,也直接打发走。就说师门规矩,低于此数,泄露天机,有损阴德。” 江小倩听得一愣一愣的:“十万起步?你抢钱呢?” “我这是拿命换钱。” 顾亦安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他没有过多解释,但江小倩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沉重。 “行,我记住了。” 江小倩点点头,“工资我不要。” “嗯?” “但我有一个条件。”江小倩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你出去找人,必须带上我。” 顾亦安皱眉:“不行。” “怎么不行!” 江小倩一拍大腿,“你忘了苏晴的事,没有我行吗?” “再说了,有哥们在,关键时刻还能给你搭把手,望个风什么的,多好!” 顾亦安看着她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心中无奈。 这哪里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找刺激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好。 有些没什么危险的活,带上她,多个照应,也能让她安分点。 “行。没危险的活可以带上你。” “一言为定!” 江小倩立刻眉开眼笑。 这一天,慕名而来的人,丝毫不比昨天少。 有了江小倩这个“老板娘”兼“金牌接待”,顾亦安终于落了个清净。 他躲在里间的休息室,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丢给了江小倩处理。 只听着外面,江小倩用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打发着一波又一波的访客。 “看风水?不好意思啊,我们大师只管找人,不管调理地球磁场,那得找科学家。” “算高考?我们这不搞封建迷信,想上好大学,回去多刷两套五三。” “找你家走丢的狗?十万。什么?太贵?顾大师天眼一开,消耗的是阳寿,你家主子的命,难道不值这个价?” 听着江小倩应付自如,甚至还隐隐乐在其中,顾亦安彻底放下心来。 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一管“战马”,拧开盖子一饮而尽。 磅礴的能量,迅速补充着身体的亏空。 他换上一身运动服,准备去四楼的健身房。 每天自虐式的极限训练,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刚走到健身房门口,揣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江小倩打来的。 顾亦安接起电话,眉头微皱。 他交代过,不是十万以上的大活,别来烦他。 “喂?” “顾亦安,快回来。”江小倩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凝重, “别练了。” “来大单了。” 第62章 藏头诗 顾亦安回到二十一楼。 走廊里异常安静。 工作室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壮汉,面无表情,眼神锐利。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顾亦安眼神一凝,和他们对视了一眼,径直推门而入。 客厅里,何建军和他的管家,正襟危坐于那张鎏金沙发上。 几天不见,何建军憔悴了许多。 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 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色是一种混杂着焦虑、和阴沉的灰败。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气息。 江小倩站在茶台边,神情严肃,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顾亦安进来,何建军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态度谦卑。 “顾大师,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何总客气了。” 顾亦安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越过何建军,走到那张象征着“师门威严”的太师椅前,大马金刀地坐下,身体靠着椅背,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 他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等着下文。 在这种气场交锋的时刻,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何建军的笑容在脸上僵了片刻,最终还是他先沉不住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顾亦安面前的茶几上,轻轻推了过去。 “顾大师,这是说好的酬劳,二百万,一分不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另外,今天来,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大师能再出手一次。” 顾亦安的视线落在支票上,却没有去碰。 听到这话,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无非就是那个阿哲。 只是,他有些疑惑。 看何建军这副样子,不像是财务危机解除的样子。 白秀芝那么精明狠辣的女人,会这么痛快把钱吐出来? 如果何建军还有钱,又何必再来求自己? 这里面有猫腻。 顾亦安伸出手,却不是去拿那张支票。 他朝江小倩招了招手。 “小倩,去楼下银行,核对一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抽在何建军的脸上。 何建军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老管家也是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敢开口。 “等……等等!” 何建军急忙开口,声音里透着狼狈, “顾大师,实不相瞒……我最近公司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这账上……账上暂时没到账。” 他看着顾亦安,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等找到阿哲,我保证!我用现金,双倍!不,三倍的酬劳,一并奉上!” 顾亦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空头支票。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把他当傻子耍的把戏。 “何总。”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 “做生意,讲的是诚信。做人,讲的是一诺千金。” “一事归一事。我们先把上次的账结清,再谈下一笔生意。” 他站起身,走到茶台边,语气淡漠。 “我很忙。临河警局的李局长,手上还有好几个积案等着我帮忙。” 说着,他从茶台旁的一个小木盒里,拿出那张李建民给他的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在何建军眼前晃了晃。 名片上,“临河市警察局局长李建民”一行烫金小字,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何建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然知道李建民是谁! 那是临河市警界的实权人物,最近刚刚破格提拔,风头正劲!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背后竟然还有这等靠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威胁,而是赤裸裸的警告。 何建军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还没完。” 顾亦安收回名片,重新坐下,眼神幽深地看着他, “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免费送你一卦。” 他缓缓开口,一首藏头诗,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韵味。 “沈家有女初长成,清风拂面;” “北辰之星耀长空,谢幕之时。” 何建军听到这句似是而非的藏头诗,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沈清!谢北辰! 这两个名字,是他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这件事,除了他和几个最核心的亲信,绝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这天眼门的法门,果然神通广大! 这一刻,何建军心中所有的侥幸和算计,瞬间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就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存在。 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管家!” 何建军猛地回头,对着身后的老管家厉声喝道, “去!想尽一切办法!半个小时之内,把二百万现金,提到顾大师这里来!” “老板,可是我们账上……”管家面露难色。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何建军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算是去借,去卖!也必须把钱拿来!” “是!” 管家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立刻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工作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何建军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也不敢看顾亦安一眼。 顾亦安则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他对着还有些发懵的江小倩说:“小倩,给何总沏壶茶。” 江小倩回过神,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开始烧水、烫杯、洗茶。 茶香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但谁都没有心思品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何建军的心上敲打。 半个多小时后,工作室的门被推开。 老管家回来了,脚步匆匆,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两人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袋。 “砰。” 旅行袋被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拉链拉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崭新的红色钞票。 二百万现金。 “顾大师,钱……钱到了。”老管家擦着额头的汗,“您点一点。” 顾亦安只是瞥了一眼。 “不用了。” 他淡淡地说,“我信得过何总。” 这份信任,是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显得格外讽刺。 何建军的脸色更加难看,却只能挤出笑容:“多谢大师信任。”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茶台上。 正是阿哲的那个动刮胡刀。 何建军的声音嘶哑干涩,“顾大师,实不相瞒,阿哲曾是我的心腹。” “我本想放他一马,可没想到,这个叛徒……他不仅带走了我的爱人,还骗走了一大笔钱,我动用了所有关系,都找不到他……”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个刮胡刀上,脑海中却闪过阿哲那双怨毒而不甘的眼睛。 看来,何建军家这潭水,远比表面上要浑浊得多。 第63章 破船 顾亦安看着茶几上那个电动刮胡刀。 阿哲。 一个受过专业训练,又被逼入绝境的亡命徒。 顾亦安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何建军的这二百万,恐怕是砸锅卖铁,变卖了什么资产才凑出来的。 一个只剩空壳子的前富豪,已经失去了任何利用价值。 而那个叫阿哲是条疯狗,一头不折不扣的煞星。 为了一笔虚无缥缈的后续酬劳,去跟这种人结下死仇? 犯不着。 钱到手了,“天眼门”的名气也打出去了。 是时候,从何建军这艘正在下沉的破船上,抽身而退了。 主意已定,顾亦安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伸出手,将那个刮胡刀拿在手里,神情变得肃穆庄重。 “何总,你要想清楚。”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 “天眼追踪,本就是泄露天机,有伤天和。” “若追踪的对象,是个身负血债的亡命徒,那反噬之力,更是非同小可。” 何建军一听,彻底急了。 “大师,价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找到他,我愿意再出三百万!” 顾亦安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的加价。 他闭上双眼,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念诵着一套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个刮胡刀。 神念,化作一根无形的针,刺入其中。 视野陡然陷入黑暗。 下一秒,无数纷乱的彩色光线爆开,属于阿哲的那条金色光线在万千光谱中脱颖而出。 顾亦安的神念没有丝毫犹豫,狠狠扎了进去! 视觉共享,开启! 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晃动。 阿哲正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正快速地组装着一把手枪。 他的动作娴熟、冷静,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杀意。 而那个地点—— 紫金苑! 阿哲此刻,竟然就在何建军的豪宅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一招釜底抽薪,灯下黑! 顾亦安心头微震。 看来这何建军,是注定躲不过这一劫了。 阿哲已经不是在逃亡。 他是在复仇。 他要主动出击,猎杀何建军! 顾亦安的神念在五秒内迅速退出。 他睁开眼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也配合地微微一晃,做出法力消耗过度的姿态。 他看向一脸期盼的何建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何总,此事……难办了。” “大师,这是何意?” 何建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顾亦安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才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这个阿哲,不简单。” “他似乎请了什么高人,用邪法蒙蔽了自身的气息。” “我的天眼神功,在追踪他的时候,受到了极大的阻碍,眼前一片迷雾,几乎无法看清。” 何建军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不过……” 顾亦安话锋一转,吊足了何建军的胃口, “在我神功被破之前,还是窥见了一丝天机。” “大师请讲!” 顾亦安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盯着何建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能看到的最后一个位置,就在……” “你的紫金苑中!” “什么?!” 何建军和老管家同时失声惊呼,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管家脸色惨白地反驳, “紫金苑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二十四小时巡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怎么可能在里面!” 顾亦安发出一声冷笑。 “我的天眼,从不出错。” 他看着惊骇欲绝的何建军,继续加码。 “他不仅在里面,而且他请的高人,已在府上设下法阵。” “此法阵隔绝内外,不仅能隐藏他的行踪,更能蒙蔽天机。” “所以,我的能力也被隔绝在外,爱莫能助了。” “这……” 何建军彻底慌了神,六神无主,“大师,那我该怎么办?” 顾亦安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何总,这是你的劫数,你好自为之吧。” 交易结束,后果自负。 何建军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管家猛然惊醒,立刻扶住何建军,神色惶急地对门外喊道, “备车!回紫金苑!把所有人都叫上!”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集结所有力量,把藏在老巢里的那条毒蛇给揪出来! 何建军被管家架着,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顾亦安一眼,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哀求。 但顾亦安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如看死人。 直到何建军一行人仓皇离去,工作室的门重重关上。 江小倩才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脸上还残留着惊悸。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顾亦安,原来你真是个神棍啊。” 她看向顾亦安,有些不忍。 “那个何总……看着挺可怜的,你就这么不管了?” 顾亦安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宾利,发疯似的冲出停车场,消失在车流中。 他的眼神,冰冷而清醒。 “我不是救世主。” “我只是个,想活下去的生意人。”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两样东西。 钱。 以及,利用何建军的事件,将“天眼门”这块招牌,彻底打响。 如今,钱货两讫,名声大噪。 何建军的死活,与他何干? 这盘棋,他已经赢了。 顾亦安转过身,江小倩已经打开了那个巨大的旅行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摞崭新的钞票。 “啧啧,两百万现金……” 江小倩咋了咋舌,“你这赚钱的速度,比印钞机还快啊。” 她眼珠一转,忽然板起脸,义正辞严。 “不行!我郑重收回不要工资的话!从今天起,你必须给我涨工资,还得是翻倍的那种!” 顾亦安却没理会她的玩笑,目光落在现金上,眉头微蹙。 “你的银行卡借我用一下。” 不等江小倩发问,他便解释道:“我家的事你也清楚。” “我妈和我名下的所有账户,都被人盯着。这笔钱,不能从我这里过。” “用我的卡?” 江小倩挑了挑眉,促狭地笑道:“这么大一笔钱,你就不怕我卷款跑路,让你人财两空?” 顾亦安的眼神从现金上移开,对上她那双带笑的眸子,语气平静得理所当然。 “你若是想要,全拿去又何妨。” 江小倩脸颊微微一热,旋即轻哼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跳。 “切,谁稀罕!我爸早就给我备好一千万嫁妆,外加三套房了!” 说到这,她忽然朝顾亦安凑近了些,眼神狡黠又暧昧。 “说起来,我的嫁妆……” 顾亦安一看这苗头,就知道她又要胡说八道,立刻出声打断。 “走,去楼下银行。” 他单手拎起沉重的旅行袋,率先朝门口走去。 心中,已在盘算下一步。 何建军的事,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现在,是时候去见识一下贺飞鸿口中…… 那些“真正的杀人技”了。 第64章 幻灭 去省会青南市的动车上, 自称玄鹤道长的老贺,闭着眼,手里盘着一对儿核桃,嘴里却没闲着。 “顾老弟,这动车上的盒饭,闻着还行,吃起来味同嚼蜡。” “一份卖四十,简直是明抢。” 顾亦安吃完饭又从背包里摸出一袋士力架,丢了过去。 “来个饭后甜点。” 老贺胡子抖了抖,又把士力架扔回来。 “我有糖尿病,你这是在谋杀。” ...... 上午九点,青南市。 “混元太极总坛”。 这地方坐落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顶层,足足占了三层。 门口没有牌匾,只有一行低调的黄铜刻字。 一进门,不是想象中的古朴道场,而是堪比五星级酒店大堂的接待区。 前台小姐姐穿着定制的改良旗袍,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二位找谁?” “找你们马宝国师傅。” 老贺架子端得十足,“就说故人玄鹤来访。” 前台小姐姐在电脑上查了查,歉意地一笑。 “不好意思,马总馆长今天去参加武术交流会了,下午才回来。陈大旺陈师傅正在授课,二位可以先去观摩一下。” 所谓的“道场”,更像是一个高级健身会所。 所谓的“道场”,更像一个顶级健身会所。 地面铺着昂贵的实木地板。 灯光明亮。 空调的冷气开得极足。 几十名学员穿着统一的白色绸缎练功服,正围着一个同样打扮的中年男人。 男人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下巴一撮山羊胡,卖相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就是陈师傅,陈大旺。 “太极,讲究一个听劲。” 陈大旺的声音洪亮,在道场里回荡, “敌不动,我不动;敌未动,我先动。” “何为四两拨千斤?不是让你用四两的力气,去硬抗千斤的蛮力。而是要化!” 他伸手一指一个身材最壮硕的学员, “你,用全力推我。” 那壮汉深吸一口气,扎稳马步,双掌猛地朝陈大旺胸口推去。 就在双掌即将及体的瞬间,陈大旺的身体轻轻一旋一转。 壮汉的千钧之力瞬间落空,整个人因为惯性,踉踉跄跄地朝前冲出好几步。 “看,” 陈大旺收势而立,气定神闲, “这就是化劲,借力打力,让他自己打自己。” 周围的学员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眼神里全是崇拜。 顾亦安站在人群外,眼神冰冷。 他看得清清楚楚。 在壮汉发力的瞬间,陈大旺的脚下有一个极细微的后撤步。 同时,他的手腕提前搭在了壮汉的小臂上,用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将对方的力道向斜侧方引导。 那壮汉之所以会冲出去,九成是因为他自己发力过猛,一成是陈大旺顺水推舟。 这根本不是什么玄妙的“化劲”。 这是初中物理。 接着,陈大旺开始讲解“发劲”。 “太极之劲,讲究节节贯穿,由脚而腿,而腰,而脊,而臂,形于手指。” 他让学员们退开,自己扎下一个标准的马步。 “真正的内家拳,发力迅猛,可以撕裂空气,发出爆响!” 话音落下,他右拳缓缓收于腰际,然后猛然击出!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在空旷的道场里炸开! 几个女学员被吓得失声尖叫。 “看见了吗?这就是寸拳爆音!” 陈大旺面带得意,环视全场。 “速度,要快到极致,才能突破音障!” 学员们彻底沸腾了,掌声雷动。 就连老贺都忍不住捻着胡须,点了点头,似乎也被镇住了。 顾亦安的瞳孔微缩。 突破音障? 肉拳突破音障,需要达到每秒340米的速度,那堪比狙击步枪子弹出膛。 可笑。 以人类的骨骼结构和肌肉强度,想靠肉拳突破音速,无异于自爆。 那恐怖的冲击力,会先一步将自己的手臂骨骼,震成一蓬骨粉。 他刚才看得分明。 在陈大旺右拳击出的那一刹那,他收回去的左手,用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在自己的胸口的排汗衫上,拍了一下。 那声爆响,根本不是拳风,而是布料和肌肉碰撞的声音。 配合着出拳的动作,天衣无缝。 顾亦安原本心中存留的一丝期待,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魔术。 观众看得如痴如醉,而他,却不小心瞥见了魔术师藏在袖子里的道具。 索然无味。 一堂课结束,学员们围着陈大旺请教。 陈大旺应付自如,目光扫过全场,落在了气质独特的顾亦安和老贺身上。 他们两人都穿着一身中式对襟衫,与周围格格不入。 陈大旺信步走了过来,颇有宗师风范:“我看你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可是来学我们混元太极?” 顾亦安看着他,忽然问:“陈师傅,学多久,才能像您刚才那样,一拳打出音爆?” 陈大旺脸上的笑容愈发自得:“那要看天赋。天赋好的,三年五载。天赋差的,一辈子也未必能摸到门槛。” 顾亦安点了点头。 “那还是算了。” 他没兴趣花三五年时间,去练习怎么快速拍自己的胸口。 下午的实战课,人更多了。 许多不是总坛的学员也慕名而来,交了昂贵的“观摩费”,只为一睹陈师傅的风采。 陈大旺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练功服,更显飘逸出尘。 “下午,我们讲黏劲和走劲。” “太极推手,不是比力气,是比谁更懂对方的劲力变化。所谓人不知我,我独知人。” 他再次叫出上午那个壮硕弟子。 “来,还是你。这次,你不用推我,你我二人搭手,你随意发力,看我如何将你发出。” 两人双臂相交,如藤蔓缠绕。 那弟子沉腰坐胯,猛然发力,试图将陈大旺顶退。 陈大旺不退反进,身体随着对方的力道摇摆,手臂黏着对方,脚下踩着玄妙的步法,始终让对方的力在最别扭的角度上。 几个回合下来,那弟子已是满头大汗,脸色涨红。 “看准了!”陈大旺突然一声低喝。 他黏着对方的手臂猛地一抖,一股奇异的劲力传了过去。 那弟子身体一僵,随即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足足飞了一丈多远,“砰”的一声摔在软垫上。 全场再次爆发出惊呼和掌声。 陈大旺傲然而立,抚着胡须:“此乃弹抖劲,瞬间爆发,令人防不胜防。” 为了证明这不是偶然,他又换了一个弟子,同样轻松地将其“发”了出去。 学员们看得目眩神迷,几乎要把他奉若神明。 顾亦安一直冷眼旁观。 又是配合。 那个弟子看似发力凶猛,但核心是散的。 而且在被“发”出去的前一秒,他的脚后跟有一个主动向后蹬地的动作。 他在主动起跳。 陈大旺的“弹抖劲”,只是一个信号,一个告诉他“该跳了”的指令。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就在陈大旺志得意满,准备请第三位弟子上场表演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陈师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顾亦安缓步走出人群,眼神平静无波。 “我想试一试。” 第65章 传承 陈大旺眉头一拧。 当着满场学员的面,他不好拒绝一个“虚心求教”的后辈。 “好,有胆识。”他赞许一笑。 “你来。” 老贺在后面扯了扯顾亦安的衣角,低声道:“小友,适可而止。” 顾亦安置若罔闻。 他缓步走到场中,直面陈大旺。 “陈师傅,请赐教。” “不必客气。”陈大旺摆出架势,“你随意发力。” 两人手臂搭在一起的瞬间,陈大旺眼神一凝。 他要主动出击,用惯常的“引字诀”带偏顾亦安的力,再接一个潇洒的“化劲”甩飞他,重演神技。 然而,他的劲力沉下去,却如泥牛入海。 顾亦安的手臂像焊死在他身上,纹丝不动。 陈大旺脸色一变,脚下步法变换,试图用“走劲”来破坏顾亦安的重心。 他向左,顾亦安的重心就沉在右脚。 他向右,顾亦安的重心又移回左脚。 无论陈大旺如何推、拉、引、带,他自岿然不动。 冷汗,从陈大旺的额角渗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听劲”、“化劲”,在这个少年面前,全成了笑话。 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不跟你“玩劲”,他只是站在那里,用最纯粹的身体核心力量,对抗你的一切技巧。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前一秒还行云流水的宗师表演,此刻竟变成了一个中年人涨红了脸,拼命去推一根推不动的铁柱子。 学员们的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陈师傅怎么发不出劲了?” “那小子是谁啊?下盘好稳……” 陈大旺脸上挂不住了。 他一咬牙,不再用什么“巧劲”,而是暗中使上了全身的蛮力,猛地向前一推! 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把顾亦安硬生生顶飞出去,挽回颜面! 就在他发力的瞬间,顾亦安动了。 他非但没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 就这半步,手臂关节瞬间锁死,腰腹核心骤然拧紧! 一股远超常人的恐怖力量,轰然爆发! “砰!” 一声闷响。 陈大旺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蹬蹬蹬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大旺坐在地上,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顾亦安缓缓收回手,神色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你们教的,不是功夫,也不是传武。”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是一种为了表演和敛财,精心设计的骗局。” “是彻头彻尾的……作假。” 轰! 一言既出,整个道场炸开了锅。 “放肆!你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捣乱!” “竟敢侮辱陈师傅!侮辱混元太极!” 十几个年轻弟子怒吼着围上来,个个目眦欲裂。 陈大旺在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指着顾亦安,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 顾亦安冷冷地看着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脸。 他来这里,是想学怎么活下去的杀人技。 不是来看一群人,如何心安理得地,活在谎言里。 一场群殴,一触即发。 老贺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挤进人群,打着哈哈拉住顾亦安。 “小孩子不懂事,说话直!陈师傅宗师气度,别跟他计较!” 他一边说,一边给顾亦安使眼色,拉着他就往外走。 几个弟子刚想阻拦,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都住手!” 人群分开,一个身穿灰色布褂,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混元太极总坛的真正主人,馆长,马宝国。 他一出现,整个道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学员,包括陈大旺,都恭敬地低下头。 “馆长。” “都散了,各自练功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弟子们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违抗,终究还是悻悻地散开。 马宝国这才看向老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老贺,说好下午过来,怎么提前了也不打声招呼?” 老贺干笑两声,老脸有点挂不住。 “这不是……我这老弟性子急嘛。” 马宝国的目光转向顾亦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 “想必,这位就是最近名声鹊起的天眼门,顾大师了?” 老贺一听,腰杆顿时又挺直了,正要开口吹嘘几句。 顾亦安却抢先一步,微微欠身。 “天眼门,顾亦安。” “大师不敢当,您老叫我小顾就行。网上那些传言,都是网友瞎捧的。”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既没有少年人的狂傲,也没有丝毫惊慌。 老贺在一旁看得直咧嘴,心说这小子,装起逼来一套一套,谦虚起来也人模人样的。 马宝国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也好。” 他点了点头,“两位,请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吧。” 他转身带路,陈大旺在一旁,脸色青白交加,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敢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开。 穿过练功的道场,走上一道内部的旋转楼梯,马宝国的办公室在顶层的最深处。 门一推开,老贺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顾亦安也有些意外。 这里,根本不像一个武馆馆长的办公室。 更像一个私人图书馆。 四面墙壁,全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书籍,从经史子集到现代物理,从人体解剖到各国历史,包罗万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味道。 办公室中央,是一套厚重的红木茶台和沙发,与周围的书卷气相得益彰。 “坐。” 马宝国示意两人在木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到一旁,从一个紫砂罐里捻出茶叶,开始不疾不徐地烧水、烫杯、泡茶。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 老贺有些坐立不安,搓着手,几次想开口解释刚才的冲突,又不知从何说起。 “马老哥,刚才那事……纯属误会。我这顾老弟,就是想来学点真功夫。” “我看你手下那个陈师傅,是故意藏着掖着,还是学费不够,轻易不肯教真东西?” 他这话,明着是询问,暗地里是想给顾亦安的行为找个台阶下。 马宝国将泡好的第一道茶水倒掉,重新冲泡,然后才将两杯澄黄的茶汤推到两人面前。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中透着一股化不开的落寞。 他没有回答老贺的问题,而是看向顾亦安,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顾兄弟,你觉得我这地方,怎么样?” 顾亦安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的温度。 “书很多。” “不像武馆,像书房。” 马宝国闻言,竟自嘲地笑了起来。 “说对了。” “因为混元太极,早就死了。” 老贺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掉在地上。 马宝国仿佛没看见他的失态,继续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说。 “现在的混元太极总坛,不是武馆。” “它是一家公司,一个品牌,一个社交平台。” “我们卖的是课程,是养生理念,是中产阶级对传统文化的幻想,是他们附庸风雅的社交货币。” “我们卖一切东西。” “唯独不卖功夫。” 第66章 天图 马宝国的话,坦诚得吓人。 老贺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混迹江湖靠的就是一张嘴,编织谎言,拿捏人心。 可当骗局的终极大佬,亲自掀了桌子,他那点本事就成了笑话。 顾亦安却很平静。 陈大旺的把戏他早就看穿,马宝国的话,不过是印证。 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为什么?”他问。 马宝国抬眼看着他,眼中落寞更深了。 “因为,功夫已死。” “不只是太极,”马宝国声音更沉, “形意、八卦、八极……我这几十年,访遍了国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所谓名家。”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残酷的现实。” 他盯着顾亦安的眼睛。 “现在流传于世的传武,没有一个能打。” “一个都没有。” 老贺手里的茶杯终于没拿稳,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马宝国。 “马老哥,这话……说得太重了吧?” “重?” 马宝国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老贺。 “还是你们这些江相派的,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老贺的脸皮猛地抽搐了一下,血色上涌。 顾亦安的眼神却亮了起来。 他本以为是误入了骗子窝。 没想到,这最大的骗子窝里,藏着一个最清醒的明白人。 而这个明白人,似乎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想听听。”顾亦安说。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马宝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陷入回忆。 “我师父是上一代混元太极的传人,我自认将太极的听劲、化劲、发劲都练到了骨子里。我觉得,我是天选的武学奇才。” 他端起茶杯,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饮下一杯苦酒。 “三十岁那年,我觉得自己神功大成,就去找人闭门切磋。” “对方,是一个从省散打队退役的运动员,只练了三年现代搏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份屈辱。 “三十秒。” “他只用了三十秒,就把我打趴下了。” “我那些引以为傲的借力打力,在他简单直接的直拳、摆拳、鞭腿面前,像个小丑。”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左边眉骨上一道极淡的疤。 “这里,缝了八针。” “肋骨断了两根,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 “那三个月,我想不通。几十年的苦功,师门百年的传承,为什么会输给一个练了三年野路子的?” “后来,我明白了。” “时代变了,功夫,也早就死了。” 老贺在一旁听得喉咙发干。 顾亦安却听得格外专注。 马宝国站起身,走到办公室最里侧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柜前,吃力地拉开一扇沉重的柜门。 “吱呀——” 里面没有秘籍,而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文件夹:“人体运动力学分析”、“中枢神经反应阈值研究”、“古代兵器复原与杀伤力报告”…… 这哪里是武学研究,分明是一个严肃的科研项目。 “从那天以后,我拿着祖上留下的家底,开始研究一件事。” “传武,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取出一个厚重的文件夹,扔在茶几上,从中抽出一张照片,推到顾亦安面前。 照片上,是一块残破的龟甲。 龟甲表面,刻着十几个模糊的图形。 老贺捻着胡须:“甲骨文?” “不是文字。”顾亦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图形,大脑在瞬间开始高速运转。 他将那些图形拆解、重组,在脑海中进行推演。 一个个模糊的人形动作,渐渐清晰起来。 “这不是字,是画。”顾亦安缓缓开口,“记录的是一套连续的人体动作。” “是武功招式。” 老贺的胡子都差点被自己揪下来。 马宝国眼中透出赞许。 “好眼力!不愧是天眼门。” “没错,这是最原始的,用图形记录的武功。” 他从文件夹里又拿出一本线装的影印古籍,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段用朱砂标记出来的内容。 “《东周杂记》载:天外陨铁,轻若鸿毛,坚不可摧,传天图三卷,刻神形于其上,习之可力搏龙象,踏碎山河。后世百家武学,皆由此演化。” “这块残破的龟甲,很可能就是那三卷天图的之一。” 顾亦安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对。” “既然记载说是天外陨铁,为何实物是龟甲?” “而且,就凭这几个模糊的动作,根本撑不起一个完整的传承体系,更不可能演化出后世百家武学。逻辑上缺失了太多环节。” 马宝国脸上浮现出一个赞赏的笑容。 “问得好!我当初也在这里卡了几十年!” “直到我看到了这个。” 说着,他又从文件夹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高精度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考古发掘现场。 主体,是一块书本大小,通体漆黑,布满锈迹的金属板。 金属板的一角,锈迹似乎被清理过,露出下面银白色的金属本体。 而在那片银白色的区域,赫然刻着几个小人形状的图形! 那些图形的风格、神韵,与龟甲上的,一模一样! 顾亦安和老贺同时凑了过去。 “这是……!” “这是前些年在西域一处上古遗迹里出土的文物。” 马宝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质谱仪检测,它的材料,不是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知金属。” “碳十四测定,它的年代,比人类任何一个已知文明都要古老。” “这,才是《东周杂记》里记载的,那三卷天图的真身!” “所有武学的源头!”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他艰难地开口:“那为什么……后世不直接传承天图,非要去演化?” “你问到点子上了!” 马宝国一拍大腿,眼神狂热。 “因为,这原始的功夫,根本就不是给人练的!” “或者说,从某个时代开始,人类的身体,就已经退化到……根本承受不起这种功夫的程度了!” 他猛地又拉开一个书柜,从里面拿出一叠装订好的研究报告,甩在桌上。 《人类体质演化与阶梯式退化研究》。 “我们挖出过战国、秦汉时期的士兵骸骨。你知道吗?“ “那个时代,一个合格的披甲锐士,成年男性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五,骨密度和骨骼强度,远超现代最顶级的举重运动员!” “古籍里电光火石、瞬息而至的描述,不是文学夸张,而是写实!“ “长期处于狩猎和战争的极限压榨下,古代人类的神经反射速度,远比我们这些所谓的文明人快得多!” 一个念头在顾亦安脑中炸开。 那两滴金色液体“萤火”改造了他的大脑,也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神经反射。 他用自虐的方式提升身体强度,或许,他能接近……甚至超越古人的水平! “但到了明清,出土的士兵骸骨,数据已经无限接近现代人。” 马宝国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们的身体,在一代代地退化!所以,我们才需要不断地演化武功,降低它的门槛,减弱它的威力,让它去适应我们越来越弱的身体!” “混元太极,每隔几十年,传承就会变。为什么?因为人变了!教的人和学的人,身体素质,一代不如一代!” “到了我这一代,所谓的传承,已经彻底变成了广播体操!” 他指着那块金属板的照片,眼神灼热。 “这上面记载的,是为那些远古时代的超人准备的杀人技!” “我们这种身体,去练它,无异于自杀!” 顾亦安怔怔地看着那些资料,看着那块金属板的照片。 一个荒诞而恐怖的真相,展现在他眼前。 但....... 这颠覆世界观的发现,这马宝国耗尽家财研究出的秘密,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告诉自己? 为什么自己一到这里,就那么“巧合”地撞见了陈大旺的骗局,然后被引荐到这位“清醒”的馆长面前? 他忽然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从他踏入这个道场开始,就悄然张开了。 老贺的引荐,陈大旺的表演,马宝国的揭秘……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两个老狐狸,一唱一和,完美地将这一切展现在他面前,只为了引出最后的目的。 顾亦安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那眼神里的平静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他身体前倾,打破了两个老家伙营造的氛围。 “说了这么多。” “你们,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第67章 三亿美金 顾亦安的质问,突兀的打破了屋内的探秘氛围。 空气,骤然冷却。 老贺脸上,那份对武学幻灭的震惊,瞬间凝固。 他看看顾亦安,又看看马宝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老江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好像被卷进了一个更深的局里。 马宝国的脸上,那股学者的落寞也消失了。 他没有丝毫被揭穿的尴尬,反而露出了一个棋逢对手的笑容。 “我承认,这是个局。” 老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老马!你什么意思?你拿我当枪使?” 他指着马宝国的鼻子,一副被挚友背叛的痛心疾首模样。 “我好心好意带顾老弟来你这求学,你倒好,演一出大戏给我看?那个姓陈的,是你故意安排的?” 马宝国看都没看他,只是盯着顾亦安。 “没错,是我安排的。” “我从新闻里,看到你帮何建军寻人的事,我就知道,你是个奇人。” “你的天眼,不是江湖骗术。” “正好老贺打电话给我,说你想学真正的杀人技。” 老贺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无辜地对顾亦安说: “顾老弟,你听见了啊!这事我真不知情!这老东西连我都算计进去了!” 他作势就要起身。 “走!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去下一家,我还有个练八极拳的老伙计,那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别去了,老贺。” 马宝国淡淡地说, “你那个八极拳老伙计,去年冬天给人看大门的时候,跟三个小偷打架,被人用板砖拍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还在家躺着呢。” 老贺刚站起一半的身子,瞬间僵住,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他嘴里小声嘟囔着:“那……那是他学艺不精……” 马宝国目光转向两人,开门见山。 “我想跟二位,合作一笔大生意。” “生意?” 老贺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之前的屈辱,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他可是江相派,骗的、图的,不就是个“利”字? 顾亦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马宝国,等他的下文。 马宝国伸出三根手指。 “三亿。” “美金。” “噗——” 老贺刚端起茶杯想压压惊,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他顾不上擦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多……多少?” “三亿美金。” 顾亦安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钱,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什么生意。”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找到它。” 马宝国将那张天图的高精度照片,又一次推到桌子中央。 “找到真正的天图。” 顾亦安恍然,原来如此。 老贺却不解,他一把抢过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就这破铁片?值三亿美金?” “井底之蛙。” 马宝国冷哼一声。 “古人能凭借它,在身体素质远超今人的情况下,推演出百家武学。” “如果我们能拿到它,我就有把握,推演出一套,真正适合现代人体质的,能够用于实战的真功夫!”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魔的狂热。 “那不仅仅是功夫的复兴,它的价值,远不止三个亿!” “东西在哪?” 顾亦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目前已知的天图,有两块。” 马宝国的声音压低了,像是在诉说一个惊天秘密。 “第一块,十年前,在代英国皇家博物馆展出过一天。你看到的这张照片,就是当时的资料图。” “展出第二天,它就被一个神秘的军事承包商,用一点五亿美金的天价买走了。” 军事承包商…… 顾亦安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到了那个阿哲,以及何管家透露的海外雇佣兵背景。 想到了他那种大开大合,纯粹以杀伤为目的格斗方式。 难道……那就是用“天图”推演出的现代杀人术? 如果是真的,这“天图”的价值,绝不是金钱可以衡量。 “那第二块呢?” 老贺急不可耐地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第二块,在国内。” 马宝国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前段时间,出现在一个盗墓贼手里。” “那家伙不识货,当做铁书,转手就卖给了一个叫方振云的古董收藏家。” “有可靠的中间人,亲眼在方振云那里见过,我根据中间人描述断定,那就是其中一块天图。” “得到消息,我立刻赶去他家,想出高价一睹真容,哪怕拍张照也行。” “结果,他告诉我……” 马宝国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被偷了。” “被谁偷了?”顾亦安立刻追问。 马宝国笑了。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顾亦安。 “顾大师,我需要你,找到那个小偷,找到第二块天图的下落。” “至于拿回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的老贺, “就得靠我们江相派的高人,设计个万全之策了。” “毕竟,这东西,懂行的人绝不会卖,我们也不可能买得起。” 一个寻踪,一个设局。 马宝国早已把所有的事情,都盘算得清清楚楚。 顾亦安沉吟片刻。 “我天眼门的索迹法门,有个限制。” 他开始半真半假地抛出自己的条件。 “必须触碰到被目标人物长时间、或在特殊状态下,接触过的物品,才能窥见天机。” “若是寻常接触,气息驳杂,很容易被干扰。” “不难。”马宝国胸有成竹。 “据方振云说,偷走天图的,是他圈子里的熟人,甚至可以说是朋友。” “当晚在他家鉴赏过天图的,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东西,肯定还在青南市。” 顾亦安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 “最后一个问题。” 他抬起眼,目光在马宝国和老贺脸上扫过。 “事成之后,我能得到什么?” “我们拿不住这烫手山芋。”马宝国说得斩钉截铁, “一旦到手,立刻拓印图形,原件立即转手,卖给出价最高的买家。” “代英国那块,十年前信息不明都卖了一点五亿,这块只会更高。到手的钱,我们三个,平分。” 老贺一听,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连连点头:“平分!平分好!” “最关键的。”马宝国看着顾亦安,加重了语气, “拓印下来的天图图形,以及我推演出的武功,与你共享。” 共享? 顾亦安心里冷笑。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传承千年的门派陋习,他比谁都清楚。 马宝国这种老狐狸,会毫无保留地共享? 鬼才信。 不过,无所谓。 只要拿到天图,凭借自己被改造过的大脑,他自信推演出的东西,绝对比马宝国的更多、更强。 钱,和变强的力量。 这两样,他都要。 “好。” 顾亦安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活,我接了。” 第68章 局中局 协议达成。 屋内,那股剑拔弩张的探秘氛围。 瞬间被贪婪所取代。 老贺脸上的震惊,早已不见,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他凑到马宝国身边,压低了声音。 “老马,三亿……美金!” “你这手笔,不小啊!” 马宝国瞥了他一眼,脸上学者的落寞消失不见。 只剩下老谋深算的平静。 “贺老弟,接下来,就看你江相派的本事了。” 老贺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放心!这事儿,我熟!” 他捻着自己那撮山羊胡,眼底的算计几乎要溢出来,已然入戏。 “我明天,就扮作一个南边来的古董贩子。” “听闻方振云收了一件奇特的铁书,特地慕名而来,想出高价求购。” “他要是矢口否认,或者说东西被盗。” “那我就不经意间透露,我有个门路,认识一位得道高僧,专治各种失物之症。” “如此一来,一切都顺理成章。” “半点都看不出,是我们主动找上门。” 这套说辞天衣无缝,将一个主动的“局”,变成了一个被动的“巧合”。 老贺胸有成竹的继续说: “到时候,顾老弟就扮做高僧,跟我去拿到施法的引子,” “咱们顺藤摸瓜,找到那偷了天图的贼。” “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图……嘿,不就到手了?” 顾亦安默不作声。 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马宝国,一个沉迷武学,耗尽家财研究“功夫之死”的狂人。 为什么突然对钱,如此上心? 三个亿美金,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但这笔钱,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马宝国真正的目的,不是钱。 而是钱能买来的自己,以及自己找到的“天图”。 这老狐狸,从头到尾。 图的,都是那份能让功夫复兴的,原始传承。 至于合作? 共享? 顾亦安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无所谓。 他需要钱,需要力量。 至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车我已经备好了。” 马宝国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 “老贺,明天开那辆辉腾去,车牌换的南方牌照。” “得嘞!” 老贺笑得见牙不见眼。 .......... 当晚,顾亦安和老贺,住进了混元会馆顶层的豪华套房。 老贺拿起菜单。 专挑最贵的菜点,一副要把本捞回来的架势。 顾亦安没理他。 他独自站在窗前,俯瞰着青南市的夜景。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在这片繁华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父亲的失踪,那两滴改变他命运的“萤火”。 现在又多了一卷神秘的“天图”。 他没有退路,只能一往无前。 …… 翌日,天刚破晓。 老贺便已起身。 他对着镜子,忍痛刮掉了山羊胡。 换上一身蚕丝唐装,指间套上一枚玉扳指,最后再戴上一副金丝边眼镜。 镜中的人,瞬间褪去了昨日的仙风道骨。 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颇有家底。 且带着几分儒雅的古董商。 他满意地对着镜子咧嘴一笑,掂了掂辉腾的车钥匙,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门。 顾亦安则在酒店的健身房里。 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榨干了身体里的每一丝能量。 然后又用高热量的食物,迅速补充。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强度,正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提升。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老贺才眉飞色舞地回来。 “搞定!” 他灌下一大杯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姓方的,果然是个怪人!” “我磨了半天,他才承认,东西确实到过他手,不过前几天被盗了。” “我说认识一位得道高僧,能够上穷碧落下黄泉,因果轮回镜中观的在世神仙!” 老贺唾沫横飞, “他当场就拍板,约到明天上午十点,去他家一趟!” “不过嘛,顾老弟,” 老贺搓着手,脸上是导演看演员就位的兴奋, “戏台子搭好了,接下来该你登场了。” 话音未落,他便从一个不起眼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整套家伙事。 冰冷的剃刀贴上头皮,黑色的发丝簌簌落下。 顾亦安面无表情,眼神古井无波。 任由老贺施为。 剃光了头,才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才是老贺压箱底的真本事。 ——江相派秘传的“换相”之术。 只见他手指翻飞,用特制的药膏和颜料,在顾亦安的脸上勾勒涂抹。 几笔下去。 眉眼间的锋芒被抚平,添了几分慈悲。 嘴角微微一提,又有了看透世情的淡然。 这已非寻常易容,而是从精气神上,彻底换了个人。 当老贺满意地退后一步。 镜中之人,已然是另一副模样。 一个年约四旬的僧人,面容清癯,眼神深邃。 眉宇间带着一股悲悯、与威严。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顾亦安看着亢奋的老贺,心中那份不安。 却愈发浓重。 .......... 次日上午。 老贺开着那辆低调的黑色辉腾,载着“高僧”顾亦安。 准时来到了方振云的住处。 别墅坐落在青南市西郊的富人区,却又偏安一隅。 周围林木葱郁,显得格外幽静,甚至有些阴森。 黑色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者,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约莫六十岁上下,身形枯瘦。 但站姿如松,一双眼睛半开半阖,透着一股阴鸷的气息。 顾亦安的视线凝固了。 这眼神,这气质。 这根本不是保安。 倒像个杀手。 车子驶入前院,停在一栋三层高的欧式别墅前。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佣,前来开门。 她低着头,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用手势,引着他们进去。 顾亦安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似乎精神高度紧张。 而且,她是个哑巴。 一个杀手般的保安,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佣。 这个家,处处透着诡异。 别墅内部的装潢,谈不上奢华,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 从商周的青铜器,到唐宋的瓷器,再到明清的字画。 琳琅满目,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泥土、桐油,和陈腐木料的复杂气味。 这不像豪宅,更像是一个刚刚被盗掘过的古墓。 方振云正坐在一张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玉蝉。 他五十多岁,穿着一身宽松的棉麻便服。 头发有些花白,面容清癯,看起来比老贺描述的还要像个怪人。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他抬眼疑惑的看了眼一身僧袍的顾亦安,直接开门见山。 “大师能帮我找到要找的人?” 顾亦安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声音平静无波。 “阿弥陀佛,天道无常,万物有迹。” “贫僧,可以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人。” 方振云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偷东西的,是我以前的司机小田,人跑了。” 顾亦安微微颔首。 “因果既定,十万为引。” 方振云点点头,十万块,他对这个价格毫无异议。 他站起身,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急切。 “成交。” 太顺了。 顺利得像一个排练了无数次的剧本。 顾亦安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一个价值连城的“天图”被偷。 物主不关心东西的下落,也不讨价还价,只想快点把这件事“处理”掉。 “贫僧施法,需要他经常接触的私人物品。” 顾亦安继续用他那套神棍说辞, “此物需与他气机相连,羁绊越深越好。” 方振云眉头微皱。 似乎有些不情愿。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顾亦安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不像是找不到,更像是不想给。 “他在外院的侧房住,你们跟我来。” 方振云带着他们穿过客厅,走向后院。 那个阴鸷的老保安,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他们身后,像个沉默的影子。 司机的房间很小,陈设简单。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小小的电视柜。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汗味,和廉价香烟的味道。 顾亦安目光,飞速扫过整个房间。 桌上,放着一个水杯和一个牙刷。 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正常得,根本不像一个仓皇出逃的人该有的房间。 顾亦安拿起那个塑料牙刷,刷毛已经有些卷曲。 这东西,足够了。 “可以了。” 他拿着牙刷,和老贺一起,在方振云和老保安的注视下。 转身离开了这座怪异的宅子。 …… 回到混元大酒店的套房,马宝国早已等候多时。 “怎么样?” “不对劲。” 顾亦安将牙刷放在桌上,神情凝重, “那个方振云,很有问题。” 他将别墅里的所见所闻,以及方振云反常的态度,简单说了一遍。 老贺也咂了咂嘴: “没错,那地方邪性的很!” “一个大活人,住得跟个守墓的似的。” “还有那个老保安,看人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 马宝国听完,却不以为意。 “方振云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怪人,独来独往,一直单身。” “他有钱,在古董收藏上眼光毒辣,从没失过手。” “很多人都说他人傻钱多,但跟他打过交道的,没一个占到过便宜。” “他只是怪,不是傻。” 马宝国总结道, “别管他了,顾兄弟,先找人要紧。” 顾亦安点点头。 他让两人退后,自己则盘腿坐在地毯上。 “我施法期间,切勿打扰。” 说完,他拿起那支,属于小田的牙刷。 第69章 奇毒 故技重施。 顾亦安并指如剑,点在自己眉心,口中念念有词。 “天道无常,万物有迹!” “溯源归宗,急急如律令!” 轰! 黑暗的世界里,彩色的线条瞬间浮现。 这一次,线条很少。 牙刷是极其私人的物品,几乎没有沾染过他人的气息。 一条黯淡的金色丝线,清晰地悬浮在黑暗中。 它很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顾亦安没有犹豫,神念猛地扎了进去! 视野,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不,不是纯粹的黑暗。 视野的尽头,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似乎是从门缝里透进来的。 他看到的,是一个极其狭窄、密闭的空间。 四周是斑驳的墙壁。 太黑了。 为了看清周围的环境,顾亦安强行凝聚精神,试图让视野变得更清晰。 一秒,两秒……十秒! 大脑传来一阵熟悉的撕裂剧痛,身体的能量正在被疯狂抽取! 不能再等了! 顾亦安猛地收回神念,睁开双眼。 他的脸色一片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但终究,没有超过十五秒的极限。 旁边的马宝国和老贺,看到他这副“元气大伤”的模样,更是深信不疑。 顾亦安强忍着身体的虚弱,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迅速放大。 他在脑海中比对着刚才看到的模糊环境,最终,将手指点在了一个位置上。 青南市,东郊。 一个早已废弃的化工厂。 他将手机递给马宝国,然后拧开一管“战马”能量胶,粗暴地挤进嘴里。 粘稠的膏状体划过喉咙,那股灼烧感才让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得到了一丝喘息。 马宝国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东郊废弃化工厂?那地方都荒废十几年了。早就没人去了。” 顾亦安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 “去看看就知道了。” 马宝国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再无犹豫。 “走!” 老贺一言不发,抓起车钥匙,转身就走。 三人立刻动身,朝着那个未知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地方,疾驰而去。 ......... 下午四点,太阳西斜,光线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橘黄。 黑色的辉腾驶离市区,周围的景象愈发荒凉。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片巨大的废墟前。 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长满了野草的厂区,还有那残骸般的主体厂房,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破败。 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混杂着某种腐败的腥甜,钻入鼻腔。 “妈的,这什么味儿!” 老贺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工厂大门被铁链锁死,锈得不成样子。 三人绕着围墙走了一段,老贺眼尖,发现一处墙角因为地基下沉,倒塌的一个缺口,刚好能容一人钻过。 马宝国没有犹豫,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 老贺嘟囔着“我这身唐装可是真丝的”,也小心翼翼地跟上。 顾亦安最后一个进入。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里太安静了。 除了风刮过破败建筑的呜咽声,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 三人直奔中间那座倒塌了一半的巨大厂房。 厂房内部空旷而昏暗,阳光从屋顶的破洞中投下一道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但隐约能看到一串通向深处的脚印。 “没人。” 老贺找了一圈,压低声音说。 顾亦安闭上眼,回忆着脑海中那黑暗、密闭、狭窄的画面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厂房的角落,一堆坍塌的预制板之下。 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大半已经被碎石掩埋。 “在那边。” 他指了指那个方向。 地上的脚印,也确实是通向那里的。 三人躬下身,钻过那个狭窄的入口。 门后是一段漆黑的走廊,曾经似乎是某个设备的检修通道。 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腐臭味,就越发浓郁。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储物室。 门,虚掩着。 马宝国眼神一厉,没有丝毫试探,直接一脚踹开! 眼前的景象,让自诩见多识广的老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正是照片上的司机小田。 他还没死,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但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 脸上、手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暗红色的溃烂脓疮。 有些地方的皮肉已经脱落,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 一股尸体腐烂般的恶臭,扑面而来。 马宝国与老贺立刻冲进去,在狭小的房间里疯狂翻找。 没有“天图”。 什么都没有。 只有墙角,一块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璧。 从残留的纹路看,应该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玉。 马宝国蹲下身,推了推小田。 “喂!醒醒!你是小田吗?” 小田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费力地点了点头。 “方振云的铁书呢?”马宝国急切地问。 小田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凑到小田耳边,压低声音,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 “小伙子,你这是中毒了,一种西域奇毒,名为化尸蛊。七日之内,必让你化为一滩脓水,神仙难救。” 顾亦安站在一旁,眼神微凝。 这老家伙,入戏真快。 只见老贺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随身的胰岛素注射器。 他举着注射器,在小田浑浊的眼前晃了晃,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不过,你运气好,遇到了贫道。我这里,有独门解药。” “只要你告诉我,铁书在哪里,我立刻就给你注射解药,保你一条性命。” 濒死的小田,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看着老贺手里的注射器,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 “什么……铁书?” 小田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暗红色的脓血。 “很大一块,上面刻着看不懂的鬼画符。” 马宝国立刻形容。 小田的瞳孔猛地放大,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 “见……见过……”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在……在方振云的……地下室……” “他……他是魔鬼!” 像是记起了炼狱深处的景象,他整个人筛糠般抖了起来。 “我……去地下室……拿东西……” “里面……里面是……是上一个司机……” “全身……都烂了……跟我一样……”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众人心上。 老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马宝国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一个腐烂死了的司机。 一个正在腐烂的司机。 方振云,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吓坏了……我跑了出来……”小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 “跑的时候……我顺手偷了他的玉璧……”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墙角那堆摔碎的玉璧。 “谁知……这玉璧被他下了咒……我的身体……在烂掉……” “救我……道长……救我……”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老贺手里的注射器上,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老贺脸上的神棍派头一收,神情变得肃穆。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撩开小田的袖子,将针头扎了进去。 “睡一觉。” 老贺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 “睡一觉,就好了。” 小田眼中的光芒,随着药水的注入,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的恐惧。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睁开了。 老贺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注射器收回怀里,一言不发。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浓郁的腐烂味道,还在不断地刺激着三人的神经。 顾亦安走到墙角。 从地上,找到两个还算干净的泡面塑料袋。 将一个塑料袋套在手上,动作沉稳地,用它隔着,将地上那些破碎的玉璧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进另一个袋子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生怕自己的皮肤碰到那些碎片分毫。 因为他知道,这被下了“咒”的玉璧。 就是找到那个魔鬼,撬开他地下室大门的…… 唯一钥匙。 第70章 龙王走水局 混元大酒店,顶层套房。 水晶吊灯的光芒再璀璨,也驱不散房间里阴沉。 老贺整个人陷进沙发,那身讲究的桑蚕丝唐装沾满灰,他也浑然不觉。 他端起茶几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却压不住心头的后怕。 “现在可以确定,天图就在方振云的地下室。” 马宝国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问题是,怎么拿?” 他目光扫过顾亦安,最后落在老贺身上。 “那个地方,不对劲。” 老贺咂了咂嘴,心有余悸, “一个司机死了,一个司机正在烂掉。那个方振云,根本不是什么收藏家,他妈的,他是杀人魔!” 马宝国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今晚,我们找几个可靠的人,蒙面,直接冲进去!” “他不是说东西丢了吗?我们就当一回真正的贼。” “只拿天图,其他分文不取。他就算吃了哑巴亏,报警都说不清丢了什么!” 老贺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妥。” 这次开口的,是顾亦安。 他一直沉默地站在窗边,此刻终于转过身,平静的目光扫过两人。 “那个守门的保安,你们没注意?” 马宝国一愣:“一个老头子,身手应该不错,但我们人多……” “他有枪。” 顾亦安只说了三个字。 话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抽紧。 “什么?” 老贺和马宝国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震惊。 “你怎么知道?”马宝国追问。 “天眼所见。” 顾亦安的回答简单、干脆,带着一股天然的说服力。 他只是基于那老者腰间的轮廓,和阴鸷的杀气做出的推测。 但此刻,用“天眼神功”这个万能的理由,效果远胜过任何解释。 果然,马宝国和老贺对视一眼,再也不提硬闯的事。 一个收藏家的保安,居然配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防盗,而是军事级别的戒备。 偌大的豪宅,只有一个明面上的保安,这本身就说明,对方有着绝对的自信。 这自信,要么来自保安那恐怖的实力,要么来自更隐秘的杀招。 无论是哪一种,强攻都是最愚蠢的选择。 “那怎么办?” 马宝国彻底没了主意,屋内的气氛再次凝固。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了来回踱步、愁眉不展的老贺身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老贺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鞋底摩擦地毯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马宝国和顾亦安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 老贺脚步一顿! “有了!” 他猛地转身,双眼放光,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运筹帷幄的得意神采。 “马老哥,你路子广,能不能找到五个绝对可靠的人?身手好,嘴巴严,脑子活!” “这个没问题。”马宝国毫不犹豫,“我还有几个儿徒,绝对信得过。” “儿徒?”顾亦安和老贺眼中都闪过一丝疑问。 “嗯,我收养的孤儿,当儿子养,当徒弟教。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马宝国说得斩钉截铁。 “那就好!” 老贺彻底放下心来。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骗徒,独有的兴奋光芒,开始布置他的诡局。 “这叫龙王走水,请神拿鬼!” “明天,你去找人,想办法弄四套警服,越真越好。再去玩具店,买几把最仿真的玩具枪。” “还有,城中村那些日租的办公室,租一间,随便挂个牌子,布置成临时问询室的样子。” 老贺胸有成竹,在沙盘前调兵遣将的样子。 “等天黑透了,我和顾老弟,再次登门拜访。” “就说我们回去之后,大师施法,发现窃贼另有其人,想再找方振云聊聊。” “我们进去之后,好戏就开场!” “你让你那四个儿徒,穿上警服,开着一辆弄得像警车的车,直接上门!” “理由嘛……就说接到举报,府上有不法分子非法持枪,需要带走相关人员协助调查。” 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做了个用力敲门的动作。 “目标,就是那个保安!” “方振云一定会出来阻拦,连他一块儿请走!” “到时候,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佣。” “马老哥,你带着剩下的一个儿徒,带着工具,从后门进来。” “第一件事,切断总电源,连备用电源也别放过!” “没有了监控,没有了保安,地下室那道门,就算焊了钢板,我们也能用电动工具给它切开!” 马宝国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计划,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等我们拿到天图,立刻撤离。其他东西,一根毛都不要动!” 老贺最后总结道,“方振云回来后,发现家里什么都没少,他能说什么?” “他敢报警吗?说他丢了一块早就声称被偷了的铁片?谁信!” “高!” 马宝国忍不住赞叹, “还是你们江相派的道道多!” “不过……你这招怎么听着,不太像仙风道骨的骗术,倒像是下三滥的抢劫?” “你懂个屁!” 老贺白了他一眼,一脸傲然, “兵者,诡道也!” “我们江相派的精髓,就是用千变万化的局,达到自己的目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顾亦安点了点头。 这个计划,比硬闯高明了无数倍。 “有几个细节。” 他补充道,“警车从哪来?还有,那个保安单凭几身警服和玩具枪,他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这个你们放心。” 马宝国沉声说,“车,我有渠道,找个修理厂,连夜喷漆改造,保证九分像。警服、手铐,都不是问题。至于那个保安……”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我那几个儿徒,手上功夫不弱,四个人,配上真手铐,打着警察的旗号,出其不意,足够拿下他。” “只要把他拷上带走,进了我们的地盘,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计划,至此敲定。 寻踪、设局、执行,三方各司其职。 一个为了三个亿美金的惊天大局,悄然成型。 ......... 顾亦安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 他没有丝毫放松。 老贺的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但顾亦安从不相信天衣无缝的计划。 何建军那次,老贺的戏法就差点翻车。 精于算计的人,往往会因自负,而忽略致命的细节。 更重要的,是那个方振云。 小田为什么会全身溃烂? 那种诡异的死法,和当初的苏晴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苏晴死后,身体崩解,有金色的液体浮现。 而小田,是在痛苦中,一点点腐烂。 这个方振云,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骗子的计划上,太被动了。 顾亦安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装着碎玉璧的泡面塑料袋。 他必须行动。 在踏入那个魔窟之前,他必须把这个“魔鬼”的底细,看得再清楚一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第71章 锈与影 夜,深沉如墨。 顾亦安盘腿坐在地毯上,将那个泡面塑料袋里的玉璧碎片,倾倒出来。 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整个套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绝对的安静,才能让他更好地集中精神。 他屏住呼吸,从一堆碎片中,挑出最大的一块。 这块价值不菲的玉璧,是方振云的收藏, 小田的身体溃烂,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诅咒,顾亦安不信鬼神,只信人心。 既然是方振云的珍藏,上面必然烙印着他最深厚的气息。 顾亦安闭上眼,指尖轻点在碎片的边缘。 黑暗,瞬间降临。 视野里,无数彩线浮沉,其中一条粗如儿臂的金色丝线,从玉璧中延伸向无尽的黑暗。 就是他! 顾亦安的神念,决绝地刺入那条金色丝线! 眼前的景象猛然切换。 一个冰冷、充满科技感的地下室。 金属墙壁,反射着指示灯的幽光,成排的服务器,正在无声地嗡鸣。 视野的正前方,是四块巨大的显示器。 左边三块屏幕上,正飞速滚动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 而最右侧屏幕上的画面,让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种类似于X光或者CT的透视图。 被扫描的物体,是一块长方形的板材。 天图! 真正的天图,果然在这里! 它被固定在一个精密的仪器上,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斑驳的锈迹。 屏幕上的透视图,正一层一层地穿透那些锈迹,试图解析出下面隐藏的图形、和文字。 方振云,根本不是在收藏! 他是在研究! 就在顾亦安试图看得更清时,脑海深处,猛地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时间快到了! 他强忍着神魂被撕扯的痛楚,神念疯狂回撤。 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大脑的剧痛。 他手掌颤抖,摸出一管“战马”能量胶,粗暴地挤进嘴里。 粘稠的膏体划过食道,那股熟悉的灼烧感,才让濒临枯竭的身体,找回一丝活着的实感。 他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脑中却无比清醒。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 不行,必须再看一次! 方振云到底在干什么?这个问题,比天图本身更重要! 背包里还剩下十几支“战马”,这是他敢于冒险的最大底气。 一个小时后,身体的能量恢复大半。 顾亦安咬着牙,再次拿起那块玉璧碎片。 神念,二次突入! 熟悉的地下室,熟悉的仪器。 视野的主人,方振云,此刻正穿着全套防护服,戴着呼吸面罩。 他手中捏着一把精细的镊子,正从天图表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粒比芝麻还小的锈迹。 随即,他将那粒锈迹,投入盛放着透明液体的试管。 液体瞬间浑浊,剧烈沸腾,冒出诡异的黄烟。 锈迹有毒! 顾亦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猜测,正在被证实。 大脑的刺痛感再次传来,这一次比上次来得更快。 十秒! 只坚持了十秒! 连续使用能力,身体的负荷正在成倍增加。 顾亦安不敢再多看,立刻收回神念。 他又一次瘫倒在地,连吃了两管“战马”,躺在床上,足足缓了一个小时,才勉强能坐起来。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方振云研究这东西多久了?他得到了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直接决定着明晚行动的生死。 这个疯子,一定还有后手! 顾亦安的眼神变得决绝。 他必须再看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第三次进入了那个黑暗的世界。 视野里,方振云已经脱掉了防护装备。 他正站在一盏无影灯下,双手举着一张书本大小的黑色胶片,对着灯光,仔细地审视着。 那张胶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远古象形文字般的符号。 清晰无比! 顾亦安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居然……他居然已经用扫描技术,将天图上的所有内容,完整地复制了下来! 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片,对他来说,或许已经失去了价值! 方振云真正的宝贝,是这张胶片,和他从锈迹中提取出的“毒”! 顾亦安想将胶片上的内容看得更清楚,想将那些图形死死记在脑子里! 刺痛! 前所未有的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髓! 连十秒都不到! “呃啊……” 顾亦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神念狼狈地逃回本体。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被一阵剧烈的饥饿感唤醒。 他躺在地板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背包里的“战马”能量胶,已经被他吃掉了五支。 但此刻,他看向窗外夜色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老贺的计划,目标是那块铁片。 但真正的宝藏,是那张胶片,以及方振云对“锈毒”的研究。 这个局,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方振云,不是一个守着宝藏的怪人。 他是一个披着收藏家外皮的,疯狂科学家。 一个,已经从宝藏中,提炼出黄金、和剧毒的疯子。 明晚的行动,不能只盯着那块铁片了。 顾亦安的嘴角,无声地扬起。 他要的,是全部。 .......... 第二日,傍晚。 顾亦安已经恢复了过来。 经过一天的休养和进食,顾亦安的身体机能已重回巅峰。 他站在窗前,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眼神平静,但脑海中,却在飞速推演着一切变数。 那张胶片,才是关键。 敲门声响起。 马宝国推门而入。 他的身后,跟着五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年轻人。 五个年轻人身形精悍,留着几乎一样的板寸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们走进房间后,便一言不发地分立在马宝国的身后,眼神沉静,站姿如松。 这就是马宝国的儿徒。 他们身上,没有江湖人的油滑,也没有打手的凶戾,只烙印在骨子里的纪律感。 老贺也从隔壁过来,他上下打量着这几个年轻人,满意地点头。 “老马,你这几个娃,是好料子。” “都准备好了。”马宝国开门见山,声音里压着一丝兴奋。 他将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 里面是四套崭新的警用执勤服,几副锃亮的手铐,还有几把分量十足的仿真手枪。 “车,在地下车库停着,我找最好的师傅改的,晚上看不出任何差别。” “西郊的城中村,我租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已经布置好了,保证跟派出所的临时问询室一模一样。” 马宝国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看着自己的四个徒弟,沉声分配任务。 “你们四个,负责请神。记住,我们是警察,不是劫匪。” “动作要快,气势要足,不要给对方任何反应和思考的时间。” “铐上人,立刻带走,直接拉到西郊那边关起来。尽量拖延时间,不准他们跟外界有任何联系。” “是,师父。”四人齐声应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 老贺清了清嗓子,摆出总导演的派头凑上来。 “几位小哥,听贫道一句。” 他捻着胡子,故作高深。 “今晚之事,关键在于一个势字。” “你们代表的不是自己,是官府,是王法!” “要拿出那种目空一切、不容置疑的气势来!明白吗?” 四个年轻人看着他,眼神茫然。 显然,他们听不懂这套江湖黑话。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马宝国瞪了老贺一眼,对徒弟们解释道:“意思是让你们机灵点,演得像一些,别搞砸了。” “是,师父。” 老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顾亦安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个冷漠的观察者。 计划,已经没有了任何疏漏。 大戏,开锣。 第72章 活地狱 夜晚,八点三十分。 西郊别墅区。 一辆南方车牌的黑色辉腾,悄无声息地开到方振云的豪宅门外。 车门打开,走下两个人。 一人身着蚕丝唐装,戴金丝眼镜,一副儒商派头,正是玄鹤道人,老贺。 另一人,光头僧衣,眉眼低垂,神情肃穆,则是易容后的顾亦安。 门铃被再次按响。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气息阴沉的老保安。 他看清来人,眼中没有半点意外,只是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一条路。 客厅里,灯光明亮。 方振云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已经凉了。 他抬起眼皮,扫了二人一眼,语气里的厌烦不加任何掩饰。 老贺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 “方先生,我与大师回去之后,连夜开坛,耗费了大师不少心血,终于又窥得一丝天机。” “说重点。”方振云打断他。 老贺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我们发现,那窃贼小田,恐怕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幌子。“ “您这府上,当时可还有其他陌生人登门?” “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刻意放慢语速,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煞有介事地四下打量,视线在角落的古董花瓶、和墙上的名画间来回游走。 方振云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那是一种洞穿所有把戏的冰冷,在看两个跳梁小丑的眼神。 “没有。”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方先生您再仔细想想,” 老贺不依不饶,屁股黏在沙发上,他必须拖延下去。 “有时候,那脏东西,它不是人,可能是一件新收的藏品,也可能是……” 就在这时。 别墅大门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但那突兀的动静,瞬间改变了客厅里的气氛。 顾亦安依旧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但他知道。 马宝国的“儿徒”们,到了。 方振云的眉头皱起。 口袋里的手机,恰在此时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接通。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方振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 他没有发火,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句。 “我马上过去。” 说完,他便挂断电话,站起身。 “两位,我这里有点私事要处理,今天就不留客了。” 他下了逐客令。 “哎,方先生,别急啊!” 老贺拿出混不吝的劲头,屁股一动不动, “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您这煞气不除,后患无穷啊!” 方振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我出去一下,你们要是想留,就留着吧。” 他竟然没有强行驱赶,而是转身,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那个哑巴女佣,幽灵般跟在他身后,却在门口停下,又转身回到客厅,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门,关上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顾亦安、老贺,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的“监视器”。 “成了?” 老贺压低声音,凑到顾亦安身边,难掩兴奋。 顾亦安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老贺按捺不住,起身走到窗边,试图张望外面的情况。 但别墅太大,从客厅的窗户,根本看不到大门口的景象,只有院子里黑漆漆的草坪和树影。 “妈的,这老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配合?” 老贺心里直打鼓,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方振云还没回来,外面的骚动也彻底平息。 老贺搓着手,又凑到顾亦安身边,“估计是成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 啪! 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瞬间熄灭。 整个别墅,陷入一片黑暗。 几秒钟后,墙角的应急照明灯自动亮起,投射出惨白而诡异的光。 那个一直木桩般站立的哑巴女佣,脸上终于露出了慌乱。 她快步走向墙边的电闸箱,打开盖子,手忙脚乱地检查。 老贺的眼睛亮了。 这是信号!是马宝国切断了主电源! 他刚要有所动作,却看到顾亦安对他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 ——等。 老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应急灯还亮着。 这意味着,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很可能还在备用电源的支撑下工作。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必须等。 等一个彻底的,绝对的黑暗。 哑巴女佣显然弄不好电闸,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朝着别墅深处的一条走廊跑去。 她要去检查备用电源。 就在她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下一秒。 卡嗒。 最后的光源,那惨白的应急灯,也灭了。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顾亦安猛地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的瞳孔亮得惊人。 “动手!” 他没有丝毫犹豫,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凭借早已刻在脑中的别墅布局,径直冲向客厅后的书房。 那里,有一排巨大的红木书架。 老贺也反应极快,从怀里掏出一个微型手电,紧随其后。 顾亦安在书架前停步,双手在书脊上闪电般拂过,寻找那个机关。 “找到了!” 他按下了其中一本厚重的精装版《世界通史》。 轧轧—— 沉重的书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道幽深的阶梯。 阶梯尽头是一扇冰冷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密码门。 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老贺立刻出去,引着马宝国和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来到门前。 “女佣呢?” 顾亦安用手电照过去,低声问。 “解决了。” 马宝国身后的年轻人做了个手刀下劈的动作,“打晕了,在后院配电房。” 四人看向密码门。 门上,电子密码锁的屏幕依旧亮着,证明这地下室拥有独立的供电系统。 但密码锁下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机械钥匙孔。 “让开!” 马宝国带来的年轻人——阿四,放下沉重的工具包,拉开拉链,直接拖出一个小型的氧气瓶和焊枪。 他戴上护目镜,没有半句废话,对准门锁,点火。 刺啦——! 蓝白色的刺眼弧光,在黑暗中爆开,伴随着刺耳的切割声。 火花四溅。 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金属切割的气味弥漫开来。 这扇门,比他们想象的要厚实得多。 五分钟。 十分钟。 “妈的,快点!”老贺急得满头大汗。 方振云随时可能回来,他们是在和死神赛跑。 阿四满脸通红,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但他握着焊枪的手,稳如磐石。 “咔嚓!” 一声脆响,锁芯的位置终于被烧穿、切断。 阿四丢下焊枪,用撬棍猛地插进门缝,和马宝国一起,用尽全身力气。 “开!”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厚重的铁门,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 “你,去门外面!任何动静,立刻示警!” 马宝国对阿四下令。 “是,师父!” 马宝国、老贺、顾亦安三人,立刻闪身挤了进去。 门后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老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不是酒窖,也不是储藏室。 这是一个实验室。 一个冰冷、充满了科技感和死亡气息的,地下实验室。 独立的供电系统,让这里灯火通明。 金属的墙壁,无声嗡鸣的服务器,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混合着某种未知药剂的刺鼻味道。 最骇人的,是实验室中央,那三个巨大的玻璃容器。 容器里,注满了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液体中,浸泡着三具“尸体”。 最左边那具,还保持着人形,但皮肤被泡得惨白浮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死鬼。 而中间和右边的两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异变,肌肉腐烂,组织增生,形成一团团诡异的肿瘤状结构。 整具躯体,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破,又在液体中扭曲地生长。 顾亦安的呼吸,瞬间一滞。 他想起了苏晴的话。 “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泡在一个巨大的罐子里,浑身插满了管子……” 这里,虽然没有苏晴描述的那么巨大。 但这三个容器,这诡异的场景,无疑和苏晴的遭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疯子…… 他在用活人做实验! 第73章 枪声 “别愣着,找天图!” 马宝国低沉的咆哮,打破了死寂。 他双眼赤红,呼吸粗重,目光死死地从那三具“标本”上移开,强迫自己聚焦于任务。 对传武的执念,对天图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恶心。 这一声嘶吼,也吼醒了另外两人。 老贺一个激灵,强行扭过头,不敢再看那些容器,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顾亦安则早已恢复了冷静。 他的心跳,依旧在胸腔里狂擂,但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时间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三人立刻散开,在这间充满了死亡、与科技气息的实验室里,展开了近乎疯狂的搜寻。 老贺像是没头苍蝇,翻箱倒柜,弄得叮当乱响。 马宝国目标明确,直奔实验室中心区域。 那里有几台大型的精密仪器,正是顾亦安在“共享视觉”中看到过的核心设备。 顾亦安没有乱动。 他冷静地环视四周。 脑海中,那三次短暂的视觉共享画面,正在飞速重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他的目标,不是天图本身。 视线,落在实验室角落的一排金属文件柜上。 他快步走过去,装作慌乱寻找的样子,用力拉开一个个抽屉。 里面大多是些仪器说明和单据,被他粗暴地扫落在地。 当他拉开第三个抽屉时,一叠叠厚厚的文件夹,整齐地码放在里面。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个,迅速翻开。 厚厚的纸质文件中,夹着一张张黑色的胶片。 X光胶片!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正是他第三次“附身”时,看到方振云对着无影灯,仔细审视的东西! 天图的完整拓印! 他不动声色地将文件夹合上,眼角余光飞快地左右一瞥。 马宝国正趴在一台仪器上,发疯般地研究。 老贺则在另一头制造噪音,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亦安迅速将胶片抽出,以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顺势塞进了自己宽大的僧衣内袋。 真正的宝藏,到手。 他直起身,脸上毫无波澜,拿起另一个文件夹,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复杂的分子结构图,还有各种他完全看不懂的生化公式、和实验记录。 这些就是方振云从“锈毒”中提炼出的秘密。 “找到了!” 就在这时,马宝国兴奋的吼声,从实验室中央传来。 顾亦安和老贺立刻冲了过去。 马宝国正站在一台巨大的仪器前。 仪器中央,一个精密的机械臂,正牢牢卡着一块书本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片。 天图! 仪器的外面,罩着一个厚实的防爆玻璃罩。 玻璃罩与仪器底座无缝衔接,根本没有锁孔或者开关之类的东西。 “妈的,这玩意儿怎么打开?” 老贺绕着仪器转了一圈,急得直跺脚。 “必须启动机器,用程序控制机械臂松开!” 马宝国指着旁边,连接着仪器的操作台, “这上面有控制软件!” 顾亦安快步走到操作台前。 几块显示器幽幽地亮着,上面是复杂的英文操作界面,窗口层层叠叠,全是自定义的程序和脚本。 他深吸一口气,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试图从那些杂乱的图标中,找出与机械臂控制相关的程序。 他尝试点击,几个看起来像是控制台的图标,弹出的却是一连串需要输入密码的验证窗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他们的心脏上。 “不行吗?” 马宝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再给我一点时间!” 顾亦安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绕过验证,但方振云的安保系统,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马宝国等不了了。 他赤红的眼睛,扫到旁边工具架上,一把巨大管钳扳手,嘶吼一声,抄起扳手就冲了过来。 “让开!” 他怒吼一声,抡起沉重的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那块防爆玻璃罩! 铛——!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玻璃罩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再来!” 马宝国状若疯魔,再次举起扳手。 就在这时—— 嘭!!!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从他们进来的方向骤然炸响!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以及,阿四那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凄厉惨叫! “啊——!” 声音戛然而止。 实验室里的三个人,动作瞬间凝固。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方振云,回来了! 而且,比他们预想的,快了太多! 这意味着,马宝国那四个扮演警察的徒弟,恐怕已经……全完了。 他们,彻底低估了这个疯子的能量,和他手下这名保安的实力。 怎么办? 再不走,就是瓮中之鳖! 顾亦安当机立断,压低声音,用最急促的语调吼道: “快走!没机会了!” “不!” 马宝国双眼血红,死死地盯着玻璃罩里的天图,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他再次抡起扳手,疯狂地砸向玻璃罩。 铛!铛!铛! 裂纹,在玻璃罩表面疯狂蔓延。 顾亦安看了一眼状若癫狂的马宝国,知道再劝已是无用。 求人不如求己。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扭头就朝着阶梯入口的方向,狂冲而去。 先保住命,才有然后! 老贺看到顾亦安跑了,又看了看砸得满头大汗的马宝国,脸上的肉剧烈地抖了一下。 三个亿虽好,但也得有命花呀。 他一咬牙,也跟在顾亦安身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冲出地下室的门。 外面,一片漆黑。 听到外面开门声,紧接着是很轻的脚步声。 是那个老保安! 来不及思考,顾亦安身体猛地向前一纵,整个人贴着光滑的地板。 “唰”的一声,滑进了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红木茶台底下。 这里空间低矮,但足够宽大,足以容纳一个人。 他刚藏好身形,屏住呼吸。 哗啦—— 一个人影,也手脚并用地滑了进来,重重地撞在他身上。 是老贺! 这老东西,动作倒是不慢! 巨大的茶台底下,虽然宽敞,但硬塞进两个成年男人,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老贺的胳膊肘,顶着顾亦安的肋骨,汗臭味混杂着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亦安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但他不敢有丝毫动作。 一动,就是死。 因为,那个老保安的脚步声,已经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客厅。 嗒。 嗒。 嗒。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 一下下敲在他们的心脏上。 第74章 疯子 茶台下,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拥挤。 顾亦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老贺的心跳声,一个沉稳而快速,一个杂乱如鼓点。 老贺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关都在轻微打颤。 顾亦安强迫自己冷静,将感官延伸到极致,捕捉着外界的每一个细微动静。 脚步声,进了书房。 那个老保安的动作很轻,很专业,每一步都落在最稳固的地方,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冲向地下室入口,而是在书房入口处停了下来。 他在观察。 地下实验室里,马宝国砸击玻璃的“铛铛”声依旧在回响,在这片死寂里,像是催命的钟。 时间,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是炼狱般的煎熬。 突然,客厅的门被推开。 又一个脚步声,走了进来。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坠。 是方振云。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从茶台底下的缝隙,顾亦安能看到,方振云对着书房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简单的前推。 示意,老保安进去。 老保安瞬间领会,不再有丝毫犹豫,端着枪,一步步走下那通往地狱的阶梯。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入口。 客厅里,只剩下站在门口的方振云,和藏在茶台下的顾亦安与老贺。 三方,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谁都不敢动。 老贺抖得愈发厉害,身体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顾亦安的手肘死死抵住。 现在动一下,就是死。 就在此刻。 地下室里,疯狂的砸击声,停了。 死寂中,传来一声金属碎裂的脆响。 紧接着,是马宝国那压抑不住的,濒临狂喜的粗重喘息。 他成功了。 他拿到天图了。 顾亦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最血腥的一幕,要上演了。 下一秒。 一个踉跄的身影,从书房里疯了似的冲了出来! 是马宝国! 他满脸,都是被玻璃碎屑划破的口子,鲜血淋漓。 但他视若无睹,脸上挂着一种扭曲、癫狂的笑容,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天图……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方振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激怒的野兽般的凶光,径直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老保安的身影出现他身后。 “砰!” 枪声,在封闭的别墅内炸响,震耳欲聋。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马宝国的后心。 他的身体,剧烈一颤,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但他没有倒下。 他只是晃了晃,竟然继续迈开步子,扑向方振云。 老保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枪口再次喷出火舌。 “砰!砰!” 又是两枪。 一枪在肩,一枪在腹。 血花,在他身上接连炸开。 可他,依旧没死。 他还在往前走,步伐虽然变得蹒跚,却没有停下的迹象。 藏在茶台下的顾亦安,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他看到,马宝国的脸上,脖子上,那些被划破的伤口里,正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一些黑色的、活物般的诡异纹路,正顺着他的血管,飞速地向上蔓延。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色,里面燃烧着不属于人类的疯狂。 他在变异! 是天图上的“锈毒”! 马宝国在砸碎玻璃罩,取出天图的瞬间,一定是被那些锈迹污染了! 方振云站在门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以及一丝……病态的狂热。 他看着正在变异的马宝国,像是在欣赏一件臻于完美的艺术品。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老保安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再射击躯干,枪口猛地抬高,对准了马宝国的头。 “砰!” 第四枪! 子弹精准地从马宝国的眉心射入。 这一次,马宝国的身体终于僵住了。 他脸上的黑色纹路,瞬间黯淡下去。 眼中的疯狂光芒,也随之熄灭。 他高大的身躯,向前踉跄了两步,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 噗通。 整个人面朝下,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那块他用命换来的天图,从他松开的手中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滑出数米远,最终停在离茶台不远的地方。 一切,都结束了。 老保安端着枪,警惕地靠近马宝国的尸体,准备确认情况。 方振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混杂着惋惜的笑容。 他赢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瞬间。 砰——! 一声截然不同,更加沉闷,更具威力的枪声,从别墅外传来! 狙击步枪! 老保安的脑袋,像一个被铁锤砸中的西瓜,瞬间炸开! 红的,白的,溅满了光洁的地板。 他那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马宝国的身边。 谁?! 谁杀了老保安?! 这个念头,同时在顾亦安和方振云的脑中炸开。 方振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猎人。 他,也是猎物! 他甚至来不及去看狙击手在哪个方向,第一反应就是转身,朝别墅外亡命奔逃!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 砰——! 第二声狙击枪响,如期而至。 一颗子弹,精准地从他的后心穿过,在他胸前炸开一个巨大的血洞。 方振云的身体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 阿四,马宝国,老保安,方振云。 刚才还活生生的四个人,在短短几十秒内,全部变成了尸体。 别墅里,陷入了墓穴般的死寂。 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无声地扩散。 茶台下,老贺已经吓得快要昏厥过去。 但当他看到不远处,那块在灯光下闪着幽暗光芒的铁片时,贪婪战胜了恐惧。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身体猛地一动,就要从茶台底下冲出去,捡起天图! 就在他发力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顾亦安。 “别动。” 顾亦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不拿……我们就白来了……” 老贺声音发颤,还想争辩。 顾亦安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耳语。。 “想死,你就出去。” 第75章 死中求活 茶台底下,是两个人的地狱。 顾亦安死死按住身旁抖如筛糠的老贺。 老贺牙关磕碰的咯咯声,在这片死寂里,甚至比远处的枪声更瘆人。 顾亦安命令自己,把心跳放缓,将呼吸压到近乎停止的频率。 他用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一切。 黑暗中,有脚步声靠近。 不是一个。 是三个。 脚步声很轻,落地无声,却又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感。 嗒、嗒、嗒。 三个人,呈标准的品字形战术队列,从门口进来。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查看尸体,而是交叉掩护,检查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手电筒的光柱,精准地切割着黑暗。 一道光柱扫过茶台,从缝隙中一掠而过。 顾亦安心脏在那一瞬骤停。 他甚至能看清光柱中飘浮的尘埃。 光柱没有停留,继续移动。 其中一人走到尸体旁,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翻动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身份。 另外两人,一前一后,端着枪,走进了书房,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寂静。 片刻后,其中一人的声音通过无线电讲话,很轻,是英语。 “Target COnfirmed.” “Clear.” 顾亦安的英文水平仅限于课堂,但那几个简短的单词,他听懂了。 目标确认。 现场干净。 他们的身份应该是国外的雇佣兵。 很快,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停在了别墅门口。 车灯的光,将客厅照得惨白。 又一队人走了进来。 顾亦安从茶台底部的缝隙里,只能看到一双双锃亮的黑色作战靴。 四个人。 为首的一人,径直走到那块掉落在地上的“天图”旁。 身后一人上前,打开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把长柄金属夹。 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处理最高级别的放射性污染物。 金属夹稳稳地夹住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放进箱子。 “咔哒”一声,箱子锁死。 为首那人拎起箱子,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剩下的几人,开始行动。 他们提着一个个金属桶,拧开盖子。 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汽油! 顾亦安的瞳孔收缩到针尖大小。 他们要烧了这里! 冰冷的液体,从桶里倾泻而出,泼洒在地板上、沙发上、窗帘上…… 那些人动作飞快,效率极高,像一群沉默的工蚁。 汽油蜿蜒流淌,很快,就汇成一条溪流,向着低洼的茶台底下蔓延过来。 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 老贺的身体猛地一僵,抖得更厉害了。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哗啦……” 冰凉的汽油,浸湿了老贺的衣角。 他想往后缩,却被顾亦安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那些人退了出去。 客厅的门被关上。 下一秒。 轰——!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从门口的方向猛地爆开! 火舌,如同活过来的巨蟒,顺着地面上的汽油疯狂蔓延! 热浪,扑面而来! “走!” 顾亦安低吼一声,松开老贺。 两人像两只被烫了屁股的耗子,手脚并用,在茶台底下飞快地向另一侧挪动。 火势太快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整个客厅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大门的方向,火光冲天,根本出不去! 地下室! 顾亦安脑中闪过唯一的念头。 他拉着还在发抖的老贺,压低身形,在浓烟中朝着书房的方向冲去。 刚到地下室入口。 呼——! 一股更加猛烈的热浪,夹杂着浓烟,从下面倒灌上来! 里面也被浇了汽油! “咳……咳咳咳!” 灼热的空气,呛得人肺部剧痛,眼泪直流。 老贺被浓烟一熏,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蜷缩着剧烈咳嗽,眼看就要窒息。 退路,全被封死。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燃烧的铁盒子里。 怎么办? 要被烧死在这里? 不! 顾亦安的大脑,在缺氧和剧痛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分析。 环境!火!浓烟!出口! 水? 没有! 不……有! 顾亦安的目光,猛地锁定在客厅角落。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落地水族箱! 一人多高,里面养着几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幻境。 出口呢? 落地窗! 但那是防盗玻璃,根本打不破! 而且窗帘已经烧着了,那里是火势最猛的地方之一! 就在这时! 噼啪——!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是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在烈火的炙烤下,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机会!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顾亦安脑中瞬间成型。 “起来!” 他一把将半死不活的老贺 ,从地上拽起来。 顺手抄起旁边多宝格上一个青花瓷瓶。 “哗啦——!” 顾亦安用尽全力,将瓷瓶狠狠砸在水族箱的玻璃上! 水族箱轰然碎裂! 数吨重的冷水,夹杂着玻璃碎片和垂死的鱼,倾泻而出,在地板上瞬间形成一片泽国。 “进去!” 顾亦安一脚将老贺踹进水里,自己也跟着扑了过去。 冰冷的池水,瞬间浇灭了皮肤上灼烧的痛感。 两人在水里拼命打滚,将全身的衣服彻底浸透。 老贺总算反应了过来,呛了几口水,也学着顾亦安的样子,拼命往身上撩水。 “噼里——!” 落地窗的玻璃,在高温和冷水的双重作用下,炸裂得更加厉害。 顾亦安顶着湿透的僧袍,从水中一跃而起。 “跑!”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朝着那片燃烧的落地窗,发起了决死冲锋! 老贺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 顾亦安用肩膀,狠狠撞在已经脆弱不堪的防盗玻璃上! 哗啦——! 防盗玻璃被他恐怖的爆发力,轰然碎裂! 两人一前一后,从火海中冲了出去! 他们甚至来不及感受冲出火场的喜悦,就地翻滚。 身上湿透的衣服,在冲出火海的瞬间,已经被高温蒸汽烤得半干,甚至冒出了火苗。 顾亦安踉跄着扑倒在地,顾不上满身的灼痛,第一时间伸手探入怀中。 冲出火海的刹那,他弓着背,宁肯让烈火吞噬自己的后背,也要用血肉之躯,为这件至宝死死扛住致命的高温。 指尖触到那张胶片坚韧的边缘,确认它并未在烈焰中损毁。 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骤然一松。 呜——呜—— 远处,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枪声,大火。 这里很快会成为全市的焦点。 必须立刻离开! “走!” 顾亦安扑灭老贺身上的最后一撮火苗,吼了一声,率先冲向别墅大门的方向。 那辆黑色的辉腾,还静静地停在黑暗中。 “能开吗?” 顾亦安拉开车门。 “能!” 老贺连滚带爬地钻进驾驶室,手抖得几次都插不进钥匙孔。 顾亦安坐进副驾,眼神冰冷地看着后视镜里冲天的火光。 嗡—— 引擎启动。 老贺一脚油门,车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他没敢开车灯。 刚驶出别墅区,就看到远处闪烁的红蓝警灯。 “掉头!” 顾亦安低喝。 老贺猛打方向盘,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辉腾调转车头,向着与警车相反的方向,遁入无边的夜色。 第76章 脱险 黑色辉腾,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 车窗开着,夜风灌入,却吹不散车厢里浓重的焦糊。 老贺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布满血丝的眼睛,神经质地一遍遍扫过后视镜。 “回临河!我们现在就回临河!” 他声音发颤,“马宝国和他的徒弟都死了,警察肯定会查到我们头上来!” “还有那伙开枪的……天杀的!他们要是知道我们还活着,我们连骨灰都剩不下!” “躲起来!必须躲起来!” 顾亦安靠在副驾上,闭着眼,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呼吸着。 “不行。” 顾亦安终于睁开眼,声音不大,。 “躲?” 顾亦安扭头看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分析, “怎么躲?混元会所上下,都知道我们来找过马宝国。” “我们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出事,我们一跑,就是把嫌疑人三个字刻在脸上。” “警方的通缉令一旦发出来,你觉得,我们能跑到哪里去?” 老贺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被警察找到,最多是天大的麻烦。” 顾亦安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渣砸在老贺的心上。 “可一旦上了新闻,那带着国外雇佣兵的神秘势力,发现火场里,还有两个活口……” “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彻彻底底。” 冰冷的逻辑,让老贺如坠冰窟。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坐着等死!” “我们不躲。”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们回去。” “回混元会所,光明正大,回去。” 他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老贺那被火燎过的头发上,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还带着血污的僧袍。 “去市里,找个地方换衣服。” “你这头发,来不及处理了,找顶帽子。” 老贺不敢再争辩,猛打方向盘,辉腾调转车头,向着市中心驶去。 车在一条商业街上缓缓行驶。 一家女装店,卷帘门已经拉下,但窗户里面的灯还亮着。 “就这家。” 顾亦安推门下车,径直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卷帘门被拉开一条缝,一脸疲倦的女老板探头。 她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光头,穿着破烂僧袍,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的年轻人,警惕地皱起了眉。 “小师傅?我们打烊了。” “女施主。” 顾亦安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他脸上在火场里蹭的都是烟灰,但眼神却异常真诚, “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并非恶人,只因途中遇火,衣物污损,想购置一身洁净衣物应急。价钱,分文不少。” 女老板愣了一下。 这小和尚看着狼狈,但年纪很轻,说话也客客气气,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度。 对着一个自称“贫僧”的小和尚,她那点防备心,实在硬不起来。 “……进来吧。” 她叹了口气,还是拉开了卷帘门。 店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新衣服和香薰的味道。 顾亦安目不斜视,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质地不错的黑色风衣,又拿了一套深灰色运动服,最后在配饰区挑了两顶帽子。 一顶棒球帽,一顶宽檐牛仔帽。 “就这些,结账。” 女老板快速按着计算器:“一共八百三十,算你八百好了。” 顾亦安拿出手机,痛快地扫码付了款。 “多谢施主。可否再借洗手间一用?贫僧想洗把脸。” “当然可以,往里走就是。” 顾亦安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火场里的灼热和烟尘被一并冲走。 他仔仔细细地洗了脸,洗了光头,直到镜子里的人,重新恢复了那张清秀,又冷漠的少年面孔。 拿起那套运动服,走进试衣间。 脱下破烂的僧袍,他小心翼翼地从内袋里,取出那张黑色胶片,确认无损后,妥善地放进运动服的内层口袋。 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 之前那个狼狈的小和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融于夜色、干净利落的都市少年。 回到车上,他将风衣和牛仔帽扔给老贺。 “穿上。” 老贺手忙脚乱地套上风衣,又把那顶牛仔帽扣在头上,总算遮住了那片焦胡的头发。 辉腾再次启动,没有丝毫停留,向着混元会所驶去。 ..... 午夜的混元太极总坛,依旧灯火辉煌。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前台一个年轻的接待小姐姐,正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顾亦安和老贺一前一后地走进大门。 “你先回房休息,等我。” 顾亦安低声说。 老贺点点头,拉了拉头上的牛仔帽,佝偻着身子,快步走向电梯。 顾亦安则缓步走到前台,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 “你好。” 小姐姐一个激灵,猛地惊醒,看到眼前这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孩,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马宝国师傅,回来了吗?” 顾亦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 “我来好几天了,想拜他为师。一直找不到他。” 小姐姐眨了眨眼,努力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先生,我是夜班。白天……白天我不清楚。但晚上,我没见过马师傅回来。” 顾亦安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我这诚心诚意地等着,马师傅怎么也不给个准话,到底收不收我这个徒弟啊。”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抱怨给小姐姐听。 “马师傅……他平时是挺忙的。” 小姐姐出于职业习惯,安慰了一句。 “是吗?那……那我再等两天吧。” 顾亦安点点头 ,一脸无奈地转身,走向电梯。 一场简单的对话,几句无心的闲聊,却在监控之下,为他们今晚那段地狱般的行程,构建了一层完美无瑕的伪装。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顾亦安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平静。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敲开老贺的房门。 老贺已经脱掉了风衣,赤着上身,正龇牙咧嘴地用湿毛巾,擦拭肩膀和后背。 灯光下,他苍老的身体上,几处被燎出的水泡已经破裂,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更多的,是被玻璃划出的细长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我这把老骨头,今天真他娘的差点交代在那儿了。” 老贺一边擦拭,一边不住地倒抽冷气。 他抬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顾亦安。 “不过,小子,今天多亏了你。” 他放下药膏,长出了一口气, “算上何建军那次,我贺飞鸿,欠你两条命。” 他盯着顾亦安,郑重其事地说: “我贺飞鸿混迹江湖,别的或许不行,但一个义字还是懂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着,他走到床边,从那堆烧得破烂的衣物里摸索着,掏出两块古玉。 两块古玉,玉质温润,在灯下泛着柔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居然还不忘从方振云别墅里顺手牵羊。 老贺的眼神在两块玉上扫过,手指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最终,他拿起那块稍小一些的,递到顾亦安面前。 “这个,给你。你的那份。” 这个细微的动作,将他骨子里的贪婪、与此刻的真诚,暴露无遗。 顾亦安没有接。 他看着那块玉,又看了看老贺那张布满沧桑、与后怕的脸上。 他现在不缺这点钱。 相比一块死物,一个活着的,见多识广,懂得无数奇门诡道的江相派传人,价值要大得多。 “这是你拿命换来的,你自己留着吧。” 顾亦安的语气很平淡。 老贺愣住了,举着玉的手,僵在半空。 “我不要。” 顾亦安重复了一遍,目光直视着他, “以后路还长,别为这点东西分心。” 老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行走江湖大半生,见惯了为利反目,为钱捅刀。 本以为顾亦安这种少年老成、心思深不见底的人,更是将利益算计到骨髓里。 他没想到,顾亦安会拒绝。 “好!” 老贺猛地把玉收了回去,重重一拍大腿, “小子,你这个兄弟,我老贺认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顾亦安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今晚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他嘱咐道,“我们明天再住一天,后天一早就走。” “明白。” 离开老贺的房间,顾亦安回到自己房中。 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终于允许自己吐出一口带着焦糊味的气息。 直到此刻,那根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 疲惫伴随着疼痛,潮水般将他淹没。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从运动服的内袋里,取出了那张,承载着今夜所有疯狂、死亡与欲望的黑色胶片。 真正的宝藏,在他手中。 第77章 司哲 浴室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包括浴霸刺目的强光。 顾亦安反锁了门,后背贴上冰冷的瓷砖墙,才缓缓展开了那张黑色胶片。 胶片不大。 在强光的投射下,那些烙印于其上的神秘图案,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不是字。 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文字。 那是一百多个形态扭曲的人形符号。 每一个“人形”,都由一根主干,和无数纠缠的线条构成,勾勒出匪夷所思、彻底违背人体解剖学的动作。 有的蜷缩,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反折,似在承受宇宙的终极酷刑。 有的舒展,身体被拉伸到一个凡人无法企及的极限,透着诡异的狂喜。 更多的,则是身体结构被完全打乱、重组,关节错位,骨骼变形,却又奇迹般地,构成了一种充满暴力、与毁灭美感的诡异步伐。 顾亦安只是凝视着它们,一种冰冷的、源自基因深处的战栗感便窜上脊椎。 同时,还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确信,这就是“天图”。 是马宝国甘愿赔上性命,也要触及其一角的武学源头。 这张胶片,现在就是一枚握在手心的微型核弹。 它太珍贵,也太危险。 必须立即备份。 顾亦安掏出手机,打开了相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从四肢百骸涌来的疲惫,以及背后烧伤处传来的阵阵刺痛。 双手举起胶片,将它对准头顶浴霸的光源。 一个完美的数字备份,是眼下唯一稳妥的保险。 他的手指稳如磐石。 手机屏幕上,一个个诡异的人形符号被放大,每一处扭曲的细节都分毫毕现。 调整焦距。 确保每一个像素都绝对清晰。 咔嚓。 快门声在死寂的浴室中,显得格外突兀。 第一张,完成。 他平移胶片,将下一部分对准镜头。 对焦,拍照。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不是因为热,而是精神高度集中的生理反应。 后背燎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置若罔闻。 此刻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张胶片,和屏幕里那些扭曲的人形。 一张,两张,三张…… 他足足拍了十几张照片,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焦距,将整张胶片的内容,一帧不差地复刻进了手机的加密相册。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地将胶片卷好。 解下腰间的皮带,在皮带内侧,有一个他亲手缝制的狭长暗袋。 这个暗袋,本是用来存放高能量棒的,现在用来藏匿胶片,尺寸刚刚好。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力气去冲个澡,穿着满是烟火气的衣服,重重砸在柔软的大床上。 连鞋都没脱。 意识在沾到枕头的瞬间,便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他太累了。 …… 第二天。 顾亦安再次出现在混元太极总坛,像一个虔诚的求道者,逢人便打听马宝国的消息。 他的言辞恳切,眼神狂热,完美扮演了一个远道而来、倾慕马大师功夫,非要拜师学艺的武痴。 ....... 第三天。 这场精彩的独角戏终于落幕。 顾亦安和老贺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满脸“遗憾”与“失落”地离开了混元会所,完成了这场天衣无缝的伪装。 ……. 临河市,汇金国际大厦。 天眼工作室。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江小倩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啃着泡椒凤爪,一边用平板电脑刷着最新的悬疑剧。 听到动静,她头也没抬,吐字不清地嘟囔:“今天不开张,寻人问卦明天请早。” 顾亦安看着她这副愈发熟练的“老板娘”派头,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咳。 “咳。” 江小倩啃鸡爪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睛先是一亮,随即抱怨脱口而出: “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本老板娘就要辞职了!下次出去必须带上我,不然……” 她的话戛然而止。 目光死死锁定了顾亦安棒球帽下,那片光溜溜的头皮和后脑勺。 她猛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扯掉了他的帽子。 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下。 空气凝固了三秒。 江小倩的嘴巴张了张,眼睛里写满了匪夷所思,她伸出那只还沾着油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摸一下确认真假。 “顾亦安……你受什么刺激了?” “别碰。”顾亦安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油爪。 “不是,你这是……剃度了?哪个庙这么想不开收了你?” 江小倩绕着他走了一圈,满脸的困惑与探究。 “没当和尚。” 顾亦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他走到沙发前坐下,开始背诵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天眼门功法,第二阶段的正常现象。” “什么意思?”江小倩的怀疑写在脸上。 顾亦安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 “褪去三千烦恼丝,方得六根清净体。此为净体,天眼神功小成的外显标志。” 江小倩盯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了半天。 这套说辞神神叨叨的,可配上顾亦安此刻淡漠的表情,和这个极具冲击力的光头造型,竟然……真的透出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行吧,你们这些神棍的破事,我懒得懂。” 她撇撇嘴,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顾亦安自顾自拿了瓶可乐,拧开。 “这几天,有事?” 江小倩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压低声音:“临河出大事了。” 顾亦安喝可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说。” “何建军,还记得吧?” 江小倩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脸上是混杂着兴奋八卦神情。 “他老婆,白秀芝,自杀了!” 顾亦安捏着可乐罐的手指,微微用力。 “警方公布的?” “哪里需要警方,网上早就炸锅了!” “都说是何建军逼死她服药自尽的!” “还有更劲爆的!” 她完全沉浸在剧情里, “你猜怎么着?白秀芝有个情人叫司哲,听说白秀芝死了,直接杀疯了!” 亦安的眼神骤然锐利。 司哲,阿哲。 果然是他。 “网上说,白秀芝死讯传出来的当晚,司哲一个人, 把何建军手底下那十几个保镖,全宰了!” 江小倩讲得绘声绘色, “何建军命大,跑了。现在好了,两个人全成了通缉犯,满世界都在抓他们。” 江小倩说完,拿过顾亦安手上的可乐,灌了一口,咂咂嘴: “你说这叫什么事?一个痴情种为爱复仇,一个黑心富豪亡命天涯。这剧情,比我看的悬疑剧还刺激。” 顾亦安没有说话。 他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的搓动着。 江小倩的叙述很混乱,充满了网络流言和个人臆测。 但在他的大脑里,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迅速过滤、筛选、重组。 白秀芝的“自杀”。 司哲的疯狂复仇。 何建军的狼狈逃窜。 一条染血的逻辑链,正在缓缓浮现。 何建军畏惧的,从来不是警察,而是一条红了眼的疯狗。 那笔被白秀芝转移的巨额财富…… 一定在阿哲手里。 而何建军这个,曾经的身家过亿的老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上不可能没点保命的钱财。 顾亦安的指尖停住了。 一枚棋子,两头下注。 顾亦安的嘴角扯起。 一个局。 一个围绕着金钱、爱情、背叛和死亡的血腥棋局。 而他,天眼门顾大师,完全可以不下场,只做一个递棋子的人。 向何建军,递上司哲的踪迹。 再向司哲,递上何建军的藏身地。 他将是唯一的赢家。 这个计划很完美,唯一的变数,就是司哲那条红了眼的疯狗。 与那种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他必须拥有绝对的自保能力,才能在这场游戏中,立于不败之地。 天图。 顾亦安的目光变得深邃。 他必须尽快…… 尽快把那些“图”,变成真正攥在自己手里的“力”。 第78章 神魔舞 夜,深了。 天眼工作室的百叶窗被拉下,隔绝了窗外都市的霓虹。 整个空间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偶尔发出的低沉嗡鸣。 顾亦安反锁了卧室的门。 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将那个黑色胶片,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张胶片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 上面烙印着的,是一百多个扭曲狂乱的人形符号。 每一个符号,都像一个正在承受极致痛苦、或狂喜的灵魂。 它们被拉伸、折叠、拧转,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物常理的姿态,构成了一幅静止的,却又充满动态的神魔乱舞图。 这东西,看久了,会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战栗。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像是在直视某种超越理解范畴的、最纯粹的暴力。 他将这张珍贵的胶片正本卷好,起身。 床头柜被移开,露出后面的墙壁插座。 拆下插座面板,里面是一个被掏空的小空间,把胶片用防水袋包裹,塞了进去,然后才将一切复原。 做完这一切,他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地毯上。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要开始,解构这神魔之舞。 第一个人形符号被放大。 主干扭曲,无数细密的线条如蛛网般缠绕其上。 这些线条,在普通人眼中,杂乱无章。 但在顾亦安此刻的脑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闭上眼。 精神高度集中。 大脑前额叶皮层,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一股熟悉的灼热感从眉心深处升起。 黑暗中,那个扭曲的人形符号,不再是二维的图案。 它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光点、和能量流构成的,三维立体模型,在他的意识空间里缓缓旋转。 那些所谓的“线条”,是力流动的轨迹。 是肌肉发力、骨骼传导、筋膜拉伸的方向与顺序。 顾亦安的大脑,就像一台最顶级的超算,疯狂地进行着逆向工程。 拆解。 分析。 重组。 他将一个又一个符号在脑中还原成三维模型。 当第十个符号被彻底解构后,它们在他的意识里,串联、组合,最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动态序列。 这个序列的终点,是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出拳。 顾亦安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就这? 他花了三个小时,大脑超负荷运转到濒临宕机,足足消耗了五支“战马”能量胶。 结果,就为了推演出一个出拳的动作? 这套由十个“人形”组成的动作序列,如果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一套极其复杂、精密到令人发指的全身发力技巧。 它调动了从脚趾到每一根指骨,全身超过两百块肌肉的同时协作。 他站起身,尝试着模仿脑海中的动作。 第一个动作,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下沉,脚踝、膝盖、胯骨同时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第二个动作,腰腹核心瞬间收紧,一股力从脚底上传。 第三个动作…… 他的动作生涩、扭曲,充满了断裂感,像一个被人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身体的柔韧性、关节的活动范围、肌肉的控制精度……没有一样能跟得上大脑的指令。 当他艰难地、近乎滑稽地完成第十个动作,将拳头递出的那一刻。 看着自己递出去的拳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力可言。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玩意儿,要美感没有美感,要实用没有实用。 除了能把自己拧成一根麻花,到底有什么用? 他毫不怀疑,如果在公共场所,自己敢把这十个动作做完,会被人当做神经病。 马宝国会为了这么个华而不实的东西,连命都不要?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只递出的拳头上。 刚才,在完成动作的最后一瞬,他似乎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完全陌生的“力”,顺着手臂,抵达了拳锋。 但那股力刚一出现,就被他孱弱的身体结构给泄掉了,散逸得无影无踪。 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体,根本就是一个漏水的筛子,承载不住“天图”的力量。 马宝国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古代人类的体质,远超现代人……” 所以,不是“天图”没用。 是他的身体,太弱了。 弱到连最基础的动作,都无法标准完成,更别提爆发出应有的威力。 顾亦安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他需要一个测试。 一个能让他看到这套动作,哪怕百分之一威力的测试。 他必须知道,这枚握在手里的微型核弹,引爆的开关到底在哪里。 ....... 第二天。 汇金国际大厦,四楼的健身房。 顾亦安是这里的长期会员,健身房里人不多,零星几个会员在器械区挥汗如雨。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橡胶混合的味道。 他径直走向角落的搏击区。 那里,一个近一人高的专业级沙袋,安静地悬挂着。 他走到沙袋前,站定,调整呼吸,将肺里的浊气尽数排出。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 一个穿着运动背心的肌肉男,正对着镜子,展示着自己的肱二头肌。 另一个女孩戴着耳机,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顾亦安闭上眼,将周围的一切声音屏蔽。 脑海中,那十个扭曲的人形符号,再次亮起。 就是现在。 他的身体猛地一沉,双脚如树根般扎在地上。 第一个动作! 紧接着,腰胯拧转,脊椎如大龙般抖动。 第二个! 第三个! 力从地起,层层传递,他整个人的身体变成了一张被瞬间拉满的强弓! 手臂,肩膀,手肘……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个正在自拍的肌肉男,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残影。 顾亦安的身体,以一种人类肉眼难以捕捉的连贯性,完成了那套怪异的动作。 最终,所有的力量,都汇聚于一点。 右拳。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甚至没有拳头击打在皮革上的闷响。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顾亦安的拳头,印在了沙袋的中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那个肌肉男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健身房里,一切如常。 一秒。 两秒。 三秒。 “刺啦——” 一声皮革撕裂声,打破了平静。 悬挂的沙袋,从顾亦安拳头接触的位置,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里面的填充物,那些被压实的碎布和沙粒,“哗啦”一下,倾泻而出,在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整个健身房,瞬间安静了。 跑步机上的女孩停了下来,摘掉了耳机。 正在举铁的会员,放下了杠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破裂的沙袋,和站在沙袋前,那个穿着普通运动服,剃着光头的少年身上。 顾亦安没有看任何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拳。 一股极致的痛感,在他脑中炸开。 下一秒,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从他自己的手腕内部传来。 低头看去,他的右手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红肿起来,像一个发胀的馒头。 骨裂。 甚至可能是粉碎性骨折。 “哥们儿……” 一个穿着教练服,身材壮硕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沙袋,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他是这里的教练,姓王。 “这……这是你干的?” 王教练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顾亦安抬起头,面无表情,左手握住了自己肿胀的右手手腕。 “沙袋我赔。” “不不不,不是赔偿的问题!” 王教练终于回过神,他的目光,从沙袋转移到顾亦安的手上,脸色一变, “你手腕怎么了?!” 顾亦安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但他语气依旧平淡。 “脱臼了。” “这哪是脱臼!” 王教练也算半个运动康复专家,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赶紧的,我带你去医院!” ........ 第79章 新规 一个小时后。 临河市骨科医院。 放射科的医生,看着片子上那清晰的腕骨骨裂痕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顾亦安,推了推眼镜。 “小伙子,你这是……被车撞了?” 顾亦安摇摇头。 “打沙袋。” 医生愣住了:“打什么沙袋能把手打成这样?” 顾亦安没再解释。 冰敷,夹板,石膏,绷带。 一套流程下来,当顾亦安一手插兜,另一只胳膊吊在胸前,回到天眼工作室时。 江小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鎏金沙发上,往嘴里塞着薯片,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满足的脸。 听到开门声,她头也没回。 “回来啦?中午吃什么?我家店里新卤的猪耳朵,要不要……” 话音未落,她似乎终于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异样。 她缓缓扭过头。 看到了顾亦安吊在胸前的胳膊,和那厚厚的石膏。 “咔嚓。” 她手里的薯片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 “啊——!” 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尖叫,震得工作室的玻璃都嗡嗡作响。 江小倩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近二百斤的体重,此刻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瞬间冲到顾亦安面前。 “顾亦安!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谁!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告诉我是谁!老娘现在就去剁了他!” 面对几乎要原地爆炸的江小倩,顾亦安显得异常平静。 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江小倩快要戳到他鼻尖的手指,走到茶台前,用完好的左手,行云流水地拧开一瓶可乐。 “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 江小倩绕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打着石膏的胳膊, “你别想糊弄我!这伤一看就是跟人动手了!到底是谁?”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是真的急了,眼眶都有些泛红。 顾亦安喝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开口。 “我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你放……” 江小倩那个“屁”字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一个字。 这个家伙,不想说的事,撬开他的嘴都没用。 她深吸一口气,怒气瞬间转化成了心疼。 “你能不能小心点!你可是天眼门的招牌!你现在这样,生意还怎么做?”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强行把顾亦安按在沙发上,又拿了两个靠垫,小心翼翼地垫在他受伤的胳膊下面。 “行了行了,死不了。” 顾亦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不自在,挪了挪身体。 江小倩哼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但没再咋咋呼呼,只是时不时瞥他一眼,眼神里全是担忧。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 顾亦安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骨裂的疼痛还在持续,但他更在意的,是这一拳带来的信息。 天图,可行。 威力,巨大。 代价,惨痛。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去真正参透这“天图”的奥秘。 这根本不是现代人体质,能驾驭的力量,否则每一次施展,都伴随着毁灭性的代价。 看来,在身体强度没有质的飞跃之前,与啊哲那种疯狗的交锋,必须延后。 他正思索着,忽然感觉到旁边的江小倩,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她一会儿挪挪屁股,一会儿拿起手机解锁,盯着屏幕看几秒又猛地关上,动作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 顾亦安睁开眼,瞥了她一眼。 “你今天怎么回事?” “啊?没……没什么事啊。”江小倩的眼神明显在躲闪。 “是吗?” 顾亦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你平时话跟机关枪似的,今天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坐姿也收敛了不少,搞得跟个淑女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直接发出最后通牒。 “说。” 一个字,让江小倩瞬间破功。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那个……本来你受伤了,我不想跟你说的。” “那就别说了。” 顾亦安重新闭上眼。 “哎别啊!” 江小倩急了,连忙拉住他的好胳膊,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有个活儿。” “十万以下的也别烦我。”顾亦安眼都没睁。 “这个……没钱。” 江小倩的声音低了下去。 顾亦安没说话,但眉毛已经微微皱起。 江小倩看他脸色不对,赶紧解释: “不是,这单不一样!这个人,他……他真的很可怜,你自己看!”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本地新闻的视频,递到顾亦安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很瘦,皮肤被晒得黝黑干裂,眼窝深陷,头发花白。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手里举着一块纸板。 纸板上,用粗黑的笔写着几个大字:“寻子”。 下面,是一个七八岁男孩的照片,笑得很灿烂。 新闻标题很醒目:《卖房寻子,一位父亲最后的坚持》。 视频里,记者在采访他。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他说,他儿子叫程小飞,半年前,在家门口玩的时候,不见了。 他说,他报了警,但一直没有线索。 他说,他卖了唯一的房子,走遍了半个国家,被人骗了好几次,钱都花光了。 他说,只要能找到儿子,他愿意给那个人做牛做马一辈子。 视频不长。 但那种浸入骨髓的绝望,几乎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江小倩关掉视频,声音很低。 “这个人叫程书斌,来我们工作室门口好几次了。” “每次都不进来,就在门口站一会儿,看看我们的招牌,然后就走了。” “前天,他又来了,我没忍住,就出去问了他一句。” “他说他实在走投无路了,听说临河出了个天眼门,无所不能,就想来碰碰运气,万一……万一能见到神仙呢?” 顾亦安沉默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七岁那年,在黑暗冰冷的地下室里,自己紧紧抱着妹妹顾小挽时,那刺骨的恐惧。 一万块的寻猫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接下。 三亿美金的天图,他可以赌上性命去抢。 但面对这样一个除了绝望、一无所有的父亲。 他创立“天眼门”的初衷——敛财、扬名、调查真相,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单薄。 他的大脑在飞速算计。 接这单,没有一分钱收入,还要耗费他宝贵的能量。 但这单,所带来的社会声望、和正面影响力,将是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 更何况……他本身,就极度痛恨这种拐卖儿童的人渣。 一笔用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换取巨大声望、与内心片刻安宁的,完美交易。 顾亦安的嘴角,扯动了一下。 他对江小倩说:“你跟他说,这活儿,我接了。” 江小倩愣住了:“啊?可是他没钱……” “我什么时候说要钱了?” 顾亦安靠回沙发,断腕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他的语气云淡风轻。 “从今天起,天眼门立个新规矩。” “所有寻找被拐、走失儿童的活儿,天眼门都接。” “至于酬劳,看对方家境,随缘。” 江小倩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她看着顾亦安,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感动,最后化成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可以啊,顾亦安!” 她一巴掌拍在顾亦安的肩膀上,忘了那是他受伤的一侧,疼得顾亦安龇牙咧嘴。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我们顾大师,果然是心怀天下,侠肝义胆!” 一连串的马屁脱口而出。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明天过来!” 看着江小倩兴奋地跑去打电话的背影,顾亦安揉了揉被她拍疼的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 侠义? 不。 这只是另一场,更高明的交易罢了。 第80章 小飞 卧室里,顾亦安盘腿坐在地毯上。 右臂的石膏厚重而碍事,吊在胸前,宣告着一切身体训练的暂停。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大脑,进行更高维度的锻炼。 他闭着眼。 意识深处,那十个从“天图”中剥离出的、扭曲狂乱的人形符号,正以极慢的速度,反复播放。 第一个动作,身体下沉,力线如何从脚底升起。 第二个动作,腰胯拧转。 第三个动作…… 他的大脑,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这套“神魔舞”的发力序列。 每推演一次,身体的每一个相关肌群,都会在脑海中被点亮、分析、重组。 在一次推演的间隙,一个结论清晰地浮现。 这套神魔舞,并非一套必须完整执行的僵化序列。 它的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一个独立的、自洽的发力法则。 如果自身体魄孱弱,无法承受整套动作的毁灭性冲击,完全可以舍弃其中大部分高负荷动作。 威力固然会断崖式削弱,但剩下的基础动作,依旧能构成一个稳定的、对身体伤害可控的体系。 原来如此。 那些所谓的百家传承,那些从古老武学源头分化出的万千法门…… 或许,都只是后世资质平庸者,对这套原始“神魔舞”进行不断简化、删减后,留下的残篇罢了。 就在他完全沉浸在这种,精神层面的修行中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笃笃。” 是江小倩。 “顾亦安,有客户。” 顾亦安睁开眼,从那种深度的精神集中状态中脱离出来,眉心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痛。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左手,走出卧室。 工作室的鎏金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很瘦,皮肤被晒得黝黑干裂,像一块常年风干的腊肉。 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却刻满了远超年龄的沧桑沟壑。 他穿着一件领口、和袖口都已磨破的夹克,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膝盖上。 正是头条新闻里的那个男人,程书斌。 看到顾亦安出来,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快得有些不协调。 他的目光落在顾亦安过分年轻的脸上,明显愣了一下。 当视线扫到顾亦安吊着的胳膊时,那份错愕,迅速化为毫不掩饰的失望。 顾亦安没理会他眼神里的复杂变化,径直走到茶台边,用完好的左手拿出一罐可乐。 他不喜欢绕圈子。 “你儿子,什么时候走丢的?” 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程书斌愣了一下,似乎没跟上这节奏,但随即,他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道: “小飞……小飞走失到今天,六个月,零十三天。” 他把这个时间,记得如此清晰,精确到天。 顾亦安拧开可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仅凭这句话,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把孩子刻进了骨血里。 他内心那片被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串数字轻轻敲了一下。 “孩子几岁了?” 顾亦安又问。 “去年走丢的时候,四岁半。现在……现在该五岁了。” 程书斌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长久积压下来的焦虑。 顾亦安打量着他:“看你的年纪,不小了。” 这话有些冒昧,但顾亦安需要确认一些信息。 程书斌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我结婚十年,一直没孩子。三十七岁那年,才有了小飞。”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妈妈,身体不好,小飞三岁那年,就……就生病没了。” “小飞,是我的全部。我的一切。” 说到最后,这个在街头风餐露宿、面对镜头,都未曾落泪的汉子,眼眶红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顾亦安,声音里带着恳求的颤音。 “只要能找到小飞,我这条命给你都行!” 顾亦安沉默地喝了口可乐。 他原本对程书斌的判断,只是一个可以用来刷声望的“完美客户”。 但此刻,这个男人的故事,让他心中那套冰冷的利益公式,出现了一丝松动。 “我天眼门做事,需要引子。” 顾亦安放下可乐,语调恢复了那种故弄玄虚的平淡, “你孩子有没有最喜欢、经常用的东西?” “有!有!” 程书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他的东西我一直都带着,都在门外!” 他转身快步走到门口,拎进来一个巨大、肮脏的旅行包,包的拉链已经坏了,用一根绳子胡乱捆着。 他蹲在地上,迫不及待地解开绳子,从一堆破旧的衣物里翻找。 翻了半天,他终于拿出了一本儿童画册。 封皮已经被摩挲得卷起了边,上面画着一只笔触幼稚的蓝色小象。 “这是小飞最喜欢的故事书,他每天晚上都要我给他念。” 程书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回忆的暖意。 顾亦安伸出左手,接过了画册。 纸张因长久的使用而变得柔软,触手温润。 “我要施法,期间任何人不要打扰我。”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回卧室。 他之所以选择关门,而不是当着客户的面“作法”,纯粹是因为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方便。 一只胳膊吊着绷带,另一只手要接触物品,根本没法做出那些“掐诀念咒”、“并指如剑”的遮掩动作。 与其表演得不伦不类,不如直接关起门来,更添几分神秘感。 卧室门“咔哒”一声反锁。 隔绝了门外那个父亲期盼、又绝望的目光。 顾亦安靠在门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册,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场交易,他忽然觉得,值得做得更认真一点。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将那本儿童画册平放在面前。 左手,轻轻按在了封面那只蓝色小象的眼睛上。 闭眼。 精神力高度集中,大脑前额叶皮层开始进入高代谢状态。 轰—— 视野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紧接着,手中的画册,爆发出无数彩色的光线,在他意识的黑暗空间里交织、穿梭。 大部分线条都驳杂而暗淡,很快便消散无踪。 有一条金色光线,璀璨、明亮。 这就是羁绊最深的人——程小飞。 顾亦安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神念,狠狠扎进了那条金色的光线之中! “嗡!” 下一秒,视觉共享,开启! 眼前的黑暗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馨明亮的房间。 视角很低,是属于一个孩子的视角。 地板是温暖的木色,擦得很干净。 不远处,一只金毛犬正趴在地上,温顺地摇着尾巴。 一只小手伸了过去,抓了抓金毛犬毛茸茸的耳朵。 金毛犬舒服地哼唧着,用头蹭了蹭那只小手。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中似有尘埃在舞蹈。 一个穿着居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相貌普通,但蹲下身时,眼角的笑纹很温和。 他手里拿着一个削好了皮的苹果,切成了小块,用牙签扎着。 他蹲下身,将一块苹果递到小飞的嘴边。 小飞张开嘴,咬住了那块苹果。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的感觉,顾亦安无法体会到。 他只能“看”到。 那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宠溺的笑容。 没有虐待。 没有囚禁。 没有打骂。 只有温暖的阳光,温顺的大狗,和一个对小飞呵护备至的男人。 小飞,过得很快乐。 甚至,比他跟着那个绝望的父亲,可能还要快乐。 神念猛地收回。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顾亦安睁开眼,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立刻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定位坐标。 很快,一个红点在临河市的地图上,被标记出来。 鑫源小区。 一个不算高档,但也不算老旧的住宅区。 顾亦安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却没有立刻起身。 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在脑海中回放刚才共享的画面。 一帧,一帧地分析。 他看到了,孩子伸手抚摸金毛犬时,动作熟练而自然,没有一丝对陌生环境的生疏。 他看到了,孩子咬下苹果时,身体微微后仰的依赖姿态。 这不是人贩子与人质之间能有的氛围。 这更像……一对真正的父子。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升起,带着一丝诡异的寒意。 人贩子,为何没有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反而留在这座城市里,像普通家庭一样生活? 半年的时间,绝不可能培养出这种,亲昵到化不开的“日常感”。 这不像是绑架。 这更像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替换”。 第81章 鑫源小区 顾亦安带着那个诡异的猜想,推开了卧室门。 门外,江小倩紧张地攥着衣角,呼吸都放轻了。 而那个叫程书斌的男人,则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目光死死钉在卧室门上。 看到顾亦安出来,他干裂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眼神里混杂着一丝即将崩塌的绝望。 顾亦安没看他,径直走向茶台,用完好的左手,拿起那罐喝了一半的可乐。 冰凉的易拉罐贴在掌心,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这场交易,并不像预想中那么简单。 而这个程书斌,一定隐瞒了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程书斌,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找到了。” 短短三个字,程书斌整个人剧烈地一颤,那双死灰色的浑浊眼睛里,瞬间亮得骇人。 “真……真的?” “我陪你走一趟。” 顾亦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句简单的话,比任何保证都有分量。 程书斌的眼圈泛红,拼命地冲着顾亦安点头。 “好!好!” 江小倩也反应过来,兴奋地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行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张开双臂就想给顾亦安一个熊抱,看到他胸前吊着的胳膊,又硬生生刹住车。 她转而用力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走!坐我的车去!” 顾亦安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下楼。 江小倩献宝似的,指向路边停着的一辆车。 那是一辆粉色的宝马MINI。 小巧玲珑的车身,在周围一众朴实无华的家用车里,显得格外骚气。 顾亦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了看江小倩近二百斤、丰腴的身躯,又看了看那辆迷你小车。 “你确定?” “那当然!” 江小倩得意地扬起下巴,按了下车钥匙,粉色小车欢快地闪了闪灯。 她率先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灵巧,将自己“塞”了进去。 那辆MINI,肉眼可见地往下一沉,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 顾亦安面无表情地拉开后座车门,和程书斌一起坐了进去。 车内,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混合着薯片的油炸香气,形成一种复杂的、直冲脑门的攻击性气味。 “去哪,顾大师?” 江小倩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阵清脆的轰鸣。 “鑫源小区。” 顾亦安报出地址,同时身体往车门边靠了靠,试图离那股复杂的香气远一点。 粉色的MINI像一颗出膛的炮弹,野蛮地汇入了车流。 车厢内,气氛有些古怪。 江小倩从后视镜里,不停地拿眼偷瞄顾亦安。 而副驾驶的程书斌,则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身体绷得像块石头,死死盯着前方的路。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程书斌的侧脸上。 “你有没有仇人?” 程书斌愣了一下,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我就是个普通人,哪来的仇人。” “仔细想想。” 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疑, “任何一种可能。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哪怕是口角之争。” 程书斌被他这股气势所慑,努力地回忆起来。 “我以前……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的。您知道,干这行的,天天对着电脑,很少跟人打交道。” “后来……后来公司裁员,因为年龄大了,就把我给裁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被裁员后,我就靠接点私活,做做小程序过日子。接触的人更少了。” “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怕得罪人,所以平时都躲着人走,真的……真的想不出来得罪过谁。”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种被时代碾压过后的小人物辛酸。 顾亦安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程序员,中年失业,社交圈子窄。 这是一个典型的、被时代抛弃的普通人画像。 “你爱人那边呢?” 顾亦安换了个角度。 提到妻子,程书斌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她……她走得早。她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了。” 线索,似乎全断了。 顾亦安不再追问,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一个“人贩子”,没有勒索赎金。 没有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报复? 程书斌的社会关系,简单到像一张白纸,仇家从何而来? 一种诡异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他的思绪里。 “到了!” 江小倩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鑫源小区。 一个有些年头,但维护得还算不错的生活区。 楼宇之间,绿化带修剪得很整齐,有老人在遛弯,有小孩在嬉戏,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谁能想到,一场长达半年的骨肉分离,其终点,就隐藏在这片宁静之下。 “就是这里?”江小倩停稳车,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接着说,脸上满是正义感, “报警吧,这种人渣,必须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程书斌的手,已经摸向了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再等等。” 顾亦安却开口制止了他。 “往里开,我指路。” 江小倩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发动了车子。 在顾亦安的指引下,粉色MINI在小区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栋楼前。 “就是这栋。”顾亦安说。 江小倩和程书斌立刻抬头看去。 这是一栋普通的住宅楼,总共十一层,楼顶还有一个斜顶的阁楼。 顾亦安闭上眼,脑中回放看到的坐标、与实景对照。 中单元,十一楼,顶层阁楼。 确认无误。 他看向程书斌,此刻这个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激动、紧张、和近乡情怯般的恐惧。 “现在报警吧。” 顾亦安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告诉他们,你找到了疑似你儿子的位置。” 程书斌重重地点头,颤抖着拨通了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 报警电话打出去不到十五分钟。 一辆黑色的老旧桑塔纳,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小区,停在了顾亦安他们车后不远处。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 为首的,一身便装,但身形挺拔,目光锐利。 正是张瑞。 几个月不见,他肩膀上的警衔已经变了,眉宇间也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许沉稳干练。 顾亦安推门下车。 “顾……顾亦安。” 张瑞看到顾亦安,尤其是他胸前吊着的胳膊,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 “情况就是这样。” 顾亦安指了指那栋楼, “中单元,十一楼,顶层阁楼。嫌疑人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孩子也在里面。” 他省略了自己如何得知这一切的过程,张瑞也没有追问。 “明白。” 张瑞点点头,脸色严肃起来, “你们在车里等着,保持安静,不要下车。” 说完,他转身对着耳麦低声下达指令。 “各单位注意,目标位置确认。A组封锁小区所有出入口,B组控制目标楼宇单元门,C组跟我上。” 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张开。 张瑞带着一名警员,快步走进了单元楼。 江小倩的MINI车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程书斌死死扒着车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十一楼的那个小窗户。 江小倩则一脸紧张地看着顾亦安:“他们……他们不会有事吧?万一那人贩子狗急跳墙……” “常规流程,警察有分寸。” 顾亦安显得很平静,目光却同样锁定着那栋楼。 行动开始了。 顾亦安看到,两个穿着物业制服的人,应该是警察伪装的,走到了楼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顾亦安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对面楼顶。 两个穿警用防爆服的黑影,趴在了最佳射击位。 怎么调动狙击手了? 随即,顾亦安看到,几名身着黑色作战服、荷枪实弹的特警,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单元楼道。 看来,敲门试探失败了。 情况,正在升级。 顾亦安心里的那股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不行。 在警方破门之前,他必须再确认一次。 他不想自己的一场“侠义之举”。 最终酿成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第82章 疑云 粉色的MINI车里,气氛压抑。 江小倩和程书斌死死盯着车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顾亦安的左手,悄无声息地,再次握住那本儿童画册。 轰—— 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金色的轨迹线在眼前蜿蜒,比上一次更加清晰、稳定。 他的神念,没有丝毫迟滞,精准地扎了进去! 嗡! 视觉共享,瞬间开启。 眼前的画面,不再是之前的温馨宁静。 这是一个孩子的视角,充满了恐慌和不安。 能“看”到,房间里很乱,原本摆放整齐的玩具,被撞翻在地。 窗帘被紧紧拉上,只透进一丝昏暗的光线。 能“看”到,那个男人,正半跪在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眼神里全是惊慌。 但他的双手,却稳稳地扶着小飞的肩膀。 他的嘴巴在快速地开合,像是在解释什么,安抚着什么。 小飞的身体在发抖,小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袖。 那是一种极度依赖的姿态,不是对陌生人的恐惧,而是与亲人共同面对未知的惊惶。 突然,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 他猛地将小飞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小飞和房门之间。 他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奥特曼玩具,塞进小飞的怀里,然后用手轻轻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着。 顾亦安看不懂唇语。 但他能读懂那个口型。 ——别怕。 ——爸爸在。 顾亦安的神念,猛然抽离。 他睁开眼,冰冷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 爸爸? 这个男人,自称爸爸! 而小飞的反应,没有排斥,只有全然的信赖! 他妈的。 这根本不是绑架! 顾亦安看向窗外,十一楼,那个小小的窗口。 他仿佛能看到,狙击手的十字准星,已经套住了那个用身体护住孩子的男人。 时间来不及了! “咔哒。” 顾亦安推开了车门。 “喂!” 江小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警察说了不让动!你干嘛去?” 顾亦安没理她,径直下车,关上车门。 他迎着几名外围警戒警员诧异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向单元楼门。 他的步伐很快,很稳。 没有一丝犹豫,他直接按下了电梯的上行按钮。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金属空间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张瑞的号码。 电话秒接。 “什么事?” 张瑞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里一片死寂,充满了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让你的人别开枪。” 顾亦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他不会伤害孩子。这里面有问题,我马上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收到。” 张瑞的声音传来,简短而有力, “我给你两分钟。” 顾亦安挂断电话,电梯的红色数字,跳到了11。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十一楼的走廊里。 五六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壁虎般紧贴着墙壁,身体压得极低,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走廊尽头的那扇深红色防盗门。 张瑞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脸上写满了凝重。 看到顾亦安从电梯里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张瑞的瞳孔缩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顾亦安穿过那些沉默的钢铁战士,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然后,他对张瑞说。 “我来。” 走廊里,特警队员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这个光头,吊着胳膊的年轻人是谁? 张队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平民,出现在即将破门的攻击点? 张瑞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顾亦安,用眼神询问。 顾亦安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走到那扇深红色的防盗门前,抬起了完好的左手。 “笃,笃,笃。” 他敲了敲门。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无比。 门内,没有回应。 “我是天眼门,顾亦安。”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进门内。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孩子。” “我也知道,你不是人贩子,你有你的难言之隐。” “我的天眼,能够看到这一切。” 走廊里的特警们,脸上的表情更怪异了。 天眼门? 这是什么新型的谈判战术? 跳大神吗? 张瑞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门。 顾亦安的声音还在继续。 “现在外面都是警察,但你不用怕,真相不会被掩盖。” 他停顿了一下,给门里的人,一个消化信息的时间。 然后,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压迫感。 “我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 “五秒之后,他们会破门。届时,一切都将失控。” 说完,他开始倒数。 “五。” 特警队员们瞬间绷紧了身体,肌肉贲张,准备执行命令。 “四。” 张瑞的眼神锐利,紧盯着门锁的位置。 “三。” 走廊里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二。” 顾亦安的声音,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就在他即将数出“一”的瞬间。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转动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门,开了。 “行动!” 张瑞一声低喝。 早已蓄势待发的特警队员,瞬间冲了进去! 那个男人,没有做任何反抗。 他被一名特警干净利落地按倒在地,双手反剪。 他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越过那些晃动的枪口和人影。 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门口的顾亦安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绝望,只有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恳求。 “顾大师……帮我。”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顾亦安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好人蒙冤。” 这是一个承诺! 一名特警抱着小飞,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孩子在剧烈地哭喊,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他不是因为获救而喜悦,而是因为分离而恐惧。 他的小手伸向被按在地上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 “爸爸!爸爸!” 也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小飞!” 程书斌和江小倩气喘吁吁地冲了上来。 程书斌一眼就看到了被特警抱在怀里的小飞,他嘶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我的儿子!” 他从特警手中,一把将小飞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激动得浑身发抖。 “小飞,爸爸找到你了,爸爸找到你了……” 他语无伦次,眼泪夺眶而出。 奇迹般地,小飞的哭声,停了。 他僵硬地被程书斌抱在怀里,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 他没有回抱程书斌。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 只有恐惧。 对抱着他的这个“亲生父亲”,毫不掩饰的恐惧。 顾亦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心底那最后一点侥幸,被这孩子最真实的反应,彻底击碎。 他抬头,看向张瑞。 张瑞也看到了这一幕。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更能察觉到,一个孩子,绝对不会用这种眼神,去看自己的父亲。 张瑞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与顾亦安对视了一眼。 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已经交换了所有信息。 这个案子,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好了!” 张瑞当机立断,大手一挥, “都别围着了!有什么事,回局里说!” “把他们两个,还有孩子,全部带回去!” 第83章 DNA 一行人押着两个“嫌疑人”,抱着一个惊魂未定的小飞下楼。 电梯门在底楼打开。 轰—— 无数惨白的闪光灯,扑面而来。 不得不佩服互联网的力量。 不知道是哪个热心市民,发出的第一条随手拍视频。 记者,自媒体,网红主播,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蜂拥而至。 “出来了!出来了!” “哪位是天眼真人?是真人出手了吗?” “是顾大师!天眼真人的关门弟子!这种小事不值得他老人家出手!” 黑压压的人群,将不大的单元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数十个话筒和手机,从各个刁钻的角度递了过来。 江小倩走在最前面,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旋即挺起了丰满的胸膛。 她是谁? 天眼门的人! 这种场面,必须撑住! 她清了清嗓子,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正准备以天眼门代言人的身份,说两句场面话。 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大哥,粗暴地将她往旁边一挤。 “大姐让一下,挡着镜头了!” 江小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那酝酿好的豪言壮语,瞬间被憋了回去,一张脸涨得通红。 人群的焦点,自动忽略了她, 也忽略了那个吊着胳膊、剃着光头、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年的顾亦安。 所有镜头,都对准了走在最中间,虽然一身便装,但气势沉稳、眼神锐利的张瑞。 这冷峻的气质,这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沉稳! 这才是大师该有的范儿! 一个女记者眼疾手快,将话筒直接怼到张瑞嘴边。 “顾大师!请问您这次是如何推演天机,在短短时间内就找到了失踪半年的孩子?” “这是否意味着,天眼门将正式出山,普度众生?” 张瑞的脸黑了。 他不是没见过记者,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他一把推开话筒,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镜头前一晃。 “警察办案!” “全部让开!妨碍公务,后果自负!”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后骚动起来。 “警察?” “怎么是警察?天眼真人呢?” “被警察把功劳抢了?” 趁着这片刻的混乱,张瑞对身后的警员一挥手,迅速分开人群,护着陈伟和程书斌他们往外走。 没人注意到,人群的边缘,那个光头少年,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粉色的宝马MINI旁。 顾亦安好整以暇地靠着车门,像个局外人,欣赏着那边的闹剧。 几分钟后,江小倩气鼓鼓地,跺着脚走了过来,一屁股坐进驾驶座,车身都跟着晃了晃。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 “他们竟然推我!还叫我大姐!我有那么老吗?” 顾亦安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那当然!”江小倩的火气更旺了, “我好歹也是……也是……” 她卡壳了,转过头,一双大眼睛瞪着顾亦安。 “顾亦安!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算不算天眼门的人?” 顾亦安看着她,表情难得地正经。 “算。” 江小倩的眼睛一亮。 顾亦安慢悠悠地说,“你是天眼门护法。” “护法?” 江小倩品了品这个名号,感觉还行,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她眉头一挑,下巴一扬,哼了一声。 “屁的护法!本姑娘要么不当,要当就当掌门!” 说话间,江小倩发动了车子,粉色小炮弹“嗡”的一声,汇入车流。 顾亦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小飞看程书斌时,毫不掩饰的恐惧。 那个叫陈伟的男人,护住小飞时,决绝的背影。 还有小飞,哭喊着叫陈伟“爸爸”。 这些细节,一个负责任的刑警队长,不可能看不见。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张瑞,会来找他的。 …… 回到天眼工作室。 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登山包,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是程书斌的。 走的时候太急,他根本没顾上拿。 江小倩走过去,踢了一脚。 “这家伙,东西都不要了,看来是真急着见儿子。”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个背包上,眼神幽深。 是吗?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一个被精心编织的故事,一个被完美利用的“神通”,一个被他亲手送回“父亲”身边的、眼神惊恐的孩子。 这场所谓的“侠义之举”,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而这个被遗忘的背包,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诡异的钥匙。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张瑞,带着那个他不想看到,却又必须知道的结果,来找他。 ......... 第二天,临河市的阳光很好。 天眼工作室里,气氛却有些沉闷。 江小倩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着薯片,一边用手机刷着新闻。 屏幕上,各大本地媒体的头条,都被“天眼门”占据。 《震惊!临河失踪半年男童被寻回,神秘“天眼门”再显神通!》 《150岁天眼真人出手,半日寻回失踪儿童,是神通还是骗术?》 《走近科学之天眼寻人,我们采访了著名反伪科学斗士……》 新闻下面的评论区,更是吵翻了天。 有人奉若神明,跪求“天眼真人”联系方式,解决自家鸡毛蒜皮。 有人嗤之以鼻,断言这是警方与骗子联手炒作。 江小倩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赞几条吹捧天眼门的评论。 顾亦安坐在茶台后,没有看新闻。 他的大脑,正在一遍遍地回放“神魔舞”那十个动作序列。 力量的反噬,手腕的骨裂,让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的身体,是一件太过脆弱的容器。 而“天图”中蕴藏的力量,却是足以撑爆星辰的汪洋。 用杯子去装海,结果只能是杯毁水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江小倩嘴里含着半口薯片,含糊不清地问:“谁啊?” 门打开。 张瑞站在门口,一身便服,面容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他像是熬了一个通宵,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顾亦安。”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进来坐。” 顾亦安指了指对面的鎏金沙发。 江小倩很有眼力见地问:“张警官,喝点什么?可乐?果汁?我们这还有八二年的雪碧。” “不用了。” 张瑞摆摆手,直接在顾亦安对面坐下,身体绷得很紧。 工作室里,只剩下江小倩“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 顾亦安拿起可乐,却没有喝。 “怎么样了?” 张瑞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 “程书斌,把孩子带走了。” 顾亦安缓缓放下可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张瑞。 “放了?” 他问的不是程书斌,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男人呢?” “他叫陈伟。”张瑞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现在暂时拘留。” “陈伟说,孩子是他的。” 张瑞迎着顾亦安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程书斌的妻子,生前出轨。孩子,是她和陈伟的。” “理由。”顾亦安的声音冷了下来。 “程书斌,没有生育能力。” 这个理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工作室里炸开。 江小倩的嘴巴,张成了“O”型,手里的薯片都忘了吃。 顾亦安想起了那个男人,用身体护住小飞的背影,想起了小飞哭喊着“爸爸”时的依赖。 原来如此。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做亲子鉴定?” 顾亦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孩子归陈伟,绑架案不成立,一切结束。” 张瑞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们做了。” 他看着顾亦安,眼神里透着一种荒诞。 “我们连夜加急,采了陈伟的血样,也通过技术手段,拿到了程书斌的DNA样本。” “你猜,孩子是谁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顾亦安脸上即将出现的震惊。 顾亦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张瑞扯动嘴角,吐出一口郁闷的浊气。 “孩子,谁的也不是。” “不是陈伟的。” “也不是程书斌的。” 第84章 骗子 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江小倩“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此刻也停了。 那半片薯片悬在她的唇边,忘了送进去。 孩子,谁的也不是。 不是陈伟的。 也不是程书斌的。 这个结果,像一个毫无逻辑的笑话,将此前的一切推断与行为,彻底颠覆。 “那……那小飞的爸爸是谁?” 江小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最焦点的问题。 张瑞摇了摇头,满脸的倦容更深了。 “不知道。” 这三个字,充满了无力感。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基因层面,竟与两个争夺他的男人都毫无关联。 顾亦安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瑞。 他的大脑,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已经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即便如此,也不能把小飞给程书斌。” 他的声音很冷,像一坨冰。 “小飞那孩子,怕他。” 张瑞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没办法。” “户口本,出生证明……所有法律文件,都指明程书斌,是小飞的唯一合法监护人。” “从程序上讲,孩子必须归他。”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体制的疲惫。 “我们没有他虐待孩子的直接证据,小飞眼里的恐惧,法律层面什么都证明不了。” 顾亦安的左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法律。 证据。 这些冰冷的词语,此刻显得如此刺耳。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让他最初接下这个案子的理由。 “程书斌不是为了找孩子,已经卖房筹款,走投无路了吗?” 他盯着张瑞, “他现在有能力抚养孩子吗?” 这个问题,让张瑞本就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更加古怪的神情。 “谁告诉你的?”张瑞反问。 “网上,媒体……” “那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消息,用来炒作的。” 张瑞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刑警看透人性的嘲弄。 “我们查了他的资产。” “程书斌,前互联网大厂的资深程序员,技术总监级别。” “只在临河市,他个人名下就有三套全款房产,城郊还有一套价值不菲的连体别墅。” 张瑞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顾亦安的脸上。 “他不算富豪,但家底丰厚。” “别说养一个孩子,养十个都绰绰有余。” 工作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江小倩张着嘴,看看张瑞,又看看顾亦安,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原来,那个走投无路、卖房寻子、感动了无数网友的悲情父亲,是个演员。 原来,那个让他们深信不疑、并为之奔走的凄惨故事,只是一个精心编写的剧本。 而他们,尤其是顾亦安,这位“天眼门”的传人,就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行侠仗义的头号傻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顾亦安的胸口直冲头顶。 不是愤怒。 是羞耻。 被一个骗子利用的,彻头彻尾的羞耻。 他亲手把一个恐惧“父亲”的孩子,送回了恶魔的身边。 他亲手帮助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达成了他的目的。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无声地燃烧。 但仅仅几秒钟,那股滚烫就急速褪去,转化为刺骨的冰冷。 天眼门的虚名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对那个叫陈伟的男人许下过承诺。 更重要的是,那个叫小飞的孩子,是无辜的。 这件事,他管定了。 谁也拦不住。 “鉴定结果告诉程书斌了吗?” 顾亦安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张瑞摇了摇头。 “考虑到小飞的处境,我们没有告诉他。” “陈伟呢?” “我们告诉他了。”张瑞叹了口气, “他不相信,情绪很激动,在拘留室里跟疯了一样,喊着报告是假的,说我们骗他。” 顾亦安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会查到底。” 张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那平静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 “好。” 他站起身, “有任何发现,立刻联系我。” 送走张瑞,工作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江小倩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把将手里的薯片袋子扔在茶几上。 “这个姓程的,也太不是东西了!把我们当猴耍啊!” 她气得胸口起伏, “顾亦安,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亦安没有理会她的叫嚷。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程书斌表演出的爱子之情,不全是假的。 在视觉共享里,那种温柔和关切,极难伪装。 但小飞的恐惧,更做不了假。 一个孩子,在长达半年的分离后,看到“父亲”,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吓得僵住,这说明那种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两种极端矛盾的现象,同时发生在了这对“父子”身上。 必须立刻行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半人高的黑色登山包上。 程书斌走得匆忙,根本没顾上拿。 这个被遗忘的背包,现在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他蹲下身,拉开了登山包的拉链。 里面杂乱无章,胡乱塞着几件换洗的衣物、几包方便面、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有一个保温壶和一条薄毛毯。 一切都完美地符合一个风餐露宿、苦苦寻子的父亲形象。 顾亦安伸手进去,将东西一件件掏出,动作缓慢而仔细。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方块。 他拿了出来。 是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程书斌穿着得体的西装,脸上带着温和儒雅的笑容。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应该就是小飞。 而在程书斌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如瀑,五官精致得不似真人,一双眼睛像含着一汪秋水,温柔而恬静。 她微微笑着,一只手轻轻搭在程书斌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虚虚地放在婴儿的头顶。 好一个漂亮得,令人窒息的女人。 顾亦安看着照片,瞬间明白了张瑞那句“生前出轨”背后的笃定。 这样的女人,本身就是行走的旋涡。 他的指尖,在照片上女人的脸庞上轻轻划过,目光又落在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儿童画册上。 就是它。 连接他与小飞的媒介。 “小倩,我要施展本门秘法,弄清这背后到底怎么回事,期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他拿起相框和画册,对江小倩吩咐了一句。 “哦……” 江小倩看着他走进卧室,轻轻关上门,脸上的担忧更重了。 她想了想,走到门口,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了出去。 卧室里。 顾亦安背靠床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将相框与画册,郑重地摆在面前。 然后,他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整整十支“战马”能量胶,一字排开。 他要发动的,不是一次简单的定位。 而是一场不计代价的、跨越时间的持久追踪。 他要看清,这一切谎言背后的真相。 左手,缓缓覆盖在画册的封面上。 闭眼。 轰—— 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 无数彩色的轨迹线在眼前交织,他熟练地找到了那条属于小飞的、纤细而明亮的金色轨迹。 神念,如最锋利的尖针,狠狠刺入! 嗡! 视觉共享,开启。 第85章 面具 城郊,一处安静的连体别墅区。 装修奢华的儿童房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温暖明亮。 小飞的视角。 他正坐在一块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他的面前,堆满了崭新的玩具。 最新款的变形金刚,会说话的智能恐龙,还有一套巨大的乐高城堡。 程书斌蹲在他的面前,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充满慈爱的笑容。 他拿起一个擎天柱模型,变形成汽车形态,在地上滑来滑去,试图逗笑小飞。 小飞只是抱着膝盖,沉默地看着,一动不动。 程书斌的笑容没有变,他很有耐心地,又拿起另一个玩具。 一切都那么正常,无懈可击。 一个试图弥补半年分离,讨好自己儿子的慈祥父亲。 顾亦安的神念迅速抽离。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秒表。 五秒。 精准的控制。 拧开一管能量胶,将那粘稠的、带着金属甜味的液体挤进嘴里。 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补充着刚才消耗的能量。 闭上眼,给了自己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然后,他的手,再次覆上画册。 第二次进入。 依然是小飞的视角。 程书斌正在厨房里忙碌。 他穿着可笑的粉色小熊围裙,正在用模具将胡萝卜和西兰花,压成星星和月亮的形状。 一份精心准备的儿童餐。 神念收回。 四秒。 顾亦安再次补充能量胶,休息,等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他就这样,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藏在暗处,以二十分钟一次的频率,不断地窥视着那个看似温馨的家。 每一次,他都严格控制着时间,绝不超过五秒。 每一次,他都看到一个完美的父亲。 陪玩,讲故事,准备餐点。 无微不至,温柔备至。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小飞的恐惧,顾亦安几乎要以为,自己之前的判断全都错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江小倩默默下楼,打包了一份丰盛的晚餐回来,放在客厅茶几上,没有打扰卧室里的顾亦安。 卧室里,光线昏暗。 顾亦安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进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再次将手按在画册上。 嗡! 小飞的视角。 他坐在餐桌前。 面前的餐盘里,是那份用模具,压出各种形状的儿童餐,色彩鲜艳,营养丰富。 程书斌坐在对面。 他没动筷子,只是微笑着看着小飞,嘴唇在动,似乎在劝说小飞吃饭。 小飞低着头,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手中紧紧的握着勺子。 突然! 程书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温和儒雅的气质,瞬间褪去,像一张被撕碎的面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不耐烦的狰狞。 他猛地抬起手,一记巴掌,朝着小飞的脸狠狠抡了过来!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紧! 那只手掌在距离小飞脸颊仅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程书斌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青筋暴起。 他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行为。 小飞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那双握着勺子的小手,也在颤抖,他哆哆嗦嗦地舀起一勺饭,塞进嘴里。 程书斌看到了。 他脸上的狰狞,慢慢褪去,但并没有变回笑容,而是一种混合着痛苦、愤怒,和自我厌恶的扭曲表情。 他猛地站起身,没有再看小飞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餐厅。 神念,收回! 顾亦安睁开眼,后背一片冰凉,早已被冷汗浸透。 终于。 终于等到了。 这条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但这还不够。 这种程度的“证据”,在法律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他需要更直接,更核心的秘密。 顾亦安没有停下,这次仅仅休息了十分钟。 当他再次睁眼时,他换了一个目标。 他的手,握住了那个全家福相框。 嗡! 视觉共享开启。 眼前不再是别墅的景象。 程书斌正在开车,视线下方,奔驰的车标,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 神念收回。 很好,他出门了。 顾亦安休息了二十分钟,再次补充“战马”能量胶,让大脑和身体得到更充分的恢复。 接下来的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准记住。 再次进入! 地点,恒纳花园小区 电梯里。 程书斌站在轿厢内,看着楼层数字跳动,18停下。 电梯门打开。 他走到一扇门前,抬手在密码锁上按下一串数字。 顾亦安的精神高度集中。 能“看”到,他的手指在密码锁按键上依次点下。 4…9…7…5…6…2。 “咔哒。” 门开了。 神念收回。 顾亦安立刻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记下了这串数字。 他知道,这串数字,将是打开真相大门的钥匙。 他没有立刻再次进入。 他又休息了十分钟。 他想看看,程书斌深夜来到这处住宅,到底要做什么。 再一次进入! 程书斌的视角。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而死寂的客厅。 所有的家具,都被厚厚的白色防尘布严密覆盖,在昏暗中,勾勒出一个个僵硬的轮廓。 程书斌没有开灯。 他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径直走到一面墙壁前。 墙上,挂着一幅画。 那是一幅很普通的,裱在木框里的山水画。 画的是崇山峻岭,云雾缭绕,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程书斌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仰头看着那幅画。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思念,有痛苦,有挣扎,还有……还有一丝顾亦安也无法解读的,病态的狂热。 然后,他伸出手。 他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画纸上那轮弯月。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接着,一个让顾亦安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动作出现了。 程书斌缓缓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了那幅画上。 他闭上眼睛,侧脸紧紧地压着冰冷的画纸,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在寻找母亲的怀抱。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十五秒,极限时间到。 那股熟悉的、要将灵魂一并抽走的恐怖空虚感,瞬间席卷了他整个大脑。 神念被强行扯回。 顾亦安猛地前倾,强行压下涌到头顶的眩晕感。 他没有犹豫,接连撕开两根“战马”能量胶,狠狠灌了下去,用那股人造的暖流,对抗着吞噬一切的虚无。 片刻后,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幅山水画,和程书斌那个诡异到极点的动作。 那幅画。 绝对有问题! 必须亲眼去看一下。 第86章 身后 顾亦安走出卧室,关上门。 客厅里,江小倩居然还没走。 她蜷在沙发的一角,怀里抱着薯片袋子,却没有再吃。 往日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担忧。 看到顾亦安出来,她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样?施法结束了?发现什么了?” 顾亦安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 他不想把江小倩,卷进这潭越来越深的浑水里。 程书斌的伪装,那幅诡异的画,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邪性。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委托了,而是一个危险的谎言。 江小倩眼里的光,明显黯淡了下去。 “哦……” 她有些失望,但立刻又打起精神,指了指茶几上的塑料袋。 “你肯定饿了,我打包了猪脚饭,快吃吧,还热着。”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个油乎乎的打包盒上,一股暖意,很突兀地从胃里升起。 “好。” 他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你先回去吧,我吃点东西就睡了。” “行,那你快吃,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江小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工作室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合拢。 顾亦安走过去,打开饭盒。 浓郁的卤肉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工作室。 他拿起筷子,大口地扒拉起来。 他并不饿。 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要等,等江小倩彻底走远。 吃完饭,他没有收拾,只是将饭盒往旁边一推。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估算着江小倩已经走远了。 站起身,关掉了工作室所有的灯。 悄无声息地溜下楼。 站在路边,他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打车软件。 一辆车,几乎是应召而来。 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在他面前停下。 吱—— 一声不算刺耳的刹车声。 顾亦安愣住了。 不对,太快了。 他刚下单不到五秒钟。 车灯熄灭,驾驶室里那张熟悉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 是江小倩。 和她那辆骚粉色的宝马MINI。 顾亦安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转身就走。 车窗降下,江小倩探出头,下巴扬得老高。 “怎么?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个骗子,嘴上说睡觉,身体却很诚实嘛。要去哪儿啊?去找那个姓程的算账?” 这个女孩,有时候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顾亦安知道,今晚是甩不掉她了。 他叹了口气,拉开车门,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行,一起去可以。” 他靠在副驾上,闭上眼睛,语气不容商量, “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得听我的。不然,我立刻回家睡觉。” “行!” 江小倩答应得比谁都快,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三十分钟后,粉色的MINI,停在了恒纳花园小区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是临河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区之一。 “就是这儿?”江小倩问。 顾亦安没回答。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相框,左手,再次握住。 闭眼。 神念探入。 视觉共享开启。 程书斌的视角。 下方是奔驰的车标,前方是不断倒退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 他在开车,正在回去的路上。 两秒。 神念迅速收回。 顾亦安睁开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把相框揣回兜里,解开安全带。 “你待在车里,盯着前面那个单元楼出口。” 他指了指不远处, “看到程书斌回来,立刻给我打电话。” 江小倩刚想说“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话到嘴边,就被顾亦安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那眼神里,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她悻悻地把话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顾亦安没再多说,推开车门,身影迅速融入了小区的夜色里。 他熟练地避开监控,贴着绿化带,径直走向前方那栋,在脑中确认过无数次的楼。 中单元。 他走进电梯,按下了“18”层的按钮。 轿厢缓缓上升,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自己沉稳的心跳声。 叮。 十八楼到了。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这一层,只有一户。 典型的大平层结构。 走到那扇深棕色的防盗门前,抬起手。 指尖,在冰冷的密码锁上依次点下。 4…9…7…5…6…2。 咔哒。 一声轻微的解锁声。 门,开了。 他推门而入,一股尘封的、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落地窗照进房间,能见度一般。 但足以看清一切。 这是一个被时间冻结的家。 所有的家具,都盖着厚厚的白色防尘布。 顾亦安反手轻轻关上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站在玄关,静静地站着,让眼睛适应室内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道,混合着某种许久无人居住的、死寂的气息。 这里,就是程书斌的另处房产。 或者说,是他和妻子曾经的家。 根据视觉共享里的记忆,顾亦安径直穿过被白布覆盖的客厅,走向主卧室。 推开门。 一股属于男性衣物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他走到了那面墙壁前。 墙上,挂着那幅画。 一幅裱在普通木框里的山水画。 崇山峻岭,云雾缭绕,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画得不错,但也就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行画水准,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没有署名。 顾亦安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对着画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 画纸的材质,颜料的光泽,木框的边角。 一切都平平无奇。 他无法理解,程书斌为什么会对这样一幅普通的画,做出那样病态、而诡异的动作。 难道画的背后藏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取下来。 墙壁光洁,什么都没有。 画的背面,也只是一张普通的硬纸板。 他将画重新挂好,用手机拍下了照片,准备回头再研究。 既然画本身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看画的人身上。 他的目光,开始审视这间主卧。 一张两米宽的大床,同样盖着防尘布。 他拉开衣柜。 里面挂着清一色的男士衣物。 西装、衬衫、休闲外套,打理得井井有条。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放着几本书,一个充电器,一盒未开封的香烟。 这个房间里,找不到一丝属于女主人的痕迹。 顾亦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正常。 夫妻的卧室,怎么会完全没有妻子的物品? 除非…… 他想到了什么,立刻退出了主卧,走向隔壁的房间。 那是紧挨着婴儿房的一间次卧。 他推开门。 与主卧不同,这个房间,没有那种冰冷的秩序感,反而处处透着女性生活的气息。 一张铺着天蓝色床单的大床,床头摆着几个可爱的毛绒玩偶。 顾亦安走到衣柜前,一把拉开。 满满一柜子,全是各式各样的女士服装。 连衣裙,小礼服,居家服……琳琅满目。 梳妆台上,还摆放着没有收起来的瓶瓶罐罐,空气里,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早已变质的香水味。 分居。 这个词,瞬间从顾亦安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那个全家福里,笑得温柔恬静的女人,和那个儒雅随和的丈夫,竟然是分房睡的。 那个感动了无数人的悲情寻子故事,又多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程书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这个家里,又发生过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的抽屉上。 走过去,拉开了第一个抽屉。 里面是各种杂物,发卡,皮筋,一些小饰品。 他拉开第二个抽屉。 抽屉里,铺着一层黑色的天鹅绒。 绒布上,静静地躺着几件,价值不菲的珠宝。 钻石耳钉,蓝宝石戒指,还有一条设计精巧的铂金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颗硕大的粉色钻石,在手机电筒的光线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这东西,一看就价格不菲。 程书斌所谓的“家底丰厚”,看来还远远不止那几套房产。 顾亦安的指尖,轻轻地悬在那条项链上方。 这一次,他要确认,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的手指,缓缓落下,触碰到了那颗冰冷的、巨大的钻石吊坠。 神念,即将探入。 嗡—— 无数纷乱的彩色轨迹线,在黑暗中爆开。 一条很细很弱的金色轨迹。 难道那个女人还活着? 视觉共享,开启! 意识沉入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脊椎炸开,瞬间贯穿了颅顶! 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这场景,分明就是他脚下所站的这间卧室! 视线中,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正俯身,手指触碰着梳妆台项链的背影。 那是……他自己! 紧接着,一只手进入了视野。 那只手,握着一把枪。 枪口正死死地。 瞄准着自己后心的位置! 第87章 灭口 “你不该来这里。” 一个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是程书斌。 他的声音不再是那种伪装出的温和,而是一种压抑着的冰冷。 顾亦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很慢,双手摊开,举在身侧,做出一个无害的姿态。 程书斌就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 他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亦安,里面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慈父”光辉,只剩下被戳穿谎言后的杀意。 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稳稳地对准顾亦安。 无数念头在顾亦安脑中炸开。 五米。 在这个距离扑过去夺枪,等于自杀。 他为什么敢在这里开枪? 他为什么要杀我? 仅仅因为我闯进了一栋他不住的老房子? 除非…… 除非这栋房子里,藏着比他所有谎言加起来都更重要的,绝对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猜对了。 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无法善了。 “我没有恶意。” 顾亦安开口,声音出奇的平静, “我只想知道,小飞为什么会怕你。我是对那个孩子负责。” 他试图用小飞,来唤醒对方最后一丝理智。 程书斌的嘴角,却咧开一抹嘲弄的笑意。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就凭你那个装神弄鬼的天眼门?” 顾亦安盯着他, “你开枪,枪声会引来警察,你逃不掉。” 程书斌握着枪的手,向旁边微微一偏,展示出枪管的全貌。 “你看清楚。”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黑洞洞的枪口上,套着一个圆柱形的金属物体。 消音器。 程书斌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 “你死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像一个宣判死刑的法官,冷酷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走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顾亦安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快的反应,再强的算计,也躲不过这么近距离的一颗子弹。 结束了。 噗! 砰!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炸响! 一声是子弹出膛的沉闷爆破。 另一声,是钝器砸碎骨头的巨响!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他的耳廓飞过,狠狠地钉进了他身后的墙壁里,激起一小片墙灰。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 程书斌的身体剧烈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趔趄,后脑的位置,鲜血奔涌而出。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过分丰腴的身影。 江小倩。 她手里,还握着半块缺了角的,四方形混凝土地砖,显然是从小区绿化带里撬出来的。 她的额角,也有一片刺眼的擦伤,正渗着血丝,整个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我操你妈的!” 江小倩那张总是带着憨笑的脸,此刻写满了暴怒,她指着程书斌的鼻子破口大骂。 “老娘好心帮你找儿子,你他妈的居然敢偷袭老娘!”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两人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承受了如此重击的程书斌,并没有倒地昏迷。 他只是晃了两下。 然后,咬着牙,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回过了头。 他的后脑鲜血淋漓,眼神却比之前更加疯狂,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他缓缓调转枪口,对准了江小倩。 “你找死!” 千钧一发之际! 顾亦安动了。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那套在脑中推演过无数次的“神魔舞”,已烙印般刻在肌肉记忆里。 踏步,拧腰,沉肩,转胯! 前三个动作,在他前冲的瞬间一气呵成! 他甚至没有去完成后面繁复的蓄力动作,而是将所有爆发的力道,凝聚于一点,直接越过后续动作序列,轰出了右拳! 正是那只打着石膏夹板的右手! 嘣! 石膏夹板应声炸裂,碎片四散飞溅!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脆响! 顾亦安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程书斌的侧肋上。 程书斌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 整个人,双脚离地,横着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软绵绵地滑落在地。 彻底昏死过去。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江小倩粗重的喘息声。 顾亦安站在原地,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拳。 刚才那声骨裂…… 是我的手?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一股熟悉的刺痛感传来,但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剧烈。 他猛然想起,今天为了监视程书斌,他几乎是把“战马”能量胶当水喝。 那些庞大的能量,在修复他精神力损耗的同时,也在无时无刻地修复着他的肉体。 这只本该骨裂的手,居然在能量的催化下,提前恢复了大半! 虽然没有痊愈,但已经无伤大雅了。 他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程书斌。 那个男人侧躺在地上,身体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凹陷。 刚才那一拳,恐怕把他半边肋骨都打断了。 顾亦安没有理会还在发愣的江小倩,快步走过去,将那把掉落在地上的手枪捡起,卸下弹匣,揣进自己口袋。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在程书斌的鼻下探了探。 还有呼吸。 只是昏迷了。 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这时,江小倩才像刚回过神来,她一脸后怕地看着昏迷的程书斌。 “这挨千刀的,我在车里等得心慌,就想下来看看,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到是他,他二话不说就给我头上来了一下,我当场就晕了……” 她摸了摸自己流血的额头,估计是晕倒时磕到的。 “醒过来就发现他不见了,我猜他肯定上来了,看到电梯停在18楼,我就……就赶紧跟了上来……” 她看着墙上那个黑漆漆的弹坑。 “顾亦安,快,快报警!” “报警?怎么说?” 顾亦安站起身,回头看着江小倩,眼神像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 江小倩被他看得一愣:“他开枪杀人!这是杀人未遂!还有非法持枪!” “然后呢?” 顾亦安反问。 “然后警察来了,把他抓走,坐牢!” 江小倩理所当然地说。 “是把我们俩抓走吧。”顾亦安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江小倩的表情僵住了。 “为……为什么抓我们?” “非法侵入住宅。”顾亦安指了指地上昏迷的程书斌。 “故意伤害。你那一地砖,我这一拳,法医鉴定出来,绝对是重伤。” “你说我们是正当防卫?证据呢?” “他可以说我们入室抢劫,他只是自卫。到时候怎么掰扯,都是一笔烂账。” 江小倩的脸白了:“可是他有枪!他先开的枪!” “那又怎么样?” 顾亦安的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程书斌是什么人?一个家底丰厚的有钱人。” “他能搞到带消音器的手枪,你敢保证他搞不到一张合法的持枪证吗?” “就算没有,他请来的顶级律师,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顾亦安一步步走到江小倩面前,盯着她的眼睛。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俩进去蹲个三五年。” “而他,是无罪的受害者。” 江小倩彻底说不出话了。 是啊,就算报警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才是闯入者。 第88章 镯中人 江小倩的脸,比盖着家具的防尘布还要白。 她死死地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程书斌,又看了看顾亦安。 嘴唇哆嗦着,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要不……分了?” 顾亦安正检查自己右手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着江小倩。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卤下水吗?” 江小倩被他噎得一滞,脸上的惊惧,瞬间被羞恼取代。 “那怎么办!他要杀我们!现在我们打伤了他,还非法闯进他家,报警就是自投罗网!” 她急得跺脚, “我可不想坐牢,我那一千万嫁妆,还没找到婆家呢!” 顾亦安没理会她的疯癫。 他只是把门轻轻带上,反锁。 “咔哒”一声,将这个房间,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江小倩看着他,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巨型仓鼠。 顾亦安活动了一下右手。 “去找绳子,或者胶带。” 顾亦安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把他手脚捆结实点。” “啊?” 江小倩又愣住了,“都这样了,还捆?” “别废话。” 顾亦安扫了她一眼, “他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等他醒了,狗急跳墙,更麻烦。” 江小倩不敢再多问,立刻在这个死寂的家里翻找起来。 几分钟后,她从一个布满灰尘的储物间里,找到了一卷几乎没用过的宽胶带。 顾亦安接过胶带,没有丝毫犹豫。 他亲自动手,将程书斌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用胶带一圈一圈,缠得像个木乃伊。 接着是双脚的脚踝,同样处理。 最后,用胶带把他的嘴缠住,只留下鼻孔出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扯过一张盖着沙发的防尘布,随意地掸了掸,坐下。 撕开一管“战马”,将那粘稠的液体挤入口中。 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大脑的疲惫感被迅速驱散,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程书斌为什么要动杀心? 仅仅因为他们闯入了一栋空置的房产? 绝无可能。 一个能搞到消音器手枪,并毫不犹豫开枪杀人的人,其心理素质远超常人。 他如此不计后果,只有一个解释。 这栋房子里,藏着一个一旦暴露,就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秘密。 一个比“虐待孩子”严重一万倍的秘密。 他不敢冒任何风险。 所以,他选择最直接、最残暴的方式——杀人灭口。 必须找到那个秘密。 只有找到那个能让他不惜杀人的把柄,才能彻底破解眼前的死局。 顾亦安站起身,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空间。 他再次走进主卧。 将所有的衣柜、抽屉全部打开,一件件衣服,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没有夹层,没有暗格。 一切正常。 他又去了婴儿房。 小小的木床,散落的玩具,墙上贴着可爱的卡通贴纸。 这里,更不可能藏着一个成年人的肮脏秘密。 到底在哪? 顾亦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的脚步,最终又回到那间,属于程书斌妻子的次卧。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变质的香水味,在诉说着一段腐朽的往事。 他走了进去。 衣服,首饰,化妆品…… 这些东西,与一个女人有关。 而这个案子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三个核心问题: 小飞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程书斌的妻子,真的死了吗? 程书斌在这里,究竟要隐藏什么? 走到衣柜前,随手拿起一件藕粉色的连衣裙。 入手冰凉,质感丝滑。 这件衣服,是那个女人穿过的。 如果他死了,那金线就指向,另一个羁绊最深的人。 顾亦安闭上眼。 神念探入。 黑暗中,无数彩色的轨迹线爆开。 其中,一条极细、极暗淡的金色轨迹,有气无力地延伸向远方。 只要还有就代表着,与这件衣服的羁绊人。 金色轨迹那头,或许就是小飞的亲生爸爸。 顾亦安没有犹豫,神念顺着那条微弱的金线,猛地扎了进去! 视觉共享,开启! 一双粗糙的,属于女人的手,正在飞快地操作着一台蒸汽烫斗。 视线前方,是悬挂的各种衣服。 神念,收回。 三秒。 顾亦安睁开眼。 一个洗衣工,或者制衣工。 没必要浪费时间探究。 不管是刚才那粉钻项链,还是这件衣服,金色轨迹都指向别人,确认程书斌的妻子是真的死了。 顾亦安的目光,重新落回梳妆台。 那只被他拉开的,放着珠宝的抽屉。 钻石耳钉,蓝宝石戒指…… 那条粉钻项链已经没有必要再看,女人死后,这些物品羁绊最深的就是程书斌,是他买的,或者女人死后,他经常触摸。 顾亦安的视线,凝固在那个空了一半的抽屉里。 他伸出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抽屉的底板。 咚,咚,咚。 声音,有些不对劲。 太厚实了。 一个放珠宝的抽屉,底板没有必要做得这么厚。 除非…… 他将抽屉整个从梳妆台里抽了出来,翻转过来。 一层薄薄的底板被撬开。 一个夹层,出现在眼前。 夹层里,没有现金,没有文件。 只有一块黑色的天鹅绒布。 他掀开绒布。 一只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玉石手镯,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手机电筒的光线下,那抹帝王绿,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流淌。 这只手镯的价值,恐怕比抽屉里所有珠宝加起来,还要高。 江小倩凑了过来,看着那只手镯,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这得值多少钱?”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 “别碰!” 顾亦安低喝一声。 江小倩的手,僵在半空。 顾亦安小心翼翼地,将手镯从夹层中取出。 入手温润,触感细腻。 这东西,比那些钻石、蓝宝石,更贴身,更具私密性。 如果说,那个女人和某个男人之间,有着超越寻常的亲密关系,那么这只手镯,就是最好的媒介。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手镯冰凉的玉身上。 闭眼。 神念探入。 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一条清晰、明亮的金色轨迹线,瞬间锁定了顾亦安的神念! 羁绊,如此之深! 就是他! 顾亦安的神念,狠狠扎入那条金线! 地点,很远,南方国外。 视觉共享,开启! 这是一个男人的视角。 视野下方,能看到一只夹着香烟的手,手指骨节分明。 他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丝质浴袍,正赤着脚,走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视线扫过一个装修奢华的客厅,最终,他推开了一扇门。 浴室。 巨大的镜子前,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将嘴里的香烟取下,对着镜子,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一张模糊的脸,渐渐清晰。 当看清镜子里那张面孔的瞬间,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竟然是…… 正在逃亡的何建军! 第89章 亡魂 神念,猛地收回。 顾亦安睁开眼,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为什么是何建军? 程书斌的妻子,与何建军有关系? 他低头看了一眼梳妆台上,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又想起了恒纳花园这套大平层、程书斌的别墅,以及他名下另外几处房产。 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哪怕是高级程序员,哪怕被裁员前薪水不菲,也绝不可能积累起如此惊人的财富。 唯一的解释,这些钱,根本不是他自己挣的。 答案,不言而喻。 程书斌的妻子,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是何建军的情人。 这些房子,这些珠宝,都是何建军为她购置的。 那么小飞呢? 一个大胆,却又无比合理的推论,在顾亦安的脑中成型。 小飞的亲生父亲,根本不是程书斌,也不是那个陈伟。 是何建军!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程书斌会对小飞,有那样复杂扭曲的情感。 爱,是因为那是他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恨,是因为每时每刻,这个孩子都在提醒他,自己头顶那片无法摆脱的草原。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程书斌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他守的,究竟是谁的秘密? 何建军的? 没道理,何建军已经逃亡到南方国外,与这里毫无瓜葛。 除非……他要掩盖的,是一个比“妻子出轨”更严重,比“喜当爹”更无法见光的秘密。 一个能让他不惜背上另一条人命,也要死死捂住的秘密。 能让一个人不惜杀人的秘密,只有……另一条人命。 顾亦安的目光,穿过黑暗,望向客厅的方向。 程书斌在掩盖的,是他妻子的死。 他杀了他的妻子。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之前所有想不通的环节,瞬间被串成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程书斌为何会对那幅山水画,做出那样诡异的举动? 画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看画的人,心里有鬼。 他为何在谎言被戳穿的边缘,会选择直接开枪? 因为这栋房子里,藏着他杀妻的证据! 可证据在哪? 顾亦安再次环视这间属于女主人的次卧,衣柜,梳妆台,床底……刚才已经扫过一遍,并无异常。 主卧?婴儿房?也已检查过。 信息还是太少。 仅凭现有线索,无法做出更精准的判断。 剩下的答案,只能从一个人嘴里撬出来。 顾亦安眼神一凛,转身走出了次卧。 客厅里,江小倩正蹲在墙角发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醒地上那个男人。 顾亦安摇了摇头,径直走向洗手间。 他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浑浊液体,哗哗流出。 找到一个塑料洗脸盆,接了满满一盆。 水,刺骨的冰,浑浊的脏。 他端着脸盆,走到昏迷的程书斌面前。 江小倩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惊得一把捂住嘴。 “你……你要干嘛?” 哗啦! 顾亦安毫不犹豫,将一整盆冰冷的脏水,从头到脚,浇在了程书斌的脸上。 “呜!” 一声闷哼从程书斌被胶带封死的嘴里挤出。 冰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让他猛然惊醒,被捆住的身体,在地上剧烈扭动,蜷缩成一团。 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顾亦安,和一脸惊恐的江小倩。 他眼中的杀意再次涌现。 但很快,那股戾气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砧板上的鱼,枪没了,手脚被缚,任何挣扎都是自取其辱。 顾亦安走上前,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带。 “聊聊吧。” 程书斌忍着肋骨断裂的剧痛,大口喘着气,声音沙哑。 “我们……我们没有仇。” “你们走吧,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找你们麻烦。” 他试图用最理智的方式,解决眼前的困局。 顾亦安闻言,却笑了。 他蹲下身,与程书斌的视线齐平。 “我也想。”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可是,你的事,太大了。” “大到我没办法,当做没发生过。” 程书斌的脸皮抽动了一下,那急速收缩的瞳孔,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骇浪。 他强作镇定:“小飞的事,我承认我情绪不稳定,虐待了他。” “但……但我毕竟是他父亲,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没有关系。” 他还在试图将事情的严重性,控制在“家庭纠纷”的范畴内。 “我说的,不是小飞。” 顾亦安打断了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说的是,小飞的妈妈。”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程书斌的脑中炸响。 他停止了喘息,停止了思考,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死死地盯着顾亦安。 顾亦安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我天眼门,不但接活人的委托。” “死人的委托,也接。” 他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客厅里,带上了一丝诡异的飘忽感。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你老婆,一句一句,在我耳边说的。” “她告诉我,小飞,不是你的孩子。” “她还告诉我,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但你永远,也躲不过。” 这些话,三分真,七分诈,是一场纯粹的心理绞杀。 程书斌根本不明白“天眼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只知道,这个年轻人用一种神鬼莫测的手段,找到了失踪半年的孩子。 这种未知,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惧。 顾亦安知道,光凭这几句话,还不足以彻底击溃一个杀人犯的心理防线。 他缓缓站起身,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地,抬手指了指主卧的方向。 那个方向,挂着那幅诡异的山水画。 “她还说,她每天都在看着你。” 这个动作,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瞬间击溃了程书斌的全部认知! 他知道那幅画! 他怎么会知道那副画! 程书斌的整张脸,血色褪尽,化为一片死白。 他看着顾亦安,那眼神,不再是惊惧,而是一种看到了鬼神的、彻底的崩溃! “顾……顾大师……” 他的称呼,变了。 “我……我错了!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剧烈地挣扎着,试图跪起来,但断裂的肋骨让他疼得面目全非。 “酬劳!您帮我找到小飞,我还没给酬劳!” “十万!不!一百万!我现在就转给您!今天的事,就是个误会!彻头彻尾的误会!” 他语无伦次,试图用钱,来平息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罚”。 顾亦安缓缓抬手,一个下压的动作,让他所有的哀求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没有否认小飞不是他亲生的。 猜对了。 程书斌是个聪明人,一开始找到小倩说“没钱”只是不信,而现在,他坚信自己撞上了无法理解的怪力乱神,三观正在崩塌。 绝对不能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你的钱,我不要。” 顾亦安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虚无。 “因为,我已经收到了你老婆的酬劳。” 他向前踏出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男人,眼神里再无半分人类的情感。 “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程书斌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虚无。 “你老婆的魂,就贴着你的后背站着。” 空气中,似乎真的有了一丝阴冷。 “她让我带句话。” “问你。” 顾亦安俯下身,嘴唇几乎凑到程书斌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出了最后的审判。 “——为什么要杀了她?” 第90章 阿芷 整个客厅的空气,在顾亦安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死了。 江小倩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程书斌的身后。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一面盖着防尘布的落地窗,沉默地倒映着窗外城市的霓虹。 可她的后背,却窜起一股彻骨的阴寒,汗毛根根倒竖。 这一切,太邪门了。 程书斌,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笃信科学的理工男,此刻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敢回头。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无比熟悉的视线,就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的脊梁骨。 是她。 是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索命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这个“天眼门”,真的能通鬼神! 他赖以生存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顾亦安一步步的心理攻势下,被碾压得粉碎。 “不……不是我……” 他的牙齿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没有想杀你……我没有……” 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对着身后的空气,绝望地喃喃自语。 顾亦安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在等。 等那根彻底压垮骆驼的稻草,自己断裂。 江小倩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惊扰了那个看不见的“魂”。 “对不起……对不起!” 程书斌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抵抗,眼泪和鼻涕混杂着脸上的脏水,一起流了下来。 “阿芷……我对不起你!” 他喊出了妻子的名字。 “我不该打你!真的!我那天只是太生气了!” “我拿到了DNA报告,小飞……小飞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恐惧,逐渐转为一种歇斯底里的悲愤。 “我问你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说……你说是陈伟的!他是你的初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陈伟那个窝囊废!他怎么可能配得上你!你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程书斌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 他像是在对着一个无形的审判者,哭诉着自己所有的委屈。 “我只是……只是失手推了你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想叫救护车的,可是……来不及了……”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坐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顾亦安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赌对了。 所有的拼图,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程书斌怀疑小飞非亲生,偷偷做了DNA鉴定,结果证实了猜想。 他与妻子发生激烈争吵,妻子为了保护真正的情人何建军,便将那个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初恋——陈伟,推了出来当挡箭牌。 这个谎言,彻底激怒了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程书斌。 在扭打中,他失手杀了妻子。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陈伟会那么笃定,小飞是他的孩子。 因为那个女人,亲口对他这个备胎,也说过同样的谎言。 那个女人,用一个谎言,同时欺骗了三个男人,最终引火烧身,也毁了所有人。 可悲,却不值得同情。 顾亦安知道,程书斌的忏悔,源于恐惧,而非良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尸体,在哪? 顾亦安无视了地上那个男人的哭嚎,缓缓踱步,走到了主卧的门口。 他的手,轻轻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 “她说……她很冷。” 顾亦安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她说,你把她关在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 “身体……很痛。” “她说,是你把她的身体,弄坏了。” 这几句话,像是一道道诅咒,精准地钉入程书斌的神经中枢。 正沉浸在崩溃中的程书斌,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受控制地越过顾亦安的肩膀,死死盯住了主卧室里,那面挂着山水画的墙壁。 那眼神里,是超越了恐惧的、极致的绝望。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迅速在地上蔓延开,混合着冰冷的脏水,散发出难闻的骚臭。 他失禁了。 顾亦安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 找到了。 轰!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主卧。 江小倩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已经吓傻了的程书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主卧里。 顾亦安站在那幅山水画前。 画中山势险峻,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意境清幽。 可现在,这清幽在顾亦安眼里,只剩下藏不住的阴森。 他伸出手,抓住画框的一角。 用力一扯。 “刺啦——” 画纸连带着画框,被他粗暴地从墙上撕了下来,扔在地上。 画里,当然藏不住人。 唯一的可能。 在墙里。 他伸出指关节,在画后的墙壁上,轻轻敲击。 咚、咚。 声音沉闷,厚实。 是实心墙。 不对。 如果只是砌墙封尸,声音应该会因为内部空腔,而显得有些发空。 除非…… 除非是用混凝土整体浇筑。 顾亦安的目光,在房间里飞快地扫视。 他需要一个工具。 很快,他走出了主卧,径直走向厨房。 程书斌这套房子虽然空置,但厨房里一些基本用具还在。 在一个满是灰尘的橱柜里,他翻出了一把用来剁骨头的厚背砍刀。 顾亦安握着刀,回到了主卧。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刚才敲击的位置,抡起了胳膊。 “铛!” 刀刃与坚硬的墙面碰撞,迸射出几点火星! 墙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果然是混凝土。 顾亦安眼神一沉,不再试探。 他肌肉绷紧 “铛!!” 又是一刀! 这一次,墙皮应声开裂,水泥碎块簌簌落下。 “铛!铛!铛!” 顾亦安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刀接着一刀,机械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每一刀,都用上了全力。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墙灰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 江小倩站在门口,用手捂着口鼻,满脸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着那个清瘦的少年,用一种近乎疯魔的姿态,一下一下地,砸着那面墙。 想要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将这世间所有的罪恶。 都从这冰冷的混凝土中。 生生刨出来。 第91章 一千万 终于。 “咔嚓”一声。 墙体被砍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深坑。 顾亦安举起砍刀,正准备再来一下。 他的手臂,却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借着手机电筒的光。 他看到,在那个深坑的最里面,水泥与石子的混合体中,缠绕着一缕黑色的东西。 很细。 很长。 带着微微的卷曲。 是头发。 一缕属于女人的,被强行封印在水泥里的头发。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个倾国倾城,戴着粉钻项链,拥有无数珠宝的女人,那个被何建军藏起来的情人,那个让程书斌戴上绿帽的妻子…… 她在这里。 一直都在这里。 以这样一种屈辱而绝望的方式,被永远地,砌进了这冰冷的墙壁。 “当啷。” 顾亦安松开手。 砍刀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他不用再挖了。 谜底,已经揭晓。 他转过身,脸上沾满了灰尘,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他走出主卧,回到客厅。 江小倩看到他出来,赶紧迎上来,声音都在发颤。 “顾……顾亦安,墙里……” “看好他。” 顾亦安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地上还在哆嗦的程书斌。 江小倩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吓得一个激灵,往后缩了缩。 “我……我害怕。” 顾亦安看着她那副怂样,紧绷的神经也莫名松弛了一瞬。 他走到江小倩身边,。 “别怕。” “我刚才骗他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他老婆的鬼魂。” 江小倩“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骗……骗他的? 那他刚才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那句“你老婆的魂就贴着你的后背站着”…… 全是演的? 然而,躺在地上,本已魂飞魄散的程书斌,在听到顾亦安这句话的瞬间,整个人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不再发抖。 也不再恐惧。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空洞的眼眶里,毫无征兆地滑落。 那张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悔恨。 是啊。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 如果真的有,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不夜夜入梦,来向我索命? 她是不是……连恨我,都不愿意了? 他想起当初恋爱时的情景,想起她第一次坐上自己自行车后座时的笑,想起她第一次靠在自己肩膀上说“我们结婚吧”。 也想起了,她拿着孕检单,眼神躲闪的样子。 想起了,她一次次深夜晚归,身上带着不属于自己的烟草味。 想起了,自己在那张巨大的双人床上,夜夜睁眼到天明的屈辱。 直到那天,争吵,推搡,失手。 当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阿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藏起来。 把她藏起来。 把这个秘密,永远地藏起来。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背叛过。 就好像,他们依然是那对恩爱的夫妻。 程书斌的反应,让江小倩彻底懵了。 她还想再问,程书斌却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看着顾亦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大师!顾大师我错了!”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哀求。 “五百万!不!一千万!只要您放我一马!求求您!” 他以为,顾亦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 “你的钱,我不要。” 顾亦安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根本不搭理程书斌的哀嚎,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是缺钱。 但程书斌的钱,他一个子儿都不会碰。 不仅仅是嫌弃,他还没蠢到为了钱,把自己也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罪人。 顾亦安划开手机屏幕,转身,拉开反锁的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投下昏黄的光。 顾亦安走到电梯口,才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 听筒里,传来张瑞疲惫中带着警惕的声音。 “是我。” 顾亦安的声音很平静。 “程书斌的案子,有结果了。” 电话那头的张瑞,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什么情况?” “恒纳花园.......。”顾亦安报出地址,然后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一个人来,别带其他人。” “……好。” 张瑞没有多问为什么,只干脆地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顾亦安收起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等待。 他将整件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报警,是唯一的选择。 但怎么报,是个技术活。 他和江小倩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非法侵入者。 故意伤害者。 地上那个程书斌,一旦被法医鉴定,绝对是重伤。 顾亦安不想惹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一个能让程书斌万劫不复,能让那个被砌在墙里的女人沉冤得雪的结果。 至于过程,谁来执行,谁来领功,他一点也不在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电梯发出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 张瑞穿着一身便衣,风尘仆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显然是一路飙车过来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当他看到顾亦安安然无恙地站在电梯口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些。 “怎么回事?” 他快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问。 “程书斌,杀了他的妻子。” 顾亦安的语速不快,将事情的原委说的清清清楚楚,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巨石,砸在张瑞的心里。 杀妻,藏尸,非法持枪,杀人未遂…… 任何一条,都足够判死刑了。 张瑞沉默了。 他瞬间就想通了这里面的所有关节。 也明白了顾亦安为什么让他一个人来。 顾亦安和那个胖丫头,在这件事里,身份太尴尬了。 往小了说,是见义勇为,协助破案。 往大了说,是非法侵入,重伤嫌犯。 顾亦安这是在给他递投名状。 把这桩泼天的功劳,白白送给他。 而他需要付出的,仅仅是“看不见”顾亦安和江小倩。 “我明白了。” 张瑞深深地看了顾亦安一眼,眼神复杂。 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却深得可怕。 他考虑的,已经不是对错,而是利弊。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们警方独立侦查的结果。” 张瑞的声音,斩钉截铁。 顾亦安听着,嘴角扬了扬。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谢了。” “我谢你才对。”张瑞拍了拍他的肩膀。 ........ 回到工作室,已是深夜。 顾亦安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恒纳花园里发生的一切,正在一遍遍地慢速回放。 程书斌扭转枪口,对准江小倩。 那一瞬间,他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五米。 “神魔舞”天图上,第一、第二、第三,三个动作的瞬间串联。 仅仅是前面三个动作。 程书斌那一百多斤的身体,被他一拳轰得飞了起来。 肋骨断裂的脆响,犹在耳边。 太快了。 也太强了。 这和他之前单纯模仿“神魔舞”的动作,完全是两个概念。 之前是徒有其形,现在,他似乎摸到了那扇门。 马宝国那近乎痴人说梦的话,再次浮现。 “《东周杂记》载:.....传天图三卷.....习之可力搏龙象,踏碎山河。后世百家武学,皆由此演化。” “古籍里电光火石、瞬息而至的描述,不是文学夸张,而是写实!” “我们的身体,在一代代地退化!所以,我们才需要不断地演化武功,降低它的门槛" 现在看来,马宝国的猜想,是对的。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在黑暗中缓缓活动手腕。 骨裂。 三甲医院骨科主任诊断的腕骨骨裂,叮嘱他最少要固定三个月。 可现在才几天? 石膏夹板被他自己用蛮力震碎了,手腕虽然还有些微弱的酸痛感,已能自由活动,甚至能握紧拳头发力。 这种恢复速度,现代医学无法解释。 唯一的解释,是脑中那两滴液体“萤火”在重塑他的基因,是“天图”在引导能量的流转,是“战马”在提供进化的燃料。 三者合一,正在从根本上,创造一个全新的身体。 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神经反应速度……都在以一种非人的方式,飞速进化。 所以,不能再用现代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了。 他必须搞清楚。 这具正在进化的身体,它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它能承受的“神魔舞”,又能去到何种地步。 第92章 逆行 天眼工作室的隔壁,一间同样格局的房间,被顾亦安租了下来。 当做练功房。 “神魔舞”的动作,太过惊世骇俗。 或者说,太过诡异,根本不似人间武学。 在健身房练,他怕会失手把那些冰冷的器械拆成一地零件。 去公园,他更怕被热心市民当成精神失常,直接扭送医院。 至于工作室,何建军寻妻和程书斌寻子这两桩奇案,已让“天眼门”的名声彻底打响。 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算命的、看风水的、求开光的、甚至鉴宝的…… 各种光怪陆离的玄学诉求,唯独没有正经寻人的。 偶尔有几个丢了猫狗的女人找上门,也被十万起步的天价吓退。 这些杂七杂八的人,都被江小倩用“大师正在闭关,参悟天机”这句万能话术给挡了回去。 现在,“天眼门”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 顾亦安要做的,就是守在这里,静静等待。 等那条真正的大鱼“创界科技”,因为某些无法解决的麻烦,主动找上门来。 此刻,顾亦安正一头扎在这间简陋的练功房里,心无旁骛。 他赤着上身,闭着双眼,正在探索“天图”的奥秘,以及这具正在蜕变的身体。 天图上的一百一十三个图形,他只用了三天,就全部烙印进了大脑深处。 在他的脑海中,平均每十个图形,就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基础发力序列。 拳、脚、肘、膝、指、掌…… 一共十一组基础招式。 没有一招用于防御。 招招式式,都是最纯粹、最原始、最极致的攻击。 马宝国的理论是对的,后世武学,不过是为了适应人类孱弱的身体,才对这些源头动作进行了简化和扭曲。 但顾亦安不需要。 他的身体,正在这条退化的道路上,疯狂逆行。 所以,他要练,就练最原汁原味、未经任何删减的完整版。 房间中央,顾亦安摆出第一个图形的起手式,一个怪异到极点的马步。 下一秒,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韵律,开始了律动。 肌肉水波般在皮肤下流淌,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每一节脊椎、每一块腕骨都在重新校准自己的位置。 第一组基础招式,由十个图形组成。 他只演练了前三个图形的发力序列。 仅仅是这三个动作的串联,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身体深处,一股热流被强行调动,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灌注到四肢百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 这是在走钢丝。 一边是进化的甘霖,一边是崩溃的深渊。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 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 当第十一组基础招式的最后一个发力动作完成时,顾亦安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单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仅仅是一遍。 而且是只练了前三个序列发力的简化版,就几乎抽干了他全部的体力。 这种消耗,丝毫不亚于一次长达十五秒的“视觉共享”。 他撑着墙壁站起来,从角落的背包里,摸出一管“战马”能量胶。 拧开盖子,将整管能量胶挤进嘴里。 一股带着化工味的暖流瞬间涌入胃里,然后迅速扩散至全身。 被榨干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 酸痛的肌肉在舒缓,疲惫的神经在复苏。 顾亦安靠在墙上,感受着身体的快速恢复,心里却在滴血。 这玩意儿,太烧钱了。 按照他现在的练习强度,一天至少需要消耗二十管“战马”。 一管两千块。 一天,就是四万。 一个月,就是一百二十万。 他那看似丰厚的家底,在这种堪称恐怖的消耗面前,根本撑不了多久。 必须想办法搞钱了。 他的脑中,浮现出两张脸。 一张,是仓皇逃亡国外的何建军。 另一张,是那个神秘的“阿哲”。 通过手镯的视觉共享,他知道何建军已经逃到了国外,而那个阿哲,也绝不可能还留在临河市。 就在顾亦安思索之际,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江小倩。 顾亦安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就在隔壁,有闲聊的功夫,早就过来敲门了。 除非是大事,否则绝不能打电话。 顾亦安平复了一下呼吸,让自己从极限运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 “顾亦安,你快过来一下,有……有贵客。” 江小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知道了。” 顾亦安挂断电话,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干净的中式对襟衫。 回到工作室。 鎏金沙发上坐着两个老熟人。 一个是新晋的刑警大队长,张瑞。 另一个,现在的临河市警局的一把手,李建民。 江小倩正手忙脚乱地给两人泡茶,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张哥,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李局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下楼迎接。” 顾亦安嘴上客套着,人已经很自然地在两人对面的单人椅上坐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 “你小子,现在是真正的大人物了,想见你一面,还得通过你这助理预约。” 李建民笑骂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备。 一番毫无营养的寒暄后,张瑞主动切入了正题。 他知道顾亦安关心程书斌案的后续。 “程书斌的案子,处理完了。” “数罪并罚,初步审判意见是死刑,立即执行。” “他名下的所有资产,法院会进行托管,等孩子程小飞年满十八周岁后,由其合法继承。” “在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前,孩子会由市福利机构暂时照顾。” “那个陈伟呢?”顾亦安问。 “他属于被欺骗和利用,认罪态度也很好,构不成绑架罪,行政拘留三十天后会释放。”张瑞补充道。 这个结果,在顾亦安的意料之中。 对各方来说,都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顾亦安很清楚,如果只是为了通报一个早已没有悬念的案情结果,根本用不着李建民这位局长亲自登门。 他能来,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李局长,有事您就直说吧。” 顾亦安端起自己的茶杯,开门见山。 李建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又多了几分欣赏。 “好,快人快语。” “你小子,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李建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我想请你,再帮个忙。” “找人。” 又是找人。 顾亦安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丝毫晃动,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他现在最缺的,是时间和钱。 “神魔舞”的修炼,需要时间,同时也在疯狂吞噬着他的金钱。 何建军和阿哲那条线,等着自己两头吃,解决缺钱的危机。 他好不容易把名气打了出去,布下了一个局,就等着“创界科技”那条大鱼自己游过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不想分心去做一个,热心市民。 顾亦安的沉默,和脸上那份算不上热情的平静,被李建民尽收眼底。 这位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人,一眼就看穿了眼前这个少年的为难。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 李建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知道你天眼门的规矩,十万起步,上不封顶。” “警方的悬赏条例,最高就是十万,这是明面上的价格,一分都不能多。“ 张瑞在一旁点了点头,证明李建民所言非虚。 顾亦安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十万块,不够他三天“战马”的开销。 李建民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话锋一转。 “但是,这只是官方给出的公告奖励。” 他顿了顿,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 “这次的委托,情况非常特殊,也非常敏感。” “委托人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不瞒你说,我今天来,也是受了他的私人委托。” “官方的悬赏是走个流程,给外人看的。” “他私下承诺,只要你能把人找到。” 李建民伸出三根手指,在顾亦安眼前比了比。 顾亦安的眼皮抬了抬。 “三百万?” 第93章 圣扎拉斯 顾亦安眼皮抬了抬,反问了一句。 “三百万?” “对,三百万。” 李建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是那位委托人私下承诺的酬金,事成之后,直接打到你指定的账户。” 顾亦安不说话了。 他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脑子里,却在飞快的权衡。 三百万。 这笔钱,足以解他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不是钱。 而是李建民这个人情。 能让这位新晋的市局一把手亲自上门,甚至不惜动用私人关系来促成这件事。 背后委托人的能量,恐怕已经超出了临河市这个小池子。 帮警方找人,有李建民和张瑞全程陪同,安全有保障。 酬金由李建民亲自作保,更不存在赖账的风险。 有钱赚,有人情,还没生命危险。 这笔买卖,划算。 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顾亦安脸上却浮现出一点为难之色。 他放下茶杯,长长叹了口气,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李局长,不瞒您说,我这天眼门的法门,玄奥归玄奥,但每一次施法,都对自身根基损耗极大。” “说句不好听的,折损阳寿,都是轻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透出几分“江湖义气”。 “不过,既然是李局长您亲自开了金口,这个面子,我顾亦安不能不给。” “这活,我接了。” 李建民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丝笑意。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靠得住!” 顾亦安摆了摆手, “我需要失踪者的随身之物作为法引,羁绊越深的物品,效果越好。” 李建民和张瑞相视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早就给你备好了。” 张瑞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推到顾亦安面前。 顾亦安打开纸袋,从里面倒出几样东西。 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黑色的钻石耳钉,切工精良,在灯下闪着幽冷的光。 另一个证物袋里,是一串沉香木手串,珠子油润光亮,显然常年佩戴。 最下面,是一张六寸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皮肤白得有些病态。 一头挑染成银灰的长发半遮着眼,穿着宽大的潮牌卫衣,脖子上挂着层层叠叠的金属链。 神情冷漠,眼神里全是少年人特有的、自以为是的桀骜。 顾亦安一眼就确定了。 是个男孩,只是这打扮,确实雌雄莫辨。 他心里暗自嘀咕,看来再通天的人物,也管不住自家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孩子。 “他叫周子昂,十六岁。” 李建民的声音,将顾亦安的思绪拉了回来, “性格很叛逆,两个月前和家里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 “这事的消息封锁得很好,包括这孩子的身份,外界一概不知。” “我们动用了全国的警力资源进行协查,但都一无所获。” 李建民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沉重。 “唯一的线索,就是最后一次有效监控记录,显示他在两个月前,出现在了我们临河市。然后,就人间蒸发了。” “所以,所有的压力,都压到我这儿来了。” 李建民揉了揉眉心,那种发自骨子里的疲惫,再也无法掩饰。 “不瞒你说,为了这桩案子,省厅的领导找我谈话,不下三次。” “我头顶这顶帽子能不能戴稳,就看你这一趟了。” 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让顾亦安瞬间抓住了关键。 能让省厅如此紧张,甚至直接向市局一把手施压,这位“委托人”的身份,恐怕是更高层面的大人物。 而临河市,是周子昂最后的消失地点。 案子破了,是李建民领导有方,仕途再上一层楼。 案子破不了,他李建民,就是第一个站出来背锅的人。 难怪他火烧眉毛。 顾亦安将耳钉和照片重新收好,站起身,脸上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 “只要此人尚在阳间,我天眼门,便有法子寻到他的踪迹。” “两位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卧室。 “咔哒。”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两道紧张而期待的目光。 顾亦安靠在门后,长出了一口气。 演戏,真他妈累。 他走到房间床头,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从证物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黑色耳钉,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 闭上双眼。 黑暗,瞬间降临。 下一秒,无数彩色的线条在黑暗中浮现,交织成一张繁复的大网。 其中,一条格外粗壮、闪耀着纯正金光的线条,从耳钉中延伸出来,刺向无尽的远方。 线条清晰,光芒稳定。 位置,南方,国境之外。 顾亦安没有犹豫,神念顺着那条金色光线,猛地刺了进去。 “轰——”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小房间。 灰色的水泥墙壁,水泥地面。 头顶,一台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 屋内除了一张小床,其他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他正弓着身子,坐在那张脏污不堪的床垫上,视线里,能看到自己的膝盖和脚尖。 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红色塑料桶。 那是用来解决排泄问题的。 这是一个囚室。 周子昂,被人囚禁了。 神念猛地抽回,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他睁开眼,立刻摸出手机,点开地图。 双指在屏幕上不断放大,划过绵长的国境线,最终,指尖停留在一个三不管的狭长地带。 圣扎拉斯。 一个位于国境之外圣扎拉斯群岛,以混乱、战争和罪恶滋生而臭名昭著的地方。 顾亦安的瞳孔收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跑路的何建军,通过视觉共享追踪到的最后位置,似乎……也在这附近! 他凭着记忆,在地图上将两个坐标进行粗略比对。 虽然无法做到完全精确,但可以肯定,何建军和周子昂,都在圣扎拉斯群岛。 顾亦安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事情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这绝不是简单的绑架勒索。 以周子昂父亲的财力和权势,就算是天价赎金,恐怕也早就支付了。 对方扣着人不放,图谋的,恐怕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这趟浑水,深不见底。 这三百万,不好赚。 顾亦安在房间里静坐了足足五分钟,才将翻涌的思绪压下。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抹去额头的汗珠,推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李建民和张瑞正襟危坐,连茶都没再喝一口。 看到顾亦安出来,两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怎么样?” 李建民的声音有些沙哑。 “人还活着。” 顾亦安先抛出了最重要的信息。 李建民和张瑞紧绷的神经,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活着,就代表一切还有希望。 “但是……” 顾亦安的话锋一转,让两人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在国内。” 顾亦安看着李建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在……圣扎拉斯国。” “什么?” 张瑞失声叫了出来。 李建民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具体位置呢?”他追问。 “距离太远,已经超出了我法门精准锁定的范围。” 顾亦安祭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天地磁场紊乱,因果线驳杂,我只能勉强感知到大概的方位。” “想要精确定位,必须靠近目标百里内施法。”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李建民沉默了。 良久,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出去打个电话。” 顾亦安知道,这是去向那位真正的大人物汇报了。 大约五六分钟后,李建民推门而回。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复杂,有凝重,有为难,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商量的决绝。 他走到顾亦安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顾亦安,你……需要亲自去一趟圣扎拉斯。” 来了。 顾亦安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在这种级别的人物面前,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拒绝,就意味着同时得罪这位大人物和李建民。 与其扭捏作态,不如痛快一点。 “全凭李局长安排。” 顾亦安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李建民的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他拍了拍顾亦安的肩膀。 “准备一下,时间很紧。” “我们今晚就走。” 第94章 归巢行动 下午,顾亦安选择先回了 一趟家。 晚饭桌上,母亲一如既往地为他夹菜,絮叨着邻里家常。 顾亦安静静地听着,将每一口饭菜的味道都细细品尝,仿佛要将这份温暖刻进骨子里。 “妈,我明天要出趟国。” 他放下筷子,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道。 “出国?去哪儿啊?” 母亲的动作停了下来。 “去代英国。” 顾亦安早已备好了说辞, “师傅那边接了个大活儿,让我过去帮忙主持一场法事。那边治安好,很安全,您不用担心。” 一听是“师父”的安排,而且代英国是一个社会秩序稳定的国家,母亲顿时放下心来, “那可得带够衣服,听说那边又湿又冷。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要照顾好自己……” 顾亦安耐心地一一应下,心中却泛起一丝愧疚的苦涩。 圣扎拉斯的血雨腥风,与母亲口中的田园牧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饭后,在母亲千叮万嘱的唠叨声中走到门口。 “我走了,您早点休息。” 门在身后合上,将那份温暖与牵挂隔绝。 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等候,张瑞早已在驾驶座上等候多时。 顾亦安拉开车门,毫不迟疑地坐了进去。 ........ 夜航的军用运输机,机舱内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 没有空姐,没有柔软的座椅,只有两排冰冷的金属长凳。 顾亦安、李建民、张瑞三人,各自占据着角落。 “李局长,我多问一句。” 顾亦安的声音在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 “以那位委托人的能量,难道不能通过国家层面,直接向圣扎拉斯国施压吗?” 李建民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着眼。 花白的头发在跳动的灯光下,每一根都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没有睁眼,声音干涩地穿透轰鸣。 “圣扎拉斯,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 “那里的政府已经名存实亡,现在由各个地方武装割据,而这些武装背后,又牵扯着多方背景不明的国际势力。” “我们的外交原则,一直是不干涉他国内政。原政府倒台后,大使馆也被迫撤回了。” 李建民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深刻的无力感。 顾亦安懂了。 这已经不是跨国救援。 这是一场在混乱战场上,不能见光的秘密行动。 他没有再问。 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当成一枚精准的定位器。 找到目标,给出坐标。 至于那位大人物,怎么把他们这群人送进去,又怎么捞出来,那是他们该操心的事。 自己拿钱办事,天经地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脑子里浮现出两件事。 三百万的酬金。 还有,那个同样可能藏身在圣扎拉斯的何建军。 如果能顺手从那只惊弓之鸟身上,再薅一把鸟毛,那就再好不过了。 ..........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南方边境,一座地图上几乎没有标识的小型机场。 机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草木腐败的湿热空气,瞬间包裹了全身。 黏腻,厚重。 李建民立刻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只简短地说了几句。 出站口空无一人。 两辆漆黑的越野车,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没有牌照,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司机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平头男人,动作干练地接过他们简单的行李。 三人上车,车子随即启动,汇入夜色。 警车?不像。 军车?更不像。 车子在城市边缘七拐八拐,最终驶入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大院。 门口,是荷枪实弹的武警,他们的视线扫过来,不带任何感情。 高墙,电网,以及随处可见的监控探头。 这里的防御级别,远超一座监狱。 车子在大院深处,一栋酷似招待所的楼前停下。 “你们先休息。” 李建民对顾亦安说,然后又转向张瑞, “照顾好他。” 张瑞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建民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便跟着一个前来接应的人,匆匆走向了另一栋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他去见那个,能在这里调动一切资源的人了。 顾亦安和张瑞被安排进一个标间,房间干净得过分,除了床和桌椅,再无他物。 张瑞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他一会儿检查门锁,一会儿又去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 “别看了,这里比你那市局总部安全一百倍。” 顾亦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瑞回头,看见顾亦安已经脱了外套,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你不紧张?” 张瑞压低声音问。 “紧张有用吗?能让周子昂自己走出来?” 顾亦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是来干活的。睡觉,养足精神,明天才有力气开工。” 一夜无话。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敲门声准时响起。 是李建民。 他眼眶通红,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处在一种亢奋的临界点。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五十岁上下,身材精悍,一身笔挺的深色夹克。 花白的短寸根根倒竖,每一根都带着悍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眉骨上的一道陈年旧疤,像是被子弹擦过,为他平添了几分铁血煞气。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厅长。”李建民介绍道。 王厅长。 顾亦安心里一动,能让李建民喊“厅长”的,级别已经不言而喻。 “王厅长。” 张瑞立刻站直身体,敬了个礼。 “小同志辛苦了。” 王厅长的声音洪亮而沉稳,他拍了拍张瑞的肩膀,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顾亦安。 顾亦安只是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的,王厅长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主动伸出手。 “你就是顾大师吧?久仰大名,这次,要辛苦你了。”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掌心布满老茧。 没有丝毫大领导的架子,客气得近乎谦卑。 顾亦安轻轻与他交握。 “不敢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王厅长闻言,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好一个与人消灾。” 他松开手,大笑道,“走,先去吃饭,吃饱了,我们再谈正事。” 餐厅里,四人一桌。 饭菜很简单,白粥,馒头,几样爽口的小菜。 李建民像是饿了几天一样,端起碗埋头苦干,连话都顾不上说。 这个年纪,为了头顶的乌纱帽,也是真的在拼命。 饭后,王厅长领着三人,来到一间巨大的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六个人。 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藏青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 他面前只放着一个保温杯,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王厅长一进门,就先朝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顾亦安明白,这才是今天真正的主事人。 西装男人的下首,坐着五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男女。 四男一女。 他们坐得笔直,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气息。 目光交汇的瞬间,顾亦安能感觉到,那是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才能淬炼出的眼神。 这才是真正的尖兵。 众人落座。 西装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向王厅长示意了一下。 王厅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时间紧急,我们长话短说。” “这次行动,代号归巢。参与行动的,共七人。” 他指了指顾亦安和张瑞,然后又指向那五名作战服男女。 “这位,是张瑞同志,临河市刑警大队的大队长。” “这位。” 王厅长的目光落在顾亦安身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是我们请来的特聘专家,顾亦安,顾大师。他将为我们提供,最关键的情报支持。” 话音刚落,那五道利剑般的目光,齐刷刷地刺向了顾亦安。 诧异,不解,最后,汇聚成一种毫不掩饰的……荒谬感。 在一个依靠数据、情报和火力的世界里,一个看起来还没大学毕业、被称为“大师”的少年,就像一个插科打诨的笑话。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那五道目光,像五把手术刀,毫不客气地在顾亦安身上来回切割。 他们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比任何语言都更加直白。 这是他们世界观里,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在即将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前,指挥官告诉他们,队伍里多了一个“大师”。 这感觉,就像一支顶尖的外科手术团队,马上要进行一台高难度的心脏移植手术。 院长却领来一个声称能隔空取物、画符治病的道士。 第95章 荒谬 顾亦安站起身,无视了那些审视的目光。 他朝着那五人微微拱手,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天眼门,顾亦安。” “见过诸位同袍,此行,要多多麻烦各位了。” 他的姿态谦和,语气平淡,仿佛没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屑。 “大师太客气了。” 一个身材最为魁梧的男子率先开口,声音像是压在喉咙里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他嘴角咧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能将样貌驻留在少年之姿,想必道行高深,起码也是传说中的金丹境界了吧?” “我等凡夫俗子,还望大师多多提携。” 话是捧着说的,但那股子毫不掩饰的嘲弄,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其余几人虽然没说话,但肩膀的细微抖动,已经暴露了他们的笑意。 张瑞的脸瞬间涨红,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李建民眉头紧锁,刚要开口。 顾亦安却不着痕迹地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依旧看着几人,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道友此言差矣。”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尔等所见,不过泡影,执于泡影,则失其真。” “三观非恒定,乃认知之阶梯耳。” 一段佶屈聱牙、半文不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调调。 在场除了王厅长和李建民,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男子脸上的嘲讽,僵住了。 他听不懂。 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不是在发怒,也不是在辩解。 而是在……戏耍他。 就像一个高等数学家,面对一个质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顽童,懒得解释,直接丢出了一套黎曼几何的公式。 一种恶作剧般的降维打击。 这一下,众人脸上的不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添了几分看江湖骗子的鄙夷。 “好了。” 一直沉默的王厅长开口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雷暴等几名队员脸上一一扫过,语气严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在你们的世界里,一切依靠数据,依靠情报,依靠日复一日的训练和手中的火力。” “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 “三年前,西疆出过一桩灭门惨案,凶手反侦察能力极强,现场没留下任何有效线索。” “案子僵持了半年,最后,我们请了一位当地的萨满女巫。” “她在死者女儿的房间里,点了一宿的酥油灯,第二天早上,写下了凶手的名字、样貌、甚至包括对方左臂上的一块蝴蝶状胎记。” “我们按图索骥,抓到的人,分毫不差。”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几人脸上的不屑,凝固了。 “还有,” 王厅长没有给他们消化震撼的时间,继续说道。 “前年,国安抓了一个境外间谍,嘴比钢板还硬,用尽了所有审讯手段,一个字都不说。” “后来,有人推荐了南华寺的一位高僧。” “高僧只在审讯室外坐了半天,便将对方藏在海外的三个秘密账户地址,一字不差地报了出来。” 王厅长的目光,最终落回到他们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狭隘的信息茧房里。” “你们不知道,不了解,无法理解的事情,不代表它不存在。” “网络上关于顾大师天眼寻人的事迹,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那是真的。” 他转向顾亦安,微微点头,眼神里带着郑重。 “顾大师说的对,世界,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要常怀敬畏之心。” 几个身经百战的铁血军人,此刻眼神里全是风暴。 敬畏之心? 他们只敬畏实力和死亡。 但王厅长举的例子,太有说服力了。 那不是江湖传闻,而是从一位高级别领导口中说出的真实案件。 这让他们坚固的世界观,裂开了一道缝。 而顾亦安,内心比他们还要震惊。 他震惊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被王厅长证实,以对方的能量,查清他的底细易如反掌。 他震惊的是王厅长口中的“萨满女巫”和“高僧”。 和自己一样的……特殊能力者? 原来,在这片土地上,他不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主位上,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西装男人。 从王厅长进来时对他的点头示意,到此刻他脸上毫无波澜的表情,都印证了王厅长的话,绝非虚言。 这个男人,恐怕见过的奇人异事,比王厅长更多。 这个世界的水,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言归正传。” 王厅长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指了指那五名作战服男女。 “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 “云九。” 那名唯一的女性队员站了起来,身姿挺拔,眼神冷静。 “云九警官,精通圣扎拉斯语及当地七种主流方言。” “七年前,曾以卧底身份,孤身潜伏在圣扎拉斯群岛,最大的黑帮三年,最终成功获取了其在国内的,整条贩毒网络名单。” 顾亦安瞳孔眼角轻跳了一下。 孤身潜伏三年。 这个女人,不简单。 “雷暴、铁毡、刀锋、乌鸦。” 四个男人同时站起,身形如松,气势悍然。 “他们四个,是利剑特勤队的精英,具体功绩,属于机密。他们每个人,都身经百战,是处理极端事件的专家。” 介绍完,王厅长按下手中的遥控器。 他们身后的巨大显示器亮起,出现了一幅世界地图,随后迅速放大,锁定在一个位于东南亚的群岛区域。 “此次行动,代号‘归巢’。” “目标,周子昂。” “地点,圣扎拉斯国境内。” 王厅长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这是一个实际上的无政府国家,由大大小小十三方地方武装势力盘踞。” “其中,实力最强的有四方,背后都有不同国家在扶持。环境极度恶劣,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他手指在屏幕上一点。 “行动分两组。” “第一组,渗透组。成员:云九,张瑞,顾亦安。” “云九,伪装身份是从夏国留学探家的,圣扎拉斯籍女大学生,名叫里瓦伊娃。” “顾大师,你的身份是她的夏国男友。张瑞,你的身份是顾大师的贴身保镖。” “你们将通过走私船秘密入境。入境后,我们通过特殊渠道,已经与其中一方武装自由军的首领,取得了联系,他们同意为我们提供临时的庇护。” “你们的任务,是在自由军的控制区内,尽快确定周子昂的精确位置。” 顾亦安心里稍松了口气。 有一方武装力量提供庇护,自己只需要扮演一个被保护的“男友”,危险系数虽然依旧存在,但这已经是能想象到的最好结果。 “第二组,突击组。成员:雷暴,铁毡,刀锋,乌鸦。” 王厅长看向那四名壮汉。 “你们将与我们派驻在当地的,另一支秘密小队汇合,在外围待命。” “一旦渗透组确定目标位置,你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目标营救出来。” 王厅长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任务,每一个环节都清晰明确。 “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做准备。” 他最后说道, “三天后,接应你们的走私船,就会抵达边境港口。” “散会后,云九,你负责给顾大师进行一些,必要的强化应急训练。” “包括但不限于枪械使用、格斗技巧和紧急规避。” “是!” 云九干脆利落地应道,声音清冽。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云九走到顾亦安和张瑞面前,眼神里的审视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化的冷静。 “跟我来。” 她带着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大院深处的一片训练区。 第一站,射击训练馆。 第96章 玩具 密闭的射击馆里,回荡着沉闷的空气。 角落里,一个肩膀耷拉着的管理员,验过云九的证件,便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坐回去,用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根枪管。 “以前开过枪吗?” 云九的声音很冷,从枪架上取下一把银色手枪递过来。 那是一把瓦尔特PPK,枪身小巧,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而非杀人凶器。 “集贸市场上打过气球,十块钱二十发的那种。” 顾亦安接过枪,在手里掂了掂,回答得很老实。 云九的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轻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冷漠的讥讽。 “这个可不是玩具。” 她言简意赅地讲解了保险、上膛、瞄准等基本操作,然后指着十五米外的靶子。 “要求很简单,别走火,别伤到自己人。” “紧急情况下,能朝着敌人方向把子弹泼出去,就算完成任务。” “给你一把枪,只是让你多一分自保的可能,别想太多。” 顾亦安没说话。 他现在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二,骨架也渐渐长开,虽然外表看起来依旧清瘦,但经过自虐式的极限锻炼,他的力量、身体控制力,早已远非常人。 这把小枪在他掌心,轻得没有质感。 像个塑料模型。 “云警官,这枪是不是太小了点?” 他有些别扭地问, “能不能换个霸气点的?” 云九投来一瞥,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对力量一无所知的孩童。 “这不是让你去演兰博。武器越小,越便于隐藏。” “等你开过第一枪,就知道它的后坐力,和你的气球枪有什么区别。” 她示范性地后退几步,示意顾亦安可以开始了。 顾亦安学着她的样子,站定,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 冰冷的金属握把贴着掌心,一种陌生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他眯起一只眼,三点一线。 准星,缺口,靶心。 “砰!” 一声爆响在耳边炸开! 枪口剧烈上扬,一股狂暴的力量从手腕狠狠撞来,震得他整条手臂轻微发麻。 子弹不知道飞去了哪里,靶纸上干干净净。 脱靶。 张瑞在一旁看得直咧嘴。 云九脸上那副“果然如此”的漠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顾亦安却完全没在意他们的反应。 他放下枪,甩了甩手腕,然后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方才开枪的整个过程,被瞬间回放、分解、量化。 后坐力大小、枪口上跳角度、手臂肌肉的瞬间反应、握把与掌心的贴合度…… 无数信息飞速闪过,他的大脑,在0.1秒内完成了分析和校正。 调整握姿,五指收得更紧,手腕的肌肉群微微预紧,准备对抗那股已知的力量。 再次睁开眼。 抬枪,射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 “砰!” 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次,枪口的上跳幅度被抑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十五米外,靶纸的正中央,多出了一个清晰的弹孔。 十环! 云九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凝固了。 张瑞的嘴巴缓缓张开,忘了合拢。 但这只是开始。 顾亦安像是找到了无比新奇的乐子。 他甚至彻底放弃了标准的三点一线瞄准,手臂一沉,将枪口压至腰间,摆出一个极其写意的姿势。 凭借的,唯有肌肉记忆,和大脑中那恐怖的弹道计算。 “砰!” 他扣动了扳机。 靶纸上,多了一个弹孔。 九环! 他维持着这个完全不靠视觉的姿势,一口气将弹匣里剩余的子弹尽数倾泻而出。 “砰!砰!砰!砰!砰!” 枪声连成一片急促的鼓点。 靶纸上,一串弹孔从靶心向外均匀扩散,构成了一幅诡异的靶场艺术画。 他甚至能精准地控制每一颗子弹,让它们落在自己想打的任何一环上。 打完所有子弹,他回过头,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这枪,还是太轻了,压不住手感。” 射击馆里,一片死寂。 张瑞和云九,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靶子,眼神里全是见了鬼的表情。 “你……” 云九的声音有些干涩,专业素养让她强行压下心头的巨浪, 一个新手,第二枪十环,随后腰射,虽不是枪枪十环,但每一枪都能上靶…… 这已经不是天赋两个字可以形容。 这是怪物! “你确定,没受过专业训练?” “确定。” 顾亦安一脸无辜地晃了晃手里的空枪, “游戏城的光枪射击,玩过挺多,原理上大同小异。” 游戏城? 云九感觉自己的专业认知,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碾得粉碎。 她沉默着走上前,从顾亦安手里取走那把PPK。 然后,她转身,领着他走向那面挂满武器的墙壁。 长短枪械,琳琅满目,每一寸钢铁都散发着森然的杀气。 她指着满墙的武器,面无表情。 “你自己,挑一把。” 那语气,是一种混合着挫败、好奇与凝重的复杂情绪。 顾亦安的目光在墙上一扫而过。 忽然,他的视线被一把通体漆黑、尺寸硕大的手枪牢牢吸住。 那熟悉的轮廓,让他瞬间想起了追杀苏晴的“清道夫”杀手。 对方用的,就是这种型号。 “就要这把。” 顾亦安指着它,斩钉截铁。 “好眼力。” 角落里擦枪的管理员走了过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是FNX-45,点四五口径,载弹量十五发,威力大,精准度高,而且手感极佳。最关键是扩展性强,消音器,红点镜,都能装。” “再给我配个消音器。”顾亦安补充道。 在云九和张瑞麻木的表情中,顾亦安拿到了他心仪的“玩具”。 换上新弹匣,拧上粗大的消音器。 他再次站上射击位。 这一次,他彻底放开了手脚。 震耳欲聋的枪声消失了,只剩下“噗噗”的沉闷出膛声。 他时而单手速射,时而双手交替,甚至模仿着电影里那些夸张的动作。 身体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枪口喷吐的火舌,却总能精准地落在靶纸,或者墙壁的某一个预定污点上。 一个又一个弹匣被打空。 直到枪管散发出灼人的热量,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他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爱好。 看着一脸满足的顾亦安,旁边张瑞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云九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攥紧。 她看向顾亦安的眼神,彻底变了。 王厅长说,要对世界常怀敬畏之心。 她现在终于明白,王厅长那句话,究竟指向的是什么。 这个少年,明明带着一股,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大男孩般的玩劣。 可他所展现出的天赋,早已超出了常理的范畴。 第97章 妈妈的爱 下午,格斗训练场。 云九换了一身衣服。 黑色的运动背心堪堪遮住胸口,露出平坦紧实的小腹,线条分明。 下身是一条极短的运动裤,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暴露在空气里。 她扎起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冷冽的眉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的锋芒。 一旁的张瑞立刻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让自己变成一根无知无觉的木桩。 “下午的训练,很简单。” 云九站在训练场的软垫中央,对顾亦安说。 “目的只有一个,让你学会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敌人失去战斗力。” 她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 “当敌人正面攻来,不要想着格挡。侧身,用你最快的速度,踢他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裆部,动作干脆,没有丝毫忸怩。 顾亦安眼角跳了跳。 “如果对方有所防备,或者距离更近。” 云九的双手化作幻影,食指和中指并拢,猛地戳向自己的眼睛, “这里,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还有这里。” 她的手刀切向自己的脖颈侧动脉, “颈动脉窦,重击之下,轻则昏厥,重则……” 她没有说下去。 插眼,踢裆,锁喉。 招招致命,式式下流。 顾亦安站在原地,彻底愣住了。 他想象中的格斗训练,是拳拳到肉,是力量与技巧的碰撞,是充满阳刚之气的热血搏杀。 可云九教的这些,怎么看都像是街头混混打架的阴损招数。 “这……” 他有些迟疑, “这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云九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他。 “武德?”她反问, “等你被敌人用枪指着头,或者被刀捅进肚子的时候,你去跟他讲武德?” “记住,我们不是在打擂台,不是在参加奥运会。” “我们的战场,没有规则,没有裁判。” “活下来,是唯一的目的。” “用尽一切手段,活下来。” 冰冷的话语,浇了顾亦安心头一盆冷水。 “明白。” 顾亦安点头,眼神变得专注。 他开始跟着云九,一招一式地练习。 踢腿,戳刺,劈砍。 起初,他的动作还有些僵硬。 但很快,他脑中“神魔舞”那套怪异步伐和发力方式,开始不自觉地融入其中。 他尝试着将“神魔舞”中,那调动全身细小肌群的发力,用在侧身踢裆的动作上。 原本简单的一记撩阴腿,在他做出来,却多了一种拧转身体,以腰胯带动全身力量的怪异姿态。 在云九眼里,这个动作……笨拙得简直没眼看。 像是肢体不协调的人,在努力模仿一个高难度舞蹈动作,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又教了几个动作。 顾亦安练出来的效果,同样一言难尽。 每一个标准干练的军用格斗技,到了他手里,都会自动变得扭曲、怪异,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邪性。 云九终于看不下去了。 “算了。” 她揉了揉眉心, “我们还是直接学反擒拿吧。学会在被敌人控制住的时候,怎么最快脱身。” 她背对着顾亦安。 “从后面勒住我的脖子,用尽全力。” 顾亦安一怔。 眼前的云九,穿着清凉,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 从他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背心边缘,勒出的紧致弧线。 让他从背后,用胳膊紧紧勒住这样一个女人的脖子? 他有些迟疑,双手象征性地环了上去,轻轻搭在她的肩膀、和脖颈之间。 力道,若有若无。 “没吃饭吗?” 云九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话音未落。 她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右臂手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后猛击,正中顾亦安的肋下! 顾亦安只觉一阵剧痛,环抱的双手下意识一松。 就是这个瞬间! 云九整个人滑出他的臂弯,顺势转身,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双腿一盘,身体的重量全部压了上来。 裸绞! 顾亦安瞬间感觉呼吸一窒,颈部的动脉被死死压迫,大量的血液涌上大脑。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刹那,脖子上的力量骤然松开。 “咳……咳咳……” 顾亦安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云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 “再来。” 她转过身,再次背对他。 “从后面抱住我的腰,让我无法转身。”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猛地从背后抱住云九,双臂紧紧锁住她的腰肢。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手臂传来,鼻尖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 但这一次,顾亦安的心中再无波澜。 他将她视作一个敌人。 一个需要用尽全力去制服的敌人!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云九。 被一个力量远超常人的男性,从背后死死锁住,她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她的左脚向后猛地一踩,精准而又狠辣地跺在了顾亦安的脚背上! “嗷!” 脚背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手臂的力量瞬间卸了大半。 云九抓住机会,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一记利落的过肩摔! 天旋地转! 顾亦安重重地摔在软垫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云九已经欺身而上,一条腿压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臂,身体反向一拧。 十字固! 手臂的关节传来即将被折断的剧痛。 “认输吗?” 云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剧痛,激起了顾亦安骨子里的凶性。 认输? 他低吼一声,腰腹猛然发力! 一股远超常人的恐怖力量,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 被云九死死压制的身体,竟然硬生生地挺了起来! 他像一头发怒的蛮牛,顶着身上的云九,强行翻身! “嗯?” 云九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她能感觉到,顾亦安的力量大得不像话。 她想顺势变招,但已经来不及了。 顾亦安直接将她整个人从身上掀飞了出去! 云九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地落在垫子边缘,眼中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燃起了一丝兴奋的战意。 “有意思。” 她舔了舔嘴唇。 “再来!” 这一次,她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发起了攻击。 她的身影一闪,贴近顾亦安的瞬间,身体一矮,直接切入他的中路。 顾亦安下意识地后退格挡,却被她抓住一个破绽。 云九灵巧地缠上了他的身体,双腿盘住他的腰,一个翻转,便将他压在了身下。 骑乘位。 一个对男性格斗者而言,极具侮辱性,也极其危险的位置。 顾亦安只觉得眼前一暗,两团柔软、却充满惊人弹性的物体,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胸口和脸上。 鼻腔里的气息,瞬间被剥夺。 窒息感,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柔软触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胸口越来越闷,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干净。 “啪!啪!啪!” 他不得不屈辱地拍打着垫子。 云九从他身上翻下,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 “这招,叫妈妈的爱。” 她看着满脸通红、大口喘气的顾亦安, “感受到母性的温暖了吗?” 顾亦安:“……”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成吨的暴击伤害。 这还没完。 “起来,继续。” 云九勾了勾手指。 顾亦安挣扎着爬起,心中憋着一股火,再次冲了上去。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始终与云九保持着距离,利用自己身高臂长的优势进行游斗。 但云九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 她虚晃一招,骗过顾亦安的防御,再次如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这一次的姿势,更加令人一言难尽。 她的双腿,如同两条蟒蛇,缠住了顾亦安的脖子和一条手臂。 顾亦安的脸,被迫正对着她平坦的小腹之下,那片被运动短裤包裹的神秘区域。 脖子上的大动脉,被她的大腿肌肉死死锁住。 血液再次疯狂涌上头部。 那是一种比裸绞更快速、更霸道的窒息方式。 顾亦安甚至连拍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仅存的手臂胡乱挥舞。 云九松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招,叫三角锁!” 第98章 明悟 云九终于从这场“教学”中,找回了身为教官、和格斗专家的自信。 看着顾亦安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知道,这个少年之所以败得如此彻底,一大半原因,都来自于青春期那点可笑的羞怯。 她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神情重归严肃。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生死面前,没有男女之分,没有武德可言,更没有狗屁的面子。” “任何能让你活下来的招式,就是好招式。” “哪怕它再丑陋,再下流。” 顾亦安四仰八叉地躺在垫子上,胸膛剧烈起伏。 云九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里。 丑陋? 下流?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神魔舞”的画面。 那些动作,拧巴、怪异、扭曲,充满了反关节的邪性,哪一个拿出来,不是丑陋到了极点? 甚至,还不如一个街头混混打出的一记王八拳,来得“好看”。 可就是那些丑陋的动作,蕴含着最直接、最纯粹的杀人技巧。 它们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最高效的杀戮! 这一刻,顾亦安悟了。 他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地追求某种“强大”的表象,追求力量释放时的美感。 却彻底忽略了战斗最原始、最血腥的核心。 ——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并杀死敌人。 他从垫子上一跃而起,站得笔直,对着云九,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了,云警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由衷的感激。 这一课,比学会一百种格斗术,都更加重要。 云九看着他那双骤然变得清亮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跳。 她清晰地感知到,就在刚才那个瞬间,这个少年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然后重塑了。 那是一种气质的蜕变。 她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那份冷淡。 “以后叫我九姐。” “是,九姐。” 顾亦安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云九看着他,语气难得地柔和了一些。 “你不用学这些复杂的降伏技,力量和反应速度是你的优势。学会前面那几招防身就够了。” 她担心刚才的“蹂躏”,会打击到这个少年的自尊心。 顾亦安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 “不,九姐。” “我想学实战格斗。”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这种充满技巧、和变数的战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也好。” 云九点点头,“那我们继续。” 于是,顾亦安再次开始尝试,将“神魔舞”的发力技巧,融入到云九教的每一个动作中。 这一次,他的动作依旧怪异,依旧难看。 但在他自己心中,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 就在这时,训练场门口,传来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 “哟,九姐,你这可是在藏私啊?” 声音传来,顾亦安和云九同时停下动作,朝门口看去。 雷暴、铁毡、刀锋、乌鸦,四人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 说话的,正是肌肉虬结的雷暴。 他咧着嘴,目光在云九和顾亦安之间来回打量,那眼神里的调侃意味,毫不掩饰。 “和我们哥几个对练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温柔过啊。” 雷暴嗓门极大,嗡嗡作响。 “就这么一招一式地喂招,得练到猴年马月才能上战场?” “要我说,想学得快,就得实战。” “来,顾大师,跟我们哥几个练练,保证你一天之内,突飞猛进。” 他身后,刀锋和铁毡几人,也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肩膀耸动,憋着笑。 他们上午在会议室,被王厅长一番话镇住,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 什么萨满女巫,什么南华高僧。 太玄了。 他们不信这个。 他们只信自己手里的枪,和练了十几年的拳头。 现在看到云九在教顾亦安格斗,那场面,在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看来,简直就像是大人在陪小孩过家家。 顾亦安那些“笨拙”的动作,更是让他们心里直乐。 原来这位“道行高深”的大师,就是个四体不勤的门外汉。 云九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转身,冷冷地扫了四人一眼。 “练你们的去,别在这里瞎搅和。”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雷暴几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队里,还真就有点怵这个年纪比他们小,资历却老得吓人的女煞星。 尤其是当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 “嘿嘿,九姐,我们也是好心嘛……” 雷暴挠了挠头,语气软了下来。 “就是,就是,切磋一下,点到为止,还能让顾大师更快适应。” 乌鸦在旁边帮腔。 “滚。” 云九只吐出一个字。 雷暴四人对视一眼,悻悻地准备转身离开。 他们也就是嘴上占点便宜,真让他们跟云九对着干,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等等。”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是顾亦安。 他看向云九,眼神明亮。 “九姐,我想和他们试试。” 此话一出,正准备离开的雷暴四人,脚步猛地顿住。 他们齐刷刷地回过头,眼睛里瞬间冒出兴奋的光。 就像是四只饿狼,看到了主动凑上来的小绵羊。 “听见没,九姐。” 雷暴的嗓门都大了一圈, “是顾大师自己想试试的,我们可没逼他。” 云九眉头紧锁,看向顾亦安。 她看到顾亦安的眼神,很平静,很坚定。 没有逞能,没有冲动。 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渴望。 这个少年骨子里的执拗,比她想象中更甚。 她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如刀,射向雷暴四人。 “好。” “但是,你们给我听清楚了。” “要是把他弄伤了,你们四个,就轮流跟我实战一下。” 雷暴四人听到这话,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放心吧,九姐!” 雷暴拍着胸脯保证, “我们有分寸,绝对点到为止!再说了,有护具呢!” 说着,刀锋已经手脚麻利地从旁边的器械室里,抱出了一大套厚实的护具。 头盔,护胸,护裆,护膝,护肘,一应俱全。 “顾大师,穿上这个,安全第一。” 刀锋把护具堆在顾亦安面前。 顾亦安看都没看那堆护具,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如果是在战场上,敌人跟我打的时候,会允许我穿上这些吗?” 一句话,让刀锋的动作僵住了。 雷暴几人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 云九深深地看了顾亦安一眼。 这个少年,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让她都为之侧目的话。 她沉默了。 是啊,敌人不会给你穿护具的机会。 战场上,只有血肉之躯。 她挥了挥手。 “好,不带。” 然后,她冰冷的目光再次锁定在雷暴四人身上。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四个壮汉心里直发毛。 这下麻烦了。 既不能伤到这个金贵的“大师”,又要让他体验到“实战”的残酷,从而知难而退。 这个度,可太难把握了。 四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不过,有的是办法。 训练场中央,有一个标准的八角笼。 是他们平时用来进行无限制格斗训练的地方。 几人走进了笼子。 坚硬的铁丝网,将这片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顾大师,我先来跟你过过招。” 雷暴站了出来。 他脱掉上衣,露出古铜色、雕刻般的肌肉。 他戴上一副内部填充极为厚实的红色训练拳套,在空中挥了挥,带出“呼呼”的风声。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顾大师,准备好了吗?” “我下手,可是很重的。” 第99章 混元太极 顾亦安站在八角笼的中央,看着雷暴。 对方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压迫感十足,那副红色的训练拳套,比他的脸还大。 “我的拳套呢?”顾亦安问。 雷暴咧着嘴,嘿嘿一笑。 “你不用戴。” 一句话,让顾亦安瞬间明白了雷暴的小算盘。 不戴拳套,赤手空拳,打在雷暴身上,伤的是自己的手。 而雷暴那硕大的拳套,就算收着力,挨一下也够他喝一壶。 顾亦安没再多话,只是转头,望向笼外的云九。 云九的眼神冷冽,她吐出四个字。 “没有规则。”那就是许可。 顾亦安懂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发出清脆的弹响。 雷暴见他准备好了,沉喝一声,脚下猛地一踏,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直扑而来! 没有丝毫试探,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的扑杀。 就在雷暴冲到面前的刹那,顾亦安身体一侧,右脚以一个刁钻狠辣的角度,闪电般踢向雷暴的裆部。 正是云九教的第一招,也是最下流的一招。 “嘿!” 雷暴身经百战,对这种阴损招数早有防备。 他只是轻巧地一侧身,顾亦安的脚尖,几乎是擦着他的大腿内侧划过。 落空了。 与此同时,雷暴那硕大的拳套,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从侧面横扫而来,直奔顾亦安的太阳穴! 这一击若是抡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间,顾亦安的身体,做出一个反违背人体工学的动作。 他的上半身后仰,整条脊椎像一张被瞬间拉满的硬弓,向后弹出不可思议的弧度。 呼! 拳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吹得他头发乱舞。 笼外的铁毡和乌鸦,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躲过一击,顾亦安瞬间站直。 他心里透亮。 云九教的那些招数,对付普通混混是降维打击,但想用在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兵王身上,还嫩了点。 他心思电转,雷暴的攻击却没停。 “喝!” 一记直拳,势大力沉,直捣他的面门。 顾亦安不闪不避,只是在拳头即将及体的瞬间,脑袋诡异地一偏,拳头擦着他的耳朵打了过去。 紧接着是摆拳、勾拳、鞭腿…… 雷暴的攻击如狂风暴雨,一浪高过一浪。 在笼外的刀锋几人看来,顾亦安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紧张,渐渐变成了一种放松的、看好戏的促狭。 这“大师”,反应倒是挺快,就是个挨打的沙包。 只有云九,眉头越皱越紧。 她的眼力远超常人。 她看得分明,顾亦安的每一次躲闪,都精准到了毫米。 他看似狼狈,实则游刃有余。 他不是在挨打。 他是在用雷暴的拳头,测试自己身体的极限反应。 八角笼里,顾亦安确实玩得很尽兴。 雷暴的攻击,在他眼中,就像是慢动作回放。 拳头的轨迹、速度、力量,肌肉的每一次发力,甚至对方呼吸的节奏…… 所有信息,都被他的大脑飞速捕捉、分析。 太慢了。 他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的神经反射速度,至少是雷暴的两倍以上。 既然摸清了底细,那就……该还手了。 他想起了神魔舞的恐怖破坏力,打断程书斌几根肋骨,用的是三段发力。 对付自己人,得收着点。 那就用两段。 雷暴一记凶猛的下劈腿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胸腹间门户大开。 就是现在! 顾亦安的眼神骤然一凝。 他不再躲闪,脚下踏着“神魔舞”中一个怪异的步点,拧腰,送胯,整个人瞬间贴近雷暴怀里。 一记看似平平无奇的直拳,印向雷暴的左侧肋骨。 “唔!” 拳头与身体接触的瞬间,雷暴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迷茫和不可思议的古怪神情。 雷暴高大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像一截被抽掉支撑的木桩,缓缓跪倒在地。 他张着嘴,拼命地想呼吸,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闷哼声。 岔气了。 失去了战斗力。 训练场里,死一般的寂静。 铁毡、刀锋、乌鸦,三个人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角。 他们呆呆地看着笼子里跪地的雷暴,又看看那个身形清瘦、一脸无辜的少年,脑子里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一拳,软绵绵的,那么丑,那么别扭,怎么…… 顾亦安也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威力比预想中还要大。 而且,刚才打中雷暴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流,顺着自己的拳头,涌进了对方的身体。 那是什么? 一分钟后。 “我操!” 雷暴终于缓过劲来,爆了一句粗口。 他撑着地站起来,看向顾亦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那是什么拳?邪门的很!” 顾亦安回过神来,脑子一转,那股故弄玄虚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收回拳头,煞有介事地摆出了一个经典的太极起手式,动作标准,神韵全无,看起来不伦不类。 “混元太极。” 雷暴:“……” 铁毡、刀锋、乌鸦:“……” 云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刀锋脸上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浓。 他大步走向八角笼。 “我来试试。” 刀锋没戴拳套,他赤着双手,走进八角笼,目光锐利,牢牢锁定在顾亦安身上。 他和雷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他的每一寸肌肉,都为了速度和爆发而生。 “来吧。” 刀锋言简意赅, “你先。” 顾亦安维持着那个高深莫测的“大师”派头,摇了摇头。 “你先吧。” 他顿了顿,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补充道: “我怕你,接不住。” 刀锋的眼角跳了一下。 这小子,太他妈能装了! 笼外的雷暴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肋骨,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跟他打,别说话,不然能被他气死。” 刀锋深吸一口气,不再废话。 他脚下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迅捷的黑影,瞬间跨越数米距离,冲到顾亦安面前。 快! 快到极致! 但顾亦安只是摆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双臂一展,像是某种笨拙的大鸟。 他还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 “白鹤亮翅!” 围观的几人差点一头栽倒。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刀锋的拳头已经到了。 一记迅猛的刺拳,直取顾亦安的咽喉。 顾亦安脑袋一歪,轻松躲过。 紧接着,刀锋的攻击如同连绵的暴雨,拳、掌、肘、膝,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笼罩了顾亦安的全身。 他的速度,比雷暴快了不止一个档次。 但在顾亦安的动态视觉里,依旧清晰可辨。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放慢了的电影镜头。 他一边躲闪,一边嘴里还没闲着。 “野马分鬃!” 身体一个诡异的扭转,躲过一记扫腿。 “海底捞月!” 腰部一沉,避开一记肘击。 童年武侠剧里,那些经典的招式名称,从他嘴里一本正经地喊出来。 再配上他那拧巴怪异的动作,产生了一种荒谬绝伦的喜剧效果。 笼外的雷暴和铁毡几人,表情已经从看戏,变成了茫然。 他们完全看不懂。 这到底是在打架,还是在……跳大神? 唯有云九,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笼子里,刀锋越打越心惊。 他已经将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极限,可对方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总能在最后关头,以毫厘之差躲开。 而且,对方的眼神,太平静了。 那是一种猫戏老鼠的平静。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刀锋怒吼一声,决定不再保留。 他一个虚晃,骗过顾亦安的注意力,随即身体猛地一矮,一记贴地扫腿,狠狠抽向顾亦安的支撑腿! 这一招,又快又狠,根本无法躲避。 他要先废掉对方的移动能力! 然而,就在他的腿即将扫中目标的瞬间,顾亦安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 同时,嘴里又是一声大喝。 “神龙摆尾!” 他的一条腿,以一个完全违反人体力学的角度,自下而上,猛地踢出。 不是标准的回旋踢,也不是侧踢。 那更像是一条苏醒的巨蟒,猛地甩动自己的尾巴! 神魔舞,腿部发力,只用了前二个动作序列! “嘭!” 一声闷响, 顾亦安的脚背,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踢在了刀锋的大腿外侧肌肉上。 刀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下一秒,他整个人像一滩被巨力抽飞的烂泥,向侧面横飞出去! “哐当!” 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八角笼的铁丝网上,然后无力地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雷暴、铁毡、乌鸦,三个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惊骇。 第100章 情侣 第二天,上午。 当云九再次出现时,她看向顾亦安的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训练内容是枪械基础,从拆解组装,到不同枪械的弹道特性要点,云九教得无比细致。 午后,喧嚣散去。 顾亦安独自一人,再次走进了格斗训练场,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神魔舞”。 动作依旧丑陋、拧巴、怪异,充满了反关节的扭曲感。 门口,雷暴、铁毡、乌鸦三人端着饭盆路过,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约而同地放慢了。 他们的眼神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蔑。 一套“神魔舞”打完,顾亦安浑身蒸腾着热气。 巨大的消耗感,让他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管蓝色的能量胶。 ——战马。 他拧开盖子,熟练地将粘稠的胶体挤入口中。 “你吃的是什么?” 云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训练场,正好奇地看着顾亦安手里的管状物。 顾亦安把空的能量胶包装递了过去。 云九接过来,只看了一眼,清冷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丝错愕。 “战马?” 她脱口而出, “你拿这个当零食吃?” 顾亦安正好想问这事,“不是零食,练功用的,我这功法,对身体损耗极大。” 云九若有所思:“你一次吃一整管?” 顾亦安摇摇头:“不是。” 云九松了口气,觉得这才合理。 “一天十管。” 顾亦安补充道。 云九:“……” 她看着顾亦安,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 一天十管“战马”? 这要是换成普通人,恐怕早就被能量撑爆了。 她终于明白,顾亦安那远超常人的力量、和反应速度,是从何而来了。 “我正想问呢,九姐。” 顾亦安见她不说话,主动开口, “你们这里,有这种东西吗?我练功需要,量很大。不然的话……” 他顿了顿,用一种玄之又玄的语气说道:“就只能折损阳寿,耗费本源来练了。” 云九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折损阳寿,耗费本源。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可能不信,但从顾亦安嘴里说出来,再联想到他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这个少年是这次“归巢行动”的核心,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有。” 云九立刻说道, “不过属于管制品,只有在出任务时才会配发。” 顾亦安顺杆爬, “那九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问?” “交给我。” 云九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雷厉风行。 当天下午,云九就提着一个黑色的小手提箱,再次找到了顾亦安。 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排,一共二十管“战马”。 “省着点用。” 云九的语气依旧清冷, “这是替你申请到的最大量了。” “够了够了,多谢九姐。”顾亦安喜出望外。 这真是意外之喜。 ...... 第三天,凌晨四点。 行动,开始了。 作战准备室里,灯火通明。 气氛,肃穆而紧张。 渗透组和突击组的成员,都在默默地更换装备,进行出发前的最后检查。 顾亦安也拿到了一套属于他的行头。 一件印花沙滩衬衫,一条宽松的卡其色短裤,一双人字拖。 典型的东南亚热带地区,随处可见的游客打扮,扔在人堆里,绝不起眼。 他将自己所有私人物品,除了手机,和那个用来寻找何建军的手镯,其他都留在了储物柜里。 云九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尼龙腰带,还有一块黑色的电子手表。 “圣扎拉斯没有网络信号,手机带了也没用。” 她将腰带和手表递给顾亦安。 “手表有GPS定位,以防万一,腰带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表是样式普通的电子表,腰带入手很沉,质感特殊。 顾亦安把手表戴上,然后翻看了一下腰带,发现内侧有几个小巧的暗格。 云九从一个密封的金属盒里,取出五支牙膏样的东西,递给顾亦安。 管体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识。 “这是雷神。” 云九压低了声音, “不是战马,能量精纯度是后者的十倍以上。” 顾亦安的眼睛瞬间亮了。 雷神! “身上不能带太多东西,容易暴露。这五支,应该够你用了。”云九解释道。 顾亦安高兴地接过“雷神”,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塞进腰带的暗格里。 接着,云九又递过来一个密封的小塑料袋。 袋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耳钉。 周子昂的耳钉。 这是他此行最重要的工具,是找到周子昂的唯一媒介。 顾亦安郑重地接过,将它放进腰带最核心的一个暗格,反复确认牢固。 最后,是武器。 一把FNX-45手枪,配了三个满装弹匣。 将腰带系在腰间,手枪别在后腰,外面用宽松的沙滩衬衫一罩,完美隐藏。 他抬头,看向其他人。 这一看,让他愣了一下。 云九也换好了衣服。 她换上了一条淡黄色的碎花连衣裙,长发扎成一个俏皮的马尾,脸上还画了淡妆。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清纯女大学生,清丽又无害。 而另一边,雷暴、铁毡、刀锋、乌鸦四人,则完全是另一个画风。 他们换上了破旧不堪的短打粗布衣服,皮肤涂成了黝黑的颜色,脚上是沾满泥点的解放鞋。 看起来,就像是底层渔夫和苦力。 只有张瑞,一身笔挺的白衬衣、黑西裤,戴着一副墨镜,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他的角色,是顾亦安和云九雇佣的保镖。 每个人,都完美地融入了自己的角色。 准备室的门被推开。 李建民和王厅长走了进来。 李建民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顾亦安身上。 他走到顾亦安面前,没有说任何关于任务的鼓励话语, 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沉稳的、让人安心的语气说: “你妈妈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二十四小时在暗中保护,你放心。” 一句话,让顾亦安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母亲和妹妹,是他唯一的软肋。 李建民深知这一点。 这位新上任的局长,不仅有手腕,更懂人心。 “出发吧。” 王厅长看了一眼手表,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一行人走出准备室,沉默地登上了一辆军用卡车。 卡车在夜色中穿行,很快抵达了基地边缘的一个秘密码头。 一艘白色的海警船,正静静地停靠在泊位上。 七人依次登船。 随着一声低沉的汽笛,海警船缓缓驶离码头,劈开墨色的海浪,一路向南,驶向无尽的深海。 船舱里,气氛依旧压抑。 没有人说话,只有机器的轰鸣。 .......... 经过一整天枯燥的航行,当天傍晚,海警船在一座荒岛附近停了下来。 七人换乘一艘冲锋舟,在夜色的掩护下,登上了荒岛。 岛上怪石嶙峋,植被稀疏,海风吹过,带着一股咸腥的腐臭味。 他们在岛上的一处礁石后,静静地等待着。 午夜时分。 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 一个黑点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那是一艘外形简陋、甚至有些破烂的快艇。 但它的船尾,却并排安装了八台大功率的雅马哈发动机! “来了。” 云九轻声说。 “这就是他们要换乘的交通工具,当地人口中的大飞。” “专门用于走私的亡命快艇,在海上,除了军舰的火控雷达能锁定它,没有任何船能追得上。” “大飞”靠岸,船上跳下两个皮肤黝黑、神情警惕的男人。 他们用当地土话,和雷暴简单地交谈了几句,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船。 就在顾亦安准备登船的瞬间,一只柔软的手,突然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是云九。 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热恋情侣的依赖。 一股淡淡的馨香,钻入顾亦安的鼻腔。 顾亦安身体一僵。 “进入角色。” 云九的声音极轻,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边。 顾亦安立刻反应过来。 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顾亦安,而是一个来圣扎拉斯挥霍金钱的富二代。 云九,则是他那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圣扎拉斯本地女朋友。 他放松身体,伸手揽住云九的腰,将她更紧地带向自己怀里,脸上也换上了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笑容。 云九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柔软。 两人以一种亲昵的姿态,登上了“大飞”。 船上的两个蛇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了然的轻蔑。 雷暴四人和张瑞也相继上船。 随着八台发动机,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大飞”瞬间从海面上弹射出去,朝着圣扎拉斯的方向,疾驰而去。 船速太快,巨大的海风迎面扑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云九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来,刚好能盖过巨大的风噪和引擎声。 “我们即将登陆的港口,叫红沙港,控制者是当地最大的军火贩子,叫将军。” “他只认钱,不问来路,所以这里成了整个东南亚,最混乱的走私中转站。” “记住,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们自己人。” 顾亦安默默点头,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一个小时后,远方的海岸线上,出现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 “大飞”放慢了速度,悄无声息地滑入一个臭气熏天、挤满了破旧渔船的小港口。 一行人迅速下船。 雷暴低声和蛇头交接了几句,塞过去一沓美金,然后带着铁毡三人,头也不回地融入了码头的阴影里,瞬间消失不见。 他们有自己的渗透路线。 一辆破旧不堪的军用货车,早已等在码头的一个角落。 顾亦安、云九、张瑞三人,弯腰钻进了货车的后车厢。 车厢是一个用铁架子,和帆布搭起来的简陋空间,充满了浓重的柴油味。 军车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嘎吱声,晃晃悠悠地启动了。 那路况,简直颠簸到了极致。 顾亦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在这种摇篮般的剧烈颠簸中,不知过了多久,顾亦安甚至快要睡着了。 突然。 “吱——”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货车猛地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几声急促而暴躁的呼喝,是顾亦安完全听不懂的圣扎拉斯语。 紧接着。 “哗啦!” 车厢后面那块充当“门”的帆布,被人从外面一把粗暴地扯开。 刺眼的手电光束,和两个黑洞洞的AK-47枪口,同时怼了进来。 直指车厢内的三人。 第101章 规矩 “啊弄昂咯共那嘎哇......” 粗野暴躁的声音,用顾亦安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吼叫着。 浓烈的酒精和汗臭味,随着那声音一同灌入车厢。 张瑞的身体瞬间绷紧,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后腰,覆上了枪柄。 “别动。” 云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她依旧维持着靠在顾亦安怀里的姿势,脸上甚至连一丝惊慌都没有。 枪口后,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头目,他手里的电筒光束,野蛮地在三人脸上扫荡。 光束划过顾亦安和张瑞,最后黏在了云九清丽的脸上,那目光的温度陡然变得油腻。 云九举起双手,掌心朝外。 一个表示自己没有威胁的国际通用手势。 然后,她用一种流利而地道的圣扎拉斯语,叽里呱啦地和对方交谈起来。 语气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种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说着,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小沓折叠整齐的美金,递了过去。 那个头目接过钱,捻了捻,眉头却皱了起来,嘴里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质问。 云九的音调猛地拔高,脸上显出理直气壮的表情,语速极快地与对方争辩着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顾亦安,又指了指自己,最后不屑地撇了撇嘴。 顾亦安虽然听不懂,但从几人的表情和语气中,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不是军队。 这是一群拦路抢劫的鬣狗。 云九不是在求饶,而是在讨价还价。 果然,那个头目被云九一通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或许是觉得为这点钱耽误时间不值得。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两个持枪的男人放下了枪口。 帆布“门”帘被重新甩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很快,货车在一阵剧烈的抖动后,再次启动。 车厢里,张瑞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放松下来。 “一千美金,买路钱。” 云九重新靠回顾亦安的肩膀,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柔, “欢迎来到圣扎拉斯,这里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或者说,钱,就是唯一的规矩。” 顾亦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国家的混乱。 货车又在能把人骨头颠散架的土路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 当车速终于放缓并停下时,顾亦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车厢外的帆布被掀开。 这次,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瘦高的本地男人,他对着三人露出一口黄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弯腰下车。 一股混杂着柴油、尘土、垃圾和海腥味的燥热空气,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片混乱的建筑群。 低矮的土坯房和铁皮屋,胡乱地挤在一起,狭窄的土路上污水横流。 最醒目的,是那些随处可见的、背着各式枪械的男人。 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从破旧的迷彩服,到花哨的沙滩裤,唯一的共同点,是眼神里的麻木。 这里,就是红沙港。 云九无视了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径直带着两人,走向不远处一栋两层高的、看起来最“气派”的土楼。 楼前,几个抱着枪的守卫,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看到云九,他们并没有阻拦。 走进土楼,内部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到了极点。 一张掉漆的木桌,几把破椅子,墙角堆着几个弹药箱。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纹身的胖子,正坐在一张躺椅上,悠哉地扇着蒲扇。 云九走上前,没有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三沓厚厚的美金,放在桌上。 “嘛噶车可卡 ...........” 她用本地话交流。 胖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钱,脸上的横肉挤出了笑容。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着旁边一个手下努了努嘴。 那个手下立刻带着三人,沿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来到了一楼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并排的两个房间。 手下指了指其中一间,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间,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张瑞很有眼色地走向了其中一间。 顾亦安刚想跟过去,手臂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给拽住了。 是云九。 “你去哪?” 她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跟张哥一个房间啊。” 顾亦安回答得理所当然。 云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见过哪对热恋情侣,不住一个房间的?” 她不由分说,拖着顾亦安走向另一扇门。 “你以为这里是国内的快捷酒店,还要查身份证登记?”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嘲弄。 “记住,在这里,我们越像一对被爱情冲昏头脑、挥金如土的蠢货,就越安全。” 她推开房门,率先进去。 顾亦安僵在原地,脑中闪过一万个念头,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然而,门在他身后关上的瞬间,当他看清房间里的景象时,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房间不大。 夯实的土地面,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味。 墙角挂着蛛网,那个所谓的窗户,只是墙上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家具”。 是一张床。 一张用木板和砖头临时搭起来的床。 床上铺着一张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草席。 最要命的是,这张床,目测宽度绝不会超过一米二。 而在床的正上方,挂着一顶脏兮兮的、但在此地堪称奢侈品的蚊帐。 圣扎拉斯湿热的气候,让顾亦安身上,早已覆盖了一层粘腻的汗。 再加上之前,在货车车厢里沾染的柴油和灰尘,顾亦安只觉得浑身难受到极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不适,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这里的安全隐患。 他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九姐,这个房间有后门或者其他出口吗?” 云九正在反锁房门,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 她转过身,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顾亦安,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没有。” 她靠在门上,指了指墙角一个装着半桶浑水的塑料桶。 “那是这里唯一的浴室,你要体验一下吗?” 顾亦安沉默地摇了摇头。 云九走到门边,咔哒一声,将门从里面反锁上, 她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现在,轮到你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顾亦安。 “用你的神功,告诉我。” “周子昂,在哪儿?” 顾亦安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从腰带的暗格里,小心地取出那个密封的塑料袋,将那枚银色的耳钉倒在手心。 金属的冰凉触感,顺着掌心传来。 “我开始的时候,不能有任何动静。”他叮嘱云九。 “明白。” 云九退后两步,双臂抱在胸前,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顾亦安盘腿坐到那张狭窄的木板床上,将蚊帐放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透过脏污的蚊帐,变得更加模糊。 他握紧了手中的耳钉,闭上双眼。 云九在边上盯着,为了让戏更真一点,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咒。 “天眼洞开,万里追踪,.............急急如律令!” 施法前摇程序走到位,神念瞬间刺入耳钉! 黑暗降临。 下一秒,无数彩色的线条,在无尽的黑暗中绽放。 他没有丝毫犹豫,神念猛地扎向那道最粗壮、最明亮的金色轨迹。 嗡—— 视觉,瞬间被点亮。 颠簸。 剧烈的颠簸。 视野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眼前是一块满是划痕、和污渍的铁皮,是车厢的内壁。 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他们手里,都抱着冲锋枪,枪口随意地对着前方。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枯黄的稀疏植被,和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夕阳在正西方,染红了半边天。 车子,正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路狂奔。 第102章 解药 画面到此为止。 十五秒,极限已到。 不能再多了。 顾亦安猛地切断了与金色轨迹的连接。 他睁开眼,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席卷而来,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云九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有地图吗?” 顾亦安喘了口气,问道。 云九立刻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质地图,在床上铺开。 地图很粗糙,只是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圣扎拉斯几个主要区域的公路网、和城镇分布。 顾亦安的目光在地图上飞速扫过。 他回忆着刚才在视觉共享中看到的地貌,以及太阳的角度,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计算着比例尺和相对位置。 几秒钟后,他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条,连接着两个小镇的曲折公路上。 “在这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在一辆吉普上,被两个人用枪押着,正沿着这条路,往西行驶。” 云九的瞳孔骤然一缩。 尽管王厅长已经用实例证明过,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但当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上演时,那种冲击力,依旧让她心神剧震。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立刻追问。 “能确定最终目的地吗?” 顾亦安摇头:“不知道。但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大概一个小时后,会经过这个小镇。” 他的手指,指向了公路西段尽头的一个标记点。 云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出一部黑色的、外形粗犷的卫星电话。 她走到窗边,背对着顾亦安,压低了声音,快速而精准地发出指令。 “雷暴,听到回话。” “……收到。”电话那头传来雷暴沉闷的声音。 “目标坐标已确认,东经12098,北纬14599,位于图卢布公路上,正向西移动。交通工具为一辆军用吉普,车上有两名持枪看守。” “命令:一小时内,在班布镇外围完成拦截准备。” “收到。” 通话结束。 云九收起电话,转过身。 她看着盘腿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少年,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原来,他之前说的那些折损阳寿、元气大伤的玄妙说辞,竟然都是真的。 顾亦安没理会她复杂的眼神。 他从腰带里,摸出一管纯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管状物。 ——雷神。 他拧开盖子,先是试探性地挤了一小口到嘴里。 粘稠的胶体入口,一股远比“战马”精纯数倍的暖流,瞬间化开,涌向四肢百骸。 但似乎……也没什么太特别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干脆将管口对准嘴巴,用力一挤。 整整一管“雷神”,被他像喝酸奶一样,几口就吞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云九,整个人都看傻了。 “你……” 她忍不住开口, “你一次吃一整管?” 顾亦安抹了抹嘴,一脸的理所当然。 “没事,身体有点亏空,补补。” 云九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想说的警告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想告诉他,“雷神”的能量精纯度是“战马”的十倍,副作用也同样恐怖。 在特勤队里,这东西是按“滴”来计算用量的救命物资。 一整管,那是足够支撑一个顶级特工,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进行半个月高强度渗透作战的能量。 可看着顾亦安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提醒,如此多余。 这个少年,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她的世界观在今天被反复碾碎重塑,已经快要麻木了。 “抓紧时间休息。” 云九最后只能这么说, “等雷暴他们的消息。如果拦截失败,就需要你再施法一次了。” 顾亦安点头,表示明白。 他确实需要休息,刚才那一下,精神消耗极大。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 休息,就意味着要睡觉。 而这个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对视了一眼,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还是云九先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床边,动作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身上那条碎花连衣裙。 裙子滑落,露出里面贴身的白色内衣。 常年锻炼的身体曲线毕露,紧致,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没有一丝多余脂肪。 她随手将裙子搭在墙角的木箱上,然后掀开蚊帐的一角,自顾自地躺在了床铺靠里的一侧,只留给顾亦安一个背影。 “任务期间,别讲究那些没用的。” 她的声音从蚊帐里闷闷地传来。 “愣着干什么?上来。还是说,你想在地上喂一晚上蚊子?” 顾亦安站在原地,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脱掉鞋子,爬上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他极力靠在外侧,身体绷得像一根棍子,和云九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你不热吗?” 云九的声音再次响起, “穿着那件花衬衫睡觉,明天早上准能悟出一身痱子。” 顾亦安迟疑片刻,还是默默地脱掉了身上的沙滩衬衫,赤着上身。 床,实在太窄了。 尽管他已经竭力避让,但躺下的瞬间,他的胳膊,还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一片温润滑腻的肌肤。 是云九的后背。 顾亦安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混合着淡淡汗水与女性独有体香的气息,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嗅觉。 热。 不仅仅是圣扎拉斯的气候热。 一股源自“雷神”的磅礴能量,在他体内悍然苏醒,与“神魔舞”淬炼过的气血疯狂结合,化作一头挣脱枷锁的洪荒巨兽,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 他的体温,在以一个非人的速度急剧攀升。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原始、而危险的变化。 不行。 必须立刻用“神魔舞”将其宣泄出去! 他念头刚起,准备强行起身。 “喂,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一只微凉的手,毫无征兆地贴上了他的额头。 那骇人的温度,让云九瞬间警觉! “你在发烧?” 她的声音陡然锐利,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体温! 云九猛地翻身,正对上顾亦安一双泛着诡异红光的眼睛。 那眼神里,理智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汗毛倒竖的、最原始的野性。 “雷神的副作用!” 云九脑中警钟炸响。 这个疯子,他吞下了一整管足以撑爆十个特种兵的能量,他的身体正在被这股力量反噬、“魔化”! “顾亦安!清醒点!” 她厉声喝道,同时身体下沉,手肘如刀,精准地击向他脖颈的动脉窦,试图让他昏迷。 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制敌手段! 然而,她的手肘还没碰到,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 那股力量,恐怖到让她感到了绝望!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整个翻了过来,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你……” 云九刚要反抗,一股灼热到惊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属于人类的温度,更像是一座行走的熔炉。 他的理智,已被狂暴的能量洪流彻底冲垮。 云九看着那双赤红的兽瞳,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知道,如果放任这股能量继续在他体内暴走,他会在几分钟内,因身体无法承受而血管爆裂,或者……彻底变成一头只知毁灭的怪物。 而她,将是第一个祭品。 武力压制,已毫无可能。 逃? 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无路可逃。 一瞬间,一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档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关于高能量活性体失控的处理预案》。 核心只有一条: 必须引导其宣泄能量!任何形式的强行压制,只会加速目标的崩溃与死亡! 云九眼神一凛,瞬间放弃了所有制服的念头,转而调动全身气力,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扭转身体,猛地挣脱了他的钳制。 她翻身下床,没有丝毫犹豫,一记凝聚了全身力量的鞭腿,闪电般扫向顾亦安的下盘! 这一击,她用上了全力! 然而,失去理智的顾亦安,其战斗本能却被激发到了极致。 “砰!” 沉重的闷响在小屋内回荡。 云九只觉一股无法抵御的巨力轰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墙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她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好像都错了位。 太强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力量范畴。 顾亦安没有停下,赤红的眼眸锁定了她,如一头扑食的野兽,再次冲了过来。 云九咬紧牙关,强忍剧痛翻滚躲避。 她腰间的配枪硌得她生疼,但她从未想过拔枪。 开枪,他会死。 不开枪,自己可能会死。 她选择了后者。 就在他扑来的刹那,云九抓住了那千钧一发的空隙! 她不顾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腰腹猛然发力,整个人借着翻滚的力道,以一个近乎折断自身的角度强行弹起! 她用尽最后一丝血气,欺身到顾亦安背后,双臂如铁钳合拢,从后面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颈! 战斗! 用最惨烈的战斗,成为他恢复清醒前,唯一的那个……解药! 第103章 狙击 不知在血色的混沌中沉浮了多久。 顾亦安的意识,被一股剧痛猛然拽回现实。 他看见自己的手。 那只手,正死死掐着云九纤细的脖颈,指骨狰狞,青筋暴起。 而她,竟还在用尽最后的气力反抗。 她的双腿以一个标准的十字固姿势,死死绞着自己的手臂与脖颈; 双手则扣住他行凶的手腕,试图撼动这钢铁般的钳制。 徒劳,却顽强得令人心悸。 顾亦安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她的脸上,呼吸猛地一窒。 视线顺着她脆弱的脖颈往下,是裸露的锁骨与手臂…… 那里,青紫色的瘀伤纵横交错,新伤叠着旧痕,几处最严重的地方皮肉绽开,鲜血将衣料浸染成一片暗红。 惨烈,如同一件被肆意蹂躏后、破碎的艺术品。 一阵撕裂的剧痛从他嘴角传来,他下意识一舔,满嘴血腥。 他的脸上,同样布满了骇人的青肿。 视线下移。 看见了她腰间的配枪。 那柄西格绍尔P226,始终安静地躺在枪套里,坚硬的枪柄死死硌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她没有拔枪。 轰——! 无数混乱、狂暴、不属于人类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轰然引爆。 是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明白了。 在他被那管“雷神”的恐怖能量吞噬理智后,他亲手对她做了什么。 她明明可以拔枪,可以一枪结束这场噩梦,甚至……杀了他。 但她没有。 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用最惨烈的方式,与失控的他对抗到底。 顾亦安的身体,一寸寸僵硬如铁。 就在这一刻,云九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往日锐利沉静的眸子,此刻再无半分平日的从容,只燃烧着冰冷刺骨的杀意。 下一秒。 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死死地抵住了顾亦安的太阳穴。 是她的枪。 保险已经打开。 “滚开。” 云九的声音嘶哑、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 顾亦安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握枪的手因脱力而在无法抑制地轻微发抖。 云九一把将他推开,用尽全力撑起剧痛的身体。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与汗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刺鼻而暧昧。 “坏了!” 云九猛地看向手腕上的战术手表,声音里透出惊惶。 凌晨四点三十分。 他们……浪费了整整三个小时! “雷暴他们没来电话。” 她猛地回头,也顾不上身体的狼狈,一把抓起床头的卫星电话。 “雷暴!雷暴!听到回话!” 电话里,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无人接听。 她立刻切换频道,呼叫突击组的其他成员。 “铁毡,收到请回话!” “乌鸦,收到请回话!” “刀锋!!” 依旧是死寂。 云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变得难看至极。 “出事了。” 她放下电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从楼外传来,划破了红沙港肮脏的黎明。 紧接着。 “砰!砰砰!” 这一次,枪声是从楼下的大厅里响起的!还夹杂着临死的惨叫! 紧接着,枪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云九的反应快到极致。 她看都没看顾亦安一眼,抓过那件破烂的裙子胡乱套在身上,一个翻滚下床。 顾亦安也翻身下床,他赤着上身,飞快地穿上裤子和衬衫。 “哐当!” 一声巨响,脆弱的木门被一脚暴力踹开!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端着AK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凶光,他根本不问话,看到房间里有人,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抬起! 他要无差别射杀! “砰!” 一声清脆许多的手枪响。 大胡子眉心正中多了一个血洞,脸上的凶悍表情凝固,巨大的身体轰然向后倒下。 是顾亦安开的枪。 他那柄FNX-45,枪口还冒着一缕青烟。 几乎在同一时间,云九一个迅捷的翻滚,人已经扑到了门边,将倒下大胡子的AK步枪抄在了手里。 她飞快地朝走廊外扫了一眼,又闪电般缩回头,压低身体。 “外面还有两个,贴着墙根过来了。” 她言简意赅。 脚步声在接近。 云九没有抬头,她就那么趴在地上,将AK的枪管贴着地面,朝门外探出。 “哒!哒哒!” 两个短促、而精准的点射。 门外传来两声重物倒地的闷响,脚步声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走廊另一头飞快地闪了进来。 是张瑞。 他手里也握着枪,一脸凝重。 “外面打起来了!好像是帮派火拼,但不对劲,他们见人就杀,像是在清场!” 张瑞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那个倒地的大胡子身上,又看向持枪的顾亦安和云九,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顾亦安的脸上。 他看到了顾亦安脸上那一瞬间的茫然。 第一次杀人。 那种冲击力,远比靶纸上绽开的弹孔要震撼一万倍。 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被终结了。 顾亦安的脑子有些发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愣着干什么!” 云九冰冷的声音像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想死在这儿吗?跟我出去!” 她没有丝毫停顿,检查了一下AK的弹药,率先冲了出去。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不适,那丝茫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 他紧随其后。 张瑞断后 三人呈战斗队形,沿着走廊快速向楼梯口移动。 走廊上,所有房间的门都被踹开,好几个房间里都躺着血泊中的尸体,有本地人,也有像他们一样的外来者。 大厅里,更是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人,那个之前收了他们三沓美金的纹身胖子,此刻脑浆迸裂地倒在躺椅上,蒲扇掉在一边。 就在这时,二楼吱呀作响的楼梯上,冲下来三个端着枪的枪手。 他们看到云九三人,没有任何犹豫,抬枪就射! “哒哒哒!” 子弹擦着云九的头皮飞过,在墙上打出一片尘土。 云九一个翻滚躲进掩体,瞬间还击。 “砰!” 顾亦安在对方开火的刹那,已经抬起了手枪,一枪精准命中其中一人的胸口。 另外两人,则被云九和张瑞的火力瞬间压制并击毙。 三人迅速冲到土楼门口。 云九在最前面,她刚一露头—— “哒哒哒哒哒!” 外面泼水般的密集枪火,瞬间将门口的土墙打得碎屑横飞,三人被死死地压制在门后。 “不行,他们人太多,火力太猛!” 张瑞吼道, “走后门!我之前看过,后面厨房有个小门!” “带路!” 云九命令道。 三人立刻调头,跟着张瑞在迷宫般的土楼内部穿行。 七拐八拐的土楼走廊里,不时会从角落里冒出端着枪的敌人。 但顾亦安的反应速度,已经快到了一种非人的地步。 往往是对方刚露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顾亦安的手枪已经响起。 “砰!” 又一个枪手眉心中弹,应声倒地。 云九和张瑞都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快了。 这是预判! “咔。” 顾亦安打空了弹匣,面无表情地退下空弹匣,换上新的,动作流畅得像是练习了千百遍。 他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张瑞。 “愣着干嘛,赶紧带路。” 张瑞浑身一激灵,连忙在前面继续引路。 很快,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 张瑞不再犹豫,卯足了劲,一记飞踹! “砰!” 木门应声而开。 外面是一个空旷的场地,没有任何遮蔽物,一个人都没有。 黎明前的黑暗里,一片死寂。 “安全!” 张瑞观察了一下,低吼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 然而,他才刚冲出去不到十米——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致命的破空声。 冲在最前面的张瑞,身体猛地一顿,整个人扑倒在地。 “狙击手!” 云九尖啸一声,她没有冲出去救人,而是闪电般探手,一把将还想往外冲的顾亦安,拽回了门里。 两人贴在门后的墙壁上,心脏狂跳。 云九探出半个头,飞快地朝远处扫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来。 “西南方向,三百米外,那片土坯房房顶!”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寒意。 两人看向门外。 张瑞趴在空旷的院子中央,一动不动。 他身下,鲜红的血液正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他还没死。 暂时。 第104章 绝境 生与死,只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 门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张瑞趴在十几米外,身下的血迹在微光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色。 顾亦安的身体,贴着冰凉粗糙的土墙,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如鼓。 冲出去救人?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闪现了零点一秒,就被他掐灭。 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狙击手的位置,西南方,三百米。 院落,空无一物,毫无遮蔽。 张瑞的位置,距离门口十几米。 狙击手没有补第二枪。 为什么? 他不是打不中,三百米的距离,对于一个职业狙击手而言,爆头和打心脏没有区别。 唯一的解释是,他根本不在乎张瑞的死活。 他在等。 等门后的人出去,成为下一个靶子。 现在冲出去,唯一的下场,就是步张瑞的后尘,给这片肮脏的土地再添一抹红色。 救援的窗口期,已经关闭。 想救张瑞,唯一的办法,不是冲出去把他拖回来。 而是…… 尽快结束这里的战斗! 只要进攻方撤退,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才会失去继续潜伏的意义。 到那时,张瑞才有一线生机。 顾亦安的目光穿过门缝,死死盯着远处趴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他看到张瑞的一只手,正死死按在大腿的伤口上,身体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动脉没有被击中。 “张哥!” 顾亦安压低声音,用尽全力朝外吼了一声。 “别动!装死!按住伤口!”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喊完,他不再有半分犹豫,猛地转头看向云九。 “走!回前门!” 云九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挣扎,但立刻被冷酷的决断所取代。 她不是不担心张瑞的死活。 战场上,一个无法救援的伤员,就等于一个阵亡的士兵。 活下来的人,必须继续完成任务。 她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多说。 “走!” 两人再次调头,沿着来路,冲回土楼的前厅。 楼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进攻的枪手们,要么死了,要么已经撤了出去。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与硝烟气味,呛得人作呕。 两人重新回到前门入口处,蹲在门后的掩体后。 这一次,外面没有了枪声,取而代之的,是更让人头皮发麻的引擎轰鸣。 顾亦安探出半个头,飞快地朝外扫了一眼,又闪电般缩了回来。 他的脸色,瞬间沉到了谷底。 坏了。 土楼外面的空地上,停了十几辆半新不旧的军用卡车,和几辆狰狞的装甲车。 黑洞洞的重机枪枪口,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栋千疮百孔的土楼。 上百名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更让顾亦安亡魂大冒的,是他看到了两个扛着RPG火箭筒的枪手,正慢悠悠地从卡车后面走出来。 将那粗大的发射管,对准了他们所在的这栋楼。 这不是帮派火拼。 这是一支军队。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一个刺耳的高音喇叭放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是本地话。 顾亦安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看向云九。 云九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不甘和深深无力的苍白。 “他们让我们滚出去。” 她的声音干涩。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走出去,可以活命。” “不然,三十秒后,就把这栋楼炸上天。” 三十秒。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绝境。 彻彻底底的绝境。 出去,面对上百支黑洞洞的枪口,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所谓的“投降不杀”,在圣扎拉斯这种地方,比妓女的承诺还不可信。 他们很可能会在两人走出去的瞬间,就被乱枪打成筛子。 不出去! 三十秒后,那两发RPG火箭弹,会把这栋摇摇欲坠的土楼,连同他们一起,变成一捧燃烧的尘土。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左边是死。 右边也是死。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死法的不同。 顾亦安握紧了手里的FNX-45,枪身尚有余温。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大脑,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是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任何计谋,任何分析,在火箭弹面前,都只是一个笑话。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外面的高音喇叭,已经开始用一种戏谑的语调,进行倒计时。 “二十……” “十九……” 顾亦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云九。 他想说点什么。 是道歉?为了昨晚的失控? 还是告别?为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云九,却突然有了动作。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云九将手里那支抢来的AK,扔在了地上。 她的动作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对峙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顾亦安愣住了。 云九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外那片钢铁丛林,嘴唇翕动,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 “放下枪。” “用美金解决。” 美金? 顾亦安的脑子飞速转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圣扎拉斯,一个金钱至上的法外之地。 在这里,美金比上帝更好使。 只要价码足够,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 武器,毒品,女人……甚至,是生命。 这是一个赌博。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去赌对方的贪婪,会压过他们的杀意。 没等顾亦安做出反应,云九已经有了下一步动作。 她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向外,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她迎着无数枪口,用本地话大声呼喊。 顾亦安只听懂了一个词。 “....DOllar...” 对面没有开枪。 那刺耳的高音喇叭,也安静了下来。 “放下枪,举手,出来。” 云九背对着顾亦安,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但无比清晰。 “别反抗,跟在我后面。” 顾亦安看了一眼她决绝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支AK。 “咔哒。” 他将自己的手枪也扔在了地上,然后缓缓举起了手。 但他没有跟在云九后面。 在云九迈出门口的下一秒,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抢先走出了门口,站到了云九的前方。 他的身体,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 但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至少一半射向云九的枪口。 如果对方要开枪,他会是第一个死。 这是他的赎罪。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保护。 也或许,是一份迟来的、笨拙的歉意。 云九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她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年。 那张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下一秒。 她也跨出一步,与顾亦安并肩而立。 要死,一起死。 第105章 商品 四名手持AK的大汉。 端着枪,一脸凶悍地冲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地,用本地话叫嚷着,粗暴地将两人按在地上。 冰冷的枪口,死死地抵住了两人的后脑勺。 紧接着,是毫不客气的搜身。 顾亦安感觉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自己身上野蛮地摸索着。 他的GPS定位手表,被扯了下来。 插在后腰的备用弹匣,被掏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那条特制的腰带。 里面藏着“雷神”能量胶,追踪何建军的手镯,和那枚周子昂的关键信物——耳钉。 一切,都被搜走了。 云九那边也一样。 她被一个大胡子粗暴地搜遍全身,但她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 不卑不亢。 她只是冷静地,用本地话,和那个为首的大汉交涉着。 顾亦安虽然听不懂,但能猜到,她一定是在重复那个用美金换命的提议。 很快,一个穿着迷彩T恤,挺着巨大啤酒肚的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就是那个通过高音喇叭喊话的人。 他低头,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云九和顾亦安。 搜身的大汉,将搜出来的东西,恭敬地递到他面前。 大肚子男人拿起顾亦安的手表看了看,不屑地撇了撇嘴,随手扔给了旁边的小弟。 然后,他和云九,用本地话,快速地交谈起来。 云九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平稳的语调。 而那个大肚子男人,脸上的表情,则从一开始的轻蔑,慢慢变成了惊疑,最后,化为一种赤裸裸的贪婪。 他似乎,被云九开出的价码打动了。 交流结束。 大肚子男人挥了挥手,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他身旁的一个枪手,立刻心领神会。 枪手狞笑着,抬起了手中的AK,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顾亦安的脑袋。 在他们看来,逻辑很简单。 这个女人能拿出钱,她就是有价值的。 而这个小子,一看就是个没什么用的累赘。 先杀掉,免得浪费粮食。 那一瞬间,顾亦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 “TUmigil ka!” 一声尖锐的、几乎撕裂了喉咙的呐喊,从身旁传来! 是云九! 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大肚子男人,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语调,再次用本地话嘶吼起来! 那大肚子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女人反应会这么激烈。 他摆了摆手,示意枪手暂停。 云九不顾抵在自己头上的枪口,继续大声说着什么。 她的语速极快,情绪激动,像是在极力辩解,又像是在兜售一件无比珍贵的商品。 而那件商品,就是顾亦安。 几秒钟后。 大肚子男人脸上的贪婪之色,更浓了。 他再次挥了挥手。 这一次,那个枪手放下了枪。 顾亦安活了下来。 他成了她谈判桌上,最重要的那个筹码。 冰冷的金属镣铐,“咔哒”一声,锁住了顾亦安的双手。 他被两个枪手,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推向不远处的一辆装甲运兵车。 云九也被铐住,被另外两人押着,走向另一辆车。 云九挣扎起来,试图和顾亦安被关在一起。 但她的反抗是徒劳的。 一个枪手用枪托,狠狠地砸在她的后腰上,发出一声闷响。 云九痛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依旧死死地盯着顾亦安的方向。 “顾亦安!” 她用尽全力,用夏国语大吼道。 “活下去!别犯傻!等我们的人来救你!他们只要钱!” 这是她被推进车厢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一条命令,一个承诺,和一丝希望。 “砰!” 顾亦安被重重地,推进了装甲车的后车厢,厚重的车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车厢里,光线昏暗,空气混浊。 弥漫着一股汗臭、机油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难闻气味。 狭小的空间里,已经坐了八名手持武器的枪手。 他们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看死人一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囚犯。 其中两人,更是直接将枪口,抵在了他的左右太阳穴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逃? 没有任何可能。 在这里,他就是一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羔羊。 装甲车发出一声咆哮,猛地启动,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顾亦安被晃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车壁上。 他稳住身形,靠着车壁坐下。 车子开出没多远。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后方传来,整个车厢都为之震动。 顾亦安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是那栋土楼。 他们把它炸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张瑞趴在血泊中的身影。 张瑞…… 但愿,你能活下去。 他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下,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此刻最致命的毒药。 闭上眼,开始用大脑复盘失去的一切。 武器、弹药、能量胶、信物…… 他现在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这具正在蜕变的身体,和他的大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颠簸、与浑浊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停了。 后门拉开,顾亦安被粗暴地拖下车。 脚一落地,他迅速扫视四周。 眼前是一栋巨大的石头房屋,插着不知名势力的旗帜,院子里几十个武装人员眼神凶悍,气氛肃杀。 一个临时军事营地。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他被押进主屋,穿过人来人往、血腥味弥漫的大厅,走向通往地下的入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被推下一段狭窄的阶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 “哐!” 枪手一脚踹开门,将顾亦安猛地推了进去。 “砰!”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闭,锁舌落下的声音,沉闷得像敲在棺材板上。 世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站着,像一尊石雕。 过了足足一分多钟,他的眼睛,才慢慢适应了这片黑暗。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从门板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地上勾勒出一条苍白的线。 借着这微光,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没有窗户。 地面是潮湿的泥土,墙壁是粗糙的土坯,散发着一股霉味。 房间里空空如也。 这不是牢房。 这是一个地窖。 一个被临时用来关押他的,潮湿的地窖。 .......... 时间开始变得粘稠。 饥饿和干渴在啃噬他的胃,更直接的,是生理上的需求。 不能再等下去。 等待,就等于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顾亦安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膝,狠狠撞在木门上。 “砰!” “我要上厕所!” 他用夏国语大吼,声音在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要吃饭!喝水!”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他再次抬起膝盖,更用力地撞门。 “砰!砰!” “你们不能虐待俘虏!我死了,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他用尽全力嘶吼,试图让这句话穿透木门,传到某个能做主的人耳朵里。 这一次,有回应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停在了门口。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一个暴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本地话,顾亦安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能听出其中的不耐烦。 “我听不懂!我要上厕所!” 顾亦安继续用夏国语喊道。 门外那人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回应他的,不再是叫骂。 “咔嚓!” 是枪栓被拉动的声音。 在声音传来的前一刹那,顾亦安的脊背汗毛猛地炸起! 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恐惧。 他那被“萤火”改造的大脑,毫秒间发出指令,身体猛地向旁边一闪,后背死死贴住了冰冷潮湿的墙壁。 下一秒。 “突!突突突突!” 狂暴的子弹穿过门板扫射而过,瞬间在对面的土墙上,打出一排狰狞的弹孔! 泥土和碎屑四处飞溅,灼热的弹壳,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浓烈的硝烟味,顺着门上的弹孔钻了进来。 枪手似乎只是为了泄愤,打完一个短点射,就收回枪管,骂骂咧咧地走了。 脚步声远去。 地窖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第106章 囚徒 顾亦安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 他明白了。 云九的话,对了一半。 他们确实想要钱。 但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或者说,在这些底层士兵的眼里,他这个俘虏的命,无足轻重。 如果他敢再制造任何麻烦,下一次,那梭子子弹,可能就会直接射进他的身体。 他只是一个物件,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商品,是不需要人权的。 顾亦安闭上眼,感受着身后那副冰冷的金属手铐。 以他蜕变后的身体,配合“神魔舞”的发力技巧,他有七成把握,可以强行挣断这副镣铐。 但,然后呢? 挣断了手铐,冲出这个地窖,面对外面几十个端着AK的悍匪? 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这副手铐,反而是他最好的伪装。 它能让敌人麻痹,让他们轻视自己,让他们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睁开眼,黑暗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他挪到墙角,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双手因为反铐,操作起来极为艰难。 他咬着牙,一点点,将自己的裤子褪下…… 就地解决完生理问题后,他重新坐回门旁的角落。 这里最安全。 他蜷缩起身体,将头埋在膝盖里,最大程度地减少体力的流失。 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音。 脚步声、交谈声、车辆发动的声音…… 所有信息,都在他那变态的大脑里,被飞快地分析、归类,构建成一幅这个临时营地的立体地图。 虽然救援是目前看来唯一的希望。 但是必须抓住一切可能,做好意外准备。 黑暗,是最好的催化剂。 它能放大恐惧,也能磨砺心志。 对于顾亦安而言,是后者。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一天半。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时间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一直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身体的饥渴感已经达到了极限,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反复揉搓,每一次都带来剧烈的痉挛。 嘴唇干裂,喉咙里仿佛在烧火。 但他强行压制着这一切生理上的痛苦。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绵长而微弱,心跳也随之放缓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频率。 身体的代谢,被降到了最低。 他在等待。 同时,他也在“看”。 用耳朵。 他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出至少十五个不同的人的脚步声。 哪个沉重,哪个轻快。 哪个人的左脚有点跛。 哪个人的靴子底磨损得更严重。 他甚至能通过声音,判断出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段,院子里人流的高峰和低谷。 这里,确实是一个被临时占领的私人庄园。 常驻的武装人员,应该在五十到六十人之间。 他们有两辆装甲车,七辆卡车。 每天固定时间,会有车辆外出和返回,带回物资,或者别的什么。 他们的组织看似混乱,实则有着一套自己的运转规律。 而自己,就是这套规律之外,一个被遗忘的黑点。 终于。 “吱呀——” 那扇他已经无比熟悉的木门,被打开了。 一道强光猛地射了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用手臂挡住眼睛。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依旧端着AK,枪口指着他,满脸警惕。 另一个人,手里没拿武器,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进来。 他走到顾亦安面前,蹲下身。 “咔哒。” 冰冷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锁住顾亦安手腕数日的镣铐,被解开了。 顾亦安心中一动。 交易完成了? 他们要放了自己?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眼前的一幕击碎。 那个男人并没有带他出去的意思。 他只是将手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往地上一扔。 “啪嗒。” 是一块饼。 干巴巴的,像一块黑色的石头。 紧接着,又一个塑料瓶子被扔了过来。 是半瓶水,浑浊不堪,里面甚至还飘着一些不知名的杂质。 做完这一切,男人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等等!” 顾亦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交流的欲望,只有纯粹的漠然。 “咣当!” 木门再次关闭,世界重归黑暗。 顾亦安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块饼和那半瓶水。 他明白了。 云九的谈判,还在继续。 或者,陷入了僵局。 对方没有杀他,说明他这个筹码,依旧有价值。 但他们,也只愿意付出最低的成本,来维持他“活着”这个状态。 胃部的隐隐作痛,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不再犹豫,捡起地上的黑饼,狠狠咬了一口。 又冷,又硬。 像是混着沙砾的木头渣子,硌得他牙床生疼。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用力地咀嚼,然后吞咽下去。 他拧开瓶盖,将那半瓶浑浊的水,一饮而尽。 一股带着泥腥味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了久违的滋润。 食物和水,化作最基础的能量,注入他几近枯竭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以一种贪婪的姿态,疯狂地吸收着这点可怜的能量。 第二天。 同样的时间,门被打开。 依旧是一块黑饼,半瓶脏水。 顾亦安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依旧是那副麻木、顺从的样子。 但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们越是谨慎,就越说明,他在谈判桌上的价值,越高。 云九,一定还在努力。 他就像一个最优秀的赌徒,耐心地等待着对手的下一张牌。 第三天。 地窖的门,又一次被打开。 这一次,和前两天都不同。 进来的,是两个全副武装的枪手。 他们没有带食物和水。 其中一人径直走到顾亦安面前,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另一人则拿着一副新的、更粗重的手铐,重新锁住了他的双手。 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顾亦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结束了。 不管是好是坏,这场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他被两个枪手一左一右地架着,推出了地窖。 三年。 不,是三天。 但在地窖里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 当他重新回到地面,被正午那灼热的阳光笼罩时,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院子里,一辆狰狞的装甲运兵车,正在等着他。 身后的枪手,用枪托不耐烦地捅了一下他的后腰。 顾亦安没有反抗,顺从地被推上了车。 这一次,他没有被扔在地板上。 车厢里有简陋的长凳,他被按着坐下。 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抱着AK的枪手,枪口若有若无地对着他。 车子启动,颠簸着,驶出了这个囚禁他三天的临时营地。 顾亦安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看这架势,他们要把自己,带去交易地点。 他很快就能见到云九了。 还有张瑞……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装甲车行驶了很久。 远比从那栋土楼到临时营地的时间,要长得多。 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后,车速,终于缓缓慢了下来。 停了。 车厢的后门,被缓缓拉开。 光线涌入。 他被两个枪手押下车。 他抬起头,满怀期待地望向前方,准备迎接自由的曙光,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心中的那团火焰,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透心凉。 这里,不是什么荒野中的交易地点。 他看到的,不是云九,不是自己人。 而是一座,巨大、森严、由灰黑色的巨石构筑而成的堡垒。 高耸的围墙,上面拉着一圈又一圈带刺铁丝网。 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冰冷的哨塔,上面站着持枪的守卫。 那标志性的、令人绝望的建筑风格,只有一个地方专属。 这是一个监狱。 一个真正的,用来关押重刑犯的,人间地狱。 第107章 人间地狱 顾亦安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被放弃了。 这个念头,不是悲愤,而是一个无比冷静的结论。 他迅速完成了复盘。 云九不会放弃他。 问题出在价码上。 对方提出的赎金,一定超出了王厅长那条线,所能承受的极限。 自己,说到底只是一个被雇佣的“专家”,一个临时的合作伙伴。 自己的价值,在国家机器的天平上,是有明确刻度的。 当对方的要价超过那个刻度,被放弃,就成了必然的结果。 这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他只是那件,因为价钱没谈拢,而被砸在卖家手里的商品。 没有立即杀死自己,说明交易还没有彻底谈崩。 对方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这件“商品”,还有残余的价值可以榨取。 这就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生机。 在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或者被当成废品处理掉之前,逃出去。 不能再指望任何人。 云九,王厅长,那个代号“归巢”的行动…… 所有的一切,都已被这座灰黑色的堡垒,隔绝在外。 从现在起,只有自救。 “PaSOk!” 枪托,狠狠捅在他的后腰上,剧痛将他从思绪中推醒。 顾亦安收回目光,压下心中所有翻腾的思绪,变得顺从。 他被押着,穿过一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大门,走向监狱的主体建筑。 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拉开。 里面的景象,让顾亦安的瞳孔一缩。 一条由粗壮的钢铁栅栏构成的通道,悬空架设在离地三米高的半空中,贯穿了整个监区。 几名守卫,正端着枪,表情紧张地在悬空通道里来回巡逻。 他们看上去,比地面的囚犯更像是囚犯。 守卫们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用以隔绝地面上那片真正的黑暗。 四名脸上蒙着黑色面罩的守卫走来,眼神里看不到情感,只有麻木的警惕。 他们接手了顾亦安,用枪口顶着他的后背,推着他向前。 顾亦安的视线扫过两侧。 那是一间间囚室。 说是囚室,更像是一个个沙丁鱼罐头。 每一间囚室里面,都挤满了人。 是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挤满”。 无数颗脑袋攒动着,无数双或麻木、或凶狠、或绝望的眼睛,从铁栏杆的缝隙里,死死地盯着他这个新来者。 他们没有空间躺下,甚至没有空间坐。 大部分人只能像动物一样,蜷缩着,或者靠着同伴的身体坐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和腐烂的气息。 顾亦安被推到其中一间囚室前。 一名守卫上前,用钥匙解开了他的手铐。 几乎是同时,另外三名守卫,立刻后退了数步,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AK,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囚室的铁门。 头顶上,悬空通道里的一名守卫,开始操控一个巨大的机械摇杆。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那间囚室的铁门,被向上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门被拉开的瞬间,一个瘦小的囚犯,被后面的人潮给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不是想逃跑,他只是没站稳,踉跄着跌出了门外。 “砰!” 枪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后面一名守卫,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了那个囚犯的后心。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射进了后面拥挤不堪的囚室里。 人群中发出一两声短促的闷哼,然后,一切又归于死寂。 鲜血,从地面,缓缓地流了出来。 一颗子弹,一死两伤。 枪声过后,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在这里,人命,比尘埃更廉价。 “PaSOk!” 守卫用本地话,冲着顾亦安暴躁地大吼。 他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上,然后,又缓缓抬起,看向那几个神情紧绷的守卫。 他在评估。 评估反抗的成功率,以及后果。 答案是,零。 他慢慢地,跨过那具温热的尸体,走进了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身后,铁栅栏在机械的操控下,轰然落下。 “哐当!” 一声巨响,将他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他,成了一名新的囚徒。 囚室的铁门,在身后重重落下。 顾亦安站在门口,像一根钉子,钉在原地。 他看清了囚室里的情况。 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间,塞了足足四十多个人。 空气混浊得像胶水,混合着汗臭、血腥和排泄物的味道,浓烈到几乎能呛出人的眼泪。 大部分人都光着膀子,露出各种狰狞的纹身和伤疤,或坐或蹲,像一群被圈养的野兽。 这里没有床铺,甚至没有一片能让人躺下的空地。 他站在门口,因为里面,已经没有可以让他插足的缝隙。 一双双眼睛,从人群的缝隙中投射过来。 审视,好奇,不怀好意。 他像是一只闯入狼群的羊。 不,或许在他们眼里,他连羊都算不上,只是一块新鲜的,可以随意撕咬的肉。 顾亦安就地盘膝坐下。 身侧坐着一个剃着光头,耳朵上挂着铜环的壮汉。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脚,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顾亦安的胳膊。 然后,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角落。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默契避开的区域。 墙角是低洼的,积着一汪黄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旁边,是几坨早已干涸发黑的粪便。 那里,是整个囚室里,唯一的一片“空地”。 意思很明确。 顾亦安的目光,从那个角落收回。 他没有动。 光头壮汉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这个新人的不顺从激怒了他。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般的低吼。 见顾亦安依旧无动于衷,光头壮汉的耐心彻底耗尽。 他骂了一句本地的脏话,扬起了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地扇向顾亦安的脸颊。 他要用这一巴掌,给这个不懂规矩的新人,好好上一课。 然而,他的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一只手,凭空出现,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顾亦安。 光头壮汉愣住了。 他完全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他试图挣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腕却纹丝不动。 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光头壮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他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猛地砸向顾亦安的太阳穴。 太慢了。 就在光头壮汉出拳的瞬间,顾亦安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猛地向内一拧! “咔嚓!” 一声骨骼碎裂的闷响,被压在肌肉之下! 光头壮汉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折断!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爆发,撕裂了整个囚室的浑浊空气! 惨叫声,会引来守卫。 而这里的守卫,解决麻烦的方式,只有一种——无差别的射击。 顾亦安的大脑,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最冷静,也最残忍的判断。 一不做,二不休。 他没有松手,反而拽着那条断臂,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拉! 光头壮汉因为剧痛和惯性,不由自主地向前扑来。 顾亦安右腿闪电般抬起,精准地,蹬在了光头壮汉的脖颈上! “咔嚓!”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比刚才那声,更轻,却也更致命。 光头壮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顾亦安松开手。 “扑通。” 尸体软软地滑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整个囚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彻底的死寂。 第108章 国骂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囚室里,四十多双眼睛,死死地看着顾亦安,和他身边的尸体上。 顾亦安的目光,从一张张惊骇的脸上扫过。 他没有动,依旧盘膝坐在原地。 身旁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块碍事的石头。 他身边的囚犯,连滚带爬地向后挪动,硬生生给他挤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之前,是光头壮汉不让他坐。 现在,是他坐的地方,没人敢靠近。 这就是新的规矩。 他用一具尸体,给自己换来了一平方的安宁。 顾亦安闭上眼。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逃出去,必须建立在对这个地方,彻底了解的基础上。 他复盘着已知的信息。 圣扎拉斯国,战乱,多方势力争夺政权。 能以雷霆之势清剿那栋土楼的武装力量,又能掌控这座规模庞大的监狱,一定是其中一股最顶尖的势力。 在国家秩序彻底稳定之前,这里没有人权,没有法律。 监狱,就是他们的私产。 语言。 这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语言不通,自己就是个聋子,瞎子。 他的大脑再强,也需要原始数据进行分析。 必须找到一个懂夏国语的人,一个“老师”,至少能让他入门。 只有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他才能从一个“物件”,重新变回一个“人”。 一阵轻微的咀嚼声,在死寂的囚室里响起。 很轻,很压抑。 顾亦安的耳朵动了动。 声音来自囚室的角落,几个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他在吃东西。 顾亦安没有睁眼。 与己无关。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清空思绪,让身体和大脑,进入最低功耗的休眠状态。 但他的潜意识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防备着这群野兽。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光从头顶泄下。 天亮了。 顾亦安抬起头。 囚室的正上方,离地近十几米的高度,有一个一米见方的铁栅栏。 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 不用想,那里也一定有重兵把守。 天亮后不久,铁栅栏处传来响动。 两个守卫的身影出现,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铁桶。 “哗啦——” 桶被倾斜。 粘稠的、散发着异味的糊状物,从天而降。 那根本不是食物残渣,那是厨房的垃圾,混合着馊水和不知名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在下方的囚犯头上。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不是躲避,而是争抢。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伸出手,去抓、去捞那些从别人头发上、脸上滴落的污物,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一小块碎屑,飞溅到顾亦安面前。 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土豆皮,上面还沾着灰黑色的不明物。 顾亦安看着它。 这就是厨房的垃圾。 这还没完。 头顶的守卫,看着下方猪狗争食般的景象,发出一阵哄笑。 其中一人,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一股黄色的水线,对着下方的人群,倾泻而下。 下面的囚犯们毫不在意。 他们只是更加疯狂地,将那些混合了尿液的“食物”,拼命地往嘴里塞。 守卫们笑得更开心了。 其中一人,对着下方,吐了一口浓痰。 然后,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隔壁的囚室,很快也传来一阵同样的骚动。 顾亦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片小小的土豆皮。 然后,他将它放进了嘴里。 慢慢地,用力地咀嚼。 不是因为它有多少营养。 他是在用这个动作,告诉自己的身体,告诉自己的胃,告诉自己每一寸饥饿的细胞。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能吃到的东西。 适应它。 活下去。 又过了几个小时。 “嘎吱——哐当!” 囚室沉重的铁门,被头顶悬空通道里的守卫,用机械摇杆缓缓拉开。 放风的时间到了。 囚犯们像被放出闸的牲口,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顾亦安没有动。 他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最后一个走出囚室。 一具尸体,被两名囚犯抬着,从他身边经过。 是昨晚在隔壁囚室,被守卫那一枪误伤的人。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具尸体的大腿上。 上面,有一块血肉模糊的缺口。 很新鲜。 他想起了昨晚听到的,那压抑的咀嚼声。 有人吃掉了他的肉。 还好,没全吃掉。 这至少说明,这里的大多数人,还没有到彻底靠吃人肉维生的地步。 监狱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空地。 空地中间,有一道长长的水泥水槽。 浑浊、泛黄的脏水,正从水槽的一端,缓缓流向另一端。 上百名囚犯,正像动物一样,趴在水槽边,把头埋进去,大口大口地喝着。 顾亦安走了过去。 他没有趴下。 他蹲在水槽边,用手捧起一捧水。 水里混着泥沙,甚至还有一些绿色的藻类。 他看着手心里的水,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水,是人体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他继续喝,一捧,又一捧。 直到胃里传来一阵饱胀感,他才停下。 他站起身,目光开始快速扫视整个监狱。 这是一个设计极其精妙的重型监狱。 整体呈长方形,四周是高耸的围墙和哨塔。 监区分为上下两层,至少有五十间囚室。 中间的悬空钢铁通道,将守卫与囚犯彻底隔绝,最大程度保证了守卫的安全。 这里,原本应该是用来,关押那些最穷凶极恶的重刑犯的。 而现在,战乱时期,被俘的敌对势力士兵、平民,像垃圾一样被塞了进来。 顾亦安粗略估算了一下。 按照每间囚室四十到五十人的密度,这座监狱里,至少关押了一万多人。 一万多张需要吃饭喝水的嘴。 难怪食物是垃圾。 难怪人命如草芥。 突然。 一阵喧哗和叫骂声,从水槽的上游传来。 顾亦安抬眼望去。 一个身材极其魁梧,满身纹身的胖子,正站在水槽的源头。 他解开裤子,掏出那活儿,对着水槽,肆无忌惮地撒尿。 下游,所有正在喝水的囚犯,都停了下来。 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射向那个胖子。 叫骂声此起彼伏。 但,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止他。 那胖子的体型,比昨天被顾亦安杀死的那个光头壮汉,还要大上一圈。 他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戏谑的笑容,享受着上万人的怒火。 顾亦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刚刚才喝饱了这里的水。 就在这时。 在那一片嘈杂的异国骂声中,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噪音,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操你妈!” 三个字。 标准的,字正腔圆的,带着京腔的夏国国骂。 顾亦安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一刻,那肮脏的水,那撒尿的胖子,那一张张麻木或愤怒的脸,都从他的世界里褪去。 他只听得到那三个字。 无比亲切。 无比动听。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 第109章 阿坤 顾亦安循着声音望去, 人群的边缘,一个男人正瞪着那个撒尿的胖子,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起来三四十岁,身材瘦高,皮肤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 那是短期内急剧暴瘦,才会留下的痕迹。 他脸上满是污垢, 刚才那句国骂,就是从他嘴里吼出来的。 顾亦安胃里的翻腾,瞬间平息了。 他迈开步子,无视周围的恶臭与嘈杂,径直朝着那个男人走去。 走到男人面前,在对方惊愕的注视下,伸出了手。 然后,用最纯正的夏国语,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叫顾亦安。” “你呢?”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看着顾亦安,嘴唇哆嗦着,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因为饥饿,产生了幻听。 顾亦安的手,依旧平稳地伸在他面前。 男人愣了几秒。 然后,一把握住了顾亦安的手,他的手很粗糙,却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温启坤!我叫温启坤!他们都叫我阿坤!”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别激动。” 顾亦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反手握紧了阿坤的手。 两人在一片嘈杂和恶臭中,进行了一段简短的交谈。 阿坤原本是一家大型国企员工,厌倦了职场中的虚伪笑脸,更厌倦了酒桌上那些言不由衷的吹捧。 对他而言,申请派驻到圣扎拉斯,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一场逃离。 然后,他遇到了那个炙热、奔放的女孩。 当战乱爆发,企业组织紧急撤离时,他看着女友那双恳求他留下的眼睛,做出了选择。 他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很快就会平息的冲突。 然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热情奔放、热爱生命的女友,和她的家人一起,眼中燃起了另一种狂热的火焰。 那曾经用来拥抱他的双手,拿起了冰冷的AK; 那曾经对他唱着情歌的嘴唇,开始高喊他听不懂的战斗口号。 她和她的全家,都狂热地投身于一股本地武装。 而他,也被稀里糊涂地塞了把枪,被推上了战场。 那股势力很快就被剿灭,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曾是他整个世界的女孩,在混乱的枪声中倒下。 他侥幸没死,成了俘虏。 被送到这里后,因为夏国人的身份,没有被当场处决。 在这座监狱里,夏国人是特殊的“商品”。 只要消息递出去,总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来赎人。 说到这里,阿坤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我父母早就没了,在国内也没什么亲人。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想留在这边成个家……” 不会有人来赎他。 他注定要烂死在这里。 顾亦安静静地听着。 “你呢?兄弟,你怎么会……” 阿坤看向顾亦安,他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秀气的少年,怎么会落到这种人间地狱。 “我被雇来找人。” 顾亦安言简意赅。 他没有撒谎,只是隐去了所有细节。 阿坤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在这地方,每个人都有不想提的过去。 顾亦安话锋一转,开始询问监狱的情况。 “这里是什么地方?归谁管?” “这里是黑石堡监狱,以前是政府关重刑犯的。现在是卡洛斯大人的地盘。” 阿坤压低了声音, “卡洛斯大人,是圣扎拉斯群岛最大的四股势力之一。” “吃的怎么弄?” “每天两次,从上面倒垃圾下来,靠抢。” 阿坤指了指头顶的铁栅栏,随即又补充道, “或者干活换。清理尸体,打扫监区,都能换一小块黑面包。” “还有别的活吗?” “有,去厨房帮忙,那是最好的活,不但能吃饱,还能偷藏。不过……那活轮不到我们。” 阿坤的声音透着极度的渴望,但随即又化为恐惧。 “厨房被屠夫的帮派包了。这里有十几个帮派,都是些战俘或者本地黑帮,我们这种散兵游勇,只能在夹缝里活。” 顾亦安了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哪怕是在地狱里。 他从阿坤的只言片语中,迅速构建起这座监狱的内部生态。 帮派林立,弱肉强食。 “你会说这里的语言?” 顾亦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嗯,待了五六年了,日常交流没问题。” “教我。” 顾亦安看着他,语气不是请求,而是陈述。 “我需要尽快学会。” 阿坤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没问题!”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从监区中央传来。 所有囚犯,潮水般向一个方向涌去。 头顶的悬空钢铁通道上,也出现了十几个身影。 那些人穿着光鲜的衣服,甚至还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依偎在他们身旁,手里端着红酒杯,正嬉笑着向下指指点点。 监狱中央场地,有一个巨大的铁栅栏隔离出的空间,像一个铁笼子。 一个守卫拿着大喇叭,在通道上用本地话大声嘶吼。 “他们在说什么?” 顾亦安问。 阿坤的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恐惧,和一丝渴望的复杂神情。 “是……是恩赐牢笼。” “那些大人物想找乐子了,就会来一场。”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翻译道, “任何人都可以进那个笼子,最后站着的人,能得到奖励。” “上面那些人,会为这个血腥节目下注。” 顾亦安瞬间明白了。 角斗场。 用囚犯的命,来取悦有钱人,顺便赚取高额赌资。 死掉的囚犯,还能减轻监狱的食物负担。 一举多得。 “今天的奖励……是一只烧鸡!” 阿坤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上面吊着的,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 口水,顺着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顾亦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然后,他收回视线,平静地对阿坤说。 “好。” “今天,这只鸡,我请你吃。” 阿坤猛地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顾亦安已经迈开步子,走向那扇刚刚被打开的,通往血腥舞台的铁栅栏门。 “别去!兄弟!别去!” 阿坤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叫喊起来。 那里面的,都是些为了食物连命都不要的疯子! 这个少年进去,会被撕成碎片的! 然而,顾亦安没有回头。 他对身后阿坤的叫喊置若罔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身影,瘦削而挺拔,在周围一群或佝偻、或狰狞的亡命之徒中,显得格格不入。 “哐当!” 沉重的铁栅栏门在身后合拢,将他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三十平米见方的空间里,不多不少,正好站了十二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与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 头顶通道上的喇叭,又是一阵叽哩哇啦的嘶吼,顾亦安听不懂,但他能从那语调中分辨出煽动。 当最后一个音节,以撕裂般的音量吼出时,他明白了它的意思。 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笼中的平静轰然破碎! 其余的十一人,像是被同时点燃的炸药,瞬间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对手,拳脚相加,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插眼!锁喉!撕咬! 这里没有规则,没有招式,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惨叫和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 没有人理会角落里,那个看起来最无害的少年。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最后才会处理的一块瘦肉。 顾亦安背靠栅栏,眼神平静得扫过场内纠缠撕咬的囚犯。 他像一个冷漠的观众,在评估着这场血腥的开场。 第110章 恶名 转眼之间,血腥的铁笼里,十二人已倒下一半。 鲜血和泥土混合,变成暗红色的泥浆,粘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一个囚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另一个剃着光头的壮汉,骑在他的身上,无视对方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依旧一拳一拳地砸着他的脸。 那不是在战斗,是在发泄。 这里的每一个人,灵魂都早已扭曲。 光头壮汉砸累了,终于起身,浑身浴血,像一头刚刚饱餐的野兽。 他舔了舔手背上的血,目光在笼中逡巡。 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的少年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朝着顾亦安走来。 在他看来,这是最后一道甜点。 顾亦安依旧靠着铁栅栏,没有动。 他看着那个壮汉一步步逼近,计算着对方的步幅、速度,以及自己需要付出的体力。 没有能量胶。 没有食物。 甚至没有干净的水。 每一份体力,都是奢侈品,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壮汉走到了顾亦安面前,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享受着这种猫戏老鼠的快感。 他扬起砂锅大的拳头,准备砸碎这张过于干净的脸。 就在他挥拳的瞬间。 顾亦安动了。 他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弹簧,骤然绷直。 身体的重心瞬间下沉,右腿以一个刁钻诡异的角度,自下而上,闪电般弹出! 目标,是所有雄性生物最原始的弱点。 神魔舞,一段发力。 只用一段。 不是仁慈,是为了省力。 “噗!” 一声闷响。 壮汉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他的眼睛,猛地瞪圆,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然后,他那庞大魁梧的身躯,违反物理定律般地向上腾空了半尺。 最后,重重地,砸落在地。 他没有发出惨叫,因为剧痛已经让他失声。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中吐出白沫。 废了。 整个角斗场,内外,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头顶通道上那些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铁笼外围观的囚犯们,倒吸一口凉气,许多人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感觉裆下一阵恶寒。 太狠了。 这比直接打断骨头,插爆眼睛,还要让人感同身受地恐惧。 笼内,还站着的只剩下三人。 顾亦安。 以及另外两个刚刚分出胜负的囚犯。 其中一个,立刻调转矛头,毫不犹豫地冲向顾亦安。 他吸取了前一个人的教训,弓着身子,双手护在身前,小心翼翼地戒备着。 顾亦安迎了上去。 没有花哨的动作。 在那人靠近的刹那,顾亦安同样一拳挥出,逼得对方抬手格挡。 就是这个空隙。 顾亦安的另一条腿,再次如毒蛇出洞。 依旧是那个角度。 依旧是那个位置。 “噗!” 又是一声沉闷的声响。 第二个人,以同样的姿势,飞了出去。 同样蜷缩在地,无声抽搐。 “嘶——” 场外,倒吸凉气的声音,更大了。 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是阴损。 那么第二次,就是赤裸裸的宣告。 宣告着一种简单、粗暴、却又无比高效的战斗方式。 笼内,只剩下最后一人。 一个身材异常健壮,皮肤黝黑,一看就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男人。 他没有立刻冲上来,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死死盯着顾亦安。 他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怪物,一个披着少年外皮的怪物。 最后的决战,到了。 顾亦安没有等待,他主动向前,慢慢走去。 黑壮男人也迎了上来。 两人在铁笼中央相遇。 没有试探。 黑壮男人怒吼一声,率先发难! 他的拳头,快如连珠炮。 直拳!摆拳!勾拳! 一套迅猛无比的组合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笼罩了顾亦安的头部要害。 快。 非常快。 但在顾亦安的眼里,每一个动作,都被无限放慢。 他那经过“萤火”改造后的大脑神经反射速度,让对方的攻击,像是一场笨拙的慢镜头表演。 侧身。 低头。 后仰。 他的身体以最小的幅度,做出最精准的闪避。 对方的拳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他的耳畔,却始终无法触及分毫。 黑壮男人越打越心惊。 他的组合拳,根本碰不到对方一片衣角。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最后一记势大力沉的勾拳挥出。 顾亦安顺势后仰,躲开拳锋。 就是现在! 他抓住对方因为发力过猛而露出的巨大破绽,腰腹发力。 神魔舞,两段! 力量,层层传递,叠加,爆发! 他的腿,化作一道残影。 目标,始终如一。 “嘭!!!” 这一次,不再是闷响。 而是一声像棒球棍砸碎西瓜般的爆响! 黑壮男人的身体,双脚离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哐当!” 他沉重的身躯,狠狠地撞在铁栅栏上,发出一声巨响。 铁笼,都在震颤。 他顺着栅栏滑落在地,身体弓着,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 场内,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不。 还有一个。 顾亦安身边,那个第一个被光头壮汉打倒的囚犯,不知何时,用手肘撑着地,正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 他满脸是血,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他还想活。 顾亦安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头上。 那人抬起头,用模糊的视线看着顾亦安。 顾亦安的手,微微用力。 向前一推。 “扑通。” 那人重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彻底的安静。 头顶的通道上,拿着大喇叭的守卫,似乎也被这干脆利落的结局震住了,愣了几秒,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叽里哇啦地嘶吼起来。 像是在宣布胜利者。 一根绳子,从上方缓缓落下。 绳子的末端,吊着那只油光锃亮,散发着致命香气的烧鸡。 顾亦安走过去,一把抓住。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撕下一条肥硕的鸡腿,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热油和肉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他一边吃着,一边走向出口。 “嘎吱——” 铁笼的栅栏门,被缓缓拉开。 门口围观的囚犯,惊恐地向后退去,硬生生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前面几个人,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裆部。 顾亦安目不斜视,穿过人群。 他走到了阿坤面前。 阿坤正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他。 顾亦安停下脚步,将手里的烧鸡撕下一半,推到阿坤怀里。 阿坤愣了半秒。 然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一把接住那半只烧鸡。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食物,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下一秒,他疯了一样,将脸埋进烧鸡里,不顾一切地撕咬、吞咽。 他吃得太急,被肉块噎得直翻白眼,却依旧拼命地往喉咙里塞。 眼泪,混合着口水和油渍,糊了满脸。 几分钟后,烧鸡连皮带肉,甚至连一些酥软的骨头,都被两人吞进了肚子。 阿坤举着油腻的手,一根一根地,仔细地舔舐着手指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味道。 顾亦安看着他。 阿坤也抬起头,看着顾亦安。 两人对视着。 阿坤的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激动,还多了一样东西。 敬畏。 发自内心的敬畏。 在这人间地狱,这半只烧鸡,不是食物。 是救赎。 更是,一个承诺。 第111章 新规矩 放风结束的铃声,尖锐刺耳,在监狱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铃声会响两次。 间隔五分钟。 当第二次铃声响起时,任何还未回到自己囚室的犯人,都将被视为越狱。 下场只有一个。 死。 悬空通道上的守卫,以及哨塔上的机枪,从不吝惜子弹。 囚犯们开始向各自的囚室移动,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汇入不同的支流。 阿坤下意识地就要拐向,他自己原来所在的囚室。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跟我走。”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阿坤无法抗拒的重量。 阿坤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跟在了他身后。 他们走向顾亦安初来时,被分配的那间囚室。 铁门大开着。 第一次铃声响起时,已经有二十几个囚犯陆陆续续地走了进去,正各自找着角落蜷缩。 顾亦安没有进去。 他站在门口,身形不算魁梧,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他对阿坤说: “拦住后面的人,告诉他们,这里满了。” 阿坤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对着后续试图涌入的囚犯大喊。 “换个地方!这里住满了!” 些人闻声抬头。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门口那个瘦削的身影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昨夜,他一脚踢死囚室恶霸。 今日,他在囚笼中一脚一个,废掉所有对手。 这是个魔鬼。 一个真正的狠人。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反抗。 他们惊恐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亦安,立刻像躲避瘟疫般,转向旁边的囚室。 在黑石堡监狱,只要不被那些大帮派霸占,总能找到硬挤进去的地方。 就算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也比惹上门口这个狠人要好。 他们没有任何怨言。 弱者服从强者,用身体去适应规则。 这,就是黑石堡的生存法则。 很快,第二次铃声响起。 顾亦安迈步走了进去。 阿坤紧随其后。 囚室里,原本属于顾亦安的那些“邻居”们,早已瑟瑟发抖地缩在最里面的角落。 他们很自觉地,空出门口附近有一大片空地。 这片空地,足够两个人并排躺下,甚至还有富余。 顾亦安很满意。 他在靠门的位置盘膝坐下。 这里通风最好,也最先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阿坤在他身边坐下,姿态局促,屁股只敢沾一半。 他觉得这一切都极不真实。 昨天,他还是一个在夹缝中求生,随时可能被饿死、打死的蝼蚁。 今天,他不仅吃到了烧鸡,还拥有了一块宽敞到奢侈的“私人领地”。 这一切,都因为身边这个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的铁栅栏处,再次传来响动。 一天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馈赠”,要来了。 顾亦安对阿坤说了一句话。 阿坤立刻站起身,对着囚室角落里那群人,大声转述。 “老大说了,等我们吃完,你们才能动!” “谁敢抢,就死!” 角落里,一阵骚动。 但很快,所有人,都驯服地点了点头,嘴里低语着什么。 阿坤转过头,对顾亦安低声说。 “他们都同意了,他们说,这是应该的。” 强者先食。 这是地狱里,最天经地义的法则。 “哗啦——” 黏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从天而降。 这一次,没有任何争抢的声音。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污物,喉结滚动,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他们的目光,都敬畏地瞟向门口的那个少年。 头顶的守卫,似乎觉得有些无趣。 没有了猪狗争食的场面,让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乐子。 他们草草地吐了几口痰,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顾亦安示意阿坤。 “去,翻翻看。” “好嘞!” 阿坤精神一振,立刻冲进垃圾堆里,用手仔细地翻找起来。 很快,他有了收获。 “安哥!有货!” 尽管他比顾亦安大了十几岁,这声“安哥”却叫得心悦诚服。 他献宝似的,捧着战利品跑到顾亦安面前。 半块发黑的土豆,一个已经烂了一半的黑面包,还有几片不知名的烂菜叶子。 这在平时,这是能引起一场血战的顶级美食。 顾亦安只捏起了那半块土豆。 他用指甲,仔细地刮掉上面最黑最脏的部分,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的胃,需要适应这种食物。 然后,他指了指剩下的面包和菜叶。 “剩下的,你吃。” 阿坤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抓起那块烂面包,狼吞虎咽。 顾亦安吃完土豆,对着囚室角落里,抬了抬下巴。 一个简单的动作。 却像是一声发令枪。 角落里那十几个人,瞬间疯了一样,扑向地上的那摊垃圾。 他们用手抓,用嘴啃。 有的人,甚至直接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舐着地面上那些粘稠的不明液体。 阿坤看着这幅景象,再看看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烂面包。 忽然觉得,只要跟着这个少年,地狱,似乎也能踩在脚下。 夜,彻底深了。 囚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呻吟。 顾亦安和阿坤,并排靠着墙壁。 “现在,开始吧。”顾亦安开口。 “开始什么?”阿坤一愣。 顾亦安看着他,一字一句。 “教我,圣扎拉斯语。” ........ 囚室里,阿坤压低了声音,开始为顾亦安进行语言启蒙。 “水,叫阿克瓦。” “食物,叫马纳。” “杀,叫乌比。” 阿坤每说一个词,顾亦安就跟着重复一遍。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词根,都被他精准地捕捉、拆解、记忆。 “萤火”改造后的大脑,让他拥有了近乎神迹的记忆力。 不到半小时,阿坤教完了一遍最基础的词汇和短语。 “你再说一遍,从第一个开始。”顾亦安说。 阿坤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他刚说出“水”的本地话发音,顾亦安就立刻接上了“食物”的发音。 然后是“杀”、“面包”、“守卫”、“谢谢”、“滚开”…… 他一字不差,一个不漏,甚至连顺序都和阿坤教的完全一样。 阿坤的嘴巴,慢慢张大,眼睛里满是骇然。 “你……你全都记住了?” “嗯。” 顾亦安点头,“但发音不准。” 他的记忆力可以复刻一切,但他的声带和舌头,却从未发出过这些怪异的音节。 “你多说几遍,慢一点。”顾亦安说。 阿坤立刻放慢语速,一遍遍重复。 顾亦安仔细听着,分析着他舌头和嘴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但,阿坤的母语也不是圣扎拉斯语,终究是隔了一层。 顾亦安的目光,投向了囚室的角落。 那里,一个蜷缩的身影,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你。” 顾亦安指着那人,对阿坤说, “让他过来。” 阿坤立刻用本地话吼了一句。 那个囚犯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挪了过来,跪伏在两人面前,头都不敢抬。 顾亦安看着他,尝试着说出一个刚刚学到的单词。 “乌比。” 他的发音生硬而古怪。 那个囚犯愣了一下,没听懂。 顾亦安看向阿坤。 阿坤立刻纠正了他的发音,然后对着那个囚犯重复了一遍。 囚犯浑身一颤,立刻用标准的本地口音,惊恐地复述: “乌比!” 就是这个! 顾亦安的眼睛亮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囚犯的嘴型,感受着空气中音节的震动。 然后,他再一次开口。 “乌比。” 这一次,发音标准了许多。 那个囚犯,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复读机,又重复了一遍。 顾亦安点了点头。 接着是下一个词。 “马纳。” 囚犯重复:“马纳。” “阿克瓦。” 囚犯重复:“阿克瓦。” 一个诡异的课堂,在黑石堡监狱的这个小小囚室里,悄然开课。 顾亦安是学生。 阿坤是助教。 而那个可怜的本地囚犯,则成了活生生的、会发声的、带有人体口腔模型的……点读机。 一整个夜晚。 顾亦安就在这种高效而诡异的模式下,疯狂地吸收着新的语言。 到了第二天,他又换了一个“点读机”。 因为第一个,嗓子已经哑了。 两天。 仅仅两天时间。 顾亦安已经能用本地话,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 他的学习速度,彻底颠覆了阿坤的认知。 这已经不是天才了。 这是怪物。 第三天。 放风的时间,如期而至。 当囚犯们涌入中央空地时,所有人都发现,今天的气氛,和以往不同。 悬空通道上,站满了人。 比上次顾亦安打角斗时,多了几倍。 十几名穿着笔挺军官服的男人,簇拥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老者身影。 他们身旁,依偎着更多衣着暴露的女人,端着酒杯,嬉笑着,俯瞰着下方的囚犯们。 而在监区中央的“恩赐牢笼”的上方,更是多了一样东西。 一整只烤全羊,金黄油亮地吊在空中,那焦脆的外皮,在光线中反射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诱人光芒。 所有囚犯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他们的眼睛,流露出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 第112章 囚斗士 悬空通道上,那个拿着大喇叭的守卫,声音嘶哑而亢奋。 “今天!是卡洛斯大人的恩赐!” 他的声音在监狱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囚犯们饥渴的神经上。 “最后的胜利者,奖励是这一整只烤全羊!” “同时,会成为卡洛斯大人的专属囚斗士。” 守卫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享受下方死一般的寂静。 “以后将拥有专属的囚室!干净的食物!” “甚至,可以跟随大人离开黑石堡,去外面参加真正的比赛!用你们的拳头,换取金钱和荣耀!” 人群中,响起一片粗重的喘息。 阿坤在顾亦安身边,压低声音,快速地翻译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顾亦安平静地听着,他两天来的语言速成,已经能让他听懂大半。 一整只烤全羊,对他的能量需求只是杯水车薪。 专属囚室,干净食物,也只是让他活得体面一点的狗链。 但最后一句,劈开了他脑中的黑暗。 离开黑石堡。 只要能离开这座活地狱,就有无数种方法逃走。 机会,来了。 这个“囚斗士”的身份,他必须拿到。 头顶上,那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被绳索缓缓吊起,升到半空中。 “嘎吱——” 恩赐牢笼的铁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人群没有像上次那样犹豫。 所有人像疯了一样,朝着那个狭小的入口猛冲。 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为了抢先进去,不惜用牙咬,用手肘砸。 顾亦安混在人流中,被动地向前。 他没有去挤,只是顺着人潮的力量,轻松地滑进了笼子。 铁笼里瞬间挤满了人,比上次多得多。 粗略一看,足有三十多个。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一种名为绝望的酸腐气息。 “全部退后!退到入口那边去!” 喇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十多平米的地方,挤着三十多个人,根本退不动。 “哒哒哒!” 一声短促的点射。 一串子弹打在人群前的地面上,溅起一撮尘土。 拥挤的人群,像是被开水烫到的蚂蚁,拼了命地向后退,人叠着人,硬生生在笼子另一侧空出了一片地方。 “听我口令!不听口令抢夺兵器者,当场射杀!” 话音落下。 “哗啦——” 一堆破烂从笼子顶上被扔了下来,砸在刚刚空出的地面上。 五柄兵器。 一柄满是锈迹的铁剑,一把短小的匕首,一柄卷了刃的斧头,一把厨房用的菜刀,还有一把狰狞的铁钩。 每一件,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囚犯们的眼睛都红了。 有了兵器,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但没人敢动。 喇叭没有发话,谁第一个冲上去,谁就是第一个被打成筛子的倒霉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分钟。 十五分钟。 笼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顾亦安明白,这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的游戏时间。 他们在下注。 在争论。 在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 这五把兵器,是诱饵。 谁第一个拿到,谁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被瞬间集火。 可不拿,在接下来的厮杀中,赤手空拳,就是待宰的羔羊。 这是一个死结。 终于。 头顶悬空通道上,似乎是下注结束了。 喇叭里传来一个简短、冰冷的词。 “开始!” 简单的口令,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最靠近兵器的那几个人,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就扑了过去。 一场最原始、最野蛮的争抢,开始了。 一个囚犯最先抢到了那把砍刀,他脸上刚刚露出狂喜,就被身后三四个人同时扑倒在地。 他胡乱挥舞着砍刀,在别人身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更多的人压了上来。 拳头,牙齿,指甲。 几秒钟后,压在他身上的人群散开。 那个最先拿到砍刀的囚犯,喉咙被咬断,手里的兵器早已易主。 血,染红了地面。 五把凶器的加入,让这场屠杀的效率变得极高。 没有试探,没有周旋。 每一次攻击,都以带走一大块血肉为目的。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凶器入肉声,场外囚犯声嘶力竭的助威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顾亦安站在最边缘,靠着铁栅栏。 他身边,还有五个和他一样,没有参与第一波争抢的人。 有的人是和他一样的想法,想坐山观虎斗。 有的人,则是单纯的胆怯,被这血腥的场面吓破了胆,只敢缩在角落里发抖。 十几分钟后。 笼子中央的混战,渐渐平息。 地上躺满了尸体和伤员。 还站着的,只剩下五个人。 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兵器,浑身浴血,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五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下。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向笼子边缘。 看向顾亦安这六个赤手空拳的“幸运儿”。 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换,五个人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先清场。 解决掉这些没有武器的家伙,再来决定谁是最后的赢家。 五个手持凶器的恶鬼,带着狞笑,一步步逼了过来。 顾亦安身边的人,瞬间乱了阵脚,四散奔逃。 一个拿着菜刀的男人,盯上了看起来最瘦弱的顾亦安。 他嘶吼着,挥舞着菜刀,直冲而来。 顾亦安眼神平静,甚至没有后退。 就在菜刀男冲到他面前的一刹那,他动了。 他不是后退,而是向旁边跨了一步。 同时,他伸手,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同样在躲闪,惊慌失措的囚犯。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 一股巨大的力量,就从背后传来。 他身不由己地,被顾亦安当成一个沙包,狠狠地推了出去。 正好,撞向那个冲来的菜刀男。 “噗嗤!” 菜刀,砍进了那个倒霉蛋的肩膀。 剧痛,激发了那人最后的凶性。 他不管不顾地扑到菜刀男身上,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脖子。 鲜血喷涌。 两人扭打着,倒在地上。 场上的局势,瞬间变成了五对五。 顾亦安没有去看那边的结果。 他的目光,锁定了那个手持铁剑的男人。 那个男人刚刚一剑捅穿了一个对手的肚子,正费力地想把剑拔出来。 背后,空门大开。 就是现在。 顾亦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滑了过去。 在那人拔出铁剑的前一秒,到了他的身后。 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扣住他的下巴。 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 腰腹发力,双手向着相反的方向,猛地一错!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那个男人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了背后。 眼神里的凶狠,瞬间凝固,然后涣散。 顾亦安松开手。 尸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顺势握住那柄,从尸体手中滑落的铁剑。 剑身上,还带着温热的血。 他没有停留,立刻闪身后退,再次退回到铁笼的边缘,静静地看着场中。 杀戮,还在继续。 一个拿着匕首的囚犯,在刺倒对手后,发出一声狂笑。 但他的对手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腕,将那把匕首,反向送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同归于尽。 几个呼吸间。 场上,再次恢复了安静。 连同顾亦安在内,只剩下四个人还站着。 一个拿着菜刀,一个握着铁钩,一个提着斧头。 还有,就是手持铁剑的顾亦安。 除了顾亦安,另外三个人,身上都挂了彩,鲜血和泥土糊在身上,分不清哪里是伤口。 三个人喘着粗气,呈三角之势站着,彼此戒备。 他们不是傻子。 一眼就看清了现在的局势。 他们三个,都受了伤,体力消耗巨大。 而那个角落里的少年,毫发无伤,以逸待劳。 就算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也绝对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种新的默契,再次形成。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个人转动身体,将各自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同一个方向。 对准了角落里,那个手持铁剑的少年。 杀意,毫不掩饰。 第113章 血色加冕 场外的囚犯们,彻底陷入疯狂。 各种叫喊声此起彼伏,犹如海潮。 “杀死他!” “把那个踢裆的混蛋剁碎!” “加油!踢裆狠人!” 声音里充满了原始的兴奋。 铁笼中央,顾亦安巍然不动,他身形单薄,却如磐石。 对面,三个手持凶器的恶徒,带着受伤的躯体和猩红的眼睛,形成一个扇面,向他逼近。 他们手中的菜刀、铁钩和斧头,在摇曳的火光下闪着寒光。 三米。 顾亦安的大脑高速运转。 角度、速度、落点,自身的体力消耗,所有数据都在瞬息间完成计算。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就在三人踏入三米范围的瞬间,顾亦安动了。 他的身体下沉,右腿弓起。 “神魔舞”第七组,从第一个序列动作的肌肉群开始激活,力量自脚底涌动而上。 他没有直接迎向三人,而是猛地向右侧横跨一步。 身体在移动中完成第二个、第三个发力序列。 他的右手,紧握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尖斜指地面。 第四个序列,第五个序列。 身体汇聚的所有力量,伴随着腰腹的猛然旋转,灌注进铁剑。 “刷!” 一道残影。 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顾亦安已经从三人右侧掠过。 三名恶徒,定在原地。 他们的身体,保持着进攻的姿态,但动作却僵硬地凝固在半空中。 下一秒。 “噗嗤!”“噗嗤!”“噗嗤!” 三声几近同步的闷响。 三颗头颅,带着错愕与不甘,歪斜着滚落在地。 断裂的颈动脉,喷涌出数米高的血柱,将铁笼的地面染得一片腥红。 场外震耳欲聋的喧嚣,戛然而止。 足足五秒,全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头顶悬空通道上,那些寻欢作乐的大人物们,脸上的表情从戏谑变成了震惊。 被簇拥着坐在椅子上的那名老者,猛地站起身。 紧接着。 更大、更疯狂的喝彩声,像是堤坝决堤,瞬间爆发。 “好样的!” “杀得漂亮!” 顾亦安感受着体内传来的些微虚弱。 神魔舞一记摆拳的发力序列,将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 最终,将这股力量通过手臂,注入兵器。 这种力量的释放,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心中明悟。 将力量灌注兵器的做法,是他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对“神魔舞”更深层次的理解。 他预估,在身体能量充沛的情况下,他至少能支撑五次这种程度的爆发性攻击。 “嘎吱——” 头顶上方,绳索再次发出摩擦声。 那只油光锃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全羊,缓缓下降。 顾亦安随手扔掉了手中那柄,完成了使命的铁剑。 铁剑哐当一声,落在血水与泥土混合的地面上。 他走到烤全羊前,一把抓住。 没有丝毫犹豫,撕下一条肥硕的羊腿,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油脂顺着嘴角流淌,顾亦安浑然不觉。 他吃得极快。 羊肉的香气,油腻的口感,温热的温度,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一股暖流涌入身体,滋润着他干涸的五脏六腑。 看台上,那些“大人物们”的脸上,原本凝重的表情渐渐舒展。 拿着大喇叭的守卫,声音里带着几分恭敬: “大人说,让你慢慢吃。晚上,还会再送一只到您的专属囚室。” 顾亦安的咀嚼声,停顿了一瞬。 他知道。 这不是施舍,而是投资。 他在这人间炼狱展现出的杀戮价值,让他成为了这些人眼中,有价值的“囚斗士”。 一棵能带来更多财富的“摇钱树”。 他们害怕这棵“摇钱树”,在结出果实之前,就先撑死了。 顾亦安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大口吃着。 转眼间,大半只羊已经下肚。 他抓起剩下的,肉已不多的羊骨架,转身走向铁笼出口。 “嘎吱——” 铁笼的栅栏门,被守卫迅速拉开。 阿坤呆立在门口,脸上还带着震惊、与敬畏交织的神情。 顾亦安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羊骨架递了过去。 他径直穿过畏缩的囚犯群,向着新的区域走去。 阿坤紧随其后。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啃食着骨架上残留的肉渣,一边不时抬头打量顾亦安的背影。 ....... 专属囚室。 这名字听起来奢侈,但本质上,它仍旧是囚室。 与普通囚室的拥挤不堪、恶臭熏天不同,这里空间稍大,勉强能容纳三四个人。 靠墙处,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一个同样简陋的木桌,甚至还有一个生锈的水龙头。 顾亦安走到水龙头前,拧开。 “哗啦啦……” 混浊的水流,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冲刷着水槽。 即便如此,与他之前在地窖里喝的脏水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般的待遇。 顾亦安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掬了一捧水,洗了洗手,又用湿漉的指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他并不稀罕这些。 一个“专属囚徒”的身份,并不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全。 他要的是离开这座黑石堡,离开这个被战争、与贪婪侵蚀的圣扎拉斯。 那个“大人物”之所以愿意给他这些,是为了养肥他,为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 而这,正是他苦苦等待的机会。 只有被带出去,他才有逃脱的可能。 阿坤坐在门边,抱着那根羊骨架,小心翼翼地啃着。 他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幸福,和对新生活的憧憬。 他似乎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新的家园。 顾亦安靠在墙边,闭上眼睛。 他没有睡觉,而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维。 “神魔舞”的力量让他初露锋芒,但这种力量的消耗,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他现在极度疲惫,但他不能倒下。 他需要在每一次战斗中,尽可能地了解这套功法的极限,和施展技巧。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更多能量补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夜幕降临。 囚室上方,一个托盘缓缓吊下。 这次,他们送来的不再仅仅是一只烤全羊。 托盘上,除了一只油光锃亮的烤全羊,还有几块新鲜的面包,一小盘洗净的水果,甚至还有一瓶标签花哨的烈酒。 “卡洛斯大人的赏赐。” 上方守卫用僵硬的本地话说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尊重。 阿坤看着满桌的食物,眼睛瞪得滚圆。 顾亦安撕下一条羊腿,递给阿坤,又拿起那瓶烈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你的了。” 他将酒瓶推向阿坤。 阿坤接过羊腿,又惊喜地抱起酒瓶。 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顾亦安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感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放纵的时候。 酒精会麻痹他的神经,模糊他的判断力。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他将酒杯放下,不再触碰。 阿坤则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口灌了起来。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羊肉和面包,脸上写满了久违的满足。 顾亦安看着阿坤,这或许是阿坤被俘以来,最幸福的一刻。 而他自己,也终于体验到了久违的饱腹感。 身体的疲惫感略有缓解,但精神上的警惕性却丝毫未减。 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很清楚这一点。 这些优待,是卡洛斯大人,为了让他这“摇钱树”更好地发挥作用,而付出的成本。 顾亦安知道,真正的考验,从此刻才刚刚开始。 他等待着,等待着“大人物”下一步的指令。 ............. 黎明时分,囚室铁栅栏门,缓缓打开。 “囚斗士,大人要见你。” 上方走廊一个守卫的声音喊道。 顾亦安跟随上方走廊士兵的引导,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区域。 一道厚重的铁栅栏门,出现在眼前。 门后,站着三个人。 一个身穿白衬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 他的身后,是两名身穿黑体恤的壮汉,他们手中各自握着一把AK步枪,枪口朝下,透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这三人,并非监狱的守卫。 他们的气质,与那些粗鄙的狱卒,截然不同。 白衬衣男子示意顾亦安走到前方,指了指面前一处特制的狭长空隙。 “我叫巴特,请伸出您的双手。” 顾亦安看了看那空隙。 它设计得恰到好处,只容双手通过。 他缓缓伸出双手,穿过那道空隙。 “咔嚓!” 冰冷的金属,扣上他的手腕。 一副特制的手铐。 它比普通手铐更加粗重,材质也更为特殊。 手铐的表面,一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巴特走上前,看着顾亦安手腕上的手铐,脸上笑容不变。 “囚斗士,这是经过特殊改装的手铐,内部装有高度浓缩的炸药。”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沉。 “如果您尝试逃跑,或者试图强行打开这副手铐。” 巴特语气依然温和,但话语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那么,这手铐里的炸药,就会立刻引爆。” 第114章 契约 顾亦安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手腕上。 那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正在进行着一种稳定、而致命的闪烁。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甚至他血液的流速,都没有丝毫变化。 恐惧是弱者的情绪。 他只是在评估。 高度浓缩炸药,引爆范围不会太大,但足以将他的双手连同小半个身子,炸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没有生还的可能。 “囚斗士先生,请吧。” 巴特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的两名壮汉,默契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 顾亦安一言不发,迈步跟上。 他们上了一辆密封的黑色越野车。 顾亦安被安排在后排中间。 他的左右,各坐着一名手持AK的黑衣壮汉。 枪口虽然朝下,但枪身紧贴着他们的大腿,食指虚搭在扳机上,可以在零点几秒内抬起并开火。 巴特坐在副驾驶位,从后视镜里审视着他。 车辆平稳启动,驶出黑石堡那令人窒息的范围。 顾亦安透过单向的车窗向外看,荒凉的土地,在视野中飞速倒退。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沿途的地形、哨卡、车流,所有信息都记忆在大脑里。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一处戒备森严的庄园。 高墙、电网、以及在瞭望塔上,若隐若现的枪口,无一不在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越野车,在一栋纯白色的三层建筑前停下。 进入大厅,奢华的装潢与监狱里的景象,形成了两个极端的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油画,脚下是柔软的波斯地毯。 大厅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干瘦的老者。 顾亦安认得这张脸。 正是前昨天在悬空通道上,坐在椅子里,被众人簇拥着,观赏囚犯厮杀的那个“大人物”。 老者身后,站着两名戴着墨镜的壮汉,笔挺的西装下,腰间鼓鼓囊囊,是手枪的轮廓。 “你会说圣扎拉斯语吗?” 老者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顾亦安点了点头。 “很好。”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赞许, “我叫卡洛斯。他们都这么叫我。” 他身体微微前倾,枯瘦的手指,在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我听讼图将军说,你是个从夏国来的巫师,被高价请来,替他们寻找失踪的人员。” 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讼图将军,看来是最初抓获自己,又和云九谈判的那个啤酒肚男人。 卡洛斯能从讼图口中得知这些,说明这笔交易背后的主事人,现在成了卡洛斯了。 更重要的是,卡洛斯知道他“巫师”的身份,甚至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排除内部间谍,这个极低的可能性,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雷暴他们……被抓了,并且已经开了口。 自己那个用来故弄玄虚、掩盖异能的“巫师”身份,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间完成,顾亦安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甚至没有急着否认,因为否认在此刻毫无意义。 他迎着卡洛斯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我的能力,是找人,不是杀人。” “他们付了很高的价钱,我提供相应的服务,仅此而已。”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是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拿钱办事的“服务提供者”。 这种定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对方的敌意,将双方的关系,拉回到纯粹的利益层面。 “哈哈哈……” 卡洛斯发出一阵干笑, “很好,我喜欢你的坦诚,我相信你是个有能力的人。” “现在,证明你的能力,替我找个人。” 顾亦安反问:“我有什么好处?” 卡洛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摊开双手: “好处?你能活下去。而且,可以活得很舒服。” 赤裸裸的交易。 顾亦安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头被摸清了底细的驴,对方只想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但他别无选择。 想活下去,想离开这里,就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只要不是一直被关在那戒备森严的黑石堡监狱,就会有更多的机会。 “好。” 他点头,“要我找谁?” “我的一个囚斗士。” 卡洛斯说,“他叫蝎子,三天前,失踪了。” 顾亦安伸出被铐住的双手: “我施展巫术,需要用到一些独特的手诀,而且不能被金属束缚。” 他盯着卡洛斯,大脑已经开始疯狂计算。 大厅内,除了卡洛斯身后的两名保镖,还有站在门口的四名持枪守卫。 两支AK,两把手枪。 他与卡洛斯的直线距离是十二米。 如果解开手铐,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在守卫反应过来之前,用“神魔舞”的爆发力,冲到卡洛斯面前,用他当人质。 巴特看向卡洛斯,等待指令。 卡洛斯浑浊的眼睛,审视着顾亦安,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工具。 他点了点头。 顾亦安的心跳,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加速。 机会! 然而,巴特并没有立刻拿出钥匙。 他拍了拍手,一名守卫从侧门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副东西。 一副沉重的脚镣。 中间由一截半米长的粗铁链连接着,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顾亦安的计划,瞬间泡汤。 这脚镣,虽然不是带炸药的那种,但它彻底限制了他的爆发速度、和移动范围。 一名守卫走上前,粗暴地抓住顾亦安的脚踝,将冰冷的脚镣“咔哒”一声扣了上去。 然后,巴特才走过来,用钥匙解开了他手腕上,那副闪着红光的炸药手铐。 “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巴特退后几步,脸上的笑容依旧。 顾亦安活动了一下获得自由的手腕,心中那丝波澜迅速平复。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 巴特很快拿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堆蝎子的个人物品。 几件汗迹斑斑的衣服,一双破旧的靴子,还有一卷缠着暗红色血迹的绷带。 “我施法需要绝对的安静,并且需要时间准备。” 顾亦安挑选出那卷绷带,握在手中。 卡洛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开始了。 顾亦安盘腿坐在地毯上,将绷带放在面前,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念念有词。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如来佛祖,急急如律令!” 东拼西凑的咒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大厅里回荡。 卡洛斯和巴特等人虽然听不懂,但看到他这副做派,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凝重。 足足念了三分钟,顾亦安才停下。 他伸出右手,握住绷带。 黑暗的视野中,无数彩色线条爆开。 他迅速锁定那条最粗壮、最明亮的金色轨迹。 神念,扎入。 视觉共享,开启。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画面。 视野前方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 一双布满粗茧、和伤疤的大手,出现在画面中。 那双手,正抓着一条还在抽搐的银色海鱼,撕开鱼腹,掏出内脏,然后直接将血淋淋的鱼肉往嘴里塞。 鱼肉的纹理,鱼血的色泽,清晰可见。 十秒。 顾亦安猛地抽回神念,脸色微微发白,仿佛消耗巨大。 “怎么样?”卡洛斯追问。 顾亦安没有直接说出位置。 他缓缓站起身,脚上的镣铐,发出哗啦的金属摩擦声。 “他还活着。” 顾亦安看着卡洛斯,声音带着一丝“施法”后的虚弱。 “他在海边。但我无法用语言描述那个地方。我的巫术指引我,我能带你们找到他。” 他必须亲自去。 离开这座庄园,会有更多的机会。 卡洛斯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好。” 他终于点头, “出发。” 然而,当顾亦安被再次押上那辆黑色越野车时,他看到卡洛斯在两名墨镜保镖的护卫下,坐进了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再往后,是两辆载满了持枪士兵的军用吉普。 一支小型的武装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庄园。 顾亦安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这个老狐狸。 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第115章 萤火再现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在平稳地轰鸣。 顾亦安靠在后座上,双眼紧闭。 他脚上的镣铐,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左右两边的壮汉,枪口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姿态。 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凭借着刚才感知到的位置,不断修正着前进的方向。 “下一个路口,向右。” 他用平静的圣扎拉斯语说道。 副驾驶上的巴特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随即对司机下达了指令。 一个小时后,车队驶离了公路,拐上了一条颠簸的土路。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咸湿的海风味。 “就在前面,靠海的那片礁石区。” 顾亦安再次开口。 车队在一片开阔地停下。 车门打开,十几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鱼贯而出,他们动作迅捷,立刻以车辆为掩体,组成一个半月形的防御阵型。 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向百米外,那片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 卡洛斯在保镖的簇拥下,从后面的轿车里走了下来。 他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前方的地形,然后对身边的卫队长下令: “五人一组,搜索前进。保持警惕。” “是,大人!” 两组士兵,十个人,立刻以标准的战术队形,交替掩护着向礁石群摸去。 他们的动作很专业,显然都是经历过战火的老兵。 顾亦安被两名壮汉押着,站在卡洛斯身后不远处。 他看着士兵们渐渐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间,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礁石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 突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礁石群深处传来,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紧接着,是枪械被猛然激发时的怒吼! “哒哒哒哒哒!” 卡洛斯猛地举起望远镜,他脸上的皱纹,因错愕而绷紧,瞬间阴沉下来。 巴特也立刻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护在卡洛斯身前。 “怎么回事?”卡洛斯厉声问道。 枪声还在疯狂持续。 但很快,又一声更加短促的惨叫响起。 然后,枪声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剩下那组停在礁石群外围的士兵,僵在原地,举着枪,眼神里全是恐惧,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一块巨大的礁石后,猛地窜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身形高大魁梧,可那张脸已经彻底扭曲,皮肤是尸体般的灰败色。 他的嘴,裂开到一个恐怖的角度,露出满口鲨鱼般的利齿。 十指不再是手,而是长达三寸、闪烁着金属幽光的,黑色利爪! 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怪物! 顾亦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头怪物的形态…… 和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的,变异后的苏晴,一模一样! “萤火!” 他脑中,瞬间闪过那种金色的神秘液体。 是“萤火”改造了苏晴。 是“萤火”淬炼了自己。 现在,它又创造出了新的怪物! 刹那间,那怪物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带出一道残影,扑向了阵型最前方的一名士兵。 “开火!”卫队长怒吼。 密集的火舌,瞬间喷涌而出。 子弹暴雨般地倾泻在怪物身上,打得他血肉横飞,发出“噗噗”的闷响。 但那怪物速度丝毫不减。 在士兵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噗嗤!” 黑色的利爪,轻易地撕开了士兵的战术背心和胸膛,就像撕开一张薄纸。 鲜血和内脏,瞬间喷涌而出。 那名士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就被巨大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场面血腥到了极点。 剩下的士兵们,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但良好的军事素养让他们没有溃散,而是疯狂地向怪物倾泻着火力。 怪物身上不断爆出血花,一块块烂肉被打飞,甚至一条手臂都被打断了。 但他依旧凶悍无比,顶着弹雨,再次扑向另一名士兵。 “打他的头!” 卡洛斯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吼道。 一名士兵举枪但还没等他瞄准,那怪物已经冲散了阵型。 又有两名士兵被利爪开膛破肚。 鲜血染红了沙滩。 剩下的士兵终于崩溃了,一边后退一边胡乱射击。 “废物!” 卡洛斯一把推开望远镜,脸色铁青。 怪物在瞬息之间,杀死了五名精锐士兵,自身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它身上布满了狰狞的弹孔,左半边身体都被打烂了,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 它似乎也到了极限。 剩下的几名士兵,终于找到了机会,拉开距离,用精准的点射,不断攻击着它的头部和心脏。 “砰!砰!砰!” 终于,在又承受了十几发子弹后,怪物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不甘地跪倒在地,然后重重地向前扑倒,再也没了动静。 战斗结束了。 前后不过一分钟,但十名精锐士兵,阵亡了五个。 卡洛斯在保镖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他看着沙滩上的残肢断臂,又看了看那具被打成筛子的怪物尸体,浑浊的眼睛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这就是……蝎子?”他喃喃自语。 顾亦安被押着,也走到了近前。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具正在发生变化的尸体。 果然。 和苏晴死后一样。 怪物的尸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皮肤、肌肉、骨骼,都在迅速地,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粉末。 周围的士兵们,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都吓得连连后退。 就在那滩黑色物质,即将完全渗入地下的瞬间。 一滴金色的液体,从黑色的污秽中,缓缓飘浮而起。 它只有米粒大小。 却散发着太阳般璀璨夺目的光芒。 它就这样静静悬浮在半空中,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萤火!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目光都被这神迹般的景象,死死吸住。 “这是……什么?” 一名离得最近的年轻士兵,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滴金色的光点。 “别碰它!” 顾亦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晚了。 士兵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滴金色液体。 没有灼热,没有冰冷。 那滴金色液体像是找到了归宿的游鱼,瞬间没入士兵的指尖,消失不见。 士兵愣住了。 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周围同伴惊恐的脸。 下一秒。 “啊——!” 一声比刚才任何一次惨叫,都更加凄厉的尖叫,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皮肤,正在飞速变黑、起泡、溃烂,像是被泼上了最恶毒的浓硫酸。 “救我!救我!” 他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脸上的皮肤,大块的皮肉被他自己抓了下来,露出下面血红的筋络。 士兵的惨叫,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嗬嗬”声。 他的身体像融化的沙雕一样,迅速瘫软、变形、崩塌。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化作了一滩,和之前那头怪物别无二致的黑色粉末。 然后。 那滴璀璨的金色液体,再次从黑色的污迹中,缓缓飘浮而起。 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散发着一种,既是神圣又是诅咒的,诡异光芒。 第116章 赌注 死寂。 比黑石堡囚室里的绝望,更粘稠。 比黄昏的海风,更冰冷。 一滴米粒大小的金色“萤火”,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它驱散了周围的昏暗,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上一层诡异的金色。 士兵们僵在原地。 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对未知的极致恐惧, 以及目睹同伴在几秒钟内,化为一滩黑色粉末后,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死亡方式,比子弹撕裂身体要恐怖一万倍。 卡洛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滴“萤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脸上的褶皱,紧紧挤在一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压抑不住的、病态的贪婪。 顾亦安的目光,则在卡洛斯和那滴“萤火”之间,快速切换。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 刚刚,卡洛斯在混乱中,脱口而出的那句“打他的头”,绝不是临场反应,而是一种经验之谈。 这个老狐狸,见过这种怪物。 而自己情急之下,对那名士兵喊出的“别碰它”,也彻底暴露了自己,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此刻,在这片血腥的沙滩上,一场无声的博弈,已经开始。 贸然上前收取“萤火”,无异于向这只老狐狸宣告自己急需此物,后果难料。 他必须立刻修补这个漏洞。 顾亦安选择沉默,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种凝重的神情,完美扮演了一个被眼前诡异景象,同样震惊的“巫师”。 “去,把它装起来。” 卡洛斯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示意身边的巴特。 巴特脸上血色未褪,他咽了口唾沫,快步跑回越野车,从储物箱里翻出一个扁平的玻璃酒瓶。 他没敢亲自上前,而是将瓶子,塞给身边一名离得最近的士兵,厉声命令: “去!把它弄进来!” 那名士兵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双腿筛糠般抖动。 他看看地上那滩不断渗入沙土的黑色粉末,又看看悬浮的金光,眼神里满是哀求。 “废物!快去!” 巴特拔出枪,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 死亡的威胁,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 士兵哆哆嗦嗦地拧开瓶盖,一步步挪向那滴“萤火”。 他的手抖得厉害,瓶口几次都对不准那点金光,发出玻璃和空气摩擦的细微颤音。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瓶口套住了“萤火”,那滴金色液体,像是失去了支撑,轻轻落入瓶中,依旧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士兵慌忙拧紧瓶盖,双手举着,快步退回到巴特身边。 “我们回去。” 卡洛斯深深看了一眼顾亦安,转身走向自己的轿车。 那眼神,不再是审视囚犯,而是在估量一件,刚刚确认了惊天价值的货物。 冰冷,锐利,充满了算计。 …… 再次回到戒备森严的庄园,气氛已截然不同。 顾亦安手腕上那副炸药手铐,被重新锁好。 他被带进一间干净的房间,有床,有独立的卫生间,甚至有一扇能看见花园的窗户,只是窗外焊着拇指粗的钢筋。 而在房间一角,天花板上,一个黑色的镜头,正无声地对准他。 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分立在门外。 顾亦安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他知道,真正的审问,现在才开始。 半个小时后,房间门被推开。 巴特跟在卡洛斯身后,走了进来。 卡洛斯走到窗边,背对着顾亦安,看着外面的花园。 “你好像,认识那个东西。” 卡洛斯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来了。 顾亦安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卡洛斯大人。” “我只在一些非常古老的夏国孤本杂记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他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一套必须让卡洛斯信服的说辞。 “在我们夏国,有一个古老的传说。” 顾亦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讲述禁忌的沙哑。 “上古时期,天地间有一种奇物,名为烛龙之血。” “它并非真正的血液,而是生命本源的凝聚物。” “传说中,它能让神祇复活,肉白骨。但对凡人而言,它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凡人血肉一旦触碰,就会被瞬间吞噬,化为齑粉。除非……!” “除非什么?”卡 洛斯转过身,语气凝重。 “除非被侵入的人,体内含有上古龙族的血脉。”顾亦安说。 “但即便如此,它也会持续吞噬宿主的生命力,改造他的身体,最终把他变成一头只知杀戮的怪物。” “当宿主的一切都被燃尽,血肉骨骼化为尘土,它会重新凝聚,等待下一个祭品。” 他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复刻了卡洛斯亲眼所见的景象。 卡洛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诅咒……有点意思,那这个诅咒,能破解吗?” “不能。” 顾亦安摇了摇头,语气决绝, “据记载,这是不可逆转的献祭,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拥有龙族血脉的人,能坚持多久。” “区别?”卡洛斯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顾亦安摇摇头,一脸痛惜。 “区别于,宿主本身的血脉纯度,越是纯度高的个体,能被燃烧的时间就越长。” “但终究,还是逃不过被彻底吞噬的命运。” 卡洛斯沉默了,许久,他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 “巫师先生,你说的,对了一半。” 顾亦安心里一沉。 “蝎子,是我找到的第二个能承受这种诅咒的人,他只坚持了一个月,就变成了今天你看到的那副鬼样子。” 卡洛斯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但你说的也不完全对。” “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他到现在还没有死去。已经……很久了。”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苏晴说过,和她一起从那个神秘实验室里逃出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看来他们都逃到了圣扎拉斯国。 最初被卡洛斯控制的,就是其中一个,他死后那滴萤火,经过多次尝试后,最终和蝎子融合成功。 而另一个……居然还活着!并且活了很久! “那个人,在我的对手,何塞王手里。” 卡洛斯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不甘, “我和他定下了一个赌约。” 卡洛斯站起身,走到顾亦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场对赌。为了避免更大规模的战争,我们各出一人,进行一场死斗。” “谁输了,谁就主动退出这场权力的游戏,麾下所有占领的土地,无条件割让给对方。” 顾亦安瞬间明白了。 “时间,就在明天。” 卡洛斯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个豺狼般的笑容。 “现在,我最强的囚斗士死了。” “而你,我尊贵的巫师先生,将代替他,用你强大的巫术,为我赢下这场赌局。”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顾亦安手腕上,那副炸药手铐。 “赢了,我还你自由。” “输了……” 卡洛斯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眼中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117章 禁术 输,或者死。 不,卡洛斯给出的选择里,从来就没有“或者”。 输了,就是死。 顾亦安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本钱,但他有定义这场赌局性质的权力。 “大人,” 顾亦安抬起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属于“巫师”的、近乎悲悯的凝重。 “您要我去面对的,是一头已经与烛龙之血彻底融合的怪物。这并非凡人之间的争斗,而是……强人所难。” 他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砸在卡洛斯、和巴特的心上。 “我个人的生死是小事,能为大人效命,是我的荣幸。” 顾亦安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透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沉重。 “但我若失败,大人失去的,不仅是一个为您效力的巫师。” “您输掉赌局,战端再起,圣扎拉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这背后的罪孽,我……承受不起。” 他几句话,就将自己的个人任务,拔高到了关乎整个国运的层面。 这不再是为卡洛斯卖命。 这是在拯救苍生。 卡洛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色彩。 他以为自己抓到的是一把刀,却没想到这把刀不仅会思考,还会反过来和他谈论天下大势。 “你很聪明。” 卡洛斯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皮动了动,看不出喜怒, “但你猜错了,我如果输了,我会如约交出我所有的土地、和权力。” 顾亦安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真正的答案。 卡洛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疲惫,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忧虑。 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暮色沉沉的花园。 “圣扎拉斯,七千多个岛屿,原本是我们四大家族的天下。我们土生土长,就算彼此征伐,也守着底线。” “后来……内乱爆发,一切都乱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地方武装冒了出来,背后都有来路不明的神秘力量支持,崛起的手段和速度,匪夷所思。” 卡洛斯的声音变得低沉,像在揭开一道腐烂的伤疤。 “我们意识到,再这样内耗下去,这个国家迟早会落到外人手里,成为异族的屠宰场。” “所以我们四方达成了一个协议,用最古老、也最直接的方式,来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 “就是你看到的这种死斗。” 他猛地转过身,视线重新变得锐利,死死锁定顾亦安。 “一场场赌战,败者退场,胜者吞并。现在,只剩下我和何塞王。” “他靠着那个怪物,赢下了一方。我靠着蝎子,也赢下了一方。明天,就是最后的决战。” 卡洛斯的声音里,透着枭雄末路的决绝。 “再去找一个能融合烛龙之血的人,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巫师先生,你是我唯一的选择。你的巫术,是我最后的底牌。” 顾亦安彻底明白了。 这一战,对他和卡洛斯而言,都是死局。 他沉默地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的纹路,大脑在疯狂运转。 这是一个完美的,向死神讨价还价的机会。 卡洛斯手里的那滴“萤火”,他不敢要。 一旦暴露自己能使用此物,自己就会从“一次性消耗品”,变成可以源源不断产生价值的“母鸡”。 到那时,他将永无宁日,更别想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但他可以要点别的。 他必须创造一个理由。 一个既能解释自己凭什么战胜怪物,又让这个能力无法被复制,同时还能让自己在战后,彻底失去利用价值的理由。 许久。 顾亦安再次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卡洛斯和巴特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 “我师门有一门禁术。” 顾亦安的声音变得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打磨过。 “燃魂祭法。” “可以将毕生修行的根基、与部分神魂,于一瞬间尽数点燃,化为惊天动地的一击。” “您昨天在恩赐囚笼看到的那一剑,便是我情急之下,动用了积攒五年的法力所化。” 巴特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当日,目睹那诡异一剑时的惊悸。 顾亦安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脸上满是疯狂的表情。 “如果……有足够精纯的能量作为引子,我可以将我修行至今二十余年的所有道行,连同我的神魂,一次性献祭!” “再拼着根基尽毁、阳寿折半的代价,或许……有机会能与那非人怪物,殊死一战!” 这个说法,将强大的力量,归结于一次性的“献祭”。 并且加上了“根基尽毁”、“阳寿折半”这种听起来就无比凄惨,且无法验证的代价。 他等于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告诉卡洛斯:我能帮你赢,但只能赢这一次。赢了之后,我就废了,是个连走路都喘气的活死人,对你再无任何价值。 卡洛斯是什么人?他瞬间就听懂了顾亦安的潜台词。 而这,恰恰是他最想听到的答案。 他不需要一个能长期威胁到自己的巫师,他只需要一把能帮他赢得最终胜利的,用完即弃的刀! “很好!” 卡洛斯干枯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你需要什么?” “我修行时,曾用过一种军用能量补充剂,可以作为点燃神魂的药引。” 顾亦安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卡洛斯看向巴特。 巴特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低声汇报道: “大人,他说的那种能量补充剂,我们在清剿铁拳的时候,从他们的仓库里缴获过一整箱。” “去拿来。”卡洛斯命令道。 “是!” 巴特转身快步离去。 很快,他提着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手提箱回来。 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二十支能量胶,胶体外壳是银白色,上面印着一个奔腾的雷电标志。 “雷神”能量胶!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脸上却是一片痛惜。 “一次用不了这么多。” 他拿起一支“雷神”,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些……就当做我事成之后,用来吊命的药吧。” “有了它们,至少……不至于因为折损阳寿,而当场暴毙。”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进一步强化了他即将“油尽灯枯”的悲情人设。 “好。” 卡洛斯点头, “只要你能赢,这些都是你的。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大人,请等一下。”顾亦安叫住了他。 卡洛斯回头,目光带着询问。 “我今晚就需要开始准备法事,沟通天地,激发潜能。” 顾亦安举起自己戴着炸药手铐的右手。 “这东西……会扰乱我施法时能量的流转,一个不慎,不等对敌,我自己就先爆了。” 巴特立刻警惕起来。 顾亦安无视了巴特,只是平静地看着卡洛斯,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自嘲: “这里到处都是您的人,外面上百条枪指着我,我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他摊了摊手,姿态坦然。 “脚镣可以戴着,我只是需要双手能够自由活动,来完成这最后的献祭。” 卡洛斯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权衡着利弊。 一个即将拼上性命,为自己死战的工具,给他一点最后的“尊重”,似乎并无不妥。 更何况,就算解开手铐,这个庄园也是插翅难飞。 他对巴特点了点头。 巴特极不情愿地走上前,先是亲手为顾亦安戴上沉重的脚镣,才用钥匙解开了那副,闪烁着红灯的炸弹手铐。 卡洛斯和巴特转身离开,沉重的铁门再次关闭、上锁。 顾亦安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并且站位的分布更加严密。 他知道,现在绝不是逃跑的时候。 他走到床边,拿起那支“雷神”能量胶,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 卡洛斯的那一滴“萤火”,他现在拿不到,也不敢要。 但是……明天那个怪物的呢? 一个周密的,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瞒过所有人眼睛的计划,在他那被“萤火”强化过的大脑中,开始疯狂地推演、成形。 只要计划得当,他不仅能活着离开。 还能带着他最需要的东西,一起走。 第118章 祭法 夜色如墨,将庄园的奢华与血腥,一并吞没。 顾亦安面前的地板上,摆着几张他特意向守卫要来的黄纸,和一个盛着朱砂的小碟。 没有理会那些虚有其表的符纸,他的目光,落在打开的银灰色金属箱上。 二十支“雷神”能量胶整齐排列, 他拿起一支,没有像上次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将胶体挤出一点,送入口中。 一股磅礴而精纯的能量,瞬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涌入四肢百骸。 这股能量,比“战马”要狂暴数十倍。 顾亦安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甘霖。 他闭上眼。 身体内部,无数细微的肌肉纤维、筋膜、甚至骨骼,都开始随着一种玄奥的韵律微微震颤。 这是“神魔舞”的发力序列,将“雷神”的能量一丝不漏地引导、消化、吸收。 为了演得更像,他必须制造出足够的动静。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低喝一声。 他抓起毛笔,蘸满朱砂,在黄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下一些谁也看不懂的扭曲符号。 同时,他嘴里念念有词,音调变幻莫测。 时而高亢如龙吟,穿云裂石。 时而低沉如鬼语,贴地而行。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门外的士兵,听不懂夏国语,但那古怪的音调,和房间内透出的癫狂仪式感,让他们神经紧绷。 画完一张符,顾亦安开始在狭小的房间内踱步。 他的脚步时而重如踏山,让地板发出呻吟。 双臂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屈指成爪,做着各种古怪至极的动作。 这自然不是什么法事,而是“神魔舞”中几个调动气血的序列。 在守卫看来,这“巫师”已经进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 “轰!” 顾亦安看似随意地一拳按在墙壁上,只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但墙壁内部,被拳力穿透的水泥,已无声地化作齑粉。 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然后又立刻变得痛苦不堪。 另一间房,监控屏幕墙投下的幽光,映在卡洛斯的脸上,让他脸上的惊疑,愈发清晰。 他看着画面里,那个夏国巫师癫狂的仪式,看着那些扭曲的符文和诡异的舞步。 眼神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期待”的火种。 这个巫师折腾得越厉害,说明他口中的“禁术”威力越大,那么明天获胜的希望也就越大。 一夜无眠。 顾亦安就在这种“演戏”与“修炼”的交替中,悄无声息地消耗了整整两支“雷神”能量胶。 这一夜的“折腾”非但没让他疲惫,反而让他精神饱满,四肢百骸充盈着爆炸性的力量。 ......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 巴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手持AK的士兵。 他看了一眼顾亦安布满血丝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时间到了。” 巴特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拿出一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炸药手铐,亲手为顾亦安戴上。 冰冷的金属环“咔哒”一声扣合,红色的指示灯开始规律闪烁。 顾亦安被押上一辆,窗户完全焊死的装甲运输车。 车内一片漆黑,只有他和巴特,以及另外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车辆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最后在一记剧烈的刹车后停下。 厚重的车门被从外面拉开。 是一处地下防空洞。 跟随巴特和士兵一路向前,穿过几道厚重的门。 眼前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极高,由粗壮的混凝土立柱支撑。 空气潮湿而闷热,四周墙壁上挂着大功率探照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数十名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分列四周,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警戒线。 在空间的正中央,是一个由粗壮钢筋焊接而成的巨大八角笼。 而在八角笼的四周,搭建了四个独立的看台。 其中一个看台上,卡洛斯正襟危坐,他身边簇拥着十几个亲信。 另外三个看台上,也各自坐着一群人,为首的都是气度不凡的枭雄人物,眼神或阴鸷,或狂傲,或平静。 他们显然就是圣扎拉斯,另外几股势力,今天是被请来做个见证。 顾亦安被巴特押着,穿过两道由士兵组成的警戒线,来到八角笼的铁门前。 “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过的沙哑声音,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欢迎来到最终的决战之地!” “今天,我们将见证圣扎拉斯新王者的诞生!” “首先,让我们欢迎,代表卡洛斯大人出战的,强大囚斗士——巫师!” 巴特贴在顾亦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赢,或者死。” 随后用钥匙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炸药手铐。 顾亦安没有说话,活动了一下手腕,走进了八角笼。 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顾亦安对这个称号不置可否。 他走到八角笼的一角,背靠着冰冷的钢筋,平静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地下空间,唯一的出口就是他来时的通道,重兵把守。 天花板上虽然有巨大的排风扇,但离地至少三十米高,且被金属网罩着。 逃跑的难度,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 就在此时,八角笼另一侧的铁门也被打开了。 “接下来,是代表我们尊敬的何塞王出战,战无不胜的冠军——人偶!” 在两名士兵的押解下,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看不清身形和样貌。 守卫解开他手脚上的镣铐,将他推进笼中。 “人偶”在笼子中央站定。 覆盖全身的斗篷,无声地滑落在地。 看台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顾亦安的瞳孔,也瞬间收缩。 那根本不是一个人,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了。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由无数块大小不一的皮块,拼接缝制而成的紧身衣,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衣服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浅不一的蜡黄色,上面布满了狰狞的缝合线,针脚粗糙而密集。 在头部,只留下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一个用于呼吸的嘴巴裂口,以及鼻子位置,两条细细的缝隙。 顾亦安的视力远超常人,他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什么牛皮或者羊皮。 那是人皮! 每一块,都来自不同的人。 头怪物,全身皮肤早已被“萤火”吞噬,不知道何塞王用了什么邪术,为它制作了这副,由无数死者组成的新“躯壳”。 一个由他人皮肉构成的,活着的棺材。 这比直接死亡,要恐怖一万倍。 “规则如下!” 扩音器的声音再次响起, “禁止使用任何兵器,纯粹的肉身格斗!没有时间限制,一方彻底死亡,战斗结束!” “现在,决战——开始!” 刺耳的指令落下,巨大的地下空间内,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看台上的数百双眼睛,全都聚焦在八角笼中央。 远处排风扇沉闷的轰鸣,在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 顾亦安和那具“人偶”,都没有动。 顾亦安在观察,在计算,在寻找信息。 而“人偶”,则像个明星,在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缓缓抬起一只被蜡黄色人皮包裹的手,五根手指,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发出皮革摩擦的“沙沙”声。 然后,他伸出一根食指,对着顾亦安,极具侮辱性地勾了勾。 嘴巴的裂口咧开,露出一口被腐蚀得、残缺不全的牙齿,无声地嘲笑着。 看台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哄笑,那是何塞王一方的人。 卡洛斯的脸色,阴沉如铁。 顾亦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也伸出一根食指,先是左右摇了摇,表示否定。 然后,对着“人偶”,同样勾了勾手指。 不是挑衅。 是邀请。 邀请它,来送死。 这份平静之下的狂妄,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能刺激人心。 “人偶”眼眶里的那对浑浊眼球,瞬间被血丝充满。 他被激怒了。 下一秒。 它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不是形容,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 快! 快到不可思议! 一股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顾亦安的瞳孔,已捕捉到对方的轨迹,那速度,几乎与自己全力施展“神魔舞”时,不相上下。 没有试探。 没有招式。 就是一记简单粗暴的摆拳,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顾亦安的面门。 顾亦安不敢怠慢。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完成复杂的微调,头部以毫厘之差向左侧偏开。 拳风如刀,刮得他脸颊刺痛。 与此同时,他的右腿已化作一道凝实的鞭影,体内“神魔舞”前五个图形的能量,在电光石火间叠加爆发。 这一脚,他没有选择头部或胸口。 而是直奔所有雄性生物最原始、最脆弱的要害——裆部! “嘭!”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巨响。 顾亦安的脚尖,结结实实地踢中了目标。 然而,预想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蜷缩倒地的场面,并未出现。 “人偶”只是被这股巨力,踢得向后滑行了一米,他的身体晃都未晃。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裆部,然后抬起头。 那人皮缝制的嘴角裂口,露出一个诡异的上翘,像是在展示一个愉悦的笑容。 顾亦安心中猛地一沉。 不对劲。 这一脚的力量,足以踢断一棵碗口粗的树。 就算对方练过铁裆功,也绝不可能毫无反应。 第119章 破笼 顾亦安心中,警铃大作。 来不及思考其中缘由,一股腥臭的狂风,已然再度扑面。 “人偶”的攻击,连绵不绝。 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这一次是简单直接的拳脚组合,速度比之前更快。 左拳直捣,右腿如斧劈,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 退,则陷入被动,会被这头怪物活活打死。 顾亦安眼神一凝,不退反进。 他身体向右侧,猛地一拧,以一种违反人体力学的角度,险之又险地让对方的直拳,擦着鼻尖掠过。 拳风撕裂空气,甚至让他产生了鼻腔,被割裂的错觉。 与此同时,他的右臂已经抡起,划出一道凝练的弧线。 腰胯发力,脊椎如龙,力量层层传递,最终汇于拳锋。 “神魔舞”,五段发力! 这是他目前能驾驭的,兼顾速度、与力量的极限。 他躲过了拳,却没有完全躲过,那记势大力沉的侧鞭腿。 对方的脚背,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左侧肋骨上。 “咔嚓!”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骨裂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剧痛,瞬间电流般传遍全身。 但他出拳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 “嘭!” 顾亦安的拳头,携带着五段序列的爆发力。 毫无花哨地,印在了“人偶”那颗由人皮缝合的脑袋上。 没有头骨碎裂的脆响,而是像砸在了一只,灌满了湿沙的麻袋上。 沉闷,厚重。 两道身影,同时向后倒飞出去。 顾亦安撞在冰冷的钢筋笼网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喉头一甜。 一口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左肋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他毫不怀疑,至少有两根肋骨,出现了裂痕。 另一边。 “人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它踉跄着摔出七八米远,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那颗被击中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它摇摇晃晃地站起,用力甩了甩脑袋。 “咯啦咯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后,它的头颅缓缓摆正了位置。 两败俱伤。 但对方的恢复能力,或者说,它那诡异的身体构造,完全超出了常理。 看台上,卡洛斯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何塞王那边,则爆发出压抑的、幸灾乐祸的低吼。 顾亦安撑着笼网,缓缓站直身体。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将胸腔的起伏压制到最低。 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恐怖的速度,变态的抗击打能力,以及…… 毫无章法的,攻击方式。 它只会依赖本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动作杀戮。 而自己,“神魔舞”五段发力的攻击,以目前身体的负荷,最多还能打出五到六次。 之后,不用对方动手,他自己就会先一步崩溃。 “人偶”猩红的眼珠,死死锁定顾亦安。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正欲再次扑上。 就在这时,顾亦安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摆出防御架势,反而慢条斯理地伸出右手,解开了自己衣服胸前纽扣。 将衣襟,向两侧拉开,露出底下的皮肤。 在他的胸膛上,用朱砂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是一个不完整的半圆形。 半圆的内部,被无数条杂乱的、长短不一的直线切割,分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碎片。 混乱,无序。 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正是苏晴依靠记忆,画下的那个地下实验室的标志! 顾亦安的目光,直视着“人偶”眼眶里,那双充满暴虐的眼睛。 果不其然。 在看到那个图案的瞬间,“人偶”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 眼中的暴虐,褪去了几分,出现一种明显的迷茫。 猜对了。 顾亦安心中一定。 它和苏晴,都是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的实验品。 那个标志,是烙印在它们灵魂深处的噩梦。 顾亦安的嘴唇动了动,用清晰的夏国语,一字一顿地说道: “回家吧。” “失败的残次品,就该回去,接受改造。”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了“人偶”混乱的意识深处。 “残次品”!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咆哮,从“人偶”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它眼中的迷茫。 瞬间被滔天的血色覆盖,那是一种,被触及最深层恐惧后,彻底的疯狂。 它的身体,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噼啪!” 缝制在它身上的蜡黄色人皮,一寸寸地绷紧、撕裂。 肌肉纤维,从皮衣的缝隙中鼓胀出来,胳膊和腿在瞬间粗壮了一圈。 被皮革包裹的手指,变得更长,指尖的末端,甚至刺破了皮套,露出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指甲。 最可怕的变化,发生在它的头部。 那颗脑袋,像是被充气般涨大,将头套绷得几乎透明。 用于嘴巴呼吸的裂口,再也无法承受内部的压力。 “嗤啦” 被彻底撕裂,露出上下两排凌乱交错、野兽般的獠牙。 粘稠的。 带着恶臭的涎水。 顺着撕裂的嘴角,不断滴落。 它不再是“人偶”。 它变成了怪物。 看台上,何塞王的笑容,僵在脸上。 卡洛斯和巴特也看呆了。 他们完全不明白,那个夏国巫师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露出在胸口画的一个鬼画符,说了句听不懂的话,就让这怪物彻底暴走。 “吼!” 怪物再次咆哮,身影一闪,带着一股浓烈的尸臭,笔直地冲向顾亦安。 这一次,顾亦安没有还击。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就在“人偶”裹挟着万钧之势,冲到面前的刹那。 顾亦安的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向左侧横移了半米。 “轰!” 彻底狂暴的怪物,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了顾亦安身后,那拇指粗钢筋焊接的八角笼上。 整个巨大的八角笼,都为之剧烈一颤。 被撞击的位置。 数根钢筋,瞬间向外弯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顾亦安没有停歇,他灵活的围绕着怪物游走。 他不出手攻击,只是专心闪避。 每一次都在最惊险的时刻,引导着失去理智的怪物,一次又一次地撞向那个已经变形的薄弱点。 第二次。 “轰!” 变形的弧度更大了,两根钢筋的焊接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第三次。 “轰!” 裂痕扩大,其中一根钢筋的焊点,彻底崩开。 看台上的守卫、和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举起枪。 第四次! “轰隆!” 这一次,是金属彻底断裂的巨响。 被反复撞击的位置,再也无法承受,三根钢筋应声而断。 狂暴的“人偶”从那个破洞中,一飞而出,重重砸在外面的水泥地上。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 顾亦安没有丝毫犹豫,紧随其后,从那个一人宽的破洞中,敏捷地钻了出来。 外面,已经彻底乱套了。 看台上的那些“大人物”们,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镇定。 他们惊慌地从座位上跳起,尖叫着,推搡着,拼命向后躲。 “打死它!” “快开枪,打死它!” “哒哒哒哒哒!” 四周警戒的士兵,终于得到了命令,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数十条火舌喷吐,子弹雨点般泼向刚刚落地的怪物。 然而,那些足以撕裂人体的子弹,打在怪物身上,只是让他变得更加狂暴。 但更致命的是,因为怪物的速度太快。 相当一部分子弹,呼啸着越过它,射向了它身后的看台! “啊!” “噗嗤!”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名坐在前排、身份显赫的军阀,被一颗流弹击中脖颈,血浆喷出数米高。 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别开枪!都他妈别开枪!” 一名军官声嘶力竭地吼道。 枪声,戛然而止。 士兵们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头怪物,皮糙肉厚,速度奇快。 在如此近的距离,用冲锋枪,根本难以对它造成致命伤害。 而每一次开火,都极有可能误伤到那些,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投鼠忌器。 这正是顾亦安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看似慌乱地在人群间穿梭,实则游刃有余,始终与怪物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他的每一次跑动,每一次转向。 都在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怪物的追击方向。 人群开始疯狂地朝着唯一的出口,那条来时的通道涌去。 怪物被彻底激怒,它眼中只有顾亦安不断挑衅的身影。 它迈开大步,横冲直撞。 挡在它面前的,无论是桌椅还是活人,都被它巨大的力量撞飞、踩踏。 一时间。 整个地下空间,化作了人间炼狱。 被踩断手脚的,被撞得口喷鲜血的。 哀嚎声,哭喊声,咒骂声,乱成了一锅粥。 卡洛斯在巴特,在十几个亲卫的拼死护卫下,脸色铁青地向出口撤离。 顾亦安眼神一闪。 看准时机,猛地一个加速,也朝着出口方向冲去。 怪物怒吼着,紧追不舍。 已经跑到通道口的何塞王。 回头看到那头携带着死亡气息冲来的怪物,吓得魂飞魄散。 他根本不管还被堵在后面的其他人,对着控制室的亲信,疯狂地咆哮: “关门!把门给我关上!快!” “轰隆隆——” 伴随着沉重的机械运转声,那扇厚达半米的钢铁闸门,开始缓缓落下。 已经逃出去的几位大人物。 彻底将剩下的人,连同那头怪物。 以及为他们卖命的顾亦安, 一同关在了这个,死亡斗兽场里。 第120章 吞噬 钢铁闸门,彻底合拢。 最后一声沉闷的巨响,砸碎了所有人的希望。 绝望,在封闭的地下空间里,迅速蔓延。 被困住的大人物、和他们的护卫们。 看着那头在人群中肆虐的“人偶”,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开火!给我杀了它!” 不知是谁抢过了一名士兵的AK,对着“人偶”疯狂扫射。 这个动作,点燃了求生的导火索。 被死亡逼到极限的士兵们,不再顾忌,纷纷重新举枪。 “哒哒哒哒哒——!” 枪声大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密集,更疯狂。 数十条火舌,在这地下空间内,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子弹击中墙壁,迸射出无数水泥碎屑、和跳弹。 击中那些来不及躲闪的人,带起一蓬蓬血雾。 顾亦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灵巧地闪身,躲在一根粗壮的混凝土立柱后,冰冷的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他的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战场。 锁定在穹顶下方,一排为整个场地供电的主电缆上。 那排电缆离地约三米高。 顺着墙壁延伸,外面包裹着厚厚的绝缘层。 他看准“人偶”再次冲撞过来的时机,猛地从立柱后闪出,沿着墙壁向电缆下方跑去。 “人偶”怒吼着转向,庞大的身躯,紧追而至。 就在“人偶”巨大的手爪,即将抓到他后心的瞬间。 顾亦安的脚尖,在墙壁上猛地一踏。 他整个身体向上窜起,同时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拧身。 “人偶”一击落空,巨大的冲势,让它狠狠撞在顾亦安刚才脚踏的墙壁上。 “轰!” 墙皮崩裂,水泥碎块四下飞溅。 这一次,他的目标,正是那排主电缆。 顾亦安,则借着这一踏一拧之力,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 精准地抓住其中最粗的一根,整个人悬吊在半空。 下方的“人偶”,已经反应过来,一跃而起,利爪挥向空中的顾亦安。 与此同时,一梭子失去目标的子弹,也紧随其后,泼洒而至。 利爪与子弹,同时撕裂了电缆的固定卡扣! “啪!” 电缆卡扣应声断裂。 沉重的电缆,瞬间向下坠落。 顾亦安则在坠落前一刻松手,轻巧落地。 “滋啦啦啦——!” 刺眼的蓝白电弧轰然炸开,狂舞的电蛇瞬间缠上了“人偶”物的身躯。 “人偶”庞大的身体,猛地一僵,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凄厉惨嚎。 强大的电流。 让它体表的角质层、和皮肉迅速焦黑、碳化,冒出阵阵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砰!砰!砰!” 穹顶上的探照灯。 一个接一个地爆裂,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沉寂。 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瞬间陷入了黑暗。 枪声,尖叫声,哭喊声,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交织成一曲末日的交响。 顾亦安在落地瞬间,双眼就已经适应了黑暗。 他那超凡的感知,让他清晰看到, 不远处,一名士兵因突如其来的黑暗,而惊慌失措,手中的AK枪口胡乱地晃动。 顾亦安欺身而上,左手扼住对方的喉咙。 右手顺势一抄,那支尚有余温的AK,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持枪转身,目光锁定了那仍在电流中抽搐、挣扎的巨大身影。 “哒!哒!哒!” 他没有扫射,而是切换到点射模式,沉稳地扣动扳机。 三发子弹, 划出三道精准的火线,悉数钻进了怪物那已经撕裂、扩大的嘴巴,从它的后脑贯穿而出。 怪物的抽搐戛然而止。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但顾亦安的枪声没有停。 他调转枪口,对着黑暗中那些混乱的人影,开始毫无规律地扫射。 “哒哒哒……” 枪声,时而指向天花板,时而射向远处的墙角。 他要制造出自己仍在与怪物激烈交火,甚至已经彻底疯狂的假象。 黑暗中。 残存的士兵们,也像没头苍蝇一样,对着任何发出声响的地方胡乱开火。 一时间。 子弹在空间内肆意横飞,跳弹的呼啸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注意到。 在那具倒下的巨大尸骸上,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焦黑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风化,化作一堆细腻的黑色粉末。 一滴璀璨的,宛如融化黄金般的液体,从那堆黑粉中缓缓浮现。 它悬停在半空,散发着微弱,而致命的诱人光芒。 第三滴“萤火”! 顾亦安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它一秒。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开着枪,一边借助立柱和散落物的掩护,迅速向那堆黑粉靠近。 周围的枪声,渐渐稀疏。 幸存者们,要么死了,要么就是打光了子弹。 就是现在! 顾亦安抓住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 在漫天飞扬的灰尘、和硝烟的掩护下,伸出左手,一把将那滴悬浮的金色液体,握入掌心。 冰冷,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就近躲在一个被推翻的看台下方。 几乎是在他躲好的瞬间,一股熟悉的,要将他灵魂都抽干的吞噬感,从体内传来。 前两次融合“萤火”,都让他陷入昏迷。 这次他早有准备。 一只手,快速从怀中掏出“雷神”能量胶,拧开盖子,整支挤入口中。 磅礴而精纯的能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 仅仅一秒钟。 一支“雷神”所蕴含的庞大能量,就被吸得一干二净。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顾亦安毫不犹豫,再次掏出两支“雷神”,以最快的速度吞了下去。 两股能量洪流注入,堪堪稳住了即将昏厥的意识。 但紧随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肌肉痉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这是融合。 这是新生。 这是破茧成蝶前,最后的煎熬。 他却在极致的痛苦中,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兴奋。 挺过去? 不。 是征服它。 吞噬它。 将这股力量,彻底化为己有! 黑暗中,顾亦安的身躯,剧烈颤抖着。 但他死死撑着,没有昏厥。 他的嘴角。 反而在这炼狱般的痛苦中,缓缓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因为他能感觉到,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力量。 正在他的大脑、血液、乃至每一个细胞深处。 疯狂滋生! 第121章 废人 极致的痛苦,退去后。 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 感觉每一颗细胞都被榨干,又被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能量,重新填满。 黑暗中。 顾亦安静静躺在冰冷的看台之下,身体蜷缩着,像一只死去的甲虫。 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外界的混乱,逐渐平息。 枪声、惨叫、咒骂,最终都归于沉寂。 死一样的安静,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只剩下远处几个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沉重的机械绞盘声。 “轰隆——” 那扇隔绝生死的钢铁闸门,缓缓升起。 一道刺眼的光束,猛地射入。 紧接着,更多的探照灯亮起,将这片修罗场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硝烟和蛋白质烧焦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顾亦安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缓到几不可闻。 他能感觉到,身体依旧虚弱。 新生的力量正在沉睡,能量的转换与身体的适应,需要时间。 更重要的是。 他很清楚,现在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刚才的混乱中,死了太多其他势力的大人物。 此刻的出口,必然被各方重兵围得水泄不通。 任何一个试图冲出去的活物,都会被瞬间打成筛子。 装死。 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已经用“燃魂祭法”的借口,宣告了自己的“报废”。 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巫师,对卡洛斯而言,不再是必须灭口的目标,更不再是威胁。 脚步声由远及近,嘈杂而混乱。 有人在清点尸体,有人在咒骂着搬开杂物。 一双军靴,停在了顾亦安藏身的看台边。 “这里还有一个。”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很快,两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看台下粗暴地拖了出来。 顾亦安任由自己被拖拽,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双眼紧闭。 他被两个人架起,四肢软绵绵地垂着,穿过狼藉的尸骸与血泊。 他能看到, 卡洛斯那张铁青的脸,正对着一个下属低声咆哮着什么。 他也能看到, 何塞王的人,正用白布,小心翼翼地盖上一具具尸体。 没有人多看顾亦安一眼。 他是一件被用废的工具,在任务结束后,被顺手回收。 他被塞进一辆装甲车的后厢,和来时一样,是全封闭的黑暗空间。 但这一次,没有炸药手铐,没有脚镣。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内还有两名守卫,他们只是靠在车壁上,甚至懒得看这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顾亦安依旧保持着“半昏迷”的状态。 但在黑暗的掩护下,他悄悄地,用尽全力,尝试握紧了拳头。 肌肉深处传来阵阵酸软无力。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片酸软之下,一股新生力量的暗流,正在奔涌。 逃走,现在不是时候。 车辆行驶得还算平稳,大约半小时后,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熟悉的庄园景象,映入眼帘。 还是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只是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比之前浓烈了十倍。 车上的两名守卫,再次架起顾亦安,将他拖下车。 他故意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瘫软,双脚在地上拖出两道无力的痕迹。 守卫显然被这个“累赘”搞得有些不耐烦,动作愈发粗鲁。 他们没有带他去见卡洛斯。 而是直接将他拖回最初关押他的,那个小房间。 “砰!” 他被重重扔在地板上。 房门在身后上锁。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顾亦安趴在地上,纹丝不动。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才缓缓地、用一种极其艰难的姿态,翻了个身。 他仰面躺着。 空洞的眼睛,用余光扫过天花板上,那个黑色的摄像头。 表演,才刚刚开始。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顾亦安就像一具被抽走了脊梁的尸体,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直到房门再次被打开,一名守卫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 盘子里是面包、牛奶和一些肉酱。 守卫将餐盘重重地放在地上,用脚尖踢了踢顾亦安的腿,不耐烦地命令。 “吃。” 顾亦安的眼珠迟滞地转了转,似乎才反应过来。 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身体,想要坐起,却两次都失败了。 最后,只是勉强抬起了上半身。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面包,却连一块小小的面包都抓不稳。 几次之后,才勉强捏住一角,送到嘴边。 他的动作,僵硬而笨拙,眉头痛苦地皱起。 咀嚼的动作,极度缓慢,大量的面包屑,从他合不拢的嘴角掉落,混杂着口水,弄得前襟一片狼藉。 守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转身离开,锁上了门。 顾亦安继续用那种令人不适的方式,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吃掉不到半块面包。 然后,他就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瘫倒在地。 他知道,摄像头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必须是完美的“废人”。 下午。 巴特来了。 他拉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顾亦安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巫师先生,” 巴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感觉怎么样?” 顾亦安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不……不怎么样……” 他的眼神,无法聚焦,茫然地在房间里游移。 巴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上,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竞技场里,最后发生了什么?” “那东西暴走之后,你做了什么?” 顾亦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他不是人……” “他比预想的.....要强……” “我后来.....被他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受控制地流下口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肮脏的衣服上。 巴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盯着顾亦安的眼睛。 那是一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浑浊,空洞,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 巴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试探, “那东西的尸体,后来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 “但你上次说的烛龙之血,那滴金色的液体,不见了。” 顾亦安像是没听懂,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 “他……他不是人……” 巴特沉默了。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 顾亦安的脑子里,那根弦却瞬间绷紧。 真正的试探来了。 巴特停下脚步,重新看向他,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 “你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 “能联系到你的夏国雇主,或者其他的亲人、朋友吗?” 顾亦安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光,那是濒死者求生的本能。 巴特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继续说道: “我可以把他接过来,照顾你。” “总不能让你就这么死在这里。” 照顾我? 不是带走我?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卡洛斯不相信他。 “燃魂祭法”的说法,卡洛斯信了一半,他顾亦安确实已经废了。 但不信的另一半,是那滴失踪的“萤火”! 卡洛斯怀疑,“萤火”被他用某种未知的方法弄到手。 雇主? 联系云九,只会害死她。 亲人? 宁愿自己死掉,也不会把亲人拖进来。 那么,谁是合适的人选? 一个自己信得过,但又绝对单纯,在卡洛斯看来毫无威胁,容易控制的人。 一个能完美配合自己演戏,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演戏的人。 顾亦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黑石堡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阿……坤……我好兄弟……黑石堡……”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一个将死之人,想见见自己唯一的好兄弟,人之常情。 而且,一个无足轻重的囚犯,更好控制。 “好。” 巴特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顾亦安一眼,转身离去。 当天傍晚,房门再次打开。 阿坤被两名士兵推了进来。 他身上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但脸上的茫然,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当他看清躺在地上,形如废人的顾亦安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安哥?” 阿坤的声音在颤抖。 顾亦安艰难地抬起头,冲他咧开嘴,面部肌肉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像是在笑。 “阿坤……” “噗通”一声,阿坤跪倒在地,手足无措地爬到顾亦安身边。 看着他满身的污秽,和空洞的眼神,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安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亦安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拍拍他,却在中途无力地垂落。 他的目光。 越过阿坤的肩膀,落在了墙角那个冰冷的摄像头上。 戏,刚开场。 第122章 考验 对阿坤来说,这里是天堂。 柔软的床铺,干净的衣服,以及……充足的食物。 他睡的是加在地上的,一张简易行军床。 可比起黑石堡那个人挤人、屎尿横流的囚室,这里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而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照顾一个废人。 一个把他从地狱里捞出来的恩人。 阿坤做得尽心尽力,甚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清晨,他会用毛巾,一点点擦拭顾亦安的脸和手。 动作轻柔,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喂饭的时候,他会把面包撕成最小的碎块,泡在牛奶里,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到顾亦安嘴里。 哪怕顾亦安因为吞咽困难,弄得满嘴满脸都是。 阿坤也只是耐心地为他擦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最困难的是上厕所。 顾亦安的身体“不听使唤”,需要阿坤连拖带抱地弄到马桶上。 从脱裤子到事后清理,阿坤都亲力亲为。 阿坤害怕。 害怕自己照顾得不好,顾亦安会死掉。 更害怕顾亦安死掉之后,自己会被重新扔回黑石堡,那个无间地狱。 所以他必须让顾亦安活着,好好地活着。 ........ 三天后,一成不变的送餐服务停止了。 一名守卫打开门,将两个金属餐盘扔在地上,对着阿坤努了努嘴。 “自己去食堂打饭,以后每天两次。” 阿坤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哈腰地应着,拿起餐盘,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 庄园里的食堂,在一楼的另一侧,不算远,但足以让阿坤看清这个庄园的冰山一角。 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 巡逻的士兵荷枪实弹。 每一个路口都有监控摄像头,冰冷地注视着一切。 食堂里的人不多,都是穿着同样制服的士兵、和仆人,他们看着阿坤这个生面孔,眼神里带着审视。 阿坤不敢多看,低着头,领了两份食物。 一份是标准的士兵餐,有肉有菜。 另一份则是给“病人”的流食,一碗浓稠的糊状物,和一杯牛奶。 回到房间,他先是把那份士兵餐里的肉挑出来,一口一口喂给顾亦安,自己则吃着剩下的蔬菜和米饭。 顾亦安只是机械地咀嚼,眼神空洞。 但在阿坤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这些微小的变化。 不再送餐,而是让阿坤自己去取。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放松了对这个房间的绝对隔离。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测试。 测试阿坤,也测试自己。 ...... 又过了一周。 这天下午,阿坤正费力地帮顾亦安翻身,以防他长出褥疮。 顾亦安的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晒……太阳……” 阿坤凑近了,才听清。 “安哥,你说什么?” “想……出去……晒太阳……” 顾亦安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固执。 阿坤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出去? 这怎么可能。 但看着顾亦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浑浊眼睛里仅存的一点点渴望。 他咬了咬牙,在下一次守卫来查房时,鼓起勇气提出了这个请求。 “长官,他……他想出去晒晒太阳。” “一直待在屋里,身体都快发霉了。” 守卫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阿坤,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还是用对讲机向上级汇报了。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巴特的声音。 “给他一个轮椅。让他推出去,就在花园里,不准离开视线。” 阿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连声道谢,激动得差点给守卫跪下。 半小时后,一个半旧的轮椅,被送了过来。 阿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瘫软的顾亦安弄到轮椅上。 推开房门。 温暖的阳光,洒在顾亦安的脸上。 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看起来像个痴呆的傻子。 阿坤推着轮椅,走在庄园的花园小径上。 不远处,两名守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更远处,顾亦安能感觉到,至少有三个观察点,正透过狙击镜的瞄准镜,牢牢锁定着自己。 看似放松,实则是一座放大了的囚笼。 卡洛斯不是那么好骗的。 这个老狐狸,正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等待自己露出马脚。 他必须继续装下去。 阿坤很高兴,他像只出了笼的鸟,一边推着车,一边给顾亦安讲着黑石堡的笑话。 大多是些粗俗的、关于守卫和食物的段子。 但在这种环境下,却显得格外真实。 “安哥,你知道吗。” “黑石堡那个瘸腿的守卫,叫皮特。” “他老婆跟人跑了,还是跟个卖烧鸡的跑的。” 顾亦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义的“嗬嗬”声。 阿坤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笑着。 他觉得,只要顾亦安能听见,那就够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径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服,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正是卡洛斯。 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巴特。 阿坤的笑声,戛然而止,紧张地握紧了轮椅的推手。 卡洛斯信步走来,停在了轮椅前。 浓郁的雪茄烟雾,扑面而来。 卡洛斯的目光,在顾亦安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情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一旁的阿坤,用下巴随意地点了点。 巴特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那边等着。” 阿坤哪里敢反抗,松开轮椅。 几乎是小跑着,躲到了几十米外的一棵大树下,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望着这边。 花园里只剩下三个人。 不,或许应该说,是两个人,和一个“物件”。 卡洛斯吐出一口浓郁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顾亦安的脸。 “巫师先生,感觉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 顾亦安的眼珠迟滞地转动了一下,似乎花了好几秒,才聚焦到卡洛斯身上。 他的嘴唇蠕动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 “苟……延……残喘……” “呵,” 卡洛斯轻笑一声,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在苟延残喘呢?” “我们都一样,只是喘息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像是闲聊家常,踱了两步,绕到轮椅的侧面。 “何塞王那个老东西,不认可那场死斗的结果。” 顾亦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卡洛斯也不需要他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说,除非我能再找出一个斗士,跟他的人,再打一场。” “赢家,通吃。” 他停下脚步,重新看向顾亦安,语气里多了一丝探寻。 “可惜啊,我找不到第二个拥有龙之血脉的人,来融合那该死的烛龙之血了。” 顾亦安的呼吸,依旧平稳,心跳却漏了一拍。 来了。 这是试探。 卡洛斯俯下身,凑近了顾亦安,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问, “你的燃魂祭法,真的就没有恢复的可能?” “哪怕……只有一天?” 顾亦安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被卡洛斯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所慑。 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面对死亡的恐惧。 “根基……已毁……活……活不过……今年……”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卡洛斯直起身,静静地看了他足足有十秒钟。 那目光像是两把刀,试图剖开他的头颅,看清里面的一切。 最终,卡洛斯似乎是放弃了。 他脸上的紧绷的线条,松弛下来,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 他将只抽了一半的雪茄从嘴里拿下,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好好休养。” 他低声安慰一句,拍了拍顾亦安的肩膀。 那力道不轻,像是在拍一个没有知觉的沙袋。 然后,他转身就走。 巴特紧随其后。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顾亦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成功了吗? 不,还没有。 真正的考验,是地上那个被碾灭,却还冒着袅袅青烟的。 雪茄烟头! 第123章 诱饵 花园里的风,带着一丝暖燥热,吹动着卡洛斯离去的背影。 顾亦安依旧瘫在轮椅上。 眼神空洞,口水从嘴角滑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凄惨。 他的大脑,却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疯狂运转。 地上的雪茄烟头,是一道赤裸裸的考题。 一个诱饵。 一个简单、粗暴,却又极其有效的诱饵。 卡洛斯这个老狐狸,从未真正信过他。 燃魂祭法,根基尽毁…… 这些说辞,卡洛斯或许信了七分,但剩下的三分怀疑,足以致命。 他知道自己是“巫师”。 他也知道,那只怪物“人偶”死后,第三滴“萤火”人间蒸发。 卡洛斯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早已将自己列为头号嫌疑人。 他只是没有证据。 现在,卡洛斯把“证据”递了过来。 这截雪茄,沾着他的唾沫,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完美的施法媒介。 只要自己捡起它,施展那所谓的“巫术”。 试图窥探他的秘密,那么一切伪装都将,瞬间崩塌。 可若是不碰…… 就意味着彻底放弃了,追踪第四滴“萤火”的线索。 融合了第三滴“萤火”之后,顾亦安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一种翻天覆地的蜕变。 这种力量让他着迷,也让他渴望变得更强、更完整。 第四滴“萤火”,他志在必得。 若不是为了它,以他现在的身体,和“神魔舞”的造诣。 在没有炸药手铐的束缚下,从这个庄园杀出去,并非难事。 可那样一来,线索就彻底断了。 分析完毕,结论已定。 既然是诱饵,那就当着猎人的面,把它吃了。 卡洛斯算错了一点。 顾亦安的“巫术”,根本不需要仪式。 他需要的,只是触碰。 顾亦安的喉咙里,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望向旁边还惊魂未定的阿坤。 “烟……” 阿坤凑过来,蹲下身,紧张地问: “安哥,怎么了?是不是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烟……想抽烟……” 顾亦安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却带着一丝病态的执拗。 阿坤愣住了。 抽烟? 他看看地上那截还没彻底熄灭的,雪茄屁股。 “安哥,你这身体……” “抽……一口……” 顾亦安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将死之人,最后的任性。 阿坤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要求不能满足呢? 他快步走过去,珍而重之地捡起地上的雪茄烟头,用手仔细掸掉灰尘,递到顾亦安嘴边。 “安哥,就一口啊。” 顾亦安张开嘴,叼住烟头。 虚弱地吸了一口,雪茄头重新亮起一点微弱的火星。 “咳……咳咳咳……” 一股辛辣、浓烈的烟气,涌入他的肺里,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阿坤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帮他拍着背。 “安哥,安哥你慢点抽!” 就在这阵剧烈的咳嗽掩护下。 顾亦安捏着雪茄的手指,指甲极其隐蔽地发力,飞快地从湿润的雪茄外皮上,掐下了一小片。 动作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摆着手,把雪茄从嘴里拿开,脸上涨得通红。 “不……不行了……头晕……这身子……算是彻底完了……” 把还剩下一大截的雪茄,递给阿坤,有气无力地说: “你抽吧……别浪费了……” 阿坤接过雪茄,自己美滋滋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对他来说,这可是卡洛斯大人抽过的雪茄。 能捡个烟屁股,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好久没尝过这味道了,哪怕是雪茄烟屁股,也是人间美味。 就在阿坤闭眼享受的瞬间,顾亦安的手指,正捏着那片比纸还薄的雪茄皮。 这是融合第三滴萤火后,第一次尝试全新的触物追踪。 神念,探入。 没有吟唱,没有仪式,甚至没有闭眼。 轰—— 眼前的世界,刹那扭曲,万物化作奔流的光河。 那条代表着卡洛斯的金色轨迹,前所未有的粗壮、明亮。 神念瞬间扎入! 视野猛地一换。 眼前是一排显示器,其中一台的画面里,正是自己。 那个瘫在轮椅上,连抽口烟,都会剧烈咳嗽的“废人”。 而“废人”身边的阿坤,正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地吸着那根,被自己丢掉的雪茄屁股。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心腹巴特。 “看来,他是真的废了。” “连一口雪茄的劲道都受不住。” 卡洛斯沉默地看着屏幕。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眼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随之消散。 他摆了摆手,语气平淡的说道: “算了。联系夏国那边的人,准备赎人吧。” “可是……价格方面……” 巴特有些迟疑。 “他们开多少,就算多少。”卡洛斯淡淡道。 神念抽离! 顾亦安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另一个空间的气味、与声音。 监控室里,微冷的空气,电子设备低沉的嗡鸣。 以及卡洛斯与巴特,那清晰无比的对话。 原来如此。 融合第三滴“萤火”后,追踪能力竟然连对方的听觉,与嗅觉也能一并同步。 这短短十五秒的窥探,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精力。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病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极限,远不止十五秒。 但那代价,现在的身体还承受不起。 要联系云九他们赎回自己了么…… 顾亦安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被浓浓的疲惫所掩盖。 在摄像头看不到的角度,他捏着那片雪茄外皮的手指一动。 悄无声息地,将那片湿润的烟叶,塞进了轮椅扶手的一道陈年裂缝里。 阿坤已经快把雪茄抽到了尽头,只剩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烟头。 他意犹未尽地看了看,还是不舍地扔在地上,又狠狠用脚碾了碾。 “安哥,我们回去吧。” 阿坤的声音里,带着满足。 “嗯。” 顾亦安虚弱地点了点头。 阿坤推起轮椅,转身往回走。 就在轮椅启动的瞬间,顾亦安的手臂,极其轻微地发力,带动轮椅的方向偏转了一丝。 轮椅的轮子,精准地从阿坤刚刚碾过一次的那个烟头上,再次碾了过去。 任何痕迹,都必须抹除。 ............. 夜。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闪烁着微不可见的红点,不知疲倦地监视着一切。 阿坤已经在他那张简易行军床上睡着了。 呼吸均匀,甚至还带着轻微的鼾声。 顾亦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看起来,和一个真正的植物人,没什么区别。 但在黑暗的掩护下,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 他手中握着那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雪茄皮。 卡洛斯,你以为试探已经结束了? 不。 真正的试探,现在才开始。 顾亦安握紧了那片烟叶。 神念,再次探入! 第124章 残值 顾亦安握紧了那片,薄如蝉翼的雪茄碎皮。 神念,沉入! 没有预兆。 眼前的黑暗,瞬间被撕裂,奔流的光河再一次呈现。 那条代表着卡洛斯的金色轨迹,比白日里所见更加稳定。 视野陡然切换。 这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地下空间。 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灯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甜腻气味。 一排排金属架子床整齐排列,上面无一例外地绑着一个个年轻男性。 他们嘴里塞着布团,只剩一双双眼睛,盛满了被抽干所有希望的死寂。 一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影。 戴着护目镜,在床位间悄无声息地移动。 他手里,托着一个玻璃瓶。 瓶中,一滴漂浮的液体,正闪烁着妖异的光。 那不再是纯粹的金色。 而是像被鲜血浸染过,透着不祥的猩红。 防护服走到一张床边,瓶口对准了床上一个不断挣扎的年轻人。 那滴红金色的“萤火”,缓缓飘出,悬停在年轻人的额前。 然后,没入眉心。 年轻人的挣扎,戛然而止。 下一秒。 他全身的肌肉,疯狂地痉挛。 皮肤下像有亿万只蛆虫在攒动。 青黑色的血管,如恶蟒般在体表暴起。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这个过程,甚至不足三秒。 男人整个身体,骤然塌陷,在几秒内迅速崩解,化作一堆细腻的黑色粉末。 只在金属床上,留下一个人形的污渍。 一滴“萤火”,从黑粉中重新凝聚、浮起。 它变得比之前更加明亮,那抹红色,也愈发妖艳。 “这已经是第二百零二个了!” 一个声音,在顾亦安的“听觉”中响起,是巴特。 他同样穿着防护服,站在卡洛斯身边, “最长的一个,坚持了三十分钟。” 卡洛斯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在讨论一批损耗的零件。 “继续。” “用完了,就从黑石堡再拉人来。” “告诉他们,这是特赦,表现好的,可以提前出狱。” 说完,卡洛斯转身,向着出口走去。 神念,抽离! 顾亦安的身体,在单薄的被单下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疯子! 卡洛斯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萤火为何会呈现出,那种妖异的红色? 难道那是吞噬了二百多条生命后,产生的异变?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 在无声的监视和被监视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隔半小时,顾亦安就会重复一次短暂的神念探入。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观察着卡洛斯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卡洛斯处理文件。 “听”着他接打电话。 甚至“闻”到他独自一人时,书房里那昂贵红酒的香气。 每一次窥探,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那感觉就像大脑被反复浸入冰水又捞出。 直到凌晨三点,卡洛斯终于熄灯睡下。 顾亦安这才松懈下来。 他颤抖着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雷神”能量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挤了一点到嘴里。 热流划过喉咙,勉强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闭上眼。 不是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今晚看到的所有细节。 将它们串联,分析,推演。 寻找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 第二天下午。 庄园平静如常。 顾亦安再次将神念探入了那片雪茄外皮。 他已经将窥探的间隔,拉长到了一小时一次,以最大限度节省脑力,和所剩无几的“雷神”。 视野切入卡洛斯的书房。 巴特刚刚走进来,神情有些古怪。 “老板,那个夏国女人来了。” 卡洛斯翻动着文件,头也未抬。 “嗯?” “她说,巫师的雇主已经放弃了他,认为他不值一千万美金的赎金。” 巴特汇报道。 “不过,那个女人自称是巫师的妻子,说愿意个人出钱赎回他,只是……” “只是什么?” 卡洛斯终于抬起了头。 “她拿不出那么多钱。” 卡洛斯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将文件扔在桌上,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老板椅里: “看来,我们的巫师先生,在他同伴眼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 “一个废掉的巫师,的确不值一千万。”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权衡一件商品最后的残值。 “告诉她,一百万美金。” “三天之内,钱到账,人可以带走。” “凑不齐,就让她准备替自己的丈夫收尸吧。” 巴特点头:“明白了。” 神念抽离。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一千万美金,已经超出了王厅长和整个特勤组,能为他承担的价值上限。 国家机器的运转。 靠的是理性和计算,不是感情。 云九将任务强行转为个人行为,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但一百万美金,对她个人而言,同样是一笔难以企及的巨款。 十几分钟后,房间门被打开。 一名士兵带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云九。 她换了身朴素的便装,扎着利落的马尾,素面朝天。 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英气,却比任何妆容,都更加锋利。 当她的视线落,在轮椅上那个眼神呆滞、嘴角挂着涎水的男人身上时。 她的身形,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尽管来之前,她已在脑中预演了无数次。 但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冲击力,还是让她悄然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阿坤紧张地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气场强大的陌生女人。 云九沉默着,一步步走到轮椅前。 然后。 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顾亦安齐平。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顾大师,你受苦了。” 角落里的摄像头,红光闪烁。 顾亦安知道,卡洛斯的眼睛,就在后面。 他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似乎花了好几秒才聚焦到她脸上。 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声音。 “我……废人……救我……不值……” “我把你带出来的,我就会带你回去。” 云九打断了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被痛苦灼烧过的、近乎于残酷的坚定。 “不管用什么方法。”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 没有再多看一眼,没有一句多余的告别,她转身就走。 那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不留任何余地。 门, 在身后重重关上。 顾亦安垂下眼帘。 他知道,她是不敢,也不愿再多待一秒。 再多一秒,那份伪装就可能被她的杀意撕碎。 第125章 反噬 夜幕,再度笼罩庄园。 顾亦安躺在床上,再一次,将神念探入那片作为媒介的雪茄碎皮。 卡洛斯坐在办公桌前,独自抽着雪茄,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 突然,书房的门被撞开。 巴特甚至忘了敲门,脸因狂喜而扭曲,声音都在颤抖。 “大人!成了!它成了!” 卡洛斯手里的雪茄一抖,烟灰簌簌地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声音都有些结巴: “真……真的成了?” “成了!” 巴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颤抖, “就是……就是这个……有点特别。” “走!” “去看看!” 卡洛斯扔掉雪茄,大步流星,几乎是跑着冲出书房,两人直奔地下工事的方向。 神念,抽离。 顾亦安心脏,擂鼓般狂跳。 成了? 是那个用二百多条人命喂养出的“萤火”,终于找到了完美的宿主? 他挤了一滴“雷神”入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计算时间。 从书房到地下工事,以他们此刻的速度,最多一分半钟。 他必须亲眼看到! 他静静等待着,在脑中倒数。 六十秒。 时间到。 他闭上眼,神念凝聚成锥,带着不惜一切的决然,再一次凿穿了那片雪茄皮! 轰—— 现实与虚幻的壁垒,被瞬间贯穿。 顾亦安的视野,与卡洛斯踏入地下工事的那一刻,完美同步。 巨大的空间里。 不再是之前那排令人压抑的铁床。 所有的床都被清空,只在中央留下了一张。 那是一张特制的、加固过的合金小床。 但此刻,它已经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得变了形。 那东西。 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它体型庞大,全身被一层泛着血光的鳞片,紧密覆盖。 它那畸形而粗壮的四肢,肌肉虬结得不似人形。 指尖是锋利倒钩,死死嵌进合金床板,留下深刻的划痕。 身后拖曳着一条数米长的巨尾,其上密布着锋锐倒刺,尾端更是一个狰狞的倒钩,散发着死亡的威胁。 它醒了。 伴随着喉间一声低沉的震颤。 那巨大的身躯缓缓上扬。 它抬起头颅,原本模糊的面部,是一张长着锋利獠牙的巨口。 以及一对妖异、垂直细长的竖瞳。 瞳孔中,没有丝毫情感,只有吞噬一切的原始欲望。 它颈部如兜帽般,猛然张开的皮褶。 此刻彻底舒展,其上布满了跳动的青筋,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似乎发现了束缚着自己手脚的镣铐。 “咔嚓!” 手臂上那根拇指粗的合金手铐,应声而断。 “咔嚓!” 另一只手,也获得了自由。 它的身体还在膨胀。 脚上连接着床架的脚镣,也被绷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断裂。 “麻醉枪!快!” 巴特惊恐地尖叫起来。 两名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立刻上前,举起大口径麻醉枪。 “噗!噗!” 两根注射器粗细的麻醉针,设在怪物鳞片上,又被弹开。 然而。 那怪物只是身体晃了晃,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它那根巨尾,动了。 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残影! “噗嗤!” 尾端的骨刺,直接贯穿了一名士兵的头颅,余势不减地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后方的金属墙壁上。 另一名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可血肉之躯,如何快得过死亡的尾迹。 尾巴凭空伸长了一截,从他的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带出一捧滚烫的心头血。 “开火!打死它!” 巴特已经快疯了,对着身后的卫队下令。 “住手!” 卡洛斯却厉声制止,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要活的!” “别伤了我的宝贝!” 巴特反应过来,立刻改口: “麻醉枪!所有麻醉枪!打他的腹部!” 一队士兵冲了上来,数十支麻醉枪同时开火。 密集的麻醉针,雨点般落在怪物没有鳞片覆盖的腹部,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怪物终于承受不住,脚上的一根脚镣“哐当”一声断开。 它站了起来。 拖着半张扭曲的铁床,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 最终在数十倍剂量的麻醉剂作用下,轰然倒地。 就在怪物倒下的瞬间。 顾亦安的意识,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攥紧,碾压,撕扯。 为了看完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的神念连接,维持了整整三十秒! 超越了极限! 那已非剧痛所能形容。 一股来自生命本源的剥离感, 一种被吞噬的酷刑,海啸般席卷了他的一切。 他的灵魂。 正被“萤火”反向吞噬! 顾亦安的身体,在薄毯下剧烈抽搐,抖动,牙关死死咬合,肌肉绷紧到痉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哥?安哥你怎么了?” 阿坤被他剧烈的动静惊醒,翻身下床,声音里满是慌乱。 “我去叫人!你等着!” “别……喊……” 顾亦安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突然,阿坤的目光凝固了。 他死死盯着顾亦安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的手……” 顾亦安艰难地垂下视线。 他的手背上。 一层细密的、如同墨迹的黑色纹路。 正像活物一般,从皮肤下迅速蔓延、浮现。 散发着诡异、与不祥的气息。 糟了! 顾亦安脑中警铃大作。 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阿坤的衣领,猛地将他拉向自己。 用阿坤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天花板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他凑到阿坤耳边。 声音不再有丝毫病态的虚弱。 而是冰冷、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别说话,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听我指挥。” 阿坤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安哥……恢复了? 但顾亦安那冰冷清晰的指令,让他本能地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顾亦安迅速将自己浮现出黑色纹路的手,藏进了盖在腿上的薄毯下面。 随即。 他又变回了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声音虚弱,断断续续。 “药……帮我……拿药……” 阿坤愣了一秒,随即明白了过来。 他一直把“雷神”能量胶,当做顾亦安吊命的“药”! 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摸出一支,拧开盖子,递到顾亦安嘴边。 顾亦安张开嘴,一口气将半支能量胶尽数吞下。 狂暴的能量,瞬间在体内炸开,堪堪压制住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吞没的恐惧。 两个小时后。 顾亦安缓缓从毯子里抽出手。 手背上,那骇人的黑色纹路,已经变得极淡,几乎看不见了。 这是第一次,神念连接超过临界点,引来未知的反噬。 他靠在床头。 大口喘息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融合了第三滴“萤火”之后。 已经走上了一条未知的、无法回头的路。 第126章 瑞通银行 夜色深沉。 顾亦安躺在床上,身体的剧烈抽搐终于平息。 但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剥离感,依旧盘踞在他每一寸神经末梢。 他没敢再动用神念。 那极限二十五秒的窥探,是一次踩在悬崖边缘的死亡试探。 让他真切地瞥见了深渊的一角。 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冲撞、拼接、重组。 那些融合“萤火”的失败者。 有的人在瞬间便被吞噬,彻底崩塌,有的坚持半小时才湮灭。 而苏晴、蝎子、人偶。 他们苦苦支撑了数月,最终也化为怪物; 为何偏偏是自己,十年了,却依旧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 这诡异的时间差。 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另一场被无限延期的酷刑? 他不知道。 更不知道,那诱发“崩塌”的最终扳机,到底藏在何处。 或许只有找到,把“萤火”藏在家里的父亲,他才会告诉自己答案吧。 在这之前。 他有种预感,若自己无节制的使用能力。 会被那股力量,彻底吞噬,下场绝不会比苏晴好多少。 卡洛斯实验室里的那一滴,在吞噬了二百多条人命后。 金色褪去,呈现出一种浸透了鲜血的妖异猩红。 频繁地地吞噬生命,让“萤火”本身发生了未知的异变。 这第四滴“萤火”,就算拿到手。 也绝不能,轻易融合。 顾亦安缓缓睁开眼,天已微亮。 他抬起手,借着窗外透进的熹微晨光,审视着自己的手背。 皮肤光洁,恢复了原样。 那些诡异骇人的黑色纹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稍安。 阿坤端着早餐进来,眼神和昨天判若两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崇拜,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小心翼翼。 他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瘫在床上的安哥。 根本不是什么废人,而是一头在伪装中打盹的猛虎。 他把盛着糊状食物的碗,递到顾亦安嘴边。 动作依旧熟练,但眼中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顾亦安一边机械地张嘴,一边用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不轻不重地在阿坤大腿上按了一下。 力道沉稳,不容置疑。 阿坤浑身一震,眼里的光,瞬间收敛。 他的眼睛看向顾亦安依旧呆滞木讷的脸,脑子里那根搭错的弦,终于接对了地方。 自己表现得太高兴,会暴露! 卡洛斯那只老狐狸,绝对还在盯着! 下一秒,阿坤的表情,瞬间垮塌,切换回愁云惨雾的模式。 他一边喂饭,一边长吁短叹。 眼角甚至硬生生挤出几滴,浑浊的泪花。 “安哥啊,你这身子骨……怎么越来越差了。” “这饭都快咽不下去了……” 顾亦安暗自点头,这家伙总算没让自己失望,是个不错的帮手。 这一天,云九没有来。 顾亦安猜到,她应该是去凑那一百万美金了。 ........ 夜幕再次降临。 天刚擦黑,顾亦安就显得“疲惫不堪”。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要睡觉。 阿坤心领神会,一边帮他盖好毯子,一边上演悲情独角戏: “安哥你好好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等阿坤躺下,并发出均匀的鼾声后,顾亦安从口袋里,摸出了那片被体温捂热的雪茄皮。 时间不多了。 必须在云九带着钱回来之前,搞清楚一切。 他捏紧那片薄如蝉翼的烟叶。 神念,再次探入! …… “啪!” 一个水晶玻璃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残光。 卡洛斯正他对着面前的巴特低吼: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还会失控?” “大人,我们也不清楚。” 巴特脸上同样布满阴霾, “这滴烛龙之血不知是何种原因,现在每一个融合过的人都会这样。” “而且,一次比一次变得更强,更难控制。” “今天这个,差点就冲出地下工事!” 卡洛斯烦躁地来回踱步,雪茄在指间明明灭灭: “何塞那个混蛋,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硬茬,半个月后就要跟我死斗定输赢,我现在拿什么跟他打?” 巴特压低了声音,神情凝重: “大人,或许我们应该暂停实验。” “上次你让我联系的那家跨国公司,创界科技,今天回话了。” “他们声称,有办法提纯烛龙之血,剥离其中的不稳定因素,他们的专家明早就能到。” “他们有把握吗?” 卡洛斯停下脚步。 “他们在生物科技领域,是世界顶尖,但只认钱。” 巴特补充道, “但要价两百万美金,而且只收现金。” 卡洛斯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钱不是问题!” “今晚我会让颂图将军去取,现金在明早就能到位!” “再催催他们,越快越好! 神念抽离。 仅仅二十秒的连接,顾亦安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脑中的分析,飞速运转。 创界科技,父亲失踪前工作的公司。 父亲藏在家中秘室里的那一滴“萤火”。 创界科技能够“提纯”萤火。 两百万美金,只收现金,明早抵达。 无数线索在他脑中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旋涡的中心,就是风暴。 顾亦安闭上眼,将一支“雷神”能量胶挤了一小滴在舌下,强迫自己休息。 三十分钟后,神念再次沉入! 视野切换。 卡洛斯正站在他的卧室里,手中拿着一个特制的玻璃瓶。 瓶子里,是那滴“萤火”。 它已经完全变成了,妖艳的赤红色,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走到墙边。 一个巨大的保险柜前,转动上面厚重的密码盘。 顾亦安的瞳孔,瞬间收缩,大脑将那几个数字牢牢锁定。 8—7—3—0—2—5。 “咔哒。” 保险柜门,应声而开。 卡洛斯小心翼翼地,将那瓶红色“萤火”放了进去。 又从里面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一部造型古旧粗大的手机,顶端还有一截可伸缩的金属天线。 卫星网络电话。 卡洛斯开机,屏幕亮起,界面中央是一个风格化的眼睛图标。 【请输入账号】 卡洛斯输入了一长串数字:753929852355。 【身份核对:请进行虹膜扫描】 卡洛斯将手机举起,对准自己的左眼。 屏幕上的扫描框由红变绿。 【身份核对:请进行指纹验证】 卡洛斯伸出自己的右手中指,按在了屏幕的指定区域。 【验证通过。尊敬的瑞通银行用户,您好。】 好家伙,双重生物密码,左眼虹膜、加右手中指指纹。 顾亦安迅速将这些信息刻入脑中。 瑞通银行。 是一家世界知名的,游离于所有国家法律体系之外的,中立国家银行。 以其绝对的保密性、和安全性闻名于世。 是全球黑金流动最重要的管道之一。 开户无需实名,只认生物信息和密码。 屏幕上跳出几个选项: 【开户】、【查询】、【存款】、【转账】。 卡洛斯点击了【转账】。 一个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请输入对方账号及金额。” 卡洛斯输入了另一串账号,然后在金额栏里。 输入了【2000000】。 神念猛然抽回。 二十四秒! 顾亦安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 但他强行压下身体的不适,脑中疯狂地重复记忆着,那两串至关重要的数字。 保险柜密码。 卡洛斯的银行账号。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第127章 掏空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郁。 顾亦安一夜未眠。 从凌晨四点开始,他便以二十分钟一次的频率,进行着极其短暂的神念窥探。 每一次连接,都只持续短短数秒。 像一只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卡洛斯的梦境。 卡洛斯睡得很沉。 上午十点左右。 庄园的会客厅。 顾亦安的神念,精准地切入。 视野里,卡洛斯正坐在主位的沙发上。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岁,戴着一副浅色眼镜,一身笔挺的白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气质斯文,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名身穿黑衬衫的男子。 其中一个是光头,他眼神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巡弋。 视线扫过其中一人的脸,心底瞬间掀起惊涛。 是他! 当初在临河市,追杀苏晴的那个“清道夫”! 失踪的父亲,萤火、实验室、苏晴、清道夫.....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收束,指向了那个原点 ——创界科技。 卡洛斯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半开的黑色手提箱,里面码放着崭新的美钞。 另一个,则是在玻璃瓶中,妖异悬浮的红色“萤火”。 卡洛斯指了指桌子, “两百万美金,一分不少。” “我希望你们的技术,也和你们的报价一样可靠。” 戴眼镜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他身后的光头男上前,拿起玻璃瓶,对着光线仔细确认了一下,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眼镜男的嘴角,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卡洛斯先生,”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们从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 “不过,比起提纯,我们发现,直接从源头回收,成本更低。” 卡洛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什么意思?” 眼镜男没有回答他。 他身后的光头和清道夫,动作快如闪电,从腰后同时拔出了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噗!” “噗!” 两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卡洛斯圆睁着双眼,眉心多了一个焦黑的血洞。 身体缓缓向后倒去,砸在柔软的沙发上,再无声息。 他身边的巴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 便追随他的老板而去。 卡洛斯死亡的瞬间,那条连接着顾亦安的金色轨迹,轰然崩断。 眼前的视野猛地一黑,神念被强行弹出! 来了! 顾亦安猛地从床上坐起。 眼中再无半分呆滞与病态,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精确到极点的计算。 “安……安哥?” 阿坤被他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叫道。 “跟我走。” 顾亦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下床。 在阿坤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他右腿后撤,身体微沉,一股澎湃的力量,自脚底涌起,顺着脊椎节节攀升。 神魔舞,五个蓄力序列,瞬间完成——正蹬! “轰!” 一声巨响。 那扇铁质牢房门,整个门板连带着门框。 变形着向外倒飞出去! 门外,一名负责看守的士兵正靠着墙打哈欠。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倒飞的门板,狠狠拍在胸口。 他整个人,口喷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另一名士兵,惊恐地举起手中的AK步枪。 但他快,顾亦安更快! 一个箭步冲出,身形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 不等对方扣下扳机,便已欺近身前。 他左手抓住枪管用力一夺,右手顺势前探,枪口直接顶在了那名士兵的额头上。 没有丝毫犹豫。 “哒哒!哒!” 一声短促的点射。 士兵的脑袋爆开,红白之物,溅满了后方的墙壁。 整个庄园的建筑结构,早已在顾亦安无数次的窥探中,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将AK步枪背在身后,指着地上死去的守卫。 对目瞪口呆的阿坤吼道: “换上他的衣服!” “去我们晒太阳的那个草坪,找一辆车,发动等着!” “快!” 阿坤一个激灵。 手忙脚乱地,开始扒那个被门拍死士兵的衣服。 顾亦安转身向外跑去。 外面,枪声、手雷的爆炸声。 从庄园各处传来,此起彼伏。 顾亦安没有去凑热闹。 而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向会客厅摸去。 沿途横七竖八地躺着卡洛斯手下的尸体,死状大多是一枪毙命。 路过一名倒地军官的尸体时。 他迅速把军官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看到其腰间的战术匕首,顺手抄在手里。 很快,他抵达了会客厅。 卡洛斯和巴特的尸体还温热着,地上除了他们,还倒着四名保镖。 眼镜男和他的手下,连同那一箱现金、和那滴红色的“萤火”。 早已不见了踪影。 顾亦安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却并未停留。 他要找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FNX-45手枪的弹夹,15发容量。 以光头、和清道夫的射击效率,必然要更换弹夹。 很快,便在门口的地毯边缘,发现了两个被随手丢弃的黑色空弹夹。 FNX-45手枪的弹夹。 这里的士兵,用的都是步枪。 这东西只可能属于光头和清道夫。 顾亦安将空弹夹塞进口袋,那是猎人留下的信标。 走到卡洛斯尸体旁。 没有半分迟疑,手中的匕首精准地一划,一剜。 卡洛斯的左眼珠,被他完整地取了下来。 随即,匕首又转向卡洛斯的右手。 “咔。” 一声脆响,那根用于指纹验证的中指,被他齐根切断。 他将这两样东西,用一块从沙发上扯下的布料包好,塞进口袋。 然后,转身,目标 ——卡洛斯的卧室。 走廊里,两名闻声赶来的士兵,正好与他撞个正着。 “什么人!” 回应他们的,是顾亦安抬手间喷吐的火舌。 “哒哒哒!” 一个短促的扫射。 两名士兵,连话都来不及说完,便浑身飙血,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 顾亦安一脚踹开卡洛斯的卧室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径直走到那个巨大的保险柜前,双手搭上密码盘,飞速转动。 8—7—3—0—2—5。 “咔哒。” 保险柜应声而开。 他没有去碰里面那些现金、金条和珠宝。 而是精准地拿出了那部黑色的卫星电话。 开机。 屏幕亮起,一个风格化的眼睛图标浮现。 顾亦安点击了【开户】。 【身份核对:请进行虹膜扫描】 他将手机屏幕对准自己的右眼。 【虹膜信息记录完毕。】 【身份核对:请进行指纹验证】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拇指,按了上去。 【指纹信息记录完毕。】 屏幕上弹出一行小字。 【开户成功。您的瑞通银行账号为:296723488957。请妥善保管您的生物信息。】 迅速将这串数字记下,点击退出。 然后,他再次点开APP,这一次,输入了卡洛斯的那串账号:753929852355。 【身份核出:请进行虹膜扫描】 顾亦安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布。 展开,将那颗还带着血丝的眼球,对准了手机的摄像头。 【虹膜信息匹配成功。】 【身份核对:请进行指纹验证】 他又拿起那截断指,将指腹按在了屏幕上。 【验证通过。尊敬的瑞通银行用户,您好。】 成功了! 顾亦安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迅速点击【查询】。 一个数字跳了出来。 【账户余额:23,547,800 】 他深吸一口气,点击【转账】。 在收款方账户一栏,输入了自己刚刚注册的那串号码。 转账金额,他直接选择了【全部】。 【交易确认。您的两千三百五十四万七千八百元美金,转账申请已提交,预计一小时内到账。】 第128章 马卡蒂 做完这一切。 顾亦安将那颗眼球、和那截断指。 顺手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他的视线,扫过卡洛斯奢华的卧室。 在衣架上,发现一个质地精良的军用背包。 飞快的抓起背包,再次来到那个洞开的保险柜。 这一次。 他的动作不再是拿,而是“扫”。 保险柜里,一柄通体鎏金的沙漠之鹰手枪。 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骚包得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顾亦安毫不客气地将其抓起。 连同几个备用弹匣,一并塞进背包。 接着,他伸出双臂。 将里面成捆的现金、金条,和那些在闪烁着炫目色彩的珠宝。 粗暴地、一股脑地划拉进背包里。 背包的容量有限。 一部分美钞和珠宝,洒落在名贵的地毯上。 他没时间弯腰去捡。 时间,比这些东西更值钱。 转身,向外跑去。 外面的枪声已经变得稀疏、零落。 创界科技那三个人的效率,高得可怕,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局面,并且很可能正在撤离。 必须争分夺秒。 顾亦安的身形,在充斥着硝烟味的走廊里,飞速穿行。 庄园的地形,清晰地呈现在他脑中。 每一条捷径,每一个拐角。 都分毫不差。 很快,他找到了阿坤。 那家伙竟然真的找到了一辆车。 一辆敞篷的军用吉普。 他正缩在驾驶位上,探头探脑,脸上写满了焦急。 顾亦安拉开车门。 将沉重的背包甩在后座,自己则端着AK步枪,跨上了副驾驶。 车座上黏糊糊的,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显然,这辆车的原主人,是被创界科技的人顺手解决掉的。 阿坤只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开车!” 顾亦安命令道。 阿坤手忙脚乱地发动了吉普车。 引擎发出一阵咆哮,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顾亦安抬头望去。 视线越过庄园内,横七竖八的尸体,精准地捕捉到了远处几辆军车。 他们正在加速冲向庄园大门。 “跟上他们!” “啊?” 阿坤的声音都在发颤。 “跟上!” 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低下头,看着吉普车仪表盘上溅落的血点。 伸出手指蘸了蘸,然后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下。 又探过身子。 在阿坤那张惊恐的脸上,也涂了几道血痕。 “现在,我们是自己人。”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吉普车咆哮着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混入了那支正在追击的车队。 顾亦安的车,正好被夹在中间。 前面的车,以为他们是战友。 后面的车,也以为他们是自己人。 在这片混乱中,没人会怀疑一辆正在疯狂追击的军车。 车队高速行驶,很快便将庄园甩在了身后。 追出十几公里后,前后车辆的距离,渐渐拉开。 “路边停车。” 顾亦安冷静地开口。 阿坤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车靠向路边。 顾亦安跳下车,掀开吉普车的前机盖,拔掉了一根不知名的管线。 装模作样地开始修理。 很快,一辆从后方跟上来的越野车,在他们旁边减速停下。 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大声问道: “怎么了?” “需要帮忙吗?” 顾亦安头也不抬,手一挥,用一种嘶哑又急切的嗓音吼道: “别停!你们快去追!” 他身上那件从军官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和他脸上逼真的血污。 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那辆车里的士兵没有怀疑。 应了一声,便一脚油门,继续向前追去。 看着车队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顾亦安才把那根管线,重新插了回去。 “上车。” 阿坤发动车子,看着顾亦安那张血污的脸庞,喉结滚动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敢问为什么。 “找条小路,拐进去。” 吉普车驶离主路,拐进了一条颠簸的土路。 “阿坤,” 顾亦安开口问道, “这个国家,现在哪里最安全?” “不受那些军阀控制的地方。” 阿坤握着方向盘,思索了片刻,很认真地回答: “安哥,要说绝对安全,只有两个极端。” “一个,是去最偏远的无人海岛,躲起来,谁也找不到。” “另一个,就是去最繁华、最烧钱的地方。” “说第二个。” “马卡蒂国际大酒店。” 阿坤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 “那是国际资本,在全球开的连锁酒店,号称战区里的中立国。” “酒店有自己的安保部队,装备比一些小军阀都好。 “任何武装势力,都不敢轻易去那里找麻烦。” “因为那等于,得罪酒店背后的大国资本。” “只要有钱,你在里面就是绝对安全的。当然,也贵得离谱。” 顾亦安看了一眼后座上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去马卡蒂。” 车子在崎岖的小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重新回到了公路上。 顾亦安从背包里,翻出了卡洛斯那部卫星电话。 他回忆着出发前,云九为了以防万一,让他强制记忆的一个紧急联系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短暂的忙音后,电话接通了。 “谁?” 云九那警惕的声音传来。 “我。” 顾亦安只说了一个字,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我逃出来了,正准备去马卡蒂国际大酒店。” 顾亦安长话短说。 “好。” 云九的回应同样干脆, “在那里等我。” 通话结束。 顾亦安手臂一扬,那部价值不菲的卫星电话,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消失在路边的荒草丛中。 公路,早已被战火撕扯得支离破碎。 吉普车在龟裂的路面上,艰难前行。 窗外的景象。 是一幅漫长、而绝望的地狱画卷。 烧焦的车辆残骸,散落在路旁。 腐烂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穿着军装,有的则是平民的衣衫。 苍蝇嗡嗡盘旋着一场死亡的盛宴。 顾亦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一具年轻士兵的尸体,歪倒在壕沟里,半张脸,已经被野狗啃食殆尽。 一户平民,倒毙在自家被炸毁的门廊下。 一个孩童的身体,蜷缩在瓦砾中。 那只紧紧攥着玩具车的小手,已经呈现出死气的青灰色。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硝烟与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令人作呕。 顾亦安见过黑石堡的厮杀,也亲手夺走过生命。 但眼前这种毫无道理、针对弱者的无差别屠戮。 依旧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庆幸。 庆幸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拥有着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和平。 而和平,从来不是理所当然。 ............. 吉普车又行驶了近两个小时。 一座在战火中,依旧矗立的现代化建筑,出现在地平线上。 马卡蒂国际大酒店。 车在酒店门前停下,但顾亦安没有着急下车。 他从车上找到一瓶别人喝剩下的矿泉水。 倒在手上,简单地洗了一把脸,至少让五官清晰了起来。 “拎着包。” 他对阿坤说。 阿坤拎起那个沉重的背包,跟在顾亦安身后。 顾亦安则依旧背着那支AK步枪。 将那柄骚包的金色沙鹰别在后腰,走进了金碧辉煌、与外面世界恍若两个时空的酒店大堂。 一名穿着得体、气质儒雅的大堂经理,立刻迎了上来。 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但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顾亦安的武器上扫过。 “下午好,先生。” 他微微躬身, “欢迎来到马卡蒂。” “我们承诺,为每一位客人,提供绝对安全的环境。” “但按照酒店规定,武器需要交由我们暂时保管。” 他的语气谦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顾亦安没有争辩,他来这里是为了安全和方便。 不是为了惹是生非。 他干脆地将AK步枪卸下,交给旁边一名侍应生。 “开一间套房。” “好的,先生。” “我们有每日一万美金的总统套房,提供24小时专属私人安保团队。” “确保您的绝对隐私和安全。”经理推荐道。 一万美金一天? 顾亦安倒不是付不起。 只是他现在顶着一张,刚从战场下来的脸。 还带着一个拎包的“手下”。 住进总统套房,太过招摇。 “普通一点的。” “我们还有每日三千美金的高级套房。” “就这个。” 手续很快办好,付了一周的现金房费。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两人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宽敞的套房,装修风格低调奢华。 顾亦安环顾四周。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布局,这色调,这家具的样式…… 他在哪里见过? 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信息碎片被调取、比对。 他想起来了。 在何建军的共享视觉里,他就住在一间与这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里。 原来,何建军当初逃到圣扎拉斯,就藏身于此。 顾亦安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丝难言的讥讽。 当初,他还把何建军的钱,当作一个目标。 可现在,看着那个装满了现金和珠宝的背包。 再想想自己瑞通银行账户里,那两千多万美金。 何建军那点家当,他已经看不上了。 时代,变得真快。 他自己住在主卧,让阿坤住进了侧卧。 关上房门,顾亦安将那个背包,扔在床上,拉开拉链。 哗啦一声,成捆的美钞、金灿灿的金条,和各式珠宝倾泻而出。 在床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走的时候匆忙,没来得及细点。 他粗略清点了一下,光是现金就超过了一百万美金。 那些珠宝和黄金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随手抓起两捆美金。 走出卧室,扔给正在房间里局促不安的阿坤。 “去楼下商场,给我们两人买几件像样的平民衣服,再买点吃的用的。” “安……安哥,用不了这么多……” 阿坤捧着那两捆钱,手都在抖。 “去吧。” 打发走阿坤,顾亦安回到房间,锁好门。 他将床上的财物,全部扫进房间内的保险柜里。 只留下了那柄金色的沙漠之鹰,和两个黑色的FNX-45弹匣。 这两个弹匣。 是猎人留下的信标。 顾亦安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一个弹匣握在掌心,闭上了双眼。 黑暗降临。 视野中,无数纷乱的彩色线条爆开,他迅速在其中寻找那条金色轨迹。 那条线很淡,几乎快要消散。 但对于已经融合了三滴“萤火”的顾亦安来说。 只要轨迹还存在,他就能强行切入。 神念,精准地沉入那条纤细的金色轨迹。 轨迹尽头的,位置。 是马卡蒂酒店的顶楼,总统套房。 他们。 就在自己的头顶。 第129章 哑巴 金色轨迹尽头,视野豁然开朗。 总统套房。 比他这里更加奢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被战火点缀的圣扎拉斯夜空。 视野里一双手。 正用一块雪白的软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枪的,每一个零件。 动作专注,机械。 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冰冷。 坐在他对面的,是那个光头打手。 他正用指腹摩挲着一柄,军用匕首的锋刃,开口说道: “哑巴,你什么时候再和我打一场?” 擦枪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答。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金属零件轻微的摩擦声 。 沉寂,被平稳的脚步声打破。 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 “剃刀,你跟我走一趟。” 十秒。 顾亦安果断切断了神念连接。 睁开眼,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哑巴…… 顾亦安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瞬间将那个男人,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合。 从假扮保安时的沉默,到追杀苏晴时的冷酷。 再到被李建民抓捕,审讯时的守口如瓶。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现在看来,他或许根本就是个哑巴。 哑巴,剃刀。 创界科技最顶尖的两名“清道夫”,此刻就盘踞在他的头顶。 而最致命的是 ——那个哑巴,认识他的脸。 一旦在酒店的任何一个角落,迎面撞上。 生死难料。 顾亦安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最后一支“雷神”能量胶。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拿起床上那柄,通体鎏金的沙漠之鹰。 沉重的金属质感,让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枪很骚包,威力也足够大。 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这东西能起到的作用有限。 真正的王牌,只能是自己。 不能再高频率地使用追踪能力了,每一次窥探,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必须等。 等一个机会。 或者,等云九. “咚咚。” 房门被轻轻敲响。 “安哥,是我。” 是阿坤的声音。 顾亦安将沙漠之鹰,和那两个空弹匣收好. 起身去开门。 阿坤拎着大包小包,额头上挂着汗珠. 脸上却是一种乡下人进城的兴奋。 “安哥,都买来了。” “楼下的商场东西真全,就是贵得吓人。” 顾亦安随手翻了翻。 花里胡哨的丝质衬衫,印着椰子树的沙滩裤,人字拖,还有几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夸张墨镜。 阿坤的审美,很符合当地暴发户的风格。 “干得不错。” 顾亦安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连日来的疲惫。 十几分钟后,他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一身夏威夷风情的花衬衫,配上一条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人字拖,脸上架着一副硕大的蛤蟆镜。 原本凌厉的气质,被这身行头冲淡了七八分。。 活脱脱一个来战区找刺激的,败家富二代。 轻浮,张扬,而且无害。 顾亦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依旧灯火璀璨的城市, “从今天起,你每天负责出门买吃的用的。” “别跟任何人多说话,买完就回来。” 他声音很淡。 “记住,我们是来这里度假的游客。” “好嘞,安哥!”阿坤用力点头。 接下来的三天,顾亦安彻底蛰伏下来。 他像一头耐心的鳄鱼,潜伏在水面之下,静静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生活极度规律。 上午,他在脑中一遍遍推演“神魔舞”的一百一十二个动作。 模拟每一块肌肉的发力,每一个关节的扭转。 下午,他会雷打不动地进行一次窥探。 目标,楼上的哑巴、和剃刀。 时间被他压缩在绝对安全的五秒内,像一个幽灵,短暂地掠过对方的世界。 确认他们还在,然后立刻抽身。 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 剃刀跟着眼镜男出去过一次。 从那之后两人几乎不出门,一切都由酒店送进去。 而他等的另一个人。 云九,却迟迟没有消息。 第一天,顾亦安很镇定。 圣扎拉斯交通瘫痪,路上耽搁几天太正常了。 第二天,他开始让阿坤去前台“打点”。 用美金“叮嘱”经理,若有一位名叫“云九”的女士找人,务必第一时间通知。 第三天,依旧杳无音信。 一股焦躁,开始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第四天下午,顾亦安结束了精神演练,看了一眼时间。 又到了例行窥探的时候。 云九还是没来。 他的心,正一点点往下沉。 拿起属于哑巴的那个弹匣。 闭上眼,神念探入。 金色轨迹的尽头,不再是那间熟悉的总统套房。 视野狭窄,轻微晃动。 透过一扇小小的舷窗。 下方是连绵的云海,耳边是引擎的轰鸣。 一架小型飞机。 机舱内总共三个人。 陌生的驾驶员,副驾驶上神情平静的眼镜男。 哑巴坐在后排,剃刀人不在。 顾亦安神念猛地切断。 没有丝毫停留,抓起另一个属于剃刀的空弹匣。 神念,再次探入。 金色轨迹的尽头,在一百公里以外。 视野剧烈颠簸,眼前是一条看不到头的土路,一只手握着方向盘。 方向盘上,有“HUMMER”的字样。 军用悍马。 神念收回。 顾亦安睁开眼。 楼上的两头猛兽,一头跟着头领飞走了,另一头也独自离开。 酒店,安全了。 他没有丝毫放松,反而一股更深的不安攫住了他。 “阿坤,看好东西,我出去一趟。” “安哥,你去哪?” “打个电话。” 顾亦安径直来到酒店大堂,直接找到了那位印象深刻的大堂经理。 “经理,借用你们的卫星电话。” “当然,先生。通讯室每分钟十美金。” “带路。” 通讯室里,顾亦安拿起那部厚重的卫星电话。 拨出了云九留给他的紧急号码。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无人接听。 他的心狠狠一紧。 挂断,又拨出了李建民的国内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喂?” 是李建民沙哑又疲惫的声音。 “李局长,是我。” 电话那头死寂了一秒。 随即传来椅子被带倒的刺耳噪音,李建民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 “小顾?是你?” “是我。” 顾亦安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家里,还好吗?” “放心!都很好!二十四小时有人在暗中保护,绝对安全!” 李建民语速极快地保证。 顾亦安言简意赅的说道: “我现在刚逃出来,不知道归巢行动其他人怎么样了,我需要与云警官取得联系。” 李建民声音有些沉重。 “归巢小队的具体情况,我知道的不多。” “但是张瑞回来了,就是废了一条腿!” “你等着!我马上联系王厅长,让他打给你!” 五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 “是顾大师吗?” “是我。” “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厅长的声音透着一股劫后余生。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顾亦安从头浇到脚。 “顾大师,听我说。” “归巢行动,情报泄露了!” 顾亦安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一根根绷紧。 “当晚,雷暴带领的突击小队,遭遇了伏击……雷暴他们,至今生死不明。” “为了赎回被俘的你和云九,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但关于你的天价赎金,组织上……遇到了一些阻挠,资金没能及时到位。” 王厅长的话很委婉。 但顾亦安听懂了。 他被放弃了。 “云九呢?” 顾亦安的声音冰冷。 “云九得知组织暂时无法支付你的赎金。” “她……她违抗了命令,私自一个人返回了圣扎拉斯。” 王厅长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从那以后,她就和我们失去了所有联系,包括GPS、卫星电话全部失去信号。” “我们留在圣扎拉斯的其他人员,也全部失联。” “顾大师,圣扎拉斯现在是死地!” “你想办法,从海路去黄岩岛,我会派船接应你!” 王厅长的话说完了。 顾亦安脑子里却炸开了。 归巢行动,情报泄露。 突击小队,被伏击。 组织赎人,遇到“阻挠”。 云九违抗命令,孤身返回。 所有人员,全部失联。 所有线索在他脑中汇集,最终指向了一个冰冷到,让他血液都快冻结的词。 内鬼。 一个身居高位,能接触到“归巢”行动核心机密的,内鬼! 这一刻,所有人。 包括电话那头的王厅长,都变得不可信。 去黄岩岛等着接应? 谁知道等来的是救援船,还是灭口的子弹? 云九…… 那个为了他一个人。 违抗命令,重返地狱的女人,现在生死未卜。 让他一个人逃回去? 顾亦安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不必了。” 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 “我自己回去。” 说完,不等对方再讲半个字,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130章 无路 顾亦安回到套房。 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 门外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一种更深沉、更具压迫感的死寂,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他走到窗边。 俯瞰着这座城市。 战火纷飞,却又强行维持着扭曲的繁华。 远方的夜空。 不时被炮火的闪光,撕开一道道短暂的创口,暴露出其下地狱般的底色。 内鬼。 这个词,凿进了他的脑髓。 归巢行动! 从计划的制定到最终的执行,每一个环节都应该是国家的最高机密。 能接触到这个层级情报的人,寥寥无几。 这是一张从内部织起的天罗地网。 目标明确,就是要将他们所有人,埋葬在这里。 客厅里。 阿坤正坐在沙发上,看到他进来,紧张地站了起来。 顾亦安摆了摆手。 “阿坤,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安哥,放心。” 阿坤的脸上写满了疑问,但他一个字都没问。 顾亦安回到卧室,关上门。 从口袋里掏出那最后一支“雷神”能量胶。 这是他仅剩的燃料。 外援已断。 前路是深渊。 后路是绝壁。 在这兵荒马乱、人生地不熟的国度,想找到云九,无异于大海捞针。 既然没有路…… 那就用这最后一管能量。 用自己的脑子,用自己的命,硬生生砸出一条路来!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拧开“雷神”的盖子,将半管粘稠的液体吸入口中。 轰! 狂暴的能量洪流,瞬间冲刷过四肢百骸。 最终汇聚成一道海啸,直灌大脑! 顾亦安的意识被无限拔高,抽离了所有情绪,进入了一种绝对理性状态。 无数的信息碎片、线索、人脸、对话。 在他脑中陈列、旋转、碰撞、重组。 这是一场在他颅内进行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一,起点:寻找周子昂。 第二,变故:归巢行动泄密,突击小队遇伏。 结论,内鬼的层级,高到足以触碰绝密行动。 第三,状态:“生死不明”,不是“确认牺牲”。 以雷暴他们的身手与价值。 他们极有可能被俘虏,而非轻易全歼。 他们是重要的筹码。 第四,变量:云九。 她违抗命令,切断所有联络,孤身返回。 她不是莽夫。 唯一的解释,她察觉到了“内鬼”的存在,不再相信内部的任何指令! 她回来,既是救自己这颗“弃子”。 也是为了继续追查真相! 她成了一头游离在棋盘之外,却又一头扎进陷阱的独狼。 第五,力量:能让云九这种级别的顶尖特工,无声无息地失联,绝非普通军阀势力能做到。 只有一种可能 ——她遭遇了无法用常理对抗的超凡力量。 就像……创界科技的“哑巴、剃刀”! 就像……那由“萤火”喂养出的实验室怪物! 所有线索如百川归海,最终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创界科技! 一个冰冷的结论,在他脑中浮现: 云九,以及归巢小队的人。 如果他们还活着,唯一的可能,就是落在了创界科技的手里! 方法呢?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留在了圣扎拉斯的“剃刀”,那枚FNX-45弹匣上的金色轨迹。 他是创界科技在这里活动的唯一一根线头。 盯死他! 顺着这根线,就能摸到那个黑暗帝国的巢穴。 至于找到之后…… 如何对抗那种非人的力量…… 顾亦安的意识从高速运转中缓缓停下。 他睁开眼,那双瞳孔里,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起身,拧开房门。 阿坤像个忠诚的卫兵,正守在门外。 看到顾亦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脸上写满关切: “安哥,你没事吧?” “没事。” 顾亦安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语气平静。 “从明天起,去把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报纸、杂志、地图、人文地理、历史传记……” “不管过期的还是最新的,全都给我买回来。” …… 接下来的几天。 顾亦安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堪称自虐的规律。 马卡蒂国际大酒店的公共阅览室,成了他的第二个房间。 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这里,或者让阿坤将成堆的资料,搬回套房。 他的面前,永远摊着一张巨大的圣扎拉斯地图。 上面已经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和线条。 阿坤彻底化身为采购员和搬运工。 用美金换回一捆捆,散发着油墨味的旧报纸、和各种书籍。 他完全看不懂顾亦安在做什么。 他只觉得,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安哥”,不像是在阅读。 更像是在用眼睛,一字一句地,吞噬着这个国家过去十几年的所有情报。 顾亦安的大脑在“雷神”的余威下,以一种恐怖的效率运转着。 他将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 强行塞进自己的脑子里,进行筛选、归类、分析、重组。 这个国家破碎的历史,正在他脑中一块块地拼接起来。 一场诡异的“失踪潮”,是战争的导火索。 两任总统的接连遇刺,是国家崩溃的催化剂。 军阀割据,战火连天…… 每一个关键节点的冲突,都精准得不似偶然,更像剧本。 一只无形的大手。 在十几年间,一步步将这个原本还算平静的国家。 推入了如今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只手,越来越清晰了。 “安哥,安哥!” 阿坤的声音打断了顾亦安的沉思, “到点了,该吃第七顿了。” 顾亦安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没有“雷神”的持续补充。 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只能靠海量的食物来填补。 他让阿坤将一日三餐,改成了每日七餐。 这种吃法,让一旁的阿坤看得瞠目结舌。 几天下来,顾亦安依旧精瘦。 陪吃的阿坤,却感觉自己的腰带紧了一圈。 “嗯。” 顾亦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高热量的牛排、意面,和烤鸡很快送进房间。 顾亦安埋头大吃,速度快得惊人。 阿坤在一旁汇报道: “安哥,你之前说的那个雷神能量胶。” “我今天从一个外国记者那里打听到消息了。” “他说黑市上能搞到,就是价格……有点黑。” 顾亦安头也不抬。 “多少?” “一管,一万美金。” 阿坤说出这个数字时,自己都咂了咂舌。 一万美金,在黑市足以买到一辆不错的装甲车,用它去买一支小小的能量胶,简直是疯了。 但顾亦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钱是死物,人是活的。 何况,卡洛斯留下的遗产,足够他挥霍很久。 这些,是他接下来计划的唯一燃料。 “行。” 他咽下一大口牛排,声音沉稳, “先要二十管。多久能拿到货?” “他说只要钱到位,明天晚上就能送来。” “好。你今晚就去办,钱不够从我房间保险柜里拿。” 顾亦安吩咐道, “注意安全,别被人盯上。” “好嘞!” 阿坤用力点头,仿佛领受了什么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吃完饭。 阿坤拿着一叠现金,小心翼翼地出门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顾亦安一个人。 他重新坐回那堆资料前。 拿起一份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三年前的本地晚报。 他的目光。 落在了一则毫不起眼的社会新闻上。 标题是《疯狂的母亲与不存在的儿子》。 报道里说。 一个住在贫民区的女人,坚称自己失踪一年多的儿子,在某天深夜突然回了家。 儿子告诉她,自己是从一个地方逃出来的,那里是地狱。 他只待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再次失踪了。 当时的警方和媒体,都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因思念儿子的可怜母亲,产生幻觉时的疯话。 顾亦安的视线,死死钉在报道里那个儿子所说的地名上。 曼巴岛? 顾亦安走到墙边的地图前。 他的手指,精准地落在圣扎拉斯版图东南部。 一片孤悬的陆地。 曼巴岛。 这个名字,被他用红笔重重圈起,一个血色的靶心。 资料显示,战争爆发前,这里是创界科技在圣扎拉斯的总部。 五年前,创界科技高调宣布。 因局势动荡,全面撤出圣扎拉斯。 如今,这座岛屿的掌控者,是一个叫玛萨的军阀。 此人也是圣扎拉斯如今的首富。 更是在一个月前,单方面宣布自己就任“圣扎拉斯临时总统”。 报纸上,玛萨的照片面容枯瘦,皮肤白得像吸血鬼。 眼神精明,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 一个早已“撤离”的公司。 一个诡异的逃亡者传说。 一个突然崛起的傀儡总统。 那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已经不再是模糊的轮廓。 它的指节,几乎要从地图上凸显出来。 第131章 剃刀 第三天的上午。 十点整。 顾亦安的意识,从无数情报信息的深海中浮起。 他从保险柜里,取出那枚属于“剃刀”的FNX-45弹匣。 缺少“雷神”补充的日子。 他将窥探的频率降到了最低,每一次都必须精准计算时间的流逝。 神念,沉入。 黑暗中,那道独属于“剃刀”的金色轨迹,刺破虚无,向远方延伸。 这一次,轨迹的长度超过了两百公里。 神念悍然扎入! 视野豁然开朗。 一间陈设俗气的会议室。 呛人的雪茄味、和廉价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感官。 “剃刀”的视野很平静。 他正端着一杯茶,轻轻放在面前油腻的茶案上。 对面,一个戴着拇指粗金链子的光头男子,靠在椅子上,身后站着四名持枪的士兵。 光头脸上横肉抖动,语气中满是根植于权力的傲慢。 “……你们要的人,我们这里也没有。” “合作的事,我看就算了。” 视野中的那只手,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然后,他站起身。 “既然不同意,那就算了。” 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剃刀”转身,向门口走去。 光头男子脸上露出轻蔑的笑,似乎在嘲笑对方的软弱。 然而,就在转身的瞬间! “剃刀”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黑色衬衣的下摆微微一动。 一柄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已然握在掌中。 他手臂向后一甩,一个违背人体工学的诡异角度。 噗!噗!噗!噗! 四声被压抑到极致的闷响,几乎连成一声。 光头身后的四名士兵。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眉心各自绽开一朵血花,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光头脸上的肥肉,剧烈颤抖,眼中的轻蔑,被无尽的恐惧淹没。 他举起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错了!我同意!我什么都同意!” “剃刀”的脚步没有停下。 他只是侧过头,声音依旧平静得令人胆寒。 “晚了。” 噗! 第五声闷响。 光头肥硕的身体猛地一震。 眉心正中,多了一个精准的血洞。 他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砸翻了茶几,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地毯。 “剃刀”脚步不停,拉开会议室的门。 门外,听到动静,冲过来的两名士兵,刚举起枪。 噗!噗! 又是两声。 他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死神,在走廊里保持着恒定的速度前进。 不断有士兵从各个房间冲出,枪口喷吐着火舌。 “剃刀”的身体。 在子弹间穿行。 手中的枪以一种非人的稳定节奏,不断发出致命的低语。 一枪。 一命。 没有一发子弹落空。 噗! 一颗流弹,将他持枪的右手手背,连带几根指骨打得血肉模糊。 可他的脚步,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那只烂掉的手像是没有痛觉。 左手从容地从下方,接过那把滚烫的手枪,继续扣动扳机。 噗! 最后一名敌人应声倒地。 持枪的左手从腰间摸出新弹匣。 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单手方式,用大腿和腰腹的力量辅助。 “咔哒”一声,完成了换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快到让人窒息。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刚刚清理的不是生命,只是一堆苍蝇。 穿过尸横遍野的走廊。 他来到外面,坐进一辆军用悍马。 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下意识的伸向钥匙,抓了一下,滑脱了。 被打烂的指骨无法发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只废手,然后平静地用左手拧动钥匙,发动了汽车。 左手挂挡,单手操控着方向盘。 悍马车咆哮着冲了出去。 十九秒。 顾亦安的神念,猛地抽回! 他猛地睁开眼,冰冷的惊悸感,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那不是人。 那具躯壳里,没有人类的情绪。 没有痛觉。 左右手枪法都精准到令人发指。 神经反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自己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怪物? 而且,还不止一个。 “咚咚。” 房门被敲响,阿坤的声音传来: “安哥,我回来了!” 顾亦安强行平复呼吸,起身开门。 阿坤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脸上带着邀功的兴奋和一丝肉痛: “安哥,搞定了!二十管,一管都不少!” “妈的,二十万美金,就换了这么个小箱子,真黑!” 他打开箱子。 二十支深蓝色的“雷神”能量胶,静静地躺在海绵凹槽里。 一股久违的安全感,涌上顾亦安的心头。 他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获得了一丝松弛。 有了这些,他就不必再靠海量进食,来维持大脑运转。” “更不必像个吝啬鬼一样,省着每一次窥探的机会。 “干得不错。” 顾亦安关上箱子,拎在手里。 重量不大,却压住了他心底所有的不安。 他回到卧室,反锁房门。 没有丝毫犹豫,拧开一支“雷神”,挤出一小截吞了下去。 炙热的能量洪流冲入体内。 迅速修复着他因强行窥探,而濒临透支的身体。 一个小时后,顾亦安睁开眼,精力前所未有地充沛。 他要再看一次。 他要确认一个猜想。 那只烂掉的手,创界科技要怎么处理? 它会失血过多而死吗? 不。 他想知道,这个怪物受伤后,会回到哪里。 神念,再次探入。 金色的轨迹延伸,这一次,终点在远方的大海。 视野里,是颠簸的海面,和飞溅的浪花。 “剃刀”正坐在一艘高速快艇上,另一个人负责驾驶。 他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 被一块不知从哪里扯来的破布,胡乱包裹着。 深色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黑红色。 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的海平线。 神念收回。 顾亦安走到墙边的地图前。 他的指尖,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被他用红笔圈出的血色靶心上。 曼巴岛。 抓到你了。 顾亦安的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笑意。 他计算着快艇的速度,和海图上的距离。 大约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后,这头受伤的野兽,就会回到它的巢穴。 第132章 销毁舱 三十分钟。 分秒不差。 顾亦安盘腿坐在地毯上。 将自己的心跳、呼吸、乃至血液的流速,都调整到一种近乎绝对的平稳状态。 这是对时间的精准计算,也是对神念极限的敬畏。 他取出那枚冰冷的FNX-45弹匣,指尖轻触。 神念,沉入。 视野撕开黑暗,直接扎入那道刺目的金色轨迹。 眼前是一条明亮到刺眼的,金属走廊。 走廊两侧是无缝拼接的合金墙壁。 头顶的照明灯带,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冰冷气息。 “剃刀”的视野很稳,他正迈着恒定的步伐前进。 那只被破布包裹的右手,依旧在往下滴着黑红色的血。 一扇厚重的合金门挡住去路。 门旁是内嵌式的密码面板。 视野中的左手抬起,在面板上精准地输入了一串数字。 4-3-5-6-6-2。 顾亦安的大脑,将这串数字烙印在脑海深处。 “嗡——” 合金门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房间。 数十台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排列整齐。 各种颜色的线路,在地板下的凹槽里汇聚、流淌。 房间中央。 安放着一个长方体的白色金属舱,外形酷似一口大号的、现代风格的棺材。 “剃刀”走到舱前,开始脱衣服。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就像那只被打烂的右手根本不存在。 衣服,被随意丢在地上。 露出一具无比精悍的躯体。 他走到金属舱侧面的控制面板前,上面闪烁着一排排英文。 视野中的左手抬起,按下了第一个闪烁着幽光的按钮。 【REGD】 “咔哒” 一声轻响,金属舱的上盖,缓缓地向上升起。 随着上盖的抬升。 舱壁那厚重得惊人的截面,也显露出来。 那是由整块致密合金浇筑而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对坚固的冰冷气息。 他赤着身子,平静地躺了进去,尺寸严丝合缝。 侧面的控制屏幕亮起,他伸出手指,再次按下。 【STRH】 上盖,缓缓关闭。 再按。 【ACNS】 下一秒! 舱体内部,那些原本光滑如镜的白色内壁。 陡然弹出无数闪烁着森白寒光的刀刃! 刀刃噗嗤一声,齐齐刺入“剃刀”的躯体,瞬间将他钉死在原地。 紧接着,不是切割。 是搅动! 是撕裂! 所有刀刃,以惊人的速度反向旋转、撕扯、碾磨。 整个金属舱变成了一个,巨型绞肉机! 肌肉纤维,被蛮横地撕成烂絮! 坚硬的骨骼,在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被碾成碎渣! 内脏,被捣成一滩模糊的肉糜! 浓稠腥臭的黑红色血液,混合着碎肉与骨末。 瞬间注满了整个金属舱。 顾亦安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与血红交织的混沌。 十九秒。 神念猛地抽回!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 感觉自己像是刚从绞肉机里挣扎出来。 销毁舱? 自杀? 他为什么要毁掉自己?! 所有的认知、理性、逻辑都被摧毁。 剃刀死了,这条追踪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 一个小时后。 神念,第二次探入。 这一次,光线明亮,环境奢华。 这是一间格调高雅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涛汹涌的深蓝色大海。 “剃刀”正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姿态放松。 完好无损的右手上。 五指轻轻开合,皮肤光洁如新,连一道疤痕都找不到。 顾亦安的血液,一点点变冷。 这不是复活。 这是一个全新的“剃刀”! 不远处,是一张充满科技感的黑色办公桌。 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裙的女人,正靠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 只露出一个被精心打理过的发髻、和窈窕的侧影。 她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正是顾亦安在报纸上见过的,那个自封的“临时总统”——玛萨。 玛萨那张枯瘦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惨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个卑微的仆役。 “总监,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所有符合条件的原料了。” 玛萨的声音带着讨好。 “最近何塞王那边,把控得很严,我们的行动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被称作总监的女人,连头都没抬。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何塞王那边,我会处理。” “你的任务,是保证原料的供应,数量和质量,都不能出问题。”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悦, “把那些十岁以下的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剔除掉。” “我需要的不是凑数的垃圾。别忘了,你这个总统是怎么当上的。” “是,是!我明白!” 玛萨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连连点头,像条哈巴狗一样倒退着走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那个总监转动座椅,露出了她的正脸。 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五官精致,气质干练。 但眼神里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她看向“剃刀”,用一种纯正的夏国语开口。 “剃刀,夏国那边有点事,我下午就走。” “明天,你和幽灵去跟何塞王谈谈。” “告诉他,玛萨总统承认他的王位,不会抢他的地盘。” “但是警告他,不要影响玛萨总统做事。” 剃刀没有说话,只是轻点下头。 总监伸出纤细的手指,按了一下桌面上的通话器。 “让幽灵过来。” 幽灵? 顾亦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形挺拔,步伐沉稳,脸上是军人特有的冷硬。 可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顾亦安脑子里“嗡”的一声。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乌鸦! 突击小队的成员,乌鸦!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二十三秒。 二十四秒! 神念连接已达极限! 一股恐怖的气息从体内苏醒。 下一秒就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抽走、吞噬! 顾亦安的意识。 猛地从剧痛中挣脱,强行切断了连接! 他整个人向后一仰。 大脑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妈的……” 他低骂一声,顾不上身体的抗议。 颤抖着手从旁边的手提箱里,摸出一管“雷神”,拧开盖子,狠狠吸了半管进去。 狂暴的能量洪流。 冲刷着他的精神,将那股濒临失控的吞噬感,强行压了下去。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乌鸦…… 就是内鬼“幽灵”! 怪不得! 怪不得归巢行动会泄密! 怪不得归巢小队会遭遇伏击! 这是一张从内部织就,针对所有人的天罗地网! 云九…… 顾亦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如果云九和归巢小队其他人还活着。 他们一定是被创界科技抓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脑在“雷神”的催化下疯狂运转,无数线索瞬间串联! 剃刀被绞碎,又出现一个全新的个体。 这绝不是再生,更不是克隆!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技术! 疑问太多,但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机会来了! 那个被称为“总监”的女人,是曼巴岛的头目,她要回夏国! 而剃刀和内鬼“幽灵”,要去向何塞王施压! 这意味着,曼巴岛这个巢穴,在短时间内,将处于一个空虚的状态! 创界科技要找何塞王谈谈? 那么自己,必须抢在剃刀和幽灵之前,也去找何塞王谈谈! 去添一把火! 让这场施压,变成一场刺杀! 顾亦安猛地站起身。 一把拉开了卧室的门! 第133章 拱火 傍晚。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着天际。 残阳烧穿烟尘,在天边涂抹开一片不祥的暗红。 卡门市。 圣扎拉斯群岛,最大的陆地板块。 如今是何塞王的地盘。 他在这里自立为王,割据一方。 所谓的王宫,不过是一座由旧时代总督府,改造而成的军事堡垒。 门口的哨卡旁。 一辆破旧的军用吉普,缓缓停下。 阿坤跳下车,动作有些僵硬地搬下轮椅。 又小心翼翼地绕到副驾驶,将顾亦安搀扶到轮椅上。 他推着轮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向那扇,戒备森严的大门。 那场与“人偶”的死斗。 顾亦安以“巫师”之名参战,惨胜。 何塞王的情报网,不是摆设,卡洛斯庄园发生的一切,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一个完好无损的巫师,出现在这里。 只会被当成下一个“人偶”,圈养起来。 但一个被榨干了价值,行将就木的废人,只是来提供一个情报。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亦安在赌。 赌何塞王这个人,既惜命,又爱权。 “站住!” 两名持枪士兵,拦住了去路。 顾亦安坐在轮椅上。 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他只抬了抬眼皮。 阿坤立刻会意,弓着腰凑上前: “长官,这位是巫师大人,有万分重要的消息,要面见何塞王陛下。” 巫师。 这个名号,让两名士兵的眼神起了变化,多了几分忌惮。 其中一人拿起通讯器,低声汇报。 片刻后,侧门打开。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涌出,将两人团团围住。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阿坤的双腿,剧烈颤抖,几乎要站不稳。 顾亦安却依旧平静地坐在轮椅上,任由那些粗暴的手,将他推进深不见底的堡垒。 穿过几道关卡。 他们被带入一个巨大的会客厅。 穹顶很高,挂着奢华但风格陈旧的水晶吊灯,四周墙壁上是褪了色的壁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近乎腐朽的味道。 脚步声传来。 一个身影,从大厅深处走出。 顾亦安抬起头。 来人身材极其矮小,甚至不到一米。 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 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拄着一根,与他身高极不相称的黄金手杖。 他就是何塞王。 一个侏儒。 可就是这么一个矮小的老头。 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那双眼睛里的锐利,让所有光线,都为之黯淡。 他身后,跟着四个人。 两人肌肉虬结,寸步不离,显然是贴身保镖。 另外两人。 一个身穿笔挺的将官服。 一个戴着眼镜,像是幕僚。 顾亦安微微颔首,声音气若游丝。 “夏国巫师,见过何塞王陛下。” 何塞王没有理会。 他迈着小步,围着顾亦安的轮椅,慢悠悠地转圈。 目光在他的腿上、脸上来回扫视。 最后。 他停在顾亦安面前。 矮小的身躯,需要仰视,才能看清轮椅上那张苍白的脸。 “巫师先生。” “你是来送死的吗?” 他的声音浑厚,与他矮小的身体,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如果没有你,我已经赢了那场死斗。” “圣扎拉斯或许已经统一,战乱也该平息了。” 他手杖在地板上,轻轻一点。 嗒。 “因为你,我的人偶死了。” “因为你,卡洛斯死了,颂图那个蠢货,接管了他的军队,战火重燃。” “现在,这片土地上,死伤何止百万。” “你说,我该给你一个什么样的死法,才能告慰那些亡魂?” 他身后的保镖,手掌无声地按住了腰间的枪柄。 阿坤脸色煞白,几乎要瘫倒在地。 顾亦安却像是毫无所觉。 他微微欠身,这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所能做出的最恭敬的姿态。 “陛下,我已经救了你一命。” “今天来,是准备再救你一次。” “哈哈哈哈!” 何塞王发出一阵尖锐的爆笑,声音刺耳。 “救我?” “真是天大的笑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夏国官方雇佣的巫师!” “你们这些外族,对这片土地,觊觎已久!” “我圣扎拉斯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豺狼插手!”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只剩下扭曲的狰狞。 “我这里不缺小丑,拖下去,剁了,喂狗。” 他转身就走,再没有多看一眼。 两名士兵上前,枪栓上膛的“咔嚓”声,在大厅里炸响。 阿坤彻底绝望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突兀地响起。 那笑声很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张狂。 正欲离开的何塞王,脚步猛地一顿。 他阴沉地转过身,死死盯着轮椅上,那个放声大笑的“废人”。 “你笑什么?” 顾亦安的笑声渐渐平息。 他抬起眼,目光里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怜悯。 “我笑你,死到临头,却不自知。”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可怜,真是可怜了这圣扎拉斯的百万生民。” “我本以为,在这片焦土之上,终归还有一位真正的君王,一位能看清迷雾的雄主。” “没想到,是我看错了。” 何塞王的脸上,肌肉在抽搐。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镀金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顾亦安的眉心。 “你,就这么着急,去死吗?” “死?” 顾亦安扯了扯嘴角, “不是我想死,而是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为了赢得那场死斗,我燃尽神魂,根基已毁。” “这件事,我想以陛下的情报能力,应该也一清二楚。” 他迎着枪口,没有半分退缩。 “卡洛斯是怎么死的,您比我更清楚。” “在自己的庄园里,被三个人,像杀鸡一样宰了。” “杀完人,拿了东西,从容离去。” “您觉得,您这王宫的安保,比卡洛斯的庄园,强多少?” 何塞王的瞳孔,骤然收缩。 顾亦安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说,已经救了您一命。” “是因为在那群魔鬼眼中,那场死斗,谁赢,谁就得死。” “卡洛斯当时勉强赢了,所以他死了。” “如果当时赢的是您,现在躺在棺材里的,就是何塞王陛下您了。”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讲故事。” “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针对你的第一波刺杀,明天就到。” “我知道他们的时间、路线。” “我能帮您端了他们的老巢,永绝后患。” 他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当然,您也可以现在就开枪。” “反正我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一番话,半真半假。 剃刀和幽灵是来施压,但在顾亦安的嘴里,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刺杀。 大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何塞王握着枪的手,没有丝毫动摇。 但他的眼神,却在剧烈地闪烁。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放下枪,沙哑地开口: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顾亦安答得干脆利落, “救我的女人,她被那群人抓走了。” 何塞王盯着他:“他们的名字。” 顾亦安一字一顿。 “创界科技。” 听到这个名字,何塞王的身体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硬。 他端着手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黄金杖头。 顾亦安知道,他听过。 “我再送您一个情报。” “十年前的人口失踪潮,您应该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每次调查到关键,就会有大事发生,打断一切?” “为什么圣扎拉斯的内乱,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爆发,让所有人都无暇他顾?” “因为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创界科技在操纵。” “他们的目的,就是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命,去做他们丧尽天良的实验!” 顾亦安的声音很轻,却让何塞王的心脏猛地一沉。 “我的目的,是救人。” “而您,何塞王陛下……” “您的目的,难道只是与颂图在这片焦土上,继续进行这场无休止的消耗战吗?” 顾亦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战争打到最后,打的不是军力,是金钱。” “您与颂图之所以势均力敌,不过是因为你们的财力,旗鼓相当。” “但现在,一个天大的机会,就摆在您面前。” “玛萨,那个在您眼中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他,才是圣扎拉斯真正的首富,因为他背后站着创界科技,这棵摇钱树。” “以您的实力,吞掉他易如反掌。” “一旦您接收了他,富可敌国的资源。” “在与颂图的对决中,胜利的天平,将彻底向您倾斜。” “更重要的是……” 顾亦安的声音冷了下来, “玛萨,就是创界科技安插在这里的傀儡,是那些刺客的巢穴。” “端掉他,等于斩断了伸向您咽喉的毒手,永绝后患。”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大厅里缓缓回荡。 “陛下,您想过没有?” “如果能一举铲除这颗毒瘤,再借此平定这场被外力挑起的战乱……” “届时,您将不再是别人口中,割据一方的军阀。” 顾亦安微微仰起头,看着 那个脸色变幻不定的男人。 一字一顿地宣告: “您将是终结乱世,拯救了这个国家的,英雄。” “是这片土地上,永垂不朽的王。” 第134章 大饼 永垂不朽的王。 这六个字,如最烈的酒,似最毒的药。 在何塞王的心脏里,翻腾、燃烧。 他矮小的身躯里,装着的是一副远超常人的野心。 他要的不是几年、几十年的统治。 他要的是开创一个王朝。 将自己的名字,烙印在圣扎拉斯的历史丰碑之上。 顾亦安的话。 精准地击中了,他灵魂最深处的靶心。 何塞王的呼吸,变得粗重,那双锐利的眼睛里,贪婪与警惕在疯狂交战。 他死死盯着顾亦安,一言不发。 时间在沉默中凝固,压抑得让人窒息。 许久。 “把他带到客房。” 他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入大厅深处。 两名士兵上前,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没有了枪口的威胁,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阿坤这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手忙脚乱地推起轮椅。 跟在士兵身后,心脏还在狂跳。 客房的条件,远超阿坤的想象。 柔软的地毯,舒适的大床,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浴室。 这绝非囚犯的待遇。 这是贵客的礼遇。 士兵将他们送到门口,便守在两侧。 没有锁门,也没有进来。 阿坤关上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安哥,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真以为他要开枪……” 顾亦安靠在轮椅上。 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已恢复了狼一般的清明。 他示意阿坤倒杯水。 自己则转动轮椅,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 夜色已经彻底吞噬了卡门市,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 他赌赢了。 何塞王,动心了。 顾亦安给他画了一张足够大的饼,大到让他愿意为此,赌上一切。 但这只是第一步。 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帮何塞王统一圣扎拉斯。 而是找到云九,救出归巢小队。 他必须在何塞王的计划里,嵌入自己的计划。 …… 时间。 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个小时后,墙上古老的挂钟,时针稳稳指向午夜。 房门,被轻轻叩响。 何塞王的那位眼镜幕僚,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巫师先生,王请您过去一趟。” 阿坤立刻推上轮椅,跟在幕僚身后。 走廊里灯火通明。 气氛却比之前更加肃杀,巡逻的士兵增加了数倍,每个人的手指都虚扣在扳机上。 他们被带进了一间完全不同的房间。 这里没有水晶吊灯和褪色壁画,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刺眼的白光灯。 房间正中,是一张巨大的沙盘。 上面是圣扎拉斯群岛的精确地形模型。 沙盘周围,站着六个男人,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里透着血与火的味道。 他们是何塞王麾下,最核心的将领。 何塞王站在沙盘前,矮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模型映衬下,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幕僚接过轮椅的推手,对阿坤道: “你,在外面等着。” 阿坤看了顾亦安一眼,见他点头,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何塞王没有看顾亦安。 他的目光钉在沙盘上。 “说说你的计划。” 幕僚正要将轮椅推到沙盘旁。 顾亦安却抬起手,制止了他。 在众人注视下。 顾亦安双手,撑着轮椅扶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用一种极其缓慢、而痛苦的姿态。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碴上,脸色因脱力,而更显惨白。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从轮椅挪到了沙盘旁。 这个过程很狼狈,但在场的将领们,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多了一分凝重。 一个连站立都如此艰难的“废人”。 却敢孤身闯入何塞王的堡垒,单凭这份胆气,就足以赢得尊重。 顾亦安扶着沙盘的边缘,喘了几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计划分为两步。第一步,截杀。第二步,总攻。”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 点在连接曼巴岛、与卡门市的路线上。 “创界科技的两个顶级杀手,明天一早会从曼巴岛出发,乘快艇上岸,沿着这条路来卡门市,以谈判的借口刺杀你。” “我们就在半路设伏,截杀他们。”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继续道: “截杀行动一旦成功,立刻执行第二步。水路大军,全面进攻曼巴岛。” “玛萨的部队不堪一击,真正的威胁,是创界科技的安保力量。” “我们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拿下岛屿,活捉傀儡总统玛萨,接收他背后的一切资源。”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 片刻后,一个下巴上留着络腮胡的将领,瓮声瓮气地开口: “巫师先生,计划听起来不错。” “但对付玛萨那种货色,需要调动大军吗?” “他手下的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派出一个团,足以荡平曼巴岛。” 顾亦安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将军,夏国有一句古话,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与身体状况,极不相符的穿透力。 “你们真正要对付的,不是玛萨。” “而是创界科技,你们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很强。” “而我,亲眼见过他们的手段。” “你们以为玛萨是兔子,但他的巢穴里,盘踞着一条你们无法想象的毒蛇。” “轻敌的代价,你们付不起。” 络腮胡将领,脸色一滞,不再说话。 何塞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 “巫师说得对!” 他手里的黄金手杖,重重一点沙盘, “我们不知道那条毒蛇有多毒,那就用绝对的力量,把它连同整个巢穴一起碾碎!” “传我命令,调集第一、第三、第五师,所有舰艇,明天拂晓,在指定海域集结。” “此战,许胜不许败!” “是!” 六名将领齐声应喝,声震屋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变成了纯粹的军事会议。 将领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围绕着顾亦安提供的大框架,迅速填充细节。 “登陆点选在岛屿西侧的月牙湾,那里滩涂开阔,适合大规模抢滩,而且远离玛萨的府邸,可以避开初期的重点防御。” “潜水部队必须先行一步,在凌晨五点前,摸掉岸防火力点,为登陆部队扫清障碍.......” 讨论激烈而高效。 一个个命令被下达,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曼巴岛迅速收拢。 顾亦安安静地听着,没有再插话。 他的计划正,在被完美地执行,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周密。 当所有细节敲定。 一名将领看向顾亦安,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巫师先生,你如何保证,那两个杀手会准时出现在伏击圈?”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顾亦安身上。 顾亦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 “巫师,自有巫师的法门。” “我能看到他们,就像看着我自己的手掌。” “只要他们出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有一个要求。” 何塞王抬起头:“说。” “我要随第一批登陆船,一起上岛。”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络腮胡将领皱眉道: “巫师先生,你这个身体状况……抢滩登陆不是儿戏,炮火连天,你……” “无妨。” 顾亦安打断他, “我自有保命的手段。就像与人偶对战那次,我可以暂时激发潜力,换取片刻的行动自如。当然……”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代价是进一步损耗本就不多的阳寿。” “但我的女人在岛上,我必须亲自去。” 将领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懂什么巫术,但他们亲眼见证过,顾亦安在那场死斗中的“惨胜”。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何塞王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点头。 “准了。罗德,” 他看向一名眼神最为锐利的将领, “你负责巫师的安全。” “是,陛下。” 名为罗德的将领,踏前一步。 计划制定完毕,已是凌晨一点。 庞大的战争机器。 开始高速运转。 堡垒内,无数的通讯兵在嘶吼,一道道命令被传达下去。 堡垒外,引擎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一辆辆军车,汇入暗夜的洪流。 顾亦安穿上防弹衣后,被扶上了一辆指挥车。 开车的是罗德将军的副官。 在上车前,他叫住了阿坤,在周围将士或好奇、或漠然的注视下。 顾亦安以“雇佣的向导任务结束”为由,将一叠钞票塞入他手中。 没人会去在意一个平民的去留。 自然也无人注意到,阿坤接过钱时,一个心照不宣的点头。 片刻后,阿坤驾驶那辆破旧吉普,拐向了与钢铁洪流截然相反的方向。 去往,顾亦安计划中的指定地点。 安静等候。 第135章 截杀 凌晨四点。 天色,是最深沉的墨蓝。 星辰黯淡,残月如钩,洒下清冷的光。 连接曼巴岛的沿海公路上,万籁俱寂。 只有海风吹过路边灌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这片寂静之下,杀机四伏。 道路两侧的山林里,上千名何塞王的精锐士兵,如蛰伏的野兽,与黑暗融为一体。 道路下方,预埋的地雷,已经解除了保险。 只等猎物,踏入陷阱。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海岸线,同样是一片肃杀。 一艘小型的突击艇,静静地停靠在临时搭建的军用码头。 顾亦安坐在船舱里。 罗德将军就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 但顾亦安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始终死死锁定着自己。 顾亦安将手伸进口袋里。 手指紧紧握住了那个,冰冷的FNX-45弹匣。 他装作疲惫至极,靠在舱壁上,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去。 暗地里。 他的神念,早已悄然刺入弹匣之中。 每隔半小时,他会进行一次不超过五秒的短暂探查。 这是极限操作,既要获取情报,又要避免被“萤火”反噬。 更不能让身边的罗德,察觉到任何异样。 第一次探查,凌晨四点三十分。 视野一片漆黑,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 剃刀还在睡觉。 第二次探查,凌晨五点。 视野依旧黑暗,但呼吸声消失了。 人已经起床。 第三次探查,凌晨五点三十分。 视野里出现了灯光,能看到一个房间的内景。 剃刀正在穿戴背心,动作机械而精准。 …… 每一次探查,都像是在黑暗中,划亮一根火柴。 窥见一瞬间的真实,然后迅速熄灭。 情报碎片,被顾亦安在大脑中,飞速拼接,还原出目标的完整动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 罗德将军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熟睡”中的顾亦安,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 清晨七点。 顾亦安再次进行了探查。 视野里,剃刀正坐在一张餐桌前,面无表情地将高热量食物,塞进嘴里。 七点三十分。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 “他们上船了。”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静谧的船舱炸响。 罗德的身躯,瞬间绷紧。 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抓起通讯器。 “目标已登船!命令伏击部队,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重复,最高戒备!” 几乎在同一时间,幕僚的紧急通报,也传了过来: “报告!眼线确认,一艘快艇离开曼巴岛码头,正朝预定航线驶来!” 两相印证,分秒不差! 罗德将军的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敬畏、与兴奋的神情。 他看着顾亦安,那眼神,已是在仰望神祇。 七点五十分。 “他们上岸了,换乘了一辆黑色悍马。” 顾亦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 “指挥部收到!已锁定目标车辆!” 幕僚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亢奋。 一切,都在按照剧本上演。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决定性的一刻。 八点三十三分。 顾亦安的身体前倾,双眼紧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进入伏击圈了。” 他话音刚落。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遥远的内陆传来! 声音隔着数十公里,依旧让脚下的突击艇,都感到了剧烈的震颤。 是地雷! 罗德的通讯器里,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嘈杂的电流声,和嘶吼声混杂在一起。 “开火!开火!!” “目标车辆被地雷掀翻!重复,车辆被掀翻!” 紧接着,是暴雨般密集的枪声。 轻重机枪、突击步枪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乐。 远远传来,令人心悸。 罗德紧握着通讯器,手背上青筋暴起。 “报告战况!” 一个亲信指挥官,惊恐到变调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 “报告将军!” “悍马车被炸成了废铁,他们两个……竟然还活着!” “他们……啊!” 一声惨叫,通讯中断。 另一个声音,接了进来,同样充满了恐惧: “将军!他们居然没死!他们还在在还击!” 何塞王那冰冷而愤怒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杂音: “废物!一千人,杀不死两个!” “如果让他们跑了,你们就全都给我死在那!” 死亡的威胁,让伏击部队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 枪声变得更加密集,间或夹杂着手雷的爆炸声。 这场单方面的“狩猎”,演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困兽之斗。 顾亦安的神念,最后一次探入弹匣。 感官共享。 “剃刀”的视野里,他躲在一辆被炸毁的汽车残骸里。 远处全是端着步枪的士兵。 身边是“乌鸦”——不,是“幽灵”。 他手持手枪,猫腰躲在掩体后,不断还击。 重机枪狂暴的子弹,瞬间撕扯过“幽灵”的胸膛,连带着他的一只胳膊,都被打得血肉模糊。 他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而剃刀,那只紧握着枪的手,早已血肉模糊, 可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必然伴随着远处一名士兵的应声倒地。 他在用极限的精准,节省着每一颗子弹。 突然,一声更剧烈的爆炸传来,神念被粗暴地切断。 顾亦安耳边嗡嗡作响。 “剃刀”也倒下了。 但不一定死了! 他给的,从来不是万无一失的计策。 而是一个机会。 一个用绝对的数量优势,去活活堆死这两个怪物的机会。 几分钟后。 通讯器里,传来指挥官劫后余生、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报告……报告陛下……目标……目标已被击毙……” “确认击毙……” 整个指挥系统,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何塞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总攻开始!” 罗德将军猛地站起,一把拉开船舱门,对着外面嘶吼: “出发!全速前进!目标,曼巴岛!” 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突击艇利箭般,破浪而出,朝着晨曦中的那座岛屿飞驰。 数十艘舰艇组成的庞大舰队,正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扑向它们命中注定的猎物。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拂过登陆艇的甲板。 晨光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远处,曼巴岛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舰队选择了岛屿西侧,一处名为鲨鱼湾的沙滩,作为登陆点。 这里的滩涂开阔,利于部队展开。 几座零星的岸防火力点。 就被远程舰炮,轻松拔除,化作一团团黑色的烟柱。 登陆艇的跳板,重重砸在沙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士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端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蜂拥而出,向陆地冲去。 罗德将军看向顾亦安,正准备派人去“搀扶”这位虚弱的巫师。 顾亦安却摆了摆手。 他从口袋里摸出半管的“雷神”,拧开,全部挤入口中。 一股灼热的能量洪流,瞬间在他体内炸开! 他双手掐诀,开始大声念动咒语,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 “燃。” 罗德惊骇的目光中。 顾亦安那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层诡异的血色。 下一秒,顾亦安猛地站了起来。 第136章 陷阱 顾亦安站了起来。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骨节顿时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 “走吧,将军。” 顾亦安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听不出丝毫虚弱。 “别让你的手下等急了。” 罗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感觉眼前的这个“废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门。 最终。 他领着顾亦安,快步走下登陆艇,登上了一辆装甲指挥车。 第一波攻击部队,沿着简易公路,向岛屿中心地带推进。 更多的士兵和重型装备,正在后方源源不断地登陆上岸。 玛萨总统的部队。 很快出现在视野尽头。 他们的防御工事敷衍了事,似乎从未想过,有一天战火会烧到自己的老巢。 但他们的装备,却让何塞王的士兵,眼红不已。 清一色的M16自动步枪,制式化的手雷、防弹衣,甚至还有几辆悍马军车。 然而,装备的代差。 在绝对的数量、和悍不畏死的冲锋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何塞王的部队,就像一群被饥饿驱使的鬣狗。 用远超对方数倍的兵力,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击。 战斗在半小时内就结束了。 玛萨的部队,迅速瓦解,大部分人选择了投降。 何塞王的士兵们欢呼着,兴奋地更换着手里缴获的新式武器。 步话机里不断传来各个方向的捷报,何塞王军中,士气高涨到了顶点。 装甲车碾过硝烟弥漫的战场,继续向岛屿的腹地前进。 很快, 一片与周围的丛林格格不入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那是一片无比巨大的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 草坪的正中心。 矗立着一栋纯白色的,四方形三层小楼。 设计简约而现代,在热带的阳光下,白得有些刺眼。 周围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喷泉在阳光下,洒出七彩的水雾,几只白鸽在草坪上悠闲地踱步。 一切都美得像一幅画。 然而,顾亦安坐在装甲车里,透过防弹玻璃看着这一切,心脏却猛地一沉。 太安静了。 太完美了。 在这战火纷飞的岛屿上。 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一种无形的、致命的危险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部队已经将白色小楼,团团围住,装甲车的履带,将精致的草坪碾得一片狼藉。 顾亦安没有急着下车。 他死死盯着那栋白色小楼,大脑在高速运转。 不对劲。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周围士兵的欢呼、引擎的轰鸣,似乎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他能听到的,只有那栋小楼里,坟墓般的寂静。 罗德将军显然没有这种感觉,胜利的喜悦,让他满面红光。 他抓起步话机,正要下达总攻命令。 “等等,这里不对劲!”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意,猛地打断了他。 罗德动作一滞,回头看向顾亦安: “怎么了,巫师先生?你该不会是觉得,玛萨会自己滚出来投降吧?” 他嗤笑一声。 “别担心,我的士兵会把这栋漂亮的房子,拆成零件。” 顾亦安只是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栋建筑: “这里……太干净了。” “干净?” 罗德觉得有些可笑,他已经没有耐心猜谜。 他转过头,不再看顾亦安,将步话机凑到嘴边,用洪亮的声音下令: “第一步兵小队,立即突入!活捉玛萨!”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声响。 白色小楼所有光洁的玻璃窗户,瞬间被厚重的钢板封死。 整栋楼,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 紧接着,小楼的四面墙壁上,滑开数十个黑洞洞的射击口。 一根根乌黑的枪管,从中伸出,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但这还没完! “嗡——” 一阵低沉的电机声,从脚下传来。 那片巨大的草坪上。 无数块草皮被掀开,一个个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缓缓从地下升起。 那是由四把重机枪,组合成的花洒状炮塔,底座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退后!快让他们退后!” 他对着罗德嘶声大吼。 晚了。 就在他声音响起的瞬间,所有机关同时开火了! “哒哒哒哒哒哒——!” 数百个枪口,在同一时间,喷射出死亡的火舌! 密集的弹雨,形成了一场无差别的金属风暴,瞬间覆盖了整个草坪! 最先遭殃的是那些已经下车,准备冲锋的步兵。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在狂暴的弹雨中,被打成了筛子,血肉横飞。 上千名精锐士兵,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步兵车被打得火星四溅,薄弱的装甲被轻易撕裂,引发了剧烈的殉爆。 顾亦安所在的装甲车,也被打得叮当作响,车体剧烈震颤。 罗德将军的吼声,戛然而止。 顾亦安扭过头,看到罗德的脖子上,多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鲜血像坏掉的水龙头,呲呲地往外喷。 温热的血液,溅了顾亦安一脸。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黏稠,温热。 再看驾驶位,司机的半边脑袋,已经不见了踪影。 穿甲弹! 顾亦安立刻趴倒在装甲车冰冷的底盘上,紧紧护住头部。 枪声持续了整整五分钟,才终于停歇。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燃烧的车辆,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传来的海浪声。 顾亦安慢慢抬起头。 从装甲车被打穿的弹孔,向外望去。 草坪,已经变成了红色。 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扭曲的金属残骸。 近处,一只被流弹打中翅膀的白鸽。 在血泊中,挣扎着扑腾了一下。 “呜——” 离它最近的一个机枪炮塔,瞬间调转枪口,锁定了它。 “突突突!” 一串精准的点射,将那只可怜的鸽子,打成了肉泥。 远处,一辆幸存的装甲车。 似乎被这恐怖的景象吓破了胆,司机猛地挂上倒挡,想要逃离这片死亡区域。 在他倒车的瞬间。 至少十几个地面炮塔、和楼上的射击口。 同时将火力倾泻过去。 “轰!” 装甲车被打得凌空飞起,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球。 感应式的无差别攻击。 任何移动的物体,都会成为它的目标。 顾亦安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 创界科技,竟然在这座小岛上,布下了如此恐怖的杀戮机器。 他拿起罗德身边掉落的步话机。 里面,只有死寂的电流声。 第137章 破壳 嘶——嘶—— 步话机里,只有死寂的电流嘶嘶作响。 顾亦安面无表情地,将它挂在胸前的防弹衣上。 眼前的钢铁陷阱、与血肉屠场,惨烈,却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创界科技,能将一个主权国家,玩弄于股掌。 其巢穴,又怎会是任人进出的公园。 一分钟后,电流声中断。 一个劫后余生的哭腔,在频道里响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报告陛下……第一梯队……全完了!” “是陷阱!自动火控……到处都是机枪!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何塞王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命令,紧随其后: “所有幸存装甲单位,原地待命!” “坦克部队,十分钟后抵达!把它碾碎。” 没有咆哮,没有狂怒。 只有枭雄面对挫折时,那种令人胆寒的果决。 顾亦安靠在冰冷的装甲车底盘上,闭上了眼睛。 等。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地平线上传来履带碾压大地的轰鸣,由远及近。 最终,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 二十辆T-72主战坦克,出现在硝烟弥漫的战场边缘。 “所有坦克,自由开火!目标,白色建筑!” 何塞王的命令,通过步话机传遍战场。 “轰!” 第一辆坦克率先开炮,炮弹出膛的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一枚125毫米穿甲弹,拖着长长的尾迹,狠狠撞在白色小楼的墙壁上。 白色的墙皮应声炸裂。 露出的,却是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合金本体。 炮弹在上面,仅仅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合金!整栋楼都加了合金护甲!” 一名指挥官,在频道里惊呼。 “瞄准那些射击口!给我一个个敲掉!” 何塞王的声音再次响起,果决而狠辣。 坦克集群,立刻调整了战术。 他们不再徒劳地攻击墙体,而是将炮口对准了那些黑洞洞的枪口。 新一轮的炮击开始了。 这一次,效果显著。 合金墙体护甲坚不可摧,但那些作为活动部件的射击口,却是整栋建筑最薄弱的环节。 在一发发精准的炮击下。 小楼墙壁上的射击口,接二连三地被炸毁、扭曲、彻底哑火。 然而,地面上那些花洒状的机枪炮塔,却不会坐以待毙。 它们旋转着,将致命的弹雨,泼向这些钢铁巨兽。 重机枪的子弹,打在坦克正面装甲上,只能溅起一串串火星。 但对于相对薄弱的履带、和光学设备,却有着致命的威胁。 一辆坦克的履带,被密集扫射打断,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瞬间成了活靶子,被数个炮塔集火攻击。 很快,这辆坦克就被打得浓烟滚滚,发生了剧烈的殉爆。 但坦克的数量优势,是压倒性的。 在又付出了两辆坦克报废的代价后。 剩余的坦克,终于碾过了草坪。 用它们沉重的履带,将那些令人胆寒的杀戮机器,一个个碾成了废铁。 草坪上的死亡之网,被彻底摧毁。 何塞王的车队,此时才缓缓驶入战场。 “工兵!给我把门炸开!” 几名工兵扛着高爆炸药包,冲向那被钢板封死的大门。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 大楼底部,终于被撕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豁口。 黑洞洞的豁口。 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等待着吞噬一切。 “第一、第二突击队,进去!任何反抗,格杀勿论!” 士兵们双眼通红,嘶吼着冲向缺口,要为死去的同伴复仇,也要抢夺即将到手的财富。 是时候了。 顾亦安推开车门, 动作平稳地从地上,一个刚阵亡的士兵身边,捡起一支崭新的M16。 这名士兵大概率刚缴获这把好枪,还没来得及开一发子弹。 就死在了这里。 他检查了一下弹匣。 然后,他跟在那群士兵的身后,走进了那片黑暗。 小楼内部,光线昏暗。 只有应急灯,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 走廊里。 一些穿着玛萨部队军服的士兵。 早已把枪扔在了一边,高举双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就在部队顺利控制一楼时,顾亦安胸前的步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外围的指挥官,声音惊恐万状: “陛下!那个杀手………他跑了!” “他不是人!他简直是……啊!” 一声惨叫,通讯再次中断。 何塞王暴怒的咆哮,紧接着响起: “废物!一群废物!给我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顾亦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幽灵已经确认死了,跑掉一个,肯定是剃刀。 地雷和上千人的围剿,都杀不死,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 云九、雷暴他们…… 一定在这栋楼里。 很快,士兵们就在一楼大厅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伪装成墙壁的电梯。 工兵用塑胶炸弹,干净利落地炸开了厚重的合金门。 露出了通往地下的,深邃通道。 “继续前进!” 部队开始沿着楼梯向下探索。 地下工事的规模,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这里简直就像一个独立的地下王国。 一路向下,遇到的所有士兵,都选择了投降。 这些人,似乎只是雇来看门的,根本没有为创界科技死战的觉悟。 当部队抵达地下二层。 推开一扇巨大的隔离门,一股浓烈气流,扑面而来, 那是消毒水、福尔马林,和某种不明有机物腐败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猛地灌入鼻腔,直冲天灵。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士兵,都凝固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一排排巨大的玻璃容器,以一种毫无偏差的精确度,密集排列。 每个容器里都注满了浑浊的、泛着幽绿光泽的液体。 液体中悬浮着无数细小的,絮状沉淀物。 一具具赤裸的、皮肤苍白浮肿的人体,漂浮在里面。 粗大的导管,从他们的口鼻、喉咙、胸腔、腹部刺入。 将他们与外部的机器相连。 他们的眼皮紧闭,眼球却在皮下疯狂地颤动、滚动。 有些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手指或脚趾,因为无法抑制的神经反射,而痉挛、蜷曲。 这里不是实验室。 这里是人间地狱! 一个士兵胃里猛烈翻搅,再也无法忍受,当场弯下腰,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就是苏晴描述过的地狱! 他猛地冲了出去,在这一排排玻璃“棺材”间疯狂穿梭。 视线刮过每一张苍白麻木的面孔。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一张张面孔从他眼前闪过,又被他迅速抛在脑后。 一排,两排,三排……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跑遍了整个区域,检阅了数百个“陈列品”。 没有。 还是没有! 云九、雷暴、铁毡…… 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 一股冰冷的失望,混杂着更深的疑惑,涌上心头。 苏晴说过,她见过一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活动。 可为什么? 这里除了投降的士兵,一个研究人员、一个工作人员都看不到? 金蝉脱壳! 他们提前撤离了! 顾亦安立刻脱离大部队,开始在这一层迷宫般的建筑里,寻找线索。 他避开那些正在四处搜刮、破坏的士兵。 一间间地检查着那些办公室、休息室、资料库。 终于,在一间像是主管办公室的房间里,他看到了一个衣架。 衣架上,孤零零地挂着一件雪白的防护服。 在防护服的胸口位置,印着一个熟悉的标志。 一个不完整的半圆形,下面缀着几条不规则的曲线。 这个图案,和苏晴给他画出来的那个。 一模一样。 第138章 蜂巢实验室 顾亦安没去管那件防护服。 这个地下空间,大得像一座倒置的深渊。 一间间找下去,和在坟场里找一粒特定的尘埃,没有区别。 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必须冷静。 分析。 他的理智在尖叫。 如此规模的地下工事,精密复杂如活体。 必然有它的大脑、和中枢神经。 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直接找到它的“大脑” ——中央控制室! 但控制室在哪? 顾亦安的视线,开始快速检视着周围的环境结构。 他的目光,猛的定格在天花板上。 在那里,无数粗大的线缆,被包裹在金属槽中。 如巨蟒的筋骨,沿着墙体顶部蜿蜒延伸,最终汇集向一个方向。 电,能源,信息流…… 所有线路的终点,必然是整个设施的心脏! 顾亦安没有丝毫犹豫,沿着线缆汇集的方向,狂奔而去。 很快,一扇与其他门截然不同的合金门,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后退半步,身体蓄力。 一记猛烈的踹踢,狠狠地砸在门锁的位置! “哐!” 巨响中,合金门应声而开。 一个巨大的环形中央控制室,豁然出现在眼前。 他找对了。 数十米高的穹顶上,布满了复杂的线路和指示灯。 像某种冰冷、精密的钢铁星轨。 正中央,是一个庞大的、由无数屏幕拼接而成的操作台。 此刻大部分屏幕,都已漆黑一片。 只有最核心的一块主屏幕,还在闪烁着微光。 这里,是整个地下基地的神经中枢。 顾亦安快步上前。 主屏幕上显示的内容,让他的心脏骤然一停,连呼吸都忘了。 【蜂巢实验室】 屏幕中间,是一幅完整的地下基地三维结构图。 从地上一层的白色小楼,直抵深达十层的地下结构。 图上,一条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轨迹。 从几个不同的区域汇集,最终指向地下十层的一个独立出口。 逃生路线。 顾亦安的大脑,高速运转。 瞬间将这幅复杂的地图拆解、重组,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他的目光,扫过地图的每一个角落。 地下九层。 一个刺眼的,红色骷髅头标志。 囚犯? 还是……实验体? 视线落在了屏幕的左下角。 那里,有一行跳动的赤红色数字。 【00:04:59】 【00:04:58】 【00:04:57】 倒计时。 没有响彻基地的警报,没有闪烁的红灯。 只有这一串冷静到极点的数字。 这串数字,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警告,都更令人胆寒。 他瞬间明白了创界科技的歹毒用心。 无声的自毁程序。 这才是最彻底的“清理”。 它不会给入侵者,任何反应时间。 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撤离。 它要将所有闯入者,连同这个基地里,所有来不及带走的“秘密”。 一同埋葬在这座钢铁坟墓里,化为宇宙的尘埃。 顾亦安立刻抓起胸前的步话机。 “所有人立刻撤离!自毁装置!五分钟! “嘶……嘶嘶……”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的电流声。 地下深处的合金结构,完美地屏蔽了所有无线电信号。 他把步话机狠狠摔在地上。 没时间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将逃生路线和地下结构,死死记住,转身冲出控制室。 长期使用限时追踪能力。 为他锻造出了一个,比任何计时器都更精准的,内在时钟。 倒计时在他脑中,默数。 【00:04:30】 他沿着来时的路狂奔,合金地面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沿途遇到的士兵,依旧在疯狂地搜刮着。 有人试图用枪托砸开墙壁上的金属柜,有人在为了一块沾血的手表,而争执扭打。 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毁灭,一无所知,沉浸在虚假的财富狂欢里。 顾亦安的眼神,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哪怕千分之一秒。 这些人,已经死了。 【00:04:05】 他冲下通往更深处的楼梯。 空气越来越沉闷,带着高压电离后的金属腥味。 【00:03:50】 地下九层到了。 与上面的混乱不同,这里一尘不染,洁净到令人作呕。 一条笔直的白色走廊,通向一扇巨大的圆形合金门。 顾亦安用尽全身力气,推动那扇沉重的合金门。 门轴发出艰涩的呻吟,缓缓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他挤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与地下二层的人间地狱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没有杂乱的管线,灯光明亮柔和。 巨大的空间里,十二个独立的金属罐体,呈环形排列。 罐体上部,有一个很小的玻璃窗口。 透过窗口向里看去。 里面注满了清澈的淡蓝色液体。 没有导管,没有电线,只有一些微小的气泡,缓缓从底部上升。 金属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赤裸的中年男人。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就像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表情安详。 囚犯。 顾亦安的心脏狂跳起来,脑中那冰冷的倒计时,冷酷地提醒着他。 【00:03:40】 他冲向第二个玻璃罐。 是一个陌生的白人男性。 不是。 第二个,空的。 第三个,亚洲面孔,中年。 不是。 第四个,第五个…… 他的心一点点收紧,每看一个,希望就稀薄一分。 一半的罐体是空的,有人的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有。 归巢行动的成员,一个都没有。 判断出错了? 【00:03:15】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最后一个金属罐前。 当他的目光,透过那扇很小的玻璃窗口时。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他整个疯狂倒数的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是一张他刻在骨子里的脸。 眉眼清冷,鼻梁挺直。 嘴唇紧紧抿着,即使在沉睡中,也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倔强。 是云九。 找到了。 时间、倒计时、爆炸的威胁。 在这一刻,被强行抽离了他的世界。 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里,终于照进了一束光。 然而,脑中那冰冷的数字,像一道催命符,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00:03:10】 视线在光滑如镜的罐体上飞速扫过。 只有一个小小的触控面板,上面闪烁着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没有任何物理按键。 他尝试着组合触碰,面板毫无反应,只是发出一连串冰冷的错误提示音。 来不及研究了! 顾亦安后退半步,举起手中的M16。 对着金属罐与底座连接的缝隙,那唯一的结构弱点,扣动扳机。 “哒哒哒!” 金属爆响,火星四溅。 金属罐纹丝不动。 用枪托猛地锤击缝隙。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却依旧无法撼动,这坚固的金属罐分毫。 打不开! 【00:02:50】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如生命的沙漏。 暴力破坏,无效。 第139章 死亡倒计时 【00:02:48】 时间,在顾亦安脑中跳动。 每一次闪烁,都像死神的脚步声。 没有时间了。 他死死盯着金属罐与基座连接的,那道缝隙。 那里是唯一的弱点。 四周空无一物,没有其他任何工具。 唯一的工具,就是他自己。 孤注一掷。 顾亦安猛地后撤三步,身体下沉,右腿的肌肉开始以一种非人的频率颤动。 神魔舞,正蹬。 力量自脚踝炸起,沿小腿、大腿、腰胯,一节节贯穿、叠加。 他的右腿皮肤下,肌肉束根根暴起,拧成一股。 整条腿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八段序列。 极限。 再多一序列,他的骨头,会先于金属罐崩碎。 顾亦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蓄满八段蓄力的右脚。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残影,狠狠蹬在那道结构缝隙上! “铛——!”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金属巨响,在封闭的空间里轰然炸开。 “咔嚓!”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右膝传来了骨头断裂的脆响。 剧痛炸开,从骨髓深处,贯穿大脑。 而那个坚不可摧的金属罐。 在这一脚之下,底座连接处应声迸裂,整个罐体向后猛地一挫! 罐体未破。 但巨大的冲击,触发了故障保护程序。 “嗤——” 金属罐侧面。 一道厚重的弧形盖板,向上弹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浑浊的淡蓝色液体,从缝隙里汩汩涌出。 【00:02:33】 顾亦安半跪在地,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他甚至没空去感受那钻心的疼痛。 他用左腿支撑着身体,猛地扑过去,五指死死扣住那道,救命的缝隙。 将全身重量压上,用最野蛮的姿态向上一掀! “嘎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弧形的盖板,被他彻底掀开。 一个湿淋淋的、赤裸的身体。 顺着流出的液体,从罐中软软地跌落下来。 顾亦安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是云九。 她双眼紧闭,浑身冰冷。 皮肤在淡蓝色液体的浸泡下,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 “云九!” 顾亦安伸手,对着她冰冷的脸颊,毫不留情地扇了过去。 “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 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云九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一片茫然。 只是本能地看着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 “……我……在哪?” 她的声音干涩、微弱,像梦呓。 “地狱,还有两分钟关门!” 顾亦安的声音嘶哑。 他一把将云九从地上拽起来, “快走!” 云九的双腿,软得像面条,刚一站稳,就朝着一旁倒去。 顾亦安眼疾手快,伸手拦腰将她扶住。 入手处一片滑腻冰凉。 他这才意识到,她身上未着寸缕。 他没有丝毫犹豫,飞快地脱下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防弹衣,粗暴地套在云九身上。 又脱下自己的花衬衫,围在她腰间。 【00:02:21】 “走!” 顾亦安架起云九的一条胳膊。 将她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拖着一条断腿,朝着逃生口的方向,一瘸一拐地狂奔起来。 【00:02:00】 逃生通道,到了。 眼前的景象,却让顾亦安心脏骤停。 这根本不是什么通道,而是一个地下潜艇登陆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海水气味。 平台的尽头。 一扇巨大的圆形合金闸门,死死闭合。 地面上只有一片狼藉。 被无数人踩踏过的文件、匆忙间遗落的个人物品。 以及通向平台的,无数混乱交错的脚印。 几道粗重的黑色橡胶轮印,一直拖拽到平台边缘。 又突兀地消失在那里。 所有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绝望的事实。 潜艇,已经走了! 【00:01:50】 绝望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用牙咬碎。 顾亦安的目光,疯狂地扫过平台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死死钉在侧面墙壁,一扇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金属小门上。 他甚至来不及判断那是什么。 架着云九,一头撞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金属通道。 尽头,一排胶囊状的弹射舱,整齐地嵌在墙壁里。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 几乎瞬间,又被浇灭。 大部分舱门都大敞着。 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张嘲笑的嘴。 【00:01:40】 顾亦安的心脏,一寸寸下沉。 视线绝望地扫过那一排空位。 等等。 在最末端的角落里,还有一个! 舱盖正在缓缓关闭。 一个面色斯文的男人,正躺在里面,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亦安瞳孔一缩,想也不想,抬起手中的M16。 对准了舱内的男人。 “咔。” 一声轻响。 撞针落空,子弹卡壳了。 刚才用枪托重击金属罐,已经震坏了这把枪的内部结构。 【00:01:10】 顾亦安看都没看手里的废铁。 手腕一抖,将整把步枪当成一块板砖。 用尽全力,朝着即将闭合的舱盖缝隙,猛地掷了过去! “哐当!” 沉重的枪身,精准地卡在了舱盖、和舱体之间。 阻止了它最后几厘米的闭合。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亦安已经拖着断腿冲到跟前。 他单手伸进缝隙,一把揪住那个眼镜男的衣领。 将他狠狠地朝墙壁甩去。 “砰!” 男人撞在坚硬的合金墙壁上。 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滑倒在地。 人事不省。 此时,云九也彻底恢复了清醒。 她看着那个只容一人躺卧的狭小弹射舱,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个……装不下两个人。” 她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清冷。 顾亦安没有说话。 转过身,拉过她,就要把她往逃生舱里按。 云九猛地挣扎起来。 双手死死抓住顾亦安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她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不。” “你怎么办?” “要死一起死!” 顾亦安看着她,脸上忽然扯出一个笑容。 他凑到她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地说: “去马卡蒂酒店等我,我很快就出去找你。” 说完,不等云九反应。 他猛地发力,将她推进了狭小的逃生舱。 云九还想挣扎,顾亦安的目光,却落在了舱内控制面板上。 一红一绿两个按钮。 他伸出沾满液体的手,一巴掌拍在了绿色的按钮上。 【滴!检测到舱盖未闭合。】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顾亦安伸手抓住舱盖的边缘。 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一拉。 “咔哒。” 舱盖严丝合缝地关闭。 隔着透明的舱盖,云九死死地盯着他。 她没有哭。 这个在枪林弹雨、和阴谋诡计中,从未掉过一滴泪的女人。 只是感觉自己的心脏。 被他那个,一戳就破的谎言。 连同他唇边,那抹疲惫的笑。 一起温柔地捏碎了。 马卡蒂酒店。 多可笑的谎言。 多残忍的承诺。 她抬起手,指尖隔着冰冷的舱盖,徒劳地描摹着他,血污遍布的脸庞。 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的伤口。 就能将他从时间的尽头,拉回来。 她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因为她知道。 从今往后。 她的余生,就是一座永远等不到他的,马卡蒂酒店。 【逃生程序启动。】 胶囊舱,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随即顺着漆黑的滑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出。 瞬间加速,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00:00:25】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顾亦安。 和他脑中那永不停歇的。 死亡倒计时。 第140章 铁罐头 【00:00:25】 二十五秒。 能做什么? 普通人打个哈欠,发个呆,就过去了。 但对顾亦安而言,这是他从地狱爬回来的,全部时间。 他没有动。 断掉的右腿,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感,持续不断地刺穿神经,疯狂提醒着他,这具肉体已经濒临极限。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最后一管“雷神”。 甚至来不及拧开,直接用牙咬碎了瓶口。 将那粘稠的、带着金属甜腥味的能量胶,尽数挤入口中。 狂暴的能量, 瞬间冲垮了肉体传来的所有痛觉。 不是被治愈。 而是被更狂暴的能量洪流替代。 他的体内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瞬间飙升。 前额叶皮层急剧升温。 脑电波B波提升到正常人10倍。 整个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 自毁程序、逃生路线、基地结构图、剃刀被绞碎又重生的画面…… 所有信息碎片被暴力压缩、拆解、重组。 一个结论,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爆炸。 高温。 冲击波。 血肉之躯,瞬间气化。 唯一的生路,指向一个绝对坚固、能够硬扛爆炸核心的掩体。 那个将剃刀绞成肉糜,又让他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的,白色金属舱。 那个由整块致密合金浇筑而成的…… 销毁舱。 它在哪里? 曾经属于“剃刀”的金色轨迹,中央控制室那幅三维结构图。 在他脑海中瞬间重叠。 地下九层,实验室。 他现在所处位置的正上方! 顾亦安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燃起了最后一点求生的火焰。 【00:00:20】 他动了。 身体从地上弹起,单靠左腿发力。 速度,快到极致! 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行的虚影,冲向来时的方向。 那条断掉的右腿,在高速拖行下,传来骨头摩擦的“咔咔”声,但他恍若未闻。 没有痛觉。 只有计算。 沿途有几个何塞王手下的士兵,正试图撬开墙壁上的合金柜。 他们只看到一个赤裸上身、拖着一条断段腿。 却跑得比车还快的疯子从身边,一闪而过。 “那是……那个巫师大人吗?” “他跑什么?” 他们的疑惑,没有得到答案。 顾亦安的身影,已消失在楼梯拐角。 【00:00:10】 地下九层,那扇的合金门。 门旁的密码面板,闪烁着幽幽的冷光。 他的大脑中,那串数字清晰无比。 4-3-5-6-6-2。 伸出颤抖、却精准的手指,在面板上疾速按下。 “嗡——” 厚重的合金门,向一侧无声滑开。 【00:00:05】 房间中央,那个白色金属舱,静静地躺着。 像一口为他量身定做的棺材。 顾亦安冲到舱前,一巴掌拍在侧面闪光的按钮上。 【REGD】 “咔哒。” 舱盖缓缓升起。 他看了一眼身上仅存的沙滩裤,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扯掉。 浑身赤裸。 他必须复刻剃刀的每一个步骤。 排除任何变量。 【00:00:03】 他躺了进去。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尺寸严丝合缝。 侧面的控制屏幕亮起。 他伸出手指,再次按下。 【STRH】 【00:00:01】 上盖,开始关闭。 最后的光明,被一点点压缩成一条缝隙。 【00:00:00】 外面,整个世界亮了。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的白光。 从即将闭合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紧接着。 是一股足以蒸发钢铁的炙热。 然后。 他的意识,坠入无尽的黑暗。 …… 顾亦安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温暖的梦。 他回到了小时候,家里还是那栋带地下室的大房子。 他拿着玩具枪,带着扎羊角辫的妹妹顾小挽,进行“地下室大冒险”。 “小挽,跟紧我,爸爸说下面有怪兽!” 他压低声音,故作成熟。 顾小挽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眼神里全是无聊。 推开地下室的门。 爸爸顾川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实验台前忙碌,周围摆满了各种看不懂的仪器。 “你们两个小家伙,又来打扰爸爸工作。” 妈妈陈清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走过来,蹲下身,温柔地帮他理了理衣领。 “小安,不是说了吗,不可以来地下室。” 爸爸顾川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 顾亦安回头,想狡辩。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爸爸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被一层蠕动的、漆黑的诡异纹路所覆盖。 他的嘴,裂开到一个非人的角度。 里面没有牙龈和牙齿。 只有一排排细密的、参差不齐的、如深海鱼类般的利齿。 “啊——!” 顾亦安猛地惊醒。 眼前不是父亲那张恐怖的脸,而是一片狭窄的、纯白色的金属内壁。 “滴……滴……滴……” 单调的蜂鸣声,在耳边响起。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侧面的控制屏幕上,一行模糊的字符在微弱地跳动着。 【……ALGJIWJLO……】 他活下来了。 在这口铁棺材里。 他试着活动身体,右腿的断骨处,传来一阵麻木的钝痛。 他还记得剃刀的操作。 在关上舱盖后,按下了【ACNS】键,然后被万千刀刃,绞成了肉酱。 可现在,屏幕上那些按钮,都变成了他完全看不懂的古怪符号。 根本没有【ACNS】这个选项。 出不去。 也死不了。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绝望,缓缓将他淹没。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身旁的舱壁上。 “妈的!开门!听见没有!” 他嘶吼着,声音在狭小空间里碰撞,带着疯狂的颤音。 没有回应。 死一般的安静。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将归于沉寂时。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字正腔圆的夏国语。 【……检测到有效语音,已切换至该语言模式……】 顾亦安愣住了。 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您好,初级觉醒者,请重复您的指令。】 顾亦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与荒谬,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打开舱门。” 【指令收到。正在执行……】 “咔嚓……” 舱盖处传来一阵金属扭曲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尝试启动。 但随即,又沉寂下去。 【执行失败。】 电子音依旧冰冷。 【故障报告:舱体外部遭遇超高温,金属结构发生部分溶解性焊合,物理锁死结构已失效。无法打开。】 顾亦安发疯似的用力去推头顶的舱盖。 可舱盖,却像是和基座彻底长在了一起,纹丝不动。 高温溶解……焊合…… 这个念头,让他全身发冷。 他躲过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却把自己…… 活生生焊死在了一个打不开的铁罐头里。 第141章 铸骨 “……我把自己……活生生焊死在了一个,打不开的铁罐头里。” 这个认知,击穿了顾亦安的脑髓。 他停止了所有徒劳的挣扎。 越是绝境,越要冷静。 这是他用无数次生死,换来的本能。 他强迫自己忽略断腿处传来的,愈发清晰的剧痛,重新审视这口活棺材。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等等。 它刚才称呼自己……初级觉醒者。 这个词,绝不是巧合。 萤火、创界科技、蜂巢实验室…… 这一切的背后,藏着一个远超他想象的秘密。 “你为什么叫我初级觉醒者?” 顾亦安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平稳。 他必须搞清楚这个称谓的含义,这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电子合成音没有丝毫延迟,冰冷地回应道: 【基于舱内生命体征扫描,您的生物数据与“始源血清”初级融合形态的指标相匹配。该形态定义为:“初级觉醒者”。】 始源血清? 又一个新名词。 顾亦安感觉自己正在一层层,剥开某个巨大秘密的核心,每一层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创界科技,不是在搞科研。 他们是在定义一种全新的物种。 “你们的技术,来自地外文明吗?” 顾亦安试探着问。 【指令解析中……歧义。重新定义你们。】 【若指代本设备M-7型多功能舱,技术源:EARTH。】 电子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某种转换。 【……根据您的语言习惯,译为:地球。】 地球? 顾亦安彻底懵了。 如果这种技术真的存在于地球,以当今互联网的渗透程度,早就被扒个底朝天了。 难道……自己所处的,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 是被“萤火”影响后产生的幻觉? 还是说,自己其实早就死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弥留之际的幻象? 无数荒诞的念头,在他脑中翻滚。 “我现在……是在现实世界里吗?” 他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声音里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颤抖。 【无法理解该指令的逻辑内核。】 【若“现实世界”指代物理宇宙,根据全球定位系统(GNSS)反馈。】 【本设备当前坐标为:东经119.4度,北纬12.8度。】 【地理位置:圣扎拉斯,曼巴岛,中央蜂巢实验室。】 位置,国家,经纬度……全都对得上。 这里就是地球。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是地球的某个平行时空吗?” 【“平行时空”,属于理论物理学的高维猜想。】 【根据对所有基本物理常数的检测。】 【该假说,不成立。】 就在顾亦安的思绪,陷入更深的迷雾时。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却带着一丝急促的意味。 【警告:备用应急电源剩余1.2%,将于六十秒后彻底关闭。】 这声警告,将顾亦安从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浇醒。 管他什么觉醒者,管他什么平行时空。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等等!” 他急促地喊道, “我被困在里面了!舱盖被高温焊死,怎么出去?” 【指令收到。正在进行可行性分析……】 电子音的语速似乎都快了一些。 【分析一:外部救援。网络中断,无法联络。可能性为零。】 【分析二:内部突破。焊合最薄弱点,位于舱盖前端与基座连接处,破坏阈值:瞬时冲击力2.7吨。】 【……扫描您的当前状态……肌肉强度C-,骨密度D+……综合判定,当前状态,无法完成。】 无法完成! 这四个字,就是死亡判决。 “那就给我变强的办法!” 顾亦安双目赤红,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击, “你扫描了我的身体,你提到了始源血清,你懂我的力量!” “给我一个方案!” 【……基于您的力量体系……可行性方案生成……】 【建议使用“人体三元基态构筑法”,引导能量,强行重塑躯体。】 【方案一:“质态构筑法”第二组,短时强化骨骼。】 【方案二:“动势构筑法”第三组,爆发冲击力量。】 【警告:强行构筑,将对躯体造成不可逆损伤。】 【综合成功率预估:1%。】 【是否显示战术图示?】 人体三元基态构筑法? 质态构筑法? 动势构筑法? 顾亦安根本听不懂这些名词,但他抓住了重点! 1%。 这1%的成功率,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显示——!” 他咆哮道。 本已黯淡的侧面屏幕,榨干了最后一点能源。 一个由扭曲线条,构成的抽象人形符号,骤然浮现。 看到符号的瞬间。 顾亦安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扭曲、古朴、蕴含着无穷韵味的线条…… 是神魔舞! 却又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动作。 马宝国的话,犹在耳边,《东周杂记》载:天外陨铁,传天图三卷! 原来这所谓的“人体三元基态构筑法”,就是完整的三卷天图! 屏幕上,十个“质态构筑法”的图形飞速闪过。 每一个都比他已知的动作,更复杂,更反人类。 紧接着,屏幕上的小人,开始演示“动势构筑法”——膝顶! 正是“神魔舞”中的第三组——膝顶! 原来如此! 三卷天图,并非各自独立,而是相辅相成! “质态构筑法”是强化。 “动势构筑法”是攻击! 然而,就在第四个动作,即将出现的瞬间。 “滋……” 屏幕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备用电源耗尽……系统....关....闭.....】 冰冷的电子音,在留下一句绝望的尾音后。 也彻底沉寂。 整个世界,再次回归令人窒息的黑暗。 唯一的希望之光,随着屏幕的熄灭,一同被吞噬。 窒息感,开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这口铁棺材里的氧气,正在被他一点点消耗殆尽。 时间不多了。 “动势构筑法”全部动作,他早已烂熟于心。 顾亦安的脑海里,疯狂回放着刚才那 “质态构筑法”十个图形。 他必须在窒息之前,学会它,然后打破这口棺材。 可在这狭小到连翻身都困难的空间里,如何施展那些需要大幅度扭转、折叠身体的动作? 不管了! 顾亦安眼中,爆出疯狂的血丝。 他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脑海。 得益于大脑超凡记忆力,那十个复杂的图形,被他牢牢刻印下来,分毫不差。 他无法做出完整的动作。 但他可以调动肌肉,模拟发力的顺序、和意图。 他有神魔舞的底子,这让他对这种独特的发力方式,有着本能般的理解。 第一个图形。 意念到处,他背部一块从未主动调用过的小肌群,猛然抽搐了一下。 第二个图形。 颤动感,沿着脊椎向上传导,蔓延至肩胛。 第三个图形…… 他的身体,在毫米级的空间内。 以一种非人的方式,依次激活、撕裂。 然后,重组一块块沉睡的肌群、与筋膜。 每一个图形的模拟完成,都让他的身体内部,爆开一片灼热的剧痛。 这不是改造。 这是熔炼! 随着第十个图形的模拟完成。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他的四肢百骸,疯狂涌向他那条断掉的右腿! 原本因为骨折而麻木、冰冷的右腿,此刻像是被丢进了熔炉。 骨骼在呻吟,肌肉在尖叫。 他的左膝,滚烫得吓人,感觉那里不再是血肉骨骼。 而是一块刚刚出炉的凶器! 这就是“质态构筑法””的力量! 专门强化身体特定部位的法门! 他没有时间去感受这份变化,带来的震撼。 “动势构筑法”,第三组,膝顶! 这个动作,他早已烂熟于心。 一至十段的发力序列,在他体内瞬间启动。 力量自脚踝炸起,经过“质态构筑法””强化过的小腿骨骼时,没有丝毫阻滞。 反而像是被增幅了一般,变得更加凝练、狂暴。 力量穿过滚烫的膝盖,涌入大腿,再贯入腰胯。 十段序列,极限蓄力! 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让他做出完整的发力姿态。 但没关系。 他用仅存的力气,将背部死死抵住舱底。 右膝用力抵在另一侧的舱壁上,将整个身体固定住。 然后。 那条被灌注了全部力量、被“质态篇”极限强化的左腿,以膝盖为箭头。 朝着舱盖焊合的薄弱处。 猛然轰出! 第142章 血海 “轰——!”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膝盖与舱盖的碰撞。 而是从铁棺的内部结构深处,爆裂开来。 顾亦安的左膝,在那股新生热流的疯狂灌注下,坚硬如钻。 舱盖连接处,最脆弱的焊点。 被他硬生生顶开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缝。 “咔嚓……” 金属扭曲的哀嚎声,刺人耳膜。 那道微不足道的裂缝,在舱体内外恐怖的压力差下,被瞬间撕扯成一道狰狞的豁口。 “哗——!” 冰冷的海水,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以恐怖的速度,从裂缝中疯狂灌入。 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拍在顾亦安身上,将他死死掼在舱底。 那一瞬间,无论是“质态构筑”带来的强化,还是“动势构筑”榨取的爆发力,都瞬间泄空。 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无尽的疲软。 右腿断骨处的痛感,重新变得清晰。 与左膝撞击后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不能昏过去。 顾亦安死死咬住牙关,绷紧全身最后一丝肌肉。 在海水淹没头顶的瞬间,闭住了呼吸。 海水灌入的速度,快到极致。 短短十几秒,就彻底填满了这口狭小的铁棺。 内外压力,达成平衡。 就是现在! 顾亦安将背部,死死抵住舱底。 用那条完好的左腿,以一个扭曲到极致的姿势,狠狠蹬在舱盖内壁。 “嘎吱——” 被破坏了结构的舱盖,再也无法承受,应声向上弹开。 解脱了。 顾亦安像一截浮木,顺着水流飘出了这口铁棺材。 他没有片刻停留,双臂和单腿并用,拼命向着头顶那片模糊的光亮划去。 周围是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只有上浮时,耳中因水压变化而产生的,尖锐嗡鸣。 这段通往生天的距离,仿佛没有尽头。 肺部的空气,早已耗尽。 一种撕裂般的灼痛感,从胸腔传来。 大脑因缺氧,而阵阵发黑。 意识开始涣散。 就在他视野,即将被永恒黑暗吞噬的前一秒。 头顶的光亮,轰然放大。 “噗——!” 他终于冲出了海面。 “呼……哈……咳……咳咳……” 顾亦安贪婪地张开嘴,大口吞咽着空气。 那带着浓重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 此刻,却比任何琼浆玉液,都要甘甜。 他仰躺在海面上,剧烈地喘息着,任由身体随着波浪起伏。 许久。 他才缓缓睁开疲惫不堪的眼睛,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世界。 然后,他愣住了。 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 无穷无尽的血色,将天幕彻底染透。 厚重的、铅灰色的烟云,遮蔽了太阳,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红光。 海,同样是红色的。 一层粘稠的、暗红色的浮沫,覆盖了整个海面。 无数死鱼翻着白肚,密密麻麻地漂浮在其中。 它们的身体,大多残缺不全,被某种高温瞬间烫熟。 更多的,是人的尸体。 男人,女人,士兵,平民…… 他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漂浮着。 有些,还凝固着生前最后的惊恐。 有些,则只剩下焦黑的,残肢断臂。 这片海。 变成了一锅巨大、而血腥的浓汤。 远方。 曾经的曼巴岛,已经从海平面上,彻底消失。 这是一次远超常规武器的能量释放。 将岛屿中心的一切,都瞬间汽化,化作了染红天空的血雾。 而处在爆炸边缘地带的生物。 则被恐怖的冲击波,和超高温活活震死、烤熟。 然后抛入了这片死亡之海。 彻骨的寒意,自尾椎炸开,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他活下来了。 从这场,足以抹平一座岛屿的人间炼狱里,活下来了。 闭上眼,仰面朝天。 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在血色的海洋里漂流。 他需要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体力。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在血海里漂了多久。 身体求生的本能,终于压过了精神的疲惫。 他重新恢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 海水是温热的。 但体温,仍在持续流失。 必须找到可以借力的东西。 他转动眼珠,在周围漂浮的“材料”里搜寻。 一具泡发得有些肿胀的尸体,缓缓漂了过来。 是一名玛萨部队的士兵,身上的军装,还算完整。 顾亦安划水过去。 一把抓住对方的武装带,将自己半个身子,搭了上去。 尸体僵硬的触感,没有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在生存面前,一切矫情,都显得可笑。 一个不够。 他又划向不远处,那里有三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费力地将他们分开,用他们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将四具尸体笨拙地打结连接。 形成一个简易的浮台。 他又幸运地,发现了几块炸碎的木质集装箱板,小心翼翼地将其搭在尸体组成的浮台上。 一个由死人构成的求生筏,勉强将上半身探出水面。 顾亦安趴在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感受了一下风向,又看了看天空中,那团巨大烟柱的位置。 确定了自己大致位置,处在曼巴岛的东侧。 阿坤和他约定的接头地点。 在更东边的海岸线上,一个废弃的渔港。 顺着风,应该能到。 他伸出那条完好的左腿,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 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 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半睡半醒。 全靠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身体,机械地重复着划水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道模糊的黑色轮廓线,出现在了海天交接之处。 陆地! 精神猛地一振,顾亦安划水的频率和力道,都加快了许多。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煎熬。 当他双脚,终于踩到混合着沙子、和淤泥的海底时。 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位“功臣”,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谢了。” 然后,他拖着残破的身体,一瘸一拐地爬上了海岸。 这是一片狼藉的沙滩。 布满了从爆炸中心冲过来的杂物和尸骸。 他从一具尸体上,费力地扒下一条烂了一半的军裤。 胡乱套在自己身上,总算遮住了要害。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辨认出方向,沿着海岸线向北走去。 他所有的现金、金条、珠宝,都在阿坤那里。 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对阿坤有了一定的判断。 那是一个被现实磨平了棱角,骨子里,却还有几分憨直的男人。 顾亦安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 与此同时。 马卡蒂酒店,七楼。 一扇窗户后面,云九静静地站着。 她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战火纷飞的城市,眼神空洞。 她的脑海里,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去马卡蒂酒店等我,我很快就出去找你。” 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 一个用他的命,换了她的命的谎言。 恨他吗? 还是该感谢他? 她不知道。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 一个他已经尸骨无存的消息。 然后,她就回家。 可心脏深处,却总有一个微弱到可笑的声音在说。 万一呢? 万一那个混蛋,真的又创造了一次奇迹呢? 她就这么站着,望着窗外。 等一个,她明知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第143章 大鬼 在沙滩上蹒跚了半个多小时。 视线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车影出现了。 那辆破旧的军用吉普车,静静地停在废弃渔港的栈桥入口。 车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身影,从驾驶座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是阿坤。 他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从血海中走出的人影。 他先是愣在原地,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当确认真的是顾亦安时,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安……安哥!” 阿坤冲到近前,看着浑身血污、形容枯槁的顾亦安。 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你……你真的……我还以为……” 顾亦安没力气听他抒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嗓音撕裂: “扶我上车。有雷神吗?” “有!有!我全带来了!” 阿坤回过神来,连忙小心翼翼地扶住顾亦安,将他安置在副驾驶座上。 他手忙脚乱地从后座的一个背包里,翻出一管银色的能量胶,递了过去。 顾亦安拧开盖子,直接吸了半管。 一股炙热的暖流,瞬间涌入喉咙,顺着食道滑入胃中。 他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安哥,我看到那边的爆炸,还以为你……” 阿坤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颤抖。 顾亦安闭着眼。 “我命硬。” 吉普车颠簸着,驶离了这片死亡海岸。 一小时后,马卡蒂国际大酒店,再次出现在眼前。 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顾亦安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前台,休息区,咖啡厅…… 没有那个他期望见到的、清冷而决绝的身影。 她终究还是没信。 也是,那种情况下,谁会信呢? 他心里划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随即被他死死压下,径直走向电梯。 回到房间,顾亦安先是将自己扔进浴室,冲掉了满身的咸腥。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他将剩下的半管“雷神”也一饮而尽。 右腿断骨的剧痛依旧,但澎湃的能量压制了痛感,并开始缓慢修复受损的组织。 精神,总算恢复了七八成。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混乱的街景,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不管怎样,云九救出来了。 至于那个残忍的承诺,他问心无愧。 只是,“剃刀”跑了。 追踪他的唯一线索,那个FNX-45弹匣,也丢了。 进入那个多功能舱时,他脱光了所有衣物,包括那条藏着弹匣的腰带。 唯一的线索,断了。 顾亦安心头一沉。 他转身走到床边,拿起阿坤带回来的那个军用背包,在里面翻找起来。 另一枚弹匣,静静地躺在背包底层。 这是属于“哑巴”的手枪弹匣。 “剃刀”和“幽灵”被派去与何塞王谈判,结果被自己截胡,下落不明。 而“哑巴”和那个眼镜男,应该是一起去了夏国。 圣扎拉斯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会不会回来? 这是眼下,唯一的线索了。 ............ 夜色, 笼罩着圣扎拉斯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马卡蒂国际大酒店的套房内,灯火通明。 顾亦安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指尖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弹匣。 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黑暗降临,无数彩色的线条,在虚空中交织。 他熟练地找到了那条,代表着“哑巴”的金色轨迹,将自己的神念,狠狠沉了进去。 眼前的黑暗瞬间褪去。 一个崭新的视角取而代之。 他正站在一间装修考究的办公室里。 脚下是柔软的羊毛地毯,面前是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 第一人称视角的他,就是“哑巴”。 视角微垂,面前一张考究的办公桌,桌上插着小小的夏国国旗。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沉稳。 当顾亦安“看”清那张脸时。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脊椎炸开,直冲头顶! 这张脸,他认识! 当初在特勤部,一起商议“归巢行动”细节时。 这个男人,就坐在王厅长的身边! 全程,都是王厅长在说,这个男人一言不发。 只是在关键处,会用眼神和王厅长进行短暂的交流。 但顾亦安清晰地记得。 王厅长在他面前,姿态放得很低,带着一种下属面对上级时,不自觉的恭敬。 他曾猜测,这人恐怕是来自更高层级的、真正的大人物。 却没想到。 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他。 画面中,这位大人物的脸上,没有了当初那种云淡风轻的沉稳。 他的眉头紧锁,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杀意。 “这个冥顽不灵的混蛋,我不想再看到他。” 画面里的“哑巴”,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对着男人,微微点头。 视角转动,“哑巴”转身,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神念切断。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瘫坐在沙发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线索,终于串联成线。 答案,却是一个让他浑身冰冷的地狱。 内鬼,不止“乌鸦”一个。 “归巢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安排好的献祭。 真正下棋的人。 是特勤部,那个西装男人! 他就是创界科技,安插在夏国权力核心的。 那只最可怕的“大鬼”!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顾亦安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却吹不散他心中那片焚尽一切的焦土。 他看着窗外。 远处的城区,火光冲天,隐约还能听到零星的枪炮声。 街道上,流离失所的难民,在废墟间茫然地穿行。 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圣扎拉斯的现状。 而创界科技。 这个以国家为培养皿,以战争为催化剂,以人命为“原料”的魔鬼。 它的黑手,已经伸向了自己那片和平繁荣的故土。 如果夏国也变成这样…… 军阀混战,遍地烽烟,尸骸盈野…… 他的妈妈,他的妹妹。 他所有在乎的人…… 会遭遇什么? 第144章 重聚 顾亦安合上窗户。 窗外纷乱的枪炮声,与远方燃烧的火光,瞬间被厚重的隔音玻璃拒之门外。 他转身看向阿坤,语气低沉而有力。 “有三件事,你必须立刻去办。” “第一,找到之前卖给你雷神的渠道。” “不管花多少钱,把他们手里的货全部买回来。” “第二,背包里的金条和珠宝,全部换成美金。” “第三,去前台。用现金,让大堂经理查一下。” “这几天,是否有一位名叫云九的夏国女士入住,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顾亦安拿起那把鎏金的沙漠之鹰。 他将枪和几个备用弹匣,一起塞给阿坤。 “这个你带着防身。” “记住,” 顾亦安加重了语气, “所有交易,务必安排在酒店内完成。” “一步也不要离开这里。” 阿坤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沙鹰,又看了看顾亦安眼底的血丝。 他用力点头,声音坚定。 “明白,安哥!” “我这就去办!” 阿坤的脚步声远去。 房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顾亦安盘腿坐在地毯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脑海中混乱的线索,重新梳理清晰。 下一步的行动,必须严密周全。 一、“始源血清”,无疑就是他脑中,那自己称为“萤火”的金色液体。 这是他所有异变的源头。 二、“觉醒者”,指的就是像他这样,成功融合了“始源血清”的人。 “剃刀”那种不死之身,恐怕也是一种觉醒者。 只是方向与他不同。 三、创界科技。 这家公司掌握着“多功能舱”、“人体三元基态构筑法”,这种超越时代的禁忌科技。 它潜藏在黑暗中。 以颠覆国家为手段,以战争为催化剂,以人命为“原料”。 它是一个彻头彻尾、反人类的魔鬼组织。 四、父亲的失踪。 触物追踪显示他还活着。 却被困在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维度或空间。 创界科技似乎也对那个地方,无能为力。 所以,他们才会用抄家、制造家庭债务,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试图逼迫父亲现身。 五、那部《人体三元基态构筑法》,便是他所知的“神魔舞”三卷天图。 创界科技竟然拥有完整的法门。 他在多功能舱里,学到了“质态构筑法”中,一个强化膝部的序列组合。 他之前得到的,是完整的“动势构筑法”。 至于第三篇,连名字都不知道。 所有答案,所有线索。 都指向创界科技。 六、 创界科技的人员,已经渗透进夏国高层。 他们的阴谋一旦得逞,夏国将沦为第二个圣扎拉斯。 届时,他的母亲、妹妹…… 所有他关心的人,都将面临生不如死的炼狱。 想要阻止创界科技,他手中这枚属于“哑巴”的弹匣。 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也是最危险的突破口。 他必须利用这个线索,深入了解创界科技在夏国的布局。 同时,找到机会,取得完整的三卷天图。 查清父亲失踪的真相。 思路渐渐清晰。 行动目标也已明确。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伤势,并增强自己的实力。 ........ 第二天一早。 他从背包里,拿出仅剩的两管“雷神”。 毫不犹豫地拧开其中一管,吸入了三分之一。 一股炽热的暖流,瞬间涌入体内。 他立刻闭上眼睛。 脑海中,多功能舱内那块破碎屏幕上,“质态构筑法”的图影,清晰浮现。 那个强化膝盖的序列组合,共十个动作,繁复而精密。 他尝试着,将这个原本应用于左膝的法门,引导至受伤的右腿。 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扭曲。 断裂的骨骼处,传来难以言喻的酸麻刺痛。 能量消耗巨大。 仅仅是完成第一个动作的模拟,就让他汗如雨下。 但他能清晰感觉到,右腿断骨处,一股微弱的暖流正缓缓汇聚。 骨骼的愈合速度,远超正常的生理恢复。 这“质态构筑法”,果然是在强化物质本身的基本形态! 一个小时后,一套完整的序列动作,模拟完毕。 顾亦安虚脱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那一管“雷神”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 他站起身,右腿虽然依旧痛感,却至少可以正常行走了。 这效果,堪称神迹。 稍作休息,他再次补充了“雷神”。 然后,拿出了那枚属于“哑巴”的FNX-45弹匣。 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掌心。 他闭上眼睛。 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 无数彩色轨迹,星河般在他意识深处,交织流淌。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条,代表着“哑巴”的金色轨迹。 将自己的神念,沉入其中。 眼前景象骤变,黑暗瞬间消散。 他站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脚下是酒店常见的地毯,面前是一张桌子。 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仅一指宽的缝隙。 一缕光线投射进来。 照亮了空气中细微飘浮的尘埃。 房间的窗户,敞开着,有微风吹过。 他,就是“哑巴”。 视线的主人,正趴在桌子上,纹丝不动。 他身前架着一杆造型精悍的狙击步枪,枪身呈现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只手,正调整着瞄准镜上的旋钮刻度。 调整完毕。 那只手缩了回去。 随即,视角向前凑近,眼睛贴上了狙击镜的目镜。 视野瞬间被拉近,放大。 一个巨大的十字准星,出现在一片清晰的画面中央。 准星之下,是一栋宏伟、而庄严的建筑。 门口,两名身穿笔挺军礼服的夏国士兵,持枪肃立,身姿标枪般挺拔。 国宾馆! 这是夏国首都,专门用以接待外宾的,最高规格宾馆! 狙击镜的视野。 在门口缓缓移动,似乎在耐心等待着某个特定目标的出现。 二十秒的时间,转瞬即逝。 在精神力被抽空之前,顾亦安果断切断了连接。 他猛地睁开眼,冷汗已密布额头。 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监视“哑巴”的行动。 从早上到现在,“哑巴”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 不断用狙击枪,瞄准着国宾馆的大门。 他到底想刺杀谁? 这个念头,让顾亦安不寒而栗。 ............ 傍晚时分。 房间门被敲响。 是阿坤。 他拉开房门。 “安哥,你看谁来了!” 阿坤的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激动、和邀功。 他侧过身,露出了身后的人。 顾亦安的目光,越过阿坤的肩膀,瞬间凝固。 走廊的灯光下。 她身形笔直。 一件单薄的黑色衣服,勾勒出她训练有素的身体轮廓,线条利落而矫健。 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上。 此刻,却透着一种失去血色的苍白。 她的嘴唇,仅仅只是轻微抿紧。 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将某种巨大的颤抖,压抑下去。 顾亦安的呼吸停滞了。 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像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 千言万语,此刻都显得那样多余。 空气中流淌着的,是那一场生死边缘的挣扎。 是那份不曾宣之于口的,承诺。 良久。 云九的眼底,终于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 她拼命克制着,胸口轻微起伏, 最终,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情绪,都凝结成一句,听不出丝毫温度的话语。 “混蛋,你总算没食言。” 顾亦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他嘴角刚扬起一丝调侃。 可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看到,云九的身后,又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身材魁梧、一脸刚毅的雷暴。 他身侧,刀锋面无表情地伫立着。 紧接着,一个脸上挂着真诚笑容的男子,从两人身后探出了头。 冲着顾亦安挥了挥手。 是乌鸦。 或者说,是“幽灵”。 顾亦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周身血液,瞬间凝固成冰。 第145章 伪装 大脑宕机,只持续了零点零一秒。 下一刻。 顾亦安脸上的僵硬,化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张开双臂。 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我的天!你们终于来了!”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先是给了雷暴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雷暴大哥!” “太好了!” “你们都没事!” 这番热情洋溢的表演, 完全符合一个九死一生、骤逢战友的年轻人。 那种激烈而真实的反应,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雷暴显然也极为动容。 他粗壮的手臂,用力回拍顾亦安的肩膀,力道大得顾亦安差点喘不过气。 “顾大师!” “听云九说,是你救了她!好样的!” 松开雷暴。 顾亦安的目光,转向乌鸦。 他脸上的笑容,真诚温暖。 走上前,也给了乌鸦一个拥抱。 “顾大师,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 乌鸦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背。 “你可是我们小队的福星啊。” 顾亦安自嘲地笑了笑,“福星谈不上,差点成灾星了。” 他伸出手臂,试图去抱刀锋。 刀锋却抬手一挡。 “停,免了。” 顾亦安随即环顾一圈,眉头蹙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对了,铁毡呢?” “怎么没看到他?”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还热烈融洽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沉重。 雷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痛惜。 他垂下眼睑,声音沉重。 “那天……我们中了埋伏。” “铁毡他……为了掩护我们撤退,牺牲了。” 雷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后来我们几个,都被抓了。” “被那帮狗娘养的,关到现在。” “要不是云九一直在外面想办法周旋,恐怕我们……” 顾亦安的内心,一片冰冷。 他的思绪,却在以惊人的速度狂飙。 不对劲。 彻头彻尾的不对劲。 在他通过“剃刀”共享的视角里,“乌鸦”分明在曼巴岛的蜂巢实验室。 之后,他又和“剃刀”一起,被派去与何塞王谈判,遭遇了伏击。 现在雷暴居然说。 他们一起被抓,还被关到现在。 “都过去了。” 云九的声音清冷,打破了这片沉寂。 她走到顾亦安面前。 目光扫过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那条行动略有不便的右腿上。 “立即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圣扎拉斯。” “何塞王死了,他的地盘现在乱成一锅粥。几股势力正在火拼,这里越来越危险。” “半小时后,楼下停车场集合。”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 顾亦安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回去,必须尽快回去。 只有回到国内,回到自己的地盘。 才能想办法,揭开这层迷雾。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第一要务。 雷暴等人点头,转身离去。 走廊里,只剩下顾亦安、云九和阿坤。 云九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 “快点。” 说完,她也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房门关上。 顾亦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安哥,他们是……” 阿坤看着门口,有些迟疑。 “自己人。” 顾亦安吐出三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 阿坤从角落里,拖出两个鼓鼓囊囊的军用背包,放在床上。 “安哥,都办妥了。” “那个卖雷神的渠道,我把他们的存货都清空了,一共四十管。” 阿坤一边汇报。 一边把那把沙漠之鹰,递还给顾亦安。 “还有金条和珠宝,换了九十多万美金。” “那些人真黑,珠宝的价格压得太狠了,如果在国内,至少能翻一倍。” “黄金价格还行,卖了六十多万。” 顾亦安接过沙漠之鹰。 拉开一个背包的拉链,银色的能量胶,整齐地码放在里面。 他一眼扫过,然后从另一个背包里,拿出一捆美金。 估摸着有五十万,单独装进一个空背包。 递给了阿坤。 “我马上回国了,这些钱你拿着。” 顾亦安看着阿坤。 “不管你是想留下,还是跟我回国,都够你安安稳稳地成个家,过下半辈子了。” 阿坤愣住了。 他连忙把背包推了回去。 “不,安哥,我不要!” “钱我真不缺,之前攒的存款还有不少。” 阿坤的眼神中,满是恳切。 “我孤家寡人一个,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安哥,你要是不嫌弃,就让我跟着你吧。” “朝九晚五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这几天……比我这辈子活得都刺激!” 顾亦安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行。” “我的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走。” 半小时后。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两辆不起眼的越野车,静静地停靠着。 雷暴和刀锋,已经坐在了第一辆车里。 云九看到跟在顾亦安身后的阿坤,眉峰微蹙。 顾亦安抢先开口。 “嗯,我的好兄弟,非要跟着我回国。” 云九看了阿坤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吐出几个字。 “我们不回国。” 顾亦安闻言,神色有一瞬间的错愕。 “不回国?那我们去哪儿?” “泰谷国。” 云九的回答,简洁明了。 “上车再说。” 顾亦安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看到驾驶位上,乌鸦正通过后视镜看着自己。 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阿坤被云九安排与雷暴、刀锋一辆车。 顾亦安则被示意上了第二辆车。 他硬着头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乌鸦开车。 他和云九坐在后排。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 车辆缓缓驶出停车场,驶入圣扎拉斯,那伤痕累累的道路。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云九没有像上次那样挽住他的胳膊。 她再次恢复了那个,冰冷决绝的教官形象。 “我已将此处所有情况,向上级汇报。” “他们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承诺给你的报酬翻倍。不过……” 顾亦安没有开口,静静等待着云九的下文。 云九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得没有丝毫波澜。 “归巢行动,必须继续。” “最新情报显示,我们的目标,周子昂,已经出现在泰谷国。” “你只需要跟随我们前往泰谷,找到周子昂即可。” “你需要的信物,已经送到了泰谷的接头人那里。” 顾亦安的心,一寸寸地沉入谷底。 这是一个透明的任务。 由已经被渗透的高层,下达。 由创界科技的间谍——乌鸦,参与执行。 这根本不是任务。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他们这支“幸存”小队准备的,必死的陷阱。 他想开口。 想告诉云九,乌鸦是内鬼。 想告诉她,他们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但他不能。 何塞王的重重伏击,那足以致命的伤势,乌鸦没有任何活下来的理由。 而此刻,他竟毫发无损地坐在车里。 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乌鸦的真实战力,恐怕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曼巴岛被摧毁。 而自己和云九,从那个令人发指的实验室活了下来。 如果再被他们知道。 何塞王的截杀,曼巴岛的血色覆灭。 都是自己一手策划…… 那自己。 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他们第一个不惜一切代价。 也要彻底抹除的,目标! 第146章 谎言交锋 车辆驶出停车场。 汇入圣扎拉斯伤痕累累的街道。 车内的气氛,有一种诡异的沉闷。 云九坐在顾亦安身边,身体坐得笔直。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挽住顾亦安的胳膊,又变回了那个冰冷决绝的特勤教官。 她的目光,落在顾亦安的右腿上。 “你的腿,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亦安本想轻描淡写地回一句“没事”。 可后视镜里,乌鸦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 那一眼,锐利如刀。 顾亦安的心念,瞬间急转。 他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 随即,剧痛让他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 “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骨头断了。” “现在勉强能走,可走快了,就像有钢针一样疼。” 云九的眉峰,轻轻地蹙紧。 “那就尽量别走动。” “骨头愈合期间,要避免受力。” “到了泰谷,我会给你弄副拐杖。” 前排开车的乌鸦。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顾亦安,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顾大师,别担心。” “我们特勤部,有位王医生,是国内顶尖的骨伤专家。” “等回国了,我陪你去找他看看,保证让你恢复如初。” “那先谢谢乌鸦大哥了。” 顾亦安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车子在废墟间穿行,最终抵达了一处混乱的货运港口。 没有昔日偷渡用的“大飞”快艇。 只有一艘锈迹斑斑的小型货轮,静静停靠在码头。 工人们正忙碌着,将各种杂乱的货物搬上船。 六人被安排进船舱底部。 一间狭小、闷热的休息室,弥漫着机油、和鱼腥的混合气息。 令人作呕。 他们拥挤地坐在简易的木条长椅上。 船身轻微的晃动,带着他们摇摆。 顾亦安靠着冰冷的铁皮船舱,看着头顶昏暗的灯泡。 他像是随口一问: “泰谷国那边情况怎么样?不会跟圣扎拉斯一样乱吧?” 雷暴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顾大师放心,泰谷是佛教国家。” “社会秩序相对稳定,比这儿强太多了。” 气氛短暂地轻松下来。 就在这时。 乌鸦转过头,笑容玩味地看着顾亦安。 “顾大师,听云九说,是你在曼巴岛救了她。” “给我们大伙儿讲讲,这英雄救美的光辉事迹呗?” 此话一出。 狭小的船舱内,瞬间死寂。 刀锋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刻也微微侧了过来。 雷暴的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好奇。 最要命的是,连云九都看了过来。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探寻,也有某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顾亦安知道。 这是乌鸦的考题。 他代表创界科技,来印证自己这份“口供”的真伪。 他脑中,将早已编好的说辞,又迅速过了一遍。 确保天衣无缝。 顾亦安轻叹一声,脸上浮现出几分后怕。 “英雄救美可不敢当。” “能活下来,纯属命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天在港口被俘虏后,我被押到了一处军营。” “当时我想着,特勤部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赎回去的,毕竟我是被牵连的嘛……”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众人。 几人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愧疚。 雷暴更是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 特勤部有规定,绝不放弃任何一个协作人员。 但事实上,他们确实把他当成了弃子。 顾亦安继续说道: “可谁知道,关了几天,他们突然把我转移到了黑石堡监狱。” 听到“黑石堡”三个字,雷暴和刀锋的脸色都变了。 那是圣扎拉斯,最臭名昭著的人间地狱。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知道出问题了。” 云九的嘴唇,抿得更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知的握紧。 “果然。” 顾亦安苦笑一声。 “是那个何塞王,不知从哪听说了我,看上了我天眼门寻人的法术,想让我帮他找人。” “我想,特勤部肯定也在想办法,只是被他从中作梗了。” 他很“体贴”地为特勤部的“放弃”,找了个台阶下。 雷暴立刻接话,声音都大了几分: “对!肯定是你这神乎其技的法门惹的祸!” “我就说,我们特勤部,怎么可能放弃战友!” 刀锋也难得地附和。 “我们部里,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乌鸦的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很锐利。 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那后来呢?” “何塞王真让你找人了,找到了吗?” 来了。 这才是乌鸦最关心的部分。 顾亦安面露难色,叹息道: “哎,别提了。” “在黑石堡监狱,那个什么卡洛斯大人,” “逼着我跟一个怪物,在角斗场里打了一架。” “为了活命,我只能燃烧了所有法力,才勉强赢了。” “从那以后,我这天眼门的法门,就时灵时不灵了,脑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他这是在主动交代与“人偶”的战斗。 这件事,创界科技必然知情。 与其等着被揭穿,不如主动说出。 并以此为借口,为自己在泰谷国寻找周子昂时,可能出现的“失灵”埋下伏笔。 “卡洛斯死后,我就直接落到了何塞王手里。” 顾亦安摊了摊手,话语里带着几分无奈。 “他绕这么大一圈,果然还是为了我这寻人的法术。” “结果他自己通过情报查到,要找的人已经被他的死对头,那个临时总统玛萨抓走了。” “大概位置就在曼巴岛。” “于是,我就被他带着上了曼巴岛。” “到了岛上,我的法力还没恢复,屁都找不到一个。” “可我又不敢说实话,怕被他当场毙了。” “只能硬着头皮,指着岛中心的方向,胡编了一个位置。” “谁知道那何塞王头这么铁,兵力又强,愣是带着人一路横推过去。” “还真就在我指的地方,挖出了一个玛萨总统藏在地下的秘密实验室。” “后面跟着他们进了那个地下实验室,那些士兵都忙着抢东西。” “我趁乱逃跑。” “就在逃跑的时候,意外发现云九教官也被关在里面。” “我拼命把她送上一个逃生舱,自己则慌不择路,躲进一个结实得不像话的金属罐子里。” “也正是那个铁罐子,才让我在后面的大爆炸里,捡回一条命。” 顾亦安的叙述,半真半假。 他将创界科技的“蜂巢实验室”,完全推给了玛萨总统。 将自己发现云九的过程,归结于混乱中的巧合。 至于如何知道曼巴岛的位置? 玛萨的部队驻扎在那里,并非绝对机密,何塞王通过情报得知,合情合理。 最关键的是,他将自己,从一个幕后策划者。 完美地伪装成了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幸存者。 这套说辞讲完。 他暗中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云九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眼底掠过一丝后怕。 雷暴和刀锋,则是一脸的惊叹。 只有乌鸦。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他笑着拍手。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顾大师你这经历,比电影还传奇!”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顾亦安知道。 乌鸦未必全信,但至少,找不到明显的破绽。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雷暴。 “对了,雷暴大哥。” “我被关的那个黑石堡监狱,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一个三十平不到的牢房,塞了五十多个人,连坐都坐不下,吃的都是馊水。” “你们呢?你们被关在什么地方?应该没我这么惨吧?” 他状似无意地发问。 实则,是在验证自己的疑虑。 雷暴、刀锋。 他们到底是不是和乌鸦一伙的? 第147章 面纱 听到顾亦安的问题。 雷暴魁梧的身躯,明显一僵。 脸上惊叹的表情,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开口。 “惨……也谈不上,就是憋屈。” “我们被关的地方,倒是没你那么拥挤,一人一个单间。”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种令人抓狂的感受。 “可他娘的,一个人都见不到。” “别说守卫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每天就门底下有个小口,定时塞点吃的喝的进来。” 雷暴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声音沉闷。 “就那么关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再关下去,得被活活无聊死!” 刀锋在一旁,惜字如金地补充了一句: “独立囚禁,心理施压。” 顾亦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明白了。 分开关押。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雷暴和刀锋,对曼巴岛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他们被抓之后,立刻就被分开了。 乌鸦,这个创界科技的“幽灵”。 有足够的时间和自由,脱离队伍,前往蜂巢实验室,执行他自己的任务。 之后,他又重新“归队”,编造出“一同被囚禁至今”的谎言。 雷暴和刀锋,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唉,过去了就好,活着就好。” 顾亦安拍了拍雷暴的肩膀,一脸感同身受的庆幸。 船舱再次,陷入沉默。 ............ 泰谷国。 首都,功武里市。 格兰德大酒店。 这里是市中心,最豪华的地标之一。 当顾亦安踏上柔软的羊毛地毯,璀璨的水晶吊灯,倾泻而下。 他脸上浮现出恍如隔世的表情。 从圣扎拉斯的地狱,到这里的天堂,不过是一艘货轮的距离。 云九与一名当地的接头人,迅速完成了交接。 顾亦安和阿坤,被安排在同一间房。 房间是豪华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功武里市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 阿坤对房间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安哥,这……这也太奢侈了。” “比我以前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好太多。”阿坤惊叹。 顾亦安却没有欣赏夜景的心情。 他走到窗边,俯瞰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眼神冷冽。 “阿坤,从现在开始,提高警惕。” 顾亦安沉声吩咐。 “这里的事情一旦结束,我们就立刻回夏国。” .......... 一夜无话,却思绪万千。 顾亦安几乎没有合眼。 大脑在高速运转。 他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人物,在脑海中反复推演。 试图从这团错综复杂的乱麻中,找到那个隐藏最深的线头。 第二天早上八点。 敲门声准时响起。 阿坤警惕地通过猫眼看了一眼。 确认是云九后,他才打开门。 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休闲装。 少了军人的肃杀,多了几分都市女性的利落。 她的目光越过阿坤,落在顾亦安的腿上。 那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 “你的腿怎么样?” “早餐需要送到房间来吗?” “不用。”顾亦安摆了摆手。 “走路没问题。” 他脸上挂着笑容。 “总在房间里待着也闷得慌。” “一起去吧,正好见识一下泰谷国的美食。” 他需要更多机会接近乌鸦。 寻找一个,能从乌鸦身上,拿到可以监控物品的机会。 如果不进入乌鸦的视角,他就永远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瞎子。 餐厅在酒店顶楼。 是一个半开放式的空中花园。 雷暴、刀锋和乌鸦已经到了。 雷暴正对着一盘堆成小山的培根、和煎蛋,大快朵颐。 刀锋则安静地喝着一杯黑咖啡。 乌鸦面前,摆着一份精致的泰式早餐,他慢条斯理地用餐。 早餐是自助形式,极为丰盛。 冬阴功汤的酸辣,泰式炒河粉的鲜甜,各种热带水果的芬芳。 一切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人的味蕾。 阿坤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顾亦安取餐时,目光被邻桌一名服务员吸引。 她身材高挑,面容秀丽。 正在为客人添置咖啡,动作优雅,笑容甜美。 顾亦安的目光毒辣。 他注意到那服务员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 喉咙处,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凸起。 他端着盘子回到座位,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云九: “九姐,那是……人妖吗?” 这个问题,让正在喝汤的雷暴,抬起了头。 他好奇地望了过去。 云九顺着顾亦安的目光看了一眼。 然后收回视线。 她声音平淡地纠正道: “在这里,最好不要用那个词,它带有一些贬义。” “他们更习惯被称为嘎特艾,或者LadybOy。” 云九顿了顿,临时客串起了导游。 “泰谷是一个受佛教文化影响很深的国家。” “文化上,对第三性别,有很高的包容度。” “你们在网上刷到的那些,大多是旅游业为了吸引眼球,刻意营造的形象。” “实际上,嘎特艾和我们一样,可以是服务员、医生、教师,存在于各行各业。” “他们选择以另一种性别身份生活,背后的原因很复杂。” “有个人选择,也有社会和经济的因素。” “尊重他们的选择就好。” 一番话,不疾不徐。 却让顾亦安和雷暴几人都愣住了。 顾亦安尤甚。 他感觉自己某个固有的观念,被轻轻地敲碎了。 这个世界,远比他从书本、和网络上,看到的要复杂、要多元。 “受教了。” 顾亦安由衷地说。 云九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着早餐。 一顿饭,在诡异的和谐气氛中结束。 回到顾亦安的房间。 所有人都跟了进来。 套房的客厅,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云九关上门,神色恢复了严肃。 “说正事。” “上级传来的情报,目标周子昂,就被秘密转移到了泰谷国。” 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证物袋,放在桌上。 里面是一串沉香木手串,和一条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质项链。 “这是特勤部紧急送来的,周子昂的私人物品。” “他在圣扎拉斯遗失的那枚耳钉,没能找回来。” 说完,她又拿出一个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五支雷神,还有一个GPS手表。 “手表戴上,以防万一。” “这五只雷神,是特意为你申请的。” “尽快恢复你的法力,我们时间不多。” 顾亦安伸手接过盒子。 抬头时,发现雷暴、刀锋,甚至乌鸦,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想亲眼见识,那传说中神乎其技的“天眼门法术”。 顾亦安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故作虚弱地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上次和人偶死斗,我法力消耗过度,伤了本源。” “现在还不行。” “我需要闭关几天,才能慢慢恢复。”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也为他接下来两天的自由活动,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应该的。” 雷暴立刻说道,脸上满是关切。 “顾大师你好好休息,不急。” 云九也点了点头:“好。” “这两天需要什么,直接通知我。” “其他人,保持待命。” 众人陆续离开,房间里只剩下顾亦安和阿坤。 “阿坤,守在门口。” 顾亦安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谁来也别开门。” “明白!” 阿坤应了一声,拉了个板凳坐在门口。 顾亦安关上卧室的门。 他拿起那串沉香木手串,深吸一口气。 指尖触碰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将神念,刺入那条金色轨迹。 视野陡然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握着手枪的,略显白皙的手。 手的主人,视线牢牢锁定前方十几米处的环形靶纸。 这里似乎是一个仓库。 光线充足,墙壁上贴着专业的隔音材料。 “呼吸,感受你的呼吸。” “不要去想目标,不要去想输赢。” “让枪成,为你手臂的延伸,让子弹成为你意志的表达。” 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从侧面传来,无法看到说话者的脸。 嘭! 一声沉闷的枪响,来自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子弹打在靶纸边缘,脱靶。 “别急,再来。” 那个声音依旧平稳,带着鼓励。 十五秒。 顾亦安果断切断了连接。 他靠在床头,眉头紧锁。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这根本不是被绑架的状态! 周子昂,他竟然在练习射击? 难道是这手串拿错了? 顾亦安压下心头的惊疑。 又拿起了那条银质项链。 再次探入神念。 同样的场景。 同样的持枪的手,同样的靶纸,同样的教练声音。 “很好,这次有进步。” “记住刚才的感觉。” 三秒钟。 顾亦安迅速收回神念。 确认了。 视觉的主人,就是周子昂。 一股寒意,从顾亦安的脊椎猛地升起。 他一直以来,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疯狂回忆着前两次追踪周子昂的记忆片段。 第一次,在临河市的天眼工作室。 他看到周子昂,被关在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里。 当时,他以为那是牢房。 但现在回想,那个房间虽然简陋。 甚至,还有一个老旧的吊扇,在缓缓转动。 在战乱了十几年的圣扎拉斯。 一个拥有独立吊扇的房间。 那根本不是个牢房,那是个安全屋! 第二次,在圣扎拉斯的荒野。 他看到周子昂坐在一辆吉普车上。 左右各有一个持枪的男人。 他当时以为那是押送。 可现在仔细回想,那两个男人的姿态,枪口的方向。 始终是对着车外,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那不是押解犯人的姿态。 那是……保镖护卫的姿态! 而这一次,更直接。 甚至有人在教他如何使用武器。 如何拥有自保的能力。 一个个被忽略的细节。 此刻,它们串联成一条清晰得令人胆寒的线。 顾亦安猛地从床上站起。 他抓过酒店房间里,赠送的泰谷国旅游地图,在桌上铺开。 顾亦安回忆着刚才轨迹的尽头,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地图上一个点。 功武里市东郊。 距离酒店大约十五公里。 金佛寺。 他看着地图上的那个名字。 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周子昂根本不是被绑架了。 所谓的“归巢行动”,从头到尾。 都不是一次救援。 那……它到底是什么? 表面看来。 是创界科技绑架了高官之子周子昂,以此要挟其父。 特勤部临危受命,派出精锐小队执行救援。 可现在,真相的面纱被揭开一角。 周子昂根本没有被绑。 他一直处于被严密保护的状态。 那么,是谁在保护他? 又是谁,在费尽心机地导演了这场“救援”大戏? 真正的猎物,已经无人能分清。 第148章 蛇神娜迦 午饭时间,顾亦安没有去餐厅。 是阿坤打包回来的。 泰式炒河粉、青木瓜沙拉,还有一碗冬阴功汤。 阿坤将餐盒一一在茶几上摆好。 他眼中闪烁着邀功的激动。 “安哥,饭来了。” 顾亦安看着他,没有动筷子。 阿坤搓了搓手,压低声音。 他脸上挤出一个激动的笑容。 “安哥,成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团湿软的餐巾纸。 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按照你说的,那个乌鸦吃完饭,用餐巾纸擦嘴,然后就随手丢在桌上了。” 阿坤语速飞快地叙述, “我说要等着给您打包吃的,他们就先走了。” “我抢在服务员收拾桌子前,就把……就把这个拿回来了。” 阿坤似乎担心顾亦安嫌弃,赶紧补充道: “我亲眼看着他用的!绝对没错!” 顾亦安拿起纸团,展开。 一共三张。 上面沾着油渍,还有乌鸦的唾液。 他将三张餐巾纸重新叠好,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干净的密封塑料袋,郑重地将其装了进去。 阿坤看着他这番操作。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问又不敢问。 吃完饭,顾亦安对阿坤说: “守好门,我去去就回。” 阿坤立刻站得笔直。 “明白!” 卧室里,顾亦安反锁上门。 坐在床沿,拿出那个装着餐巾纸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打开。 取出那三张餐巾纸,握在手心。 神念,刺入! 黑暗的视野中,一条极其纤细、若有若无的金色轨迹,从纸团上延伸出去。 这轨迹,比之前追踪过的任何物体,都要暗淡。 毕竟只是短暂的接触。 幸好上面残留的唾液,才勉强维系住了这一点微弱的联系。 顾亦安将神念顺着轨迹,猛地扎了过去。 视野瞬间亮起。 很近,就在同一楼层。 视线的主人,也就是乌鸦。 正坐在一张沙发上。 手里拿着一块擦枪布,正在慢条斯理地,保养着一柄黑色的瓦尔特PPK手枪。 每一个零件都被拆解开,整齐地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在他的对面。 刀锋正靠在墙边,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金属零件轻微的碰撞声。 顾亦安没有停留,神念瞬间收回。 够了。 虽然轨迹微弱,但有效。 并且,能确认乌鸦的大致位置。 这就够了。 他从卧室出来,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阿坤。” “在,安哥!” 阿坤一个激灵,立刻站起身。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字一句都要记清楚。” 顾亦安看着他的眼睛。 “现在我们这个队伍里,除了云九,其他的人,都不可信。” 阿坤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要出去一趟,必须瞒着他们所有人。” 顾亦安继续说道, “从现在开始,无论谁来找我,包括云九。” “你都告诉他们,我在闭关恢复法力。” “就说这是我说的,这是天眼门的秘法,一旦开始,绝不能受打扰。” “否则会法力反噬,走火入魔,当场毙命。” “走火入魔……当场毙命?” 阿坤喃喃重复着,脸上的肉都绷紧了。 “对,说得越严重越好。” 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疑,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我这间卧室。” “一日三餐,你照样去餐厅,给我打饭回来。” “记住,你吃饭的时候少吃点,把我那份也吃了。” “必须让他们看到,我每天都在消耗食物。” 阿坤看出顾亦安眼中的严肃。 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 “安哥,你放心!” 阿坤一挺胸膛,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阿坤的命,是你给的。” “别说不让他们进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想动这扇门,也得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顾亦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交代完一切,他迅速行动起来。 他将那块特勤部发的GPS追踪手表解下,随手丢在床头柜上。 然后拿过那个黑色双肩包。 将剩下的“雷神”能量胶和几十万美金,装了进去。 又把那把鎏金沙鹰,别在后腰上。 最后,他抓起床头那张,酒店赠送的旅游地图。 走到房门口,轻轻拉开一道缝隙。 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没有走向电梯。 而是转身,快步闪进了另一侧的安全通道。 防火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 他没有乘坐任何一部电梯。 而是从安全通道,一路步行下到酒店一楼的后厨区域。 穿过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油烟味的工作区,从一个不起眼的员工通道,溜了出去。 酒店后巷的空气中,混杂着垃圾的酸腐,和热带的潮湿。 顾亦安没有停留,快步走到街口。 拦下了一辆装饰花哨的“嘟嘟车”。 他拿出地图,指着上面用泰文、和英文标注的“金佛寺”,给司机看。 司机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 他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一脚油门,嘟嘟车便如脱缰的野马,汇入了功武里市拥挤混乱的车流。 车身剧烈的抖动,伴随着发动机“突突突”的巨大噪音,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顾亦安挤在狭小的后座上,被颠得七荤八素。 他一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展开地图,对照着路边的街景。 很快发现,这辆嘟嘟车正在七拐八绕。 走的明显不是最近的路线。 这是把他当成待宰的游客了。 顾亦安也不废话,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张百元美金。 在司机眼前晃了晃。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金佛寺,又指了指手里的美金。 最后,指向司机的胸口。 他用夏国语清晰地说道:“快点,到了,这个,你的。” 司机听不懂夏国语,但他认识美金。 尤其是一百块一张的。 这一趟车,正常价格不过五十泰铢。 他本打算绕路多坑这个夏国人一些,至少要他五百泰铢。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直接甩出了一张百元美金。 这可是三千多泰铢! 相当于他好几天的收入。 司机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堆满狂喜的笑容,头点得像捣蒜一样。 下一秒,嘟嘟车的发动机,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它不再绕路。 而是在拥挤的车流中,疯狂穿插、变道、抢行。 顾亦安感觉自己像是在坐过山车。 十几分钟后,车子一个急刹。 稳稳停在了金佛寺宏伟的大门前。 顾亦安把那张百元美金,拍在司机手里。 司机一边千恩万谢地笑着,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大概是想等他出来,再拉他回去。 顾亦安没理会。 扭头走向寺庙入口旁,一栋现代化的游客服务中心。 他需要一个翻译。 一进门,浓烈的冷气扑面而来。 他直接用夏国语开口:“我需要一个翻译。” 立刻,一名身穿传统泰式服装,身材高挑、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微笑着迎了上来。 她的夏国语说得极为流利,声音甜美动听。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您需要导游服务吗?” “不需要导游,我需要一个翻译。” 顾亦安打量着她。 “我就是翻译。” 女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 “我要进寺庙,可能需要在里面住下,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顾亦安说道,“帮我找个男的。” 女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随即,她喉结滚动。 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准的、略带磁性的男声。 “先生,您看这样行吗?” “佛门慈悲地,不讲究这些的。” 顾亦安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依旧美丽的面孔,和那截然不同的声音。 脑子里,瞬间闪过云九在餐厅里说过的话。 “他们选择以另一种性别身份生活,背后的原因很复杂……尊重他们的选择就好。” 原来,这就是“嘎特艾”。 顾亦安迅速回过神,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失礼。 他点了点头:“行。” 接下来的交流,顺畅了许多。 顾亦安得知,这个“嘎特艾”名叫甘雅。 她只在白天做翻译,按小时收费。 顾亦安直接按照双倍的价格,包下了她,作为二十四小时贴身翻译。 在美金的强大驱动力下。 一切都变得异常简单。 甘雅带着顾亦安,走了专门接待贵宾的通道。 绕过熙熙攘攘的游客,很快就在寺院深处,一排清幽的寮房里。 为他安排好了一间舒适的客房。 顾亦安没有急着去寻找周子昂可能在的地方。 而是让甘雅带着他,像个真正的香客一样,在金佛寺里四处参观。 先熟悉地形。 双倍的价格,让甘雅的服务热情,格外高涨。 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寺院的每一处景观,和背后的典故。 当他们走到一处偏殿的回廊时,甘雅指着墙壁上,一幅巨大而古老的壁画。 热情地介绍道: “先生,您看,这是我们神话中,非常重要的保护神,蛇神娜迦。”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壁画上。 下一秒,他的呼吸,停滞了。 壁画上的那尊神明,根本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保护神。 覆盖全身的血色鳞片。 畸形而粗壮的四肢,指尖是锋利五爪。 巨尾上,密布着锋锐倒刺,尾端更是一个狰狞的倒钩。 面部一张长着锋利獠牙的巨口,以及一对妖异、垂直细长的竖瞳。 颈部如兜帽般,猛然张开的皮褶。 这副尊容,顾亦安永生难忘。 这哪里是什么蛇神娜迦! 这分明就是卡洛斯地下实验室里。 那第四滴“萤火”,吞噬了两百多条人命后。 催生出来的怪物! 一模一样! 第149章 古神孽海 壁画颜料斑驳。 历经岁月侵蚀。 那股透画面而来的狰狞,却依旧扑面。 一个荒诞至极,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 在他脑中疯狂滋长。 萤火、始源血清。 它们的源头,难道与古老神话中的“蛇神”有关? 又或者。 这所谓的神话,根本不是凭空想象。 而是某种,真实存在过的生物? “甘雅。” 顾亦安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个娜迦,在你们的神话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甘雅见他对这壁画如此感兴趣,立刻来了精神。 讲解得更加卖力: “娜迦在我们文化里,亦正亦邪。” “传说中,它既是佛陀的守护者。” “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呼风唤雨,带来富饶。” “但它也有暴虐的一面。” “如果被激怒,就会带来洪水与灾难。” “所以人们对它,既敬畏,又恐惧。” 敬畏,又恐惧。 顾亦安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回到壁画上。 那怪物的姿态。 与其说是守护,不如说是在毁灭。 画中,娜迦的巨尾横扫,卷起惊涛骇浪。 下方渺小的人影,在洪水中挣扎、沉沦。 它的巨口张开,仿佛在吞噬天地。 这根本不是守护。 这是屠杀。 他收回目光,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这幅壁画,与其说是神话传说,更像是一场灾难的纪实。 “我们继续走吧。” 顾亦安压下心头的震动,对甘雅说。 甘雅点点头,继续引导他参观。 “在泰谷,佛教是国教。” “按照传统,所有男子一生中都必须出家一次。” “时间长短不限。” “短则数日,长则一生。” 甘雅一边走,一边介绍, “我们信奉的佛教,属于上座部佛教的分支,也就是南传佛教。” “你们夏国人,有时候会称之为小乘佛法。” 她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小乘的说法,在我们看来带有一些贬义。” “我们的修行目标,是证得阿罗汉果位。” “追求的是个人的解脱。” “这与你们夏国流传的大乘佛教,追求普度众生的菩萨道,确实有所不同。” 顾亦安对此,并无偏见。 各行其道罢了。 无论是渡己还是渡人,存在即有其理。 他们穿过香火鼎盛的大殿,绕过无数虔诚跪拜的信徒。 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独立殿阁前。 殿阁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佛像。 “这就是我们金佛寺最著名的,素可泰金佛。” 甘雅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整尊佛像由纯金打造,重达五点五吨。” “价值连城。” 金色佛像,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顾亦安的目光,只在佛像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 他对这堆黄金,不感兴趣。 ....... 一个下午的时间,在甘雅详尽的解说下。 顾亦安几乎走遍了,金佛寺对游客开放的所有区域。 他的大脑,将整个寺庙的建筑布局、道路走向、人员流动规律,全部记录下来。 并构建出一幅立体的三维地图。 然而,他脑海中那条,属于周子昂的金色轨迹, 其终点,却始终指向寺院深处,一扇紧闭的柚木大门之后。 那片区域,游客止步。 他们再次回到那扇大门前。 “这里面是什么地方?”顾亦安问。 “先生,这里是寺院僧侣,和龙婆们清修的寮房区域,不对外开放的。” 甘雅解释道。 “龙婆?” 顾亦安捕捉到这个词。 “哦,这是泰语的音译,在夏国语里,没有完全对应的词汇。” 甘雅想了想说。 “如果一定要找个代称的话,您可以理解为高僧、或者住持的意思。” “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 顾亦安直截了当地问。 “通常只有在举行重大法会时,部分区域才会对特定信众开放。” “或者……” 甘雅拖长了音,目光在顾亦安身上扫了扫,试探着说。 “或者,通过布施。” “布施?” 甘雅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就是捐款。” “先生,如果您捐的功德金足够多。” “别说只是进去参观,就是住进这后院的禅房。” “甚至请动本寺的住持龙婆托赞,亲自为您祈福,都不是难事。” 顾亦安对祈福,嗤之以鼻。 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进入这片禁区。 周子昂的轨迹,明确显示,他就藏在这片僧侣居住的大院里。 甘雅看出了顾亦安并非普通游客。 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度,都说明他是个有钱人。 她立刻变得更加积极。 “先生,不瞒您说。” “我们金佛寺除了这尊金佛,还有一位真正的活佛。” “他是一位一百三十多岁的崇迪。” 甘雅说到这里,意识到顾亦安可能不懂,连忙改口。 “崇迪是国王御赐的爵位,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僧侣地位。” “这位圣僧法号格,是如今泰谷国唯一在世的圣僧。” “传说,他已经开了天眼。” “开天眼?”顾亦安的心猛地一跳。 自己伪装天眼门传人,瞒天过海。 难道今天遇上真的了? “开天眼能做什么?” 他语气平静,看似随意。 甘雅双手合十,神情变得无比虔诚: “圣僧格的天眼,能看见您的前世今生。” “能一眼看穿您此生,所有的迷障。” 前世今生……迷障…… 顾亦安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纷乱的线索。 失踪的父亲。 神秘的“萤火”。 诡异的“觉醒者”。 无孔不入的“创界科技”。 以及那幅来自远古的“神魔舞”天图…… 太多的谜团,织就一张无形巨网,将他牢牢困住。 如果这个圣僧,真的能看穿一切。 哪怕只是得到一丝半点的指引。 对自己而言,都可能意味着一条捷径。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这个时代,越是听上去离奇的谎言,往往越是有人深信不疑。 一百三十多岁? 开了天眼?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精心包装的骗局。 “这位圣僧,真有那么厉害?” 顾亦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寻。 甘雅的表情严肃起来。 她再次双手合十,低声念诵了一句泰语经文: “那摩达萨,帕卡瓦多,阿拉哈多,萨玛萨普陀萨。” 念罢,她郑重地对顾亦安说。 “先生,在夏国,有句话叫出家人不打诳语。” “圣僧格,由国王陛下亲自册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我们泰谷的国宝。” “岂能是骗人的把戏?” 顾亦安转念一想,也对。 一个由国家最高权力背书的“圣僧”。 其真实性,恐怕远超自己的想象。 是自己多虑了。 “需要捐多少钱,才能请动圣僧格,帮我看看?”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第150章 布施 “啊?” 听到顾亦安要出钱,请动圣僧格。 甘雅愣住了,她没想到顾亦安的目标,如此直接, “先生,您……您真想见圣僧格?”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捐钱,或许能见到住持龙婆托赞。” “但圣僧格……就连国王陛下想见他,也得提前预约,看机缘。” “这……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顾亦安沉吟片刻。 “那捐多少钱,可以住进里面?” “这个没有上限。” 甘雅迅速回答。 “曾经有大富商,一次性捐赠过几亿泰铢。” “不过最低的门槛,是三十万泰铢,差不多一万美金。” 顾亦安没有丝毫犹豫。 他从背包里,直接拿出一叠美金。 递给甘雅。 “十万美金。” 他看着甘雅震惊的眼神,平静地说, “我要在里面住几天。” “这些钱,算是我对寺院的布施。” “另外,你再帮我问问,是否能有缘法,见一见圣僧格。” 十万美金,现金。 甘雅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做翻译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有钱人。 但像顾亦安这样,眼睛都不眨,就拿出十万美金当“香火钱”的,还是头一次。 这笔功德金的强大驱动力,让一切流程,都变得异常顺畅。 甘雅领着顾亦安,没有走正常的功德箱渠道。 而是直接进入了一处内部管理机构。 当那十万美金摆在桌上时。 几位身穿袈裟的僧人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变得肃穆,再从肃穆变得热情。 在登记本上,郑重的写下捐款人的名字,江小安。 顾亦安很清楚,自己的名字在网络上,不再是默默无闻。 用化名,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江小安”这个名字。 也正好算作是替江小倩,一同献出的这份功德。 半小时后。 甘雅换上了一套朴素的白色俗家修行服,提着简单的行李。 她和顾亦安一起,被一名年轻僧人,恭敬地引入了那扇神秘的柚木大门。 后院,果然别有洞天。 占地面积足足比外面大了一倍不止。 亭台楼阁、殿宇塔林错落有致。 九曲回廊如同迷宫。 如果没人带领,顾亦安觉得自己,恐怕会迷失在这片宏大、而古老的建筑群中。 这里没有前院的喧嚣、和烟火气。 只有错落有致的禅院,和郁郁葱葱的草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花草的芬芳。 宁静而祥和。 顾亦安被安排在一处独立的禅院里。 小院不大,一间主卧,两间侧卧。 按照顾亦安的要求,甘雅住进了其中一间侧卧,方便随时翻译。 他们刚刚安顿下来。 之前引路的那名年轻僧人,便再次到来。 双手合十,恭敬地说: “施主,本寺住持龙婆托赞,想见您一面。” 两人跟随年轻僧人,一路穿过错综复杂的建筑群。 他们零星见到各色僧人。 有些是身着橙色袈裟、步伐轻盈的年轻沙弥。 正低垂着头,双手合十,匆匆走向经堂。 更多的是那些,穿着枣红色、或深棕色袈裟的年长比丘。 他们或是坐在回廊下,闭目静修。 或是手持扫帚,默默清扫着庭院。 每当迎面遇到,顾亦安学着甘雅的样子,驻足,双手合十。 “萨瓦迪卡。” 那些僧人大多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平静而内敛。 带着出家人特有的温和、与肃穆。 随后便轻声而过。 住持的禅房,比顾亦安想象的要简朴得多。 除了几件简朴的日常用品,禅房里几乎空无一物。 一面墙上,挂着几幅用芭蕉叶拓印的佛偈。 笔墨古拙。 角落里,叠放着几卷,装帧古朴的巴利文经书。 一个面容清瘦,颧骨微显,眼神温和的老僧人。 身着一袭洗得发白、色泽沉郁的枣红色袈裟,盘膝端坐在一个磨得发亮的木质蒲团上。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超越世俗的宁静、与慈悲。 这就是金佛寺的住持。 龙婆托赞。 顾亦安脑中,不由得闪过夏国某个千年古刹。 一位金钱浸润得脑满肠肥的方丈,因各种丑闻和贪腐,而身陷囹圄的报道。 与眼前这位清瘦如竹的老僧对比。 他突然觉得,这南传佛法,重在渡己的修行。 似乎比有些口口声声,要度尽天下众生。 实际上却忙着商业化、搞投资的“大德高僧”们。 要务实,也纯粹得多。 挥去去脑中一闪而过的思绪。 顾亦安学着甘雅的样子,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用刚学会的泰语,生硬地念了一句: “萨瓦迪卡。” 他现在基本把这句,当成“阿弥陀佛”来用了。 “欢迎来自夏国的贵客。” 龙婆托赞开口,声音平和。 甘雅在一旁同步翻译。 没有高深的佛法禅机,也没有虚伪的客套。 龙婆托赞只是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与顾亦安闲聊了几句。 简单介绍了金佛寺的历史,并再次对他的慷慨布施,表示感谢。 “明日寺中有一场祈福法会。” “届时,老僧会亲自为施主诵经祈福,愿佛祖保佑您万事顺遂。” 顾亦安对这些虚无缥缈的祝福,并不感冒。 他耐着性子听完,然后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听闻,贵寺有一位圣僧格,已经证得天眼通。” “晚辈心中多有迷惘,不知是否有缘,能求得圣僧指点一二?” 他本以为,这会是个非常困难的请求。 甚至做好了,对方用各种理由推脱的准备。 没想到,龙婆托赞听完,只是淡淡一笑。 “你想见圣僧格,这很简单。” 顾亦安愣住了。 国王要见他都的预约,怎么会这么简单? 住持托赞对顾亦安的惊讶,不以为然, “他就在后面的老禅院里,随时都可以去见他。” “只是,他脾气有些古怪,很少与人言语。” “他见不见你,理不理你,全看他的心情,也看你的缘法。” “你若见他,莫要惊扰,也莫要因他的无礼,而心生嗔怪。” 这番话,让顾亦安更加意外。 住持对身旁侍立的年轻僧人吩咐了几句。 那僧人随即对顾亦安和甘雅躬身合十: “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顾亦安与甘雅起身告辞。 跟着年轻僧人,再次穿行于幽静的禅院之间。 路径越来越偏僻,周围的建筑,也越来越古老。 最终。 他们在一座,几乎快要倾颓的破旧禅院前,停了下来。 院墙上爬满了藤蔓。 院门也只是两扇摇摇欲坠的木板。 年轻僧人指着院内,对他们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甘雅翻译道:“他说,圣僧格,就在里面。” 顾亦安推开院门。 一股混合着尘土、腐叶,和某种说不清的酸馊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杂草丛生。 院子中央的一棵菩提树下。 一个身影,斜斜地靠着树干,正呼呼大睡。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被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染上了深沉色泽的老人。 他的身体,极度瘦削,皮肤紧贴着骨骼。 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血肉。 头发胡子花白,胡乱地纠结在一起,长得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身上的僧袍,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油腻腻、脏兮兮的,破了几个大洞。 他的胡子上,甚至还粘着,几片干枯的草叶。 几只绿头苍蝇,正嗡嗡地绕着他打转。 顾亦安的脚步,停在了院门口。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走错了地方。 这哪里是什么国王册封、开了天眼的圣僧? 这分明就是一个,不知多少天没洗澡的 ——老叫花子。 第151章 圣僧格 甘雅望着眼前,那浑身污秽、与苍蝇为伍的老人。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嫌恶。 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虔诚。 她整理好衣衫,郑重退后两步。 面向菩提树下的身影。 额头、双肘、双膝,尽皆触地。 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再平伸于地面,掌心向上。 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五体投地大礼 如此反复三次。 这是泰谷国信徒,面见至高圣僧时,才会使用的最高规格礼节。 顾亦安静立一旁,注视着甘雅一丝不苟的叩拜。 他心头那一点疑惑,与先前的揣测,彻底消散了。 是自己肤浅了。 他并非佛教徒,自然不会行此大礼。 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甘雅起身。 然后才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晚辈,见过圣僧。”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 菩提树下的圣僧格,眼皮没有丝毫颤动。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酣睡之中。 均匀的鼾声,是这座院里,唯一的声响。 顾亦安不曾气馁。 “萨瓦迪卡。”他换上刚学会的泰语。 没有回应。 “阿弥陀佛。” 鼾声依旧。 “福生无量天尊。” 他甚至将道家的问候,也一并搬了出来。 “哈喽?HellO? 圣僧?” 甘雅立在一旁,作为一名专业的翻译。 此刻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些词汇她都懂。 可组合起来。 让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向一个,根本未曾倾听的圣僧,传达这位年轻金主,那迫切的心情。 顾亦安暗自觉得,自己和甘雅的声音。 同圣僧格头顶,那几只嗡嗡盘旋的绿头苍蝇,并无二致。 同样扰人清梦。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圣僧格终于动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气息里,似乎混合着隔夜饭菜,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发酵气味。 随后,他在那满是污垢的僧袍上,蹭了蹭脸颊。 翻了个身。 换了一个更加扭曲的姿势,背对他们,又沉沉睡去。 鼾声,比刚才更响了。 这下,连甘雅的脸上,也浮现出难色。 她凑近顾亦安,压低声音。 “先生,圣僧格的脾气,确实……与众不同。要不我们,明天再来?” 顾亦安能如何? 总不能直接将他摇醒。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当!当!当!” 声音不大,却极富穿透力。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 原本沉睡得朽木一般的圣僧格,猛地从地上跃起。 那动作之迅猛,根本不像一位百岁老人。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顾亦安和甘雅一眼。 佝偻着背,身形却如离弦之箭,朝院外疾冲而去。 速度快得惊人。 顾亦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转向一脸尴尬的甘雅: “他这是?” 甘雅的脸颊,微微泛红: “那是……那是开饭的钟声。” “寺里的僧人,该用晚斋了。” 她补充道。 “按照规矩,我们作为布施的香客,也可以和僧人们一同进餐。” “走。”顾亦安言简意赅。 两人快步跟上。 来到一处宽敞的殿堂,这里便是寺院的饭堂。 一排排整齐的长桌,已经摆放妥当。 桌上同时放着碗筷、和刀叉,体现着泰谷文化的东西方交融。 许多身穿各色袈裟的僧人,已提前抵达。 他们端坐在桌旁,垂目静坐,等待饭菜分发。 在一名年轻僧人的引领下。 顾亦安和甘雅,在靠近前排的位置坐下。 可他一抬头,目光便被远处角落里的景象,深深吸引住。 就在那几个盛放饭菜的巨大木桶旁。 圣僧格,根本没有入座等待。 他像一头饿了数日的野兽,直接冲到饭桶前。 不等负责布饭的僧人动手,便伸出那双乌黑的手。 直接探入饭桶,狠狠抓了一大把米饭。 又在另一个菜桶里,捞了几大勺菜。 堆在自己的海碗里,冒起一个惊人的尖儿。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饭桶旁的地上,直接开吃。 诡异的是。 周围的僧人,对此视若无睹。 没有一人露出嫌弃、或惊讶的表情。 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更让顾亦安意外的是。 一名穿着白色工作服,像是厨子的僧人,从后厨快步走出。 手里端着一只,烤得焦黄流油的烧鸡。 他恭恭敬敬地放到圣僧格的碗边。 又转身,为他盛了一大碗汤。 “出家人可以吃肉?” 顾亦安低声问甘雅。 “可以的。” 甘雅解释道, “南传佛教并不忌讳荤腥。” “僧人以托钵乞食为生,施主给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不能挑剔。” 说话间,僧人陆续坐满。 住持龙婆托赞,也走进了饭堂。 他看到顾亦安,隔着人群,微笑着点头致意。 随后,在主位坐下。 饭堂里,响起一片庄严的唱诵声。 顾亦安环顾四周,除了几十个僧人,还有三四个像自己一样,没有剃度的香客。 没有发现周子昂的身影。 注意力,再次回到角落里,那个狼吞虎咽的老人。 那个形销骨立的老僧,饭量简直骇人听闻。 短短片刻,他已吃完第二碗堆成小山的饭菜。 经过一阵有些繁复的饭前诵经。 布饭的僧人,开始挨个为众人分发饭菜。 让顾亦安意外的是。 他的碗里,居然也被放了一只硕大的鸡腿。 甘雅用眼神示意他,食不言,寝不语。 顾亦安点点头,拿起餐具开始吃饭。 但他的余光,始终锁定着那个角落里的风暴中心。 圣僧格吃饭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一整只烧鸡,连骨头都被他嚼得嘎嘣作响。 转眼,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鸡架。 吃完烧鸡,他意犹未尽地站起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住持托赞的餐桌。 然后,他伸出油腻腻的手。 无视主持龙婆托赞碗里,其他更完整的菜肴。 精准地抓过那只,住持刚刚啃了一半的鸡腿。 塞进自己嘴里。 整个饭堂,鸦雀无声。 龙婆托赞脸上,没有丝毫恼怒。 只是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用泰语说了句什么。 甘雅立刻同声翻译道: “住持说:师祖,您就知道欺负我。” 师祖? 顾亦安的眉毛,微微一挑。 坐在住持身旁,几位看起来,地位颇高的年长僧人。 突然齐齐举起自己的饭碗。 他们碗里的鸡腿,都还完整保留着。 似乎在无声地等待着圣僧格的“临幸”。 然而,圣僧格对那些完整的鸡腿,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叼着那半根,属于住持的鸡腿。 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里,继续大快朵颐。 这顿饭,顾亦安吃得若有所思。 ...... 饭后,甘雅告诉顾亦安。 寺里有晚课,会为今日布施的功德主,诵经祈福。 顾亦安对此毫无兴趣。 只说自己旅途劳顿,想早些休息。 他回到禅院,关上房门。 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几张属于“乌鸦”的餐巾纸。 闭上眼,精神力沉入其中。 精准地找到了,那条属于乌鸦的金色轨迹。 乌鸦正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 手中把玩着,那把他标志性的瓦尔特手枪。 刀锋则在房间的另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三秒后,顾亦安迅速收回神念。 乌鸦和刀锋还在酒店,而且待在一起。 这就够了。 他躺在床上。 脑中飞速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那个古怪的圣僧格。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他吃饭的样子…… 一个一百三十多岁的老人。 饭量比壮年人还大,身体却枯瘦如柴,形同骷髅。 这简直,像极了他自己在没有能量胶补给时,那种永无止境的饥饿感。 还有他躺在菩提树下的样子…… 顾亦安猛地坐起身。 没错! 是姿势! 他第一个睡觉的姿势,身体蜷缩。 手脚摆放的位置,极为别扭,充满了不协调感。 后来被自己打扰,翻过身。 换的第二个姿势,同样是一个正常人绝不会采用的。 一个极其难看的,扭曲姿态。 那种强行拧转身体关节,完全反人类体态的别扭感…… 顾亦安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这世上,除了“神魔舞”天图上的动作。 还有什么,能摆出如此古怪、别扭的姿势?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难道…… 这个老叫花子一样的圣僧,他睡觉的姿势。 是天图上的动作? 第152章 同胞 晚八点。 咚、咚、咚。 悠远沉闷的鼓声,从寺院深处传来。 穿透夜色,回荡在静谧的后院。 这是寺院的暮鼓。 提醒僧人结束一日的劳作与修行,收束身心,反省观照。 顾亦安躺在禅房的木床上,并未入睡。 鼓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 纷乱的思绪,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圣僧格。 他睡觉时,那两个扭曲到反人类的姿势,在顾亦安的脑海里反复推演。 “神魔舞”天图。 创界科技口中的“三元基态构筑法”。 他目前已知的,有两篇。 “质态构筑法”, 通过连贯的动作,重塑骨骼,强化肉身。 “动势构筑法”, 同样是连贯的动作,用以积蓄力量,爆发出致命的攻击。 这两篇,都需要“动”。 可那个老僧的姿态,是“静”的。 一种在沉睡中,依然保持着的静态姿势。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在顾亦安的脑中浮现。 难道……那是第三卷天图? 三元基态,他已知其二。 这第三元,是一种静态的修炼法门?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很多疑点,瞬间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静态修炼,同样是在消耗。 而且很可能,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巨量的能量消耗。 所以,他才会形销骨立。 所以,他才会对食物,有那样强烈的渴望。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以金佛寺的财力,以及对这位圣僧的尊崇。 别说几只能量胶,就算拿“雷神”当饭吃,也绝对供养得起。 为何还要让他像个饿死鬼一样,去抢住持的鸡腿? 想不通。 顾亦安摇摇头,暂时将这个疑问压下。 无论如何,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既然知道老僧修炼的,极有可能是天图。 那就有办法让他为自己,开一次“天眼”。 甚至……掏出他修炼的那部分天图。 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头等大事。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件事。 顾亦安从背包里,拿出那串沉香木手串。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闭上眼,将神念缓缓沉入手串之中。 黑暗的视野里,无数纷乱的彩色丝线亮起。 他精准地找到了那条,最粗壮的金色轨迹。 神念刺入其中。 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 一间小小的寮房,陈设简单朴素。 与他自己所在的禅院,几乎一模一样。 昏黄的灯光下,他正伏在案前写字。 写的是一种,顾亦安看不懂的蝌蚪状文字,应该是泰文、或巴利文。 桌案上,摊开放着一本厚厚的经书。 看样子,是在抄写经文。 顾亦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叛逆到,需要父亲费尽心机寻找的少年。 会静得下心来,深夜抄经? 这与他“叛逆不羁”的人设,严重不符。 金色轨迹的尽头,就在这寮房区域之内。 距离他自己,不过几百米。 顾亦安缓缓收回神念,睁开眼。 夜色已深,僧人们大多已经歇下。 外面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几不可闻。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起身,开门。 侧卧里,甘雅的房间,已经没了声息。 想必是早已睡下。 这位曾经的出过家的人,倒是很好地保持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顾亦安没有惊动她。 轻轻推开院门,走出禅院。 循着脑中感应到的方位,信步向周子昂所在的禅院走去。 寺院的夜晚,更加幽静。 月光被重重叠叠的殿宇,和树冠切割成碎片,洒在青石板路上,明暗交错。 几百米的距离,转瞬即至。 同样是一座独立的禅院,院内还亮着灯。 顾亦安放慢脚步。 装作饭后散步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踱到禅院门前。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里面很安静。 就在这时。 吱呀—— 院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拉开。 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僧人,静静地站在门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僧人的目光很沉,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用泰语问了一句什么。 顾亦安听不懂。 但他的视线,看到僧人一只手背在身后。 那只手,姿势很不自然。 顾亦安可以肯定,手里一定握着枪。 千钧一发之际,顾亦安脑中电光石火。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略带腼腆的笑容。 用标准的夏国语开口: “您好,我听寺里的僧人说,这里住着一位从夏国来的同胞。” “所以特地过来,拜访一下。” 中年僧人,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深沉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 顾亦安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友善。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优势。 一张十七八岁的脸。 即便故作深沉,眉宇间,也难掩一丝尚未褪尽的稚气。 这,就是最好的伪装。 几秒后,僧人似乎确认了他没有威胁。 那股无形的压力,悄然散去。 僧人终于开口了,说的竟是字正腔腔的夏国语。 “我就是夏国人。”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没什么温度。 “现在你拜访过了,可以走了。” 说罢,他便准备关门。 “刘叔,是谁啊?”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一个清脆的夏国语声音,从僧人身后响起。 话音未落,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从僧人身后探了出来。 正是周子昂。 只是,眼前的周子昂。 与照片里那个,顶着一头银灰色长发、眼神桀骜不驯的叛逆少年。 判若两人。 他剃光了头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 宽大的衣袍,挂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但那张清瘦的脸,顾亦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是照片里的周子昂。 “哇!真是同胞啊!” 顾亦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灿烂。 带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兴奋。 “你好,你好,我叫江小安,来这边旅游的。” “一个人怪闷的,听说有夏国同胞住在这,就想来串个门!” 他的演技,无懈可击。 周子昂的脸上,果然也挂上了惊喜的表情。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久没见过,同龄的夏国人了。 “刘叔……” 周子昂转头,看向身前的僧人。 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被称作刘叔的僧人,沉默地看了顾亦安片刻。 感觉实在看不出,这个少年人,能有什么威胁。 最终,还是侧开了身子。 “进来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别玩太晚,早点休息。” “好嘞!” 顾亦安笑着应了一声,跟着周子昂走进了禅院。 周子昂的房间,是禅院的一间侧卧。 顾亦安扫了一眼布局。 主卧黑着灯,想必是那位刘叔的房间。 将目标安排在无关紧要侧房,而主卧住着真正的保镖。 很专业。 屋内的灯光,不算明亮。 但足以看清一切。 周子昂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清秀。 皮肤白皙得有些过分,五官精致。 组合在一起,有种雌雄莫辨的俊美。 身上没有丝毫照片里的叛逆气息,反而带着一股书卷气。 “我叫周子昂,你是夏国哪儿的?” 周子昂热情地招呼顾亦安坐下,开口问道。 他一开口,顾亦安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声音…… 纤细,清亮,带着一丝,独属于女性的柔和。 顾亦安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子昂的喉咙。 那里平滑一片,没有男性突出的喉结。 再看他裸露在外的手掌,指节纤长。 宽大的僧袍,虽然掩盖了大部分身形。 但从他端坐的姿态看,胸前似乎有微微的隆起…… 顾亦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嘎特艾? 第三性别? 不对! 后天形成的“嘎特艾”,无论如何改变。 骨骼和喉结,这些根本性的生理特征,是无法完全消除的。 除非…… 一个让他心脏都漏跳一拍的结论,浮现在心头。 周子昂,是个女孩。 彻头彻尾的,女孩子。 第153章 浮现 “哎,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啊?” 周子昂探手,在顾亦安眼前晃了晃。 语气带着一丝不解。 顾亦安从思绪的旋涡中挣脱。 心脏剧烈跳动,强行按捺下那一刻的震动。 “啊……哦!” 他平静回应:“我是临河市的。” “临河市,我去过。”周子昂眼神闪了闪,似乎在回忆。 顾亦安大脑,飞速运转。 他一边自若地应付着眼前少女,一边消化着这个惊人的发现。 周子昂又问: “你一个人来泰谷国旅游啊?” “你怎么会想到来金佛寺的?” “还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似乎有一肚子疑问。 “我一直很喜欢南传佛教。”顾亦安回答得滴水不漏。 “就想来亲身体验一下。” “今天听寺里的师父闲聊,说这里还住着一位,来自夏国的同胞。” 他故作腼腆。 “我就冒昧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 “哦……” 周子昂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那你是不是想出家啊?你家里人不管你吗?” “不出家。” 顾亦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只是单纯喜欢,南传佛教追求度己的理念。” “我自己都活不明白,没资格去度化别人。” “对对对!” 周子昂像是找到了知音,用力点头,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障和苦难,哪是别人说度就能度的。” “佛法是用来点亮自己的,不是当别人的手电筒。” 顾亦安观察着她。 她确实对佛法,有真切的喜爱。 他抓住机会,问出心中疑问。“你呢?你怎么会来泰谷国?” “还剃了光头,难道你已经出家了?” 周子昂明显一僵。 她眼神闪烁,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是来度假的,不……不出家。”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洁的头顶。 动作透着一丝不自在,又补充道: “是刘叔,非让我剃的。说……说这边天气热,凉快。” 顾亦安没有拆穿这个蹩脚的借口。 周子昂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快,很快就被新的兴奋取代。 “你既然喜欢南传佛法,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献宝似的,从桌上拿起一本封皮古旧的经书,摊开在顾亦安面前。 上面全是顾亦安看不懂的文字。 “我们夏国翻译的那些佛经,好多都翻错了,意思完全不对!” 她指着一行小字。 “你看这里,这句巴利文的原意其实是……” 顾亦安及时打断了她长篇大论的趋势。 “那个……我看不懂,也听不懂泰语。” “啊?” 周子昂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不会泰语,还敢一个人跑来?” “是啊。”顾亦安无奈轻叹:“到了才发现,不会泰谷语,挺麻烦的。” “没办法,雇了个翻译。” “这样啊!”周子昂骄傲地挺了挺胸。 “泰谷语挺简单的,和我们夏国语有很多相通之处,我教你。” 顾亦安眼神微动:“你会泰谷语?” “当然了。” 周子昂语气更显自豪: “除了泰谷语,我还会九个国家的语言呢!你想学哪个?” “九个?” 顾亦安故作震惊,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思量。 “这么厉害?” “我见过最顶尖的翻译,也就会五国语言。” “你是怎么学的?” 她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我从小就学了啊。” “来,我先教你最简单的,萨瓦迪卡……”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刘叔推门走了进来。 “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他的话,是对顾亦安说的。 但眼神,却在周子昂脸上一扫而过。 “好的,刘叔。” 顾亦安识趣地站起身。 “哎,明天,明天上午你再来找我啊,我继续教你泰语!” 周子昂意犹未尽地嘱咐。 顾亦安此行目的已经达成。 周子昂并非被绑架,而是被严密保护着。 没有必要再过度接触。 “改天吧。” 他找了个借口:“我明天想再去拜访一下那位圣僧格。” 没想到,周子昂一听,眼睛更亮了。 “圣僧格?我也要去!” 顾亦安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说:“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顾亦安心想,刘叔是不会让她出去的。 谁知,周子昂立刻追问: “你住哪个禅院啊?我明天去找你!” 刘叔的眼神,沉了一下。 周子昂立刻捕捉到了,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有些失落地对顾亦安挥了挥手。 “那……再见。” ---- 离开周子昂的禅院,顾亦安漫步在清冷的石板路上。 夜风拂过,头脑却从未如此清醒。 所有的一切都贯通了。 周子昂不是失踪,也并非被绑架。 她是在逃亡。 一个身居权力巅峰的大人物。。 为何要用“失踪”,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自己的孩子藏匿于海外? 因为敌人,已兵临肘腋。 近到他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近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女儿“消失”。 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彻底蒸发。 这是壮士断腕,是金蝉脱壳。 也是一个父亲在绝境中,能为女儿做的,最无奈也最周全的保护。 唯一仍存疑的是,周子昂为何要女扮男装。 但此刻,这已不重要。 顾亦安回想起在“哑巴”视角中,那个西装革履、下达清除命令的男人。 他是“归巢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他也是创界科技,安插进夏国权力核心的“大鬼”。 顾亦安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是他们策划了,所谓的“归巢行动”。 顶着国家任务的崇高光环,调动特勤部最精锐的力量。 名义上是“救援”,实则是“绑架”。 一旦让他们得手,将周子昂带回夏国。 这个女孩就会变成一把,直抵她父亲咽喉的利刃。 整个夏国的权力天平,都可能因此倾覆。 本来一场天衣无缝的失踪大戏,差点因为自己的能力,酿成大错。 “归巢行动”小队一到圣扎拉斯,就遭遇伏击。 看来这小队里,不仅有乌鸦这个创界科技的内应。 也有周子昂父亲,暗中安插的人。 这背后,恐怕是创界科技、和周子昂父亲之间。 两股力量的激烈对抗。 幸好周子昂身边,有刘叔那样专业的保镖。 现在。 一切清楚了。 顾亦安嘴角泛起一抹冷冽。 他心中已有了明确的计较。 父亲离奇失踪后,创界科技抄了他的家。 更将他们母子三人,赶出住所。 莫名的债务,让他们的生活陷入艰难,以此逼迫父亲现身。 顾亦安是小人物,他会记仇。 再到后来,他亲眼目睹了,创界科技那视人命如草芥般的,人体实验室。 现在,他们竟已渗透进,夏国国家权力核心。 顾亦安不会让他们得逞。 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他顾亦安从不自诩高尚。 他只是不想看到。 自己的母亲、妹妹,以及所有自己在乎的人。 生活在像圣扎拉斯那样,混乱不堪、秩序崩坏的国度。 周子昂有刘叔那样专业的保镖,藏得很好。 乌鸦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金佛寺,暂时是安全的避风港。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搞定那个古怪的圣僧格。 让他为自己开一次“天眼”,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 至于归巢小队…… 自己修炼出了岔子,天眼神功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要找周子昂。 先等个十年八年吧。 第154章 演武 凌晨四点三十分。 咚—— 悠远沉闷的钟声,从寺院深处传来。 一下,又一下。 连绵不绝,共一百零八响。 钟声穿透薄雾,在静谧的后院回荡。 据说能消除人世间一百零八种烦恼。 顾亦安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缓缓睁开眼。 他的烦恼,不止一百零八种。 起身,开门。 院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身影。 甘雅双手合十,对着晨光熹微的东方,安静地站着。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对着顾亦安行了一礼。 “江先生,早。” 顾亦安点点头,算是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禅院。 汇入前往大殿的人流。 身穿橘色、褐色僧袍的僧人们,安静地走着。 他们的脚步轻缓。 只有僧袍摩擦的微响,以及踩在青石板上的沙沙声。 清晨的课诵,在大雄宝殿举行。 殿内灯火通明。 数百名僧人盘膝而坐,齐声诵念着巴利文经文。 那是一种顾亦安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但那汇聚的声浪,宏大而深沉。 它在大雄宝殿内形成奇特的共鸣。 这份声浪,仿佛能触及人心的最深处。 顾亦安和甘雅,站在最后一排。 在一群虔诚的信徒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懂经文,也不会唱诵,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全场。 很快。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两个光溜溜的脑袋。 周子昂和刘叔。 他们跪坐在蒲团上,身形笔直。 姿态虔诚。 完全融入了这片梵音之中。 难怪昨天在饭堂,顾亦安没能认出他们。 两个大光头,混在一群大光头里,确实难以分辨。 周子昂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她偏过头来,冲他俏皮地挤了下眼。 旋即,又立刻转回去,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顾亦安收回目光。 他看着眼前这些为了信仰,舍弃了世俗一切的僧人。 他们追求的是超脱轮回,是自我的解脱。 顾亦安对此无法认同。 在他看来,人生在世,除了自我。 还有责任。 这种责任,无关什么家国情怀。 仅仅是系于身边的亲人。 为了追求个人的解脱,抛下一切。 那不是自度,那是逃避。 他顾亦安,做不到。 早斋很简单。 白粥,咸菜,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素食。 顾亦安刚在长桌边坐下。 一回头,周子昂已经笑嘻嘻地坐在了他身边。 刘叔则像个沉默的影子。 坐在周子昂的另一侧,隔开了她与其他人。 “今天怎么没看见圣僧格?” 顾亦安低声问道。 饭堂里,那个角落空空如也。 “他啊,” 周子昂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小抱怨, “那个老头子,每天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 “除了吃饭,他一天到晚都在睡觉。” “真不知道他活了一百三十多年,是不是大半辈子,都在睡梦里度过的。” 顾亦安默不作声。 他愈发肯定,圣僧格的“睡觉”,就是一种修行。 一种他闻所未闻的,静态修行法门。 早斋结束,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 “你不是要去拜访圣僧格吗?” 周子昂跟了上来,一脸期待, “我们一起去吧!” “我去过好几次了,那个老头可怪了,理都不理人。” “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刘叔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侧后方。 顾亦安不好拒绝。 昨天才主动热情地上门套近乎。 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太过刻意,反而会引起刘叔的怀疑。 “好。”他点点头。 三人一前两后,加上甘雅,一行四人,朝圣僧格的禅院走去。 到了院门口,刘叔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院墙外的一棵菩提树下。 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很专业。 顾亦安、周子昂和甘雅走进院子。 清晨的阳光,刚刚越过院墙,在墙角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圣僧格就躺在那片光斑里。 就像一株努力吸收阳光的枯槁植物。 他换了一个姿势。 但和昨天一样,依旧是一个正常人,绝不可能做到的。 扭曲、而别扭的姿势。 他的身体蜷缩着。 四肢以一种反关节的角度交叠。 整个人像一个被随意揉捏丢弃的破布娃娃。 周子昂见怪不怪。 习以为常地走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甘雅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 正准备上前,用最虔诚的姿态,去尝试沟通。 顾亦安却抬手,拦住了她。 “别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甘雅愣住了。 周子昂也好奇地望过来。 在三人的注视下。 顾亦安缓步走到圣僧格不远处。 一个对方只要一睁眼,就能清楚看到他的位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管“雷神”能量胶。 他没打算用这个去贿赂圣僧格。 到了这个级别。 世俗的财物,乃至这种级别的能量补充剂,恐怕都已入不了他的法眼。 顾亦安拧开管盖,将半管粘稠的胶体,挤入口中。 一股熟悉的灼热感,顺着食道炸开。 迅速涌向四肢百骸。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股力量在体内奔涌。 然后。 在圣僧格的面前,他摆开了架势。 神魔舞,动势。 没有预兆。 没有多余的动作。 第一个组合序列,启动。 他体内的肌肉,开始以一种微观的、常人无法察觉的频率震颤。 力量层层叠加。 呼—— 一记看似平平无奇的直拳,猛然打出。 拳风撕裂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破空声。 躺在地上的圣僧格,那枯树皮般的眼皮,轻微地抬了一下。 顾亦安没有停顿。 第二个组合序列,蓄力。 肌肉的震颤频率,陡然加快,骨骼发出细微的呻吟。 一记凶狠的摆拳,横扫而出。 空气中,响起了一声鞭鸣。 圣僧格那双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里,透出一丝微光。 第三个序列,膝撞! 第四个序列,肘击! 第五个序列,鞭腿! 五个完整的组合序列,一气呵成。 每一个动作,都将人体的爆发力,催动到了极致。 当最后一个动作完成时。 顾亦安全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彻底浸透。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体内的能量,消耗一空。 他将剩下那半管“雷神”,毫不犹豫地挤进嘴里。 灼热的能量,再次补充进来,缓解着身体的空虚。 他缓缓转过头。 看向墙角。 圣僧格,已经坐了起来。 他那佝偻的身体,坐得笔直。 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睛。 此刻瞪得像两个铜铃。 眼中不再是慵懒,而是火山喷发前的惊愕。 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顾亦安。 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第155章 场域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顾亦安粗重的喘息,和他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声。 圣僧格那双浑浊的眼,死死锁在顾亦安身上。 不再是慵懒与浑噩。 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还有一丝恐惧的复杂光芒。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一连串干涩沙哑的音节。 是泰语。 甘雅像是慢了半拍,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连忙翻译道: “他……他问你,刚才练的是什么拳法?” 顾亦安一边调整着呼吸,思绪飞速流转。 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伏虎拳。” 甘雅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三个字翻译过去。 圣僧格听完,呆滞片刻。 他的表情古怪。 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半晌,他摇头。 嘴里又是一串含混不清的话。 甘雅的脸色也变得古怪。 她看着顾亦安,低声翻译: “圣僧说……你练的根本不是什么伏虎拳。” “他说,他知道这是什么,你也知道这是什么。” 顾亦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老怪物! 他果然认出来了。 圣僧格没有理会顾亦安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什么极其遥远的事情。 “圣僧说……能完整打完这套动作的人,他从未见过。” “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甘雅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说,世间所有拳法。” “都只是从它身上,剥离下来的一点皮毛。” “最接近它的,是泰拳中的,古泰拳。” 顾亦安沉默不语。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圣僧格浑浊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他直勾勾地看着顾亦安。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这一次,顾亦安听懂了。 是字正腔圆的夏国语。 声音虽然沙哑,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这个活了一百三十多年的老怪物,竟然会说夏国语。 顾亦安没有表露心绪。 他迎着圣僧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睡觉时练的,也是它的一部分。” “我想用我练的这部分,换你睡觉时练的那部分。” “另外,再请你帮我开一次天眼。” 他把自己的筹码和目的,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桌面上。 圣僧格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良久。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烂黄的牙。 “小子,你很对我胃口。” 他摇了摇头:“老头子和你换,不过,不要你的功法。” “我只需要你……” “把这完整的伏虎拳,在我面前,从头到尾演练一遍。” “我想看看,它的全貌。” “至于我这睡觉的功法……” 他嘿嘿一笑, “本来的名字叫场域,现在外面的人,管它叫瑜伽。” “也是因为普通人根本练不了,早就失传了。” “我这儿,正好有个手绘的残本。” 说完,他竟手脚利落的回了那间禅房。 片刻之后。 他拿着一本油乎乎、脏兮兮的册子出来。 册子封皮,磨损得字迹难辨,散发着陈年油垢、和香灰,混合的古怪气味。 “啪”的一声,他将册子拍在顾亦安手里。 “拿去,抄完,记得给我老头送回来。” 顾亦安接过册子,入手沉甸甸的。 他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用朱砂绘制的小人,摆着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 正是圣僧格睡觉时的姿态之一。 小人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应该是巴利文。 顾亦安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往后翻了翻,整本册子,一共画了十二个不同的小人姿势。 每一个都反人类到了极致。 后面的大部分篇幅,全是这种繁复的文字解释。 “这图,是真正的原图。” 圣僧格的声音再次响起, “至于后面的解释……是无数代人,想要解构它而做出的尝试。” “老头子我从二十岁开始练,练了一百一十年,也没完全搞明白。” “就是对延年益寿,挺有好处。” 顾亦安看着册子,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一个疑问: “圣僧,是不是因为修炼这个,所以每天才会觉得很饿?” 圣僧格一愣。 随即摆了摆手,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不饿。”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补充道: “我就是嘴馋。” 顾亦安:“……” 他深吸一口气,将册子递给旁边的甘雅: “从第一页,帮我翻译。” 说完,他竟不顾地上泥土,就地躺下。 学着册子上第一个小人的动作,开始尝试扭转自己的身体。 筋骨发出“咔咔”的轻响。 一种怪异的拉伸感传来。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甘雅捧着那本油腻的册子,皱着眉。 开始艰难地翻译。 “引导……般若之光……呃,” “这个词,好像是智慧的意思……” “不对,这里更像是……一种能量的统称……” 她的翻译,磕磕绊绊。 很多巴利文的宗教术语,在夏国语里,根本没有对应的词汇。 只能靠意译,导致意思,含混不清。 “我来!” 周子昂凑了过来。 她对着那些蝌蚪文看了半天。 又和甘雅争论了几句,最后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这里不是指智慧,是指太阳!” “在古老的吠陀教义里,太阳就是原始能量、和智慧的源泉!”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引导太阳的光芒,进入身体!” 周子昂不愧是语言天才。 她对各种文化的涉猎,远超甘雅。 圣僧格在一旁看着,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也试试。” 他指了指周子昂和甘雅, “光说不练,没用。” 于是,一个很诡异的画面出现了。 在金佛寺一角僻静的禅院里。 顾亦安、周子昂、甘雅,三个人并排躺在地上。 像三只抽筋的龙虾,各自摆出扭曲、而怪异的姿势。 刘叔站在院外。 眼角抽搐了一下。 最终还是选择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不对,不对!” 圣僧格在一旁踱步, “这个动作不难,难的是心法!是引导!” “你们想象,天上的阳光,不是照在你们身上,” “而是像呼吸一样,被你们从每一个毛孔吸进身体里!” “然后,引导这股热流,从梵天顶,沉入地根轮,” “再沿着脊骨向上,途经心轮、喉轮、眉心轮……形成一个循环!” 圣僧格一边说。 一边用他那干枯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甘雅和周子昂听得云里雾里。 她们一边要费力地翻译那些古怪的穴位名称。 一边还要努力维持那反人类的姿势。 顾亦安却如醍醐灌顶。 神魔舞“动势构筑法”的原理,是调动体内的微观肌肉,层层蓄力。 而这套“场域篇”,竟然是引导体外的能量,在体内循环! 他摒除杂念。 按照圣僧格的讲解,集中精神。 冥想中,温暖的阳光,真的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金色丝线。 它们透过皮肤,缓缓渗入体内。 起初,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渐渐地,这股暖意汇聚成流。 变成了一股清晰可辨的热流。 它在他的引导下,沿着一条奇特的经脉路线。 开始缓慢地游走。 所过之处,之前留下的肌肉酸痛。 被暖流冲刷洗涤,迅速消散。 就连左膝旧伤深处,残留的那一丝痛感,也在被这股力量瞬间修复。 整个人,像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说不出的舒服。 一个小时后。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我腿麻了!” 周子昂第一个败下阵来,龇牙咧嘴地收回动作。 她像条咸鱼一样瘫在地上。 甘雅也面色发白,浑身大汗淋漓,挣扎着坐起身。 唯有顾亦安。 依旧保持着那个扭曲的姿势。 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一丝享受的表情。 他缓缓坐起身。 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消耗一空的体能,竟然恢复了七七八八。 “如何?” 圣僧格紧紧盯着他。 顾亦安如实说道: “感觉到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流动,很舒服。” 话音刚落,圣僧格“腾”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 动作之快,完全不像个一百多岁的老人。 “果然!果然如此!” 他瘦削的身躯,因激动而颤抖。 “我就知道,不是功法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光的热!” 他指着顾亦安。 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能感受到的人!” “第三个?”顾亦安微怔。 “没错!”圣僧格道, “第一个,是我自己。” “第二个,是托赞那小子,他花了十年才入门。” “第三个,就是你!” 他绕着顾亦安走了一圈,啧啧称奇: “不过,你是入门最快的一个。” 他忽然停下脚步,搓了搓手,一脸期待地看着顾亦安。 “好了,现在,该轮到你,给老头子我开开眼了。” “完整的伏虎拳.....,到底是什么样子!” 顾亦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完整的功法,我现在一次演练不完,身体承受不住。” 他看着圣僧格,语气平静, “今天,能不能请圣僧先为我开一次天眼?” 圣僧格眼睛一瞪。 “你这小子!” 他指着顾亦安的鼻子,气得笑了起来, “是怕我这老头子,看了拳法就反悔是不是?” 他摇了摇头: “行!老头子我就破例一次!” “我也想看看,你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不过,我也需要做些准备。” “明天上午十点整,你过来吧。” 第156章 冰雪世界 顾亦安回到自己的禅院。 周子昂果然跟了过来。 刘叔一如既往,守在院外不远处。 他把油腻的册子递给甘雅,示意她抄录并翻译。 甘雅小心接过册子,翻开后,眉心立刻拧紧。 她指着密集的巴利文。 “江先生,这个……恐怕我做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歉意。 “这上面有很多古老的宗教术语,在现代泰语里,已经很少使用,更别提翻译成夏国语了。” 她进一步解释。 “许多词汇,根本没有对应的字词,强行翻译只会扭曲它的原意。” 顾亦安理解这种难度。 一个负责的翻译,不会轻易触碰没有把握的领域。 “我来!” 周子昂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自告奋勇凑上前,眸光闪亮。 “我正在研究古代吠陀教,和南传佛教的文献,这些我看得懂!” 甘雅带着几分怀疑,望向周子昂。 周子昂毫不在意,直接从甘雅手中接过册子。 她指着其中一段文字,流利地念出巴利文。 随即又用夏国语解释一遍。 引经据典,将一个词汇的源流,和在不同教派中的演变,剖析得清清楚楚。 甘雅听完,脸上浮现钦佩。 他对着周子昂行了一礼,默默退到一旁。 “我去拿纸笔!” 周子昂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的禅院。 很快便抱着一本空白经书、和笔墨回来了。 刘叔看着院内三人,最终未加阻止。 于是,禅院石桌旁,出现奇特一幕。 周子昂铺开经书,一手执笔,一手捧着油腻册子。 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与甘雅低声争论一两个词汇的精确用法。 甘雅则在一旁,偶尔提出见解。 顾亦安没有打扰她们。 他从腰带夹层里,取出乌鸦那三张塑封好的餐巾纸。 乌鸦的视角很稳定,他仍待在酒店房间里。 顾亦安收回神念,心下稍安。 时间流逝。 从午后到黄昏,夜幕低垂。 翻译的场地从院子里,搬到了屋里。 周子昂和甘雅的争论声,渐渐微弱。 直到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 周子昂才放下笔,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搞定!” 她将写满娟秀小楷的经书,递给顾亦安。 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更多的是成就感。 “多谢了。”顾亦安接过经书。 墨迹已干,字迹清晰,旁边还用不同颜色笔,做了许多注解。 “矫情。”周子昂随意摆摆手。 院外的刘叔,不知何时已站到门口,轻声提醒: “该休息了。” “知道啦。”周子昂冲顾亦安挥手告别,跟着刘叔离开了。 甘雅也打着哈欠,回了侧边的卧房。 顾亦安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顾亦安拿着新抄录的译本,和圣僧格给的原本, 他将两本册子,并排放在桌上,仔细比对。 圣僧格曾言这功法名为“场域”,寻常人难以修炼,练成者更是寥寥无几。 顾亦安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猜测。 能不能修炼,极可能与“萤火”有关。 有的人无法融合,有的人能融合持续数月。 而这“场域”,自己能顷刻间入门。 而托赞,却耗费十年。 这其中差距,绝非“天赋”二字所能概括。 ........... 第二天,还不到十点。 顾亦安带着甘雅,来到圣僧格的禅院。 意料之外,竟有人比他更早。 周子昂正蹲在院门口,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 刘叔依旧像一道影子,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也来了?”顾亦安问。 “来看热闹啊!”周子昂眸光一亮,站起身。 “我还没见过圣僧给人开天眼呢!” “听说可神奇了,能看到前世今生!” 顾亦安笑笑,未接话。 此次,圣僧格没有在院子里小憩。 禅房的门紧闭着,两名年轻僧人门神般分立两侧。 看到顾亦安一行人,一名僧人双手合十。 “圣僧吩咐,请施主在此等候。” 三人便在院中静静等待。 终于,当时钟指向十点整。 那扇破旧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圣僧格,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橘色僧袍。 虽然破旧,但至少没有了昨日的油污和异味。 他整个人精神不少,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清明。 “进来吧。” 他对顾亦安说。 顾亦安迈步就要进去。 甘雅和周子昂也好奇地想跟上。 门口僧人伸手拦下她们。 “哎,我们就看看,开开眼界嘛!” 周子昂央求道。 圣僧格回头瞥了她俩一眼,摆了摆手。 “你们回去吧,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言罢,他示意顾亦安进入,亲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杂乱。 一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地毯,铺在中央,四周堆满各种书籍、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顾亦安首先将“场域”的原本,双手奉上。 他郑重地交还给圣僧格。 “圣僧,我已经抄录完毕。” 圣僧格接过册子,随手丢到旁边一张桌几上。 他盘腿在地毯上坐下,指了指对面。 “坐。” 顾亦安依言坐下。 “我的天眼,不是替你看,是带你去看。” 圣僧格声音沙哑而平缓。 “你想看到什么,都在你自己的意识里。” “你心中最深的执念,决定了你能看到什么。” “可能是你的前世,也可能是你的来生,” “更有可能,是你今生看不透的迷雾。” 他盯着顾亦安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 “记住,整个过程,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都绝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字都不能说。” “一旦你开口,就会立刻中断,强行退出。” “能看多久,取决于你能坚持多久。” 他强调道。 “记住了吗?” “记住了。”顾亦安沉声回答。 “好,闭上眼睛,静下心,不要刻意去想任何事。” 顾亦安依言闭上双眼。 眼前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他放空思绪,任由意识在黑暗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刺骨的寒意,忽然包裹全身。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他睁开眼。 入目是漫天飞舞的雪花,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 一片片落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冰凉。 随即,迅速融化,化作细密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这种极度真实的触感、与声音。 令顾亦安全身战栗,毛孔骤缩。 他强行压下心中惊愕,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狂风卷着雪粒,模糊了视线,远处传来隐约的号角声,更添几分肃杀。 他正站在一处极高的城墙之上。 脚下积雪深厚,踩踏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声响。 听起来竟有些空旷。 他低头。 发现自己穿着一双厚重的军用皮靴。 踩在雪地上,冰冷的潮气透过靴面,直窜脚底。 身上则是一套做工精良的,防寒作战服。 虽然宽大,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这种感觉…… 就像是触物追踪时,沉入金色轨迹后的感官共享。 没错,就是感官共享。 只是这一次,自己是在谁的身体里? 第157章 窥见 顾亦安被困在这具身体里。 无法掌控分毫,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 他是一名士兵。 他脚踏着冰冷的钢铁城墙。 厚厚的积雪,覆满了视线所及的一切。 狂风呼啸,雪花漫天。 他笔直站立,在冰寒刺骨中放哨。 放眼望去,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同样的士兵来回巡视。 他们身后,都背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武器。 一个络腮胡子的士兵走过来,用熟悉的夏国语问。 “有烟没?” 那具身体从口袋中,摸出一盒褶皱的香烟,递去一根。 他自己也叼了一根。 “呼——” 打火机喷出火苗,照亮了风雪中的疲惫面孔。 香烟被点燃。 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传遍全身。 络腮胡子转身离去。 顾亦安的视线,紧随其后,落在对方背负的武器上。 那是一柄庞大的步枪。 枪管粗壮得惊人,枪身上折叠着一柄闪烁寒光的长刀。 整把枪透着极致的科技感。 特别是那长刀,一旦展开,其长度必然惊人。 这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枪械。 突然,挂在胸口的步话机,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紧接着,一道紧张而急促的呼喊,撕裂了风雪。 “敌袭!是战魔!” “全体警戒!” 尖锐、悠长的警报声,瞬间划破风雪,响彻了天地。 “自己”的身体,猛然绷紧。 敏捷地取下背后的步枪。 他冲向城墙垛口,枪身架上,目光随着枪管,疯狂搜寻城墙下方。 风雪茫茫,能见度低到极致。 肉眼,什么都看不清。 他低头,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枪托。 这枪械极为先进,准星处弹出一个圆形显示器。 当他的目光通过显示器,望向城墙外时。 整个视野,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红色人形轮廓,所覆盖。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侧面传来。 是那个络腮胡子。 顾亦安的视线,猛地转过去。 一个两米多高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城墙上。 它的双手已经不是人手,而是两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长刀。 刀光一闪。 络腮胡子的脑袋,冲天而起。 温热的血液,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红色的冰晶。 “突突突突!” 他扣动了扳机。 巨大的枪管,喷吐出骇人的火舌。 惊人的后坐力,撞击着肩膀。 子弹倾泻在那个刀手身上。 打得它连连后退,身上爆开一团团血雾。 但它,没有倒下。 它嘶吼着,再次扑了上来。 “嘭!” 一发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它的头部。 怪物硕大的头颅炸裂,红白之物,四散飞溅。 枪声。 已经连绵成一片。 他再次回头望向城外。 肉眼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已冲至城墙脚下。 那根本,不是人。 它们与刚才被击杀的生物无异。 手臂异化成各式各样的冷兵器——刀、剑、斧、锤,寒光闪烁,透着嗜血的残忍。 战魔。 顾亦安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 他开始射击,枪口不断喷出火舌。 他发现,子弹射击在战魔的躯干上,似乎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唯有爆头,才能将其彻底杀死。 但,许多战魔,头戴厚重钢盔。 子弹击中,只能溅起一串刺目的火星。 更可怕的是,这些战魔正徒手攀爬近乎垂直的陡峭城墙,速度快得惊人。 不时有战魔被精准火力击落,在半空中肢体崩裂,血肉横飞。 但更多的战魔,成功登上了城墙。 他脚下,也已经爬上来几个。 他冷静地更换弹匣,巨大的弹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突突突!” 又一个弹匣打空。 一个战魔嘶吼着冲到跟前,利爪当头抓下。 他手中的步枪,传来一阵机括滑动的声音。 枪身前方,猛地探出那柄长长的单刃战刀,寒光凛冽。 这一刻。 顾亦安感觉,自己正操控着这具身体,力量与意念合二为一。 挥刀! 刀光闪过,战魔的手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涌。 再挥刀! 另一个战魔的头颅,滚落在地,眼中的凶光还未散去。 顾亦安震惊地发现。 每一次挥刀,身体都会做出一个蓄力动作。 这动作,他熟悉无比。 正是“神魔舞”动势的蓄力方式! 而且,每一次都是三级蓄力! 体力,在疯狂地消耗着。 越来越多的战魔,攻上城墙。 防线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步话机里,传来新的指令,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是畸变体!” “发现畸变体!” “快撤!后撤到第二防线!” 他回头望去。 城墙的内侧,有许多通往城市内部的宽大阶梯,绵延向上。 他边打边退,向着阶梯方向移动。 就在这时。 敌人的队伍里,出现了一种更加高大、更加恐怖的生物。 畸变体。 战魔至少还保留着基本的人形。 而这种畸变体,已然完全脱离了人类范畴。 它们没有皮肤,暗红色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 像血淋淋的雕塑。 身后拖着一条粗壮的尾巴,如同致命的毒鞭。 嘴巴裂开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利齿,散发着死亡的腥臭。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样子……他见过! 头部,是苏晴变异后的形态,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眼前的畸变体,体型要庞大得多。 畸变体的加入。 让本就艰难的战局,瞬间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它们的防御力、力量和速度,远非普通战魔可比。 “撤!保存实力!” “觉醒者马上就到!” 步话机里,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吼声,充满了绝望。 觉醒者。 顾亦安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上一次,是在创界科技,那个冰冷的多功能舱里,那台机器将他识别为“初级觉醒者”。 思绪,只是一瞬间。 一只畸变体已经突破了防线,朝他扑来。 他只感觉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在身上。 随即,他的视线开始天旋地转,世界颠倒。 他看到了一具无头的身体,穿着熟悉的防寒作战服,正缓缓倒下。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冰冷,空虚,意识在迅速消散。 光明再次降临,却是另一番景象。 眼前的视角变了。 正前方,一只畸变体,张着血盆大口扑来,腥臭的气息能清晰闻到。 顾亦安的视线向下。 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握着一柄门板似的巨剑。 这双手的主人,正在蓄力。 一种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力量,在体内疯狂积聚、压缩。 神魔舞,动势……十级蓄力! 不,不止如此! 在这股狂暴的力量之下,还有一股奇异的能量在流转。 它像一个无形的旋涡,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掌控。 是场域! 圣僧格刚刚传授给他的“场域”! 这是一个觉醒者。 “吼!” 巨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猛然挥出。 畸变体展现出与庞大身躯不符的敏捷,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巨剑的主人,没有丝毫停顿。 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再次挥砍。 依旧是十级蓄力,依旧附带着强大的场域力量。 刚猛绝伦。 “咔嚓!” 这一次,畸变体没能完全躲开。 它伸出利爪,一把抓住了剑身。 但场域的力量,瞬间爆发。 将它的爪子连同小臂一起绞成了粉碎,血肉模糊。 巨剑余势不减,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畸变体的头颅,冲天而起。 然而,战斗并未结束。 更多的畸变体,从四面八方涌来。 悍不畏死,前仆后继。 视线的主人,勇往直前。 巨剑,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条生命。 又一只畸变体被斩杀。 混战中,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视线缓缓低头。 一根带着倒钩的骨刺,从他的胸膛里穿了出来。 尖端还在滴着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 他艰难地回头。 顾亦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狰狞的蛇头,吐着信子的长舌,覆盖着鳞片的身体…… 正是他在金佛寺壁画上看到的。 蛇神娜迦!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世界染上了一层血色,血光冲天。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步话机里传来一个绝望的嘶吼。 “……是寂灭兽!” “它们是寂灭兽……” 又一次死亡。 这一次,更加深刻,更加痛苦,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眼前一花,视角第三次切换。 这一次,他透过一个望远镜在观察。 镜头的视野里。 是那些战魔、畸变体和娜迦的后方。 在一片混乱的战场尽头。 一支更为庞大的军队,正在集结,如黑云压城。 视线的主人,放下了望远镜。 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只蛇神娜迦。 但这两只,比刚才杀死“自己”的那只要高大得多,身上的鳞片呈现出一种暗金色。 充满了不祥与威严,令人窒息。 视线的主人,伸出了一只手。 那,不是人类的手。 巨大,粗糙,指尖是足以撕裂钢铁的锋利爪子,泛着金属般的寒光。 他拿起一个怪异的通讯器。 像是由某种生物的骨头,拼接而成,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他对着通讯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下令。 “左右两翼包抄,堵住他们的后路。” “所有寂灭者,跟我冲中路。” 这个声音…… 顾亦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怎么会…… 这么熟悉? 它深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几乎快要被遗忘。 那好像是……父亲的声音。 不,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拼命否定。 就在这时,那只握着通讯器的巨大爪子,拿起一柄造型狰狞的长刀。 然后,另一只爪子。 从脖子上拿起一个琥珀吊坠。 他举起吊坠,凑到眼前。 粗大的拇指,轻轻拂过光滑的琥珀表面。 像是摩挲着最珍贵的宝物。 琥珀的中央,封存着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全家福。 年轻的父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母亲和年幼的自己,依偎在旁边,笑得无比灿烂。 那是他家中,至今还摆在柜子上的一张全家福。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在顾亦安的脑海中炸开。 如惊涛骇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击。 用尽全部的意识,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爸——!” 那只握着吊坠的巨大爪子。 在半空中。 停滞了。 第158章 迷失 顾亦安的意识。 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出。 眼前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他以为自己,会从那场诡异的“天眼”之旅中醒来,回到圣僧格的禅房。 然而,没有。 当光明再次出现,他发现自己赤足坐在温暖的地毯上。 身上是暗红色的僧衣。 布料粗糙,浆洗多次已有些泛白。 面前,一炉檀香袅袅升起。 房间陈设简朴。 几件日常用品,安静摆放。 一面墙壁上,挂着几幅用芭蕉叶拓印的佛偈。 角落里,几卷装帧古朴的巴利文经书,整齐叠放。 他认出了这里。 是金佛寺,是住持龙婆拖赞的房间。 他正通过住持的感官,感受着这个世界。 檀香的气息,萦绕鼻尖。 抚平了他内心深处,涌动的惊涛骇浪。 先前接连两次的“死亡”体验,在他的精神深处,留下灼热的印记。 更让他胆寒的是,亲眼目睹父亲化作魔物首领的惊骇画面。 此刻,在这份宁静中。 那些痛苦和、恐惧,缓缓消退。 心头的疑惑,却达到顶点。 为何,他未从圣僧格的“天眼”中醒来? 为何,意识没有回归自己的身体? 为何,闯入了龙婆托赞的感官? 圣僧格曾明言,一旦说话,便会强制中断。 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既然出错了,那就再“说”一次。 看看会发生什么。 “喂。” 话音刚落。 世界轰然崩塌,场景骤然切换! 视线一阵剧烈摇晃,随即稳稳定格。 眼前的景象,再熟悉不过。 ——圣僧格的禅院。 他此刻正站在院门外不远处,一棵菩提树下。 越过低矮的院墙,院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院门口,站着两名守卫的年轻僧人,神情肃穆。 院子里,甘雅和周子昂,正凑在一起低语。 时不时好奇地望向,紧闭的禅房大门。 这个视角…… 顾亦安立刻明白了。 自己现在,在刘叔的感官里。 那个影子般守护在周子昂身边的保镖。 这究竟是何种诡异的能力? 为何自己的感官,在不同躯体间跳跃? 像被掷出的骰子,每一次都随机落入不同的“壳”中?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 刘叔的视线里。 远处的小路上,悠闲地走来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游客装扮,戴着一顶草帽,像是个游客。 可当那人走近。 帽檐下的那张脸,让顾亦安的心脏,瞬间收紧。 是乌鸦。 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乌鸦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目的明确,径直朝着圣僧格的禅院走来。 他脸上的表情,轻松惬意。 但那双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一切。 不好!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乌鸦绝不是来观光的。 他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周子昂。 必须立刻警告周子昂和刘叔! 可是,他现在只是共享刘叔感官。 如果一开口,很可能会随机转向另一个人的身体。 他尝试着调动刘叔的身体。 却发现这具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鸦,离禅院越来越近。 怎么办? 顾亦安唯一的办法。 似乎就是再次“说话”,触发这诡异的视角切换。 希望能跳回自己的身体里。 他集中全部的意念,大声喊出。 “小心——” “轰!” 眼前的世界,再度扭曲、崩塌。 一股浓烈的汗味,扑鼻而来。 身侧传来一道粗犷的嗓音: “雷暴,你说这顾大师,是不是真的跑到这庙里来了?” “这地方也太他妈大了。”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动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 “谁知道。” “乌鸦说看到他往这边来了,先别管那么多,听云九的,分头找吧。” 这是……雷暴的声音! 自己现在,赫然在雷暴的身体里! 刀锋和雷暴,也进到了金佛寺。 情况万分紧急! 乌鸦已经走到圣僧格的禅院门口,随时可能动手。 他必须立刻醒来! “圣僧格,让我醒来。” 顾亦安用尽所有意识,发出了他所能发出的,最强烈的呼唤。 哗啦—— 视角,再次切换。 无边的恐惧,瞬间包裹了他。 四周一片昏暗,空间狭小而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丝淡淡的幽香。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并非因为寒冷,而是源自,最原始的惊恐。 更让他惊骇的是,身体上传来的奇异感觉。 胯下,有男性的特征器官。 胸前,却又有女性的柔软触感。 甘雅! 他正在共享甘雅的感官! 身侧,另一个同样在发抖的身体,紧紧挨着他。 是周子昂。 两人,正蜷缩躲门后,通过门缝,窥视着外面房间的景象。 这是禅院的侧房,堆满了杂物。 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醒来! 他轻声对身旁的周子昂说道: “躲着,别出来。” 哗—— 世界再次破碎。 剧痛!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口传来,像被烧红的烙铁,生生捅穿! 视线一片血红。 他看到自己的胸口正中,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暗红色的僧袍,被鲜血浸透,变得黏稠沉重。 他倒在血泊之中。 不远处,另一具同样身着僧袍的尸体横陈。 那是守在圣僧格禅房门口的年轻僧人之一。 自己现在的意识,正在共享这濒死僧人的感官。 他正挣扎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转向禅房门口。 房门大开着。 他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圣僧格和他自己的身体,依旧保持着盘膝对坐的姿势。 一动不动。 乌鸦,正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饿狼。 围着他们两人缓缓踱步,眼神阴鸷。 最终,乌鸦停下脚步。 枪口对准了他本体的后脑。 视线开始模糊。 这具僧人的意识,正在迅速消散。 顾亦安想开口,企图通过“说话”再次脱离这具身体。 但是,晚了。 他坠入一片彻底的虚无。 这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色彩,只有纯粹的黑暗。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没有任何可以触及的实体,意识漂浮在这无边无际的空旷之中。 这里,甚至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永恒的静止。 他……死了吗? 是乌鸦杀死了他? 第159章 悬空 虚无之中。 意识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 但顾亦安迅速冷静下来。 死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如果死了,他此刻便不会思考,不会感到那深邃的黑暗。 那两次濒临死亡的体验,父亲化身魔物的惊骇画面。 一切都真实得刺痛灵魂。 圣僧格的天眼通,并非是简单的观测前世、今生。 更像是一种,强行拔高维度的感知体验。 如果,不是父亲魔化这一幕的冲击。 他也会认为那是来世,或前生的记忆。 普通人,或许只能被动接收洪流般的信息。 但顾亦安不同。 他脑中的“萤火”,本身就赋予了他超凡的感知力。 两者相遇,好似干柴遇上烈火,引发了一场无法预测的连锁反应。 将他的意识,抛入了这片混乱的感官之海。 既然没死,那就回去。 他用尽全部意念,发出无声的咆哮。 “醒来!我要回去!” 轰—— 眼前的黑暗,应声破碎。 砰! 意识被狠狠抛出,瞬间稳定。 光明重现。 但,并非回到自己的身体。 他的感知,悬浮在半空中。 离地约莫十几米。 他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他无法移动,这个视角被牢牢固定。 他能看到,能听到。 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檀香与血腥混合的诡异气味。 想伸出手,却没有手。 想开口呐喊,却没有嘴。 这不是通过眼耳口鼻的感知。 而是一种更直接、更纯粹的意识接收。 下面,正是圣僧格的禅院。 院子里,一幕死亡对峙,正在上演。 甘雅胸口中枪。 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鲜血浸透了她身下的土地。 周子昂跪在她身边,双手死死按着她的伤口。 泪水和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 满是惊恐的无助。 诡异的是,乌鸦正站在她们身前。 他背对着二人,用自己的身体,将她们护在身后。 他手持那把黑色瓦尔特手枪,枪口,稳定地指着对面的云九。 院子另一侧,雷暴和刀锋也举着枪。 枪口在云九和乌鸦之间,来回移动。 两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与挣扎。 这是什么情况? 乌鸦竟然在保护周子昂? 甘雅是被云九打伤的? 这不对劲! 顾亦安的意识,在半空中,像被扼住喉咙的困兽。 此时,下面的对话,清晰地传入顾亦安的感知中。 “雷暴,刀锋!” 乌鸦的声音,冷静而具有煽动性, “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归巢!是救援周子昂!” “云九已经背叛了组织,她企图杀死救援目标,” “你们难道要助纣为虐,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云九的脸色煞白。 左肩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液。 但她握枪的手,依旧稳定。 “乌鸦是创界的间谍,归巢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他泄露的情报。”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 “我接到上级指令,归巢行动,已经结束。” “我们的新任务是——清除周子昂。” 清除? 雷暴和刀锋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 乌鸦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云九,你才是间谍吧?” “情报是你泄露的,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被俘,唯独你安然无恙。” “现在还要杀人灭口?” “雷暴,刀锋,你们还看不明白吗?” “她早就不是我们认识的云九了!” 雷暴的眼神,愈发混乱。 他看向云九,声音沙哑。 “九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九没有理会乌鸦的挑拨。 她的目光,直视着雷暴和刀锋,一字一句道。 “你们知道周子昂的真正身份吗?”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惊天炸弹。 “他,不是他,是她。” “她是东华战区总司令,宗世华上将的女儿。” 此言一出,不只是雷暴和刀锋。 就连乌鸦身后的周子昂,都猛地抬起头。 眼中满是震惊。 宗世华! 顾亦安的意识,剧烈波动。 这个名字,在夏国家喻户晓。 军武出身,战功赫赫,一生清正廉洁。 是夏国军方,真正的擎天之柱。 无妻无子,无亲无故,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前段时间,网络上突然爆出他有私生子的丑闻。 虽然很快被压下。 但已经让他完美的人设,出现了裂痕。 原来。 不是私生子,是私生女。 “新闻爆出后,创界科技第一时间,就派人接触了总司令。” 云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他们想用总司令的女儿作为筹码,把他,乃至整个东华战区,绑上他们的战车。” “你们应该明白,一旦宗世华上将被控制,对国家意味着什么。” 雷暴和刀锋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们是军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总司令亲自下达了最高指令。” 云九的眼神,黯淡下去, “一旦周子昂的位置暴露,被创界的人找到……就在第一时间,清除她。” “绝不能让她落入敌人手中。” 好一个宗世华。 好一个狠人。 顾亦安的意识深处,竟生出一丝佩服。 虎毒尚不食子。 这位老人,为了国家,却能做出亲手扼杀血脉的决定。 这需要的不是狠辣。 而是将国家利益,置于一切之上的决绝。 难怪…… 难怪周子昂会被送到这偏远的寺庙,女扮男装。 这是宗世华用尽心力的保护。 也是一道最后的保险。 眼下的问题是,自己只能看着。 对峙还在继续。 雷暴和刀锋彻底懵了,手中的枪,不知道该指向谁。 云九看出了他们的动摇,继续说道: “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打这个卫星电话求证。” “特勤部最高指挥专线,密码,98403。” “输入密码,可以直接接通赵部长。” “你们两个,都别动!” 雷暴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冲着云九和乌鸦吼道。 “谁动,我和刀锋,就打死谁!” 说着,他空出一只手,艰难地从怀里掏出卫星电话。 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握着枪。 他的手指,颤抖着按向键盘。 就在这时,乌鸦动了。 他的身体猛地向下一矮,快如鬼魅。 砰!砰!砰! 三声枪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炸开。 云九反应极快,在乌鸦动的刹那便侧身翻滚。 子弹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带出一道血花。 但雷暴和刀锋,完全没有料到,乌鸦会向自己人开枪。 两人的额头正中,几乎同时爆开一朵血花。 眼中最后的神情,是满脸的错愕。 他们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乌鸦在开枪的瞬间,一个翻身,将周子昂踹到旁边的石桌后面。 自己则顺势滚到一根石柱后,与刚刚起身的云九,展开对射。 砰砰砰砰! 小小的禅院里,枪声大作,子弹横飞。 两人都是顶级的战术专家。 利用院子里有限的掩体,辗转腾挪。 将近距离枪战的凶险,演绎到了极致。 火光不断闪烁,石屑四溅。 “噗!” 一发子弹击中了乌鸦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动作慢了一瞬。 云九抓住机会,正要上前,左臂却又中一枪。 整个人踉跄一下。 咔哒。 一声轻响,在激烈的枪声中,格外刺耳。 云九的子弹,打完了。 她脸色一变,迅速缩回掩体后,伸手去摸备用弹匣。 但,已经晚了。 乌鸦忍着剧痛,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冰冷的枪口,死死抵在了云九的太阳穴上。 一切都结束了。 顾亦安的意识,疯狂涌动。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动不了! 眼睁睁看着冰冷的枪口,抵在云九的太阳穴。 顾亦安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 难道她就要这样,死在乌鸦的枪下? 巨大的愤怒,瞬间将顾亦安吞噬。 他的意识,疯狂地咆哮、挣扎,试图突破某种无形的束缚。 他看到了云九脸上,那瞬间凝固的绝望。 不! 他不能坐视不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顾亦安所有的精神力,像是被刺激到极致。 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好像听到了,体内某种枷锁破碎的声音,意识剧烈震颤。 随即,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 狠狠地刺向下方,那个持枪的身影。 呼—— 视觉猛然切换! 天旋地转之后,他看到了云九那张,沾着血迹的脸。 这是乌鸦的感官共享。 他能感觉受到自己手中握着枪,冰冷的金属质感。 以及枪口下,云九太阳穴的温热。 他的嘴巴动了,一个属于乌鸦的,带着狞笑的声音从中发出: “云教官,再见了。” 不! 顾亦安的意识在咆哮。 他能感觉到乌鸦的手指,正在收紧,即将扣下扳机。 不能让他开枪! 顾亦安的神念,疯狂爆发,前所未有地凝聚。 他将所有的意念,全部集中在那只握枪的手臂上。 乌鸦的手指,停住了。 他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 他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听使唤了。 “怎么回事?” 他惊骇地低吼。 那只手臂,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 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法抗拒的姿态,开始移动。 枪口,一点一点地。 离开了云九的太阳穴。 然后,在云九和周子昂震惊的目光中。 那只手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转。 调转枪口,黑洞洞的枪口,缓缓抬起。 最终,对准了它自己的下巴。 “不!不——!” 乌鸦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他的另一只手,疯狂地想要去阻止。 但那只握枪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顾亦安用尽了最后一丝神念。 扣动扳机。 砰! 一声巨响。 眼前,一片漆黑。 第160章 醒来 黑暗,潮水般退去。 意识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回躯壳。 顾亦安猛地睁开双眼。 面前,圣僧格盘膝而坐,纹丝不动。 禅房里,一灯如豆,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他回来了。 感官,在一瞬间被海量的信息填满。 皮肤传来地毯粗糙的触感,鼻腔里是檀香混合着木头腐朽的特殊气味,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一切,都真实得令人刺痛。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五指猛然攥紧,骨节发出“嘎吱”的声响,那熟悉的掌控感让他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 再抬头看去,对面的圣僧格依旧闭目,身形未动分毫。 但那身本就干枯的古铜色皮肤,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苍白。 眼窝与两颊深深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得像是久经风化的树皮。 为他“开天眼”,显然榨干了这位老僧的生命力。 顾亦安刚想开口道谢,一个念头却惊雷般在脑海炸开。 周子昂! 云九要杀她! 他顾不上身体回归后,那撕裂般的疲惫,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发疯般冲向禅房大门。 他带着一身刺骨的寒意,冲进了院子。 院中的景象。 却让他前冲的脚步,猛然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预想中,云九对周子昂下手的惨烈画面,并未出现。 月光下,云九正半跪在地上。 她身前,是倒在血泊中的乌鸦。 顾亦安的目光飞快扫过,看到乌鸦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子弹从他下颌贯入,将半边面颊掀飞,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理论上,应该死透了。 顾亦安冲出来的声音,惊动了云九。 她像一头被惊扰的雌豹,霍然起身,举枪指向声音来源。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 当看清来人是顾亦安时。 她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有瞬间的惊愕,有未褪的警惕, 但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的茫然。 最终,那紧绷的枪口,缓缓垂落。 顾亦安立刻就懂了。 云九的任务,是在周子昂落入创界科技之手时,清除她。 而现在,内鬼乌鸦倒下,最大的威胁已经“物理解决”。 “清除”任务的前提,不复存在。 云九的眼神,在短短几秒内,从杀戮机器的冰冷,到剧烈动摇,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那根支撑着她的弦,随着乌鸦的倒下,断了。 顾亦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浑身一阵脱力,差点站立不稳。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影子。 一道本该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影子,竟然在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 那只属于乌鸦的、血肉模糊的手,正缓缓举起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跨越云九,对准了他! “小心!” 云九的吼声,撕裂了禅院暂时的宁静。 话音未落,枪声已然炸响! 砰! 顾亦安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云九喊出声的瞬间,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凭着本能做出了反应。 一个狼狈至极的侧向翻滚。 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在身后的墙壁上,打出一个深深的弹孔。 砰! 云九也开枪了,子弹精准地射向乌鸦。 乌鸦不闪不避。 子弹命中他的胸口,只是让他身体晃了晃,身上多出一个窟窿,再无别的作用。 乌鸦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 掠过机械般的困惑,似乎在重新计算目标。 随即,那困惑,化为一种扭曲的狰狞。 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脸上,伤口传来的撕裂剧痛。 这一次,他缓缓抬起手臂,枪口,死死锁定了云九。 砰!砰!砰! 云九连续射击,一边开火,一边借助院内的石桌和石柱,寻找掩护。 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那些足以致命的子弹,在乌鸦身上炸开一团团血雾。 除了在他本就破烂的身体上,多添几个血洞外,根本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咔哒。 一声轻响。 她的备用弹匣,也打空了。 乌鸦剩下一半的脸上,笑容愈发狰狞。 他停止了射击,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躲在墙角后的云九逼近。 就在乌鸦即将走到云九面前时。 顾亦安动了。 他将吓傻的周子昂,往旁边一推,让她躲到一棵菩提树后面。 自己则从腰后,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把通体鎏金的,定制版黄金沙鹰。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 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战术姿势,稳稳地瞄准了乌鸦的脑袋。 “去死吧!” 顾亦安低吼一声,扣动扳机。 “嘭——!” 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取代了之前清脆的枪响。 这独属于大口径沙漠之鹰的轰鸣,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然而,顾亦安瞳孔中映出的,却不是他预想中头颅爆裂的画面。 就在子弹即将命中眉心的千分之一秒。 乌鸦的脖颈,以一个完全违背人体构造学的角度,猛地向侧后方剧烈一折! 那动作僵硬、诡异,根本不像生物的闪避,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掰断了脖子。 于是,那颗足以轰碎钢板的子弹。 最终,只是擦着他的太阳穴掠过。 恐怖的动能,将他另一侧尚且完好的脸颊,连同下面的颚骨与部分头骨,彻底撕裂、掀飞。 在半空中,炸开一团更为浓烈的血雾。 下一秒,乌鸦也开枪了。 砰砰砰。 沉闷如雷的轰鸣、与清脆尖锐的枪响,在禅院中疯狂交织。 顾亦安的每一发大口径子弹,都在乌鸦身上爆开一团新的血花。 然而,这个怪物般的男人,却仿佛没有痛觉。 他行动没有丝毫迟滞,反击的子弹,反而愈发精准狠辣。 尽管顾亦安的反应,已经快得非人,但在乌鸦那超越逻辑的精准射击下,他终究无法全身而退。 他侧身躲过了射向心脏的致命一击,灼热的剧痛却瞬间从左臂传来, 紧接着,又一发子弹撕裂了他腹部的肌肉,带出一蓬血花。 连续的中弹让他身形一晃,脚步踉跄,已然狼狈到了极点。 电光石火的交锋,不过短短三秒。 当顾亦安再次扣下扳机,预想中的雷鸣并未响起, “咔哒” 枪膛空了! 顾亦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这把为了追求极致威力,而定制的黄金沙鹰,弹匣容量仅有可怜的七发! 这短短几秒的火力压制,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底牌。 顾亦安手腕猛地一抖。 他竟然把这把沉重的黄金沙鹰,当成了一块板砖,呼啸着砸向乌鸦的脸! 乌鸦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下意识地侧头一躲。 就是现在! 扔出沙鹰的瞬间,顾亦安的身体,已经爆射而出。 他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发力,双腿肌肉贲张,脚下的石板瞬间迸裂。 神魔舞,动势! 一步,两步,三步…… 他奔跑的每一步,都在为身体蓄力。 体内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筋膜,都在以一种玄奥的频率震颤、叠加。 一股灼热的力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椎一路向上,最终汇聚于右拳之上。 五级蓄力! 在与乌鸦交错的刹那,顾亦安一记朴实无华的直拳,狠狠地轰向乌鸦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 乌鸦身体倒飞出去,撞在身后的菩提树上。 第161章 天命 “咯……” 乌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那具胸骨尽碎的身体, 在顾亦安难以置信的注视下。 他,竟然又一次,缓缓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乌鸦扭动脖颈,骨骼爆鸣。 那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 眼眶之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血肉窟窿,鼻子、嘴唇和下颚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破碎的骨茬,与黏稠的血肉组织,在那片可怖的空洞中缓缓蠕动。 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可下一秒。 他毫无征兆地,从腰后拔出第二把枪。 砰!砰!砰! 顾亦安眼瞳紧缩,足下骤然发力,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在弹雨中腾挪闪避。 噗! 一发子弹,擦过了他的左臂,带出一道血花。 剧痛传来,让他的动作慢了一瞬。 他不敢再硬抗,一个飞扑,躲到了院中一张厚重的石桌后面。 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石桌上,石屑纷飞。 顾亦安被彻底压制,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急促喘息,瞥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涌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雷暴尸体旁掉落的手枪上。 必须拿到那把枪!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冒死冲出去。 他谨慎地探出半个头。 只见乌鸦悠闲地站在原地。 他看了一眼顾亦安藏身的石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枪,眼神露出一抹讥讽。 砰! 乌鸦抬手一枪。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雷暴尸体旁的那把手枪,枪身被打得弹起,翻滚着飞了出去。 砰! 又是一枪。 刀锋的枪,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摧毁。 做完这一切,乌鸦没有徒劳的继续追杀顾亦安和云九。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这里的枪声,很快会把整个泰谷国的武装力量都引来。 他的目光锁定了菩提树后,那个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身影。 周子昂。 他一把抓住周子昂的胳膊,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起。 周子昂尖叫着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只能被他半拖半拽地,朝着禅院的大门走去。 绝望。 彻彻底底的绝望。 顾亦安躲在石桌后,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 乌鸦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能应对的范畴。 眼看乌鸦已经拖着周子昂,走到了大门口。 半个身子,即将消失在门外。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从寺院外围的高处传来。 这声音,与手枪清脆的炸响,截然不同,更像是远方的一记重锤。 紧接着。 砰! 又是一声。 两声枪响,间隔不到半秒。 走到门口的乌鸦,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后脑勺上,几乎同时炸开两朵血花。 一左,一右。 两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彻底贯穿了他的头颅。 他脸上的狞笑,永远凝固在了那一刻。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庞大的身躯,向前一个趔趄,最终重重地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周子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一声,瘫软在地,紧紧闭着双眼。 变故发生得太快。 顾亦安和云九都愣住了。 狙击手。 金佛寺,一个佛教国家,最重要的圣地。 此处的枪战,终究引来了最高力量的介入。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禅院大门外,响起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用泰语发出的警告。 “不许动!警察!” 十几名身穿黑色作战服,手持冲锋枪的泰谷特警。 呈战术队形,从大门外一拥而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院内每一个还站着的人。 顾亦安和云九,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两名特警冲到顾亦安面前,用枪指着他的头,大声呵斥着他听不懂的泰语。 顾亦安很识时务地举起双手。 他可不想被当成恐怖分子,稀里糊涂地打成筛子。 很快,他被一名警察,用膝盖顶着后背,死死按在地上,双手被手铐反剪在身后。 另一边的云九,也受到了同样的“礼遇”。 然而,就在这时,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具被狙击爆头的乌鸦,尸体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身体,像是被风化的沙雕。 从头部开始,迅速地崩解、坍塌。 皮肤、肌肉、骨骼,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在场的特警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 那个刚才还凶悍无比的“不死者”,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只留下一地粉末,和一套空荡荡的衣服。 不。 还留下了一样东西。 在那些灰烬之上。 一滴,散发着柔和金色光芒的液体,缓缓漂浮而起。 它就像一簇金色的火苗,悬浮在半空中,光芒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神圣而诡异的魔力。 萤火! 始源血清! 顾亦安趴在地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乌鸦为什么能“不死”。 他和自己一样,是被“萤火”改造过的觉醒者。 萤火带给自己的,是感官共享。 而给予乌鸦的,是几乎不死的再生能力。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这近乎神迹的一幕惊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瘫坐在地上的周子昂,离那滴“萤火”最近。 她抬起头,沾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她的目光,被那滴悬浮的金色液体所吸引。 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她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缓缓地,朝着那滴“萤火”探去。 “别碰它!” 顾亦安看到她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出来。 他亲眼见过“萤火”的可怕。 它能创造出新的生命形态,也能瞬间毁灭生命! 但是,他的警告,迟了。 周子昂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她的指尖,已经轻轻触碰到了那滴,金色的液体。 嗖! 金色的“萤火”,像是找到了归宿,瞬间没入了周子昂的指尖,消失不见。 完了。 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几乎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惨状。 周子昂的身体,会像他见到的那些士兵一样,迅速崩塌,化作一蓬粉尘。 他甚至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和崩塌,并没有发生。 一秒,两秒,三秒…… 周围一片死寂。 顾亦安疑惑地睁开眼。 只见周子昂依旧坐在原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脸上,除了惊魂未定,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她的身体,完好无损。 第162章 释秘 周子昂依旧瘫坐在那里。 她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又缓缓抬起头。 那双沾满泪痕的眼睛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再无半分痛苦。 她的身体,完好无损。 怎么会这样? 顾亦安心头震颤。 他清楚记得,自己融合第一滴“萤火”时的感受。 虽然没有像那些士兵一样,直接化为飞灰,但随之而来的深度昏迷,几乎要了他的命。 可周子昂,除了眼神有些涣散,竟毫发无伤。 她为何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萤火”? 这滴诡异而强大的金色液体,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领队的特警队长,最先从神迹般的诡异场面中,反应过来。 他端着枪,对着那堆乌鸦留下的灰烬,大声用泰语呵斥着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口,住持龙婆托赞的身影出现了。 他看到了满院的狼藉。 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顾亦安和云九被按着,周子昂惊魂未定。 但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他只是匆匆扫过,带着身后十几名闻讯赶来的僧人,径直冲向圣僧格所在的禅房。 在他们心中,整个金佛寺所有人的性命,也抵不上那位国宝的一根毫毛。 僧人们的脚步,停在了禅房门口。 门,开着。 圣僧格,自己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脏污破烂的僧袍。 只是那身古铜色的皮肤,此刻蒙上了一层惨淡的灰败。 眼窝与两颊深深凹陷。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生命力。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在昏暗的门廊下。 便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像是一尊从远古走来的神祇。 “圣僧!”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特警队长,看到圣僧格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 他放下手里的枪,五体投地,对着圣僧格的方向跪拜下去。 哗啦啦一片。 院内所有还站着的特警,全都跟着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这是泰谷国。 一个佛教深入骨髓的国家。 圣僧格的地位,超然于世俗权力之上。 圣僧格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特警队长身上。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用一种虚弱的声音,说了一段泰谷语。 顾亦安听不懂。 按着顾亦安的特警,听到圣僧发话,立刻松开了手。 顾亦安活动了一下被拷得发麻的手腕,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另一边的云九,也被松开。 她站起身,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枪伤,眼神依旧警惕。 之后,那名特警队长,恭敬地再次叩首。 然后起身,对手下挥了挥手。 十几名特警立刻收队,动作利落地退出了禅院,连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有。 紧接着,圣僧格又对龙婆托赞说了几句。 住持立刻躬身领命,指挥着身后的僧人,开始清理现场。 他们绕开了顾亦安等人,小心翼翼地抬走了两名护卫僧侣,以及刘叔和甘雅的尸体。 整个过程安静而肃穆,宛如一场庄重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格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顾亦安身上。 “小子……” 他开口了,是字正腔圆的夏国语, “差点,害死我老头子。”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亦安耳中。 “先跟托赞去包扎一下伤口。” 格的眼神从顾亦安、云九,最后到周子昂身上扫过, “一会,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说罢,他转身走回禅房,关上了门,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龙婆托赞走到三人面前,双手合十,低声道: “三位,请随我来。” 寺院里有一处专门处理跌打损伤的偏殿,备着药物和绷带。 一名僧人为顾亦安和云九处理伤口。 两人的伤势都不致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整个包扎过程,周子昂都失魂落魄地跟在顾亦安身边,寸步不离。 刘叔死了。 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一路护着她从夏国来到泰谷的男人,就那么死在了她面前。 她人生中唯一的支柱,倒塌了。 此刻的她,下意识地,将所有的信任和依赖。 投射到了这个,认识不过两天的同龄人身上。 包扎完毕。 一名僧人引着他们,来到后院一处空旷的大殿。 殿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尊巨大的鎏金佛像,宝相庄严。 佛像前,设有一方低矮的横榻。 榻上,盘膝坐着一人。 顾亦安看清那人样貌的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是圣僧格。 但他已经不是先前那个邋遢疯癫的模样。 他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紫色僧袍。 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深潭古井,仿佛能洞悉一切。 住持龙婆托赞,正垂手恭立在一旁,神态恭敬得像一个小沙弥。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为自己“开天眼”,圣僧格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价。 那并非什么虚无缥缈的戏法,而是真正消耗本源的秘术。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他没有丝毫犹豫,走上前,整理衣衫。 对着榻上的圣僧格,郑重地双手合十,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深深叩拜下去。 “晚辈,顾亦安,叩谢圣僧。” 他报上了自己的真名。 这不是伪装,不是算计。 在这样一位超脱凡俗的人物面前,任何的虚与委蛇,都是对彼此的侮辱。 这是他,顾亦安,发自内心的尊重。 周子昂见状,也立刻跟着跪下叩拜。 她本就是个佛门信徒,对圣僧格更是怀着无比的崇敬。 唯有云九,依旧笔直地站着。 她复杂的目光,在圣僧格和顾亦安之间流转,职业本能,让她无法对任何陌生人放下戒心,哪怕对方是活佛。 “小子,不必拘礼。” 圣僧格看着叩拜在地的顾亦安,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揶揄。 “都坐吧。” 他指了指身前的三个蒲团。 顾亦安和周子昂依言坐下。 云九迟疑片刻,也在最边上的蒲团坐下,但身体依旧紧绷 。 圣僧格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顾亦安身上。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顾亦安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今天,你所见的一切,老头子我,无所不知。” 轰! 顾亦安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瞬间明白过来。 “天眼”并非单向的窥探,而是一场感官的共享。 自己是通过圣僧格的意识,连接到了那个神秘的感官维度。 作为意识的主导者,格自然能感知到一切。 那场惨烈的战争,那两次切身的死亡。 那个长着狰狞巨爪的“父亲”,还有那枚琥珀里的全家福…… 他的一切秘密。 在这位老人面前,已无所遁形。 “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创界科技的一切,都跟我老头子,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圣僧格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 第163章 圣僧的棋 大殿内,檀香袅袅。 顾亦安脑中,念头飞转。 圣僧格,也看到了那场超越现有科技水平的战争,看到了“神魔舞”的终极形态,看到了父亲的诡异存在。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 隐瞒,是最愚蠢的选择。 更何况,他们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 ——创界科技。 顾亦安不再犹豫,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从临河市苏晴的异变,圣扎拉斯军阀混战,人口失踪狂潮,到创界地下实验室的隐秘,以及“始源血清”的种种情报。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着事实。 当然,除了自己融合“萤火”后的身体变化,和能力提升。 那是他的个人私密。 这些,无需告知圣僧格。 其余与创界科技相关的一切,他都讲得极尽详细,脉络清晰。 圣僧格的表情,始终平静。 他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只有偶尔抖动的眉梢,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龙婆托赞站在一旁,越听越是心惊,脸色也愈发凝重。 顾亦安所描述的,是一个横跨多国。 以生物科技为核心,甚至能够颠覆一个国家的阴谋网络。 其规模与深度,远超所有人的认知。 终于,顾亦安讲完了。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良久,圣僧格才缓缓睁开双眼,他长叹一声。 “创界科技……”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们的触角,不仅伸向了夏国,伸向了圣扎拉斯。” “我们泰谷国,也早已布满了他们的影子。” 他的目光,转向云九。 “你叫云九,对吧?” 云九身体一僵,立刻回答: “是,圣僧,我隶属夏国中央特勤部。” “宗世华……” 圣僧格提到这个名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又有一丝惋惜, “唉,我们泰谷国,若能有这般人物,何至于此。”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云九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圣僧格,不仅知道她的身份。 甚至知道她的直属上级,知道这次任务的最高指挥官! “你的任务,” 圣僧格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天,你便可向上级报告,已经完成了。” 云九一愣,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圣僧格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身上。 “周子昂,已经清除。” 周子昂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圣僧格。 云九也皱起眉,不解地问道:“圣僧,此话怎讲?” “他的尸首,” 圣僧格没有理会她们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 “我会让泰谷官方,通过外交渠道,正式移交给你们夏国。” “同时,消息会从各种渠道放出去,让所有寻她之人,都确信宗世华的儿子,已然殒命。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了周子昂。 “至于这位……” “从今天起,她叫甘雅。” “一名金佛寺的翻译。” “她将随你们,一同返回夏国。” 圣僧格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或许,宗世华上将的身边,正缺一个像她这般,精通多国语言,又深谙佛教文化的下属。” 偷天换日! 金蝉脱壳! 顾亦安在瞬间,便彻底明白了圣僧格的计划。 这是一个无比大胆,却又天衣无缝的布局。 乌鸦已死,创界科技在泰谷的线索,彻底断绝。 即便他们能确认周子昂的尸体,在移交后也必然会引起各方调查。 但此刻的“甘雅”,既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女孩。 之前周子昂身份的模糊,与现在“尸体”性别得到“印证”,无疑会加强这个计划的可信度。 只要泰谷国官方,宣布周子昂死亡,并交出一具“尸体”。 那么在所有人的认知中。 周子昂这个人,便已从世间彻底消失。 而她,将以“甘雅”的身份,获得新生。 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她父亲身边。 此计,既保护了周子昂,又使云九“任务”圆满,更彻底打消了创界科技的念头。 一箭三雕! 云九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身为军人,天职便是服从命令。 她的指令是,在周子昂面临落入敌手风险时,必须将其清除。 但圣僧格的计划,从根本上消除了这个风险。 她看着周子昂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心中又浮现出宗世华上将的身影。 这个计划,是目前的最优解。 “我….....多谢圣僧!” 云九起身,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着圣僧格深鞠一躬。 这不是对佛的敬畏,而是对这位智者深谋远虑、慈悲为怀的由衷感激。 圣僧格的目光,最后回到了顾亦安身上。 “你小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 顾亦安毫不犹豫。 “我看到的世界,到底是哪里?是我的前生,还是来世?”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圣僧格摇了摇头。 “都不是。” 他声音沙哑地解释道: “老头子我这一生,为无数人开过天眼,窥探过他们的前生来世。” “所谓前生,不过是血脉深处,那些沉睡的古老记忆。“ “来世,则是意识深处,未曾熄灭的执念,投射出的虚幻泡影。” “那些景象,无一例外,大多是模糊的,虚幻的。” “但你这一次,不同。” “太过清晰了。” 格的眼中,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光芒。 “那两次死亡的体验,老头子我也同样感受到了。” “那种真实感,不可能是虚假的幻想。” “尤其是。” 他看向顾亦安,眼神锐利。 “你那张全家福的存在,证明了那个地方,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圣僧格坦然承认,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 “但我能感觉到,它与你所说的创界科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看着顾亦安,眼神郑重。 “现在,老头子我,等着你来告诉我答案。” “我的身体,因为这次开天眼中遇到的意外,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 “半年后,你若还没找到答案,那我们……就再来一次。” 一番话,让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却又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 圣僧格给了他一个期限,也给了他一个方向。 “眼下,老头子我要为了我的国家,彻底清除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 “你,也有你在乎的人,要去守护。” 顾亦安沉默点头。 “圣僧,我还欠您一套完整的伏虎拳。” 顾亦安想起了之前的交易。 圣僧格笑了,摇了摇手。 “不看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顾亦安的身体,看到了更深邃的东西。 “我已经真正见识过了,那套真正的伏虎拳。” 顾亦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圣僧格说的,是在“冰雪世界”中,附身的那位觉醒者,在战场上施展出的十级蓄力的“神魔舞”。 那毁天灭地的巨剑,才是这门功法真正的形态。 那的确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施展出来的。 第164章 问询 功武里市中心。 格兰德大酒店。 顾亦安一行人,暂时回到了这里。 阿坤捂着被打青的眼睛,偷偷瞄了云九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委屈。 他压低声音对顾亦安说, “安哥,我拼命了!可他们…....我真的拦不住啊!” “你.....你女朋友......” 这时,云九凉凉的目光瞥了过来。 他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顾亦安心知肚明,别说云九四人,单是云九一人,阿坤也根本挡不住。 他拍了拍阿坤的肩膀,安抚道:“知道了,没事。” 接下来。 云九本打算让她和“甘雅”住一个房间,方便照顾。 甘雅,也是曾经的周子昂,却表现出了无声的抗拒。 她不说话。 只是在云九靠近时,身体会下意识地绷紧。 眼神躲闪。 那是在圣僧格禅院里,被云九拿枪指着后,留下的心理阴影。 云九看着女孩眼底深藏的恐惧,心中一刺,没再坚持。 最终,阿坤被无情地“驱逐”,自己去开了个单间。 顾亦安三人,则换进了一间总统套房。 主卧归了顾亦安,云九和甘雅各占一间侧卧。 说是侧卧。 除了睡觉时间,甘雅几乎成了顾亦安房间的“常驻挂件”。 刘叔的死亡,带给他巨大悲痛。 但从小颠沛流离,在不断变换的环境长大的经历,让她锤炼出了一副坚韧的内核。 悲伤,被她深埋心底,转化成一种近乎偏执的依赖。 顾亦安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他坐在沙发上思考问题。 她就跑过来,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 他走到落地窗边看风景。 她便像一道影子,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伫立。 这份依赖,纯粹,干净,不带任何杂质。 云九看在眼里。 心中的愧疚更深。 顾亦安的视线,则一直落在甘雅的身上。 不是她的面容。 而是她体内,那滴来自乌鸦的金色“萤火”! 没有排异,没有剧痛,甚至没有能量渴求的迹象。 这太不正常了。 他想起自己融合“萤火”后,长达十年的折磨。 这滴“萤火”,会把她变成什么? 第二个乌鸦? 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甘雅。” 顾亦安神色认真, “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特别饿?” 甘雅摇摇头,眼睛里是不解: “没有啊,我不饿。” 顾亦安沉吟片刻,换了个话题: “你妈妈呢?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提到这个词,甘雅的眼神更加黯淡。 “我只知道妈妈姓周。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她。” 她的声音很轻。 “我从小到大,换了十几个妈妈,唯一没换过的,就是刘叔。” 顾亦安瞬间了然。 所谓的“妈妈”,不过是不同时期的保姆。 而那个沉默寡言的刘叔,才是她生命中真正的守护者。 “那你为什么起个男孩名字,叫周子昂?照片里也是男孩打扮。” 顾亦安继续问。 甘雅抱着膝盖,下巴抵在上面, “我以前也有过很多名字,都是女孩的名字。” “因为很少能见到爸爸,后来我发现,只要我胡闹,闹到刘叔都拿我没办法的时候,爸爸就会出现。”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狡黠。 “于是,我就学着那些坏男孩,抽烟,喝酒。” “还想去纹身,结果那个纹身店的老板,被刘叔揍了一顿。” “后来,刘叔干脆就给我改了名字,他说,男孩子,能少很多麻烦。” 顾亦安彻底明白了。 所有的叛逆。 不过是一个缺爱的孩子,用最笨拙的方式,去博取父亲的关注。 “那你……知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甘雅摇头。 “刘叔只说,爸爸工作很忙,没说干嘛的。那天听云九姐姐说,我才知道……” 一个戎马一生,为国为民的上将。 一个渴望父爱,用叛逆伪装自己的女儿。 一个忠心耿耿,用生命践行承诺的护卫。 这背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顾亦安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九姐,夏国那边,有消息了吗?” 云九走到顾亦安身边,递过来一部加密手机。 “你自己看吧。” 顾亦安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各大新闻媒体的推送。 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五花八门。 《惊爆!宗上将私生子远赴泰谷,疑因情感纠纷,遭跨国刺杀!》 《大国博弈的牺牲品?宗世华之子,殒命金佛寺,幕后黑手竟指向……》 《独家揭秘:宗上将私生子的神秘母亲究竟是谁?》 更有甚者,配上了一张陌生男孩模糊照片,旁边赫然印着“变性手术失败?”的字样。 舆论的狂欢。 早已将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变成了一场供人消遣的谈资。 甘雅好奇地凑过头来。 顾亦安手腕一翻,在女孩看到之前,就将手机塞回云九手里。 “甘雅,那个……你之前帮我翻译的手记,有好几个地方我还没弄懂。” 他强行转移话题。 “你再给我讲讲呗,就那段关于观想的部分……” 甘雅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吸引,立刻开始引经据典。 看着女孩专注的侧脸,顾亦安暗自松了口气。 这些肮脏的揣测,还是让她永远都不要看到的好。 ........ 三天后。 功武里国际机场。 一处戒备森严的停机坪。 “周子昂”的遗体交接仪式,在压抑的氛围中进行。 三口特制的水晶玻璃棺,被士兵抬着缓缓走来。 顾亦安目光落在棺内。 里面躺着的人,面容与周子昂一般无二。 圣僧格想得确实周到。 给死人易容不难,难的是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他甚至没有用完全封闭的棺木,而是用了这种透明的玻璃罩。 仿佛在对所有怀疑者说:欢迎来验。 旁边,还并排摆放着另外两具棺材,里面是雷暴、和刀锋。 唯独没有刘叔。 他就像一道来时无声,去时无痕的影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了。 遗体交接完毕。 三口水晶棺,被抬上了一架临时征用的民用客机。 在一名军官的引领下,顾亦安、云九、阿坤与甘雅也随之登机。 随着十几名随行士兵就位,厚重的舱门,缓缓关闭。 将停机坪上那压抑的空气,与外界一切窥探,彻底隔绝。 头等舱内。 甘雅安静地坐在顾亦安身边,一言不发。 她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精致典雅的青花瓷瓶, 那是刘叔的骨灰。 刘叔从她牙牙学语开始,就像一个影子般守护在她身旁。 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陪伴她长大的人。 对她而言。 这比世上任何父母,都要来得亲。 ......... 午夜。 飞机降落一处,未知的军用机场。 一行人,被领进一间空旷的接待室。 “这里居然连信号都屏蔽了。” 云九看着手机,满脸凝重。 阿坤也拿着从泰谷国新买的手机,在屋里来回走动搜寻信号。 嘴里嘟囔道:“没网就算了,连GPS信号都没有。”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名军官走了进来。 “顾大师,有人要见你。” 终于来了。 顾亦安暗想,宗世华要亲自见自己了。 甘雅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顾亦安对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说: “我很快回来。” 他站起身,跟着军官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 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每隔十米,就有一名持枪的士兵雕塑般站立。 终于,军官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停下。 门外,是四名手持突击步枪的士兵。 军官冲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亦安推门而入。 巨大的会议室内,一张长桌,桌后坐着一个身穿校官服的中年男人。 寸头,面容刚毅,眼神冰冷。 不是宗世华。 男人开口了。 “顾亦安,你竟然融合了始源血清!”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扳机保险被打开的脆响。 第165章 甄别 听到身后,扳机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顾亦安的思维,在零点零一秒内爆炸。 这间屋子里的所有要素,被瞬间分解、重组。 最优生路,在脑中一闪而过。 转身,夺枪,以军官为盾,击毙桌后男人。 全程,不超过一秒。 然后呢? 门外,是至少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这里是夏国腹地,一个连GPS信号,都被彻底屏蔽的军事禁区。 他就算能杀出去,面对的,将是整个国家机器的雷霆追捕。 妈妈和妹妹怎么办? 这个疯狂的念头,只存在了万分之一秒,就被他决绝地掐灭。 他不是亡命徒。 他有血亲,有牵挂。 与国家为敌的后果,他承受不起,更不敢想。 “始源血清?” 顾亦安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面的中年男人,眼神冰冷的在他脸上扫视着。 “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融合始源血清,掌握三元基态。” “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吗?” 始源血清! 三元基态! 这是他最深的秘密,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男人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语速骤然加快。 “我只给你三秒时间,回答我的问题。” “想清楚了再说,答错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你,是不是,创界科技的间谍?” “三。” 冰冷的倒数,开始了。 三秒。 普通人的弹指一挥。 但对于顾亦安而言,却漫长得足够他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彻底剖析一遍。 念头,在脑海中以光速运转。 第一,“你是不是间谍?” 这个问题本身,就暴露了提问者的不确定性。 如果他们有实证,此刻顶着自己后脑的,就不是枪口,而是灼热的弹头。 第二,始源血清,三元基态构筑法。 这是创界科技的核心机密,夏国官方能查到这个层面,合情合理。 他们怀疑自己,是因为自己那匪夷所思的寻人能力,和远超常人的战斗力。 第三,剃刀、乌鸦、哑巴……所有已知的融合者,都是创界的爪牙。 在对方的认知里,“融合者”等于“创界科技的人”。 所以,自己是头号怀疑对象。 第四,宗世华不会不知道,自己救了他女儿。 没有感激,只有审判。 这说明宗世华身边出了大问题,一个让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巨大漏洞! 无数线索交织、碰撞,最终汇成一个清晰的结论。 这次审问,是一场过滤杂质的甄别。 也是一次毫无保留的试探。 时间,过去了零点五秒。 “二……” 男人的倒数还在继续。 “不用数了。” 顾亦安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被冤枉后的决绝。 “我父亲曾为创界科技工作,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生死不明。” “我母亲和我妹妹,至今仍被他们操纵的势力打压,背负莫须有的巨额债务,日夜不宁。” “我与创界科技,不共戴天。” 他抬头,直视男人冰冷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可以现在就开枪。” “但,别用创界科技的间谍,这个名头,来侮辱我。” 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亦安能感觉到,抵在自己后脑的枪口,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在赌。 赌一个父亲,对自己救命之恩的感激。 赌一位上将,浸淫权谋多年的判断力。 更赌自己,清白的背景,足以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摆了摆手。 身后的死亡威胁,骤然消失。 那名军官收起枪,脚步无声地退出,带上了厚重的金属门。 “那你如何解释,你那神乎其技的寻人能力?” 男人换了个坐姿,语气缓和了些许,但审视的意味依旧浓厚。 “别提你那个天眼门。” 他补充道。 “我们查了,夏国上下五千年,没这个门派。” 顾亦安闻言,心中反而彻底安定下来。 他们去查了。 这就说明,在自己开口前。 他们已经信了七分。 他轻笑一声,重新睁开眼,故作高深地说道: “神乎其技?那是我的商业机密。” “当然。” 他话锋一转,坦然承认, “我承认我很缺钱,也懂一点市场包装。” “毕竟,行走江湖,总得有个响亮的名头不是?” 这种无法辩驳的流氓逻辑,让男人眼神复杂地看了他许久。 最终,男人放弃了探究。 他站起身,对着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微微点头。 然后,他打开了侧面墙壁上,一个宽屏显示器。 屏幕亮起。 里面坐着一个男人。 五十岁上下,寸头极短,却已两鬓斑白。 他穿着一身没有军衔的常服,面容刚毅。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顾亦安在新闻上,见过这张脸无数次。 夏国上将,宗世华。 宗世华目光沉静,却又似乎能洞穿人心。 “我是宗世华。” 他开口了,音响里传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歉意。 “首先,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 顾亦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刚才的试探,是无奈之举,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宗世华揉了揉眉心。 “因为,眼下的形势,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下定某个决心。 “就在你登上飞机后不久,我安插在创界科技内部的一枚棋子,传回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从你到金佛寺,到后来圣僧格为子昂安排的计划,再到你们入住格兰德大酒店……” “你们的一举一动,创界科技那边,都了如指掌。” “情报的传递,几乎是实时的。” 顾亦安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你们四个人里。” 宗世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出了一个叛徒。” 云九? 阿坤? 甘雅? 顾亦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三张脸,随即又被他立刻否定。 不可能! 云九,特勤部精英,信仰坚定。 阿坤,憨厚老实,对自己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甘雅,就是周子昂,宗世华的亲生女儿,一个受害者,怎么可能是叛徒! “这不可能!”顾亦安沉声反驳, “如果他们有内鬼,为什么不直接在泰谷动手?反而要放我们回来?” “因为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子昂。” 宗世华的眼中,爆出一团骇人的寒光。 “他们要的是,这整个夏国。” “而我,就是挡在他们面前,最大的绊脚石。 “他们已经放弃了说服我的想法,现在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让我,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个月针对我的刺杀,已经不下十波,国宾馆那次差点让他们得手。” “这,也是我为何要兵行险着,让子昂远遁国外的原因。” 顾亦安瞬间想起,“哑巴”的狙击枪,一连几天,遥遥对准国宾馆门前的恐怖情形。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顾亦安问。 宗世华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又无比沉重。 他手中拿起一份文件,在屏幕前晃了晃。 “你家庭的债务问题,我们查过了。” “表面是商业纠纷,但背后的资金来源,和法院超常规的执行手段,都指向一个名字——创界科技。” “一个与创界有血海深仇的人,不可能成为他们的走狗。” 宗世华坦然道。 “刚才的审问,只是最后的保险。” 顾亦安沉默了。 他看着宗世华疲惫又坚定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在这场诡谲的暗战中。 自己这个与创界科技仇恨最深,最不可能被策反的“外人”。 反而成了这位上将,唯一能够信任的力量。 宗世华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创界科技这颗毒瘤,已经盘踞在国家的肌体深处。” “我想,你也不愿看到,夏国成为下一个圣扎拉斯吧。” “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需要你的才智,作为一把刺入它心脏的利刃。” 顾亦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宗世华将一切都摊开了。 国仇,家恨,共同的敌人,以及……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复仇的机会。 这是一个阳谋。 宗世华很清楚顾亦安对创界科技的恨。 他也知道,这份刻骨铭心的恨,比任何虚无的忠诚都更加可靠。 这笔交易,他没得选。 “我明白了。” 顾亦安抬起头,目光清明而冷静, “您不需要我的任何保证。对付创界科技,我比任何人都更有动力。” “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宗世华疲惫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赞许,他沉声道: “那么我们的第一步,就是从你们四人当中。” “把那只已经潜入家中的狼。” “揪出来。” 第166章 谁是狼! 顾亦安脑中念头飞转,接过了宗世华的话头。 “既然狼已经混进了羊群,那就把羊群直接赶到悬崖边上。” “看看谁会第一个,伸出爪子。” 宗世华的表情没有半分松懈:“不行。” “你不知道,情报显示,这次混进来的狼,根本不是普通的杀手。” 他的声音压低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他是一个中级觉醒者。” 顾亦安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觉醒者这个词。 第一次是在创界的多功能舱内。 第二次是圣僧格开天眼时,冰雪世界中。 顾亦安知道,觉醒者就是融合了“始源血清”的人。 “觉醒者又怎样?” 顾亦安反问。“难道能快过子弹,能抵挡住枪炮吗?” “你应该见识过,刺杀甘雅的那个乌鸦。” 宗世华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 “他,仅仅是一个初级觉醒者。” 宗世华的声音愈发沉重, “初级和中级,差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质的飞跃。” “那已经彻底超出了常规武器,和战术的认知范畴。” “如果给他一个和我正面见面的机会,再多的士兵,也只是徒增伤亡。” 顾亦安对此,毫不怀疑。 他想起了多功能舱对自己“初级觉醒者”的评级。 以他现在的实力。 若无所顾忌,赤手空拳拿下对面的韩上校,并从这个军事禁区突围,并非全无可能。 一个中级觉醒者…… 他不敢想象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场景。 “那就躲着不见,让我们三个人都离开。” 顾亦安提出另一种方案。 “没用的。” 宗世华直接摇头否定。 “只要甘雅还在国内,她就永远在创界的监视之下,他们利用她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而且,根据情报,中级觉醒者,在创界科技内部,也是屈指可数的战略级资源。” “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在这里,击杀这名中级觉醒者,对创界将是一次沉重打击!” 顾亦安彻底明白了。 宗世华正站在悬崖之上。 给杀手机会,就可能面临一次无法阻挡的、不计代价的刺杀。 不给杀手机会,这根毒刺就会永远潜伏,等待下一次更致命的袭击。 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赌。 顾亦安脑中,忽然闪过“归巢行动”中,那个特勤部发号施令的西装男人。 顾亦安直视屏幕,语气肯定。 “归巢行动的第一次失败,根子烂在了更高层。” “特勤部除了乌鸦,还有一个内鬼。您知道是谁吗?” “叶长安。” 他吐出这个名字。 “国务委员,归巢行动的发起人。” “我没有直接证据,动不了他。这些……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眼下,是先揪出我们身边这只狼。” 顾亦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形势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百倍。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谍战,而是一场深入骨髓,几乎要将国家肌体吞噬殆尽的癌变。 宗世华看了一眼手表: “接下来的三天,我会以排查嫌疑为由,继续扣留你们。” “你,利用这三天时间,观察他们,找出那名觉醒者。” 他的语气,变得果决。 “如果三天后,你找不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是碾碎了才说出口。 “我会下令,集结重兵,将那个云九和阿坤,就地清除。” “我赌不起,也绝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顾亦安听懂了宗世华的言外之意。 如果找不出来,那么以宗世华的铁腕。 自己,恐怕也同样,在“清除”的范围之内。 顾亦安点头,“我需要您的配合。” “第一,我需要一个诱饵。” “一个足够重磅的诱饵,重到他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也必须咬钩的消息。” “第二,在这个基地里,留出一块能与外界联系的区域。一个唯一的信息出口。” 宗世华看向他身后的男人:“韩上校,你听到了,去办。” “是!” 韩上校立正敬礼,声音铿锵。 …… 顾亦安回到接待室时,甘雅已经不在了。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云九和阿坤。 一个,是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曾并肩作战的女人。 一个,是在黑石堡地狱中结识的患难兄弟。 顾亦安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 这两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是创界科技的中级觉醒者? 一个能让宗世华都感到棘手的恐怖存在? 云九? 若非自己,她早已死在创界的归巢实验室。 她对创界的恨意,是刻在骨子里的。 阿坤? 在黑石堡那种人间炼狱,如果他真是觉醒者,何至于被折磨得像条丧家之犬? 自己假装不能自理的日子里,他端屎端尿的照顾,没有半分虚假。 顾亦安早已在心里,将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兄长。 他不愿意相信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可事实冰冷地摆在眼前。 能够将四人行踪,实时泄露出去的,只有可能是全程同行的云九,或者阿坤。 顾亦安收敛心神,脸上挂着一丝疑惑: “甘雅呢?” “不知道。”阿坤一脸茫然, “刚才有个军官,把我们挨个叫出去问话,她应该也是被叫去问话还没回来。” 顾亦安点点头,心里清楚。 宗世华考虑的很周全,这是为自己被叫去打掩护。 “他们问你什么了?” 云九抱臂靠在墙上,眼神锐利。 “就是泰谷国发生的事,我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讲了。” 顾亦安滴水不漏地回答, “在没见到宗上将本人前,不能透露真相。对了,他们问你们什么了?” “一样。” 云九撇了撇嘴, “真搞不懂宗上将到底要干什么,把我们晾在这里。” “等这次任务结束归队,我一定要申请一个长假,好几年没休过了。” 她忽然看向顾亦安,嘴角微挑,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到时候,我打算去临河市,参观一下你那个神秘的天眼工作室,你可得准备好接待。” “当然没问题。” 顾亦安笑了,“管吃管住,免费给你当导游。” “一言为定。” 云九的眼神里,难得地透出一丝轻松。 顾亦安转向阿坤:“阿坤,他们问你什么了?” 阿坤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就……就是问我在泰谷国的事情。” “别的我也不知道啊,他们还拿枪指着我,我一害怕……” “就把咱们从黑石堡出来,到泰谷国所有的事情都……都说了。” 他惴惴不安地看着顾亦安。 “安哥,那些美金的事,他们不会找你麻烦吧?” “没事。” 顾亦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仔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云九的坦荡,阿坤的惶恐。 都真实得毫无破绽。 可没有破绽,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正准备再旁敲侧击几句,门被推开了。 一名军官走了进来,面无表情: “三位,将军有令,因军中有紧急事务,需在此盘桓数日。” “请各位暂时移步营房休息,请跟我来。” 军官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带路。 “长官。” 阿坤连忙跟上一步,焦急地问,“我们还有一个同伴……” “她另有安排。” 军官头也不回,冰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三人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军官带着他们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处空置的营房。 里面是制式的六张铁架床,床板上摆着三套崭新的铺盖。 “这几天,各位就委屈一下。等事情处理完毕,会派专人护送各位回家。” 军官的声音像机器一样。 “等一下。” 云九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 “什么叫委屈一下?什么叫过几天?” “我们是特勤人员,不是犯人,我们现在就要离开。” 她说着,便拎起自己的背包,对顾亦安说: “走,我们自己回去。”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必须立刻归队复命。” 没等顾亦安回应,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哗啦—— 门外,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齐刷刷地举枪,拉开保险。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营房门口。 空气,瞬间凝固。 军官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是非常时期。” “命令,就是命令。” “各位,请吧。” 顾亦安看着那四支突击步枪,心里清楚。 宗世华的杀局,已然启动。 顾亦安拦住云九,对军官说:“我们这是被关禁闭了吗。” 军官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 “没人关你们禁闭,你们可以自由活动。” “但这是军事重地,除了营房前面区域,其他地方最好别去。” 说完,不等三人回话, 军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阿坤一屁股坐在床板上,丧气地开口: “看来,甘雅是不会回来了。” 顾亦安不动声色地问:“她能去哪?” “那还用说?” 阿坤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人家回家了呗。” 回家了……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沉。 甘雅的真实身份,从没告诉过阿坤。 阿坤,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67章 背刺或背叛 阿坤,怎么会知道? 甘雅的真实身份,除了顾亦安自己、云九,以及高层的宗世华,再无旁人知晓。 顾亦安的肌肉,瞬间绷紧。 大脑在刹那间高速运转,迅速推演着十几种,阿坤可能突然暴起发难的应对方案。 甚至,他已在心中勾勒出,若阿坤真的是那名中级觉醒者。 自己该如何利用营房内简陋的铁床、和桌椅,争取哪怕一秒的空隙来发动先手。 他看向云九。 云九听到阿坤的话,动作只是停顿了一下。 她随即抬眼,与顾亦安的目光对撞。 她摇了摇头。 那意思很明确,她没有告诉阿坤。 甘雅本人更不可能。 这几天,她要么沉浸在失去刘叔的巨大悲痛中。 要么,就寸步不离地粘着自己,根本没有和阿坤单独相处的机会。 排除所有不可能。 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往往就是真相本身。 顾亦安的心,一点点沉向幽深的谷底。 可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杀意。 甚至连一丝怀疑的痕迹,都被他完美压制。 他只是将那份极致的紧绷感,深藏心底,装作漫不经心。 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他开口问道: “阿坤,你是怎么知道甘雅的家在夏国的?” 他的声音很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我猜的。” 阿坤的表情,憨厚得无可挑剔,找不出一丝伪装的破绽。 顾亦安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天衣无缝的表情,往往意味着炉火纯青的演技。 “哦?说说看,怎么猜的?” 顾亦安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阿坤见顾亦安有兴趣,也来了精神,比划着说: “安哥,是她的眼神。” “你们都说她是泰谷国的翻译,跟着我们是执行任务。” “可我看,不像。”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股过来人的沧桑。 “只有我们这些在国外待久了,回不了家的人,才最懂那种眼神。” “那叫近乡情怯。” “飞机一落地,她整个人都变了,那不是一个翻译到异国他乡出差,该有的样子。” “那是回家。” “所以,我猜她肯定是伪装的,她和你们一样,都是夏国的特勤人员,对吧?” 阿坤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顾亦安, “安哥,我猜的对不对?” 这个解释……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字,每一个微表情。 合情,合理。 阿坤在圣扎拉斯那段非人的日子。 磨砺了他对人情冷暖、情绪变化的极致洞察力,或许远超常人。 甘雅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回家的渴望,确实难以完全掩饰。 被阿坤看穿,并非没有可能。 “还有。” 阿坤指了指自己怀里,做了一个抱着骨灰坛的动作。 “她抱着的那个罐子,你们都没说,我也不敢问。” “但那一定是她至亲的骨灰。” “只有最亲的人离去,才会有那种藏在骨子里的悲伤,那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哀恸。” 顾亦安沉默了。 是他自己,过于僵化地陷入了思维定式。 他习惯性地把阿坤当成那个在黑石堡,需要自己保护、有些憨直的“大哥”。 却忘了,在战乱之前。 阿坤是能被外派到国外,独当一面的企业精英。 这样的人,智商和情商绝不可能低。 他只是在残酷的环境里,选择用憨厚来生存。 顾亦安拍了拍阿坤的肩膀,笑了笑。 “你猜的,对,也不对。” 他没有再解释,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别乱猜了。” “都凌晨三点多了,时间不早,先休息吧。” 提到休息,三人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尴尬的处境。 一间营房,六张一字排开的铁架床,两男一女。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是宗世华的刻意安排,一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互相监视的斗兽场。 顾亦安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行动。 他走到最靠近门口、却又能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的角落,将背包扔在一张下铺的铁架床上。 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阿坤见状,也赶紧选了中间一张铺着崭新铺盖的床,正准备躺下。 “你,” 云九冰冷的声音响起。 她指向顾亦安旁边的空床,简短地命令: “去那边。” “啊?为啥?”阿坤一脸茫然,不解地看向云九。 云九一个眼刀甩过去。 阿坤瞬间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个女人! 他老脸一红。 连忙拿起自己的铺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亦安旁边的床铺上,嘴里还嘟囔着。 “好,没问题,没问题。” 云九这才走到最里面的角落。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清浅的呼吸声。 顾亦安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睁着眼,看着斑驳的天花板。 他睡不着。 大脑里像是有两股激流,在疯狂冲撞。 一个是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曾并肩作战,将后背交予自己的女人。 一个是与他在地狱中相识,端屎端尿照顾过自己,被他视作兄长的兄弟。 他们中的一个,是创界科技的中级觉醒者。 一个能让宗世华都感到棘手,随时可能取走他们所有人性命的恐怖存在。 这股荒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宁愿去面对黑石堡里穷凶极恶的囚犯,也不愿面对眼前这道二选一的难题。 因为无论选谁,都意味着背叛与背叛。 这一夜,顾亦安一夜未眠。 …… 天刚蒙蒙亮,营房的门被敲响。 两名面无表情的士兵,送来了三份盒饭。 白米饭,炒白菜,外加一个白面馒头。 谈不上丰盛,仅仅是饿不死人的标准。 顾亦安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坐起来时,云九和阿坤已经洗漱完毕。 “你说这叫什么事?” 顾亦安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故意抱怨, “把我们扔在这儿,不让走,也不给个说法,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阿坤啃着馒头,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缩回头来。 “没人守着,好像可以自由活动。” “那又怎样?”云九冷哼一声。 “活动范围,也就这营房门口的训练场。” “你没看见远处高墙上,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哨兵?” “还有来回巡逻的装甲车。” “谁敢硬闯,我保证那些当兵的,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顾亦安叹了口气,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 “没办法,只能等了。” “好在比黑石堡强多了,就当是休假了。” 他话锋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们还记不记得,昨天那个军官说,现在是非常时期?” “什么事?能让一个军事基地都进入非常时期?” 阿坤立刻接话。 “等会儿吃完饭,我出去转转,找那些巡逻的兵套套话。” “也好。” 顾亦安点点头, “不行就塞几张美金。” “不行。”云九立刻否决, “这里是军事禁区,公然贿赂哨兵,你是嫌麻烦不够多吗?” 顾亦安看向阿坤。 “你那不是有烟吗?” 他压低声音,出主意道: “就说借个火,顺便给他们发几根。这总不算行贿了吧?” 阿坤一拍大腿。 “对!这不是行贿,这是革命同志间的友好交流!” 饭后,阿坤果然揣着一包烟,溜达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他一脸神秘地跑了回来。 “打听到了!” 他压低声音。 “我那一包烟,都塞给一个看着挺好说话的小战士了。” “他说,基地里是真的要打大仗了!” “打谁?”云九追问,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创界科技!”阿坤的表情既兴奋又困惑, “那小战士说,上头下了死命令,要一举端掉创界科技在夏国境内,最大的一个秘密基地。” “你说这叫什么事,一个科技公司,犯得着用部队吗?警察不就够了?真是小题大做。” 顾亦安的余光,始终如影随形地锁定着云九和阿坤。 不错过他们一丝一毫的反应。 第168章 吻 听到这个消息,云九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阿坤则是一脸的震惊。 完全是一个普通人,听到这种秘闻时的正常反应。 两个人的表情,都真实得无可挑剔。 顾亦安知道,这还不够。 现在,该轮到自己出牌了。 他站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 “妈的,回了国,连个电话都不让给家里打。” “我妈还以为我死在外面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不行,我得去找他们长官,人不让走,总不能电话也不让打吧!” 说完,顾亦安径直走出营房,对着不远处的一个哨兵喊道。 “我要见你们长官!有要紧事!” 很快,昨天那名冷着脸的军官,再次出现。 “什么事?” “我要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 顾亦安的语气很坚决。 军官看了他一眼,又扫过跟出来的云九和阿坤。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 “你们三个,跟我来。” 军官带着他们,穿过训练场,来到营区一个偏僻的角落。 水泥地面上,用白漆画着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圈。 “这里是信号屏蔽的空白区,可以打电话。” 军官拿出一部手机,指着圈内,宣布规则, “第一,必须用这部手机,当着我的面打。” “第二,通话内容,不得涉及军事机密、和这里的一切情况。” “第三,通话对象,仅限家人。” “谁先来?” “我来。”顾亦安毫不犹豫地开口。 他从军官手里接过一部军用加密手机,站进白圈里。 信号满格。 他熟练地拨通了江小倩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顾亦安?你还不回来啊!” 江小倩的声音跟连珠炮似的。 “咳咳,在外面跟师父办点事,过几天就回去了。” 顾亦安清了清嗓子,声音不自觉拔高。 “你那工作室还开不开了?” 江小倩语气带怨。 “开!当然开!不开我喝西北风啊?” 顾亦安故意提高了音量,让旁边的几人都能听见, “我还得指着工作室,赚钱娶老婆呢!” 旁边的军官听到这话,眉头皱了皱,催促道:“说重点,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 顾亦安对着电话说, “小倩,先不聊了啊,我这信号不好,回去再说!” 说完,他果断挂掉电话,将手机递还给军官。 军官看向云九和阿坤:“你们谁要打?” 云九上前一步,语气冷硬:“我要联系特勤部总部,汇报任务情况。” “不行。”军官一口回绝。 云九的脸色沉了下来,但没有再争辩。 军官又看向阿坤。 阿坤落寞地摇了摇头,声音很低。 “我……在国内没有亲人了,没有要联系的人。” 顾亦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既然都不打,那就请各位回去休息吧。” 军官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回到营房,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消磨着漫长的时光。 而顾亦安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 他不动声色地捡起了,阿坤聊天时下意识扔掉的一个烟头,塞进了口袋。 现在,只差云九的了。 他发现,想从云九身上拿到一件私人物品,难如登天。 这个女人,有着近乎严苛的自律。 吃饭时,只吃一半,剩下的整齐地放在一边。 盒饭里标配的餐巾纸。 她从不动用,饭后宁愿去洗手间用清水漱口。 她从不使用营房里准备的任何公用洗漱用品,牙刷毛巾,都放在自己那个不离身的背包里。 她就像一个没有破绽的精密仪器。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在焦灼的等待中过去了。 夜幕降临。 顾亦安的心,也随着光线一点点沉下去。 明天,就是第二天了。 就在他思索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云九,忽然开口了。 “顾亦安,你过来一下。” 顾亦安走过去。 云九指了指营房角落的洗漱间。 “我要洗澡,你帮我在门口守着,别让人偷看。” 说完,她拿起那个随身的战术背包,走进了洗漱间。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跳。 机会,来了! 营房的洗漱间,构造极其简单。 外间是洗漱台和一面挂在墙上的旧镜子,没有门,只挂着一道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布帘。 里间是淋浴的地方,用一层毛玻璃隔断,隐约能看到人形的轮廓。 顾亦安站在布帘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水珠敲击地面的回响。 机会近在咫尺。 云九的背包敞着口,就放在外间洗漱台上。 只要他掀开帘子走进去,就能轻易得手。 可他同样清楚,云九的警惕性有多高。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洗澡,并让自己一个男人守在门口,这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是信任? 还是试探? 他只要踏入那道布帘,哪怕发出最轻微的声响。 都可能惊动里面那个身经百战的女人。 到那时,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水声还在持续。 顾亦安的大脑高速运转,模拟着各种潜入方案,又一一否决。 风险太高了。 就在他准备暂时放弃,另寻他法时。 里面的水声,突然停了。 “顾亦安。” 云九的声音,隔着布帘和毛玻璃传来,带着一丝水汽的朦胧。 “怎么了?” “帮我个忙,我忘拿毛巾了。” “从我包里,拿那个一次性的压缩毛巾给我。” 顾亦安眼底,精光一闪。 这不是试探,这是老天爷递来的刀柄! 他强压住心中的跳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好,你等等。”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布帘,走进了洗漱间的外间。 一股混杂着热气、和沐浴露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 云九的战术背包,没有拉上拉链。 敞着口,放在洗漱台上。 顾亦安的目光一扫,立刻开始翻找。 包里东西不多,却凌乱堆放。 一部解密手机,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一小包化妆品,弹匣,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瓶瓶罐罐。 他的手指快速在包里摸索,假装在寻找毛巾。 实则在寻找一个足够小,足够不起眼,丢失后也不会被立刻察觉的物品。 很快,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 那是一枚纤细的黑色发夹,卡在背包最底层夹缝里,看样子已久未启用。 就是它了。 他飞快地将发夹捏在指间,另一只手,顺利找到了那个硬币大小的圆形压缩毛巾。 “找到了。” 他冲着里间喊了一声。 发夹无声无息地滑入裤袋。 他拆开压缩毛巾的包装,背过身,将毛巾从玻璃门敞开的缝隙向里递。 “给你。” 他的手刚伸过去,预想中的毛巾交接,并未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湿滑、温热的手,闪电般攫住了他的手腕。 顾亦安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暴露了? 他正准备后撤挣脱,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那只手中传来。 他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拽。 哗啦—— 毛玻璃隔断的推拉门被撞开,他身形踉跄,跌入充满蒸汽的浴室。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热气。 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下一秒。 一个带着湿润水汽的唇,不偏不倚地印在他的嘴上。 柔软,温热,还带着一丝沐浴露的清冽。 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只能看到一双近在咫尺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意,没有算计。 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云九的动作很生涩,甚至有些粗暴。 不像是在亲吻,更像是在啃咬,在发泄。 顾亦安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这不是伪装。 待在营房里的阿坤,先是看到顾亦安进了浴室。 紧接着,那从浴室方向隐约传来的,不再是普通的水声,而是逐渐变得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突然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拿起手机。 然后,走出了营房。 第169章 节拍器 性,是铭刻在基因深处的原始冲动。 为了物种的繁衍,自然设置了最慷慨的奖赏。 用极致的多巴胺分泌,将理智的堤坝冲垮。 让灵魂在纯粹的本能中,焚烧。 湿热的蒸汽,模糊了一切,也放大了每一寸感官。 关闭的水龙头,仍在滴水。 嗒....嗒....嗒.... 那清脆而持续的回响,如同节拍器,精准记录着这间狭小空间内发生的一切。 这不是温柔的交融,而是一场最原始的角力。 没有技巧,没有温柔。 只有,压抑到极致后的疯狂宣泄。 顾亦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那精密冷静的超级大脑,在远超临界值的荷尔蒙冲击下。 被迫宕机。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忘记了身在何处。 忘记了那道关乎生死的,二选一难题。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坚硬如铁,也柔软如水。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狂风暴雨,终于歇止。 顾亦安的意识,正一点点挣扎着上浮。 理智的碎片,在混沌的思维海洋里,重新拼接。 他感觉到云九的身体,依旧紧紧贴着他。 滚烫,微微颤抖。 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 湿漉漉的头发,扫过他的皮肤。 带着沐浴露的清冽,和她独有的气息。 顾亦安理智,即将回归。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沙哑的、几乎是贴着他耳膜的声音,钻了进来。 “下一次……” 云九的嘴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他的耳廓。 牙齿甚至轻轻啃咬了一下。 带着不容反驳的狠厉。 “你要是再敢把我一个人,丢进那个铁罐子里……” “我就杀了你。”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要死,一起死。” 轰! 顾亦安的大脑,似被一道惊雷劈中。 刚刚重启的思维系统,瞬间过载,发出刺耳的尖鸣。 “要死,一起死。” 这五个字,狠狠击中他的神经中枢。 这不是伪装。 这不是一个间谍,该说的话。 间谍的核心是任务,是利益。 是隐藏在千百张面具下的,绝对理智。 他们绝不会,也绝不允许自己,暴露出如此致命的情感缺口。 一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和他同归于尽的女人…… 顾亦安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 初到圣扎拉斯那一夜。 她成为他的“鞘”,引导那股狂暴能量时,脸上痛苦与坚毅,交织的表情。 被俘虏时。 他喊出的那句“活下去!别犯傻!” 自己落入卡洛斯手中。 她看到自己时说出的那句,“我把你带出来的,我就会带你回去。” 特勤部把自己作为弃子放弃。 她违抗命令,孤身返回圣扎拉,只为救他。 还有,曼巴岛。 他将她塞进弹射舱时。 她眼中那瞬间的错愕、愤怒,以及……一闪而过的绝望。 所有的碎片,在“要死,一起死”这句誓言的串联下。 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一个他此前,从未真正看懂过的云九。 他错了。 云九不是那只狼。 那么…… 顾亦安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冷到冰点。 那个憨厚的、叫他“安哥”的。 在地狱里相互扶持过的男人。 那个哭着说自己是懦夫,说对不起死去女友的男人。 阿坤! 这个名字像一枚钢针,刺入他最深的思维区域。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云九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 她抬起头。 那双刚刚褪去迷离的眼眸里,写满了错愕和不解。 但顾亦安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踉跄着冲出浴室,连衣服都来不及穿。 赤裸的身体,暴露在营房微凉的空气里,皮肤上瞬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营房里,空空荡荡。 他走了。 顾亦安的心,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他出去了。 他去打电话了! 顾亦安猛地转身,又冲回了洗漱间。 他没有看一脸戒备、正伸手去拿毛巾裹住身体的云九。 而是俯身,一把抓起自己那条,被水完全浸透的短裤。 他发疯似的在口袋里摸索。 那个阿坤的烟头。 他掏了出来,摊在掌心。 那截小小的香烟过滤嘴,已经被水泡得发胀、变形。 成了一团分辨不出形状的、黄白色的浆糊。 完了。 顾亦安闭上眼,强行将神念沉入其中。 没有轨迹,没有线条。 眼前只有一片混沌、污浊的彩色光团,像是打翻的颜料盘,混乱不堪。 别说那条代表着最深羁绊的金色轨迹,就连任何一条清晰的彩色线条都找不到。 水,破坏了物体本身与人的“链接”。 唯一的媒介,废了。 顾亦安胡乱地将那条湿冷的短裤,套在腿上。 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这股寒意,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转身冲出营房,冲入冰冷的夜色里。 宗世华给了他三天时间。 现在,他连三分钟都等不了。 他必须立刻找到阿坤,证实自己的猜想。 或者……推翻它。 他发足狂奔。 目标明确——营区那个唯一的信号空白区。 然而,没跑出多远。 他的脚步,却猛地顿住。 那个画着白色圆圈的区域,空无一人。 顾亦安像一尊雕像,僵在原地。 他平静地扫视着空旷的训练场。 夜色下,只有几盏照明灯孤独地亮着,将周围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诡异的影子。 人呢? 难道他已经打完电话,回去了? 还是……直接离开了? 就在顾亦安心中,翻涌着无数种最坏的可能时。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篮球架下。 那里,有一个孤独的黑影。 那人就那么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篮球架的铁杆。 低着头,一动不动。 不是在打电话。 不是在东张西望。 更不是在执行什么秘密的接头任务。 他只是……坐在那里。 是阿坤。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颤。 眼前的场景,与他脑中预演的“抓捕现场”,截然不同。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放慢了脚步。 压下胸口剧烈的心跳,和奔腾的杀意。 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亦安走到阿坤身边。 他依旧毫无察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上,那部新买的智能手机上。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那张写满沧桑的脸。 顾亦安在他身边坐下。 冰冷的水泥地,让他的寒意更深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发难。 只是侧过头,用一种近乎平常的语气,开口问道。 “在看什么呢?” 第170章 懦夫 阿坤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 他慌忙抬起头。 看到是顾亦安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机揣进兜里。 但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顾亦安,嘴唇翕动了几下。 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将手机屏幕转向了顾亦安。 那是一张有些模糊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灿烂的东南亚裔女子。 她有着蜜色的皮肤,乌黑的长发散落着,搭在肩上。 背景,是圣扎拉斯常见的、开满三角梅的街景。 阳光很好,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她叫丽安娜。” 阿坤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哀伤。 “翻译成夏国话,有两个意思。”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个是,像藤蔓一样优雅。” “另一个是,像狮子一样勇敢。”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上那张笑脸。 眼神里,是顾亦安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一直以为,她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像藤蔓,温柔,善良,需要人保护。” “直到……战争爆发。” 阿坤的声音,开始顫抖,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却无法阻止眼泪,从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涌出。 “我才发现,她也是一头狮子。” “她拿起枪,跟着她的家人,跟着那些疯子,像疯了一样往前冲。” “我拦不住她,我他妈的根本拦不住她……” 他再也说不下去。 这个近四十岁的男人,在黑石堡地狱般的日子里,都未曾如此脆弱。 此刻,他像个孩子一样,彻底崩溃了。 他将脸埋进双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亲眼看着她……看着她倒下去……” “我害怕,安哥,我真的好害怕……” “我躲了起来,我在死人堆里装死……” “我苟活了下来……” “我就是个懦夫!我他妈就是个懦夫!我对不起她……” 豆大的泪珠,混着鼻涕,从他的指缝间滴落。 砸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顾亦安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男人最彻底的崩溃,最不堪的软弱。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阿坤剧烈颤抖的后背。 “想哭就哭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哭出来,就好了。”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面临两难的选择。” 阿坤哭得更凶了。 他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所有的痛苦、悔恨、自责,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顾亦安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他的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眼前的阿坤,真实得让他心头发冷。 这种深入骨髓的悲恸,这种对自我厌弃的痛恨。 装不出来。 一个觉醒者,一个心智如铁的间谍。 会因为一段逝去的感情,崩溃成这个样子吗? 不可能。 顾亦安的逻辑链条,再一次出现了断裂。 如果阿坤也不是“狼”…… 那“狼”到底是谁? 是宗世华在骗他? 这场甄别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不。 宗世华没有骗他的必要。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想清除自己,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么……就是还有他没发现的第四个人? 还是说…… 一个冰冷的、荒谬的、却又无比符合逻辑的可能性,像是深海中的巨兽,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 是他自己的推演,出了问题。 是他对人性的判断,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他缓缓地,将手伸进了,自己那条湿漉漉的短裤口袋。 他的指尖,在空空如也的口袋内壁上,轻轻划过。 果然。 没有了。 那个他从云九背包夹层里,悄无声息偷来的。 那个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到手的,纤细的黑色发夹。 不见了。 顾亦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是她。 她早就发现了。 在他自以为得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看到了。 她知道自己有触物追踪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会用那个发夹来追踪她。 所以,她从自己口袋里,拿回了那个发夹。 这个女人的心机和手段,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得多。 所有的一切,瞬间在顾亦安的脑海中,串联成线。 难道,那场突如其来的激情。 不是情感的宣泄,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为的,就是拿回那个发夹? 那句“要死一起死”,不是什么狗屁誓言,而是最高明的心理攻势? 顾亦安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彻骨冰寒的战栗。 从脊椎直冲脑门。 他被耍了。 从头到尾,都被当成猴子一样耍。 所有的一切,开始在他的脑海中,以全新的视角重新回放。 金佛寺内。 乌鸦那样近的距离,出其不意的开枪。 第一枪,打向云九。 随后,才是雷暴和刀锋。 可结果…… 雷暴和刀锋眉心中弹,当场毙命。 而作为第一个目标的云九,却仅仅只是擦伤。 自己从圣僧格房间跑出来,云九在乌鸦尸体旁,当时她眼神里的复杂神色。 她是在救乌鸦。 一定是她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乌鸦爆发出远超一个初级觉醒者,该有的恐怖战力。 乌鸦醒来后,第一枪竟不是指向云九,而是冲着自己而来! 当云九最终扣动扳机时。 乌鸦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困惑,而非对敌人的怨恨。 曼巴岛上。 那个所谓的“新型囚笼”,那个金属囚禁罐…… 他清楚地记得,在遭受八段序列的重踢后。 金属罐是自动弹开的。 有哪一种监狱,在受到巨大外力打击后,是会自动打开牢门的? 那根本不是囚笼! 那或许是另一种形态的逃生舱。 或者是通往更深层区域的“电梯”! 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损毁的只是地面以上的建筑。 谁能保证,在地下十层之下。 没有一个更庞大的、完好无损的地下工事? 云九,根本不是什么囚犯。 她只是待在那个金属罐里,等待一个“钥匙”。 而他顾亦安,就是那把被精心挑选的“钥匙”。 如果他失败了,没能踢开那个金属罐。 他就会和整个基地一起,被炸成粉末,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弃子。 如果他成功了,他就会带着她,逃出生天。 成为她回归夏国的完美踏板。 一切都想通了。 他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自以为掌控着全局。 殊不知,自己从始至终,都和乌鸦一样。 都只是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顾亦安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唯一想不通的是…… 为什么? 云九,国家特勤部的精英,那个嫉恶如仇的女人。 她为什么要成为创界科技的间谍? 创界科技的所作所为,那些人体实验,那些失踪的人口,那些被异化的怪物…… 她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她想亲手毁灭自己誓死保卫的国家吗? 不。 他要亲口问她。 他要听她亲口说出答案! 阿坤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顾亦安站起身,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早点回去,地上凉。” 说完,他转身。 一步一步,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他心中的那股滔天怒火,被他强行压下。 他推开营房的门。 屋内的灯光,有些刺眼。 云九。 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身作战服。 将她那充满爆发力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的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那个从不离身的战术背包,已经背在了她的身后。 腰间的枪套里,黑色的手枪枪柄,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这是准备走了。 顾亦安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云九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她的眼神沉静。 以一种近乎冰冷的姿态,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严密地深藏起来,不留任何痕迹。 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缠绵,对她而言。 不过是一场早已被她抛诸脑后的,无关宏旨的幻梦。 顾亦安看着她,看着这张他曾经以为,已经看懂了的脸。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成千上万个问题,在他的胸腔里冲撞,叫嚣,想要喷涌而出。 但最终。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解。 都汇成了一句最简单. 也最沉重的话。 “为什么?” ------- 第171章 背叛之舞 “为什么?” 三个字,从顾亦安齿缝间挤出,带着冰冷的质问。 他死死盯着云九。 试图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云九的眼神,沉静如深潭。 她迎着顾亦安的目光。 抬起手,指尖冰凉,想去触碰他的脸颊。 顾亦安头一偏,像是躲避烙铁,轻轻避开。 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声音里透出一股深切的无奈。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 云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 “我只能告诉你,我做的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我在乎的所有人。”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像是一团更浓的迷雾,笼罩在顾亦安的心头。 他刚要追问,云九的手指,忽然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她的眼神,极轻、极快地往墙壁上瞥了一下。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挂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圆形石英钟。 秒针,正滴答滴答地走着。 监视器!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 这里的一切,他们所有的对话,所有的行为,都在宗世华的监视之下。 云九凑到他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混杂着沐浴后的清香,钻入他的耳蜗。 声音压得极低,细若蚊蚋。 “任何时候,都不要暴露你的底牌!” “远离创界科技,我会替你抹去所有痕迹。” “不要相信宗世华,回到你的工作室,等我。” 说完,她直起身。 决然地转身,向营房门口走去。 “别出去,会死!” 顾亦安几乎是本能喊出。 云九前行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她没有回头。 她的唇角极轻、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甚至不能称之为笑容。 紧接着。 她的身体,陡然加速。 在顾亦安的视野中,化作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黑色残影,冲出了营房! “砰!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 在她冲出门的瞬间,外面骤然炸开密集的枪火! 顾亦安疯了一般追到门口。 视野中,那道黑影正在枪林弹雨中,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狂奔。 她的动作,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 身体在高速移动中,做出匪夷所思的折转、闪避。 无数道划破夜空的弹道轨迹,都在她身侧毫厘之间擦过。 营房不远处的围墙上,是一座架着重机枪的警戒哨塔。 机枪手早已调转枪口,对着那道黑影疯狂扫射。 然而,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云九的身影,在接近围墙时,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借助一次踩踏。 整个人冲天而起,沿着近乎垂直的墙面,向上狂奔! 哨塔上的机枪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那刺耳的枪声,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墙外,传来了比刚才激烈十倍、百倍的枪火轰鸣! 那是重武器与无数自动步枪,交织而成的死亡交响乐。 宗世华在外面布置了重兵。 一个必杀的死局。 顾亦安闭上了眼睛。 结局已经注定。 任你再强,又如何能与一支装备精良的现代化军队抗衡? 他脑中响起云九最后的那句话。 “回到你的工作室,等我。” 这是……报复吗? 报复自己在曼巴岛,将她一个人塞进逃生舱时的决绝? 顾亦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他做到了。 他真的拖着一条断腿,活着走进了马卡蒂酒店。 可是你呢,云九? 你面对的,是提前为你准备好的,一整支军队。 “轰!!” “轰隆——!”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剧烈的爆炸,火光将半个夜空映成橘红色。 连绵不绝的枪声,在这几声爆炸之后,出现了诡异的停滞。 随后,枪声再度响起,却变得零落。 并且正在迅速向远处转移。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 他飞奔着冲向基地大门。 门口的哨兵,已经倒在血泊中,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 门外的场景,让他的呼吸停滞。 十几辆军用“猛士”突击车,并排陈列在空地上。 此刻,大部分已经变成燃烧的钢铁废墟,冒着滚滚浓烟。 车辆的残骸之间,躺满了身穿作战服的士兵。 偶尔有几个没死的,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呻吟。 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浓郁得令人作呕。 她做到了。 在十几辆步兵车,上百名手持自动化武器的精锐士兵围攻下。 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逃走了。 远处,零星的枪声,还在持续。 头顶,三架武装直升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呈品字形编队,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急速追去。 这就是……中级觉醒者? 顾亦安想起在金佛寺,圣僧格为他“开天眼”时,附身在那名觉醒者身上的感觉。 那个人也很强。 但和眼前的场景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看来,那只是一个初级觉醒者。 他终于明白,在冰雪世界中,那些士兵为何要使用组装着长刀的步枪。 原来如此。 当肉体的速度,能够超越人类反应的极限时。 子弹的轨迹,便不再是无法规避的宿命。 只有冷兵器。 只有挥舞出比子弹更快,更无法预测轨迹的冷兵器,才能对其造成有效杀伤。 顾亦安慢慢往回走。 他发现阿坤正蜷缩在营房外的墙角,浑身抖得像筛糠,脸色惨白如纸。 所幸,刚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并未波及到他。 顾亦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坤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顾亦安,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两人回到营房。 房间里还残留着云九的气息。 以及那场激情的......余温。 顾亦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等。 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找自己。 宗世华的棋局,被打乱了,他需要一个新的棋子。 云九的话,一遍遍在脑中回响。 不要试图接近创界。 也不要相信宗世华。 眼前的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了。 顾亦安从来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 等? 不。 他要亲自去揭开这团迷雾。 第172章 净火 晨曦微露。 营房的门被推开。 还是那位军官,眼底没了审视的锐利,多了一丝难辨的复杂。 “你们准备一下,半小时后离开。”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军官的目光,落在阿坤身上,停顿了一秒。 “你叫温启坤,是吧?” 阿坤骤然被点名,身体一僵。 下意识地点头。 “是……是我。” “我们已经联系了你所在的夏铁三局,签署保密协议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军官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感情。 顾亦安全程沉默。 他知道,这是对阿坤的彻底调查,已经完成。 接下来的事情,确实不是阿坤适合参与的。 军官说完,转身离去 。 阿坤脸上没又半分喜悦,看向顾亦安: “安哥……那……那你呢?” 顾亦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将那两个沉重的背包拖了出来。 打开背包,将里面所有的美金都倒了出来,从中拿出几十万应急。 剩下的大约六七十万,他用另一个包重新装好,推到了阿坤的面前。 “回去之后,忘了这里的一切。” 顾亦安的声音很平稳,平稳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顿了顿,语气里是郑重的嘱托。 “用这些钱,找个好姑娘。” “成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阿坤猛地将那个装钱的包,推了回来。 “我不要!” 他声音嘶哑,带着难言的悲伤。 “安哥,我不缺钱!” 顾亦安眼神一厉。 “听我的!” 随即,他的语气又放缓了下来,带着一丝遥远的期盼。 “记住。” “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 “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 半小时后。 一架军用直升机。 螺旋桨卷起狂风,将地面的沙尘,吹成一片浑浊的迷雾。 飞机升空。 顾亦安透过舷窗,俯瞰着脚下那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它像一座钢铁孤岛,沉寂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央。 基地之外,是延伸至天际的死寂黄色。 云九…… 在这样的绝境里,面对重兵围堵,头顶还有武装直升机,她是如何逃出去的?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敢问。 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最有可能的结局。 他宁愿被蒙在鼓里。 至少,那份悬而未决,还能被称之为希望。 直升机飞行了数小时。 窗外的景色从单调的沙漠,逐渐变为连绵起伏的荒凉群山。 夏国西南部,原始森林。 这里,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原始,孤寂,像是世界的弃地。 就在顾亦安以为,飞机会继续深入无人区时。 下方一处山坳里,一块与山体颜色别无二致的坪地,突然亮起了微弱的引导灯光。 坪地不大,刚好够一架直升机起降。 飞机降落。 顾亦安才发现,脚下的地面,覆盖着一层高拟真度的反侦察涂层,完美融入了周围的山石地貌。 这里,比那座沙漠基地,更为隐秘。 两人跟着军官,穿过一片由茂密树林掩盖的院落,进入一处,完全嵌入山体内部的建筑。 外部是原始丛林。 内部却是充斥着金属、与玻璃质感的,现代化空间。 强烈的反差,带来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他们被带到一个简洁的休息室,军官留下一句“稍等”,便转身离去。 门外,传来轻微的电子落锁声。 顾亦安闭上眼,屏蔽掉外界一切干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十几分钟后。 门锁再次转动。 一名身穿得体职业套装,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先生,请跟我来。” 顾亦安跟着女子,穿过数条结构复杂的走廊,进入一部电梯。 电梯一路向上。 十楼。 电梯门打开,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眼神锐利。 他们对顾亦安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搜身。 女子领着他,来到一扇厚重的木质房门前。 这里,同样有两名守卫。 守卫推开门。 女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门后,竟然是一间风格古朴的家庭式客厅。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驱散了外面世界的金属寒意。 顾亦安在沙发上坐下。 女人为他端来一杯清茶。 他刚端起茶杯,感受到一丝茶水的温热,房门再次被推开。 宗世华走了进来。 比视频和新闻里看起来,更加苍老。 也更加威严。 那种久居上位的气势,并非刻意为之。 而是一种无形的力场,压迫着空间里的每一寸空气。 他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学者。 顾亦安放下茶杯。 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宗世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目光如炬。 “顾亦安,很不错。”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份量。 “你有着超常的观察力。” “只用了两天,就逼出了那只狼。” “云九……早该想到是她。” “现在的特勤部,快要变成创界科技的分部了。” 顾亦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的问题。 “人……抓到了吗?” 宗世华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可惜,让她跑了。” 顾亦安感觉自己一直紧绷的背部肌肉,在这一瞬间,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成功了。 她真的活下来了! 可紧随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战栗。 在那样一个死局里,她是如何做到的? 中级觉醒者,真的已经强大到,可以无视一支现代化军队的围剿? “我听韩上校汇报,云九在离开前,对你说了些什么。” 宗世华的眼神,似乎能洞穿人心。 “我不想知道内容。” “我只想告诉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整个客厅的气压,都似乎降低了一分。 “一个叛徒的遗言,不值得相信。” “创界科技的渗透,无孔不入。” “现在,不止特勤部,整个夏国顶层机构,都有创界的影子。” “有些人,连我也动不了他们。” “如果强行清洗,那就是内战。” “就连我身边,也已经布满了他们的眼线。” “我也只能采取这种最笨的办法,物理隔绝,把这里变成一座信息孤岛。” 宗世华的声音,冷得掉渣。 “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你是否愿意,为这片土地,一战?”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感染力。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热血青年,或许早已血脉偾张,义愤填膺。 可顾亦安,他的血是热的。 脑子,却是冰的。 云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要相信宗世华”。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愕、愤怒与决然。 每一个微表情,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将军但有差遣,义不容辞。” “很好。” 宗世华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靠回了沙发里。 “我需要你,进入创界科技的内部。” 顾亦安立刻做出为难的样子。 “只可惜我能力有限,怕是……” “你不用担心。” 宗世华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你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严谨的逻辑推导能力。” “你那个漏洞百出的天眼门,我们已经替你补全了。” “我们动用了最顶级的资料库和分析团队。” “为你找到一个真正的、已经断代三百年的隐秘道门。” “现在,你就是天眼门三百年来唯一的传人。” “你要做的,就是回到你的工作室,继续你的生意。” “等。” “我们安插在创界内部的同志,会作为你的接引人,会为你创造机会。” “你需要做的,就是以天眼门大师的身份,为他们服务。” “然后,带出我们需要的情报。” 顾亦安的大脑中,无数念头碰撞。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但……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无论宗世华是否相信自己的寻人能力,依靠的是观察和推理。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 只要能进入创界科技,他就有机会,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找到那个终极的答案! “能为国效力,是我的荣幸。” 顾亦安站起身,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微微躬身。 宗世华点了点头,也站起身。 “为了对抗它,我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组,代号净火。” 他指了指身后一直沉默的学者。 “这位,是净火计划的总负责人,邱城博士。” “接下来,由他向你说明一切。” 宗世华身后的邱博士,向顾亦安伸出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顾大师,幸会。” 顾亦安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具体细节,让邱博士跟你谈。” “去吧。为了这片土地,也为了你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话说完,便再不多言,转身离开了客厅。 那句“你想要守护的一切”,在顾亦安的脑海中,清晰回响。 这不是一句鼓励,而是一句不加掩饰的警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瞬间遍布全身。 他知道,从他答应宗世华的那一刻起,所有的退路都已被斩断。 这场以国家大义为名的豪赌。 他已被彻底绑上战车,再无选择的余地。 顾亦安转而看向身旁的邱博士。 没有丝毫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 “邱博士,创界科技,到底在研究什么?” “还有,始源血清,又是什么东西?” 第173章 秘辛 邱博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跟我来。” 顾亦安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 电梯平稳下行。 屏幕上的数字从“10”一路跳动,最终停在“-1”。 门开,又是一条泛着金属冷光的走廊。 尽头处,一部封闭的轨道车,静静停泊。 两人坐上轨道车,向着山腹深处滑行。 顾亦安心中惊叹。 将整座山体掏空,这究竟需要何等巨大的手笔? 车门滑开。 眼前的景象,让顾亦安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里像是一个科幻世界的场景。 洁白无瑕的墙壁,明亮却不刺眼的穹顶光源,将一切照得通透。 走廊两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 透过玻璃。 可以看到一个个独立的实验室里,研究人员穿着白色无菌服。 他们正忙碌地操作着,各种顾亦安看不懂的仪器。 无数复杂的线路,沿着天花板和墙壁的凹槽延伸。 最终,汇入更深邃的黑暗中。 这里,才是这座信息孤岛,真正的核心。 邱博士带着顾亦安穿过这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办公室前。 门是感应式的,无声滑开。 里面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一张白色的会议桌,几把椅子。 顾亦安坐下。 邱博士对门外的工作人员低声说了一句。 “把书豪叫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 头发蓬乱得像个鸟窝,鼻梁上架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 身上的白大褂前襟,还留着几点早已干涸的汤渍。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带着一种长期与人隔绝的局促。 “邱……邱导,什么事?”声音细弱。 邱博士指了指顾亦安对面的位置: “坐。这位是顾大师。” “他有一些问题,需要你来回答。” 名为“书豪”的青年,怯生生地看了顾亦安一眼,点了点头,拘谨地坐下。 邱博士转向顾亦安。 “你问吧。” “问题,最好具体一点。” 顾亦安瞬间明白了邱博士的用意。 眼前这个书呆子,显然是纯粹的技术人员,对政治和权谋一窍不通。 让他来回答。 既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能完美规避掉所有敏感信息。 这是一堵专业壁垒砌成的防火墙。 顾亦安不再客气,直接抛出了第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始源血清,是什么?” 话音刚落,对面的书豪,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他瞬间站起,冲到墙边的白板前,一把抓起记号笔。 之前那个畏缩、局促的青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发亮,浑身散发着狂热的学者。 他甚至没有看顾亦安。 一边在白板上飞快地写下,一长串复杂的分子式,一边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说道。 “始源血清,本质上是一种基于逆转录病毒原理。” “但又远超其范畴的定向基因编辑工具!” “它的核心,是一种我们称之为奇美拉碱基对的特殊结构。” “它可以……” “停——” 顾亦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我听不懂,说点人话。” 书豪的讲解被打断。 他脸上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仿佛自己最神圣的艺术,被一个门外汉粗暴地玷污了。 他推了推厚重的眼镜。 似乎在思考,如何用凡人的语言,去描述神的造物。 “好吧。”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人体基因锁的钥匙。” “我们每个人的基因,都是一本厚厚的书。” “而这把钥匙,可以精准地找到书中隐藏的那一页,强行翻开它。” 书豪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双螺旋结构。 “翻开之后,会有两种结果。” 他用笔在螺旋的一侧,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旁边写上“良性”。 “第一种,良性突变。” “被选中的个体,会与血清完美融合,基因链被解锁、重塑。” “他们的身体,获得超乎想象的力量、速度、反应能力和感官。” “我们称之为觉醒者。” 顾亦安的脑中,闪过铁棺里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初级觉醒者。 果然如此。 书豪又在螺旋的另一侧,画了一个向下,并且不断扭曲的箭头,旁边写上“恶性”。 “第二种,恶性GST突变。” “融合失败,基因锁被粗暴地撬开。” “导致基因链,彻底崩溃。” “个体的细胞会开始无序、疯狂地增殖、变异。” “变成一种……没有理智,只剩下吞噬本能的生物。” 他的笔尖在“恶性”两个字上重重一点。 “它们的生命,会极度绚烂,也会极度短暂。” “在彻底耗尽所有生命能量后,它们会像燃烧殆尽的灰烬一样,迅速崩解。” 顾亦安的眼前。 浮现出苏晴临死前,身上遍布的黑色纹路。 以及她最后化作黑色粉末的那一幕。 “那如果没有撬开锁呢?”他追问。 书豪的嘴角撇了撇,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那就是第三种结果。” “没有资格被翻开书页的人,会被钥匙本身吃掉。” “他们的血肉,会成为血清自我复制的养料。” “当场暴毙,尸骨无存。” 一切都对上了。 顾亦安压下心头的波澜,问出第二个问题。 “除了强化身体能力,良性突变还有其他影响吗?” “我听说有萨满女巫、和高僧能洞悉人心,这与基因突变有关?” 书豪疑惑地看向顾亦安。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肯定。 “从纯粹的生物学角度看,始源血清只作用于生理器官的增强。” “你说的那些,不在我们的认知范围。” 邱博士适时插话。 他微笑着看向顾亦安。 “顾大师,这已经超出生物学范畴了。” “那是玄学领域。” “反倒是您的专业,我们不研究。” 顾亦安心中笃定。 自己的触物追踪能力,就是因为始源血清。 可为什么他们这样坚定地认为不是呢? 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他们不知道。 宗世华相信他的追踪能力,只是认为他观察敏锐,推理精准。 他们把他当成了另一个福尔摩斯。 这对他更加有利。 顾亦安接着问。 “初级和中级觉醒者,又怎么区分?” 书豪说:“没有明确的界定。” “但多次使用钥匙,可以持续强化生理器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 “每一次解锁基因,恶性突变的风险都会增加。” “到达某个临界点……结局只有一个。” “基因链,彻底崩溃。”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沉,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想起了第三次融合。 手背上,曾一闪而过黑色的纹路。 自己已经融合了三次始源血清。 没想到,每一次,都是在走向崩溃的边缘。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继续问。 “人体三元基态构筑法,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书豪愣了一下,他看向邱博士。 邱博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书豪这才回答: “这并非人类的造物。” “它源自一种远古时期的非碳基生命,是一套用于自我强化的系统性方法。” 他扶了扶眼镜,神情严肃。 “对于普通人类,不,准确地说,是对于现代人类,这套方法完全不适用。” “人类的生理结构,无法承受这种构筑过程。” “但觉醒者是个例外。” “始源血清强化后的身体,本质上仍是碳基生物,却拥有了承受这套方法的最低门槛。” 书豪的语速放缓,似乎在讲解一个极其精密的理论。 “它通过一组特定的动作,引导能量对身体进行二次构筑。” “最终目的,是突破碳基生命的固有物理极限。”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们已经掌握了完整的“三元基态构筑法”。 强行按捺住,向对方索要完整方法的冲动。 云九曾警告过他,绝不能暴露底牌,这其中必有原因。 一旦开口。 他的觉醒者身份,就会立刻暴露无遗。 在没有搞清楚宗世华、和创界科技之间,到底谁是谁非之前。 暴露自己是觉醒者,无异于自杀。 话题,必须转移。 顾亦安心念电转,想到了那个悬在他心头,最大的谜团。 父亲的存在状态。 以及“开天眼”时看到的那个冰雪世界。 他不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 “平行世界……存在吗?” 第174章 样本 听到“平行世界”这个词。 书豪的脸上,瞬间写满了轻蔑。 那是一种顶级学霸面对“弱智问题”时,不加掩饰的鄙夷。 “平行世界?” “埃弗雷特的多世界诠释?” “早在上世纪,就被证明只是一场数学游戏。” “一个为了弥补哥本哈根诠释逻辑缺陷,而出现的数学游戏。” “从量子退相干的角度来说……” “停。” 顾亦安再次打断他,“我明白了,就是说,没有。” “当然没有。”书豪斩钉截铁。 顾亦安换了个问法: “那……时间旅行呢?” 这个问题,似乎又触动了书豪的兴奋点。 他激动地冲到白板前,画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那代表着时间轴。 “问得好!” “这正是我们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的领域!”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宏观尺度上是正确的。” “但在量子层面和超光速问题上,存在根本性的错误!” “根据我们的超级粒子对撞实验数据,可以证实。” “我们在时间轴上,是绝对唯一的!” “它就像这支笔。” 他拿起记号笔,按在线上。 “只能沿着时间线,单向、匀速地向前移动。” “即便你超越光速,你看到的也只是这支笔,在过去某个时间点的光影。” “而不是回到了过去。” “你永远无法让这支笔,跳到时间线的另一个位置。” “所以,结论就是。” “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时间旅行,也不存在所谓的穿越。” “我们每一个人,在时间长河里,都是独一无二,无法被复制,也无法被重置的孤本。” 顾亦安彻底懵了。 没有平行世界,也没有时间旅行。 那他开天眼时看到的“冰雪世界”,又是什么? 那个手持步枪的士兵。 那个挥舞巨剑的觉醒者。 那个被骨刺穿胸的自己…… 还有,父亲! 那个变成了狰狞娜迦的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 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匪夷所思的问题。 这一次,他没有看书豪,而是直视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邱博士。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 “有一个人。” “他活着。” “他就站在你的面前,他也能听到你说话。” “但是,你看不到他,摸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他就那样……悬浮在半空中。” “这种情况,该如何解释?”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书豪脸上的狂热褪去,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他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能量守恒……质量……” 一直稳坐如山的邱博士,也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他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描述的这种状态……更接近于哲学,或者神学里幽灵的概念。” “但从科学的角度,这种能量与物质完全剥离。” “却又能维持生命形态的个体,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停顿了一下,给出了唯一的解释。 “如果排除了所有可能性,那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唯一的解释就是。” “你出现了幻觉。” 幻觉? 顾亦安无比确定。 在十里铺村,自己感知到的那根金色轨迹尽头。 以及呼喊后得到的回应。 也无比确定。 后来,在圣僧格开天眼真的“冰雪世界”里,那两次濒死的真实体验。 绝不是幻觉! 这意味着。 就连宗世华麾下,这个代表了夏国最高科研水平的净火计划。 其认知,也存在着巨大的盲区。 而自己,恰好踏入了那个盲区。 顾亦安不再纠结于此,他将目光重新投向邱博士。 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此行的终极目的。 “最后一个问题,邱博士。” “创界科技,费尽心机,不惜在全世界挑起战乱,用我们的人民做耗材。”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邱博士没有让书豪回答。 他迎着顾亦安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也是我们的问题。” “而你,顾大师。” “你的任务,就是去找到答案。” 顾亦安靠在椅背上。 “要我去找到答案。” “总得让我知道,我们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他直视着邱博士,目光没有半分退让。 “创界科技有觉醒者,有你们口中恶性突变的生物。” “我想更了解他们。” “我想看看他们。活的。” 书豪下意识地看向邱博士。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他能回答的范畴,需要授权。 邱博士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笑, 他与顾亦安对视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他这句话背后的决心。 最终,他站起身。 “走吧。” 电梯门再次无声滑开。 这一次,内部的面板上没有任何楼层按键,只有一个向下的箭头。 门合上,电梯开始下沉。 没有轻微的失重感,只有一种被巨大力量推向地心深处的感觉。 速度极快。 顾亦安默默计算着时间。 三十秒。 四十秒。 一分钟。 按照这个速度,他们至少已经深入地下数百米。 这座山,恐怕早已被掏空。 变成了一座深埋地底的钢铁堡垒。 “叮。” 电梯停稳。 门开,一股金属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条昏暗的走廊。 他们脚下的感应灯随之亮起,向前铺开一条光路。 走廊的尽头,是一面巨大的单向特种玻璃窗。 邱博士和书豪在窗前站定。 顾亦安走上前,目光投向玻璃之内。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玻璃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惨白色的房间。 房间中央,站着一个“人”。 但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身高超过两米多,全身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角质层,上面布满了不断蠕动、明暗交替的诡异纹路。 最骇人的,是它的右臂。 从肩膀往下,血肉、骨骼与金属发生畸变融合。 形成了一把有机突击步枪的轮廓。 枪管、弹匣、扳机,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肉质感。 战魔! 顾亦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个词。 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他亲眼见过这种怪物! 它们徒手攀爬城墙,常规子弹无法造成有效伤害,只有爆头才能彻底杀死。 “恶性GST突变体。” 书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面对研究标本的痴迷。 “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就是突变的速度。” 书豪指着战魔身上流动的纹路。 “实验证明,它们能够直接吞噬高能辐射,来维持生命形态,并加速自我修复。” “理论上,只要辐射能量供应充足,它们就是不死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这个辐射量极难把控。” “过量的辐射,会诱发它们进行二次、甚至三次突变。” “最终突破某个阈值,导致自体彻底崩溃,化为粉末。” “这是目前唯一能大范围杀伤它们的方式。” “除此之外,唯一的物理弱点,在头部。” 书豪推了推眼镜,“只有彻底摧毁大脑,才能终止它们的生命活动。” “身体其他部位,哪怕全部切除,只要给予足量的辐射,也能在短时间内再生。” 顾亦安沉默地听着。 这一切,都印证了他在那个“世界”里的见闻。 这些东西,一旦数量形成规模。 投放到战场上。 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顾亦安收回目光,声音低沉。 “始源血清,是如何制造出来的,或者说它来自哪里?” 书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敬畏。 “它不是被制造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 “它无法被分析,无法被复制,也无法被提取有效成分。”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数据,它更像是一种来自未知领域的基础物质。” “它就是灾难本身。” 邱博士适时地接过话头。 “我们现在获取的所有样本,都来自创界科技。” “它的具体来源,也是需要你去获取的核心情报之一。” 顾亦安心中了然。 连宗世华所代表的国家级力量,都无法解析始源血清。 这东西的神秘,远超他的想象。 “这里,有没有觉醒者?” 顾亦安再次将问题抛出,“我想看看。” 邱博士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很遗憾,顾大师。” “我们目前,并没有成功融合的觉醒者样本。” 他说得滴水不漏,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顾亦安敏锐地捕捉到,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旁边的书豪,鼻梁上的眼镜,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下滑动作。 而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细微。 但对于大脑被强化过的顾亦安来说,却清晰无比。 他在撒谎。 邱博士在撒谎。 或者说,宗世华在对他撒谎。 他们这里,有觉醒者。 顾亦安没有点破,只是将这个信息深深埋在心底。 他换了个问题。 “我们手上有多少始源血清的样本?” “不多。” 邱博士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作为战略物资,具体的数量属于最高机密。” 顾亦安不再追问。 问不出来。 他看向走廊深处。 那些数不清的、亮着灯的实验室。 再联想到宗世华,对自己觉醒者身份的隐瞒、和试探。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宗世华,恐怕也在进行人体实验。 他也在试图,制造属于他自己的,可控的觉醒者军团。 云九的背叛。 宗世华的杀局。 创界科技的渗透……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百倍,也黑暗百倍。 顾亦安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问出了眼下最关心,也最实际的问题。 “觉醒者,有没有弱点?” “如何才能……制服一个觉醒者?” 第175章 真面目 邱博士的脸上。 那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 这次,他没有迟疑,回答得干脆利落。 “初级觉醒者,本质上仍是强化版的人类。” “你可以当他是一个,突破了生理极限的超级特种兵。” “速度、力量、反应都远超常人,但终究是血肉之躯。” “常规重火力,或者精准地攻击大脑、心脏等要害,依旧能致命。” 邱博士的目光,越过顾亦安,再次投向玻璃墙内那个畸变的战魔。 “但中级觉醒者……比如云九,你应该已经亲眼见识过了。” “他们和这些恶性突变体很像,除了大规模辐射和彻底摧毁头部要害,几乎没有物理上的弱点。” “身体的自愈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对碳基生物的理解范畴。”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你知道,核武器那种东西,不可能用于常规的小范围战斗,那是同归于尽的灾难。 “所以,对付一个中级以上觉醒者,” “目前已知的,最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 邱博士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残酷。 “给他,再次注入始源血清。” 一瞬间,顾亦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始源血清的每一次融合,都是一次豪赌。” 书豪在一旁补充道,语气里没了之前的狂热,只剩下对某种铁律的敬畏。 “良性突变和恶性突变,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你投掷的次数越多,看到另一面的概率就越大。” “一旦觉醒者在下一次融合中,基因走向了恶性突变……” 邱博士接过了话头,为这个冷酷的方案画上句号。 “那他的结局,就只有一个。” “基因链彻底崩溃,化为齑粉。” 走廊里,一片死寂。 这个方法,阴狠、毒辣,却又符合逻辑。 用他们赖以生存的力量,去摧毁他们自己。 而自己……融合了三次始源血清的自己。 手背上,那曾经一闪而过的诡异黑色纹路,像鬼魅的烙印,再次浮现于脑海。 那是不是恶性突变的先兆? 冷汗,再一次无声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所以,这也是你的任务之一。” 邱博士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找到创界科技的始源血清来源,以及他们的储存地点。” “我们需要更多的钥匙。” “它,也是杀死敌人的毒药。” 顾亦安沉默了。 他从这个地下堡垒里得到了很多情报,解开了许多之前的疑惑。 但更大的迷雾,却将他笼罩。 一个连国家力量都无法解析其本质,只能被动利用的“始源血清”。 一个其科技触角已经深入夏国顶层的“创界科技”。 这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或者说,它还是一家公司吗? “我明白了。” 顾亦安转身,他知道,能问的,都已经问完。 再问下去,也只会得到“最高机密”四个字。 这次的会面结束了。 他一言不发,跟着邱博士和书豪,乘坐那部高速电梯返回地面。 山腹之外,阳光刺眼,鸟鸣聒噪。 与地下那座冰冷的钢铁堡垒,恍若两个世界。 一架军用直升机,已经等候在停机坪上。 “顾大师,后会有期。” 邱博士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脸, “你的接引人,会在合适的时候,把你引入创界科技。” “在那之前,享受一下生活吧。” 顾亦安点了点头。 没有回头,径直走上直升机。 螺旋桨卷起巨大的气流,吹动着山间的林木。 他坐在机舱里,看着脚下迅速缩小的山体,心中一片冰冷。 他现在是一枚棋子。 一枚深入敌营,随时可能被牺牲的棋子。 但他别无选择。 无论是为了找回父亲,还是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他必须走进这张网的中心。 然后,亲手把它撕碎! 直升机没有返回之前的军用机场,而是直接将他送到了青南市的民用机场。 顾亦安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 周围是拖着行李箱的旅客,是欢声笑语的家庭,是依依惜别的恋人。 烟火人间,熙熙攘攘。 可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却又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顾亦安出了机场。 第一件事,买手机。 第二件事,下载瑞通国际银行的APP。 看着那串超过两千万美金的数字,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一角。 宗世华基地里看到的一切。 表面是对创界科技的反抗,和对始源血清的研究。 可此刻,一个更加毛骨悚然的念头。 一直在顾亦安心头,萦绕不去。 宗世华,分明已脱离国家的掌控。 他所展现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国家层面。 创界科技还在缓慢渗透,而宗世华的野望,绝非为了维护夏国的稳定。 他要凌驾于国家之上。 ——他要取而代之。 夏国,就是下一个圣扎拉斯。 ........ 于是,他直接走进一家汽车4S店。 保时捷中心。 一名穿着裁剪得体西装的女销售,脸上挂着完美的职业微笑。 但目光深处,一抹审视落在顾亦安身上。 太年轻了。 一身休闲装,看不出牌子,脚上的运动鞋还沾着些许尘土。 她见过太多来这里拍照打卡,或者被父母带来开眼界的年轻人。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保持着礼貌,但身体语言已经准备好。 在对方提出试驾,或索要宣传册后,就将他引导至休息区。 顾亦安的目光,扫过展厅,略过那些线条张扬的911,直接定格在角落里,一台黑色的卡宴上。 他直接走到车前。 女销售愣了一下, 。 “先生,这是保时捷 GTS,我们店里目前性能最强的SUV车型。 “百公里加速2.9秒,最高时速365公里,陶瓷复合制动系统……” 顾亦安没听她背诵数据,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坐进驾驶室,手指在方向盘、中控台上一一拂过。 他不是在感受豪华。 而是在评估它的坚固、与可靠性。 这不是一件奢侈品。 这是一个工具,一个移动的堡垒。 一个能在危机降临时,带着家人杀出重围的希望。 “就这台,全款。” 顾亦安从驾驶室下来,随手关上车门,那声闷响在安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 女销售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张了张嘴,准备好的无数话术,瞬间被这一句话堵了回去。 “先生,您……您确定?” “有问题?” 顾亦安反问,眼神平静得让她心底发毛。 “没,没有!当然没有!” 女销售立刻反应过来,巨大的惊喜,让她的心跳,瞬间冲破一百二。 “先生,这台车的选配落地价是二百八十七万,我马上为您去准备合同!” “不用挂牌。”顾亦安补充道。 “啊?” 女销售再次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先生,不挂牌的话,这车是不能上路的。” “我要改装。” “改装?” 女销售更迷惑了。 “我们中心也提供官方定制服务,TeChart或者ManSOry的套件都……” “今天就要改完。”顾亦安打断她,“给我推荐一家改装厂。” 女销售收起了所有揣测,恢复了最顶级的职业素养。 “先生,在城西有一家铁工坊,老板叫老炮,是青南玩车圈子里手艺最好的师傅。” “无论是性能升级,还是外观修复,他都是顶尖的。” “地址。” “我写给您。” 半小时后,顾亦安刷完卡,拿着一把车钥匙,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签,转身离开。 没有试驾的兴奋,没有提车的喜悦。 像是买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在一众销售惊异的目光中,开着那台崭新的黑色猛兽,直奔城西。 ..... 城西,工业区。 “铁工坊”藏在一排灰扑扑的厂房里。 一个光头,满臂纹身,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扳手在一台GTR的车底忙活着。 他就是老炮。 当看到是一台崭新的卡宴GTS时,他挑了挑眉。 “新车就来我这儿?小兄弟,想炸赛道,还是想换套更夸张的?” 老炮打量着顾亦安,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顾亦安把钥匙抛给他。 “把它,改成一辆七八成新的,二手大众SUV。” 老炮接钥匙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第176章 藏锋 老炮抬起头。 那双浸泡在机油与焊光中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 他将顾亦安从头到脚审视一遍。 空气安静了十几秒。 老炮忽然笑了,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改新难,改旧易。” 他掂了掂手里的保时捷钥匙。 “但这活儿,价格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顾亦安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有意思。” 老炮的笑容扩大,他没问原因,这是行规。 藏富、躲债、跑路……他什么客户没见过。 “大众的标,好搞。” “但要做出七八年的质感,得下真功夫。” 老炮绕着崭新的保时捷GTS走了一圈。 手指在镜面般的车漆上划过,眼神里透出专业人士独有的兴奋。 “原厂漆全部磨掉,换成大众的普通金属漆。” “再用特调的酸性溶液做旧,模拟风吹日晒的褪色,特别是车顶和引擎盖。” “四个轮毂,换成最土的大众原厂款,再糊上刹车粉和油泥。” “内饰也得动工,方向盘和座椅的皮子要打磨出包浆感。” “脚垫换成最烂的那种,撒上灰尘。” “前挡风玻璃,必须做出被雨刮器,刮了七八年的细微划痕。” 老炮的语速越来越快,像一位顶级外科医生,在规划一场复杂的手术。 顾亦安静静听完,只补充了一句。 “再给我准备两套牌照,一本地,一外地。” 老炮的眼神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小兄弟,你这活儿,我接了。” 他拍着胸脯,油污的指印印在背心上。 “一个下午,保证你亲妈来了,都认不出这是台保时捷。” “至于牌子,我这儿有门路,比真的还真。” “我再给你装一套公路幽灵ETC,过闸无痕,探头抓瞎。” “多少钱?” “车价的一成。” 老炮伸出三根沾满油污的手指。 三十万,只为把一台新车变旧。 “可以。” 顾亦安眼皮都没抬,手机操作了几下。 叮。 老炮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随即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冲着厂房里大吼。 “小子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来大单了!” …… 整个下午,铁人工坊里所有的师傅,都围着那台卡宴忙活。 打磨声、喷漆声、器械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当黄昏降临,那台崭新的性能猛兽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看起来平平无奇。 甚至有些破败的黑色大众SUV。 车身沾着泥点。 车漆在某些角度,能看到细微的太阳纹。 轮毂里塞满了黑色的粉尘。 挡风玻璃上,还有雨刮器留下的淡淡弧形痕迹。 “怎么样?这手艺,值这个价吧?” 老炮得意地递给顾亦安一把,朴素的大众车钥匙。 顾亦安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内饰的磨损,恰到好处。 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旧车的尘土味道。 他拧动钥匙。 轰—— V8发动机被唤醒的瞬间。 一声低沉而狂暴的怒吼,从这台“破大众”的喉咙里喷薄而出。 整个工坊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颤。 这是绵羊躯壳里,发出的雄狮咆哮。 顾亦安的嘴角,终于牵起一丝满意的弧线。 他一言不发,挂挡,给油。 伪装的“大众SUV”,在一阵让地面微颤的轰鸣声中,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 老炮站在门口,看着那台车绝尘而去。 吐出一口浓密的烟圈,喃喃自语。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 “破大众SUV”在拥挤的车流中穿行。 庞大的动力储备,让它在方寸之间游刃有余。 每一次并线、每一次提速,都精准迅捷得像一头猎豹。 但从外面看,它只是一台急着回家的普通家用车。 顾亦安的目的地,是青南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他把车停在一家顶级商场的地下停车场,特意选了一个监控死角的昏暗角落。 然后,他走进了商场一楼,那家金碧辉煌的珠宝店。 “欢迎光临!” 门口的迎宾甜美地躬身。 一位妆容精致的资深销售,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晚上好。想看点什么?钻戒,项链,还是腕表?” 女销售的目光一扫。 就将顾亦安从头到脚估算了一遍。 太年轻。 一身看不出牌子的休闲装。 脚上的运动鞋,还沾着尘土。 但那股与周围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冷静气质,让她不敢怠慢。 这种客人,要么没钱纯逛。 要么,就是真正的大买家。 “黄金。” 顾亦安吐出两个字。 女销售职业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买黄金? 来这种卖设计和品牌的顶级珠宝店,买黄金? “先生,我们这边主要是K金首饰和投资金条。” 她迅速调整心态,专业地引导, “如果您是想做投资,金条的溢价会比较低。” “都要。” 顾亦安的目光扫过柜台。 他的脑中闪过几个画面。 母亲那双常年劳作的手,妹妹顾小挽清澈的眼睛,还有江小倩那总是大大咧咧的笑容。 圣扎拉斯的废墟里,他亲眼见过。 一小块饼干,就能换走女人手上象征永恒的钻戒。 钻石,翡翠,在秩序崩塌之后,价值不如一罐罐头。 唯有黄金。 是镌刻在人类文明基因里的硬通货。 “金条,一百克的,先来一百根。” 女销售的呼吸停滞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一百根? 一百克一根? 那是……十公斤? 按照今天的金价,一千三百多万了! “先生,您……您确定吗?” “这么大的量,我们需要从金库里调。”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有问题?” 顾亦安抬眼看她,眼神平静如水。 那平静的眼神,却让女销售心脏狂跳。 “没!没问题!我马上去安排!”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小跑着冲向了经理室。 很快,珠宝店的经理亲自出面,将顾亦安恭敬地请进了VIP室。 厚重的隔音门关上,将外面的一切喧嚣隔绝。 “先生,您好!我是本店经理,王丽。” 王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干练女性。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 “您需要的量比较大,我们已经紧急从分行金库调配,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顾亦安点头,端起桌上的茶,却没有喝。 “在等的时候,看看首饰。” 王经理立刻会意,对身边的销售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个个铺着黑色丝绒的托盘,被端了进来。 “给家人买。” 顾亦安淡淡地说道,“母亲,妹妹,还有一个朋友。” 王经理的眼睛,骤然亮了。 这才是她们的主场! “好的先生!给长辈的话,我们推荐这款福禄绵长古法金手镯。” 她拿起一只沉甸甸的金手镯,款式古朴,厚重踏实。 它像极了母亲陈清然,十年如一日撑起这个家的肩膀。 “这个,包起来。” “好的!那妹妹呢?年轻女孩都喜欢时尚款,这款星月之链……” “她还是学生。”顾亦安打断她。 王经理一怔,立刻换了一套说辞。 “那这款平安扣的黄金吊坠就很合适,简简单单,寓意平安,很适合小姑娘。” 吊坠不大,打磨得光滑圆润。 平安。 顾亦安现在最渴求的东西。 “这个也要。” “那……您的朋友呢?”王经理试探着问。 顾亦安的脑海里,闪过江小倩那二百斤的丰腴身躯,以及她抡起菜刀,剁卤肉的豪迈模样。 那些纤细的链子,戴她身上,怕是一个喷嚏就没了。 他的目光在托盘里扫过。 最后,落在一条造型颇为粗犷的男款金链上。 链子很粗,环环相扣,结实无比。 “这个。”他指了指。 王经理和女销售,交换了一个眼神。 里面全是压抑不住的惊奇和脑补。 给女性朋友,买一条这么粗的男士金链? “好的先生,您的眼光真特别。”她们专业地掩饰了一切。 除了这三件,顾亦安又随意挑选了一些小克数的金饰、几块翡翠牌子和裸钻。 乱世黄金,盛世珠宝。 他不能直接给母亲几百万现金,会吓到她。 但送她一件贵重的首饰,作为儿子的心意,她会更容易接受。 半小时后,十公斤金条,被装在几个不起眼的黑色旅行袋里,送了进来。 “先生,金条加上您选的首饰,总共是一千五百八十三万两千元。” 王经理报出价格时,心跳都在加速。 “给您抹个零,一千五百八十三万整。” 顾亦安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叮! 王经理的手机上,收到了到账短信。 一笔巨额交易,就在这间小小的VIP室里,波澜不惊地完成了。 “先生,需不需要我们派安保送您……” “不用。” 顾亦安提起那几个沉甸甸的旅行袋,像是提着几袋大米。 转身走出了珠宝店。 王经理和女销售站在门口。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商场的人流中,依旧感觉有些不真实。 “王姐,这人……什么来头啊?” 年轻的销售忍不住问。 王经理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 “不知道。” “但记住,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 “这种人,我们惹不起。” 第177章 菌床 临河市。 早高峰的车河,像奔涌的动脉,将生命力泵入城市每个角落。 街边的早餐铺,蒸腾着廉价的人间烟火。 无人知晓,这片看似鲜活的土壤之下。 两股恐怖的势力,早已根系交错。 只待一个时机,便能撕裂地表,将整座城市化为血腥的菌床。 金都小区,顾亦安家中。 他回家的第三天。 吃完早餐,母亲陈清然正在收拾碗筷。 手腕上那只沉甸甸的古法金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妈,你戴这个真好看,一下年轻了二十岁。” 顾亦安随口说道。 “少贫嘴。” 陈清然嘴上嗔怪,却下意识地将袖子向上捋了捋,好让那片厚重的金色更加显眼。 “以后别瞎买东西,谁家买手镯买这么老大一个,坠得胳膊疼。” 她嘴里抱怨着。 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欢喜。 顾亦安想起刚回家的那天。 当他将一堆金灿灿的首饰盒,摆在桌上时,陈清然的反应不是惊喜,是惊吓。 面对母亲的盘问,顾亦安只做了一件事。 他打开手机,点开“夏国道教协会”的官方网站。 在一个官方认证的“天眼门当代传人”名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还得感谢宗世华,他给办的道门传人身份,有了正式的官方背书。 陈清然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晌,又抬头看看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她选择相信,这笔钱是儿子凭“本事”挣来的。 “我的白衬衣呢?” 妹妹顾小挽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动静。 “我给你洗了,还没干。穿衬衣干嘛?不是有校服吗?” 陈清然扬声问。 “今天……我们班开追悼会。” 顾小挽从房间里探出头,声音有些低落, “学校要求统一穿白衬衣。” 陈清然愣住了。 “追悼会?上个月你们班那个叫沈清的,不是才开过吗?” “这次是林大壮,我们班的体育委员。” 顾小挽说,“昨天刚没的。” 陈清然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这学校怎么天天出事!” 顾亦安心头猛地一沉,他放下碗筷看着妹妹。 “你们班,今年已经死了一个同学了?” “嗯。”顾小挽点点头。 “不止我们班,我们学校今年好像特别不顺,算上大壮,已经死了五个学生了。” “他们都是怎么死的?”顾亦安追问。 “老师说,大壮是得了重感冒,高烧不退,没抢救过来。” “上一个沈清是出了车祸。其他班的那几个,我就不知道了。” 顾小挽的声音越来越小。 “学校不让我们私下议论,还天天开安全警示会。” “现在要求家长必须亲自接送,我说家就住学校对面,也不行,非要送到校门口才让进。” 顾亦安心里了然。 一年,一所中学,六个学生悄无声息地死去。 网络上,本地新闻里,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这本身,就透着一股极致的诡异。 “妈,今天我送小挽吧。” 顾亦安站起身,“我正好要去工作室,这几天就由我负责接送她。” “行,那你路上小心。” 带着妹妹走出家门,来到马路对面的临河一中。 原本宽阔的校门,被铁马封死,只留出两个狭窄的通道。 学生和家长排着长队,逐一登记,才能入校。 顾亦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家长。 他们麻木,顺从,安静。 这种绝对的安静,比任何喧哗,都更让人心悸。 目送妹妹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内,顾亦安才转身离去,神色沉凝。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两件小物。 一枚是母亲的旧胸针,另一根是顾小挽常用的头绳。 这两样东西,都是他趁家人不备,悄悄收起的。 感受到这两件,带着至亲气息的物品。 他因学校的诡异,而悬起的心才稍稍落下。 这是他留下的后手。 是应对一切不测的最后手段。 ....... 回到工作室,江小倩已经到了。 她脖子上,挂着一条粗犷的男士金链子,异常醒目。 这也是顾亦安的手笔。 配上她壮硕的身材,竟有一种奇特的和谐感。 “不是说让你这几天不用来了吗?多帮家里打理生意。” 顾亦安边说边去拿了瓶可乐。 自从他去圣扎拉斯,就让江小倩关了店门,对外宣称“大师云游”。 现在回来也是半歇业状态,偶尔有人慕名而来,一听寻人起步价十万,便被直接吓跑了。 “嘿嘿。” 江小倩得意地晃了晃手,三枚金灿灿的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家里生意用不上我。” “话说,你给我买这么多首饰,安的什么心?” “我怕你将来嫁个穷光蛋,连饭都吃不上。” 顾亦安瞥了她一眼。 “到时候,把这些卖了,还能换几顿饱饭。” 两人正斗着嘴,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竟是张瑞。 他一身崭新的警服,肩膀上比上次多了一颗星,显得精神抖擞。 “张哥,恭喜高升啊。”顾亦安把他让了进来。 “顾老弟,少来。” 张瑞一屁股坐下,敲了敲自己的左腿,发出“邦邦”的金属闷响, “我宁肯要回我这条腿,也不想要这颗星。” “不过说起来,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要不是你当初引开那帮匪徒,我这会儿骨头都烂光了。” “那是你福大命大,与我无关。” “行了,不扯淡了。” 张瑞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贴着特勤部封条的小纸箱, “你回来的突然,李局长高升,调去省厅了,实在脱不开身,让我给你带个话,问你好。” “另外,这是上面派人专程送来的,你的私人物品。” 顾亦安接过纸箱,纸箱上贴着“特勤”封条。 他当着张瑞的面拆开。 里面是他的旧手机,去圣扎拉斯前换下的衣物,还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信是王厅长亲笔写的,内容很简单, 一是承诺的酬金翻倍,六百万已经打到卡上。 二是再次邀请他加入特勤部,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联系。 顾亦安对招揽,毫无兴趣。 他拿起那部旧手机,仔细端详。 手机开机键旁边,他用碳素笔点下的三个微小标记,已经不见了。 果然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心里冷笑,幸好自己临走前,把储存在里面的“神魔舞”图片全部删除了。 然后用几十个G的岛国爱情片,反复覆盖。 就算他们用技术恢复,也只会得到一堆马赛克。 这部手机不能再用了。 可惜了那几十个G的“艺术瑰宝”。 顾亦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张哥,你听说了吗?临河一高死了好几个学生。” 张瑞的脸色沉了下来:“何止临河一高。“ “全市学校加起来,就这一个多月,因为各种意外,已经死了十七个了。” “我们基层现在,天天都得到各个学校门口蹲点执勤,都快成校园保安了。” “你就不觉得这事蹊跷?” “当然不对劲!”张瑞压低了声音。 “全市的非正常死亡人数,是有红线的,早就超标了!” “为这事,市长都拍了好几次桌子。” “可我们查来查去,每个案子都有理有据,除了意外,大部分是突发疾病,心梗、脑梗……” “最后专家组开了几次会,得出个结论,说可能跟现在的饮食卫生有关系,污染大。” “你看现在街上,那些路边摊、小烧烤,是不是全被清理了!” 果然,到处推诿,最后还是小摊小贩背了锅。 顾亦安继续追问,“那些……死掉的学生,都去哪了?” “还能去哪?殡仪馆火化。”张瑞答道。 火化。 顾亦安的瞳孔,狠狠一缩。 当初的苏晴,不也是在家人的注视下,被火化的吗? 可后来,她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创界科技的,地下实验室里。 疑点太多了。 他们是如何精准挑选目标的? 为什么不是大规模的人口失踪? 这些人身上,一定存在某种共同点。 “张哥,这些死掉的学生,有没有什么共同特征?” “这个我们也研究过,请专家开了好几次研讨会。” 张瑞叹了口气, “几乎没有。” “几乎?”顾亦安抓住了这个词。 “嗯,要说有,也就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共同点。” 张瑞想了想,“血型。” “这些孩子里,有将近九成,都是AB型血。” “但专家说这个没有统计学意义,纯属巧合,就给否了。” 嗡! 顾亦安的脑子里,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他自己,就是AB型血。 而他的妹妹,顾小挽,也是AB型。 “张哥,帮我个忙。”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立刻帮我查个人。” “苏晴,三年前在梦乡KTV跳楼的那个女生,她的血型档案。” “这好办。” 张瑞没多想,直接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小李,你现在去档案室,查一下三年前梦乡KTV跳楼案的卷宗,一个叫苏晴的女生,看下她的血型记录。” “对,立刻!” 电话那头很快有了回音。 张瑞挂断电话,看向顾亦安。 “查到了,是AB型血。” 顾亦安端着水杯的手,纹丝不动。 但杯中的水面,却在剧烈地颤抖。 第178章 血色门槛 “你没事吧?” 张瑞看着顾亦安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顾亦安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惊涛骇浪,在瞬间被他强行压下。 他不能指望张瑞。 张瑞是个好警察,但在这盘棋里,他太弱小了。 无论是宗世华代表的国家机器,还是创界科技这个庞然大物。 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将他抹去。 “没事。” 顾亦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 “只是为那些孩子可惜,花一样的年纪。” 他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搜索着关于AB型血的资料。 屏幕上冰冷的数据,让他心头愈发沉重。 AB型血。 全球占比约4%,是四大血型中人数最少的。 但在亚洲,这个比例却显著提高,尤其在东南亚地区,占比高达9%-10%。 夏国境内,AB型血的比例也达到了7%以上。 一切线索,在此刻贯穿。 创界科技,这家带有浓厚狂热基因的公司。 为何将总部设在夏国,为何其触角遍布亚洲各国。 而在西方世界的分部,却寥寥无几。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筛选一片最肥沃的“土壤”。 但这片土壤也太广阔了。 夏国的人口基数,7%,意味着有近一亿人是AB型血。 创界科技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对这么庞大的人群进行实验。 AB型血,只是一个最基础的门槛。 在这之下,必然还有更精细、更隐秘的分类标准。 就像Rh阴性血被称为“熊猫血”一样,在AB型这个大类里,肯定还存在某种他们需要的、极其稀有的特质。 但这已经够了。 AB型血,就是那道通往地狱的,血色门槛。 “行了,看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张瑞站起身,“最近队里忙得脚不沾地,我得回去盯着。” “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随时打电话,我号码不会换。” “张哥慢走。” 送走张瑞,顾亦安立刻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小倩。 “你是什么血型?” “啊?” 江小倩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 “我?我是O型啊,万能献血者,怎么了?” O型…… 顾亦安心里一松。 “没事了。”他挥挥手, “这几天工作室没什么事,你早点回家吧。” “喂,你去哪?” 江小倩看着有急事的样子,忍不住问。 顾亦安没有回答,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地下车库。 他拉开车门,坐进那台破旧大众。 轰—— V8发动机被唤醒的瞬间,一声低沉而压抑的怒吼,从这台“破车”的喉咙里喷薄而出。 车子冲出车库,汇入拥挤的车流。 金都小区,家中。 陈清然刚买菜回来,正在厨房里忙碌。 “老妈。” 顾亦安冲进门。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陈清然回头看他一眼。 “你跟我爸,都是什么血型?”顾亦安开门见山。 陈清然愣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菜刀。 “我记得……我是A型,你爸是AB型。怎么突然问这个?” 父亲是AB型。 顾亦安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向前一步,盯着母亲的眼睛。 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那我跟小挽呢?我们是什么时候测的血型?在哪里测的?” 陈清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小安,到底出什么事了?” “很严重。” 顾亦安没有隐瞒事情的严重性, “妈,你先告诉我,我跟小挽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测的血型?” 陈清然看着儿子,前所未有凝重的表情,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努力回忆着。 “你跟你妹妹的血型……是你爸亲自给你们测的。” “什么?” “就在家里。” “我记得那时候小挽刚出生没多久,有一天你爸下班回来,带了一套采血的工具。” “说是单位发的福利,给你们俩都扎了手指,验了血型。” 陈清然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当时我还说他,有病吧,孩子这么小扎手指多疼。” “可你爸那天特别严肃,验完之后,还郑重其事地嘱咐我。” “说以后不管什么情况,绝不能让你和小挽,在任何医院或者体检中心抽血。” 顾亦安心脏狂跳,他追问道:“为什么?” “他说,很多乱七八糟的病,都是在医院抽血的时候传染的,不干净。” 陈清然叹了口气。 “你爸那个人,有时候就爱小题大做。” “不过我也听了他的话,一直记着。” “你小时候头疼那几年,我带你去医院,医生说要做个血常规,我都没让,硬是给带回来了。” 父亲! 顾亦安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他的父亲,在十年前失踪的父亲, 他就是创界科技的高级研究员,所以知道这一切。 是他提前为他们兄妹俩,设置了一道防火墙! 不让他们在外界,留下任何血液样本。 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的信息,进入某个庞大的数据库,被筛选,被标记! “我爸说得对。” 顾亦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不能在医院抽血,会死人的。” 他终于暂时放下心来。 只要妹妹的血液信息没有外泄,她就是安全的。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了。 临河一中离家近,顾小挽中午都是回家吃饭。 “妈,我去接小挽放学。” “去吧,路上小心。” …… 一中校门口。 原本宽阔的校门,狭窄通道。 学生和家长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门口的桌子前逐一登记,核对身份,才能入校接人。 气氛压抑而死寂。 等了近半个小时,他才看到妹妹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 “哥!” 顾小挽看到他,开心地挥着手。 顾亦安在登记本上签下名字,接过了妹妹的书包。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放学?”他边走边问。 “别提了。”顾小挽嘟着嘴, “一上午都没上课,先是开林大壮的追悼会,开了快两个小时。” “开完追悼会,学校又突然组织我们去抽血。” 顾亦安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 “你……说……什……么?” “抽……抽血啊?” 顾小挽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了,怯生生地说。 “学校说,最近流感高发,怕有大规模传染病,统一给我们做个血液体检,预防一下。” 血液……体检…… 顾亦安的世界,天旋地转。 刚刚才升起的一丝庆幸和安稳。 被这两个词。 砸得粉碎。 他父亲苦心孤诣布下的防线,就在今天,被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完了。 第179章 云遮月 顾亦安没有时间惊慌。 愤怒与恐惧,在他的颅内挤压、冲撞。 却在下一个瞬间,被绝对的理智压制。 刚抽的血,样本数量巨大。 临河一中几千名学生,处理和分析,都需要时间。 它们不会立即出结果。 他还有时间。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张瑞的号码。 “张哥,帮我查个事,要快。”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依旧:“说。” “今天临河一中组织全体学生抽血,我要知道是哪个单位负责采集,样本送去哪里检测。” “好,等我消息。” 对方干脆地挂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电话回了过来。 “查到了,是省里统一组织的青少年健康筛查,是一次流感预防的免费体检。” “现场采集由市血液中心负责,按规定,样本会统一送往省疾控中心。” 省疾控中心? 青少年健康筛查? 顾亦安的唇角扯起一抹冰冷。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 市血液中心只是一个中转站,一个披着官方外衣、负责跑腿的工具罢了。 一旦那几千份血液样本离开学校,上了他们的冷链运输车。 最终会流向哪里,根本无人知晓。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必须拿回血样。 不,不行。 样本一旦减少,立刻就会引起警觉,只会招来更严密的二次排查。 最好的办法是替换。 用一份安全的血样,换掉顾小挽那份,可能被瞬间标记的,AB型样本。 可怎么换? 市血液中心,必然守卫森严。 暗中潜入,风险太大。 硬抢?更是找死。 这背后,无论是宗世华代表的国家力量,还是创界科技那个庞然大物。 任何一个,都不是他现在能正面抗衡的。 明着来,等于自投罗网。 一旦发现,等于告诉他们,这批血有问题。 唯一的方法。 就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走进去,完成替换。 为此,他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能带他,光明正大走进血库,并且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不敢盘问的帮手。 “哥,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白。” 顾小挽的声音,将他从思绪的深渊中拽回。 顾亦安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神,心中的杀意和暴戾,被他强行按回心底最深处。 他挤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她的头。 “没事,就是突然想到点事。” 走到自家楼下,顾亦安停住脚步,将书包递给妹妹。 “小挽,你自己上去吧,跟妈说我师门有点急事,不回来吃饭了。” “哦,那你自己小心点。” 看着妹妹走进楼道,顾亦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他转身,快步走向停车场,拉开了那台破旧“大众”的车门。 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江小倩的电话。 电话秒接。 “喂,我的顾大天师,干嘛?” “刚还爱搭不理,转头就把老娘我丢下跑了。” “这么快又想起我来了?” 江小倩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小倩,听我说。” 顾亦安的声音低沉、急促,像被极限压缩过的空气。 “我需要你帮忙,十万火急,事关人命。”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 江小倩再大大咧咧,也听出了这语气里的分量。 “你说,要我做什么?” “立刻去最近的诊所,抽一管你自己的血,装到标准采血管内。下午送到工作室。” “抽我的血?” 江小倩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 “行!我现在就去!” 挂断电话,顾亦安一脚油门。 V8引擎发出压抑的咆哮,车子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城郊疾驰而去。 ....... 半小时后,玄鹤观到了。 道观,香火鼎盛。 穿着月白道袍的玄鹤道人,——老贺,正捏着一个中年女人的手腕,摇头晃脑,口若悬河。 “女施主,你这脉象,左寸沉而无力,右关浮而带涩,乃是典型的宫寒之兆啊……” 顾亦安径直走到他面前。 老贺抬眼看到顾亦安,脸上立马堆起菊花般的笑容: “哎呀,顾道友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 “贺道长,急事。” 顾亦安打断了他。 看到顾亦安那张,几乎能凝出冰霜的脸。 老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小不了。 他立刻对身边的小道童吩咐。 “清风,带这位女施主去三清殿,给神君上三炷高香,心诚则灵。” 然后转向那女人,一脸肃穆。 “女施主放心,按照贫道说的方子调理,半年之内,定有喜讯。” 打发走女人,老贺将顾亦安请到后堂。 “顾老弟,出什么事了?” 顾亦安没有废话,直接开口: “我需要去一趟临河市血液中心,从今天的样本里,换掉一个人的血样。” “时间很紧,必须在天黑之前办完,明天一早,那些样本可能就会被运走。” 他盯着老贺。 “我需要你帮我,扮成医生,带我进血库,创造机会。” 顾亦安没提报酬。 玄鹤道人也没问。 他这种江湖人精,最懂人情债比金钱债更值钱的道理。 尤其是顾亦安这种人的人情。 “顾老弟的事,就是贫道的事。” 老贺一口应下,随即捻了捻自己那撮,刚蓄起来没多久的山羊胡, “你说的这事,恰好是贫道的专业范畴。” 他摇了摇头。 “扮医生,格局小了。 “一个医生,顶多进个科室。” “想进存放样本的重地,盘问、登记,手续繁琐,极易露馅。” “那扮什么?” 玄鹤道人眼中,闪过一丝贼亮的光。 “扮一个让他们不敢问,不能问,更没法拒绝的人。” 他站起身, “上级领导。” 他有些惋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可惜了我这刚养出的,几分仙气。” “跟我来。” 顾亦安跟着他,来到后院一间大屋。 屋子很大,被分割成好几个区域。 “你自便,等我一刻钟。” 玄鹤道人说完,钻进了一个挂着“正气”门帘的隔间。 顾亦安打量着这个房间。 与其说是道长的清修之地,不如说是个包罗万象的杂货铺。 墙上,挂着爆款的八卦镜,旁边是印刷体的“道法自然”。 角落里,黄符堆积如山,一看就是打印机批发的产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劣质檀香,混着隔夜茶的馊味,组合出一种廉价的“玄学”气息。 顾亦安心里暗忖。 这老神棍的业务范围,比他想象的还要广。 十几分钟后,门帘掀开。 走出来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变成了油亮的背头。 仙风道骨的道袍,换成了一件笔挺的中山夹克。 里面是带领扣的白衬衫。 脸上那撮标志性的山羊胡,已经剃得干干净净,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至少十岁。 但眼神与神态,却多了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一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一手拎着一个保温杯。 顾亦安都看愣了。 “看什么看?” 老贺用一种带着鼻音的官腔,沉声开口。 “小顾同志,愣着干什么?” “准备出发,去市血液中心,视察一下工作。” 顾亦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要往前走。 “回来!” 老贺呵斥道。 “谁让你走我前面的?规矩?” 他把手里的保温杯、和公文包,塞到顾亦安手里。 “拿着。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司机兼秘书。” “记住,始终跟在我身后半步,我眼神一扫,你就得知道我是要喝水,还是看文件。” “有门,要抢先一步跑过去给我开。” “这在咱们江相派里,叫云遮月。” “你这片云,姿态放得越低,” “我这轮月亮,才显得越高、越神秘。” 顾亦安瞬间领会,这不是玩笑,这是专业。 他立刻接过东西,微微佝偻着腰,小跑着到门口,拉开房门。 “贺局长,您请。” “错了。” 玄鹤道人纠正道, “叫领导。” “直接称呼职务,反而落了下乘。” “就是要让他们去猜,越猜,他们心里越没底。” 顾亦安点点头,跟在“领导”身后半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道观。 坐上那台大众的副驾。 老贺皱了皱眉,伸手在仪表台上摸了一把,嫌弃道。 “小顾同志啊,你这车也太破了,单位经费这么紧张吗?” “回去打个报告,该换就得换嘛。” 顾亦安没说话,拧动了钥匙。 轰—— V8发动机被唤醒。 一声与这台破车外观,完全不符的、低沉而充满力量的怒吼,从引擎盖下喷薄而出。 整个车身,都随之轻微震颤。 正襟危坐的玄鹤道人,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扭过头,死死盯着顾亦安。 那张故作威严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震惊。 “卧槽——!” “你开的这........这是个什么玩意?” ---- 第180章 四不两直 顾亦安没理会他的震惊。 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车流在窗外飞速倒退。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每个字都透着寒意。 “老贺,听我说,这件事,关乎人命,决不能出错。” “我们必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在今天之内,替换掉那份血样。”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目的。 但刻意隐去了背后的恐怖势力,更没有提那份血样的主人是谁。 这口锅,他一个人背就够了,没必要把一个江湖人,拖进深不见底的旋涡。 老贺脸上的玩世不恭。 在听到“人命”二字时,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那双总是眯着的,透着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睁开了。 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真正的凝重。 “如果时间充足,这事儿不难。” 他沉吟着,目光在顾亦安身上扫过,又看了一眼这台内藏乾坤的“破车”。 “但要在今天下午,天黑之前办妥,太仓促了。” 老贺的脸上,浮现出庆幸的神情。 “幸好,你找的是贫道。” “接下来,听我的。” 老贺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 “喂,是我。”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半小时内,我需要一辆黑色的奥迪A6,要七八成新,不能太扎眼,牌照,京A。” “送到汇金国际大厦楼下,钥匙放前轮胎上。” 说完,他利落地挂断电话。 “你这身行头不行,太随意了。” 老贺指了指顾亦安身上的休闲装, “去市里,找家像样点的男装店。” 顾亦安没问为什么,点头,转动方向盘。 V8引擎的咆哮,被隔绝在车窗之外,只剩下沉闷的推背感。 老贺看着窗外,开始了他的教学。 “下面我说的,你一字不差地记住。” “我们没有时间准备可供网络核查的身份,也没有提前电话通知。”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一切。” “从现在起,咱们的身份,是下来搞四不两直的飞行督导。” “四步什么?”顾亦安皱眉。 老贺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点鄙夷,像在看一个没开过眼界的土包子。 “四不,就是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要陪同。” “两直,就是直奔基层、直插现场。记住了吗?” “有不开眼的问咱们身份,就拿这四个字堵他的嘴。” “这是万金油,谁听了心里都得先哆嗦一下。” 顾亦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这套说辞,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潜入脚本。 老贺嘴角撇了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当然,也不能完全不说身份,江相派的行话里,这叫三跨。” “跨层级,跨单位,跨时间。” “简单说,抬出一个他们够不着的上层部门,讲一个他们听不懂的行业规矩,再说一个他们没听说过的紧急任务。” “三板斧下去,再精明的人也得蒙圈。” ....... 车子很快在临河市中心,一家高档男装店门口停下。 在老贺的指点下,顾亦安摇身一变。 休闲装换成了一套,质地精良的深色中山夹克,里面是熨烫笔挺的白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 又配了一副最普通的黑框平光眼镜。 当顾亦安重新站在老贺面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木讷,但眼神里透着机灵的跟班秘书。 老贺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有了几分样子。 两人回到工作室,江小倩已等在门口。 她看到顾亦安这身奇怪的打扮,刚想调侃,却被他脸上那冰冷的表情噎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都准备好了。” 江小倩从包里拿出密封袋,里面是一管贴着标签的血液样本。 老贺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确定血液中心的采血管,就是这个样式?” 顾亦安一愣:“不知道,应该是统一的吧?” “应该?” 老贺的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叫应该!医用耗材有多少种规格你懂吗?” “万一样式不对怎么办?上面的条形码怎么处理?” “有半点差池,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老贺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顾亦安头上。 他只想着换血样,却忽略了这些致命的细节。 “这样不行。” 老贺把血样拍在桌上。 “第一方案,样式一致,小心剥离原标签,贴到新管上,这是最理想的。” “第二套备用方案,万一样式不同,就必须现场转移。” “准备两支无菌注射器,一支空的,用来吸出血样。” “另一支,装上蒸馏水,用来冲洗原试管,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然后,再把这姑娘的血注进去。” 老贺的目光转向江小倩,那审视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膘肥体壮的肉猪。 “姑娘,看你这体格,气血充盈,膘肥体壮,再多抽几管,应该没事吧?” 江小倩狠狠地白了这为老不尊的老道一眼,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行!” 三人立刻下楼,在附近一家社区诊所里。 护士打开储物柜,顾亦安的眼睛扫过。 果然,光是采血管,就有红、黄、紫、绿、蓝,五六种不同颜色的盖子,管壁的薄厚、长短也各不相同。 让江小倩把几种最常见的规格,都抽满了。 又按照老贺的要求,备好了无菌注射器、和医用蒸馏水。 从诊所出来,顾亦安看着江小倩按在针孔上的棉签,喉头有些发紧。 他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 “……还行吗?” 江小倩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副紧张的样子,有些好笑。 甚至还故意屈了屈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结实的肱二头肌轮廓。 “没事儿,我这叫气血充盈,膘肥体壮。” 她半开玩笑地引用了老贺的评价。 “就这点血,全当是活血化瘀,还能美容养颜呢。” 顾亦安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 他默默地移开视线,喉头滚动,将那份沉甸甸的情绪,用力咽了下去。 ........ 汇金国际大厦楼下。 一辆黑色的奥迪A6,静静地停在路边。 京A的牌照,在临河市这种三线城市,显得格外醒目。 顾亦安把自己的“大众SUV”停在远处,和老贺换上了这台奥迪。 他坐在驾驶位,老贺坐在后排。 车子启动,平稳地向着临河市血液中心驶去。 那是一个坐落在市立医院后方的独立院落,管理森严。 大门口,红白相间的升降杆,拦住了去路。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从岗亭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顾亦安降下车窗。 降得恰到好处,让保安能清晰看见后排闭目养神的老贺,却又看不真切。 保安刚要开口。 顾亦安却对着他,飞快地挤了挤眼睛。 那眼神,充满了“你懂的”暗示。 保安愣住了。 什么意思? 他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但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块京A的牌照上,又看到了后排那位派头十足的“领导”。 瞬间,这位在门口拦了十年车的老师傅。 脑海里自动补全了一出微服私访、突击检查的大戏。 不能问。 什么都不能问。 问,就是自己没眼力见。 保安猛地站直身体,手里的遥控器一按,升降杆缓缓升起。 随即,他对着车子,敬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敬意的军礼。 顾亦安面无表情,一脚油门,车子平稳地驶入。 奥迪A6稳稳地停在大厅正门口。 车刚停稳,顾亦安立刻下车。 一路小跑,绕到后排,拉开车门,用手护住车门顶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老贺走下车,抬头打量了一下大楼的外观,微微皱眉。 “嗯,还行。” 他伸手指了指楼顶那块“临河市血液中心”的牌子。 “就是牌子有点脏了。” 他转头,对着身旁一副奴才相的顾亦安,低声说。 “记下,回去要跟他们市里提一提,细节决定成败。” “是,领导。” 顾亦安掏出一个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记录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大厅。 第181章 游刃有余 临河市血液中心,大厅。 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出风声。 这里不接待病患,也没有家属的嘈杂。 只有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 顾亦安与老贺的闯入,打破了这种凝滞。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他们无视前台,径直走向挂着“检验科”牌子的区域。 玻璃门内的身影,骚动起来。 不等有人出门盘问,顾亦安已抢先一步,小跑上前,为老贺拉开了门。 老贺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进去,眼神在科室里缓缓扫视。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办公室。 一名中年男人立刻起身,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迎上来。 “您好,请问两位是……” 顾亦安附身,凑到男人耳边,气息压成一条线。 “四不两直。” 四个字,音量不大,却砸得男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寸寸碎裂。 他立刻换上一副谦卑恭敬的神态。 “领导好,领导好!我是检验科的主任,我叫孙雪峰。” 贺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回应。 他环顾四周,眉头微皱。 “小孙啊,工作环境还是有些简陋嘛。” 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顾亦安吩咐。 “记一下,回头让他们打个报告。” “给他们批点经费,把这儿好好翻修一下,不能苦了咱们基层的同志们啊。” “是,领导。” 顾亦安立刻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孙雪峰整个人一激灵,腰弯得更低了。 “谢谢领导关心!谢谢领导!” 老贺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 “硬件条件是客观因素,但现场管理,我看还有待加强啊。” 孙雪峰表情一滞,冷汗都下来了。 “是,是,领导批评的是,我们一定加强。” “带我们去工作区看看。” 老贺不容置疑地开口。 “血液管理,人命关天,必须严格按照标准化流程执行。” “是是,领导这边请。” 孙雪峰点头哈腰,在前面引路。 就在他们即将推开一扇,通往核心区域的白色大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领导!领导请留步!” 顾亦安回头一看,心头一紧。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气度不凡的男人,正带着四五个人快步赶来。 看这阵仗,是血液中心的最高负责人。 人还没到,男人已经远远地伸出了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欢迎领导莅临指导工作!” “我是中心负责人,党委书记,谢红军!” 老贺面不改色,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与对方轻轻一握,随即松开。 “哦,小谢啊。” 顾亦安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 这谢书记的年纪,比老贺的真实年龄,起码大上十岁。 老贺这张嘴,逮谁都敢叫“小”字辈。 谢书记显然也顿了一下,但脸上笑容不减,姿态更加谦恭。 “恕我眼拙,敢问领导怎么称呼?我们也好向上汇报。” 来了。 最关键的问题。 顾亦安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准备用老套路糊弄过去。 但谢书记,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老油条。 他只是微微一笑,目光依旧锁定在老贺身上,等着一个明确的答复。 老贺轻咳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小谢啊,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部里的工作纪律。” 他刻意加重了“部里”两个字,声调不高,却带着一股京腔的威严。 “就是想看看你们最真实的工作状态,不打招呼,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汇报。” “怎么,你们临河市,不欢迎?” 一个“部里”,说得含糊不清,却又分量十足。 一顶“不配合上级检查”的大帽子扣下来。 谢书记哪里还敢再问。 “欢迎!当然欢迎!我们绝对全力配合领导的工作!” 老贺知道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 “行了,既然来了,就一起看看吧。” 一行人走进那间白色的房间。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冷气,扑面而来。 房间极大,像一个小型仓库。 一排排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嗡嗡作响。 旁边的架子上,则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无数装满血液的试管。 “小孙,你给领导介绍一下。”谢红军示意道。 孙雪峰清了清嗓子,开始背书。 “领导,这边是我们的标本暂存区。” “我们中心集采血、制备、检测、储存、供应、科研于一体,严格秉持……” “行了,不用汇报。” 老贺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只关心效率和安全,尤其是新采集的血液样本,物流交接是否及时?“ “入库流程是否规范?今天新收的样本都放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一连串专业又刁钻的问题,让孙雪峰和谢红军的表情更加严肃。 “领导这边请。” 孙雪峰把他们引到一排架子前。 “这里是今天采集的样本,都已完成初步分类和信息录入。” 架子上,是密密麻麻的采血管,足有上千支。 顾亦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医用塑胶手套,不紧不慢地戴上。 然后,他拿起其中一管血液,举到灯光下,装模作样地观察着上面的标签、和条形码。 老贺心领神会。 他背着手,踱步到房间的另一头,指着一个冷藏柜问道。 “这个柜子里,存放的是什么类型的血制品?” 谢书记和孙雪峰等人,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围在老贺身边详细解释。 机会! 顾亦安看到远处角落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现场管理员。 他立刻向那人招了招手。 年轻人看到顾亦安这身打扮,不敢怠慢,连忙小跑过来。 “领导好!” 顾亦安压低声音,指着架子上的血样。 “这些,都是今天采集的?” “是的,都是今天上午,咱们市里几个献血点的。”年轻人答道。 顾亦安状似随意地问道。 “哦,对了,今天省里统一组织的那个青少年健康筛查,样本也在这儿吗?” 年轻管理员摇了摇头。 “那个啊,上午采集工作样本,送省疾控中心了。” 一句话。 顾亦安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晚了。 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脸上维持着平静。 “哦?什么时候送走的?你们派人押运了吗?” “刚走,十分钟前,用中心的冷链车送的,按规定,是我们科室人员押运的。”年轻人回答。 “今天是我们科室的张磊,跟着车去的。” 顾亦安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墙上,十几个工作人员签到牌。 他在一排照片中,迅速找到了“张磊”的名字和照片。 就在这时,顾亦安抬手指着老贺他们的方向,做出一个询问的姿势。 “那位领导,你知道是谁吗?” 他的问题吸引了年轻人的全部注意力,让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去。 就是这一刹那。 顾亦安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 指尖精准一挑。 那块刻着“张磊”名字的亚克力工牌,悄无声息地落入他的掌心,被他顺势揣进兜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痕迹。 年轻管理员毫无察觉,回头继续说:“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上面来的大领导。” 顾亦安点点头,不再多问。 他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按下了事先准备好的快捷键,老贺的号码。 正在听谢书记汇报的老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接通,贴在脸上。 老贺演技瞬间上线,他对着电话,一脸“无奈”地说道。 “哎呀,李省长,你们怎么知道我来临河啦?” “这次来谁都没说,就是怕你们搞大阵仗,好吧,我尽快赶过去!” 他挂断电话,一脸歉意地对谢书记说。 “小谢啊,一个老朋友,非要拉着我吃饭。” “你们中心的工作,做得很扎实,很不错。” “我今天就看到这里,得赶紧走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谢书记却笑呵呵地向前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老贺的去路。 他的笑容依旧热情。 但眼底深处,已经没有了丝毫敬畏,只剩下一种看穿一切的戏谑。 “领导别急着走啊。” “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让我们地方,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谢书记的笑容扩大,露出一口白牙。 “我们市警察局王局长,他已经在外面了。” 空气,瞬间凝固。 顾亦安和老贺的表情,同时僵住。 完了。 老骗子,翻车了。 老贺脸上,轻轻松松、游刃有余的表情。 第一次,露出了慌张! 第182章 连滚带爬 老贺的脸,绷不住了。 他眼角那道细纹,正不受控制地跳动。 这场瞒天过海的大戏,要唱砸了。 顾亦安的眼神,却依旧平静。 他大脑在飞速运转,复盘着每一个细节。 老贺的表演,堪称影帝,天衣无缝,问题出在哪? 或许,根本没有问题。 对方只是在用最稳妥的方式,层层加码,试探底线。 谢书记没有直接翻脸,说明他还拿不准。 外面的王局长,如果真确定他们是骗子,来的就不是局长本人,而是一队荷枪实弹的特警了。 他们不确定。 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必须在他们完成最后的核实之前,离开这里。 顾亦安动了。 他向前一步,挡在冷汗浸透后背的老贺身前,直面笑容满面的谢红军。 顾亦安伸出手。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随意。 “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手轻轻一拨,搭在谢红军的肩膀上。 谢书记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让开了一步。 这一下,不是蛮力。 而是一种姿态。 一种“你没资格拦我”的姿态。 老贺立刻会意,瞬间找回了那派头十足的腔调。 “小谢啊,我们就先走了。” “李省长还在等我,下次再来。” 两人不再理会呆立当场的谢书记一行人,径直向外走去。 脚步不快,却极稳。 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谢书记脸色变幻,终究没有再硬拦。 因为,大门外。 四名制服挺括的干警,簇拥着一个身穿白色警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 已经进来了。 正是临河市警察局局长,王振边。 “领导,别急着走啊。” 王局长远远地就开了口,声音洪亮,震得大厅嗡嗡作响。 “来都来了,我这儿还有不少工作,正想向您当面汇报呢。” 老贺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但他脸上依旧强作镇定。 事到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你是警局的小王吧?” 他端着架子,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随意。 “改天吧,今天确实不行,李省长知道我来了,这顿饭不去,不好交代。” 顾亦安听得心惊肉跳。 这老家伙的通讯录里,怕不是从上到下,所有人名前面,都得默认加个“小”字。 两人嘴上说着,脚下丝毫没有停顿。 王局长眼神一闪。 只一个细微的动作,四名警察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堵住了两人的去路。 “领导,谢书记这儿,连杯水都没让您喝上,就这么让您走了。” “传出去,是我们临河市招待不周啊。” 王局长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前面就是接待室,要不,去那儿坐坐?” 谢书记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 “对对对,领导,去接待室稍坐片刻,我们马上安排。” 局势,彻底僵住。 火药味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 顾亦安眼神骤冷。 王局长、谢书记,加上他们的随员和四个警察,总共十来个人。 他有绝对的把握,在三秒之内,将他们全部放倒。 但,然后呢? 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一旦动手,身份立刻暴露。 无论是创界科技,还是宗世华。 引出任何一方的恐怖力量,都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暗处的优势。 到时候,危险引向的,将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那个后果,他不敢想,也绝不允许发生。 不能来硬的。 顾亦安对着老贺,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跟着走。 老贺心领神会,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唉,你们啊……!” 两人被“请”进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一个年轻的女职员,小心翼翼地端来两杯热茶。 王局长和谢书记,跟着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敢问领导,究竟是哪个部的?怎么称呼?” 王局长开门见山。 “也好让我们知道,该学习哪份文件精神。” 最后的试探,来了。 老贺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喝。 他稳住心神,将最后的架子端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审问我吗?” “难道非要让我当着你们的面,违反工作纪律不成?” 王局长与谢书记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 基本可以确定了。 是骗子。 “领导您误会了。”王局长笑了笑。 “您先在这儿稍坐,喝口茶,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两人转身走了出去。 “咔哒。”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 门外,那四名警察的身影,像四尊门神,堵得严严实实。 这不是请喝茶。 这是囚禁。 顾亦安知道,他们出去,就是去核实身份了。 从省级到部级,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过去。 用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 老贺再也撑不住了。 他那身仙风道骨的行头,此刻被冷汗浸湿,显得狼狈不堪。 最大的依仗,就是那股虚张声势的气场。 现在气场被戳破,还谈什么援兵? 老贺脸上,写满了绝望。 顾亦安却异常镇定,他掏出手机,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李建民。 电话拨通。 “嘟……嘟……” “小顾?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最近还好吗?……” 李建民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 “李局长。” 顾亦安直接打断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江湖救急,来不及细说。” 李建民在那头一愣,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你听着。” 顾亦安语速极快,“临河市警察局,是不是有个姓王的局长?” “王振边?对,怎么了?” “你现在,立刻给他打个电话。” “什么都不用说。” “只告诉他一句话。” 顾亦安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上面来的领导,他得罪不起。” “别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讲。”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死一样的沉默。 李建民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里,蕴含的惊涛骇浪。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实质信息,却又分量重到能压死人的警告。 他有今天的职位,眼前的一切,都是拜顾亦安所赐。 这个人情,大过天。 “好。” 李建民最终只说了一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顾亦安收起手机,回头看向一脸惊疑不定的老贺。 “老贺。” “把你的架子拿稳了。” 老贺的嘴巴张了张,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顾亦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坐下,喝茶,等。” 五个字,像五颗定心丸,让老贺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莫名地就安稳了下来。 看着顾亦安那张年轻,却沉稳得不像话的脸。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将脸上那丝慌张抹去,重新恢复了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五分钟。 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老贺快要再次坐不住,额角的冷汗即将滴落的瞬间—— “吱呀。”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王局长和谢书记,走了进来。 这一次,两人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种试探和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甚至还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王局长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领导!”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腰弯成了一个夸张的九十度。 “领导,您看我们这工作……实在是太不到位了!” “怠慢了您,我们有罪,我们检讨!” 谢书记也跟在后面,连滚带爬,点头哈腰。 “是啊是啊,领导,您能亲临我们中心指导工作,是我们天大的荣幸!” “我们……我们就是想跟您多学习学习!” 老贺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几十年的江湖经验,让他本能地抓住了机会。 他“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学习?” 他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腰板,一股久违的气势重新回到身上。 “我看你们不是想学习,是想软禁我吧?” “不敢不敢!” 王局长吓得魂飞魄散, “领导,您就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这……这纯属误会,天大的误会!” 老贺冷哼一声,冲着顾亦安一挥手。 “我们走!” 他看也不看两人,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哎——!这临河市!” 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像一根针,扎进了王局长和谢书记的心里。 两人听得魂都快丢了一半。 他们顾不上多想,连滚带爬地冲到前面,抢着为老贺推开会议室的门。 “领导慢走!领导慢走!” 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大厅。 所有工作人员,都用见鬼一般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最高负责人,和本市的警察局长。 像两个最卑微的跟班,前呼后拥地,护送着那两个神秘人。 奥迪A6旁,王局长和谢书记,抢着为老贺拉开车门。 老贺坐进后排,顾亦安坐进驾驶位。 车门即将关上,王局长却一把拉住车门,死活不松手。 老贺眉头一皱。 “你还要干什么?” 王局长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领导,您来一趟,连顿饭都没吃上,我们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儿有点临河的土特产,您老人家无论如何,得给个面子,带上尝尝。”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远处拼命使眼色。 谢书记会意,催促着一个下属。 很快,那人抱着一个苹果箱子,一路小跑过来。 王局长亲自接过箱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车后座。 “临河特产,富士苹果,水分大,甜!” “领导您路上解解渴!” 说完,他才恭恭敬敬地关上车门。 和谢书记一起,对着缓缓开动的奥迪车,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久久不敢直身。 黑色的奥迪A6,平稳地驶出血液中心的大门。 顾亦安看了一眼后视镜,王局长和谢书记的身影,还像两尊石像一样,僵在原地。 他一脚油门,车子汇入车流。 车厢内,一片死寂。 老贺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翻盘中,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扭头,看着后座上,那个包装精美的苹果箱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这里面……” 他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纸箱的盖子。 没有红彤彤的苹果。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的红色。 一捆捆,用银行封条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塞满了整个箱子。 老贺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捆,又拿起一捆。 那沉甸甸的、独一无二的手感,粗暴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这一箱,保守估计,也有一百万。 “我的个乖乖……” 老贺抱着一捆钱,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这……这他娘的……比抢银行还快啊……!” 第183章 炼狱高速 奥迪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老贺粗重的呼吸声,和一捆捆崭新钞票发出的、独有的油墨香气。 老贺混迹江湖大半辈子,坑蒙拐骗,看人下菜,自诩见过大风大浪, 可今天这场面,还是彻底击碎了,他那点可怜的见识。 这不是骗,这是明抢。 不,比抢还来得直接,来得魔幻。 顾亦安没往后视镜多看一眼。 在他眼中,后座那一百万,与一箱真正的红富士苹果,没什么不同。 他将车开到汇金国际大厦停车场。 顾亦安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温热的,刻着“张磊”名字的亚克力工牌。 他闭上眼。 神念,沉入其中。 与张磊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羁绊,瞬间具象化。 一个确切的位置,在他脑海中浮现。 青南方向,高速公路上。 感官骤然切换。 他的视野,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坐在飞驰的汽车副驾驶上,双脚没规矩地翘在仪表台。 车窗外,高速公路两侧的护栏,化作一道道退缩的光带。 车里音响,开得震耳欲聋。 当下最火的网络神曲,吵得“他”脑仁作痛。 五秒,神念回归。 顾亦安睁开眼,所有信息已经了然于胸。 冷链车。 对方已经走了一半多的路程。 临河到青南,全程一个半小时。 冷链车速度再慢,算上司机中途可能上个厕所,两个小时最多。 必须在高路上截停。 “换车。” 顾亦安言简意赅。 他走向那辆改装过的大众SUV,拉开车门。 老贺愣了一下,抱着钱箱子跟了过来,把箱子塞进后座,自己也钻了进去。 车子启动。 刚驶出不远,顾亦安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路边一个急停。 旁边,是一家不起眼的五金店。 他从后座的钱箱里,随手抽出一沓用银行封条扎好的钞票。 一万块。 他推门下车,径直冲进五金店。 店老板正打着瞌睡,见来人,懒洋洋地问。 “要点什么?” 顾亦安没说话。 他将那一万块钱,直接扔在满是油污的柜台上。 不等老板反应,他身形一闪,已经绕进了柜台后面。 角落里,放着一个开口的麻袋。 里面是半袋黑黝黝的,加粗铁钉。 顾亦安单手拎起袋子。 足足两百斤的重量,在他手里,轻飘飘得像一袋棉花。 “不用找了。” “忘了这件事。” 他扔下两句话,转身就走。 留下那个五金店老板,呆呆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 又看了看柜台上,那沓红色的钞票。 最后,目光落在他单手拎着那袋铁钉的轻松模样上。 老板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顾亦安回到车上,将那袋铁钉,扔在后排的脚垫上。 袋口敞开,露出里面狰狞的钢铁利齿。 老贺只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顾亦安的意图。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这小子,不止是狠。 他是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坐稳了。” 顾亦安话音未落,脚下油门猛地踩到底。 那台伪装在大众车壳下的V8引擎,发出一声压抑了许久的低沉咆哮。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拉出一道刺耳的尖叫。 车子如出膛的炮弹,轰然射出! 狂暴到不讲道理的推背感,将老贺死死地按在座椅靠背上。 他那张因百万现金而涨红的脸,此刻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车流中。 这辆破旧的“大众SUV”,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其外表的姿态,疯狂地穿插、超越。 高速入口,近在眼前。 老炮给装的公路幽灵ETC,在此时展现了它唯一的价值。 “滴” 起落杆甚至还没完全抬起。 黑色的车影已经化作一道残影,呼啸而过。 仪表盘上,时速的指针疯狂向上攀升。 150,200,270…… 车速,一路飙到了300。 窗外景物,彻底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老贺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感觉魂都快要被甩出去了。 “妈呀,顾老弟,不,顾爷!” “咱这车……是不是拆了飞机的发动机装上来的!” 他憋了半天,声嘶力竭地吼出这么一句。 顾亦安置若罔闻,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 通过神念定位的轨迹尽头,张磊的位置,正在飞速接近。 四十分钟后。 视野的尽头,一个白色的厢式货车轮廓,终于跳入视野。 车身上,那个红色的十字标志,异常醒目。 就是它。 血液中心的冷链车。 这里,距离青南市的出口,已经不远了。 再不拦住,他们就要下高速了。 “老贺。” 顾亦安的声音,异常冷静。 “一会我超过去,你从侧窗把钉子洒出去。” “用钉子,把路铺满。” 老贺的心脏,狠狠一抽。 但事已至此,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 他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行!” “你瞧好吧!” 油门再次轰鸣。 “大众SUV”像一头苏醒的猛兽,瞬间超越了那辆不紧不慢的冷链车。 三百米。 距离足够了。 顾亦安稍稍减速,通过后视镜,保持着与冷链车的距离。 “开始!” 老贺深吸一口气,摇下后座的车窗。 他探出半个身子,抓起一把铁钉,奋力向后洒去。 黑色的铁钉,在空中划出短暂弧线。 噼里啪啦地,落在三条车道上。 顾亦安控制着车速,左右小幅度地晃动着。 让老贺的“天女散花”,能够覆盖更广的范围。 老贺一边撒,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 “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今天这桩买卖,全算在贫道那些徒子徒孙的功德簿上了……” “往后一百年,临河方圆百里的补胎铺子,都得给贫道立个长生牌位啊!” 一开始,路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大部分车辆都配备了防爆胎。 零星有几辆倒霉的小车,轮胎被扎,亮起了双闪,缓缓靠向应急车道。 远处的冷链车,似乎也安然无恙。 突然。 “嘭——!” 一声巨响传来! 一辆高速行驶的重型半挂车,右前轮瞬间爆开! 巨大的车头,猛地向右一偏。 失控的司机拼命反打方向盘。 庞大的车身,却以恐怖角度,直接侧滑出去!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云霄。 半挂车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狠狠撞向旁边车道的一辆白色小轿车。 “轰隆!” 半挂车最终撞破了中央的隔离护栏。 带着被它碾压的小车,一头冲进了对向车道! 惨烈的撞击,只是一个开始。 那辆冲入对向车道的半挂车,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对向车道上。 一辆正常行驶的蓝色SUV躲闪不及,一头扎进了半挂车的车厢底部。 紧随其后的车辆。 开始疯狂地刹车、变道。 轮胎的尖叫声、金属的碰撞声、玻璃的碎裂声。 交织成一曲末日般的交响乐。 追尾。 连环追尾。 十几辆,几十辆…… 顾亦安这边车道的情况,同样惨烈。 爆胎声此起彼伏。 失控的车辆,有的撞向护栏,有的撞向彼此。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在高速旋转中,被后面一辆刹不住的半挂车,拦腰撞上。 两辆车纠缠着,堵死了两条车道。 短短几十秒。 原本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变成了一片钢铁的坟场。 哭喊声,尖叫声,混杂在警报器刺耳的鸣叫中。 顾亦安将车缓缓停在应急车道上。 他凝视着后视镜中,那片由自己亲手造成的炼狱,心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他只是闭了一下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妹妹顾小挽,被绑在冰冷的实验台上。 冰冷的针头,刺入她的血管,她最终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顾亦安再睁开眼时。 那仅存的一丝动摇、与怜悯,被他亲手掐灭。 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刺骨的决断。 几分钟后,双向车道,彻底瘫痪。 老贺呆呆地看着窗外那炼狱般的场景,脸色比刚才飙车时还要惨白。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生行骗,自认心黑手狠。 可眼前这触目惊心的场面,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老贺看着顾亦安冷硬如铁的侧脸,一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自己这点坑蒙拐骗的伎俩,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菩萨心肠。 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狠人。 不,是枭雄。 顾亦安静静地坐在车里,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车祸现场,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变形的车里爬出来,翻过护栏,逃到路边的山坡上。 就在这时,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对向车道,那片拥堵至极的车堆中。 一辆黑色的悍马越野车,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挤压。 它就像一头钢铁犀牛,用坚固的保险杠,硬生生地将挡路的小轿车,一辆辆顶开、撞开。 被顶撞的车辆,警报声响成一片,车主们吓得纷纷逃离。 但越野车里的人,对此视若无睹。 顾亦安的视线,穿透了越野车的挡风玻璃。 驾驶位上,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是他。 那个当初在临河职业高中诡异消失的保安。 那个追杀苏晴,代号“清道夫”的杀手。 那个和“剃刀”一起,屠杀卡洛斯的男人。 ——代号“哑巴”。 他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 眼神中没有焦躁,只有一种非人的、绝对的冷静。 他只是握着方向盘,机械地,一下一下地,用车辆的自重和动力。 从钢铁废墟中,犁出一条通路。 副驾驶上,还坐着另一个人,一个身穿黑夹克的男人。 很快,那辆越野车脱离了最拥堵的路段。 车速不断提升。 它像一头愈发狂暴的野兽,向着临河市的方向。 绝尘而去。 第184章 插翅难飞 顾亦安的瞳孔。 倒映着那辆黑色越野车,远去的残影。 哑巴。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是去往临河市的方向去? 顾亦安的工作室里,那个属于哑巴的弹夹,还静静地躺在保险柜中。 他摸不清宗世华的真实意图,更不想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暴露自己这张底牌。 可现在,这张牌自己跳了出来,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的目光收回,落向彻底瘫痪的高速公路。 朝身后的老贺打了个手势,示意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拉开距离。 踩着满地尖锐的玻璃碎渣,穿行在扭曲变形的车体之间,向那辆白色的冷链车无声靠近。 不远处,那辆冷链车斜停在路边,车身倒是完好。 车祸造成的瘫痪,一时半会儿绝无可能疏通。 隔着几十米,顾亦安就看见了两个人影。 一个是穿着血液中心工作服的张磊,另一个是冷链车的司机。 两人都已下车,站在护栏外侧,那是相对安全的地带。 司机年纪不大,额头上破了个口子,正往下渗着血。 他显然是吓懵了,捂着头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磊倒是没受伤,他正焦急地打着电话,眼神却不时警惕地瞟向冷链车。 他的视线,像一道无形的锁,死死锁住了车厢。 任何试图靠近的举动,都会瞬间暴露。 “老贺。” 顾亦安的声音,压得极低。 “你去缠住他,挡住他的视线。” 老贺的目光,越过顾亦安的肩膀,看到了远处的张磊,又看了看那辆冷链车。 他瞬间就懂了。 老贺那张因飙车、和目睹炼狱惨状而煞白的脸。 此刻竟诡异地恢复了几分血色,甚至透出一丝,老江湖即将登台前的职业性亢奋。 他冲顾亦安重重点头,眼神示意:交给我。 老贺整了整身上那件略显褶皱的,中山夹克。 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切换。 惊魂未定,又怒不可遏。 他瞬间入戏,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朝着张磊、和司机就冲了过去。 “哎哟!我说你们!这怎么开的车!” 老贺人还没到,那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已经撕裂了现场的嘈杂。 “你们!你们谁是司机!会不会开车!想杀人啊!” 张磊正心烦意乱地挂断电话。 一扭头,看到一个官威十足的“大领导”,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呵斥。 他当场就懵了,下意识地向旁边让开一步。 老贺就等这一刻。 他恰到好处地挤进了张磊、和冷链车之间的空隙。 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张磊投向车尾的全部视线。 “不是我,您找错人了。”张磊急忙解释。 就是现在。 顾亦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贴到了冷链车的车尾。 后门上,挂着一把简易的铅封锁。 没有上锁,只是用铅封做了标记。 顾亦安的手指,搭在了那枚小小的铅封上。 没有用任何技巧去撬动。 而是用了一种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 五指,收拢,发力。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坚硬的铅合金,在他的指尖下,被硬生生捏变了形。 他顺势一拉,车门应声而开。 一股冰冷的寒气,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亦安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车厢内,一片黑暗与冰冷。 只有几排应急的LED灯带,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一排排金属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数百个泡沫保温箱。 每一个箱子里,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真空采血管。 数千支。 每一支采血管的管壁上,都贴着细小的标签,没有名字,只有一串冰冷的编号和条形码。 在分秒必争的此刻,从中找到顾小挽的那一支,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亦安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车厢。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车厢最内侧,一个挂在墙壁上的文件夹上。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扯下。 《临河市青少年健康筛查样本登记册》。 纸页在他手中飞快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的手指,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急速划过。 临河市第一高级中学。 高一(3)班。 找到了。 顾小挽,编号:203。 他的心猛地一跳。 有了编号,就等于有了坐标。 他迅速定位到标注着“一高”的区域,开始寻找属于高一的那个保温箱。 找到了。 他打开箱盖,开始一支一支地核对标签上的编号。 198,199,201…… 203! 他拿起那支采血管,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支采血管的样式,和他从江小倩那里准备的所有备用样本,都不一样。 管帽的颜色,管身的粗细,都有着微小的差别。 直接替换,等于自曝。 顾亦安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用无菌袋密封的注射器,和一小瓶蒸馏水。 这是老贺提前准备的,最后一道保险。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是用一支注射器的针头,小心翼翼地刺破203号采血管的橡胶塞,将里面属于顾小挽的血液,全部抽干。 换上另一支干净的注射器,抽取少量蒸馏水,再次注入。 他轻轻晃动试管,用蒸馏水,将管壁上残留的血红蛋白冲洗干净。 再将这洗过试管的废水,全部抽出。 做完这一切,拿出一支装着江小倩血液的采血管。 针头刺入,抽取,然后,再缓缓地注入。 红色的液体,重新填满了试管。 将处理好的203号试管,小心翼翼地插回了原来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退出车厢。 轻轻带上车门,将那枚被他捏坏的铅封,重新插回了锁孔里。 手指再次发力。 “啪。” 铅封彻底断裂。 一半留在了锁孔里。 任何人在事后检查,都只会认为这是剧烈追尾、和撞击,导致的结果。 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顾亦安转身,向回走去。 不远处。 老贺还在和张磊“据理力争”,并且成功地把那个蹲在地上的司机,也拉入“战团”。 三个人吵作一团。 看到顾亦安的身影走过,老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骂骂咧咧地推开张磊,嘴里喊着“我去看看我的车”,便顺势脱身,朝着顾亦安的方向走来。 前方,已经能看到闪烁的警灯。 大批救援车和高速交警,终于抵达了这片炼狱的边缘。 “大众SUV”停放的位置,本就在连环车祸的最前端。 远远的看到一辆警车,停在自己的大众车旁边,两名警察围着车转圈。 其中一人弯下腰,脸几乎贴在驾驶座的玻璃上。 视线死死盯着车内。 如果他再挪一步,从后排玻璃看。 后排脚垫上,那半袋狰狞的铁钉,根本无处遁形。 顾亦安面不改色,快步上前。 老贺跟在后面,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同志,有事吗?” 顾亦安的声音很平静。 那名弯腰的警察,缓缓站直身体,转了过来。 锐利的目光,将顾亦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的脸上。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两个人的耳膜上。 “有人举报,一辆黑色大众SUV,沿途抛洒铁钉,故意制造交通事故。” 警察伸出手指,点了点旁边的车。 “这辆车,是你们的吧?” 第185章 对面 顾亦安脑中,思绪电转。 警察的问话:一辆黑色大众SUV。 这个描述,暴露了一个致命的细节:没有车牌号。 没有车牌,所谓的举报就是一句空话,根本无法构成铁证。 满大街的黑色大众,凭什么锁定他这一辆? 顾亦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主动往前迎了半步。 “是我的。” 他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警察同志,我也看见那辆撒钉子的黑色大众了。” “可你觉得,如果这事是我干的,我会这么蠢,把车停在第一现场,等着你们来抓?” 他侧过身,恰好让出身后的老贺。 “我今天是来接我们贺检察长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 这句介绍,就像一个信号。 老贺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 刚才那个与人争执到面红耳赤的司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气度沉稳、眼神威严的领导。 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老贺上前一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年轻警察,声音沉稳。 “小同志,办案子是要用脑子的。” “你见过哪个罪犯,会把自己暴露在犯罪现场?” 那名警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压得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老贺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既然已经掌握了车型,为什么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还不立刻封锁所有高速出口,进行拦截!” “每一分钟的延误,都是在给罪犯逃脱的机会!” 他加重了语气。 “贻误战机,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这叫渎职!” “渎职”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年轻交警的心上。 他看着老贺一身干部的打扮,和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再看看旁边一脸平静,似乎身份同样不简单的顾亦安。 脑子里,瞬间将两人划归为“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甚至带上了汇报工作的恭敬。 “您说得对!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了,附近的下口也正在协调排查……” “那就好。” 老贺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认可。 顾亦安自然地接上话。 “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们执行公务了。” 说完,他拉开车门,和老贺一起坐了进去,在年轻警察恭敬的注视下,发动了汽车。 引擎启动,那一声绝非普通大众车该有的沉闷咆哮,让年轻交警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眼中的惊讶,迅速转为浓重的怀疑。 但最终,当他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时,所有的怀疑,又都变成了一种了然。 在他脑中,检察长、没收的非法改装车、领导私事…… 几个关键词飞速串联。 为这唯一疑点,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 顾亦安没有选择前方不远处的高速出口。 警察的话,虽然有应付的成分,但不排除,出口真的已经设卡排查。 车子向前开了十几分钟,顾亦安的目光,锁定了一处破旧的隔离栏。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 “卧槽!” 在老贺惊恐的尖叫声中。 这辆披着大众外壳的V8怪兽,直接撞断了松动的护栏。 从一个近乎六十度的陡坡上,硬生生冲了下去! “我的个亲娘哎!” 车子在乡间土路上疯狂颠簸,老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你这驾照……他妈哪个驾校教出来的?!” 顾亦安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我没驾照。” 老贺的嘴巴张了张,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整个人瘫在了座椅上。 他麻了。 车子,在错综复杂的乡间小路上穿行。 顾亦安找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树林,停下车。 他从后备箱拿出备用工具,将那套沾满泥土的牌照卸下,换上了老炮给他准备的另一副车牌。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上路。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终于驶回了临河市区。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直接送你回玄鹤观?”顾亦安问。 老贺摇了摇头,脸色依旧有些发白,惊魂未定。 “不行,得先把那辆奥迪还回去。” “你那车哪弄的?”顾亦安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朋友,搞黑二手车的。”老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那车牌……?” “假的呗。” 老贺回答得理所当然,“他那车,就没几辆手续是真的。” 顾亦安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一瞬间,所有线索贯通了。 他终于想通了。 为什么在血液中心,那个谢书记和王局长,敢那么明目张胆地试探。 甚至直接将他们软禁。 一辆挂着京A牌照的黑色奥迪A6,在临河这种小地方,的确扎眼。 但如果,这辆车的车牌,根本就是一套假牌呢? 以一个市警察局局长的权限,想要核实一套车牌的真伪。 只需要一个电话,几十秒钟。 当王局长接到电话,得知这辆大摇大摆开进他地盘的“领导专车”,是一辆套牌车时,心里会怎么想? 答案不言而喻。 这哪是什么微服私访的领导。 这分明是把“我是骗子”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生怕别人看不见。 顾亦安瞥了一眼身旁的老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老家伙,见多识广,心思活络,演起戏来滴水不漏,绝对是个人才。 就是…… 总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细节上,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怎么了?” 老贺察觉到顾亦安的沉默。 “没什么,就是问问。” 顾亦安没有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这一次,没有老贺,他根本不可能成功。 这份情,他记下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汇金国际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顾亦安直接搬着那个装钱的苹果箱子。 走到奥迪车旁,将箱子放在了后座上。 老贺明白他的意思,按住顾的手。 “老弟,江湖规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顾亦安看着他,眼神平静却无比认真。 “贺老哥,今天这份情,我记下了。” “这点钱,不值你这份情的万分之一。” 他顿了顿,语气里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所以,你必须收下。” 老贺看着顾亦安的眼睛。 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没有客套,没有虚伪,只有一种纯粹的坦然。 他沉默了。 混迹江湖大半辈子,他见过太多为钱反目的兄弟,为利背刺的朋友。 像顾亦安这样的,他第一次见。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行。” “以后有事,招呼一声。” 老贺没有再多说,他发动了奥迪车,最后看了顾亦安一眼,掉头驶出了停车场。 顾亦安看着黑色奥迪消失在出口,这才转身,走向电梯。 回到工作室。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江小倩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戳着手机屏幕。 看到顾亦安回来,她立刻坐直了身子。 “我的顾大英雄,您可算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顾亦安,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顺利吗?” 顾亦安点了点头。 看着江小倩那张写满关切的脸,他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也带着一丝愧疚。 “辛苦了,晚上请你吃火锅。”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小倩挑了挑眉,调侃道,“你这抠门大佛,居然会主动请客吃饭了?” 顾亦安看她狡黠的样子,心中的那点紧张和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你饭量大,请你吃火锅,比较划算。” “滚!” 江小倩嗔怒着骂了一句。 顾亦安笑了笑:“你等我一会儿。” 他的笑容敛去,神情重新变得严肃。 还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就确认。 哑巴。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临河? 顾亦安走到卧室里,关上门,打开保险柜。 拿出那枚属于哑巴的黑色弹夹。 他闭上眼,神念,沉入。 黑暗中,那条连接着他与哑巴的金色轨迹,已经变得十分暗淡。 羁绊,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 幸好,还能用。 顾亦安没有犹豫,将自己的神念,狠狠扎进了那条金色的轨迹之中。 嗡—— 感官,瞬间切换。 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窗外,华灯初上。 一栋熟悉的建筑,占据了整个视野的中心。 汇金国际大厦。 哑巴,就在他对面的希尔曼酒店里!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沉。 哑巴的身体动了,他转过身。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穿夹克衫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正在调试着一台高倍天文望远镜,镜头对着窗外。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你好了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不对。 不是一个声音。 是两个完全相同的声音,在同一时刻,从两个不同的地方响起。 是江小倩的声音。 一个声音,来自他共享的,哑巴的听觉。 另一个声音,来自他自己的耳朵。 两个声音,在同一时刻,在他的脑海中重叠。 轰! 顾亦安的神念,猛地从那条金色轨迹中弹了回来。 他睁开眼,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工作室,被安装了窃听器。 他们被监视着,也被监听着。 第186章 割席 顾亦安心头,掀起的巨浪。 被他以钢铁般的意志,死死摁下。 深吸一口气,拿出一管银色的“雷神”能量胶,拧开盖子,面无表情地挤了半管到嘴里。 高纯度的能量,瞬间涌入身体,冲刷着每一个细胞。 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必须再次确认。 顾亦安的目光,拿起那枚黑色弹夹,眼神没有丝毫犹豫,神念再一次狠狠扎了进去。 嗡—— 感官切换。 这一次, 哑巴的“视野”,已经离开了窗边。 他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上,身体一动不动。 酒店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夹克衫的中年男人,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神情看不出喜怒。 在哑巴的视野盲区,传来一个娇媚、又夹杂着不耐烦的女声。 “德叔,我看那个小胖妞就是他女朋友。” “这种货色最好拿捏,让哑巴直接把她绑了,找个地方好好炮制,不怕他不把秘密吐出来。” 女声停顿了一下,带着令人作呕的恶意。 “再不行,他不是还有妈,还有个妹妹么?” 德叔停下脚步,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扫了一眼哑巴。 “金环,你不懂男人。”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 “有些秘密,宁愿带进棺材,也不会对家人吐露半个字。” “不过他这个女朋友,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德叔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笃定。 “先观察一天,如果这胖妞真是他女朋友,就抓来,不怕问不出来。” 二十四秒。 顾亦安的神念,猛地抽离。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额角的冷汗无声滑落。 几句对话,信息量巨大。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将对话中的每一个关键词拆解、重组、分析。 一,高速路上,哑巴开车,德叔坐副驾,那个叫金环的女人在后座。 他们刚到临河。 二,德叔在调试望远镜,窃听器大概率是今天,江小倩接待他们其中一人时被装上的。 他们掌握的情报,还很有限。 三,哑巴是武力,德叔是脑子,金环不详但足够狠毒。 他们在观察,而非直接动手,证明他们的目的不是暗杀,是调查。 第四,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他们把江小倩当成自己的女友。 江小倩成了他们随时可以捏碎的筹码。 脉络无比清晰。 他们三人中,有一个是宗世华安插在创界科技的间谍,也就是带他进入创界的,接引人。 现在,他带着创界科技的人找来了。 无论是接引人,还是创界科技的人。 他们都对“天眼门传人”能力存疑,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来“验货”。 一个应对方案,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必须将“寻人”的玄学能力,与“觉醒者”的超凡武力,彻底剥离开。 “天眼门”这个马甲,必须穿得天衣无缝。 而眼下,最紧迫的事—— 必须,立刻,马上,让江小倩从这张致命的网里脱身。 在顾亦安心里,江小倩早已是他为数不多,需要用命去守护的人。 他绝不允许她,因为自己,踏入这片深渊。 杀过去? 不行,一个哑巴自己都没把握全身而退,更何况还有实力不详的德叔和金环。 告诉江小倩实情,让她躲起来? 不行。 他太了解她了,那个傻姑娘,脾气又臭又硬,但心软得一塌糊糊。 跟她实说,她只会犯浑,甚至会更坚定地留下来送死。 让江小倩陪自己演一出戏? 更不行。 让她跟着拼命还行,让她演戏,她把什么都挂在脸上,根本演不来 那么,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想要她安全,就必须让她相信,她在这里,无足轻重。 “顾亦安!几点了!还去不去吃火锅?你想把老娘饿死啊!” 客厅里,江小倩的催促声传来。 这声音,成了信号。 顾亦安猛地拉开卧室门,脸上结着寒霜。 那股烦躁,真实得不带任何掩饰。 “吃吃吃!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 江小倩正低头刷着手机,被这声暴喝吼得一个激灵。 她抬起头,满脸都是错愕。 “顾亦安,你吃错药了?” “我吃错药?” 顾亦安知道,不能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你看看这工作室!乱得跟猪窝一样!” “地板几天没拖了?桌子上的灰都能画画了!” “我花钱雇你来,是让你当大小姐的吗?” 江小倩的嘴巴张了张,彻底懵了。 她从顾亦安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极其陌生的东西。 那不是平时的玩笑。 而是一种冰冷的,真实的嫌弃。 “亦安,你……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顾亦安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一股尖锐的刺痛感,从胸口蔓延开。 他知道,不能心软,必须更狠。 心一横,喉结滚动,声音里的鄙夷,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怎么了?” “我早就受够你了!” “肥婆!”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之前所有的咆哮,都更具毁灭性。 工作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江小倩的脸,先是涨得通红,然后血色尽褪,变得惨白一片。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嘴唇翕动着。 眼睛死死地瞪着顾亦安,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下一秒。 “呼——” 一个紫砂茶壶,带着风声,从她手边呼啸而起。 那是他花了几千块钱买来,装点门面的。 “啪!” 茶壶擦着顾亦安的耳朵飞过,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炸开,紫色的碎屑,四下飞溅。 江小倩的理智,彻底崩断。 “好你个顾亦安!王八蛋!你骂我肥婆!”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熊。 抓起桌上所有能扔的东西,一股脑地朝顾亦安砸了过去。 茶杯,可乐瓶,烟灰缸,文件夹…… “老娘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个瘦猴子!白眼狼!” 工作室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满地狼藉。 顾亦安一动不动地站着。 任由那些东西砸在自己身上。 一个空可乐瓶砸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支笔砸在脸颊,留下一道红痕。 他感觉不到疼。 他所有的感官,都只集中在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和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上。 他知道,对面的望远镜,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知道,窃听器,正忠实地记录下她的每一句咒骂,每一次撞击。 终于,江小倩砸累了。 她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那个沉默的男人,眼圈一瞬间就红了。 她猛地转身,冲向门口。 “砰!” 门被狠狠地摔上,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 顾亦安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为了让这场戏演到极致。 他对着门口的方向,用一种只有窃听器能捕捉到的音量。 低声啐了一口。 “啐,死肥婆,成天赖在我这,看着就恶心。” 话音刚落。 “吱呀——” 那扇刚刚被重重摔上的门,竟然又被推开了。 江小倩去而复返。 她就站在门口,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的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艰难地挣扎。 “我……” “就那么,让你恶心吗?” 顾亦安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拧成一团,痛到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小倩没有等他的回答。 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决然地转过身。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_; 第187章 祖师爷 门,半敞着。 晚风从走廊灌进来,吹动着一地狼藉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里,还残留着江小倩身上那股淡淡的,混杂着卤肉味的烟火气息。 顾亦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脏的位置,像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空洞的痛感,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江小倩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最后熄灭的光。 是他亲手掐灭的。 一滴冰冷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 是冷汗。 他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刺痛,将所有情绪,扔进意识最深处的角落。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转身,看着满目疮痍的工作室,刻意让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摆脱麻烦后的刻薄。 “死肥婆,早该滚了。” “每个月省下三千五,又能多吃好几顿自助餐。” 他一边用窃听器能清晰捕捉到的音量咒骂着,一边弯下腰,装作收拾地上的垃圾。 茶杯的碎片,变形的可乐瓶,断成两截的签字笔……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底下,没有。 书架缝隙,没有。 盆栽的土里,没有。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被砸碎的紫砂茶壶残骸旁。 鎏金的茶几腿,靠近地面的那一侧,一个最完美的阴影角落。 那里,一个比纽扣还小的黑色圆形物体,静静地粘在那里。 找到了。 顾亦安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只是看到了地上的一块污渍。 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嘴里继续嘟囔。 “走了正好,又省下一顿饭钱。” 说完,他抓起桌上的手机和钥匙,看都没看那个窃听器一眼, 径直走出工作室,顺手带上了门。 他没有去二楼的自助餐厅。 他要验证一个猜想。 走出汇金国际大厦,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些许。 楼下的商业街,已经亮起了霓虹。 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顾亦安双手插兜,像个迷茫的下班族,在几家餐厅门口来回踱步,满脸的选择困难。 最终,他走进了一家招牌最亮的兰州拉面馆。 “老板,一碗毛细,一份炒拉条,多放辣子。”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馆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 他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平静的脸。 眼角的余光,却穿透玻璃,锁定着外面街道的每一个动态。 一碗拉面下肚,额头见了汗。 一辆黑色的悍马越野,和他之前在高速上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车身还留着强行冲撞出的几道划痕。 车没有熄火,就那么安静地蛰伏在街边的阴影里。 天色已晚,看不清车内。 但顾亦安知道,是他们。 用最直接,也是最愚蠢的方式,在监视自己。 这证明,他们掌握的情报,极其有限。 顾亦安吃完最后一口炒拉条,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结账走人。 他没有立刻回大厦,而是又在旁边的便利店晃了一圈,买了瓶可乐,这才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电梯升到21楼。 他走出电梯,却没回工作室,而是拐进了旁边幽暗的安全通道。 楼道里声控灯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的味道。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小安。”陈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妈,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 顾亦安压低了声音,“有个外地的法事,挺急的。” “又要出门?” “妈,你听我说。”顾亦安打断了她。 “我师父说了,最近临河不太平,尤其是学校。” 他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 “之前那些学生出事,不是意外,也不是生病,是一种通过血液感染的病毒,极其凶险。” 电话那头,陈清然的呼吸声,瞬间停滞。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小挽去抽血!任何理由都不行!” 顾亦安加重了语气。 “别忘了爸当年的话,绝对不能在外面抽血,会被传染的!” 搬出虚无缥缈的师父,是为了让事情显得神秘。 而搬出父亲,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陈清然是个理智坚韧的女人,寻常的鬼神之说,她根本不信。 但丈夫当年的郑重叮嘱,她刻骨铭心。 “我记着了。” 电话那头,陈清然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然。 “你放心,不会让任何人抽小挽一滴血。” “那就好。” 顾亦安松了口气,“我过几天就回来。” 挂断电话,他靠在墙上。 父亲布下的那道防火墙,暂时,保住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冰冷的黑色弹夹。 闭上眼,神念沉入。 黑暗中,那条连接着他和哑巴的金色轨迹,依旧清晰。 感官切换。 狭窄的空间,方向盘,昏暗的仪表盘灯光。 哑巴还坐在那辆悍马的驾驶座上。 他没有动,视线平视着前方汇金国际大厦的门口。 神念收回。 顾亦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很好,他们没去找江小倩。 她暂时安全了。 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出安全通道,回到工作室门口。 掏出钥匙,开门。 “咔哒。” 门开的瞬间,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视线,越过满地狼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布满灰尘的“天眼门祖师爷”神龛上。 神龛前,铜制香炉里空空如也,连半点香灰都没有。 那尊三十块钱买来的,脸上挂着一丝诡异微笑的神像,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一个漏洞。 一个足以让他所有伪装,瞬间崩塌的致命漏洞! 一个自称“天眼门传人”的家伙。 一个靠“祖师爷”吃饭的神棍。 他的工作室里,神像蒙尘,香火断绝。 这他妈跟一个和尚开的佛堂里,供着耶稣一样离谱! 他之前所有心力都放在了赚钱和寻父上,竟忽略了这个最不起眼,也最致命的细节。 对面望远镜的后面,那个叫德叔的男人,肯定也看到了。 他现在在对方眼里,恐怕已经不是一个“有待验证的高人”。 而是一个“破绽百出的骗子”。 神念电转,一个荒诞却唯一可行的方案,在脑中瞬间成型。 ——把破绽,演成考验! 他冲到被遗忘的神龛前,心脏狂跳。 现在任何补救,在监视下,都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除非…… 他从抽屉最底层,翻出那捆买了许久,却一次没用过的线香。 又拉开另一个抽屉。 那是江小倩的零食柜。 薯片,辣条,巧克力派,甚至还有半包没吃完的话梅。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将这些五花八门的零食,一股脑地堆在了神像前的供桌上。 薯片和辣条摆在最前面,巧克力派居中,话梅放在了神像的手里。 整个场面,滑稽,诡异,不伦不类。 做完这一切,他抽出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 他没有立刻插进香炉。 而是手持三炷香,退后三步,对着神像,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然后,他跪了下来。 双膝触地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一种庄严,虔诚,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和告状的复杂情绪,笼罩着他。 他刻意调整着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那个窃听器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字。 “祖师爷在上,天眼门一百零八代不肖弟子顾亦安,给祖师爷您老人家请安了。” 声音沉稳悠长,带着一丝道家科仪的韵律。 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怨气”。 “弟子前些时日出门做法事,累得跟孙子似的,好不容易才回来。”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那个新招的接待给您老人家按时上香,一天三炷,贡品都不能断。”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狠狠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谁知道那死肥婆,懒得要死,就知道吃!” “把您老人家给怠慢成这样,香火都断了!弟子罪该万死啊!” “弟子回来发现,当场就把她给开了!” “这种对祖师爷不敬的人,咱们天眼门,留不得!” 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您老人家千万别生气,气坏了仙体,弟子上哪再找您这么灵的祖师爷去。” “弟子已经把那不长眼的给辞了,这是弟子孝敬您的,您老先凑合着尝尝。” “等过两天发了财,弟子就给您换上飞天茅台,让您也尝尝人间的顶级佳酿!” 他把香插进香炉,看着青烟袅袅升起。 最后,他又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 “对了,祖师爷,跟您老汇报一下。” “弟子天资聪颖,您传下的《天眼神功》,弟子已经勘破第一层,如今已是二层境界了!” “您就瞧好吧,弟子定不负您的期望,将我天眼门发扬光大,香火传遍四海八荒!” 一套流程下来,顾亦安自己都快信了。 他将一个致命的破绽,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清理门户,向祖师爷告状”的戏码。 不仅完美解释了神龛蒙尘,还将辞退江小倩赋予了“神圣”的理由,顺便还给自己“升了级”。 简直天衣无缝。 演完这场独角戏,顾亦安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他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却在边缘,刻意留出了一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 那是一道留给对面望远镜的,窥探之门。 他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盘膝坐在沙发上,五心朝天,闭上双眼,摆出一副入定修炼的姿态。 嘴里,还念念有词。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姿态,要做足。 表面上,他是在“打坐练功”。 实际上,在他身前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摆放着四样东西。 江小倩用过半支的口红。 母亲别在衣服上的胸针。 妹妹顾小挽的一根头绳。 以及,那枚属于哑巴的黑色弹夹。 他的神念,早已沉入自己的一方天地。 第一个,江小倩的口红。 神念注入。 轨迹的尽头,指向城南。 感官切换。 夜色下的粼粼水光,涌入视野。 冰冷的风,糊在脸上,带着河水的腥气。 这是……城南的小清河。 江小倩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桥上。 顾亦安心头猛地一沉。 她想干什么? 第188章 桥上人 顾亦安心头,猛地一沉。 这夯货,不会想不开吧? 他几乎要立刻切断神念,冲下楼,开车冲向那里。 就在这时,江小倩动了。 她慢慢低下头,视线落在桥栏杆上。 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江小倩伸出她那肉乎乎的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金光灿灿。 是顾亦安前几天,刚给她买的那些金首饰。 几副金手镯,五六个款式各异的金戒指,还有那条男款粗金项链。 所有的黄金饰品,都安安静二净地躺在丝绒内衬里。 江小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她一把抓起那堆金饰,手镯、戒指、项链,沉甸甸的一大把,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死瘦猴子!” 她带着哭腔的咒骂声,在风中散开。 “从今天起,本小姐跟你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她说完,猛地扬起手臂。 然而,她的手挥到了最高点,却硬生生停住了。 手腕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几秒后,她泄了气,手臂无力地垂下,把那一大把金饰,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盒子里。 一件都没少。 她合上盖子,紧紧抱在怀里,蹲在地上。 “算了……”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声音闷闷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要是跑到我家,给我道歉……不,不行,道歉太便宜你了。” “你得求我,跪下来求我原谅你。” “我一开始肯定不原谅你,你求我第三次的时候……我就……我就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把首饰盒抱得更紧了。 二十四秒。 顾亦安毫不犹豫地切断了连接。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身体却因为精神的紧绷,传来一阵虚弱感。 他摸索着拿起桌上的一管“雷神”,拧开盖子,挤了半管到嘴里。 高浓度的能量,迅速补充着消耗。 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只是个闹剧。 顾亦安靠在沙发上,休息了近半个小时,等那股虚弱感彻底消退。 他还是不放心。 又拿起桌上那半支江小倩的口红,神念再次沉入。 感官切换。 视野里,江小倩正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大盆刚卤好的鸡爪。 她不是在享受美食,而像是在发泄。 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啃得飞快,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死瘦猴!” “让你骂我肥婆!” 五秒,顾亦安收回神念。 这下,他彻底放心了。 暴饮暴食,总比投河自尽好。 最多,再胖个几斤。 他依次拿起母亲的胸针、和妹妹的头绳。 神念探入。 母亲在家,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在刷碗。 三秒,安全。 妹妹在学校,正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面前摊着一本数学练习册,眉头紧锁。 三秒,安全。 所有他在乎的人,都安好。 顾亦安的心境,终于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现在,轮到对面那几只苍蝇了。 他拿起那枚冰冷的黑色弹夹,神念沉入。 嗡—— 狭窄的空间,方向盘,昏暗的仪表盘灯光。 哑巴依旧坐在那辆黑色悍马的驾驶座上,视线平视着前方汇金国际大厦的门口。 他在待命。 顾亦安收回神念,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点。 他开始以半小时为间隔,对哑巴进行一次不超过五秒的窥探。 每一次,哑巴都在车里。 金环始终没有出现。 那个叫德叔的男人,应该就在街对面的酒店房间里,用望远镜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晚上十一点。 顾亦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走进二楼的卧室,开灯,洗漱,然后关灯。 为对面的观察者,制造出自己已经上床睡觉的假象。 实际上,他躺在床上,一只手悄悄握着一管新的“雷神”能量胶,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枚属于哑巴的弹夹。 他不敢真的睡去。 十一点半,神念再次探入。 哑巴离开了驾驶座,进入了对面酒店的一个单独房间,然后,房间的灯熄灭了。 换班了?还是休息了? 顾亦安没有起身。 他不知道德叔是否还在观察,更不知道对方那台天文望远镜,有没有夜视功能。 为了演好一个“高人”,他必须比他们更有耐心。 ……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顾亦安“睡眼惺忪”地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那个布满零食的神龛前。 点燃三炷。 然后,对着那尊滑稽的神像,极为虔诚地三鞠躬,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祖师爷,您老人家昨晚睡得可好?弟子给您请安了。” “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您老保佑弟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去洗漱,换好衣服,走出工作室。 楼下的兰州拉面馆,他要了碗头锅汤的牛肉面。 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街角阴影里的那辆黑色悍马。 它还在。 吃完饭,他没回工作室,而是去旁边的水果店,精心挑选了一些新鲜的贡品。 回到工作室,他把水果点心郑重地摆在供桌上,换下昨天的薯片和辣条。 然后,他坐在老板椅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猎物”,主动走进他的“道场”。 他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每隔一段时间,就用神念窥探一次楼下的哑巴。 对方纹丝不动,显然是在等他出门,以便跟踪。 顾亦安很清楚,自己表现得越是“宅”,越符合一个“神棍”深居简出的人设。 他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让那些监视者,不得不主动接触,或者说,不得不相信他“能力”的契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个多小时里,工作室的门,连个鬼影都没有。 自从江小倩负责接待,他自己很少在白天待在工作室。 他都快忘了,平时上门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就在顾亦安寻思着,要不要主动出击,给自己安排点“节目”的时候。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没等他开口,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下涌进来五个人,四男一女,把不大的工作室挤得满满当当。 为首一个中年男人,地中海发型,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焦虑。 “请问,这里是天眼门吗?顾大师在吗?” 顾亦安缓缓睁开眼,目光在五人身上扫过。 一个看似主事的中年男人,一个愁眉苦脸的妇女,一个神情忐忑的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还有两个像是陪同的年轻人。 一个看学业,一个看财运。 顾亦安靠在椅背上,淡淡道。 “天眼门只承接寻人找物的业务,不看命,不问前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当然,若是非要看,也不是不行。” “一人,十万。” 他看着那几人瞬间僵硬的脸,补充道:“只看吉凶,不解缘由。天机,没那么廉价。”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敢再问,讪讪地退了出去。 这番话,既是说给他们听,也是说给窃听器后面的人听。 他要塑造的,不是一个有求必应的活菩萨。 而是一个规矩大、脾气怪、价格高的“真大师”。 几人刚走,工作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门口探进来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素色长裙,衣料质地精良,看得出价值不菲,却被穿得毫无生气。 但这身低调的体面,完全被她脸上的憔悴冲垮。 她一只手紧紧扒着门框,迟疑地望向室内。 “请问……这里能寻人吗?” “打算找谁?” 顾亦安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找……找我丈夫。” 女人的声音都在发颤。 顾亦安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期待。 正戏,来了。 这是一个让他公开表演“天眼神功”的绝佳素材。 他要通过这次“寻人”,让对面那些监视者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基因突变的怪物。 自己,是真正的“天眼门传人”。 顾亦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先问关键问题:“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他得评估一下这个“道具”的价值,好开价。 “他……他是个包工头。” 包工头,有点油水。 但顾亦安怕要价太高,把这个好不容易送上门的“素材”给吓跑了。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寻人问卜,乃泄露天机之举,有伤阴德。” “也罢,看你确是可怜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 “十万。” “我这天眼,开一次,损耗甚巨。” 他看着女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窃听器清晰捕捉到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 “记住,这只是帮你寻得他的阳身所在。” “若是想看前世因果,来世轮回,问一问他为何与你纠缠……” “那得另外加钱。” 第189章 孽缘 女人愣住了,眼神里的希冀,迅速黯淡下去。 “我……我只想找到我丈夫。” 她的声音干涩无比。 “不需要看什么前世今生。” 顾亦安了然。 眼前的女人三四十多岁,风韵犹存,从保养得当的皮肤、和衣着品味来看,年轻时定是个美女。 但她谈吐间,带着知识女性特有的理性,显然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抱持着天然的怀疑。 她只是病急乱投医。 顾亦安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后仰,摆出一个舒适又疏离的姿态。 “那更简单,说说情况。” 女人的叙述有些混乱,但核心很清晰。 丈夫失踪一周,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人间蒸发。 “没报警?” “报了。” 女人脸上浮现一抹苦涩, “可警察说,他只是不接我的电话,和他的朋友还有联系,不构成失踪,他们管不了家庭矛盾。” 顾亦安明白了。 这压根不是什么离奇失踪案,就是一出现代都市里,再常见不过的家庭纠纷。 夫妻闹别扭,男人离家出走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借题发挥,为窃听器另一头的“观众”,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玄学大戏。 “因为何事离家?”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扎破了女人紧绷的神经。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委屈。 “当初我们结婚,我爸妈就不同意,嫌他家里穷,没根基。” “可我没嫌弃,我觉得他有才华,有上进心。” “谁知道,结婚后,他做什么都不顺。在单位跟领导处不来,一气之下辞职。” “后来跟着人去干建筑,当了个小包工头。” “心又太软,工程款要不回来,就自己拿家里的钱,给工人发工资,把我们攒的那点钱……全都败光了。”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加重,似乎在竭力平复情绪。 “这些我都没怪过他。真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要孩子。” “他却偏要,为了这事,我们吵了好几年。” “这次……这次我话说重了些,骂了他几句没出息……他就走了。” 顾亦安的视线,落在她那件看似低调,实则出自名家之手、价格不菲的裙子上。 再结合她无意间透露的“丁克”思想,心中已然勾勒出整个故事的轮廓。 一个出身贫寒,自尊心极强,急于向妻子和岳丈证明自己的男人。 一个家境优渥,思想前卫,无法理解丈夫那种执念的富家女。 再加上建筑行业大环境恶化,事业的屡屡失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但在顾亦安眼里,这都不是问题。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让他公开表演“天眼神功”的绝佳素材。 “只要人还活着,三界之内,五行之中,便有迹可循。”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能找到他的位置。” 女人被他这股强大的自信,震住了,迟疑地点点头。 “如果……如果真能找到,十万没问题。” “我施法,需要媒介。” 顾亦安伸出手。 “他常用的,与他气息纠缠最深的个人物品。” 女人想了想,从爱马仕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袋,倒出一枚男士铂金戒指。 “这是我们的结婚戒指。他一直戴着,那天吵架,他……他扔在了地上,我捡起来了。” “你看,这个行吗?” 戒指款式很旧,内壁刻着一个“青”字,表面布满细小的划痕,显然常年佩戴。 “可。” 顾亦安接过戒指,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咔哒”一声,将工作室的门反锁。 “我入定时,天眼暂开,神游物外。” “期间,切记,不可出声,不可妄动,否则惊扰法驾,前功尽弃。” 他刻意把气氛渲染得无比严重。 女人果然信了,用力点头,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顾亦安盘膝坐到沙发上,将那枚戒指握在掌心。 他没有立刻发动能力,而是先做足了全套的仪式感。 闭上双眼,嘴唇微动,一连串古奥艰涩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天眼无量,地眼神通,开我法眼,照见虚空……” 这套咒语是他胡乱拼凑的,别说别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窃听器后面的人听来,这就是“专业”。 念毕,他并指如剑,在自己眉心处虚虚一点。 “起!” 一声低喝,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下一秒,神念沉入戒指。 无边的黑暗中,戒指散发出无数道彩色的丝线,纷繁复杂。 其中,一道格外粗壮的金色轨迹,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就是它了。 神念如针,猛地扎入。 嗡—— 感官切换。 视野瞬间被一个陌生的环境填满。 这是一个简陋的农家院子,地上跑着几只芦花鸡。 他正坐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身边,传来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油烟的女人气息。 男人似乎有些疲惫,一动不动地望着院子里啄食的鸡鸭。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咔哒。” 清脆的打火机声响起。 男人侧过头,一张朴素的,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脸庞凑了过来,正举着打火机,小心翼翼地为他点烟。 女人的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崇拜的笑意。 “薛总,茶凉了,我给您换一杯热的吧?” 女人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乡土口音。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嗯”。 薛总! 成了。 二十秒,顾亦安果断收回神念。 意识回归身体,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大脑飞速运转。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简单,也还要复杂。 表面看,是男人出轨,找了个情人。 但深层次挖掘,一个事业惨败、被老婆骂作“没出息”的男人,从那个光鲜亮丽却让他倍感压力的家逃离,躲进这穷乡僻壤。 在这里,他不是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失败者,而是被人仰望的“薛总”。 那个姿色平平的女人,能给予他的,是那个漂亮能干的妻子,永远无法给予他的东西。 ——崇拜和绝对的顺从。 这是男人可怜的自尊心,最后的避难所。 帮这个女人找到丈夫很简单。 直接告诉她地址,让这个女人开车过去,上演一出原配手撕小三的戏码,然后拿钱走人。 但这,不是顾亦安想要的。 他要的,是让“天眼神功”彻底脱离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 主意已定。 他缓缓睁开双眼,脸上却不是找到人的喜悦,而是一片凝重与困惑。 “不对……不应该啊……” 他喃喃自语。 “为何……为何有如此强的阻隔之力?” 女人一直紧紧盯着他,看到他这个表情,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期待的目光,瞬间化为失望。 果然,是个骗子。 顾亦安没等她开口质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决然。 “罢了!看来寻常法门,已破不了这障眼之法。只能动用本门禁术了。” 他盯着女人,沉声道:“你过来,坐到我对面,闭上眼,放空心神,什么都不要想。” 女人虽然满心疑虑。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选择再信他一次。 她依言坐到顾亦安对面的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目。 这一次,他换了一套更离谱的咒语。 “无上天魔,极乐世尊,般若波罗,嘛咪嘛咪哄……” 他一边胡言乱语,看似在奋力施法,实则大脑正在疯狂构思着接下来的剧本。 几分钟后。 顾亦安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惊,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原来……是你!” 女人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彻底搞懵了,茫然地睁开眼。 “我?” 顾亦安不答,只是摇头,一副欲言又止,悲天悯人的模样。 “你丈夫,姓薛,没错吧?” 女人瞳孔骤然收缩,她从未向对方提起过丈夫的名字! “找到他了。” 顾亦安缓缓说道。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可是……” 他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女人的心上。 “你找得回他的人,却找不回他的心。”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女人最深的痛处。 她身体一颤,几乎要哭出来。 “大师,我该怎么办?” 顾亦安看着她,眼神变得深邃无比。 “我不但能帮你找回人,还能帮你找回他的心。” “而且,这一单,我分文不取。” 女人彻底不解了。 “为什么?” 顾亦安没有回答,只是幽幽一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嘉靖年间,临河有一富家女子,闺名小青。” “一日于西湖边游玩,见一狸花猫失足落水,于岸边大呼救命。” “此时,一穷困秀才路过,名唤萧十郎,闻声毫不犹豫,纵身入水,将那狸花猫救起。” “郎才女貌,因此结识。两人一见倾心,两情相悦。” “小青为不伤秀才自尊,隐瞒了自己富家女的身份,只说是小户人家,并拿出自己的体己钱,资助萧郎读书。” “不久,两人私定终身,小青珠胎暗结。” “次年,萧十郎赴京赶考,临行前与小青立下山盟海誓,言明金榜题名之日,便是八抬大轿迎娶之时。” “然后呢?” 女人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顾亦安的嘴角,拉起一道若隐若现的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然后,萧十郎高中状元,名动京城。” “礼部尚书看中其才华,欲将爱女许配于他。” “面对泼天的富贵,萧十郎犹豫了。” “他衣锦还乡,却不是为了迎娶小青,而是为了断绝过往。” “小青在码头看到那高头大马,状元红袍的萧郎,身边站着那位千金小姐,瞬间心死如灰。” “当夜,她身着嫁衣,怀着腹中骨肉,投湖自尽。” “一尸两命!” 故事讲完了。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对面的女人,早已泪流满面。 这个故事,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这……这就是我的前生吗?” 她哽咽着问,“我……我就是那个小青?” 顾亦安缓缓摇头。 “不。” 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你的前生是,萧、十、郎。” 女人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抗拒。 “不可能!” 她激动地反驳。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顾亦安对她的激动无动于衷,只是平静地问。 “你知道,我为何这一单分文不取吗?” 女人困惑地看着他。 “因为这也是我的前生。” 女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顾亦安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就是那只狸花猫。” 第190章 入瓮 工作室内,死一样的寂静。 “我……是那只猫。” 顾亦安的声音很轻,却让女人的心脏猛然停跳。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了。 那个故事里,有负心薄幸的状元郎,有含恨投湖的痴情女,有一尸两命的旷世悲剧。 唯独那只猫。 它是一切的开端,是所有因果的见证者,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眼前的“大师”,这个自称是猫的男人。 他的视角,无疑是最客观,最可信的。 女人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又被一股更神秘、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重塑。 前世他可以是动物。 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是男人? 她眼里的抗拒和怀疑,潮水般退去,换上一种被更高维度存在俯视的恐惧。 顾亦安知道,火候到了。 他不会给她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他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调,继续开口。 “你可知,你丈夫为何这些年做什么都不顺?为何生意屡屡失败?” 女人下意识地摇头。 “因为那个孩子,一直在他身边。” 顾亦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他没有投胎,他在等。” “等你们怀孕,等一个回到人间的机会。” “这是他命中注定要走的一段尘缘,是你们上一世欠他的。” “如果你们执意不要孩子,他就会一直等下去。” “等到你们这一世的阳寿尽了,跟着你们的魂魄,等你们的下一世。” 顾亦安顿了顿,抛出最致命的一击。 “如果……你们还有下一世的话。”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女人全身剧震。 “为什么……可能没有下一世?” 女人颤声问,她颤声问,牙关都在打战。 顾亦安长叹一声,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只留给女人一个背影。 他需要塑造一个“天机不可泄露”的高人形象。 “孽缘啊……!” 他幽幽说道。 “上一世,你断了他的生路。 “这一世,他便断你的财路、你的运路,直到你们肯还债为止。” “这辈子,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顾亦安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女人内心。 “当年你救我一命,今日,我便帮你一次,了结这段纠缠。” 说完,他不给女人任何回应的时间。 径直走向那张充当供桌的茶几,从下面抽出一沓黄纸,一盒朱砂,一支毛笔。 没有研墨,他直接拧开一瓶可乐,倒在砚台里,用朱砂块随意地磨了几下。 然后,提笔,蘸墨,手腕翻飞。 那动作,行云流水,宛若天成。 实际上,全是鬼画符。 他将脑子里所有能想到的线条、符号、汉字偏旁,胡乱地组合在一起,画得龙飞凤舞,使其看起来神秘且复杂。 一口气,三张符纸一挥而就。 吹干朱砂,他拿起其中一张,仔细折成一个工整的三角形,递给女人。 “这张符,贴身放好,在你怀上身孕之前,不可离身。” “一旦有了身孕,便可寻一十字路口,将其烧掉。” “到那时,你腹中的胎儿,便是你此生,最强的护身符。” 女人彻底信了。 她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符纸,仿佛捧着的是自己的后半生。 她郑重地将它放入爱马仕包的夹层里,紧紧贴着内壁。 顾亦安将剩下两张符纸,和那一摞黄纸都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走吧,去找回你丈夫。” ...... 女人那辆白色的小奔驰,在城市的车流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顾亦安坐在副驾驶,全部心神却都集中在后视镜的方寸之间。 果然。 那辆黑色的悍马越野车,不远不近地吊在百米开外。 “往南郊开。” 顾亦安发出指令。 女人木然点头,不再多问,专心开车。 一个多小时后,奔驰车驶离了市区,拐上了通往南郊山区的盘山公路。 又开了近半个小时,一个竖着“寨子村”石碑的村口,出现在路的尽头。 “停车。” 顾亦安推门下车,深秋的山风凛冽,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回头,看着车里还没反应过来的女人。 “下来。” 女人依言下车。 顾亦安指了指村口那块满是泥泞的空地。 “跪在哪里。” “什么?”女人愣住了。 “一尸两命,还不值得你跪一次吗?” 顾亦安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跪的不是我,也不是他,是你上一世,亲手断送的那对母子。” 这句话,成了压垮女人心理防线的稻草。 她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顾亦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家境优渥、受过高等教育的都市女性,在荒凉的村口,向着未知的方向,长跪不起。 这个画面,对于后面那辆悍马车里的观察者来说,冲击力足够强大。 他拿出剩下的两张符纸。 点燃,绕着女人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念的还是那套胡编乱造的咒语。 火光映照着他故作高深的面孔,一场庄严而神秘的驱邪仪式,正在上演。 做完这一切,他对女人说。 “你在这里等,我去叫他出来。” “记住,见到他,不要吵,不要闹,请求他原谅你。” “你们之间,隔着的是两条人命啊。” 他特意加重了“两条人命”四个字。 不让女人进去,就是怕她看见那个乡下女人,理智崩溃,当场闹起来,这出戏就砸了。 说完,顾亦安独自一人,向着村子里走去。 很快就在村子深处,找到了那个农家院。 说服那个男人,比想象的要容易。 当一个被妻子骂作“没出息”,自尊心碎了一地的男人。 突然听说那个高高在上的妻子,此刻正跪在冰冷的村口泥地里等他时。 他所有的怨气、不满、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虚荣心满足。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甚至没来得及跟屋里,那个给他端茶倒水的女人告别。 男人冲到村口。 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小青!” 他嘶吼一声,疯了似的跑过去,一把将女人从地上抱起来。 夫妻俩,在荒寂的村口,抱头痛哭。 远处,山路的拐角。 黑色的悍马车灯闪烁了一下,随即缓缓掉头,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 顾亦安看着那对相拥而泣的男女,又看了一眼悍马消失的方向。 他知道,成了。 …… 下午,那对夫妻将顾亦安送回汇金大厦。 他回到工作室,将自己重重摔进沙发。 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胸腔里积压的疲惫如有了实质,随着一口长气被吐出。 演戏,原来比打架还累。 他刚准备拿出那个“哑巴”的弹夹,确认一下监视者的最终反应。 门,却“咔哒”一声,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 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材的曲线,堪称完美。 嘴角噙着一抹笑,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像一层精致的琉璃面具。 顾亦安维持着瘫在沙发上的姿势,用一种抱歉的口气开口。 “今天收工,不接活。” 女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天然的妩媚,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戏谑。 “有钱都不赚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顾亦安背部的肌肉,猛然绷紧。 这个声音…… 他从“哑巴”感官共享里听过,却从未见过真人的那个声音! 金环! 第191章 金环 听出来人的声音,就是那个金环。 顾亦安陷在沙发里的身体,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僵硬。 无数念头,在心头闪过。 难道她就是宗世华安插的间谍? 自己的接引人? 这些疑问只存在了一瞬,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只要对方不主动亮明身份,他就必须一无所知。 随即,他刚刚绷紧的肌肉,彻底松弛下来,整个人重新瘫回沙发深处。 “钱是好东西,也得有命花才行。” 顾亦安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坐直了些, “今天接了个棘手的生意,法力耗损严重。” “不是什么非生即死的急活,明天请早。” 他这套说辞,完全符合刚刚“大展神威”后,元气大伤的神棍形象。 金环显然不吃这套。 她径直走到顾亦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黑色风衣的下摆滑开,露出一截被丝袜包裹的、惊心动魄的腿部弧线。 “哦?你这都能接什么活?” 她饶有兴致地问,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天眼门,涉猎驳杂。” 顾亦安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 “天、医、命、相、卜,皆通一二。不过,祖师爷传下来的,主要还是个卜字。” 他顿了顿,补充道:“细分一下,就是卜算人的去向。当然,你要找猫找狗,也行,价格跟人一样。” 金环眼波流转,笑意更浓。 “奥,那除了卜,这天、医、命、相,又是什么?” 她没有直接说要找人,反而问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显然是在试探。 “天,知天命,顺天意,看的是气运流转,国祚兴衰。这门学问太深,我道行不够,不敢妄言。” 顾亦安摇头晃脑,一脸深沉。 “医,不是治病,是治心。心病还须心药医,解的是心结,渡的是心魔。” “命,批的是八字,算的是流年。富贵在天,生死由命,能看,但不能改。” “至于相……” 他目光,扫过金环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 “就是看面相,手相,骨相。” “从一个人的皮囊,窥探其魂魄的成色。” 金环的兴趣,似乎更浓了,她身体微微前倾,一缕发丝垂落颊边。 “那顾大师,先给我看个相吧?” 顾亦安的目光,终于名正言顺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从眉眼到唇鼻,足足看了半分钟。 然后,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之前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惊惧。 他猛地移开视线,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你这面相,我……我看不了。” “为什么?”金环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锐利起来。 “怕我不给钱?” “不是钱的事!”顾亦安摆了摆手,想在躲避什么瘟疫。 “你的面相,我不收钱,我也不敢收!”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你身上的煞气,太重了。” 金环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顾亦安继续用那种混合着恐惧、和悲悯的语气说道。 “你手上沾过血,还不止一滴。” “怨气缠身,阴魂不散,已经凝成实质,盘踞在你眉心命宫。” “我若强行窥探,必遭反噬,轻则折损阳寿,重则当场暴毙。” 他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姑娘,你的劫数太大,我道行太浅,渡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这番话,七分假,三分真。 从她和德叔对话,还有“金环”这带毒的名号,推断她身上有煞气,再正常不过。 但什么“怨气缠身”“阴魂不散”,纯属他胡编乱造,目的就是用玄学,彻底击穿她的心理防线。 果然,金环脸上的玩味,彻底消失了。 她看着顾亦安,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惊疑。 能被人一眼看穿,甚至说得如此玄之又玄,这还是头一遭。 她信了一半。 “不看就不看。” 金环很快恢复了镇定,将话题拉了回来。 “我来找你,是想找人,这个总该行了吧。” 这才是正题。 顾亦安暗自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犹豫,好像还在忌惮她身上的“煞气”。 “找谁?” “我叔叔。” 金环答得很快,像早就编好了剧本。 “他叫范有德,是个语文老师。前几天出门散步,就再也没回来。报警了,警察也找不到人。” 范有德? 德叔? 顾亦安差点笑出声。 这帮人,还真是……有点黑色幽默。 他心里已经明镜似的,这是监视之后不放心,要亲自下场,用最终考试,来验证自己的成色。 “只要人还活着,三界之内,五行之中,便有迹可循。” 顾亦安把那套惯用的说辞,又搬了出来。 “不过,我这门手艺,收费是根据要找之人的命格来的,十万起步,上不封顶。” “要是牵扯到什么前世今生,因果轮回,那得另外加钱。” 他话锋一转,又瘫回沙发里。 “不过今天确实不行了,法力透支,天眼晦暗,强行施法,怕是会算不准。” “说个价吧。”金环淡淡地开口。 顾亦安干咳一声,正色道: “既然是老师,那必然是文曲星下凡,命格清贵,就算沾了你的煞气,破费些法力也能找到。” “这样,看在你是文化人的家属份上,给你个最低价,十万。” 他伸出手:“信物可有?” “当然带来了。” 金环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黄铜外壳的打火机,款式很老旧,边角都磨得发亮了。 “这是我叔叔最喜欢的打火机,用了十几年了。” “可。” 顾亦安接过打火机,冰冷的触感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反锁工作室的门,让金环噤声,盘膝而坐,将打火机握在掌心。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天眼无量,地眼神通,开我法眼,照见虚空……” 还是那套胡编乱造的咒语,念得抑扬顿挫,神神叨叨。 窃听器另一头的德叔,想必听得也很过瘾。 念毕,并指如剑,虚点眉心。 “起!” 神念沉入。 黑暗中,无数彩色丝线爆开,其中一道最粗壮的金色轨迹,笔直地指向了对面的希尔曼大酒店。 就是它了。 神念如针,扎入。 嗡—— 感官切换。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酒店房间的景象,装修豪华,视野开阔。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茶,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 窗外的景象,顾亦安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所在的这栋汇金国际大厦。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工作室的窗户。 十秒,顾亦安果断收回神念。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装出极度疲惫的样子,脸色都白了几分。 “找到了。” 他声音沙哑地说。 金环一直紧盯着他,见他睁眼,立刻问:“在哪?” “不远。” 顾亦安站起身,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 “就在对面。” “你带我去。”金环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走。” 顾亦安没有废话。 他知道,真正的戏肉,现在才刚刚开始。 两人走出汇金国际,穿过马路,来到对面的希尔曼酒店。 一进大堂,顾亦安就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感应”起来。 片刻,他睁开眼,指向电梯。 “在楼上。” 进入电梯,他没有立刻按楼层,而是又闭目感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指,按下了19楼。 电梯门打开,他走出电梯,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又摇了摇头。 “不对,气息在这里变弱了,还得往上。” 他这番操作,把一个通过“法力”追踪目标的大师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两人重新进入电梯,这一次,顾亦安直接按了23楼。 顶层,行政套房区。 顾亦安领着金环,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里穿行。 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他指着那扇门,对金环说:“你叔叔,就在里面。” 金环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震惊。 她深深地看了顾亦安一眼,没有去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房门。 “请进吧,顾大师。” 顾亦安跟着她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是个豪华套房。 客厅里,那架天文望远镜已经不见了。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悠然地品着茶,正是德叔。 角落的阴影里,坐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面无表情,正是哑巴。 德叔看到他们进来,放下了茶杯,微笑着鼓起了掌。 “果然是顾大师,天眼门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顾亦安没有坐,他看着德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你们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来帮这位老板找叔叔的。” “开门见山吧。”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站起身,主动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下,创界科技,执行总监,范有德。你可以叫我德叔。” 创界科技。 终于来了。 顾亦安故作惊讶,没有去握那只手,反而退了一步。 “创界科技?你们是跨国的大企业,找我一个方外之人,所为何事?” “当然是寻人。” 德叔收回手,也不尴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顾大师的本事,我们亲眼见识过了。” “这世上,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也有太多科技找不到的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顾亦安沉吟片刻,一副掉进钱眼里的样子。 “寻人,是我天眼门的主要业务。” “不过,我的收费,可是很高的。” “哈哈哈!” 德叔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钱,不是问题。” 他盯着顾亦安,缓缓说道:“第一笔业务,我们帮你还上,你父亲顾川的所有债务。” 顾亦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秒。 父亲的债务。 那是几千万的巨额债务。 这无疑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但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德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 “当然,条件是,一年内,成为创界科技的专属顾问,只为我们服务。” “后续的费用,按次结算,价格,你自己开。” 拉拢,利诱,捆绑。 一套组合拳,打得又快又狠。 顾亦安脸上露出挣扎、狂喜、又带着一丝不安的复杂表情。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父亲曾是创界科技的高级研究员。” “我一直以他为荣,追寻他的脚步,进入创界科技,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能为创界服务,是我的荣幸!这活,我接了!” 他演得慷慨激昂,像一个终于找到组织的迷途青年。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德叔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在正式合作之前,我先帮你一个小忙。”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替你抓到一个,跟踪你的,卧底。” 顾亦安一愣:“卧底?” 德叔没有回答,只是朝角落里的哑巴使了个眼色。 哑巴站起身,走到客厅一侧的一扇卧室门前,拉开了门。 卧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一把椅子摆在房间中央。 椅子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嘴巴被塞着一块毛巾,正在徒劳地挣扎着。 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顾亦安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刹那间冻成了冰。 江小倩! 第192章 私生女 江小倩! 她怎么会在这里? 大脑在极致的惊骇中,以毫秒级的速度疯狂运转。 人是活的。 身上没有严刑拷打的痕迹,衣服也还算整洁。 德叔的话里,提到了“跟踪”和“卧底”。 结论瞬间弹出。 江小倩这夯货,肯定是放心不下自己,又拉不下脸回来,所以一直在某个角落偷偷观察。 而她这种业余的跟踪行为,在德叔这种老狐狸的眼里,无异于黑夜里的萤火虫。 这是测试。 一道足以让他和江小倩万劫不复的,终局测试。 这场戏,但凡错一句台词,一个表情,就是死。 德叔欣赏着顾亦安脸上那瞬间的血色褪尽,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像是关切晚辈的长者。 “顾大师,这个女人,今天一整天都在暗中跟着你。”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个,儿童望远镜。 “我们抓住她时,她正在这栋楼的另一间房里,用这个,观察你的工作室。” 德叔脸上的笑意,愈发和善。 “我想,你们这些玄门中人,应该更忌讳因果牵连吧。” 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哑巴,你替顾大师,把这段不干净的因果……了结了吧。” 哑巴面无表情地点头。 他从后腰抽出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黑沉沉的枪口,稳稳地指向江小倩的眉心。 江小倩的眼睛瞪到了极限,嘴里被毛巾堵着,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身体被恐惧攫住,疯狂地挣扎。 “等等!” 顾亦安的声音嘶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整个人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哑巴和江小倩之间。 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胸膛,死死地挡在了那冰冷的枪口前。 动作快到极致,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悲壮。 整个房间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金环交叠的双腿放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德叔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如井。 哑巴的手很稳,枪口就顶在顾亦安的胸口,纹丝不动。 他也在等。 等一个解释,或者等一个露出破绽的瞬间。 “德叔,误会,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顾亦安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德叔,声音因急切而变调。 “我……我有隐情啊!” “哦?” 德叔拖长了音调。 “说来听听。” 顾亦安的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屈辱、悲愤,又夹杂着无尽无奈的复杂神情。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揭开一道不愿示人的伤疤。 “哎,说出来……不怕几位笑话。”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江小倩身上。 江小倩看到他挡在自己身前,眼里的惊恐,已经变成了巨大的感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顾亦安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眼里的泪水,瞬间凝固。 “她……其实是我师父的私生女。” 顾亦安的声音沉痛,带着一种自嘲般的悲凉。 “我师父,也就是上一代天眼门主,其实早就死了。” “他临终前,把我叫到床前,说他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被寄养在别人家的女儿。” “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她,算是我这个徒弟,替他还的债。” 这番话,让房间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当事人江小倩。 她的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圆,满脸都写着“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顾亦安无视了她的表情,继续用那种沉痛的语气说道。 “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没做好。” “本想让她在工作室里做个接待,好歹有口安稳饭吃,将来再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也算了却师父的遗愿。”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嫌恶。 “可惜啊!这丫头懒散惯了,成天就知道吃,什么活都不干!” “我这工作室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 “我说了她几次,她还跟我顶嘴,我一气之下,才……才把她赶了出去。” 他看向德叔,脸上满是“家丑外扬”的尴尬。 “她心里对我肯定有怨气,跟踪我,估计也是想找机会报复我。” “或者看看我没了她,是不是真的就关门大吉了。” “小孩子心性,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这套说辞,将所有矛盾,都完美地缝合了。 他为什么“开除”她?因为她烂泥扶不上墙。 他为什么又要奋不顾身地救她?因为师门情分,临终托孤,这是“责任”,不是“感情”。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刻薄、无情,却又被道义捆绑的复杂形象。 这种形象,远比一个伟光正的英雄,更能让德叔这种人信服。 最重要的是。 这番话,也彻底把江小倩从一个“潜在的情侣、知情人”,降格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的累赘”。 德叔眼里的审视,终于淡去了一些。 他活了这把年纪,见过太多因为各种原因,反目成仇的师兄弟,也见过太多不成器的“道二代”。 顾亦安这番说辞,合情合理,甚至充满了人性的真实感。 德叔朝哑巴递了个眼色。 “既然是误会,就算了。” 哑巴会意,伸出手,一把扯掉了江小倩嘴里的毛巾。 “我我我……卧槽你姑奶奶!你个死老头子敢绑你老....” 那个“娘”字还没吼出来。 一块带着体温的毛巾,又被精准地、粗暴地塞回了她的嘴里。 是顾亦安塞的。 他动作快如闪电,塞完之后,还恶狠狠地瞪了江小倩一眼。 然后转过身,对着德叔和金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几位……看到了吧?”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是我不顾师父的遗言,不是我这个当师兄的无情无义……实在是……哎!” 一声长叹,包含了无尽的辛酸,和“家门不幸”的耻辱。 “噗嗤。” 金环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胸前的波澜随之起伏。 德叔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上,也终于漾开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他们信了。 江小倩这句石破天惊的国骂,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哪个女人,在心上人舍命相救之后,第一句话是这个。 这泼妇般的反应,完美印证了顾亦安口中,那个不知礼数的私生女形象。 德叔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沙发,端起茶杯。 “顾大师,人你带走。明早八点,到这里来集合,我们出发。” “好。” 顾亦安点头,如蒙大赦。 他转身走到江小倩身边,一边解着她身上粗糙的绳子,一边压低了声音。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他娘的想死,就继续嚷嚷,没人拦着你!” 说话的瞬间,他的指尖在江小倩的手心,飞快地划了一下,同时右眼极快地眨了一下。 江小倩浑身一颤。 她脑子再夯,此刻也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立刻闭上嘴,用力点了点头。 绳子解开,顾亦安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让人窒息的套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金环的笑声,才彻底释放出来。 “德叔,这个顾亦安……还真是个妙人。” 德叔呷了一口茶,目光幽深地看着窗外。 “是不是妙人,很快就知道了。” ..... 走出希尔曼酒店的大门。 晚风一吹,江小倩瞬间活了过来。 后怕过后,巨大的喜悦和兴奋涌上心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赶我走的!” 她一把甩开顾亦安的手,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我真是你师父的私生女........?.” “闭嘴!” 顾亦安却脸色一沉,猛地抓住她的手。 江小倩被他这一下弄懵了,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进了汇金大厦,顾亦安没有坐电梯,而是拉着她一头拐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 防火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 。 “你听着,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关乎我们两个人的性命。” 顾亦安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异常凝重。 江小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的工作室,被人安装了窃听器,很可能还有摄像头。” “从我把你赶走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江小倩倒吸一口凉气,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我知道!是那个女的!” “就是刚才房间里那个穿风衣的女人,那天她来店里,赖着不走....” 顾亦安打断她:“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听我说,一会回到工作室,你必须把戏演完。” “我说什么,你都听着,不许顶嘴,不许反驳。” “明天我跟他们走后,你找个借口,把工作室翻个底朝天,把所有窃听器都找出来,处理干净。” “你要跟他们走?” 江小倩的声调一下子高了, “那帮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太危险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力气大,还能保护你!” “不行!” 顾亦安断然拒绝。 “他们要的是我的天眼神功,不会对我怎么样。” 江小倩还想说什么,却被顾亦安用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她知道,他不是在商量。 “……好。” 她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工作室。 顾亦安反手关上门,看都没看江小倩一眼,径直走到茶几前,指了指那个积灰的“祖师爷”神龛。 “现在,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 “以后在这里做事,记住规矩。” “每天第一件事,给祖师爷上香、敬茶、擦供桌。” “第二件事,把这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我不希望再看到一粒灰尘。” “你的工资,每月一号发。干得好,有奖金。” “敢偷懒耍滑,或者再像今天这样给我惹麻烦,别怪我不念师父的情面。” 江小倩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攥着衣角,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委屈。 但顾亦安知道,这夯货低着头,八成是在憋笑。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那想哭又想笑,五官都快拧到一起的滑稽表情。 不行,这演技太拙劣,不能让她再待下去了。 “在你嫁出去之前,先安稳住在你养父母那里。” 顾亦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今天就到这,回去吧。” “明天记得早点过来上香,迟到一分钟,扣一百。” 江小倩猛地抬起头,眼睛严肃,但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地往上翘。 顾亦安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 用手背抹了抹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她那滑稽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顾亦安紧绷的神经,没有半分松弛。 反而,在寂静中绞得更紧。 他知道。 这一天,终于来了。 蛰伏许久的等待,只为此刻。 “创界科技”那扇门的背后,是万丈深渊,还是唯一的真相? 前路凶险,无法预知。 第193章 入局 通往省会青南市的高速上。 黑色的悍马越野,平稳地行驶在车流中。 车内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哑巴专注地开着车,整个人像是与方向盘融为了一体,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副驾上的德叔闭着眼,嘴角那抹狐狸般的笑意,像是焊在了脸上。 后座。 金环侧过头,靠近顾亦安,一股馥郁的香水味,像蛇一样缠了过来。 “顾大师,这路上多无聊,不如帮我看看姻缘?”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却在审视。 顾亦安眼皮都没掀一下。 “你的姻缘,不是我不想看,是不好看。” “哦?怎么个不好看法?”金环的兴趣更浓了。 顾亦安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慢悠悠地开口。 “你命里的桃花,开得太盛。” “盛还不好吗?”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顾亦安摇了摇头,故作深沉, “而且,你这桃花,不是正经桃花,是桃花劫。” “还是那种……PVP服务器里开了红名,逮谁砍谁。” 金环脸上的笑意,第一次敛去了。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透出几分锐利的正色。 她混迹于刀口舔血的男人堆里,每一段关系都始于利益,终于血光,从未有过善终。 这个比喻,精准得让她后背发凉。 “真有意思。” 她坐直了身子,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顾亦安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 宗世华说的“接引人”,将他带入“创界科技”内部的钥匙,就在这辆车里。 不像是哑巴,他是个杀戮机器。 更不可能是德叔这种核心层的老狐狸。 难道是这个在试探自己,又评估着自己的女人 ——金环? 一个多小时后,悍马驶下高速,汇入青南市繁华的车流。 最终,车在国庆路“创世大厦”前停下。 大厦门口人来人往,多是穿着职业装的普通白领。 门口站着的两个保安,穿着不合身的制服,一个在打瞌睡,一个在低头玩手机,松松垮垮,一副混日子的模样。 总部?绝不可能。 一个能颠覆一个国家的恐怖组织,其总部绝不会是这种连个专业安保都没有的商业大楼。 这里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 德叔领着他们走进大厅,无视了前台的问候,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升至三楼。 幽静的长廊铺着吸音的厚地毯,墙上挂着看不出真假的名家字画。 德叔推开一间标着“观澜”的茶室门。 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立刻起身,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黑色小包,神情恭敬。 “德叔。” “东西到了?” “按您的要求,派专机从总部连夜送来的。”青年双手将包递上。 专机,连夜。 顾亦安捕捉到这两个词。 看来,“创界”的真正总部,离这里非常远。 德叔接过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用丝绒包裹的小物件,递到顾亦安面前。 “顾大师,这是你要找的第一个人。” 顾亦安接了过来。 东西很小,触手冰凉坚硬。 他展开丝绒,看到那东西的全貌。 一个不到指甲盖大小的黑色三角形物体,边缘异常锋利,表面有着奇特的纹理,像是某种不知名金属的碎片。 “这是什么?”顾亦安问。 “是他身上的一部分。”德叔的回答轻描淡写。 顾亦安的指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人身上……会长出这种东西? 顾亦安抬眼看向德叔,语气平静。 “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才好定位。比如,年龄,职业。” 德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是在欣赏他恰到好处的试探。 “十五岁。” 德叔缓缓吐出三个字。 “是个男孩。” 他顿了顿,看着顾亦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你只需要知道,他是我们的人。其他的,不必多问。” 顾亦安瞬间联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 他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惊骇,脸上不动声色。 他很清楚,有些问题不必问出口。 问了,也绝不会得到答案。 “好,我试试。”他将那黑色三角托在掌心, “施法卜算时,需要绝对安静,劳烦几位,不要出声。” 说完,他便盘膝坐下,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将咒语念得含糊不清,晦涩难懂,充满了原始的神秘感。 德叔、金环、哑巴,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咒语念毕,顾亦安并指如剑,在眉心虚空一点。 “起!” 神念瞬间沉入掌心的黑色三角。 嗡—— 无尽的黑暗中,无数丝线爆开。 其中一条最为粗壮的金色轨迹,笔直地指向遥远的北方。 羁绊如此清晰! 顾亦安的神念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方向,正北。 金色轨迹的尽头,是一片无垠的白色冰原。 可就在神念试图追溯到终点时,那道凝实的金色轨迹,竟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了! 顾亦安果断收回神念。 前后不过五秒,他缓缓睁开眼。 “找到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极度的疲惫。 一直盯着他的金环立刻追问。 “在哪?” 哑巴也转过头,投来探寻的目光。 “太远了。” 顾亦安喘了口气。 “我只能确定一个大概的位置……在极北冰原。” “因为距离太远,超出我法力所及,无法定位到精确的位置。” 他说完,德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那惊讶很快就变成了然。 “辛苦了。” 德叔说着,又从那个黑色小包里,拿出了另一件用丝绒包裹的东西。 “顾大师,这里还有一件,是个女孩,19岁,她也是我们的人。” 顾亦安接过来,打开一看。 是一小卷乌黑的头发,发丝细软。 顾亦安捏着那卷头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德叔,不是我不尽力。连续施法,对我损耗极大。” “天眼之力,用一分,少一分,需要时间恢复。” “强行施为,恐怕会影响结果的准确性。” 他必须把“冷却时间”这个概念,用玄学的方式包装出来。 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用的是“法术”,而不是某种可以连续使用的“异能”。 “不急。” 德叔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大师先调息,我们等你。” 顾亦安不再多言,重新盘膝闭目,摆出一副五心朝元、入定回蓝的架势。 十多分钟后,顾亦安觉得戏演得差不多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 “可以了。” 他拿起第二件丝绒包,打开,里面是一小卷乌黑柔软的头发。 流程,再次重复。 神念沉入。 这一次的金色轨迹明显弱了许多,但方向,依旧是那片白色的极北冰原。 并且,在几乎相同的位置,轨迹戛然而生。 顾亦安收回神念,疲惫地摇了摇头。 “和前一个一样,同样是在极北冰原的某个区域失去踪迹。” 德叔听完,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你确定是极北冰原?” 顾亦安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我天眼一脉的卜算术法,追溯的是生者与此世间的羁绊。” “人若在世,其缘法轨迹,便清晰可辨。” “若是身故,缘法自断,也就无迹可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的术法,不会出错。” “好,很好。” 德叔站起身,对顾亦安说道:“顾大师,辛苦了。今天我们就动身。” “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安排一下。” 说完,德叔便带着金环和另一名青年男子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顾亦安和那个沉默的哑巴。 顾亦安靠在椅子上,维持着施法过度的疲惫姿态,目光却落在了哑巴身上。 当初他在临河职业高中伪装成保安,自己数次出入,都未曾逃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还有万群商城顶楼,为了救苏晴,自己用购物车将他狠狠撞下高楼。 一个顶级的杀手,面对曾经重创自己的仇人,却表现得像个从未见过对方的陌生人。 为什么?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难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接引人”? 这是一个绝佳的试探机会。 “哑巴大哥。”他故意用沙哑的嗓音开口。 听到声音,哑巴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亦安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总觉得你很面熟。” 哑巴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一丝涟漪。 他静静地看了顾亦安两秒,又缓缓地转回头去,重新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 顾亦安心头一凛。 这不是无视。 这是绝对的、刻意的、抹除一切痕迹的“无反应”。 正当顾亦安思绪翻涌之际,房门再次被推开。 德叔回来了,神情严肃,不带半句废话。 “我们,现在就动身。” 第194章 泰米尔岛 苏俄,泰米尔岛。 北冰洋的寒风,像无形的砂纸,打磨着这片亘古的苔原。 低温让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瞬间凝结成白色的冰晶。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文明的边缘。 一座戒备森严的军用基地内,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温暖如春,与窗外的极寒世界判若两重。 德叔、金环、哑巴,三人呈三角之势,分坐各处。 房间中央,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皮肤因常年户外工作,而显得黝黑干裂的中年男人。 他叫胡铮,国内顶尖的极地环境学教授,此刻他厚重镜片后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个人。 顾亦安。 他盘膝而坐,掌心托着那卷乌黑的秀发。 双目紧闭,神情肃穆,嘴唇翕动,念诵着古老的咒文。 这套流程,他已经驾轻就熟。 在众人眼中,他是一位正在沟通天地、追溯因果的玄学大师。 施法前摇完毕,神念沉入掌心。 黑暗如期而至。 发丝中蕴含的羁绊,化作无数纷乱的彩色丝线。 其中一道纤细却凝实的金色轨迹,清晰地指向冰原深处。 神念注入。 感官共享的刹那,并没有预想中的画面传来。 眼前是一片纯粹的、安宁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影像。 但皮肤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一种温暖。 不是火焰的炙烤,也不是阳光的暴晒,而是一种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的的舒适感。 平和,安详,让人几乎要沉溺其中。 两次感应,无论是之前那个锋利的黑色三角碎片,还是现在这卷柔软的头发,结果都出奇的一致。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只有这诡异的、令人沉溺的温暖。 他的脑海中,结论瞬间弹出。 这不是睡觉。 这更像是一种深度的休眠。 是生命为了对抗极端环境,而主动进入的最低能耗维持状态。 二十秒,神念果断抽离。 顾亦安缓缓睁开眼,脸上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疲惫。 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北极圈地图前。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科考站、地质标记和等高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越过那些人类已经踏足的彩色区域。 最终,落在一片代表着未知、与禁忌的纯白之上。 一个点。 一个在地图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代表着绝对禁忌的点。 “在这里。” 顾亦安的声音,带着施法过后的虚弱感,却异常坚定。 胡铮教授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扶住几乎要滑落的眼镜,视线死死钉在顾亦安手指的位置。 当他看清那个位置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利。 “经度深渊!这绝对不可能!” 德叔、金环、哑巴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胡铮。 胡铮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指着地图上的那个点。 “经度深渊……在物理定义上,这个点根本就不该存在!” “那是所有经度的理论汇集点,一个空间悖论。” “它没有固定坐标,因为它同时是所有经度。” “你无法确定去往那里的方向,因为它本身就包含了所有方向。” 胡铮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但空间错乱还不是最可怕的……那里,还汇集了全球所有时区变更线!” “时间在那个点失去了线性!它不是某个确切的时刻,而是任意时间。” “上一秒和下一秒,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日期!” “虽然那里卫星遥感显示,其深处,存在未知的热源,但地表温度常年低于零下七十度” “别说人了,根据我们研究所的模拟推演。” “在那种极端的环境下,连最顽强的嗜极细菌,都无法存活!”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科学家的绝对自信。 “你一定是搞错了!那里从未有人类踏足,那里是生命的禁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顾亦安,等待他的解释。 顾亦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扫过情绪激动的胡铮,那眼神里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看待夏虫不可语冰的淡然。 “天眼所见,即为真实。”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沉重下来。 “天眼门,从不出错。” “我们要找的那两个人,就在那里。” “而且,他们都活着。” “你……” 胡铮被他这种神棍般的笃定,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你这是唯心主义!是伪科学!是拿人命开玩笑!” 德叔一直没有说话。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张狐狸般的笑脸,此刻被灯光映照得晦暗不明。 胡铮的科学论断,他听进去了。 顾亦安的玄学结论,他同样记在心里。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目光看向胡铮,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和善的笑容。 “胡教授,既然人类从未到达过那里……” 他顿了顿,笑意更浓。 “那我们,就去做第一批进入那里的人。” 胡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看着德叔,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范总监,这不是救援,这是去送死!” “我不同意!我绝不参与这种疯狂的计划!”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说道: “我退出!之前创界资助我们研究所的所有经费,我会想办法还上!我不干了!” “退出?” 德叔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胡铮面前,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 动作轻柔,像是关怀备至的长辈。 “胡教授,你为创界服务了十五年,应该很清楚……”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胡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创界,从来没有退出这个选项。” “你以为,今天你走出这个门,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德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倒映着胡铮写满恐惧的脸。 无尽的恐惧从脚底升起,瞬间吞噬了他全身。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科学家的风骨,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 最终,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垂下头。 “好……”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绝望。 “那就……试一次吧。” .......... 三天后。 基地的简易机场上,一架伊尔-76运输机,螺旋桨搅动着寒风,发出沉闷的轰鸣。 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男人,正列队从机舱内鱼贯而出。 他们不是军人。 他们身上没有属于军队的纪律感,只有一股野兽般的桀骜。 大部分是白人,高大的身躯,裹在厚重的战术装备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疤和纹身。 人群中,还有三名黑人,肌肉虬结,眼神警惕。 这是一群亡命徒。 是德叔用重金,从世界各地招募来的专业炮灰,每一个都有着丰富的极地生存和作战经验。 顾亦安站在远处,默默观察着这群人。 他们的装备极其精良,从GPNVG-18四目夜视仪,到定制的极地迷彩作战服,无一不是顶级货色。 但他们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麻木。 为钱卖命的人,不会在乎任务的目标是什么。 这正是德叔需要的。 “这是你的装备。” 金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个硕大的背包,被扔了过来。 顾亦安接住,掂了掂,分量不轻。 打开背包,里面是一整套顶级的专业极地装备,从防寒服到登山靴,一应俱全。 他的目光在装备中一扫,落在一个小盒子上。 里面竟是十支雷神能量胶。 这倒是意外之喜。 为了避免引起德叔不必要的怀疑,他这次并未携带这种东西。 没想到居然会配发。 这十支能量胶,来得正是时候。 人员集结完毕,所有人被带到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胡铮教授站在投影幕布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学者的专注。 他别无选择。 唯一的活路,就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带着这群疯子完成任务,然后活下来。 “Gentlemen, liSten Up!” 胡铮清了清嗓子,用流利的英语开始了培训。 “先生们,请注意!” 顾亦安虽然不精通英语,但连蒙带猜,也能听懂大概。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人类从未踏足的绝境。” “所有现代科技,在那里都将成为一堆废铁。” 他切换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地球磁力线的动态图。 “北极是地球的磁极之一,太阳风暴引发的磁暴,在这里异常剧烈。” “它会形成磁暴绞索,所有GPS、惯性导航系统,都会被高强度带电粒子流,彻底瘫痪,或者永久性损坏。” “这意味着,我们唯一的指引,就是最原始的星象,和这位……顾大师。” 他说到“顾大师”时,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嘲讽。 他又切换了一张图,上面是一架机翼结满厚冰的飞机模型。 “极地高空,存在大量过冷水滴和冰晶。” “飞机一旦进入这种瞬时深度冻结云团,机翼和机身,会在几秒钟内积聚数吨重的冰壳,这远远超过任何除冰系统的能力。” “唯一的下场,就是飞行性能归零,像一块石头一样直线坠落。” “所以,飞机只能将我们送到安全距离之外,剩下的路,要靠我们自己走。”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胡铮的声音在回响。 那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雇佣兵,此刻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慢。 他们是亡命徒,不是傻子。 面对这种来自大自然的、无法抵抗的伟力,再强悍的个体,也显得无比渺小。 胡铮继续讲解着极地生存的各种注意事项。 如何搭建庇护所,如何分配体力,如何应对突发的暴风雪,甚至……如何上厕所。 “在零下几十度的环境里,任何暴露在外的皮肤,都会在瞬间冻伤。” “所以,尽量使用装备里的尿瓶,解决问题。” 话音刚落,一个坐在前排,留着络腮大胡子的白人雇佣兵,突然举起了手里的一个塑料瓶子,冲着不远处的金环吹了个口哨。 “教授,那这位美女呢?” “她一蹲下,那漂亮的屁股,不就冻在地上了吗?” 他那粗俗的比喻,引得周围的雇佣兵,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这群在生死线上打滚的男人,唯一的乐趣,就是这种荤腥不忌的玩笑。 “QUiet!” 胡铮猛地一拍桌子,镜片后的眼睛,喷出怒火。 “如果你们还想活着回来,就把那些龌龊的念头收起来!” “在这里,一个最微小的失误,都足以致命!” 雇佣兵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金环坐在角落里,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那个大胡子一眼。 但顾亦安却清晰地捕捉到,在她低头整理手套的瞬间,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一道冰冷的杀意。 一闪即逝。 冰冷,无情。 顾亦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已经给那个大胡子判了死刑。 这个女人,动了杀心。 培训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胡铮宣布结束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德叔站起身,拍了拍手。 “各位辛苦了。基地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补充体力。” “吃完这顿饭,我们就出发。” 他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好像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远征,而是一次轻松的郊游。 众人陆续起身,走向基地的餐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顾亦安跟在哑巴身后,心中一片冰冷。 这顿饭,将是很多人的最后一餐。 第195章 血冰 基地的餐厅,巨大而空旷。 十九名雇佣兵,动作麻利地领着餐盘,金属碰撞声,在空间里激起单调的回响。 食物是高热量的军用压缩餐。 浓郁的肉酱和土豆泥气味,也压不住空气里淡淡的机油味。 顾亦安、金环和哑巴领了饭,走向角落的空桌。 路过那群白人雇佣兵时,先前那个吹口哨的络腮胡大汉,正和同伴高声说笑着。 他看见金环走过,眼神轻佻,满是赤裸的欲望。 手臂毫无征兆地伸出。 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金环挺翘的臀部上。 “啪!” 一声脆响。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了过来。 大胡子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效果十分满意,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美女,坐这儿,哥哥罩着你。” 金环缓缓转过身。 她脸上没有一丝怒意,反而绽开一个笑容,妖媚入骨。 她伸出食指,轻轻推开大胡子还想作乱的手,身体顺势前倾,凑到他耳边。 声音娇嗲得能拧出水来。 “哥哥,你好坏,吓到人家了。” 她甚至还佯装撒娇,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大胡子的后背。 “哈哈哈!” 大胡子爆发出得意的狂笑,他以为这个东方女人,已被自己彻底征服。 周围的雇佣兵,也跟着发出暧昧的怪叫,荷尔蒙冲散了方才的紧张。 金环冲着大胡子抛了个媚眼。 扭动着腰肢,走向顾亦安他们那一桌。 大胡子得意洋洋地转回头,抓起一块黑面包塞进嘴里,准备继续和同伴吹嘘自己的“魅力”。 金环还没走到桌边。 她身后,那个狂笑的壮汉,动作猛地一僵。 下一秒,他一头栽进了自己的餐盘里。 脸,深深埋进了温热的土豆泥、和肉酱中。 “喂,鲍里斯,你饿死鬼投胎吗?” 他旁边的同伴笑骂着,伸手去推他的肩膀。 没推动。 同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加大了力气,用力一推。 “噗通!” 叫鲍里斯的大胡子,直挺挺地从椅子上翻倒在地。 死了。 脸上还沾着食物,表情甚至还停留在上一秒的得意。 但生机,已经彻底断绝。 没有挣扎。 没有呼喊。 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 餐具的碰撞声、说笑声,一切都消失了。 死寂,笼罩了整个餐厅。 所有人都看着地上那具逐渐变冷的尸体,又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望向那个正慢条斯理坐下的女人。 顾亦安拿着餐勺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瞬。 他的视觉,捕捉到了被无限放慢的真相。 就在刚才,金环转身用笑容和身体,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刹那。 她那只轻拍在大胡子后背的手,有一个微不可察、快到极致的抽搐。 一道银光,自她袖口弹出,又瞬间缩回。 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只留下一道几乎不存在的残影。 那是一柄极细的凶器,锋刃只有窄窄的一面。 从大胡子的后背,第七与第八节脊骨之间刺入,精准地切断心包动脉,然后瞬间拔出。 整个过程,不足零点一秒。 快到鲍里斯的大脑神经,都来不及接收到死亡的神经信号。 他甚至还能回头,咬下一口面包。 顾亦安心头凛然。 这个女人…… 这已不是技巧,这是超越了人类极限的速度。 就算是剃刀、乌鸦那种觉醒者,也绝无可能达到这种速度。 结论只有一个。 金环,是中级觉醒者。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异,若无其事地坐下,拿起勺子,开始吃饭。 哑巴也坐了下来,继续进食,似乎天生就没有好奇心这种情绪。 餐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雇佣兵都明白了,这个娇媚诱人的东方女人,是一朵剧毒的食人花。 德叔这时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脸上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平静。 他朝门口的两个手下挥了挥手。 “急性心肌梗死,拖出去处理掉。” 他轻描淡写地定性。 “大家稍安勿躁,极地环境对心血管压力很大,这很正常。” “继续吃饭吧。” 两名手下熟练地将鲍里斯的尸体,像拖麻袋一样拖走,很快消失在门外。 剩下的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再看向金环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金环用餐巾擦了擦勺子,用流利的夏国语,低声抱怨。 “一群没有进化好的大猩猩,真不知道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金环,别总把心里话说出来。” 德叔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他不知何时端着餐盘,坐在了金环的身边。 他看了一眼顾亦安,脸上又挂起了那狐狸般的笑意。 “不过,金环这次说的有道理。” “从人种进化学的角度看,高加索人种,确实存在劣势。” 顾亦安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倒是真起了几分兴趣。 “比如说?” “你看他们的鼻子。” 德叔用勺子,指了指那群噤若寒蝉的白人。 “鼻梁高挺,鼻腔通道长,是为了预热寒冷空气,保护肺部。” “代价是,颅腔结构受到挤压。而我们亚种人,面部扁平,鼻腔短,大脑发育空间更大。”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皮肤。” “他们的白化皮肤,是为了在低光照地区,更好地合成维生素D。” “但黑色素的缺乏,让他们更容易受到紫外线损伤,也衰老得更快。” “你没发现吗?亚种人普遍比他们更耐老。” 顾亦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德叔又看了一眼那几个黑人雇佣兵: “反过来,尼格罗人种,短鼻子,高黑色素,是完美的耐热人种。” “但在这种地方,他们比白人更难受。” “当然,那都是在古代了。” 德叔话锋一转,笑道。 “现在嘛,一套好的装备,就能弥补所有进化学上的缺陷。” 顾亦安默然。 德叔这番话,看似科普,实则是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阐述着他对这些“工具”的看法。 在他眼里,这些活生生的人。 不过是一堆有着不同优缺点的生物零件。 鲍里斯的死,像餐桌上掉落的一块面包屑,没有在任何人心里掀起波澜。 饭后,所有人登上一架巨大的米26重型运输直升机。 螺旋桨搅动起漫天雪雾,将整个基地笼罩其中。 随着机身猛地一震,直升机拔地而起,朝着无尽的永夜深处飞去。 ......... 飞行了一个多小时后。 直升机,降落在一片由巨大帐篷、和集装箱组成的,废弃营地。 这里,是飞行器所能抵达的极限。 再往前,就是胡铮教授口中那个“磁暴绞索”区域。 舱门打开,一股酷寒实体般撞了进来。 那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剥离生机的绝对严寒。 空气本身就是亿万根无形的冰针,钻心刺骨。 顾亦安呼出的一口气,不再是白雾,而是在嘴边凝结成无数细碎的冰渣,簌簌落下。 顾亦安抬起头。 极夜的天空,不是预想中的墨黑。 而是一种能将人的视线与心神,一起吞噬的诡异靛蓝。 地平线尽头,一道幽绿色的光带悬浮着。 它无声地扭曲,舒展,变幻着无法言说的形态。 那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在动的东西。 美丽。 却没有任何温度。 营地前的空地上,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载具。 一辆体型庞大的履带式全地形车,停在最前方。 它的车身轮廓十分低矮,宽阔的履带深深压入雪地,显得异常稳固。 在它旁边,还停着五辆样式独特的雪地摩托。 每一辆都加装了完全封闭的驾驶舱,以隔绝外界的酷寒。 德叔没有废话,只用手势下达了命令。 五名雇佣兵立刻跨上雪地摩托,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率先冲入前方无尽的黑暗。 其余人登上了全地形车。 车厢内部空间宽敞,暖气运行着,暂时隔绝了外界那剥夺生机的酷寒。 德叔举起对讲机,语气冰冷而清晰。 “摩托分队,拉开安全距离。进入磁区后,通讯随时会中断。” “之后,用信号弹联络。”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冰原上。 车轮碾过积雪的单调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四个小时后。 “滋……滋滋……” 对讲机里,突然爆出一阵尖锐的杂音。 一个扭曲、断续的声音,在电流的嘶鸣中挣扎着传来。 “……情况……停车……” 车辆猛地停下。 引擎的嗡鸣消失,死一样的寂静,瞬间灌满了车厢。 顾亦安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看去。 远处的五盏车灯,不知何时已成“人”字形排列。 在那最前方的车灯下…… 冰面上,有一大片红,挡住去路。 一种极不协调的血红色。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雪白的冰原上。 最前方驾驶雪地摩托的雇佣兵,已经下了车。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用对讲机报告。 只是那么直直地,一步一步,走向那片血色的冰面。 他的动作异常僵硬。 保持着一种诡异的、不变的速度,直直地走向那片血红。 “别让他过去!” 胡教授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德叔没有问为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对讲机,厉声命令。 “后退,不准靠近!” 但已经太晚了。 那雇佣兵已经走到了血色冰面的边缘。 他抬起脚,踩了上去。 没有挣扎,没有呼喊。 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那个人,就像被红色的颜料吞噬一样。 消失在了那片血色冰面中。 第196章 冰原鬼打墙 全地形车内的暖气,丝毫无法驱散钻入骨髓的寒意。 对讲机爆开一阵尖锐的电流声。 残存的信号里,传来摩托分队成员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尖叫。 “上帝!他……他消失了!” “那片红色……他走进去了!” 德叔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那片血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车厢里,胡铮教授的身体剧烈颤抖,牙齿在打战。 他扶着观察窗,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揉碎的砂纸。 “血冰藻……是血冰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胡铮吞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学者的严谨解释着这恐怖的一幕。 “那是一种极地的单细胞藻类,为了在极地环境活下去,它们聚集在一起。” “细胞里特殊的色素,能最高效地吸收光,所以是红色的。” 他指着那片冰面,眼神里混杂着学究式的狂热,与面对死亡的忌惮。 “它们吸收光能产生热量,融化周围的冰,形成一个盖着薄冰的水潭。” “下面是温床,但冰面本身,比纸还脆。” “最可怕的……” 胡铮的声音压成了气音,“它们代谢时,会排出一种挥发性神经毒素。” “无色无味。” “一旦吸入,会直接攻击中枢神经,产生你最渴望看到的幻觉。” 他望向那个雇佣兵消失的地方,脸上血色尽褪。 “他不是自己走过去的。” “他是看见了天堂,然后一脚踩进了地狱。” 科学的解释,比鬼故事更让人胆寒。 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用你最深的执念做诱饵,牵着你走向死亡。 德叔拿起手持GPS,屏幕上的信号,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跳动。 他看着地图上的等高线,又看了看那片在黑暗中,依旧红得刺眼的区域。 “左转,沿着它的边缘走,保持百米安全距离。” 德叔的命令,简洁而冰冷,迅速将众人从恐惧中拉回现实。 全地形车巨大的履带开始转动,车身转向,小心翼翼地与那片死亡之红拉开距离。 剩下的四辆雪地摩托,在前方组成菱形编队探路。 这段路,走得异常煎熬。 那片血冰藻的面积,远超想象。 车队在冰原上向左绕行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将那片不祥的红色彻底甩在身后。 车队重新校准方向。 朝最终目标——经度深渊,继续前进。 极夜的天幕,并非纯黑,而是一种能吞噬心神的深邃靛蓝。 地平线尽头,那条舞动的绿色极光,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活着的东西。 它像一条沉默的、没有体温的巨蛇,在天际线上无声翻滚。 时间在此地失去了刻度。 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永恒的夜、与枯燥的风。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顾亦安靠在椅背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通过车窗的缝隙,观察着外界的一切。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某些东西,正在变得粘稠。 那不是湿度,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改变。 胡铮教授则死死盯着前方,眼神紧张,双手紧紧抓着身前的扶手,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德叔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金环居然还在饶有兴致地欣赏极光,仿佛真的在参加一场昂贵的极地旅行。 这种极致的松弛,只能源于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 哑巴则从上车起就没动过,他闭着眼,呼吸悠长,像是与这片冰原,融为了一体。 车厢后部,剩下的十几名雇佣兵鸦雀无声。 二十人的雇佣兵队伍,任务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折损了两人。 他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 但此刻,面对这片连光都要吞噬的冰原,第一次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们知道,这次任务,能活着回去的概率,正在无限趋近于零。 压抑,在密闭的车厢内发酵。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随着车辆继续前行,前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色。 那不是雪,也不是雾。 它就像一堵固态的墙,顶天立地,横亘于此。 “保持队型,减速!” 德叔的声音刚落,那四辆作为前锋的雪地摩托,已经一头扎进了白色的巨墙之中。 橘红色的尾灯,闪烁了一下,便被浓雾彻底吞没,消失不见。 “一号!二号!收到请回答!” 德叔抓起对讲机,大声呼叫。 “滋……滋滋……”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越来越刺耳的电流噪音。 全地形车也放慢了速度,像一头谨慎的巨兽,缓缓驶入这片未知的冰雾。 车头刚一进入,顾亦安就感觉到车身猛地一沉。 “咔……咔嚓……” 一种细碎的沙砾刮过玻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前挡风玻璃,在瞬间被一层白霜覆盖,能见度骤降为零。 “是冰雾!” 胡教授惊叫起来。 “这不是水汽!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小冰晶!密度极高!” 车辆自带的加热系统全力运转,铲子形状的雨刮器,疯狂摆动。 却只能在厚厚的冰霜上,刮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随即,又被新的冰晶覆盖。 德叔不断地尝试联系雪地摩托。 但对讲机里,除了死寂般的电流声,再无任何回应。 他看了一眼手持GPS,屏幕已经变成了一片乱码。 所有的电子设备,在进入这片冰雾的瞬间,全部报废。 他们成了瞎子。 也成了聋子。 顾亦安的视线,透过雨刮器奋力铲出的那一小片空隙,死死盯着外面灰白的世界。 他的敏锐视觉,捕捉到了冰雾中一闪而过的异常。 “小心!前面有东西!” 他的喊声未落。 “喀拉!” 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全地形车像是撞上了一块大石,猛地停了下来。 车内众人被惯性甩得东倒西歪。 “下车!查看情况!” 德叔最先反应过来,声音依旧沉稳。 两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立刻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拉开沉重的车门,一前一后跳了下去。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晶,瞬间灌入车厢。 “报告!我们撞到了一辆雪地摩托!” 车外的雇佣兵大声喊道。 “是我们的车!但是……但是人不见了!” 德叔、金环、胡教授都跟着下了车。 顾亦安也裹紧防寒服,跟在最后。 一下车,那股剥离生机的严寒就包裹了全身。 这里的温度,比营地低了至少四十度。 只见一辆雪地摩托,被全地形车的左前履带撞得变了形,半个车身都扭曲了。 诡异的是,车上空无一人。 一名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蹲下身,用战术手电照着地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里……有拖拽的痕迹。” 众人顺着手电光看去。 在雪地摩托不远处,一堆破烂的衣物,散落在地上。 旁边,还有一把突击步枪。 但就是没有人。 没有尸体,没有残肢,什么都没有。 顾亦安走过去,蹲下身。 他看到,那套厚重的极地作战服,被某种利器撕成了碎片。 但碎片上,几乎看不到血迹。 “被……被吃了?”胡教授声音发抖。 “不对,” 另一个雇佣兵反驳,“如果是北极熊或者狼群,不可能连骨头都不剩下!” 胡教授脸色惨白地摇头。 “在极地,骨头是优质的钙质。和营养来源。任何食肉动物都不会放过。” “可是……可是没有血!” 那个雇佣兵还不死心,“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有血?” 一直沉默的德叔,缓缓开口,一句话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它们很饿。” “血,被舔干净了。” 恐惧,像这片冰雾一样,无孔不入。 德叔扫视了一圈脸色煞白的众人,命令道:“回车上。” 回到车内,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 一名雇佣兵看向德叔。 “长官,要不要发射信号弹?剩下的三个人可能就在附近。” “不行!” 胡教授立刻制止。 “冰雾是由温差和空气对流形成的!” “信号弹的热源,只会吸引来更浓的冰雾,把我们彻底困死在这里!” 德叔沉默片刻,终究放弃了这个念头。 “继续前进,慢速。” 车辆再次启动,以一种近乎爬行的速度,在无尽的冰雾中摸索。 车厢内,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顾亦安观察着德叔,这个男人虽然依旧镇定,但握着对讲机的手,指节已经有些发白。 金环也收起了那副悠闲的姿态,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窗外。 冰雾,似乎没有尽头。 耳边只剩下全地形车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渐渐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亦安紧绷的神经,在这种枯燥的噪音中,开始感到疲惫。 他强打精神,眼皮却愈发沉重,意识也有些恍惚起来。 突然。 “咔嚓!” 又是一声几乎一模一样的撞击声。 车辆再次停下。 “妈的!又是什么?” 基地车驾驶员咒骂着拉开车门。 他探出头,只看了一眼,就缩了回来,脸上是见了鬼的表情。 “我们……我们又回来了。” 众人下车一看,全都僵在原地。 车头前,正是那辆已经被撞过一次,车身扭曲的雪地摩托。 他们在这片冰雾里,转了一个大圈。 鬼打墙。 这个充满东方神秘主义色彩的词汇,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巨大的心理压力,瞬间击垮了几名雇佣兵的心理防线。 “我们被困住了!我们会死在这里!” “冷静!” 德叔厉声喝止了恐慌的蔓延, “原地休整!” 他转向胡教授:“这种冰雾,一般会持续多久?” 胡教授的嘴唇发干。 “不一定。也许几个小时后,一阵强风就能吹散它。” “但如果形成了稳定的气旋,它也可能盘踞几个月,甚至……半年,直到极昼来临,阳光才能彻底驱散它。” 德叔看了一眼机械手表。 他沉声道:“先休息。等风来,也等另外三辆车赶来汇合。” 命令下达,众人虽然心中不安,但也只能服从。 全地形车没有熄火,保持着最低限度的供暖。 顾亦安靠在座位上,强迫自己清空思绪,进入浅眠。 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人的生物钟早已紊乱,意志力会被无限消耗。 保持睡眠,是活下去的第一要素。 车厢内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轻微的嗡鸣、和众人的呼吸声。 疲惫和恐惧,潮水一样淹没了所有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亦安在迷迷糊糊的浅眠中,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那声音并非从任何方向传来,也不是通过耳朵。 它直接在脑海深处,在神念的层面响起。 空灵,悠扬。 却带着一种非人的、不属于这个维度的诡异。 它不属于任何乐器,也不像是任何生物的声带能够发出。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 发现车厢内的其他人,也全都醒了。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和他一样的,混杂着迷茫、与惊恐的表情。 他们,也都听到了。 第197章 红瞳 那歌声,并非来自外界。 它像一根无形的探针,越过耳膜,穿透颅骨,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回响。 宏大,古老,带着非人的诡异频率。 它不属于任何乐器,也不像是任何血肉声带,能够发出的声音。 这诡异的共鸣,比任何实质性的攻击,都更让人心悸。 “是……什么东西?” 一个年轻的雇佣兵声音发颤,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胡铮教授。 他是科学家。 是这趟行程唯一的“正确答案”。 胡铮的脸上,此刻却难得地没有了惊慌。 他侧耳倾听,那张学究式的紧绷面孔,甚至浮现出一丝近乎痴迷的神情。 “别紧张,是鲸歌。” 他指了指车窗外茫茫的冰雾。 “准确说,是格陵兰露脊鲸。只有在北极圈内才能听到的声音。” 胡教授的语气,带着一种科普者的权威。 “它们是地球上最长寿的哺乳动物,有些能活两百岁以上。” “它们的歌声复杂多变,是用来进行远距离社交和求偶的。” “科学家至今,都没能完全破译其中的规律。” 他顿了顿,甚至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我们很幸运,能听到如此清晰的鲸歌。” “这说明附近有一片,没有被完全冻结的开阔水域,它们正在下面开派对呢。” “别担心,它们性格很温顺,对我们没有威胁。” 一番科学的解释,让车厢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鲸鱼?我的天,我还以为是闹鬼了。” “这声音……还挺好听。” 雇佣兵们小声议论着,恐惧被新奇所取代。 金环甚至饶有兴致地闭上眼,嘴角挑起,像是在欣赏一场来自深海的音乐会。 只有顾亦安,眉头越锁越紧。 好听? 温顺?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脑海中那个声音,与这些词汇联系起来。 在那空灵的表象之下。 他清晰地“听”到了一种蛮荒的、压倒性的暴戾。 那不是社交,更像是深渊巨兽磨动利齿的嘶鸣,是饿了亿万年的古神在索要祭品。 这声音,让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众人见“警报解除”。 又各自靠回座位,准备继续休息。 驾驶员不敢大意,为了防止挡风玻璃,被冰雾彻底糊死。 他设定了程序,每隔五分钟,加热系统就会自动启动,让那巨大的雨刮铲动一次。 “咔嚓……咔嚓……” 金属铲过冰霜的刺耳噪音,与那宏大的“鲸歌”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二重奏。 就在这令人昏昏欲睡的重复中,驾驶员突然低呼一声。 “嘿!快看!是他们!” 他指着前方灰白一片的冰雾。 “我看到了!雪地摩托的尾灯!” 德叔立刻凑到前挡风玻璃旁,眯着眼看了半天。 “哪里?什么都没有。” “刚才闪了一下!真的!” 驾驶员很肯定。 “就在右前方,一闪就没了。他们肯定在附近绕圈子!” 胡教授也凑了过去,盯着外面看了半天。 “也许是你看错了,冰晶会反射光线。也可能……是他们已经走远了。” 众人心中刚刚放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迷失在冰雾中的同伴,能想象到同伴的绝望。 德叔沉默了两秒,做出了决定。 “开车。朝那个方向,慢速前进。” 全地形车重新启动,像一只笨重的甲虫,朝着驾驶员所指的方向,缓缓挪动。 车辆行驶了大约五分钟,抵达了刚才出现灯光的位置。 车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冰雾。 没有摩托,没有活人,什么都没有。 “看来是我眼花了。” 驾驶员有些丧气地嘟囔了一句。 话音未落。 前方不远处的冰雾中,一道红光再次闪过! 这一次,不只是驾驶员,德叔、胡教授,甚至后舱好几个人都看到了。 顾亦安也看到了。 但他的心,却骤然抽紧。 但这道红光,更像是一次短暂的点亮,一次……眨眼。 “那不是灯。” 顾亦安声音,压得很低。 “是一双眼睛。” 胡教授立刻回头,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厉声反驳。 “胡说八道!” “这是生物学常识!” 胡教授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几乎是在斥责。 “北极熊的眼底反光是绿黄色!这片冰原上,除了熊,不可能有其他大型掠食者!” “更不可能有什么东西长着一双红眼睛!” 顾亦安没有急着与他争辩。 他的目光依旧穿透玻璃,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教授,您的知识没有错。” “但您没来过这里。” 他缓缓转过头,直视着胡教授,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用想当然的判断来误导大家……” “是会出人命的。” 胡教授一时语塞,顾亦安说的对,他没来过这里,所有知识都只是基于已知世界的推测。 德叔盯着窗外,脸色沉静如冰。 “什么都没有。” 他转向后舱,用下巴点了点两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 “下去看看。热成像交叉观察,保持警惕。” 被点到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但在德叔平静的注视下。 他们还是检查了一下武器,一前一后地拉开车门,跳进了那片白色的虚无之中。 两人在车头前方三米处停下,背靠背,举枪警戒。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雇佣兵的声音。 “报告,热成像里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热源。” 德叔也蹙起了眉。 难道真是某种光学现象? 就在所有人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快到极致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冰雾中窜出,掠过其中一名雇佣兵的身边。 那名雇佣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向后拖拽,瞬间消失在浓雾里。 “敌袭!” 另一名雇佣兵的反应极快。 他嘶吼着,掉转枪口,朝着同伴消失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突!突突!” 枪口的火焰,在灰白的冰雾中,像是一朵绝望的火花。 但枪声只响了三下,便戛然而止。 数道同样迅捷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扑向了他。 对讲机里,只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便是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血肉撕裂声。 最后,归于死寂。 车厢内,落针可闻。 顾亦安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他超常的视觉,捕捉到了真相。 是狼。 体型比普通灰狼要大上一圈的,极地狼。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德叔和金环他们,一定也看到了。 果然,德叔放下了对讲机,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他扭过头,深邃的目光,不带任何审视地落在顾亦安身上。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是狼。” “不可能!” 胡教授失声尖叫,他的科学信仰,正在被眼前的现实,无情地粉碎。 “绝对不可能!这里的温度已经低于零下五十度!” “没有任何一种犬科动物,能在这种环境下长时间生存!” “它们的能量消耗,会远大于补给,会被活活冻死、饿死!” 他的话音未落。 现实,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前方,左右,甚至后方。 冰雾之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次第亮起。 十对。 二十对。 三十对...... 密密麻麻的红点,在灰白的世界里,如地狱深渊睁开的无数只眼睛。 它们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这台,巨大的、温暖的铁皮罐头。 一个庞大的狼群,将他们包围了。 第198章 鳞狼 德叔的脸颊,肌肉绷紧。 那张惯于掌控一切的脸庞,此刻找不到一丝血色。 胡教授则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不可能,这不符合热力学定律……” 狼群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它们展现出令人胆寒的耐心,鬼火般的红瞳,在冰雾中闪烁不定,一点点压缩着包围网。 这种无声的进逼,比狂暴的冲锋,更让人窒息。 “老板,怎么办?” 一名雇佣兵的声音,压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守在车里。” 德叔的命令,简洁而清晰。 “射击口驱离,别纠缠。” 全地形车的装甲上,狭长的射击口被一一打开。 哗啦!哗啦! 冰冷的枪栓拉动声,在车厢内连成一片。 十几名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此刻握着枪的手心,却沁出了黏腻的冷汗。 他们面对过军队,对抗过坦克,但从未像此刻这般心慌。 “开火!” 德叔一声令下。 “砰!砰!砰!” 沉闷的点射声,骤然炸响,瞬间压过了那诡异的鲸歌。 刺鼻的硝烟味,迅速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这些雇佣兵的枪法,精准得可怕。 每一次点射,都伴随着车外一个黑影的应声倒地。 一时间,枪声四起。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子弹的确命中了。 可枪响之后,传来的并非血肉被撕裂的闷响,而是一连串沉闷诡异的“噗嗤”声 。 那些中弹的恶狼,应声栽倒,在雪地里翻滚扭动。 没有惨叫。 也没有流血。 它们只是晃了晃脑袋,抖落一身的积雪,然后…… 就那么毫发无伤地,一只接着一只,重新站了起来。 “无效!子弹打不穿!” 一个雇佣兵的喊声里,带着恐惧的颤音。 一个念头,在顾亦安脑中轰然炸开。 畸变。 他猛地想起宗世华基地里,书豪提到过的那个概念。 基因恶性GST突变。 为了在绝境中存续,而发生的疯狂演化。 如果这些狼就是突变的产物…… 那么,它们唯一的要害就只在…… “打头!” 他的吼声嘶哑而急促,撕裂了车厢内凝固的恐惧。 “它们的要害在头部!瞄准头部!” 枪声变得稀疏,却更加致命。 然而,狼群像是读懂了他们的战术。 不再正面游荡,而是借助浓雾,用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车身四周高速穿行。 就在这时,一头体型格外壮硕的狼,猛地从冰雾中扑出。 它以一种决绝的、自杀般的姿态,狠狠撞向驾驶座前方的挡风玻璃! 嘭!! 一声巨响。 车内所有人,终于看清了这怪物的真实样貌。 这根本不是狼! 它的确有着狼的外形,但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毛发。 覆盖它们全身的、是鱼鳞般细密的灰白色鳞片。 鳞片在灯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顾亦安心头一凛。 难怪子弹打不穿。 这些鳞片,简直就是一身天然的锁子甲。 然而,真正令人绝望的,是下一秒发生的事。 那块坚不可摧的屏障—— 由特种复合材料打造,号称能抵御轻武器近距离扫射的挡风玻璃…… 就在这骇人的一撞之下,发出了濒临破碎的哀鸣。 无数细密的裂痕,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鳞狼的攻击,像是一个信号。 其余的狼群,立刻发现了这辆铁皮罐头唯一的“软肋”。 它们放弃了从四周骚扰,转而全部涌向车头。 开始用身体,疯狂地撞击那块巨大的挡风玻璃。 “砰!” “砰!砰!” 裂纹在一次次撞击下,不断加深、蔓延。 “开车!给我冲过去!” 德叔终于失态,对着驾驶员发出一声咆哮。 这声咆哮,将惊魂未定的驾驶员,从僵直中拽回。 他手忙脚乱地爬回座位,挂挡,踩油门。 全地形车发出一声咆哮,履带疯狂转动,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可就在履带即将转动的那一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的爆响。 前挡风玻璃,终于在又一次猛烈的撞击下,被硬生生撞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窟窿。 一只鳞狼的头颅,直接穿透玻璃,钻了进来! 它张开的巨吻里,没有犬齿。 那是一排排锋利的三角形利齿,层层叠叠,闪烁着湿冷的幽光,从颚骨,一直蔓延到喉咙深处。 一股冰冷刺骨的腥风,扑面而来。 混合着深海鱼类的腐败气息,瞬间灌满了整个驾驶室。 那双燃烧般的红瞳,死死地盯着离它最近的驾驶员。 “啊——!” 驾驶员在濒临崩溃的惊骇中。 他的脚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因肌肉的剧烈痉挛,狠狠将油门一脚踩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沉默的身影,从后方一闪而至。 是哑巴。 他自上车以来,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始终闭目养神。 但此刻,他动了。 他手里没有步枪,只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面对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哑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腕一抖。 “砰!砰!” 两声枪响,快得几乎连成一声。 两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了鳞狼那双通红的眼睛。 凶悍的头颅猛地一震,所有动作凝固,眼珠爆成两团血雾。 哑巴面无表情,抬起他那足以踢断钢板的战术雪地靴,一脚蹬在鳞狼的鼻梁上。 “嘭!” 那颗硕大的狼头,被他硬生生踹了出去。 车身猛地一跳。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崩裂的脆响,混杂着鳞片刮擦金属的噪音,从履带下方传来。 那股碾压血肉的阻滞感,清晰地通过底盘,直抵每个人的脚底。 几头挡在前面的鳞狼,躲闪不及,直接被撞飞,碾压。 车辆以最快的速度,在冰雾中夺路狂奔。 冲出了大约几百米,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盯视的感觉,逐渐消失。 冰雾也变得稀薄。 驾驶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想松一口气。 车辆却猛地一个急刹。 所有人都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前栽去。 “怎么回事!”德叔怒道。 驾驶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言喻的绝望。 “前……前面……” 众人透过那布满裂纹的破洞玻璃,向外望去。 车灯的光柱,刺破稀薄的雾气。 光柱的尽头,是一片突兀耸立的巨大白色。 那是一堵墙。 一堵由万年寒冰构成的绝壁,拦住了唯一的去路。 不。 不止一堵。 左侧,右侧……同样是望不到顶的冰壁,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冷光,将这辆车围困其中。 三面绝壁,一个封闭的死亡口袋。 一个念头,像最恶毒的诅咒,同时在所有人心中炸开。 这不是巧合。 那些鳞狼……它们不是在追逐。 它们是在驱赶! 它们从一开始,就是要把他们这群猎物,驱赶到这个预设好的屠宰场里! 全地形车停了下来。 引擎的轰鸣声,在这片灰蒙蒙的冰原上,显得如此孤单而无力。 车内,一片死寂。 引擎孤独的轰鸣,成了这片绝境中唯一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车前,是白色的死亡之墙 。 车后,是打不死的狼群。 恐惧,在密闭的空间里,迅速发酵。 最终,变成了纯粹的绝望,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出乎意料,德叔的脸上,反而看不到一丝慌乱。 他异常冷静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弹夹,然后下达了指令。 “掉头,冲出去!” 然而。 车还没来得及掉头。 后舱,一个负责警戒的雇佣兵,惊恐的盯着射击口,发出了颤抖的喊叫。 “那……那是什么?” 顾亦安和德叔几乎是同时转身,挤到后方的观察窗前。 只一眼,两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在他们车后,遥远的冰雾边缘。 一座巨大的、黑色的“山峰”,正在从冰层之下,缓缓地升起! 它升起的速度越来越快,体型也越来越庞大,卷起漫天冰雪,遮蔽了天际那唯一的一抹幽绿极光。 “快!开车!油门踩到底!!” 德叔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声嘶力竭的一次咆哮。 全地形车疯狂地向前窜出。 不管后面那是什么东西,先跑! 顾亦安死死地贴在那个狭小的窗口,看着那座移动的“山”。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得越来越清楚。 那座“山”,从中间,缓缓地,横着裂开了一道缝。 一道越来越大的缝隙。 缝隙里,不是岩石,不是冰雪,而是两排山脉般巨大、惨白的…… 牙齿。 那是一张嘴。 一张足以将天地都一口吞下的大嘴。 而它的目标。 正是他们这辆,在它面前比蝼蚁还要渺小的 ——铁皮罐头! 第199章 冰山之墓 千分之一秒。 时间的概念被撕碎、拉长。 顾亦安的脑海中,冰的硬度、车辆的装甲、冲击角度、动能转换…… 无数信息疯狂奔涌。 向后,是被碾为齑粉。 生路,只有一条。 就在前方那堵,看似永恒的万年冰壁里。 “加速!” “撞进去!” 他的嘶吼,穿透了引擎的轰鸣、和所有人的绝望。 驾驶员早已魂飞魄散,德叔的咆哮还在耳边。 但顾亦安这声更清晰、更决绝的命令,瞬间击穿了他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甚至没有思考,只是将油门一脚踩穿了底盘。 全地形车像一头发了疯的钢铁野牛,朝着前方的冰壁,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那张遮天蔽日的巨嘴,已经压了下来。 腥臭的狂风,灌入车窗的破洞,带着深海炼狱的冰寒。 山脉般的惨白牙齿,在车灯的惨白光芒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时间,于此定格。 轰——!!! 巨嘴悍然合拢。 天崩地裂。 数吨重的巨齿,擦着全地形车的尾部装甲,重重地砸在了冰面上。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像死神的指甲划过棺材板。 紧接着,是更加恐怖的巨响。 厚达数十米的冰层,在这一击之下,瞬间崩碎。 然而,这仅仅是序曲。 巨鲸的下颚,砸穿冰层,撞入深海,掀起了无法想象的滔天水压。 “轰隆隆——” 整片冰原大地,连同那辆侥幸逃生的全地形车,被这股从下方喷涌而出的恐怖力量,猛地掀向了高空! 失重。 天旋地转。 顾亦安在车身被抛起的瞬间,死死抓住了头顶最粗的一根金属结构杆。 车厢,变成了一个疯狂滚动的铁笼。 人,装备,碎裂的玻璃,都在失控地飞舞、碰撞。 惨叫声,骨骼断裂声,被外界更大的轰鸣彻底吞没。 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旋涡。 不知道过了多久。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终结了所有的噪音。 世界,安静了。 只有凛冽的风声,从车体的破洞里灌进来,呜呜作响。 顾亦安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挣扎着松开早已失去知觉的手。 车辆侧翻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静止了。 他低头,车厢内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几个雇佣兵以扭曲的姿势,嵌在变形的座椅和装备之间,生死不知。 顾亦安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除了几处撞击的淤青,并无大碍。 他环顾四周。 哑巴用双手双脚,死死撑在车厢两壁,稳住了身形,竟是毫发无伤。 德叔额头淌着血,正挣扎着从一堆杂物中爬起,眼神依旧锐利。 “咔。” 一声轻响。 侧翻后位于上方的车门,被从内部推开。 一道窈窕的身影,轻巧地跃了出去。 是金环。 她站在车体侧面,一动不动,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外面什么情况?” 德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沉声问道。 “那东西……还在吗?” 金环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干涩。 “你们自己看吧。” 德叔,哑巴,还有一个没受伤的雇佣兵,依次攀爬上去。 顾亦安也紧随其后,跟着爬出了那个变形的出口,站在倾斜的车身上。 当他看清周围环境的瞬间,心脏骤然一停。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翻滚云雾。 头顶,是望不到尽头的垂直冰壁。 他们,连同这辆十几吨重的钢铁棺材,正悬挂在数百米高空的冰崖之上。 车头,像一个楔子,深深地扎进了半山腰的冰层里,将他们所有人,勉强固定在了这片死亡地带。 风声,像无数怨魂的哭嚎。 这里,是真正的绝境。 顾亦安缩回车里,刺骨的寒风,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了驾驶室。 驾驶员的身体,被严重变形的车头,挤压成一团,早已没了气息。 中舱底部,胡铮教授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惊恐的那一刻。 一根断裂的车体支撑杆,从他的腹部穿透而过,将他死死钉在座椅上。 流出的血液,在离开身体的瞬间,就被冻成了暗红色的冰晶。 这位严谨的科学家,最终死在了他口中,“性格温顺,没有威胁”的生物,引发的灾难里。 这或许是这趟旅程中,最黑色幽默的注脚。 德叔也回到了车里。 他没有时间去哀悼死者,立刻开始清点幸存者和伤亡情况。 结果,让人心寒。 胡教授,死亡。 包含驾驶员在内的四名雇佣兵,在翻滚中脖颈折断,当场毙命。 另外两名雇佣兵,一个大腿骨折,一个手臂粉碎性骨折。 在这零下五十多度的绝境里,骨折,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还能行动的,只剩下六名雇佣兵,加上顾亦安、德叔、金环和哑巴,总共十人。 “老板……” 一个黑人雇佣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现在怎么办?” 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另一个雇佣兵抱着一丝希望,掏出攀岩装备。 “我们……用登山绳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德叔 。 德叔的脸上一片铁青。 下去? 下面是什么? 是那群打不死的鳞狼,还是那头能掀翻大地的巨鲸? 顾亦安也在飞速思考。 他的目光,在车厢内扫过,最终落在了几名死去的雇佣兵,和被钉在座椅上的胡教授身上。 “等等。”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他指了指那几具尸体,语气平静得可怕。 “把他们,扔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几个雇佣兵的脸上,露出了愤怒和不忍。 德叔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这是测试。 用死人,去测试生路。 他没有任何犹豫,冰冷地下达了命令。 “扔。” 德叔的命令,砸碎了所有迟疑。 幸存的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最终,在德叔冰冷的注视下,两人沉默地走同伴的尸体。 他们解开安全带,费力地将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拖到车身上方的出口。 “一、二、三!” 尸体被推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坠入下方翻滚的浓雾之中。 车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一秒。 两秒。 三秒。 噗通。 一声极轻的闷响,从下方深处传来。 轻得像是石子落入雪地。 没有预想中狼群争抢的撕咬声,也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它们……走了?” 一个雇佣兵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金环站在车体边缘,俯瞰着下方的迷雾,挑了挑眉。 “看来,那头大家伙的动静,把它们也吓跑了。” “再来。” 顾亦安的声音,打断了众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指了指胡教授的尸体。 “老板?” 一个雇佣兵看向德叔,脸上写满了不解。 德叔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朝胡教授的方向点了点。 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一次,雇佣兵们不再犹豫。 “扔!” 胡教授的身体,追随着那名雇佣兵,消失在白色的虚无里。 众人再次屏息。 噗通! 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但依旧不是砸在坚实冰面上的声音。 一个雇佣兵彻底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那帮怪物真的走了!我们可以下去了!” “老板,我们准备绳索吧!” 幸存者们看到了希望,纷纷开始检查装备。 只有顾亦安和德叔,一言不发。 “不行。” 顾亦安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头顶。 他看着那名兴奋的雇佣兵,缓缓问道。 “你没听出来吗?” “听出什么?”那雇佣兵一愣。 “两次声音,都不是落在冰面上的。” 顾亦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是落水声。” “落水?” 这个词,让所有人脑中的警铃疯狂作响。 “不可能!” 刚才那名雇佣兵立刻反驳。 “这里是极北冰原!零下五十多度!怎么可能会有液态水?” “只有一个解释。” 顾亦安的声音,平静而冰冷。 “这片水域的盐分,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的推论。 “还记得那些鳞狼吗?” “它们为何生鳞甲,而非生毛发?” “为何枪弹都打不穿?” “又为何能在这极寒之地行动自如?” 顾亦安的目光,像利刃般剖开了所有人最后的侥幸。 “此方天地,万物自有其生存之道。” “它们,就是从这片不冻的盐海中诞生的。” “这里,是它们的巢穴,也是它们的猎场。” “刚才的鲸歌,就是从这下面传来的。” 他最后环视众人,说出了最终的审判。 “我们,正悬在一群不死怪物,和一头远古巨兽的 ——餐桌上。” 第200章 神明白昼 顾亦安的话,击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餐桌。 这个词,让所有人遍体生寒。 头顶是上不去的绝壁,脚下是怪物盘踞的深渊。 这辆侧翻的、楔入冰崖的钢铁棺材,成了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庇护所。 然而,这庇护所能维持多久? 车体每一次被狂风撼动时发出的呻吟,都在提醒他们,死亡随时可能降临。 绝望,如这极地的严寒,无声无息地渗透每一个人的骨髓。 “老板……” 一个叫克鲁格的白人雇佣兵,声音已经完全变调, “我们……怎么办?” 德叔的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头顶那垂直向上、望不到尽头的冰壁,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翻滚的浓雾。 “只能往上。” 德叔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上?” 克鲁格发出一声短促的、混合着绝望的笑, “老板,你没开玩笑吧?我曾攀登过K2的杀人线路。” “但那是石头!这是冰!是几十万年形成的压力冰!” “又脆又滑,登山镐打下去,整块冰都可能裂开!” “连个着力点都找不到,怎么上?飞上去吗?” 德叔没理他。 他的视线,落在了金环身上。 “金环。” 德叔的声音平静下来,“只能麻烦你了。” 金环先是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德叔,又抬眼看了看那堵泛着幽蓝光泽的冰壁,没说话。 她转身,轻巧地钻回半毁的车厢。 片刻之后,她背着自己的背包,径直走到克鲁格面前,从那堆登山装备里,随意地抽出了一把制式登山镐。 然后,又从另一个雇佣兵的装备里,拿了另一把。 “嘿!” 那个被拿走镐子的雇佣兵下意识地喊道, “两把登山镐,你怎么倒手?” 攀登这种垂直冰壁,标准做法是一手固定,一手向上寻找新的固定点,交替行进。 两只手同时使用,意味着没有替换的余地,一旦失手,就是万丈深渊。 “闭嘴。” 德叔一个眼神,冻结了他的话。 他看向金环,交代道: “我来放绳,你上去后,找个稳固的地方打好岩钉,然后拽绳子三下,作为信号。” 话音未落,金环已纵身跃出车厢,稳稳落在车头唯一的平坦区域。 德叔将一捆沉重的登山绳,娴熟地套在自己手臂上,高高举起,绳子的另一头,系在金环的腰间。 下一秒。 所有雇佣兵的呼吸都停滞了。 金环的身影动了。 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屈膝,然后猛然向上窜起! 在上升到最高点的瞬间,她右手的登山镐挥出。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那把普通的登山镐,被她硬生生凿进了万年冰壁之中! 紧接着,她以那把登山镐为支点,左脚在垂直的冰壁上猛地一蹬,身体向上纵越了近十米的高度。 半空中,她左手的登山镐,以同样迅猛的姿态,再次凿入冰层。 没有停歇,没有喘息。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美感,根本不是攀登。 那是壁虎游墙,是猿猴飞纵! 几个呼吸之间,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上方的雾气里。 德叔高举的手臂上,正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飞快地被向上抽去,发出“唰唰”的轻响。 顾亦安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 他见过云九赤手空拳,在垂直的墙壁上如履平地。 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中级觉醒者。 金环借助工具,做到这一点,并不意外。 可剩下那几个身经百战的雇佣兵,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如果说之前的鳞狼和巨鲸,是超出认知范围的“怪物”。 那么此刻的金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披着人皮的“怪物”。 几分钟后,德叔手中的绳索,几乎被拉到了尽头。 向上的拉力,停了。 死寂的等待中,绳子被猛地拽动了三下。 到了。 “哑巴,你先上。” 德叔的命令简洁明了, “上去之后,协助金环,警戒。” 哑巴点头,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背上背包,同样跃出车厢,抓住绳子,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他的速度远超常人,但在金环的非人表现面前,却显得“正常”了许多。 顾亦安默默看着,心中有了判断。 哑巴的速度,自己全力以赴也能达到。 结合之前脏活累活,都由哑巴负责……这个哑巴,只是个初级觉醒者。 “收拾装备,所有弹药、食物、急救包,全部带上。”德叔催促着。 很快,哑巴的身影也消失在冰雾中。 绳索,再次被拽动了三下。 “一个一个上,保持距离。” 德叔指挥着剩下的六名雇佣兵,依次开始攀爬。 最后,车厢里只剩下顾亦安、德叔,和那两名骨折的伤员。 两名伤员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恐惧,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绝望。 轮到顾亦安了。 他背上背包,回头看了一眼。 德叔掏出烟盒,抽出三根烟,递了两根给那两个伤员,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没有言语。 没有安慰。 只是沉默地,一起抽着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根香烟。 顾亦安收回目光,抓住绳索,开始向上攀爬。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让自己看起来,和前面那些雇佣兵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体力稍好的年轻人。 冰壁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清晰的、深入冰层的孔洞。 那是金环留下的。 他试着单手发力,臂力远超常人,但要做出那种夸张的纵越,还差得远。 就在他爬出几十米,即将进入冰雾范围时。 “砰!” “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从下方传来。 在这空旷的冰崖间,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被风声迅速吞噬。 顾亦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向上攀爬的节奏,更快了一丝。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德叔,亲手送了那两个伤员上路了。 十几分钟后,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从上方伸下,将他拽了上去。 头顶,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没有雾,能见度好了许多。 入眼,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白色雪原。 很快,德叔也上来了。 顾亦安默默计算着时间。 德叔攀爬的速度,和哑巴差不多。 也是一个初级觉醒者? 顾亦安的眉头微微皱起。 一个初级觉醒者,凭什么能让中级觉醒者的金环,和杀戮机器哑巴言听计从? 仅仅是因为经验和智慧? 德叔在绝境中的冷静和果决,确实令人侧目。 但顾亦安不信。 这支队伍的权力结构,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德叔,一定有他们都不知道的底牌。 就在德叔双脚踏上雪原的瞬间—— 毫无征兆。 地平线的位置,一道白光,炸开了。 那不是光。 那是纯粹的、毁灭性的白色,瞬间吞没了整个世界。 “啊——!!!” 凄厉的惨叫,撕裂了风雪。 顾亦安感觉到,自己的眼球,在眼眶里沸腾了! 剧痛! 视野被瞬间剥夺,只剩下沸腾的惨白,无数血色的光斑,在惨白背景上疯狂炸裂。 暴露在外的皮肤,传来被烈焰灼烧的剧痛。 天旋地转! 重力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在疯狂翻滚。 顾亦安单膝跪地,胃里翻江倒海,压抑不住的呕吐物喷涌而出。 第201章 冰层之下 “极昼!都闭眼!” 德叔的咆哮,在风雪里扭曲变形。 可已经晚了。 白。 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字,白。 一种具备毁灭性质的白,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 顾亦安的耳膜嗡嗡作响,眼球在眼眶里像是被煮沸了一样,剧痛钻心。 耳边,是雇佣兵们撕心裂肺的惨叫。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都在失重、翻滚。 顾亦安单膝跪地,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口酸水。 他死死闭着眼,不敢有半分松懈。 这他妈的是极昼? 常识在顾亦安的脑中尖叫。 极昼是缓慢的天文现象,不是这种能瞬间烧瞎人眼的闪光弹。 时间,在剧痛中被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德叔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了许多。 “是极昼雪盲,别揉眼睛。换上专用护目镜。” 顾亦安咬着牙,强忍着眼球的灼痛,和天旋地转的眩晕,摸索着从背包里掏出硬质眼镜盒。 他不敢睁眼,全凭肌肉记忆打开盒盖,换上那副琥珀色镜片的风镜。 冰冷的镜框贴着皮肤。 他试探着,将眼皮掀开一道极细的缝。 视野依旧模糊,一片亮色,但那股灼烧的剧痛,总算被琥珀色的镜片过滤了大半。 他看到,六个雇佣兵还在雪地上蜷缩、翻滚,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远处,哑巴已经站了起来,和他一样,刚刚戴好护目镜,正活动着僵硬的身体。 而德叔和金环,则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们早就戴好了护目镜,一左一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德叔的镇定,可以理解为经验。 但金环…… 她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那场足以烧瞎人眼的神明白昼,对她而言,就像是一阵稍微刺眼的微风。 顾亦安立刻将自己,从“强者”的行列里摘了出去。 他没有学哑巴那样站起来。 而是继续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让自己看起来,和那些还在哀嚎的雇佣兵一样凄惨。 他环顾四周。 即使戴着护目镜,天地间依旧是一片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雪白。 没有地平线。 没有参照物。 上下左右的概念都被抹除。 如果不是身边这几个蠕动的人形,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在地上,还是悬在空中。 又过了足足十几分钟,那几个雇佣兵才在德叔的呵斥下,颤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顾亦安也“恰到好处”地晃晃悠悠站起身。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德叔的声音冷得像冰。 “去前面那座冰山,找一个背风的地方休整。” 他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白色的虚无中,隐约有一个更加庞大的、轮廓模糊的黑色阴影。 一座冰山。 背包里有滑雪板,但在这种鬼地方,没人敢用。 谁也不知道脚下平整的雪面之下,是不是隐藏着一道能吞噬一切的冰裂隙。 唯一的选择,是走。 德叔重新安排了队形。 “克鲁格,你和剩下的五个人,在前面开路,间隔五米。” 被点到名的白人雇佣兵,正是之前抱怨攀冰的那个。 他的脸上写满抗拒,但在德叔冰冷的注视下,只能和同伴们一起,认命地走向队伍的最前端。 炮灰的命运,就是用来消耗未知的。 白茫茫的天地间,十个孤独的黑点,排成一列,艰难地向前移动。 脚下踩出的那串脚印,是他们在这片白色炼狱里,留下的唯一痕迹。 很快,风雪便会将这串痕迹,彻底抹去。 看山跑死马。 那座看似不远的冰山,成了所有人遥不可及的彼岸。 脚下的雪发出单调的嘎吱声。 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又费力拔出。 空气冰冷而稀薄。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小的冰碴,刮过喉咙和肺叶,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即使戴着护目镜,残留的雪盲症状,依旧让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只能勉强分辨出前面队友,晃动的黑色剪影。 探路的雇佣兵队伍里,不断有人摔倒又爬起。 噗通一声。 队伍中间的一个雇佣兵,摔倒在雪地里。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却几次都没能撑起沉重的身体。 “废物!想死就躺在那儿!” 德叔的怒吼,穿透风雪,带着不加掩饰的暴戾。 另一名黑人雇佣兵,走过去搀扶起他,队伍继续艰难地移动。 顾亦安也故意踉跄了一下,让自己的呼吸,显得更加粗重急促。 他扶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一副体力透支的模样。 在这片白色的绝境里,每个人都在挣扎。 他们走了足足三个小时,那座山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起来。 当他们终于抵达冰山脚下时,所有人都被那股无言的压迫感,震慑得停住了脚步。 这不是山。 这是一面顶天立地的墙。 一面由几十万年的时光、和压力,凝固而成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叹息之墙。 人类在它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队伍顺着冰山脚下,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德叔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那里,有一道黑色的裂隙,像是巨墙上的一道伤疤。 “进去看看。” 德叔对走在最前面的克鲁格命令道。 克鲁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安全!里面没风!” 所有人立刻鱼贯而入。 裂隙内部比想象中要大,像一条幽深的走廊,不知通向何处。 他们不敢深入,在入口附近找到一处向内凹陷的石窟,空间刚好能容纳十个人。 虽然依旧寒冷。 但至少,那永不停歇的、能刮走人魂魄的狂风,被隔绝在了外面。 劫后余生的众人,各自从背包里拿出装备。 一种特制的白色汽油炉,巴掌大小,能在这种极寒和低压环境下稳定工作。 一个雇佣兵从外面抱来一捧洁白的雪,放在锅里。 汽油炉的作用,不是烧开水。 在这里,水的沸点极低,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热量。 炉子只是为了把雪化开。 顾亦安看着那些雇佣兵,小心翼翼地从一支银色的管状物里,挤出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膏体,放进盛着温水的杯子里,小口啜饮。 雷神能量胶。 原来是这样用的。 顾亦安默默记下,之前他都是像吃牙膏一样,直接挤进嘴里,那股浓烈的化学味道,并不好受。 德叔、哑巴和金环,直接拧开盖子,仰头吞咽。 顾亦安有样学样,也挖了一杯雪,放在炉子上化开。 他背对着众人,假装在整理背包。 趁着没人注意,拧开一支雷神,直接往杯子里挤了近乎大半管。 带着一丝温度的液体,混合着高浓度的能量胶滑入腹中。 一股暖流,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寒意。 舒服多了。 “顾大师。” 德叔的声音响起。 顾亦安转过身,看到德叔正看着他。 “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已经进入极北冰原的中心区域了,所有方向都已失效。还请你,再施法卜算一次,确定最终的位置。” 顾亦安点头。 他从背包深处,再次拿出那块绒布包裹的,黑色三角形金属碎片。 这一次,他更加具有仪式感。 低沉而无人能懂的咒语,在狭小的冰窟里回响。 并指如剑,点在眉心,然后缓缓划过那块金属碎片。 闭眼的瞬间,神念注入。 眼前的黑暗,只持续了一刹那。 一条璀璨的金色轨迹凭空浮现,比上一次更加凝实,径直指向十里外一个点。 神念毫不犹豫地沿着轨迹沉入。 彻骨的严寒与压抑感,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温和、致密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包裹的奇异感觉。 耳边,是深海独有的宏大寂静,混杂着冰层深处传来的悠长呻吟。 视野,被无法言喻的景象占据。 头顶不再是天空,而是一整块大陆般的倒悬冰盖。 幽蓝的群山,从头顶垂落,那是冰川在水下的倒影,核心处流转着神秘的微光。 眼前,是缓慢摇曳的、散发着冷光的深海植物。 有庞大的、不知名的生物,带着自身的光亮,在远处的黑暗中一闪而过。 感官所连接的这具躯体,每一次摆动,都能产生一股强大无匹的推力。 让“他”以惊人的速度,在这片幽暗壮丽的水下世界中穿行。 迅捷,优雅 。 他,就是那个在冰层之下,快速移动的目标。 第202章 无面 二十秒。 神念收回。 顾亦安的感官,从那片幽蓝壮丽、万物寂静的深海,回到这个狭窄、酷寒的冰窟。 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剧烈对冲,让顾亦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白雾,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真实的惊异。 因为此刻,他的心神依旧在剧烈震荡。 水下? 那个十五岁的目标,竟然在北极冰盖之下,像一条鱼一样高速穿行? 那不是挣扎,也不是突变后的畸形扭动。 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迅捷。 它,或者说“他”,完全适应了那个世界。 这与他认知中,融合了始源血清后,面目全非、在陆地上挣扎求生的恶性突变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事情的诡异程度,超出了他的预判。 “找到了。” 顾亦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法力损耗后的沙哑, “但他……在移动,速度很快。” “我需要用第二个引子,重新定位,才能锁定最终的方位。”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既显示了“天眼神功”的强大,也为自己争取了思考时间。 德叔点点头,没有催促。 在这片白色绝境里,顾亦安是他们唯一的导航。 十分钟后,顾亦安重新“调息”完毕,拿出了那只装着一卷发丝的密封袋。 属于那个十九岁的女孩。 他重复着之前的仪式,嘴里念念有词,低沉的音节,在冰窟中回荡,充满了神秘的韵味。 闭眼。 神念再次顺着金色轨迹注入。 轨迹的尽头,在十公里之外。 感官共享开启,没有视觉,感觉处在一团温暖、致密、绝对安全的黑暗里。 安全、静谧、舒适。 神念收回。 顾亦安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一个在高速移动,一个在深度沉睡。 两个目标相距不远。 他抬起手,指向冰窟外茫茫白色中的一个方向。 “这个方向,十公里。” 德叔立刻低头,去看手腕上那块特制的机械表。 下一秒,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表停了。” 他的话音刚落,雇佣兵克鲁格也发出一声咒骂。 “该死,我的也是!” 众人纷纷看向自己的手腕。 一片哗然。 这些为了应对极端环境,而特别配发的顶级机械表,此刻像是中了邪一样,呈现出各种诡异的状态。 有的彻底停摆。 有的秒针像是被冻住了,半天才无力地跳动一下。 顾亦安也抬起手腕,他那块表的秒针还在走,但速度慢了整整一半,像是慢镜头回放。 最诡异的,是一个黑人雇佣兵。 他举起手腕,众人凑过去一看,无声地交换着惊骇的眼神。 那块表的秒针,静止不动。 分针,却像秒针一样,一格一格,飞快地跳动着。 时间,在这里彻底陷入了混沌。 顾亦安的脑中,浮现出胡教授声嘶力竭的警告。 “空间错乱,还不是最可怕的……” “时间在那个点,失去了线性!它不是某个确切的时刻,而是任意时间。” 胡教授是对的。 如果他没死,一定能用科学,解释这魔幻的一幕。 “我的还在走!好像是正常的!” 一个黄胡子雇佣兵,惊喜的喊声,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手腕上。 那块表的秒针,正以一个相对“正常”的频率在走动。 “摘下来。” 德叔的声音,不容置疑。 黄胡子雇佣兵不敢怠慢,立刻解下表带,递了过去。 德叔接过表,扫了一眼,随即指向六名雇佣兵。 “所有人,立刻休整。” “你们六人轮流警戒,一人一小时,谁值守,谁拿着这块表计时。” “八小时后,我们出发。” 六名雇佣兵没有异议,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 之后,众人各自掏出背包里的褪黑素,准备强制入眠。 在这没有日夜、时间错乱的地方,想要靠自身进入睡眠,无异于痴人说梦。 冰冷的洞窟里,只剩下吞咽声、和细微的炉火声。 一个被强制入眠的夜晚,即将开始。 这根本不是休息。 这是用药物强制关机,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下一个值守的同伴手里。 顾亦安拿出那瓶褪黑素,在指尖转了转,又不动声色地放回了包里。 在这种地方,陷入深度睡眠,和把脖子伸到别人刀下,有什么区别? 他可不想在睡梦中,被什么东西当成宵夜。 他找了一个侧面冰壁的角落,蜷缩起来,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脸朝着洞口的方向。 这个姿势,既能让他第一时间,观察到洞口的异动,在外人看来,又是一个缺乏安全感、寻求庇护的睡姿。 他闭上眼,放空大脑,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他没有睡。 他只是让身体和精神,进入一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 冰窟里,渐渐响起一片深沉的呼吸声。 除了那个坐在洞口,抱着步枪,眼神警惕的第一个哨兵,克鲁格。 狂风在洞外呼啸,卷起雪粒,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时间,在黑暗和寂静中,缓慢流淌。 顾亦安的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风声。 九个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第一个值守的雇佣兵,克鲁格,站起身,走到第二个雇佣兵身边,推了推他。 “喂,到你了。” 被叫醒的雇佣兵一个激灵坐起来,接过那块唯一正常的表,看了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走向洞口。 第一个小时,过去了。 顾亦安在心里,默默记下。 又一个漫长的周期。 第二个哨兵,叫醒了第三个。 交接很顺利。 第三个小时开始了。 洞口的哨兵,是个黄胡子的白人雇佣兵。 顾亦安能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很差。 大概二十分钟后,顾亦安听到了。 那原本警惕而刻意压抑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深沉、富有节奏。 他睡着了。 在这片能吞噬一切的绝境里,负责警戒的哨兵,睡着了! 顾亦安的眼皮动了动,但终究没有睁开。 叫醒他? 然后呢?向德叔告发他? 不。 永远不要当那个跳出来的出头鸟。 这是他一路走来,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这个哨兵的死活,与他无关。 但如果他的疏忽,导致团灭,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亦安决定再等一等。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一样的寂静,在冰窟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啪嗒…… 啪嗒…… 那声音很奇怪,湿润,又带着一丝粘性。 像是有谁赤着脚,踩在湿滑的岩石上。 可外面是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是没过脚踝的积雪。 谁会赤脚? 声音停在了洞口。 顾亦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琥珀色护目镜下,他的眼皮掀开一道缝隙,所有的光线,都汇聚成一线,投向洞口。 洞口,那片被外面永恒白昼映亮的轮廓,被一个巨大的黑影,填满了。 那是一个……人? 不。 那东西太高了,近乎三米,身形却异常削瘦,像一根被拉长的竹竿。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亦安努力调整着视线,想要看清它的样貌。 借着从冰壁折射进来的、地狱般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 然后,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那东西,没有皮肤。 或者说,它的皮肤,就是肌肉。 一层暗红色的、筋腱分明的、布满诡异纹路的肌肉组织,赤裸裸地暴露在极寒的空气中。 最恐怖的是,那些肌肉,在动。 并非整体的动作。 而是每一束肌纤维,都在独立地、缓慢地、有生命般地蠕动、起伏、收缩。 那个人形生物,缓缓地、无声地,朝洞内探了探头,像是在……嗅探着什么。 它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 顾亦安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感觉不到寒冷。 也感觉不到恐惧。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生存本能,都在尖叫着同一个指令。 别动。 不要呼吸。 不要心跳。 变成一块石头。 变成这冰窟的一部分。 他知道,只要自己发出一丁点属于“活物”的动静,那东西,就会在瞬间锁定自己。 下一秒,那东西动了。 它以一种非人的、流畅得令人不安的姿态,滑入了洞穴深处。 顾亦安终于看清了它的“脸”。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 只有一片平滑的,同样在蠕动着的暗红色肌肉。 它无声地停在了,那个睡着的黄胡子哨兵面前。 那张无脸的面孔,缓缓低下,凑近哨兵的鼻息。 平滑的肌肉组织中央,毫无征兆地裂开两道细长的、深不见底的缝隙。 一阵湿润的、细微的吸气声响起。 缝隙翕动了几下,似乎对这沉睡的呼吸,并不满意。 它直起身,又用同样的方式,“嗅”过第二个沉睡的雇佣兵。 那道缝隙裂开,吸气,然后失望地闭合。 它像一个挑剔的食客,在检视着一盘腐坏的菜肴。 就在检查完第二个雇佣兵后,那颗无脸的头颅,猛地一顿。 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转向了顾亦安所在的角落。 它不再检查其他人。 它找到了目标。 那双细长的腿迈开,以一种诡异的跨度,精准地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身体,径直朝着顾亦安走来。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面前。 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混合着冰雪与腥气的寒意,当头笼罩下来。 顾亦安的眼睛,隔着护目镜,与它对视着。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如此具体! 第203章 神山 死亡的凝视,冰冷而具体。 那股混合着冰雪、与生腥的气息,将顾亦安牢牢罩住。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拉成了满弓,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 脑海中,数种神魔舞“动势”起手式瞬间发力,在千分之一秒内推演完毕。 然而,他忍住了。 近在咫尺。 隔着琥珀色的护目镜,顾亦安看得无比清晰。 这个生物的身后,拖着一条细长有力的尾巴,尾巴末端布满了细密的倒刺。 他背包里那块三角形金属碎片,就是它尾巴上的鳞片。 他,就是创界科技要找的那个十五岁的目标。 仔细看去,它嘴巴的位置,是一道更长的裂隙,从脸颊中部一直延伸到脖颈。 顾亦安毫不怀疑,这张嘴一旦张开,足以轻易吞下一颗人头。 最让顾亦安心悸的,是它眼睛的位置。 那是一层黑色的、类似角质层的透明薄膜,薄膜之下,似乎有眼球在缓缓转动。 忽然。 那层黑色薄膜,无声地向两侧划开。 一双眼睛,暴露出来。 那不是野兽的凶瞳,也不是怪物的邪眼。 那是一双黑洞洞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瞳孔里,没有杀戮,没有暴戾。 只有.........恐惧。 它在害怕。 它在害怕自己。 这个念头,在顾亦安脑中炸开。 他瞬间想起了,那片冰雪世界。 那些继战魔后杀出的畸变体,与眼前这个生物,有着惊人的相似。 只是眼前这个,更瘦小,更……像人。 下一秒,这个“无面”的畸变体,似乎也通过那双眼睛,确认了什么。 布满筋膜的身体,剧烈一颤,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它的目光,惊惶地从顾亦安身上移开,转向旁边蜷缩着的哑巴。 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骤然睁大。 黑洞洞的瞳孔里,恐惧的色彩,瞬间浓烈了数倍。 它又踉跄着退后,视线在洞窟内疯狂扫视。 最终,死死定格在德叔的身上。 恐惧,在那一瞬间沸腾,化为极致的惊骇。 它看见了天敌。 它全身的肌肉,开始无声地颤抖,那条长尾上的倒刺,根根倒竖,发出“簌簌”的轻响。 它想逃。 慌不择路间,它的一只脚,重重踩在了一个沉睡的雇佣兵腿上。 “呃啊!” 那名雇佣兵在剧痛中惊醒,睁眼便看到一个暗红色的、没有五官的修长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谁?啊,怪物!” 他下意识地嘶吼出声。 这一声嘶吼,就是信号。 “无面”的畸变体,身体猛地一弓,下一秒,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飙射出洞口。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流畅到诡异,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怎么回事?” 德叔和金环几乎是同时坐起,哑巴更是已经无声地站在了洞口,警惕地向外张望。 被踩醒的那个雇佣兵,脸色惨白,指着洞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怪……怪物!一个红色的怪物!”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检查自己的武器,洞窟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顾亦安也顺势“惊醒”,一脸茫然地坐起来,没有说自己早已目睹了一切。 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用问,这绝对是创界科技的“杰作”。 德叔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个惊魂未定的雇佣兵,最终落在了洞口另一个身影上。 那个本该负责警戒的黄胡子哨兵。 此刻还靠在冰壁上,头歪向一边,睡得正沉。 “是他在值守?” 德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是的。” 旁边一个雇佣兵赶紧起身,走过去推了推黄胡子。 “喂,醒醒,出事了!” 他推了第一下,黄胡子没反应。 他又加重了力道。 黄胡子的身体,软绵绵地顺着他的力道,滑倒在地。 众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德叔和哑巴立刻起身走了过去,顾亦安也皱着眉,装作关切地凑上前。 德叔蹲下身,伸手摘掉了黄胡子脸上的护目镜。 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煞白,嘴唇发紫,像是被冻死的。 顾亦安伸手,扯下了那条几乎冻结在黄胡子嘴边的面巾。 面巾之下,不是被冻伤的皮肤。 而是一片正在溃烂、流着黄水的血肉。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德叔眼神一凝,飞快地扯开黄胡子的冲锋衣。 从面部向下,一直到胸口,大片的皮肤组织都在溶解、溃烂,露出了下面暗红色的肌肉、和森白的骨头。 “天哪……” 一个黑人雇佣兵吓得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恐惧。 “所有人都摘下面巾,检查自己!” 德叔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幸存的五名雇佣兵,手忙脚乱地摘下护具。 在汽油炉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迹象。 轻则皮肤红肿、起泡。 重则像那个被踩醒的雇佣兵,半边脸颊已经开始流出组织液。 绝望和恐慌,像瘟疫一样在狭小的冰窟里蔓延。 德叔、哑巴、金环,还有顾亦安,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完好无损。 德叔站起身,冷酷而平直的声音,在死寂的冰窟里响起。 “急性雪盲的并发症。” 他扫视着一张张开始溃烂的脸,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这里的强极昼,破坏了你们的免疫系统,导致皮肤组织坏死。” 他顿了顿,说出了更深层的原因。 “这是你们人种,在基因序列上的进化缺陷。” 他的目光转向那个还在念叨“怪物”的雇佣兵。 “至于怪物……” 德叔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轻蔑。 “是你们免疫崩溃、神经紊乱后产生的幻觉。” “这里,除了我们,没有活物。” 最后,他下达了命令。 “不想死得那么难看,就抓紧时间。” “完成任务,总部有最先进的基因修复疗法。” 进化缺陷? 幻觉? 顾亦安在心底冷笑。 德叔这套说辞,漏洞百出,拙劣得可笑。 但他知道,在眼下这种绝境中,这拙劣的谎言,偏偏是唯一能让这些“废品”继续运转的燃料。 顾亦安脑中,闪过一个更可怕的猜测。 辐射。 不是普通的紫外线辐射。 而是由于这片区域特殊磁场,导致大气层出现空洞后,来自宇宙的、未经削减的高能粒子流。 “神明白昼”,根本不是什么极昼现象。 那是一场致命的辐射风暴。 而他们四人之所以安然无恙,也绝非什么“人种进化”的优势。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都是觉醒者。 觉醒者的强悍体质,让他们足以抵抗这种程度的辐射侵蚀。 而这些普通的雇佣兵,从踏入“神明白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死人了。 德叔在撒谎。 他在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更恐怖的真相。 驱使着这些注定要死的炮灰,为他卖命到最后一刻。 顾亦安心中一片冰寒,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地压下所有猜疑,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包。 队伍的气氛,变得死寂。 剩下的五名雇佣兵,麻木地整理着装备。 求生的本能,和对德叔那套说辞的最后一丝幻想,是支撑他们行动的唯一动力。 众人走出冰隙。 外面依旧是那个纯白的、令人绝望的世界。 刺目的白光,即使隔着特制的护目镜,依旧让人的眼睛阵阵刺痛。 队伍在原地适应了足足十分钟,才重新上路。 天地一片混沌,没有方向,没有参照,甚至连上下左右的感觉都变得模糊。 每个人只能依靠前面队友晃动的黑色剪影,来确认自己还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顾亦安指着一个方向。 那是十九岁女孩沉睡的位置,也是胡教授口中,所有经线的汇集点。 ——经度深渊。 队伍艰难地跋涉着。 仅仅前进了不到五公里。 所有人的脚步,便不约而同地停滞。 在他们前方,那片延伸至无穷的纯白之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座巨构。 一座山。 它通体澄澈,绝对透明。 巍峨的体量表面,却完美无瑕,光滑得无法附着一片雪花。 惨白的天光,贯穿其庞大的躯体。 在内部折射、扭曲,最终投射出无数道诡谲、而冷艳的光弧,在凝滞的空气中无声舞动。 然而,这并非其最骇人之处。 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向下移动,寻找着它与大地的连接点。 ——那里空无一物。 这座山没有基座。 它悬浮着。 庞大无匹的山体,与下方纯白的地面之间。 隔着近百米令人晕眩的虚空。 第204章 经度深渊 众人停在原地,呼吸几乎凝滞。 那不是幻觉。 在无尽的纯白地平线上,一座通体澄澈的巨山,就那样毫无道理地悬浮在半空中。 物理定律、万有引力、所有人类认知中的常识。 在这座神迹面前,被彻底碾碎。 “我的天……” 一名走在前面的雇佣兵,喉咙里挤出梦呓般的声音。 德叔是第一个从震撼中挣脱的。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惊叹,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他抬手,摘下护目镜,任由那致命的白光刺入眼球。 他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一个点,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全员戒备。” 德叔的声音,冷得像脚下的冰层。 “准备武器。” 残存的五名雇佣兵如梦初醒,下意识地端起步枪,打开保险,但枪口却不知该指向何方。 在这座神山面前,人类的武器,显得无比可笑。 德叔转向顾亦安,目光灼灼。 “顾大师,就是这里?” 顾亦安压下心中的骇浪,面上维持着高深莫测的平静。 他微微颔首,伸出手指,指向那片悬浮的虚空之下。 “没错。” “他们,就在这下面。” 德叔没有丝毫犹豫,一挥手。 “过去。” 队伍踩着坚硬的积雪,朝着那座悬浮的神山底部走去。 越是靠近,那种来自视觉、和心神的双重压迫感,就越是强烈。 终于,众人抵达神山的正下方。 向上望去,视线所及,是一片由纯粹水晶构成的、折射着诡异光芒的“天空”。 而脚下,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圆形深渊。 经度深渊。 这里,就是世界的极点。 所有经线在此交汇,所有方向在此终结。 这是一个不属于任何经度,也不存在于任何时区的坐标奇点。 深渊边缘,整齐得像是被某种巨型工具切割过。 幽黑的洞口中,有极淡的白色雾气袅袅升腾,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视线。 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从深渊下方渗透上来。 顾亦安心里清楚,炮灰探路的时间,到了。 果不其然。 德叔的目光,落在了克鲁格身上。 “你,下去。”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安排一件工具。 “确认安全后,给信号。” 克鲁格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渊口,又看了看德叔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干他们这行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犹豫,是最无用的情绪。 克鲁格一咬牙,重重点头。 “是。” 他放下沉重的背包,只留下一把步枪和几个弹匣。 另外四名雇佣兵,沉默地开始工作。 他们动作娴熟,将数根螺纹冰锥,用力旋入深渊边缘的坚硬冰层,构建出牢固的多重固定点。 克鲁格检查完绳索,拉开步枪保险,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白色的世界。 随即转身,抓着绳子,消失在深渊的雾气里。 等待。 在这里,时间的概念,本就混沌而模糊。 每一秒都可能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众人在渊口边,沉默地站着,只能听到绳索摩擦岩壁,发出的“沙沙”声,以及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持续下放的绳索,猛地一松。 到底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一段漫长的死寂。 就在一名雇佣兵忍不住要开口询问时,那根绷直的绳索,被下方传来的一股力道,连续拽动了三下。 安全信号。 众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下来。 “很好。” 德叔点点头。 “其他人,带上所有装备,依次下去。” 雇佣兵们开始依次下降。 很快,上面只剩下顾亦安、金环、哑巴和德叔四人。 没等德叔开口,金环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她走到渊口,抓起绳索。 “我先去探探路。” 话音未落,她纵身一跃。 与雇佣兵们一步步下降不同,她的身形轻盈,在垂直的岩壁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下方的雾气中。 德叔的目光,转向顾亦安。 “顾大师,该你了。” 顾亦安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露出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我法力消耗甚巨,已无余力。”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下面,我在这里等你们便可。” “我若下去,只会是各位的累赘。” 演戏要演全套。 他必须时刻维持自己“施法后虚弱”的人设。 德叔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顾大师,你接了创界的活,在没有亲眼见到目标之前。” “你的任务,就不算完成。” 老狐狸。 顾亦安心中暗骂一句,知道今天这深渊是非下不可了。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人在屋檐下”的无奈。 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向下滑去。 穿过一层薄薄的雾气后,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位于神山内部的洞窟。 高度足有两百多米,空间广阔得不像话。 与外面零下六七十度的严寒不同,这里的温度体感只有零下十几度,甚至可以说是“温暖”。 克鲁格和另外四名雇佣兵,已经呈战斗队形散开。 枪口警惕地对着周围三个,巨大的等边三角形的门洞。 门洞白茫茫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顾亦安的脚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低头看去,地面并非冰层,而是由无数块,大小不一的菱形水晶体,铺就而成。 他仔细观察,发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水晶体,其实暗藏玄机。 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看去,它们精准地将从上方穿透山体的光线,折射、汇聚,投向那三个漆黑的门洞。 金环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处三角形门洞,似乎对里面充满了好奇。 很快,德叔和哑巴也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德叔扫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三个一模一样的门洞上。 他看向顾亦安。 在这里,只有顾亦安这个“导航”能做出选择。 顾亦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边装模作样地掐算着指节,一边默默观察着那些水晶折射光线的轨迹。 绝大部分光线,都被汇聚到了中间那个门洞里。 他脑中回忆起,那条属于十九岁女孩的金色轨迹,最终消失的方向,也正是中间。 他抬起手,指向中间的洞口。 “走这个……” “噗通。” 一个沉闷的倒地声,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猛地回头。 一名雇佣兵,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倒了下去,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克鲁格立刻上前,单膝跪地,一把掀开他的护目镜。 “法克!” 克鲁格咒骂一声,猛地向后挪开。 那名雇佣兵的脸上,皮肤已经大面积溶解,露出了下面血红的肌肉、和脂肪组织,口鼻中不断涌出黄色的脓水。 就在这时,另一名站在不远处的雇佣兵,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摘掉嘴边的面巾,试图呼吸。 “呕……” 他吐出的不是食物残渣。 而是一块块混杂着血液的碎肉。 当他抬起头时,众人清晰地看到,他的下半张脸,已经烂掉了。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注意到,刚刚倒下的黑人雇佣兵,和这个正在呕吐的雇佣兵。 他们站立的位置,正好处于两道最明亮的,水晶折射光的路线上。 “离开那些光!” 顾亦安的声音陡然拔高。 “别站在光的路径上!” 他瞬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根本不是什么折射光。 这是汇聚了高能宇宙粒子的,死亡射线! 这座神山,是一个天然的辐射收集器! 第205章 屠宰场 顾亦安的声音,让洞窟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剩下的三名雇佣兵,连同克鲁格在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旁边扑倒,狼狈地滚到墙角。 他们惊魂未定地回头,看着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 那几道从菱形水晶体折射出的光束,安静地投射向远处,纯净,圣洁,看起来没有任何危害。 可两名同伴的惨状,正在脑中疯狂灼烧他们的理智。 “呕……” 那个还在呕吐的雇佣兵,已经跪不住了。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黑红色的血沫,不断从烂掉的下颌涌出。 三名幸存的雇佣兵,脸色比外面的冰雪还要苍白。 恐惧,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疫。 德叔的眼神阴沉到极点。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两个将死之人一眼。 “走。” 他转身,目光锁死了顾亦安指向的中间门洞。 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剩下的三名雇佣兵,此刻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踩到某道看不见的光。 他们紧紧贴着墙壁,用一种近乎蠕动的姿态,向着中间的门洞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求生的本能,与对德叔绝对的服从,驱使着他们前进。 金环走在德叔身后,脸上那妩媚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警惕。 她的视线,不断切割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头顶和地面,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光线轨迹。 哑巴殿后,他握着战术手套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枪柄。 顾亦安被夹在中间,表面维持着“法力耗尽”的虚弱,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队伍抵达了中间那个三角形门洞前。 门洞内幽深死寂,只有淡淡的白色雾气从中飘出,能见度极低。 “你们三个,进去。” 德叔的声音,再度响起。 克鲁格三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绝望。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只是探路的工具。 没有选择。 克鲁格端起步枪,打开战术手电,第一个走了进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 通道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都是由同样的水晶构成。 但它们失去了折射光线的能力,显得黯淡无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 冰冷,干燥。 前行约百米,一个直角转折点出现。 转角处,赫然镶嵌着几块巨大的、与众不同的水晶。 它们像棱镜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从洞口进来的微光,并将其折射。 形成一道斜斜的光路,投向通道的斜下方。 所有人再次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个死亡转角。 通道开始倾斜向下,坡度越来越陡。 几分钟后。 当众人绕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他们面前,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空间。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 而在空间的前方。 一幕足以颠覆人类所有认知,甚至亵渎神明的奇景,轰然撞入眼帘。 那是一株“树”。 一株由无数暗红色血肉触手,盘结、缠绕而成的“巨树”。 它从黑暗的虚空中生长出来,扎根于未知的深处。 那些触手,每一根都有水桶粗细,表面布满了缓缓蠕动的筋膜、与血管,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 巨树的“枝干”上。 缠绕、包裹着十几个形态各异的人形生物。 诡异的黑色纹理,正从他们的脚底向上攀附。 那不是静止的图样,而是某种正在缓慢蠕动、不断扩张的物质。 在一些人形生物身上,这种黑色已经蔓延到了腰腹。 而在另一些身上,则几乎覆盖了整个胸膛。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双目紧闭,表情安详。 而在这株巨树的顶端。 所有的血肉触手,都像信徒朝圣般,簇拥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菱形水晶容器。 容器完全透明。 在容器内部,成千上万滴橙黄色的液体,正在静静地漂浮着。 它们没有交融,没有汇合,每一滴都保持着完美的水滴形态,泾渭分明。 一整片悬浮的橙黄星河。 那温暖而神圣的光芒,照亮了这片永恒的黑暗。 始源血清! 顾亦安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 “找到了……” 德叔喃喃自语。 他摘下护目镜,脸上流露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毫不掩饰的狂热。 “果然在这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亦安的心头。 顾亦安心中一片冰寒。 他彻底明白了。 什么寻找失踪的十五岁男孩?追踪十九岁的女孩? 从一开始,就全都是谎言。 那两个被“创界科技”自己扔出去的实验体,只不过是两块探路的石头。 德叔,或者说创界科技。 他们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那两个可怜的“引子”。 而是这里。 是这成千上万滴的“始源血清”! 一个比死亡本身,更加恐怖的念头,瞬间攫住了顾亦安。 他这支队伍里,有创界的人,也藏着宗世华的间谍。 而眼前这成千上万滴的始源血清…… 如此庞大的数量,早已超出了个体强化的范畴。 它唯一的目标,只能是规模化的人体实验。 支撑这种实验需要什么? 需要海量的人口基数。 一个答案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让他浑身僵硬。 夏国。 一旦血清落入任何一方手中。 在那些疯子眼中,整个国家,都将变成一座巨大的、血腥的实验室。 无数国民的血肉之躯,会沦为他们筛选所谓“新人类”的消耗品。 那将不是一场灾难。 那是足以让生灵涂炭、文明断绝的,灭国之祸。 金环的目光,也死死地钉在那片悬浮的“星河”上。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作为中级觉醒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橙黄色的液滴,意味着什么。 哑巴依然沉默,但他一直紧绷的身体,却在看到那片血清时,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松弛。 而仅存的三名雇佣兵,则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傻了。 克鲁格张着嘴,手里的步枪,险些滑落在地。 神迹? 魔窟? 他们的大脑,已经宕机。 就在这被巨大发现,所震慑的短暂寂静中。 异变,陡生。 “沙……沙沙……” 一种奇怪的、像是某种物体,在水晶地面上拖行的声音。 从四周无尽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不止一个。 四面八方,几乎同时响起。 德叔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被极致的警觉所取代。 “戒备!” 他低吼一声。 所有人都猛然回神,出于战斗本能,将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枪口上的战术手电,徒劳地扫向无边的黑暗。 光束所及,空无一物。 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却越来越近。 越来越密集。 渐渐地,在黑暗的帷幕边缘,一个个模糊的轮廓,浮现出来。 它们从黑暗中走出,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识这些东西,或者说他见过。 走在最前面的,是“战魔”,它们还维持着基本的人形,但手部已变异成骨刃、骨刺等各种武器。 而在它们身后。 是那些没有皮肤,没有五官,拖着长长尾巴的“无面者” ——畸变体。 而在这些畸变体之中,顾亦安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形相对瘦削的个体。 不久前,在冰窟里悄然潜入,与他对视的那个“无面”生物。 此刻,它就混在怪物群中。 那双隐藏在角质层薄膜下,属于人类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充满了无法稀释的仇恨。 顾亦安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冰冷地计算着。 他见过的恶性突变体、和觉醒者不在少数。 苏晴、人偶、剃刀、乌鸦、云九...... 还有冰雪世界里,那场大战的交战双方。 顾亦安对他们的战力,有大致判断。 一个战魔,约等于初级觉醒者。 一个畸变体,堪比中级觉醒者。 而此刻,在他们四周的黑暗中,走出来的战魔和畸变体,数量已经超过了一百。 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反观自己这边。 德叔,金环,哑巴,自己。 只有可怜的四名觉醒者。 至于那三个雇佣兵,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不过是三块会尖叫的肉。 一个必死的局。 创界科技不是来寻宝的。 他们是来送葬的! 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既是目标的所在地,也是所有闯入者的…… 屠宰场。 第206章 质变者 “哒哒哒——!” 克鲁格的理智防线,被极致的恐惧熔断。 他带头嘶吼着,将枪膛里所有的子弹,都化作金属风暴,泼向从黑暗中涌出的怪物。 然而,枪声只是在徒劳地喧嚣。 那些子弹没入怪物暗红色的肌体,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噗”闷响。 弹头被坚韧的肌肉组织吞噬、包裹,动能被瞬间消解,仅仅溅开几朵黑色的组织液。 怪物的步伐,甚至没有丝毫的停滞。 偶尔有流弹侥幸撕开一头战魔的颅骨,那怪物会应声倒地。 但对于超过一百个单位的怪物潮来说,这点损失,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不是战斗。 这是单方面的碾压。 绝望如瘟疫,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金环那张惯常带着媚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凝重。 唯有德叔。 他笔直地站在最前方,独自面对着那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死亡浪潮。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常人难以理解的决绝。 “瞄准头部!” 他低吼一声,枪口抬起,动作精准而冷静。 砰! 砰! 每一枪,都精准地命中一头战魔的眉心。 顾亦安站在队伍中间,看着这一切,他的思维却沉静到绝对的零度。 没用的。 一切都只是在拖延,被彻底淹没只是时间问题。 最前排的畸变体,距离德叔已不足十米。 它们扬起手臂上狰狞的骨刃,粘稠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下一秒就要将所有人肢解。 就在那一刻,德叔闭上了眼睛。 他收起手枪,向前平伸出双手,掌心向外。 他面前的空气,发生了肉眼可见的畸变。 以德叔为中心,他面前十米处的空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透明的涟漪。 “砰!砰!砰!” 冲在最前的怪物们,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之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被猛地弹回,砸在后方的同类身上。 然而,它们似乎没有痛觉,更不懂恐惧。 它们只是悍不畏死地爬起,继续冲击。 一次。 又一次。 它们用身体,用骨刃,用利爪,疯狂地攻击着那道无形的屏障。 屏障上,甚至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荡开了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顾亦安的瞳孔,牢牢锁定了那片空间的波动。 不是精神力。 也不是念动力。 这是一种更底层的,直接干涉物理规则的力量。 他脑中,关于“觉醒者”只是身体素质强化的认知,被这个画面彻底粉碎。 一个尘封已久的疑问,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自己为何在成为觉醒者后,会拥有“触物追踪”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它指向的,是生命形态的跃迁。 是……质变。 “屏障撑不了多久!” 金环的声音尖锐,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德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灰白,额头的汗珠汇聚成流,顺着脸颊滑落。 显然,维持这道无形的墙,对他来说消耗巨大。 “继续射击!瞄准它们的头部!” 德叔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哑巴和金环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与三名雇佣兵一起,隔着那道无形的屏障,对墙外拥挤的怪物,展开了一场冷酷的屠杀。 场上的局势,似乎被强行逆转。 它们成了被圈养在外的活靶子。 哑巴与金环的枪法精准致命,几乎枪枪爆头。 但顾亦安的注意力,落向那些畸变体。 它们总能以毫厘之差,在子弹抵达前,做出规避。 就连哑巴那神乎其技的子弹,十有八九也落了空。 就在这时,一只被爆头的战魔倒下。 它的尸体没有腐烂,而是在几秒内迅速风化,崩解为一堆黑色的齑粉。 而在那堆齑粉之上,一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橙黄色液体,凭空浮现。 始源血清! 不等顾亦安的思维做出更多分析,那滴血清便受到一股无形的牵引。 它化作一道微弱的流星,精准无误地飞向远处,那株血肉巨树的顶端。 “滴答。” 它汇入了那片悬浮的橙黄星河,成为了万千光点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顾亦安的血液几乎冻结。 屠宰场。 这里不仅是屠宰场。 还是一个诡异的能量循环系统。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一个低沉、嘶哑,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 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在一瞬间,压倒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 “一个质变者……可惜,太弱小了。” 那是一种古老、生硬的夏国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质变者? 顾亦安的思维,第一次真正剧烈震荡。 毫无疑问,这个称谓,指的是德叔。 这个词,从这个未知的、更高维度的存在口中说出,也残忍地证实了他刚刚构建完毕的那个猜想。 原来,像自己和德叔这样的存在,被称为“质变者”。 声音响起的瞬间。 所有正在疯狂冲击气墙的怪物们,动作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哑巴和金环的枪声,也戛然而止。 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死寂。 怪物群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通道尽头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当它完全暴露在血清容器散发出的光芒下时,顾亦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它有着类似人类的上半身,皮肤是暗金色的,覆盖着细密的鳞片。 双臂粗壮有力,手掌化作锋利的五指利爪。 而它的下半身,则是一条长达七八米的,布满暗金色鳞甲的巨大蛇尾。 蛇尾在光滑的水晶地面上缓缓滑行,悄无声息。 最令人恐惧的,是它的头颅。 那是一张狰狞、却不失威严的人形面容。 一双竖立的金色瞳孔,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冰冷地审视着眼前的“猎物”。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在顾亦安脑中轰然炸开。 金佛寺壁画上的远古图腾。 圣僧格天眼窥见的那场战争。 父亲异变后,那惊鸿一瞥的、非人轮廓。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被暴力地拼接成眼前这个完整的、亵渎生命的终极形态。 蛇神……娜迦。 寂灭兽! 它那双金色的竖瞳,漠然地扫过其他人。 最终,牢牢锁定在了德叔身上。 “不错。” 它的声音再次响起。 “留下活的。” 命令,简洁而冰冷。 话音未落,它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德叔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无形屏障的所有力量,催动到极限,全部压缩于身前一点! 然而,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劳。 “寂灭兽”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德叔引以为傲的“现实之墙”。 它的一只利爪,以一种看似轻描淡写的姿态,按在了德叔的胸口。 “咔嚓——!” 那是胸骨整体碎裂的声音。 德叔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地摔在十几米外的水晶地面上。 那道维持着所有人生死的无形气墙,也随之彻底烟消云散。 几乎在同一时刻。 周围数十几只畸变体的身影,化作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下一个瞬间。 冰冷的骨刃与利爪,已经架在了包括顾亦安在内的,每一个幸存者的脖子上。 战斗,在开始的瞬间,就已经结束了。 顾亦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很清楚,任何此刻的反抗,都只是笑话。 “寂灭兽”缓缓滑行到昏迷的德叔面前,低头审视着他,就像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质变者,是完美的神族种子。” 第207章 信仰 “寂灭兽”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俯瞰着眼前这些渺小的人类。 它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中回荡。 “带过来。” 怪物们得到命令,将几人粗暴地押解到巨树之前。 “寂灭兽”缓缓滑行至巨树前,伸出两只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利爪,径直插进了巨树蠕动的“树干”。 “噗嗤——!” 巨树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树干上盘结缠绕的血肉组织,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蠕动。 下一秒,七八条碗口粗的血肉藤蔓,从树冠探出。 带着浓郁的腥风,分别射向顾亦安、德叔、哑巴、金环,以及那三名瘫软如泥的雇佣兵。 死亡的阴影,在这一刻化为了实质。 千钧一发。 异变陡生! 金环! 她原本低垂着头,一副彻底认命的姿态。 可在血肉藤蔓,即将触及她身体的瞬间。 她整个人,轰然爆发! 没人能看清她的动作。 视野中只剩下两道交叉的寒光,在她手中一闪而逝。 那是两根细长的刀刺。 “噗!” “噗!” 押解她的两头战魔,颅骨正中精准地爆开两个血洞。 它们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嘶吼,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 一击得手,金环毫不停留。 她的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脚尖,在光滑的水晶地面上接连点动,向着来时的通道入口,疯狂窜去! 快! 快到极致! 这速度与爆发力,已然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然而,顾亦安只是冷眼旁观。 没用的。 他很清楚,这里的每一个“畸变体”,都拥有不亚于中级觉醒者的实力。 金环,逃不掉。 果然。 金环的身影,刚刚冲出不到三十米。 三道更加迅捷的暗红色影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前方,呈三角形,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是三头畸变体。 它们的速度,比金环更快! 金环的瞳孔,剧烈收缩,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试图从包围的缝隙中穿过。 但,一只没有皮肤的手,已经精准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金环所有的冲势,戛然而止。 她被那只手,轻易地提离地面,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蹬踹着。 “寂灭兽”的目光,第一次在德叔之外的人身上,停留了超过一秒。 “愚蠢的抗拒。” “很快你就会明白,成为神族,究竟是何等的恩赐。” 与此同时,其余的血肉藤蔓,已经精准地缠绕住了剩下的人。 顾亦安没有反抗。 藤蔓表面湿滑而温热,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紧紧缠住他的腰腹、四肢。 那力道之大,让他全身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刻,一股巨力传来。 包括刚被抓回来的金环在内,所有人都被猛地向后拖拽,然后高高吊起。 视线天旋地转。 当顾亦安再次稳定视野时。 发现自己,已经被“挂”在了那株血肉巨树的枝干上。 德叔、哑巴、金环、还有那几个雇佣兵,都被以同样的姿态,挂在他周围。 他们成了这株巨树,诡异的装饰品。 也就在此时,顾亦安感觉后背一阵尖锐的刺痛。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缠绕他的血肉藤蔓上,刺入了他的身体。 一股冰冷的、带着蛮横生命力的液体,被强行注入。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席卷而来。 他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意识开始模糊。 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周围那些战魔与畸变体,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四周无尽的黑暗。 那头君王般的“寂灭兽”,也缓缓滑行,其巨大的蛇尾,消失在黑暗的帷幕之后。 整个巨大的水晶洞窟,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他们七个“祭品”,被挂在树上。 “嗬……嗬……” 一阵剧烈的抽搐声,将顾亦安从混沌中惊醒。 他勉强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一名雇佣兵。 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发黑。 几秒钟后。 “噗。” 一声轻响。 他就那样在顾亦安的眼前,像一个被风化的沙雕,彻底崩解。 化作一捧黑色的齑粉,从空中飘散。 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一股寒意从顾亦安的脊椎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想起了技术员书豪的话。 [始源血清的每一次融合,都是一次豪赌。] [良性突变和恶性突变,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你投掷的次数越多,看到另一面的概率就越大。] [没有资格的人,会被钥匙本身吃掉。] “嗯……”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旁边传来。 是哑巴。 他紧闭双眼,牙关咬得死死,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道道清晰的黑色纹路,正在他的皮肤下疯狂蔓延. 从脖颈处开始,一路向下,爬满了他的胸膛和手臂。 他在融合。 又过了一会儿,金环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抽搐了一下,便彻底昏迷过去。 但她的生命体征,似乎还算稳定。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在顾亦安的脑中,串联成一个完整的、血腥的图景。 这里是一个筛选工厂。 一个制造所谓“神族”的工厂。 它们将捕获的人类挂在树上,一次又一次地强行注入始源血清。 强迫你投掷那枚名为“命运”的硬币。 直到你投出它们想要的结果——恶性突变。 或者,你彻底崩溃,化为齑粉。 这是一个没有退路的、血腥的轮盘赌。 而他们,就是赌桌上的筹码。 顾亦安的视线,转向了另一边的德叔。 他依然昏迷着,胸口的塌陷触目惊心,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此刻,他的身上,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黑色纹路。 就在这时,德叔的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醒了。 德叔艰难地睁开眼,眼神从茫然,迅速恢复清明。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处境,又看了看周围同样被束缚的众人,脸上竟没有太多意外。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下,都有暗红色的血块,从口中涌出。 他看向顾亦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竟然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坚持住……”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救援……很快就到了。” 顾亦安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 救援? 在这种地方?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创界科技。 “什么救援?” 顾亦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你什么时候通知的创界?” 德叔摇了摇头,嘴角的血沫,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他喘息着,用尽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里的血清……如果被创界得到……那将是……灭国之灾。”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顾亦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宗世华意味深长的眼神。 邱城博士讳莫如深的言辞。 代号“净火”的秘密行动组。 一个潜伏在创界科技内部的、最高级别的间谍。 他盯着德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净火?” 听到这两个字,德叔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骤然绽放出一抹光彩。 那是找到同志的欣慰、与骄傲。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顾亦安,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明白了。 德叔,创界科技的高级执行总监,整个极北救援行动的负责人。 他真正的身份,是宗世华安插在敌人心脏里,最锋利的那把尖刀。 所谓的“救援”,自然就是宗世华麾下的国家力量。 顾亦安的心,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看着德叔眼中,那份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光芒,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德叔的信念里。 “你以为,” “宗世华拿到这些东西,就不是灭国之灾了?” 德叔脸上的光芒,瞬间凝固了。 他愕然地看着顾亦安,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顾亦安的目光,平静地迎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 “创界科技是疯子,宗世华就不是吗?” “有什么区别?” 顾亦安的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 “哦,有区别的。” “宗世华的灾难,会来得更快。” “不可能!” 德叔的眼睛猛地瞪大,情绪激动之下,胸口的伤势被瞬间引爆。 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神中的光芒,却更加坚定。 “你要......相信组织……” “嗯……” 德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头颅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顾亦安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这一次,德叔即使良性突变,成为一个更强大的觉醒者。 也只不过是再多抛一次“硬币”。 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要么沦为新的怪物。 要么,灰飞烟灭。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狂暴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彻底苏醒。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 顾亦安的眼前,猛地一黑。 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08章 伪神 无尽的混沌中。 顾亦安感觉一种陌生的暖流,浸透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并非舒适,而是一种蛮横的能量灌注。 每个细胞都在发出饥渴的嘶鸣,贪婪地吞噬着这股外来的力量。 顾亦安睁开了眼。 视野中的一切都变了。 昏暗的水晶洞窟,此刻在他眼中竟不存在任何阴影。 每一块水晶的棱角,每一道光线的折射轨迹,都清晰得让他感到陌生。 他依然被悬挂在血肉巨树之上,身体无法动弹。 但他并未惊慌。 因为身体传递回来的反馈,不是恐惧,而是强大。 他试着转动头颅。 脖颈处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细密的爆音。 他的视线,轻易扭转到了一个非人的角度。 旁边的“树杈”上,挂着几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 德叔还在沉睡,那塌陷的胸口,已然完好如初。 再旁边,是金环。 或者说,曾经是金环的那个东西。 她原本凹凸有致的人类形态,彻底消失,化为一具超过两米的流线型躯体。 面部光滑如镜,没有任何五官。 身后一条布满倒刺的修长尾巴,正随着她的呼吸,无意识地摆动。 哑巴,也变成了一尊两米多高的“战魔”。 他的双手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两根从手腕处,延伸出的粗大黑色骨质枪管。 最让顾亦安意外的,是克鲁格。 这个白人雇佣兵的融合,仍在进行中。 黑色的纹理,在他皮肤下浮现,缓缓蠕动,已经攀附上了他的脖颈。 这种缓慢而有序的融合过程,顾亦安并不陌生。 他曾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完全相同的景象。 苏晴。 毫无疑问,这种温和融合的技术,除了这棵神树。 只有创界科技能做到。 至于另外两名雇佣兵。 他们原先的位置,空空如也。 地上有两摊新鲜的黑色粉末,正随气流,缓缓飘散。 最终的结局,没有中间态。 要么恶性突变,要么成灰。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震颤,从树干传来。 是德叔。 他没有堕落成怪物。 他依旧是“质变者”,一个比之前更强大的质变者。 那双深邃的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烧穿骨髓的绝望。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异变的同伴。 目光,最后落在顾亦安的身上,停顿了不足半秒。 “喝——!”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从德叔喉中炸开。 整株血肉巨树,随之剧烈摇晃。 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血肉藤蔓,竟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被一寸寸地绷紧、撕裂! 德叔的身体违反了重力,缓缓向上浮起。 这就是更高级的“质变者”力量吗。 顾亦安的视界里,德叔周围的光线,都发生了细微的扭曲。 他不是在使用念动力。 他是在改写这片空间的重力。 就在德叔即将挣脱所有束缚的瞬间。 一道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 那头庞大的“寂灭兽”,不知何时已来到德叔面前。 它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里,看不出愤怒,反而流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惋惜。 “不错的意志力。” 一个宏大的声音,直接在顾亦安的脑海中响起。 “可惜,再好的种子,不能为我族发芽,便是废料。” “你,没资格成为神族。” 话音落下的瞬间,寂灭兽抬起了那只覆盖着暗金鳞片的右手。 一根剃刀般锋利的食指,刺向德叔的眉心。 这一指,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却锁死了德叔所有的生机。 然而。 指尖在距离德叔额前一寸之地,戛然而止。 一圈透明的涟漪,在虚空中荡开。 一道看不见的墙。 德叔面色惨白,七窍流血,眼中的神色,却狠厉如狼。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寂灭兽,将毕生的信念,全部压缩在那一寸空间之内。 寂灭兽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意外。 它显然没料到,这个处于虚弱状态的质变者,竟然还能挡住它的处决。 “有意思。” 寂灭兽收回手指。 下一秒,它的左手一阵蠕动,瞬间异化出一把闪烁着寒芒的三棱骨叉。 “死。” 骨叉呼啸而下,撕裂了空气。 “砰!” 这一次,撞击声沉闷如雷。 德叔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吐出一口鲜血。 但他依然没死,那道无形的屏障,虽然剧烈扭曲,却始终未破。 这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在生命尽头,绽放出的最后辉煌。 寂灭兽的耐心耗尽了。 它凝视着德叔,嘴里吐出一串晦涩而古老的音节。 那是一道指令。 下一刻,远处那个三角形的门洞,陡然亮起刺目的光芒。 一道凝练至极的光柱,经过神山内部无数水晶的折射、增幅,精准地投射进这个洞窟。 那是包含着宇宙高能粒子的“死亡射线”。 光柱瞬间笼罩了寂灭兽和德叔。 沐浴在辐射光柱中,寂灭兽身上的鳞片张开,发出愉悦的震颤,气息节节攀升。 而处于同一光柱下的德叔,身体却在肉眼可见地萎靡。 他的皮肤开始焦黑、脱落,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也在高能粒子的冲刷下变得千疮百孔。 “噗。” 一声轻响。 三棱骨叉毫无阻碍,穿透了早已破碎的屏障,深深没入德叔的眉心。 德叔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 他的身体僵直了一瞬,随即便开始了崩解。 没有血肉横飞。 这位为了国家潜伏半生,拥有钢铁意志的战士。 就这样,在顾亦安的注视下,一点点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黑色粉末。 就在那堆黑色粉末即将散去之时。 一滴、两滴、三滴…… 整整,十滴! 十滴散发着璀璨金光的液体,从虚无中诞生,悬浮在德叔消逝的地方。 它们比顾亦安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滴“萤火”,都要纯粹,都要耀眼。 这个男人,在他不为人知的岁月里,竟先后融合了十次始源血清。 每一次,他都凭借着非人的意志。 硬生生压制住了基因的崩溃,保持着人类的形态。 这是一场与魔鬼连续对赌十次,并且全部获胜的奇迹。 十滴“萤火”,在空中盘旋一圈。 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排着队,飞向巨树顶端,那个巨大的菱形水晶容器。 叮咚。 容器中那片橙黄色的星河,因为这十滴至纯液体的加入,色泽变得更加深邃。 “可惜了。” 寂灭兽看着空荡荡的虚空,摇了摇头。 随后,它转过身,那双毫无感情的金色瞳孔,看向了树上挂着的其余四人。 “还好,这批并不全是废品。” 它滑行到树下,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时候能自己下来,什么时候,才算合格的神族。” 顾亦安看着下方的寂灭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自己下来? 他试着调动身体的力量,力量如臂使指,没有半分滞涩。 他只是轻轻一握拳,那种满溢的爆发力,便让他确信,捏碎岩石将不费吹灰之力。 就在他准备行动时,一道身影先他一步动了。 是金环。 她那条修长的尾巴,在树干上灵活地一卷,整个人无声无息地滑落地面。 此时的她,身高已暴涨至两米多,暗红色的筋肉表皮,泛着坚韧的光泽。 顾亦安知道,那个妩媚狡诈的中级觉醒者已经死了。 活着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头彻头彻尾的畸变体。 金环落地后,没有任何迟疑,径直走到寂灭兽面前。 下一秒。 她单膝跪地,将那颗光滑的头颅,深深垂下,向上位的捕食者,展露出绝对的臣服。 “很好。” 寂灭兽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 顾亦安在树上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早有猜测。 他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不再是人类的手掌。 十指修长,指尖是锋利的黑色骨爪,小臂上没有皮肤,暗红色的肌肉纤维暴露在外,正随着他的心跳有规律地律动。 这就是他的“皮肤”。 一种既能提供强大爆发力,又拥有极强防御性的生物装甲。 他试着腿部发力。 “崩!” 那根原本坚韧无比的血肉藤蔓,竟然自动松开。 顾亦安轻盈地落地。 悄无声息。 他的双脚结构,也被彻底改造,脚掌宽大,肉垫厚实,如顶级的猫科猎食者。 “噗通。” 就在他落地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坠地声。 哑巴,这头体型魁梧的“战魔”,也挣脱了束缚。 他原本属于人类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嗜血的混沌。 但在看到寂灭兽的瞬间,这种暴虐,瞬间转化为了敬畏。 他像金环一样,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寂灭兽面前。 单膝跪地。 顾亦安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精神控制,这是来自基因层面的绝对压制。 如果他是因为被洗脑而下跪,那自己呢? 他的思维依然清晰,记忆完整,除了身体的异化,他还是他。 是因为自己是“质变者”吗? 无论原因为何,当下的局面,已经再清晰不过。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怪物族群。 若不跪,便是异类。 在寂灭兽那双金色竖瞳,带着一丝疑惑转向他的瞬间,顾亦安动了。 他迈开那双异化的长腿,几步走到金环身边。 模仿着旁边两头怪物的姿态。 屈膝。 下跪。 低头。 动作流畅,没有半分犹豫。 寂灭兽眼中的那一丝审视,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满意。 “很好。” 那个宏大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再次在顾亦安的脑海中炸响。 “欢迎加入神族。” 顾亦安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刺入水晶地面的利爪,心中一片冰冷。 从今天起,顾亦安死了。 活着的,是一个畸变体,一个怪物。 第209章 G47 寂灭兽伸出覆盖着暗金鳞片的手爪,悬停在金环的头顶。 金环没有五官的面部,突然抽动。 在原本眼睛的位置,皮肤猛地向两侧撕裂开来。 两颗漆黑的人类眼球暴露于空气之中。 下一秒,她的身体剧烈一颤,那双眼睛里,瞬间被一种朝圣般的狂热所填满。 寂灭兽收回手,转向顾亦安。 那只冰冷的利爪,在他的视野中不断放大。 躲?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身体最深处的基因,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不能躲。 那是王,是父,是唯一的真理。 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本能,钉在原地,膝盖下的水晶地面,似乎长出了钩子,将他死死锁住。 冰凉的鳞片,触碰到了额头。 嗡—— 顾亦安的意识,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力量冲垮。 没有疼痛。 只有一种强行写入的认知。 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认知、本能,疯狂地填塞进每一个神经元。 【你是G47。】 这不是名字,是编号,是序列,是他在这个神圣族群中的坐标。 【那株血肉巨树,是神树,是母亲。】 认知被强行扭曲,屠宰架化作了圣物。 温暖、神圣、至高无上。 她是生命的源头,是一切的归宿。 【这里是家。】 【守护母亲,清除一切外来病毒。】 【为此,不惜一切。】 那股归属感,是如此的凶猛。 凶猛到让这具身躯都想流泪。 想立刻剖开胸膛,将自己跳动的心脏,献给面前伟岸的君王。 寂灭兽的手移开了。 它甚至没有多看顾亦安一眼,转身滑向巨树后方的阴影。 那是禁区。 G47的认知告诉他,没有资格踏足,那是唯有神明才能进入的领域。 顾亦安猛地喘了一口气。 那股狂热的崇拜感退去些许,残存的理智,终于从淹没中探出头来。 真他妈的见鬼。 刚才只要再多一秒,“顾亦安”这个人格,就会被彻底抹杀。 他低垂着头,用余光观察四周。 畸变体G46金环,站了起来,动作僵硬机械。 战魔Z97哑巴,也完成了“洗礼”,眼中只剩下身为兵器的冰冷。 没有交流,不需要语言。 他们同时转身,走向水晶洞窟两侧的黑暗区域。 顾亦安控制着这具狰狞而陌生的躯体,无声地跟了上去。 身体很轻,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行走间,那猫科动物般的脚垫,让每一步都悄无声息。 这种感觉很怪异。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脑子里甚至有清晰的路线图,尽管他从未去过那边。 穿过一片由菱形水晶构成的回廊,光线变得黯淡。 两侧的水晶墙壁上,蜂巢般密布着无数凹坑。 大部分凹坑里都蜷缩着一只只怪物,有普通的战魔,也有形态各异的畸变体。 它们在沉睡,或者说,在充电。 金环走到一个位置极佳的凹坑前,那里正对着穹顶折射下的一束微光。 坑里,原本蜷缩着一头体型庞大的战魔。 感觉到金环的靠近,那头战魔猛地睁开眼。 但在看到金环的一瞬间,它眼中的暴虐,变成了恐惧。 它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从坑里爬出来,卑微地蜷缩在旁边的阴影里,把头贴在地面上。 这就是阶级。 在这个族群里,血统和进化程度,决定一切。 金环躺了进去,姿态安详。 顾亦安走到旁边的一个凹坑,这里同样有一头战魔占据。 他只是站在那里。 那头战魔就已惊恐万状地滚了出来,为他让出位置。 顾亦安没有客气,迈步跨入。 凹坑的大小,刚好容纳他现在异化后的身躯。 当后背贴上冰冷水晶壁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全身。 那不是温度。 是能量。 在这个凹坑里,世界骤然改变。 顾亦安听不见声音,所有的嘈杂声音,都消失了。 这里是一个绝对的静音室。 他也闻不到任何气味,那股始终萦绕在鼻端的血腥气、和腐臭味,被彻底隔绝。 感官被剥夺,只剩下视觉和触觉。 背后的水晶,源源不断地传输着某种高频振动。 那是一束经过层层折射的,宇宙高能辐射。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致死的剧毒。 但对于现在的G47来说,这是最醇厚的养分。 舒服。 太舒服了。 每一块肌肉都在欢呼,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尖啸。 睡吧。 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难以抗拒的困意。 只要闭上眼,就能融入这片温暖的海洋。 不用思考,不用挣扎,忘掉痛苦的过去。 只需要作为G47活下去,作为神族的一员,享受永恒。 顾亦安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我是G47……” 不对。 顾亦安猛地驱动下颚,利齿咬在舌头上。 没有痛感。 异化后的身体痛觉神经,似乎被切断了,或者说这种程度的损伤,被大脑屏蔽了。 他看着眼前的水晶壁,在心里疯狂地咆哮。 我是顾亦安! 这里不是家! 这里是经度深渊,是屠宰场! 那棵树不是母亲!是吃人的怪物! 他强迫自己回想。 临河市。 妈妈永远带着忧虑的脸,妹妹明亮的笑。 江小倩那张肉乎乎的脸,还有她家的卤肉,那股咸香的味道。 还有云九、老贺、阿坤、创界科技、宗世华、那个技术员书豪。 对,书豪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恶性GST突变体,没有理智,只剩下吞噬本能。” “它们的生命极度绚烂,也极度短暂。” “在耗尽能量后,会像灰烬一样崩解。” 顾亦安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布满暗红色角质层,指尖锐利如爪的“手”。 现在的情况,印证了书豪的另一半推论。 “只要辐射能量供应充足,它们就是不死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群恐怖的怪物没有冲出极地,席卷世界。 因为它们离不开这里。 这是一座巨大的充电站。 那个悬浮的神山是收集器,这些凹坑是插座,而他们…… 他们这群所谓的“神族”,不过是一群插在插座上,才能苟延残喘的生体电池! 一旦离开这里太久,唯一的结局,就是能量耗尽,崩解成灰。 真是个完美的监狱。 顾亦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异化的尾巴窜上头顶。 一定要离开。 必须离开! 德叔生前说过的话,再次浮现。 救援快到了。 宗世华的“净火”。 那绝对不是什么温柔的救护车,那是为了掩盖真相、抹除一切痕迹的毁灭打击。 这里会被夷为平地。 如果继续躺在这个温暖的、让人沉沦的坑里当G47…… 结局,就是和这个罪恶的基地一起, 被彻底蒸发,陪葬。 第210章 绚烂 顾亦安蜷缩在凹坑深处。 背后的水晶壁,传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那不是暖流。 是一种高频辐射震荡,顺着脊椎灌入,冲刷着每一寸异化的血肉。 每一个细胞,都在这种野蛮的喂养下,发出满足的尖啸。 这种感觉太好了。 比人类最顶级的毒品,还要强烈百倍的舒适感,正在一点点腐蚀他的意志。 思考,变成了一件极其耗能,且痛苦的事情。 前一秒,他还在脑中疯狂推演,逃离这座完美监狱的路线。 下一秒,所有的计划、记忆,都被这股生理上的绝对愉悦,冲得七零八落。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回响。 躺着。 就这样一直躺下去。 什么父亲,什么真相,什么人类……都见鬼去吧。 就在这里,在这神山的怀抱里,化作永恒。 顾亦安的意识,在那条名为沉沦的红线上,疯狂摇摆,即将坠入深渊。 经度深渊 ,时间的概念,已被完全剥离。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指令,不经由听觉,不经由视觉, 直接烙印在他的神经中枢! 【神族,归巢,敌袭。G43至G47,即刻救援。】 最高优先级命令。 生理本能瞬间接管了一切。 顾亦安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身体已经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了动作。 肌肉瞬间紧绷,背部发力,整个人从水晶凹坑中弹射而出。 脑海中,一个血红色的坐标点,凭空浮现,那是终点。 必须去。 不去,会死。 这股源自基因最深处的驱使感,霸道,蛮横,令人作呕。 却又根本无法抗拒。 前方的阴影中,四道高大的身影,应声而出。 G46,那是金环。 她现在的形态,接近完美的杀戮机器,流线型的身躯,覆盖着暗红色的甲壳。 身后那条修长的尾巴,在空中维持着绝对平衡。 G43、G44、G45紧随其后。 没有交流。 五头畸变体,在幽暗深邃的水晶回廊中,发足狂奔。 顾亦安紧随其后。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顾亦安。 他,是G47。 出口。 五道黑影,接连冲出洞口。 轰—— 外界,是零下七十多度的极寒地狱。 永不落幕的极昼,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惨白。 顾亦安没有任何防备地暴露在强光下。 没有雪盲,没有眼球灼烧的剧痛。 在他那张光滑如镜、没有五官的面孔上,原本是眼睛的位置,一层灰白色的瞬膜,从眼眶边缘横扫而过。 嗡! 过曝的白色世界,瞬间被剥离了所有光污染。 只剩下绝对清晰的轮廓、与细节。 他的视野,甚至能精准捕捉到千米之外,一片雪花坠落时,其晶体结构在光线下折射出的微光。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在洞窟中更加狂暴的力量,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 并不冷。 刺骨的寒风,接触到体表暗红色肌肉纤维的瞬间,就被牢牢锁住,无法侵入分毫。 反而成了这具生物引擎,绝佳的物理冷却剂。 金环伏低身躯,四肢着地,后腿肌肉,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 轰! 脚下坚硬如铁的冻土,被巨力踩出两个深坑,炸开蛛网般的裂纹。 下一刻,她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暗红残影,激射而出! 顾亦安大脑下达指令的瞬间,身体已经跟上。 太快了。 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四肢,只能感知到它们化作了撕裂空气的残影。 耳边没有风声,因为他没有耳朵。 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肤上传来的气流阻力变化。 这种微妙的反馈,比听觉更精确,更直观。 两旁的冰川,在视野中飞速倒退、拉长,最终化作模糊的色块。 顾亦安用那颗属于人类的大脑,下意识地估算着。 时速,至少两百公里。 这就是,畸变体。 前方是一片乱石嶙峋的冰碛区。 一群正在迁徙的“鳞狼”挡住了去路。 这些原本是极地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在看到冲来的五头怪物时,连逃跑的勇气,都丧失殆尽。 十几头鳞狼,全部腹部贴地,将头颅深深埋进雪里,瑟瑟发抖。 这是基因层面的绝对压制。 金环甚至没有投去哪怕百分之一秒的注视,巨大的脚掌,直接从一头鳞狼的脊背上碾过。 咔嚓! 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顺着冻土传来,清晰可辨。 没有任何停留,队伍继续狂奔。 翻过两座冰山,前方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暗红色区域。 那是“血冰藻”覆盖的海面,冰层极薄。 金环没有减速,借着恐怖的冲刺惯性,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力量的弧线,重重砸向红色的冰面。 哗啦—— 冰层爆碎,海水冲天。 顾亦安紧随其后,一头扎入水中。 刺骨的海水包裹全身,他在水下的行动,甚至比陆地更加迅捷。 那条在陆地上略显多余的尾巴,在水中猛地一摆,瞬间爆发出恐怖的推进力,身体如鲨鱼般穿行而出。 他在幽暗的海水中穿行,看着前方四道疾驰的身影,脑中不禁浮现出书豪的那句话。 “他们的生命,极度绚烂。” 确实绚烂,绚烂得让人嫉妒。 如果不考虑,这具身体是靠吞噬辐射维持的短命鬼,这简直就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力量、速度、两栖生存、无视环境。 人类这种脆弱的碳基生物,在这种“神族”面前,孱弱得像个笑话。 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 这具躯体根本不知何为疲倦,只有永不枯竭的能量,在驱动它无休止地前进。 脑海中,那个作为信标的坐标点,愈发灼热、清晰。 就在前方。 一道惨白的光带,撕裂了头顶的黑暗。 那是冰层活动形成的巨大裂隙。 光线穿透海水,将那片最薄弱区域的冰体结构,彻底照亮。 金环的身影,猛地调转方向,向上垂直冲刺。 轰隆! 五头畸变体撞破冰层,带着漫天碎冰,重新踏上陆地。 这里,是一处起伏不定的冰原地带。 顾亦安落地的瞬间,属于人类的战斗素养,让他立刻压低身形,闪到一块巨大的蓝色冰岩后方。 金环等四头怪物,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规避动作。 这不是野兽的直觉。 这是被刻录在它们基因深处的,战斗本能。 千米之外。 三个狼狈的身影,正向着这边踉跄奔逃。 两头战魔,一头畸变体。 它们身上挂满了伤口,暗黑色的血液,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那是“同类”。 是神族……归来的孩子。 而在它们身后一公里处。 三辆经过重度改装的,履带式极地全地形车。 以及十二辆雪地摩托,正排成一个松散的半月形包围圈,不紧不慢地吊着。 砰——。 一声沉闷的狙击枪响,打破了极地的死寂。 那头跑在最后的战魔,肩膀爆出一团血花,身体踉跄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倒下,挣扎着继续向前。 顾亦安用那双被瞬膜保护的眼睛,冰冷地锁定了远处的人类车队。 没有重武器轰炸,没有集火射击。 明明有能力瞬间消灭那三个残兵,却偏偏用这种猫戏老鼠的方式,不远不近地驱赶。 这不是追杀。 这是在放线。 那三个伤兵是饵,这支人类捕猎队,想通过它们,找到巢穴。 顾亦安那颗属于人类的大脑,迅速冷却下来。 一个陷阱! 就在此时,G43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高频的震动。 那是进攻的信号。 在这些被格式化的大脑里,没有战术,没有阴谋。 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指令,和守护族群的原始本能。 它们看不出陷阱。 它们只看得到,受伤的同族,和傲慢的敌人。 第211章 杀戮 G43动了。 这头暗红色的人形怪物四肢着地,脊椎猛地弓起。 下一瞬,轰然弹射出去。 紧接着是G44、G45。 G46金环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双腿在冰面上踩出一圈炸裂的白雾,跟了上去。 顾亦安还在思考。 思考如何在这场注定的冲突中,既不暴露自己,又能保全性命。 但他的大脑,忽然被一股滚烫的、充满暴戾冲动的化学物质,狠狠冲刷。 理智,瞬间被淹没。 冲锋。 撕碎。 撕碎前方那些散发着热量、和生命气息的脆弱目标。 顾亦安低下头。 他看见自己的手掌,筋膜虬结,指骨在“咔咔”的爆响中疯狂错位、暴涨。 五根长达一尺、剔骨刀般森黑锋利的骨刃,从指尖探出。 他也动了。 这一刻,理由变得毫无意义。 G47的杀戮本能,彻底压倒了属于顾亦安的人性。 他不再是一个拥有复杂思维的人类,而是一把被“神”磨得雪亮的刀。 他就是死亡本身。 千米的距离,于畸变体恐怖的爆发力而言,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 前方的人类车队反应极快,训练有素。 三辆重型极地全地形车一个漂亮的甩尾,横向刹停,车身构筑成一道钢铁掩体。 车顶的炮塔急速转动,重机枪的枪口,喷射出半米多长的橘红色火舌。 十二辆雪地摩托骤然散开,上面的士兵端起轻机枪与自动步枪,交织成一片泼水般的金属火网。 顾亦安眼中的世界,变了。 那层灰白色的瞬膜,在他的眼眶内高频率横扫而过。 过曝的雪地强光,被瞬间过滤,整个世界只剩下无比清晰的轮廓。 那些原本快到无法捕捉的子弹。 此刻,在他眼中,成了一道道拖着灼热轨迹的热能光束。 能躲开。 他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反人类骨骼结构的姿态,在弹雨中高速穿行。 两发大口径子弹,擦着他的脖颈飞过,甚至能感受到弹头旋转带起的气流。 实在密到躲不开的子弹,他选择用身体最厚实的筋肉硬接。 咚、咚。 巨大的动能,撞得他身体微微一顿。 没有痛觉。 只有一种被击打后的麻木感。 这不仅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更加激起了基因深处的凶性。 噗。 前方突然炸开一团黑红色的血雾。 没有任何征兆,冲在第二位的G44头颅凭空消失了一半。 那种特殊的枪声,在G44倒地后半秒,才沉闷地传进顾亦安的“耳朵”。 这是一种特制的重型狙击枪。 顾亦安心头警铃大作。 能在如此高速的移动中,一枪打爆畸变体的脑袋,这种枪法,绝对不属于普通人类。 那个狙击手,是觉醒者。 剩下的四个畸变体,已经冲进了车队防线。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屠杀。 G43直接撞飞了两辆雪地摩托,上面的士兵还在半空,就被它锋利的尾巴扫成两截。 金环更是恐怖,她无视了所有射向她的子弹。 直接用流线型的身躯,将一辆雪地摩托连人带车,撞成了一团迸射的零件。 顾亦安冲向了防线最右侧。 一辆雪地摩托上的士兵,正试图调转车头逃跑,同时回头举起冲锋枪盲射。 顾亦安没有减速,身体贴地滑行,瞬间拉近距离。 右手骨爪挥出。 吱嘎—— 那辆改装过的重型摩托,连同上面的防风罩,脆弱得像一张湿透的纸。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中,摩托车被拦腰截断。 一名士兵滚落在地,惊恐地举枪想要射击。 顾亦安已经到了他面前。 森黑的利爪,带着死亡的呼啸,没有任何阻碍地划过士兵的胸膛。 厚重的极地防寒服,应声崩裂。 里面的凯夫拉防弹衣,瞬间破碎。 噗嗤! 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洒了顾亦安一脸。 他那张光滑如镜、没有五官的面孔,被染得一片温热。 这股温热的触感,让他眼中高速扫动的瞬膜,猛地一滞。 神志,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那名士兵倒在雪地里,胸口是一个深可见骨的巨大豁口,鲜血正疯狂地涌出,迅速染红身下洁白的雪。 顾亦安的视线,死死定格在士兵残破防寒服的一角。 那里,有一行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方块字。 【夏国-东华战区】 这几个熟悉的夏国字,瞬间浇灭了,顾亦安脑子里沸腾的杀戮欲望。 我是谁? 我是……顾亦安。 地上躺着的是谁? 夏国军人。 我是夏国人。 他们,是守护夏国的子弟兵。 我……他妈的在干什么? 我在帮一群嗜血的怪物,屠杀自己的同胞? 为了保护什么? 保护那个该死的“神树母亲”? 保护那个给他洗脑成行尸走肉的“王”? “去你妈的神族。” 顾亦安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瞬间压过了G47的杀戮本能。 他猛地止住前冲的身形,身体向右侧极限翻滚,狼狈地躲进了一块巨大的蓝色冰岩后方。 砰——! 就在他消失在冰岩后的瞬间,那声代表着死亡的狙击枪声,再次响起。 远处,正在疯狂撕扯一名机枪手的G43,动作骤然僵硬。 它的脑袋,被一发特制的高爆穿甲弹,从内部直接轰碎,炸成一团黑色的烟花。 两枪。 两头强大的畸变体,爆头,毙命。 那个狙击手,简直就是死神。 冰岩后,顾亦安剧烈地喘息着。 这具怪物的身体,不需要那么多氧气,喘息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愤怒。 他探出一只瞬膜覆盖的眼球,飞速观察局势。 十辆雪地摩托,已经成了废铁,地上一片狼藉。 G43和G44变成了冰原上的死尸,正快速风化成黑色的粉末。 战场上只剩下三头畸变体。 金环、G45,还有躲起来的自己。 金环还在杀。 这个女人,或者说这个曾经是女人的怪物。 完全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 G45则显得狼狈许多,它的腹部被榴弹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创口,暗黑色的组织液流了一地,行动已经明显迟缓。 哒哒哒哒哒—— 三辆全地形车调整好了射击角度,重机枪与车载自动炮的火舌,对着金环和G45疯狂倾泻。 噗噗噗。 密集的子弹打在它们身上,爆开一团团黑色的血雾,虽然不足以致命,却也打得它们皮开肉绽,步步后退。 这就是消耗战。 人类在用钢铁风暴,一点点磨死这些看似强大的生物。 就在这时,顾亦安的视野尽头,大约五公里外的冰脊线上,出现了一排更加庞大的阴影。 一个,两个.........十个。 阴影的全貌,终于显露。 那不是车。 每一台的体型,都达到了普通重型极地车的数倍以上。 厚重装甲覆盖着车体每一个角落,严丝合缝。 庞大的水陆两栖结构,是为征服这片极地绝境而生的战争机器。 十座。 整整十座移动的战争要塞。 宗世华的主力。 德叔至死都在等待的“救援”,终于来了。 他们不是来救援的。 他们是来抢夺“始源血清”,来彻底摧毁这里的。 一旦这支大部队完成合围,别说这几头畸变体,就是那棵血肉神树,恐怕也要被轰成渣。 【撤退。】 一道冰冷、不容置疑的指令,毫无征兆地在顾亦安脑海中炸响。 那是来自“巢穴”的最高级命令。 显然,巢穴深处的那个存在,也感知到了毁灭性的威胁。 它不愿意让自己宝贵的“神族种子”,在这里被消耗殆尽。 这道命令,甚至比刚才的“救援”更加霸道。 顾亦安感觉自己的脊椎骨,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向后一拽。 必须走。 不走,就是死。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抗拒,顺着那股牵引力,转身就跑。 他四肢着地,在冰岩的掩护下,疯狂冲向来时的那个冰隙。 砰——! 第三声狙击枪响。 顾亦安头皮一炸,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不敢回头。 双腿肌肉爆发,一头扎进那个幽深的冰窟窿里。 哗啦。 入水的瞬间,他看到了紧随其后、同样狼狈跳下来的金环。 只有她一个。 那声狙击枪,带走了G45。 三枪,三个。 如果刚才顾亦安跑得慢一点,或者动作稍微大一点,现在变成黑灰的就是他。 好险。 顾亦安在幽暗冰冷的海水中,疯狂摆动尾巴。 向着深渊的更深处,急速下潜。 第212章 惊雷15 深海的寂静,是一种虚伪。 顾亦安高速摆动尾巴与后肢,身体在零下的海水中,高速穿梭。 来自基因深处的“回巢”指令,已被一种更尖锐、更致命的危机感彻底切断。 源自G47的生物神经,正在疯狂报警。 不是听觉。 是他遍布全身的皮肤感应器,捕捉到了水流中,一丝极不寻常的扰动。 极远处的幽暗深蓝背景中,一个庞大的钢铁阴影,正静默悬浮。 那不是鲸鱼。 它的线条过于冷硬,散发着工业造物独有的冰冷。 核潜艇。 顾亦安那双覆着瞬膜的眼睛,猛地收缩。 宗世华的手笔,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片极地冰盖之下,竟然还藏着这种级别的战争机器。 不等他那颗属于人类的大脑,做出更多战术分析,潜艇首部,巨大的发射管舱盖已然弹开。 翻涌的气泡,推开沉重的水体。 噗。 一枚漆黑的长圆柱体,被压缩空气猛然推出,尾部螺旋桨在瞬间达到最高转速,拉出一条笔直的死亡白线。 紧接着,是第二枚。 两枚鱼雷,在入水的瞬间,就激活了主动生物导引头。 没有任何犹豫,它们在水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分别锁定了这片水域唯二的高速移动热源。 ——顾亦安,以及金环。 跑! 这个念头不需要经过大脑皮层,直接由脊椎神经,下达给全身肌肉。 金环显然也感知到了死神的逼近。 但那头野兽的选择简单粗暴。 她猛地摆动长尾,将速度瞬间拉升到极致,妄图用绝对的直线速度,甩掉身后的追猎者。 蠢货。 顾亦安身形,骤然下潜,紧贴着嶙峋的海底岩床狂飙。 人类制造的现代热武器,从不是靠速度就能甩掉的。 这是数学与物理的结晶,是为了猎杀而诞生的钢铁死神。 身后那枚鱼雷,死死咬住了他。 顾亦安甚至能感觉到,推进器搅动水流传来的震动,像一把无形的电钻,直往他的颅骨里钻。 太快了。 哪怕顾亦安的躯体,拥有违反生物学的爆发力,在这枚为了猎杀核潜艇而设计的鱼雷面前,依旧不够看。 距离在被疯狂压缩。 两百米。 一百米。 体内的生物引擎,正在超负荷运转,肌肉纤维在高频收缩中产生了巨大的废热,又迅速被冰冷的海水带走。 如果还是人类之躯,此刻他的心脏早已爆缸。 不能直线跑。 顾亦安猛地折向,身体在水中划出一个锐利的九十度直角。 恐怖的过载,让他的骨骼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鱼雷并没有被甩开。 它灵活地调整姿态,推进器矢量偏转,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疯狗,死死咬住他的轨迹。 这种精确制导武器,根本不需要直接撞击。 只要进入杀伤半径,近炸引信就会瞬间引爆数百公斤的高爆炸药,将这一片水域,变成液态的血肉粉碎机。 轰—— 远方的水体,猛然一震。 沉闷的巨响穿透深海,狂暴的冲击波,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重重撞击着他的骨骼。 是金环。 那个直线狂奔的蠢货,终究没能跑赢身后的钢铁死神。 顾亦安那属于人类的大脑,在这一刻无比清明。 水下,是必死之局。 唯一的生路…… 陆地! 必须立刻回到陆地上! 这东西,追不上岸! 又一个急转,速度,再次攀升。 前方,一片巨大的阴影,正在靠近。 是极地冰层下的大陆架边缘吗? 不,那轮廓太光滑了。 那阴影在缓慢移动,伴随着低沉、浑厚的心跳声。 是一头从这里路过的鲸鱼。 在极夜的深海中,这头庞然大物,就像是一座移动的血肉堡垒。 顾亦安的瞳孔深处,燃起属于人类的算计。 对不起了,大个子。 他没有任何减速,反而压榨出最后一丝体力,身后的骨尾疯狂摆动,带起一串真空泡。 近了。 鱼雷的啸叫声,已经刺痛了他的感知神经,死亡就在身后不足百米。 在那头鲸鱼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顾亦安猛地挥动右爪。 锋利的黑色骨刃,毫无阻碍地切开了鲸鱼厚重的脂肪层,并在那张巨大的嘴边,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让这头深海巨兽瞬间发狂。 它张开巨口,发出一声痛苦的低频长吟,庞大的身躯在海水中痛苦地翻滚。 就是现在! 顾亦安身形一缩,借着鲸鱼翻滚带起的水流掩护,直接冲进了那张布满鲸须的巨口之中。 巨大的口腔正在闭合。 就在最后的缝隙即将合拢的刹那,那枚死死锁定生物信号的鱼雷,一头撞进了这团混乱且庞大的热源中心。 顾亦安拼尽全力,从鲸鱼嘴角的缝隙中,挤出半个身体。 轰—— 一声闷响。 不是空气中那种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深海的爆炸,沉闷得像是大地的叹息。 恐怖的冲击波,瞬间将数百吨重的海水,压缩成一面铁墙,狠狠拍在顾亦安的后背上。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堕入了纯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醒来,世界是一片粘稠的猩红。 并不是被痛醒的。 G47的神经系统,屏蔽了足以让人类休克的所有痛觉,只保留了最原始的触觉反馈。 他悬浮在海水中。 周围的海水已经被染成了酱紫色,那头替他挡灾的鲸鱼,已然化作无数碎块。 巨大的内脏碎片和厚重的脂肪块,在水中缓缓沉浮。 头顶,是极地特有的“血冰藻”。 这些嗜血的微生物,嗅到了食物的味道,正在疯狂繁殖,贪婪地吞噬着海水中的血肉残渣。 有血冰藻聚集的地方,意味着上方的冰层极为稀薄。 顾亦安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脊椎还能动,只是反馈有些迟滞。 他猛然向上发力,轰然撞碎头顶稀薄的冰层,带着满身猩红跃出水面,落在冰原之上。 他扭过头,审视着自己的伤势。 那条骨尾的惨状映入眼帘。 森白的骨茬,刺破血肉暴露在外,大片撕裂的肌肉组织,无力地悬挂着。 背部那层代替皮肤的黑红色筋肉,也大片碎裂。 极地微弱的阳光,穿透稀薄的大气层洒下来。 那是充满了紫外线和宇宙射线的“毒药”,但对于此刻的G47来说,却是救命的良药。 他贪婪地让伤口暴露在辐射下。 那种令人战栗的酥麻感再次袭来,浑身的黑红筋肉活物般剧烈蠕动,疯狂分裂、增殖。 断裂的肌纤维像无数有生命的细蛇,相互探寻,缠绕,融合。 没有医生,没有药物。 只有这种最野蛮、最原始,也最高效的自我修复。 十分钟,或者更久。 顾亦安爬上了一座浮冰。 站直身体,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瞬膜眼球,扫视着寂静的四周。 不远处,原本那座违反物理定律悬浮的神山,已经不见了。 它分崩离析,化作无数巨大的水晶碎块,杂乱地堆积在经度深渊的边缘。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几处残骸还在燃烧,冒出滚滚黑烟,在极地惨白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没有枪声。 没有怪物的嘶吼。 也没有机械运转的轰鸣。 那支拥有移动要塞的庞大军队,消失得干干净净。 宗世华的人,撤了。 这地方安静得可怕,只有风掠过冰棱发出的呜咽声。 顾亦安拖着正在快速愈合的残躯,向着巢穴的方向移动。 他是G47。 也是这里,最后的“幸存者”。 他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那是个半坍塌的水晶溶洞,原本用于给战魔“充电”的蜂巢结构,已被大口径炮弹轰成了筛子。 他钻了进去。 通道里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爆炸的高温将水晶岩壁,烧灼得融化变形。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黑灰。 那是尸体。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以辐射为食的怪物,此刻变成了这一地毫无价值的尘埃。 顾亦安面无表情地穿过这条死亡长廊。 来到了那个巨大的核心洞穴。 曾经盘踞在这里的那株血肉神树,此刻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焦炭树桩。 那个盛放着成千上万滴“始源血清”的水晶菱形容器,不见了。 果然。 宗世华的目标,从来不是消灭怪物,而是收割。 他带走了所有的战利品,只留下一片毁灭。 顾亦安走到那截树桩前。 这里是整个神山的能量节点,也是辐射残留最强的地方。 但在那堆黑色的灰烬中,有一个东西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方盒子。 四四方方,透着一股子工业造物的精密。 顾亦安蹲下身,覆盖着角质层的手指,轻轻抹去上面的黑灰。 一行熟悉的夏国方块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型号:惊雷-15】 【批次:C-9081】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 他研究过各类军事杂志,也曾在无数次阅兵直播中,盯着那些缓缓驶过的大国重器出神。 但他见过的最新型号,也只是“惊雷-10”。 这枚“惊雷-15”,是足足领先了五代的战术核弹头。 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列装,就被宗世华这个疯子,弄到了这里。 顾亦安的指尖,划过弹体表面冰冷的复合装甲。 这种当量的战术核武。 一旦引爆,打击范围足以覆盖整个极北冰原。 而这座处在中心的地下巢穴,会瞬间气化,连同这里所有的秘密,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在极点,引爆这种级别的武器,无异于向全世界宣战。 这会激起何等恐怖的国际风暴? 甚至,点燃下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宗世华。 他疯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弹体侧面,嵌着一块防爆液晶面板。 上面,红色的LED数字正在跳动。 【30:45】 三十小时?不,那个闪烁的频率不对。 那是分钟。 顾亦安那颗属于人类的大脑飞速运转。 三十分钟,以G47的速度,他绝无可能逃出近五百公里的气化半径。 但足够他跑出爆炸核心区,躲进深海。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跳动的数字。 【30:45】 【30:44】 【30:43】 时间的流逝均匀、稳定,符合人类对物理世界的认知。 但这里,是极点。 是经度深渊。 这里的时间轴本身就是混乱的,甚至不存在单一的时间流向。 就在顾亦安思考的瞬间,那块液晶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没有任何过渡。 甚至没有中间的数字变化。 【30:42】 直接跳成了—— 【29:15】 顾亦安瞳孔骤缩,尾骨的倒刺,瞬间炸立。 一分二十七秒的时间,就在这一眨眼间凭空消失了? 这里的强磁场和时空扭曲,正在干扰电子元件的晶振频率。 这根本不是一个倒计时器。 这是一个该死的,随机数生成器! 也许,下一个瞬间,这该死的数字就会从29分钟直接跳到0。 “疯子。” 顾亦安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 宗世华根本不在乎引爆时间是否精确。 他放弃了更稳妥的远程制导,就是考虑到了经度深渊的强电磁干扰。 把这玩意儿直接扔在这儿,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的 ——毁灭。 跑。 这个念头,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第213章 神明禁区 顾亦安在亡命狂奔。 不,准确地说,是在贴地飞行。 G47这具为了杀戮与冲刺而生的生物机器,每一束后肢肌纤维都在癫狂泵动。 黑红色的筋膜层下,青紫色的血管根根暴起。 他没有回头。 也无需回头去看那枚静默倒数的死神。 那个数字是虚假的,是混乱时空开出的,恶劣玩笑。 前方,是白色冰原与黑色海水的交界线。 顾亦安猛然蹬地。 脚下的万年玄冰应声炸开一个巨坑。 恐怖的反作用力,将这头黑色的人形怪物狠狠抛向高空,划出一道绝望的抛物线,一头扎进刺骨的海水。 没有水花。 G47的筋肉皮肤在接触水面的瞬间,分泌出一层粘稠的油脂,将水的阻力消弭于无形。 下潜。 往死里潜。 这里是极点,是大陆架的尽头,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唯有这厚达数公里的海水屏障,才可能在核爆的中心,为他争取到一丝原子缝隙中的生机。 十米。 五十米。 两百米。 光线被深海野蛮地吞噬,世界迅速沉入幽暗。 水压开始显露它狰狞的威严。 顾亦安听见自己体内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都在挤压、哀嚎。 但他没有减速,骨尾化作高频摆动的死亡之鞭,在身后搅出一连串真空的气泡。 已经不知下潜了多少米。 G47的胸腔彻底塌陷,覆盖全身的肌肉纤维,开始微不可察地震颤。 这些特殊的肌肉组织,直接从高压海水中剥离氧原子。 虽然效率低下,但足够维持大脑的最低运转。 这种感觉很糟糕。 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一团,意识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窒息感中,扔进了深海的绞肉机。 顾亦安的瞬膜完全闭合,护住脆弱的眼球。 视野里,只剩下无尽的幽暗蓝黑。 还不够深。 那种被死神用枪口,死死顶住后脑的刺骨寒意,分毫未减。 他看到了一条裂缝。 那是地壳撕裂的创口,是深渊向他张开的喉咙。 顾亦安没有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裂缝里的海水,粘稠如油。 巨大的压力,将他身上的伤口强行闭合,原本在愈合的肌肉,被压成铁板一样的硬块。 “咔嚓。” 左臂的臂骨,裂了。 顾亦安面无表情。 断就断吧,总好过变成一团自由飘荡的原子蒸汽。 他终于触底。 那是一片死寂的淤泥层,堆积着亿万年来海洋生物的尸骸残渣。 顾亦安蜷缩起身体,用尽最后的气力。 像一只垂死的甲虫,疯狂地往淤泥深处钻去。 他在赌。 赌这数千米的海水,赌这厚重的淤泥,赌这地壳的裂缝。 能为他多削去那枚“惊雷-15”百分之一的能量。 光。 一道光。 极致的白。 头顶那片漆黑如墨的深海,被这道光瞬间贯穿,再无他色。 没有过程,没有渐变。 整个世界,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一片惨白。 光速,每秒三十万公里。 当那枚核弹头内部的链式反应完成的一瞬间。 极点的冰原之上,升起了一轮新的太阳。 这轮太阳并不温暖。 它暴虐,冷酷,且绝对公平。 它公平地将位于中心的一切——巢穴、水晶山、生物残骸。 在千万分之一秒内剥离电子,还原成最原始的粒子。 而在几千米深的海底。 顾亦安甚至来不及闭上被瞬膜保护的眼睛。 那道惨白的光,穿透了厚重的冰层,穿透了数千米深的海水。 像天神投下的一柄光矛,蛮横地刺入这条黑暗的海沟。 亮得荒谬。 亮得不讲道理。 原本漆黑的淤泥海底,此刻纤毫毕现,甚至能看清每一粒沙尘的纹理。 紧接着,是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声音在水中的传播速度,远慢于光。 这意味着,视觉上的毁灭已经降临,但听觉上的审判还在路上。 这不足十秒的死寂,是神明赐予凡人的最后审判。 他缩在淤泥里,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热。 不是火烧的热。 是一种从骨髓最深处疯狂泛起的、撕裂基因链的燥热。 高能中子流、和伽马射线。 无视了海水的阻隔,暴雨般冲刷着他的每一寸血肉。 对于G47来说,辐射本该是补品。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受损的细胞在欢呼,在分裂,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但紧接着,欢呼变成了惨叫。 这剂量太大了。 这根本不是在吃饭,这是在被强行灌入滚烫的铁水。 刚刚新生的细胞,瞬间坏死。 然后又在辐射的刺激下,再次再生。 接着再次坏死。 生与死在微观层面上疯狂博弈,以顾亦安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这种痛苦,超越了神经系统的承载上限。 顾亦安试图嘶吼,喉咙却挤不出一丝声音。 只有一口黑血呛了出来,又瞬间被高压海水压回嘴里。 “来了。” 他在心里默念。 那片惨白的光芒,开始变得浑浊。 上方的海水沸腾了。 数亿吨的海水,在瞬间被气化,形成了一个急剧膨胀的空腔。 紧接着,周围的海水以亿万钧之力回填。 两者相撞,产生了比核爆本身更恐怖的水下冲击波。 轰—— 声音抵达。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声音。 那是整个海洋在哀鸣。 巨大的轰鸣声,甚至不是通过耳膜传入,而是直接震动颅骨,震碎了顾亦安的内耳半规管。 世界天旋地转。 身下的淤泥层瞬间液化,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抛起,又砸下。 紧接着,头顶的岩壁,崩塌了。 海沟两侧那些屹立了亿万年的岩石,在冲击波的抚摸下,脆弱的像沙雕。 数以万吨计的巨石裹挟着泥沙,伴随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顾亦安只觉得后背一沉。 剧痛? 不,没有剧痛。 G47的躯体没有痛觉。 他只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 不知道是脊椎断了,还是头顶哪块石头碎了。 巨大的压力,将他死死钉在海底。 更多的岩石与泥沙堆叠上来,为他修建起一座最深、最豪华的 ——坟墓。 视线开始模糊。 那刺眼的白光,终于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 顾亦安的意识正在溃散。 他想起临河市筒子楼,那漏雨的屋檐。 想起老妈做的,红烧排骨面。 想起江小倩家的,卤猪蹄。 还有,银行账户里没花完的一千多万!美金。 这是“顾亦安”这个人,留存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念头。 随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第214章 远古谜团 夏国西南部,原始森林。 地底深处,一处绝对机密的基地。 一尘不染的小型会议室里,气氛却不如环境那般冷静。 “我反对。” 一个声音激动的争辩。 秦书豪,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顶着一头疏于打理,而四处支楞的头发,鼻梁上那副厚度惊人的镜片,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失焦。 他身上的白大褂布满褶皱,显然昨夜又是在实验室的某个角落里度过的。 就是这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年轻人。 九岁时便以碾压性的优势,横扫了国内所有顶级数学与物理竞赛,在学术界留下一个惊鸿背影后便销声匿迹。 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早已泯然众人。 只有在座的少数几人知道,这颗国家最顶尖的大脑,早已被秘密征召。 此刻,书豪正指着全息投影上的图像,情绪有些激动。 投影中央,是一块书本大小的金属板。 通体漆黑,锈迹斑斑,像是从哪个古墓里刚挖出来的废铁。 但在锈迹未能完全遮盖的区域,显露出银白色的金属本体。 一排小人形状的图形刻印其上,线条古朴,姿态各异,组合在一起,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如果顾亦安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 这就是那块让他踏入浑水,也让马宝国为之疯狂的“天图”。 “钛-锇-铱基复合金属。” 书豪的语速极快,像是在倾泻一道数据流。 “这种晶体结构密度,即便动用我们最顶尖的超高压合成仪,成品率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它的熔点和韧性,完全超出了已知的所有合金材料范畴。” “在一个连高炉炼铁,都属于前沿科技的时代,这东西,根本不可能被制造出来!” “它违背了材料科学的演进规律!” 他身旁,一位发量堪忧的老学者,慢悠悠推了推老花镜。 “书豪啊,不要激动。” “知识的边界总是在被拓展,不能用我们现有的体系,去框定古代的一切。” 老学者慢条斯理地开口。 “西方中世纪的炼金术士,看似荒诞,但他们却是现代化学的雏形。” “根据一些解密的文献记载,无论是西方的炼金术,还是我们道家的外丹术,其本质都是在尝试一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物质转化。” “在无数次失败中,未必没有一次触及真理的偶然。” “偶然?” 秦书豪立刻反驳。 “一次偶然,可以烧出一块玻璃,但绝不可能铸造出一台光刻机!” “这块天图的内部结构之精密,根本不允许偶然的存在!” 两人争执不下。 坐在一旁的邱城教授始终沉默,目光深邃,不知在思考什么。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那个……两位老师。” 一个刚来不久,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短发女生,举起了手。 “我有一个猜想……有没有可能,这块金属板,是未来的人制造出来,然后通过某种方式,穿越回了古代?”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书豪和老学者,同时转过头,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老学者眉头紧锁,透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时空悖论是基础理论,你的论文是怎么通过的?” “这里是实验室,不是番茄的小说评论区!” 女孩的脸,瞬间涨红,窘迫地低下头。 书豪没理会这小插曲,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块金属板上,眼中是纯粹的困惑与痴迷。 “结构,成分,铸造工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可能存在的文明。” 他喃喃自语。 “除非……” “它的制造者,根本就不是人。” …… 同一时刻。 极北冰原之下,数千米深的黑暗深渊。 黑暗,冰冷,死寂。 被岩石与淤泥活埋的顾亦安,或者说G47。 那具没有皮肤,只有黑红色致密筋肉覆盖的躯体,表层的纤维,正在无意识地蠕动。 它像一台贪婪的机器,从周围的海水中,汲取着核爆后无处不在的辐射粒子。 枯竭的能量,正在一丝一丝地被补充。 断裂的骨骼,在辐射的刺激下,分泌出新的骨质,疯狂地自我连接。 坏死的组织不断剥落,又被新生的细胞野蛮取代。 不知过去了多久。 顾亦安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眼睛的部位,一条横向的缝隙缓缓裂开。 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一层半透明的瞬膜扫过,荡开浑浊的视野。 头顶,是无穷无尽的岩石与泥块,将他死死压住。 力量……在回归。。 他试着抬起一只手。 那是一只覆盖着黑色角质层的利爪。 爪子发力,缓缓推开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 “哗啦……” 更多的碎石,滚落下来。 其中一块,正好掉在他的脸上。 顾亦安下意识地抓住那块石头,正准备扔开,动作却顿住了。 这不是石头。 这是一个已经完全碳化的人类头骨。 古朴的、带着岁月侵蚀痕迹的头骨化石。 心底属于“顾亦安”的那部分意识,泛起一丝波澜。 不知是多少万年前的古人类,葬身于此。 他随手将头骨扔到一旁,开始用力清理身上的碎石。 随着一块块巨石被推开。 他终于从那座海底坟墓中,艰难地钻了出来。 而眼前的景象,让他那非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核爆与冲击波,造成了恐怖的海底山崩。 原本被岩层覆盖的山体内部,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暴露出的石壁上。 镶嵌着、凝固着……数不清的骸骨化石。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那是一幅……用骸骨绘制的、充满了绝望的地狱浮雕。 顾亦安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其中一具最完整的化石上。 那具骸骨的形态,依稀能看出人类的轮廓。 但背后,一根粗壮的、布满倒刺的尾骨,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狰狞地向上翘起。 这形态…… 顾亦安僵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身体。 那利爪,那骨尾…… 何其相似! 他的目光扫过整片石壁。 那些千奇百怪的化石,有的手臂异化为骨刃,有的四肢着地,脊椎如长鞭。 它们是……战魔!是畸变体! 是远古时代的“神族”! 如果它们是人类融合了始源血清,才变异成这样,为何他们死后没有崩解? 一个荒谬到极致,又恐怖到极致的念头,在顾亦安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那所谓的“神族”,真的是因为融合始源血清,才诞生的新物种吗? 还是说…… 它们自古以来,就存在于这颗星球之上? 第215章 归途 深海的压力,是无形的绞索。 顾亦安的G47躯体,在这场无声的绞杀中,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在本能地、不知疲倦地,从海水中剥离维生的氧原子。 但顾亦安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这片深渊的含氧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压下心中对远古“神族”骸骨的惊骇,他开始上浮。 骨尾摆动,搅动亿万年沉寂的淤泥。 身体像一枚黑色的鱼雷,笔直地刺向那遥不可及的光源。 随着深度的降低,水压减弱。 核爆后残留在海水中的辐射粒子,成了最醇厚的养分,被这具躯体贪婪地吸收。 黑红色的筋肉组织在疯狂蠕动,断裂的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续、愈合 。 终于。 “哗啦——” 他破开冰面。 入目是漫天的风雪,和一片让他失神的世界。 曾经矗立着水晶神山的深渊,连同它所在的冰原。 一同从这颗星球上,被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崭新的、平坦到令人心悸的白色荒原。 与过去的极北不同。 如今的冰原之下,再无任何生命。 包括细菌。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看不见的、浓郁的辐射薄雾。 顾亦安的身体在这片“辐射天堂”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修复着。 核爆冲击波造成的内伤,被巨石压断的脊椎,不到十分钟,已然痊愈。 他站在新生的冰面上,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转向南方。 接下来,怎么办? 去哪里? 书豪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它们的生命极度绚烂,也极度短暂。” “在耗尽能量后,会像灰烬一样崩解。” 离开这片充满辐射的极北冰原,这具身体还能存活多久? 可留在这里,一样是等死。 辐射总有消散的一天,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二十年。 当这片土地的能量被汲取殆尽,他依然会迎来崩解的终局。 苟延残喘,然后像一捧无人知晓的尘埃,消散在这片白色荒漠里? 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必须回去。 回夏国。 回临河。 那里,有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宗世华那个疯子,在极点引爆了核弹,又从“神树”那里夺走了数量庞大的“始源血清”。 这个世界,要变天了。 以那个人的行事风格,一场席卷全国,甚至全球的、用人命堆砌的疯狂实验,即将上演。 那将是尸山血海。 自己必须回去。 即便这具身体注定要崩解,至少在化为灰烬之前,要为家人铺好最后一条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化作唯一的执念。 他不再犹豫,四肢着地,黑红色的筋肉,猛然贲张。 “砰!” 脚下的冰层,炸开蛛网般的裂纹。 他的身影已在百米之外,如一道贴地的黑色凶影,朝着南方狂奔而去。 速度比之前更快,力量更强。 在这片辐射的滋养下,他不知疲倦。 大脑中属于“顾亦安”的意识,与G47的杀戮本能,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个是方向,一个是动力。 不知跑了多久。 一天,还是两天。 这片冰原似乎没有尽头。 终于,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抹不同的颜色。 那是冰雪与海水的交界。 他没有丝毫减速,在冰原的边缘纵身一跃,扎进冰冷的海水之中。 入水后,他才真正看清核爆的威力。 水中到处漂浮着死鱼的尸体,大的有数米长的鲸鱼,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海域。 有的漂浮在水面,有的悬在水中,随着洋流缓缓起伏。 没有一个活物。 一股寒意,从顾亦安的脊椎深处爬升。 他可以想见,如此规模的生态灾难,加上在极点引爆核武的行为,将会在国际社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谴责? 经济制裁? 夏国将成为全世界的公敌。 而国内,手握军权和“始源血清”的宗世华,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 只会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来巩固权力。 内战,一触即发。 普通人,将沦为时代的炮灰。 母亲……妹妹…… 顾亦安心头一沉,骨尾摆动的频率更快了。 又不知在海中游了多久,他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小群鱼惊慌地散开。 活的。 他终于游出了核污染的区域。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清晰的虚弱感。 随着远离辐射区,他能感觉到构成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正在一丝丝流逝。 每一块肌肉纤维的蠕动,每一次骨尾的摆动,都在加速这个过程。 他停了下来,悬浮在幽暗的海水中,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黑红色的筋肉表层,那种旺盛的生命力,正在缓慢衰退。 他冷静地计算着。 以现在的速度全速前进,最多半个月,这具身体就会能量耗尽,彻底崩解。 即便什么都不做,在没有辐射滋养的情况下。 体内的细胞,也会因为无法抑制的疯狂增殖和变异,自我走向崩溃。 一个月。 三十天。 这是他,是G47这具身体,在正常环境下的极限寿命。 必须节省能量。 不能把宝贵的生命力,耗费在这无意义的纯粹赶路上。 感觉到海水的水温,在缓慢回升,应该是进入了暖流区。 他浮出水面,茫茫大海上,空无一物。 必须搭个顺风船。 他又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游了半日,一艘大型货轮都没看到。 也许核爆事件,已导致这片海域的航线全部封锁。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他立刻潜入水中,悄无声息地靠近。 那是一艘中型的远洋渔船,船体有些老旧,船尾挂着一面有些褪色的夏国国旗。 就是它了。 顾亦安绕到渔船的另一侧,避开船员的视线。 他的利爪,可以轻易地吸附在船体上。 看准一个时机,身体猛然发力,悄无声息地翻上了甲板。 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和柴油味扑面而来。 甲板上空无一人,船员们大概都在船舱里休息。 他身形一闪,躲进一个堆满缆绳、和各种工具的杂物仓库。 仓库的角落里,胡乱堆着一些破旧的麻袋。 他扯过一个,从头到脚把自己罩住,然后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暂时,安全了。 他开始在脑中,飞速梳理着所有的碎片。 从苏晴的异变开始,圣扎拉斯、泰谷国、 “净火”行动,极北救援,被转化为G47…… 还有深渊下的远古骸骨……! 它们为什么没有崩解? 或许,“神族”本就是这颗星球的原住民。 而人类的融合,只是一场拙劣的、注定失败的模仿? “吱呀——” 仓库的门,突然被推开。 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顾亦安立刻停止了思考,身体纹丝不动。 隔着麻袋稀疏的孔隙,他看到六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船员,走了进来。 为首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粗糙,眼神却很锐利。 他们像是在找什么。 一个年轻船员的目光,扫过角落里这个形状怪异的“麻袋堆”,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为首的八字胡察觉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一只手,对身后的几人比了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手势。 另外几名船员的身体瞬间绷紧,不着痕迹地散开。 他们手中,看似随意拿着的扳手和铁棍,悄然换了个更易发力的握法。 一个无形的包围圈,正在形成。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八字胡盯着那个麻袋堆,沉声开口。 “谁在那儿?” “滚出来。” 第216章 偷渡客 顾亦安蜷缩在黑暗里,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上船时,哪怕动作再轻,湿透的脚印也出卖了他。 “我是夏国人。” 他的声音从麻袋下传出,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质感。 “我没有恶意,只想搭船回家。”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水手胆气很壮,跨步上前,粗大的手掌直接抓向麻袋。 “别过来!” 顾亦安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不是单纯的音量拔高,而是一种源自高等掠食者的威慑。 胖水手脸色一白,竟被这一声嘶吼,震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中是纯粹的惊惧。 八字胡男人的眼神骤然锐利,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叫詹继航,是这艘远洋号的船长。” “在海上漂的,遇到落难的同胞,没有不救的道理。” 他的话不疾不徐,声音沉稳。 “但船上有船上的规矩。” “你得出来,让我们看到你的人,告诉我你的名字,家在哪。” 麻袋下,是长久的死寂。 “我……记不起名字了。” 金属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家在青南,一靠岸,我就走。” 詹继航眉头,皱得更紧。 失忆?毁容?还是……某种见不得光的逃犯? 无数种可能在他脑中闪过。 他权衡了几秒,做出了决断。 “好,我可以带你回夏国。” 他话锋一转,语气不容置疑。 “但为了全船人的安全,从现在起,你就待在这个仓库,不准出来一步。” “可以。”麻袋堆轻微地动了动。 詹继航不再多言,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缓缓退出了仓库。 “哗啦。” 仓库门被关上,紧接着,是沉重的铁锁落下的声音。 顾亦安紧绷的身体,这才彻底松弛下来。 这样更好。 他掀开头上的麻袋,环顾这个不大的仓库。 到处都堆满了缆绳、扳手、破旧的渔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机油、和鱼腥味。 在一个生锈的工具箱角落,找到一面脏兮兮的破镜子。 用手背上粗糙的角质层擦去灰尘,将镜子举到眼前。 镜中,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 没有皮肤,没有五官。 只有黑红色的筋肉组织,在细微地、无意识地蠕动着。 眼睛的位置,随着他的意念,一道横向的缝隙裂开,露出里面那双漆黑的、属于人类的眼球。 鼻子位置,是两条可以翕动的竖直缝隙。 嘴巴张开,可以一直裂到脖颈,里面是杂乱的细碎利齿。 没有耳朵,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紧绷的薄膜。 没有头发,只有光滑的、筋肉虬结的头颅。 恐怖。 怪诞。 恶心。 这就是G47。 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这张脸,别说回家,出现在任何一个正常人面前,都会引发最极致的恐慌。 他要怎么回去见妈妈和妹妹? 告诉她们,你的儿子,你的哥哥,变成了一个怪物? 顾亦安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脚步和开锁声。 他迅速缩回角落,用麻袋将自己重新盖得严严实实。 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透过麻袋的缝隙,顾亦安看到,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白人少年。 走路一瘸一拐,很明显,左腿有残疾。 少年端着一个铁盘,上面放着食物。 “你好,你的饭。” 少年的夏国语说得十分纯正,只是因为先天性的唇腭裂,导致说话有些漏风。 他将盘子放在地上,然后便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 门再次被锁上。 顾亦安掀开麻袋,看向地上的盘子。 一坨黏糊糊的胡萝卜炖鱼,一个白面馒头,还有半杯浑浊的鱼汤。 这具身体,自从在极北被改造后,还从未进食过。 他拿起尚有余温的馒头,放进嘴里。 “呕……” 一股强烈的排异反应,从胃里涌上来。 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种经过烹饪的、混入了植物纤维的碳水化合物。 他强行将嘴里的馒头渣咽下,感觉像是吞了一口沙子。 再用勺子舀起一勺炖鱼。 腥,咸,还有胡萝卜那股奇怪的甜味。 没有磨牙,根本无法咀嚼,只能囫囵吞下。 胃里翻江倒海。 他不想再吃第二口。 端起铁杯,将那半杯鱼汤灌了下去,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这具身体,似乎只接受纯粹的蛋白质。 傍晚时分,那个瘸腿的兔唇少年又来了。 送来的依旧是鱼,馒头,只是鱼汤换成了一碗米粥。 少年看到午饭几乎没动,脸上露出疑惑。 他蹲下身,用那有些漏风的声音问。 “是不是……吃不惯?想吃什么,我可以……告诉船长。” “不用了,我不饿。” 顾亦安用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回答。 少年收拾着盘子,准备离开。 “啊!” 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手一抖,盘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顾亦安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从麻袋的破洞里露了出来。 那只没有皮肤、覆盖着黑红色蠕动筋肉,和黑色角质层的爪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立刻将脚收回麻袋深处。 守在门外的水手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进来,警惕地问:“怎么回事?” “没……没事。” 少年慌忙解释,“我不小心……摔了。” 那水手骂了一句“废物”,便催促他赶紧收拾。 少年手忙脚乱地清理完,逃也似地离开了。 门,再次被锁上。 仓库里,顾亦安静静地坐着。 他发现,自己的听力变得好到变态。 能清晰地听到头顶甲板上,某个水手拖拽缆绳时,粗糙的绳索和甲板摩擦的“沙沙”声。 能听到船舱深处,厨师在砧板上切萝卜的“笃笃”声。 甚至能听到最远的船长室里,打火机点燃香烟时,那一声轻微的“咔嗒”。 他试着调整耳廓位置的那层薄膜,发现自己可以像雷达一样,精准地锁定每一个声音的来源。 而当他翕动鼻子位置的那两条缝隙时,整个世界的“气味地图”在他脑中展开。 最浓烈的,是底仓的鱼腥味。 但他的嗅觉能轻易分辨出,那里的鱼并不多,而且已经存放了超过三天,鱼鳃的部位,已经开始散发出最细微的腐败气息。 这艘船,收获很差。 第二天上午,少年又来了。 “不用送了,我不吃。”顾亦安率先开口。 少年没说话,依旧把饭放下。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条巴掌大的、还活蹦乱跳的海鱼,试探着放在了盘子边上。 然后迅速转身走了。 他是因为看到了那只非人的脚,所以……猜到了什么。 顾亦安看着那条在地上徒劳蹦跶的鱼,喉咙里竟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液体。 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渴望,在疯狂叫嚣。 吃掉它! 他抓起那条鱼,冰冷、滑腻的触感传来。 裂开的大嘴,瞬间将其吞下。 没有调料的腥味,没有烹饪的火气。 只有最纯粹的生命能量,顺着食道滑入胃中。 虽然这点能量,对于G47这具身体巨大的消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但至少,身体没有排斥,反而传来一种满足感。 下午,仓库外的守卫不见了。 顾亦安的听力告诉他,他们都被派去甲板下网了。 “吱呀……” 锁被打开,是那个少年。 少年看到地上的盘子原封不动,但那条小鱼已经不见了,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叫阿克。” 少年主动开口,“我也是……落难的。” “很小的时候,飘在海上,是船长……捡到了我。” 顾亦安看着他天生的唇腭裂、和残疾的腿,心中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 弃婴。 “你……是不是,喜欢吃生的鱼?”阿列克试探着问。 顾亦安没有回答。 “你等着。” 阿克说完,转身跑了出去,甚至忘了锁门。 但顾亦安没有动。 很快,阿克回来了,怀里鼓鼓囊囊的。 他从衣服下面,掏出两条一尺多长的大鲅鱼,还很新鲜,身上泛着粼粼银光。 他将鱼放在顾亦安的脚下。 “吃吧。” 说完,转身出去,他这次记着了,把门重新锁好。 顾亦安看着地上的两条大鱼,没有动。 属于“顾亦安”的人格,在排斥这种茹毛饮血的进食方式。 那是野兽的行为。 是堕落。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喊声,充满了狂喜。 “看到鱼群了!在那边!” “快快快!准备下网!是沙丁鱼群!” 整艘船都动了起来,二十多个船员奔跑的脚步声,机械绞盘启动的轰鸣声,柴油发动机加速的咆哮声。 而在这一切喧嚣的中心,在这间黑暗的、充满鱼腥味的仓库里。 顾亦安的胃部,在疯狂地、痛苦地痉挛着。 那两条新鲜的鲅鱼,散发着他无法抗拒的、最致命的诱惑。 属于G47的饥饿。 即将淹没他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丝尊严。 第217章 最后的尊严 顾亦安蜷缩在黑暗的仓库里。 胃部猛然绞动,一股野兽般的饥饿感,正从内部撕扯他的躯体,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呐喊。 那两条新鲜的鲅鱼,就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银色的鳞片,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光下,闪烁着生命最后的色泽。 一股最原始、最野蛮的渴望,从他每一个细胞深处咆哮着涌出。 吃掉它! 吞噬它! 这具名为G47的躯体,在疯狂地叫嚣,催促他去品尝那最纯粹的生命能量。 然而,属于顾亦安的意识,顽固地抵抗着这股浪潮。 那是野兽的行为。 他可以为了活下去而杀戮,可以在深海中与核爆竞速。 但他不能像一头真正的牲畜那样,匍匐在地,茹毛饮血。 这是他作为“人”的,最后的尊严。 他死死闭上那道竖裂的眼缝,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食物上移开,转而将全部感知投向外界。 仓库外,嘈杂的狂喜欢呼声已经响起。 “看到鱼群了!在那边!” “快快快!准备下网!是沙丁鱼群!” 整艘船活了过来。 二十多个水手奔跑的脚步声,沉重的靴底敲击着钢铁甲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巨大的机械绞盘,开始转动。 粗大的钢缆,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船尾的柴油发动机,爆发出低沉的咆哮,船体猛地一震,开始加速。 顾亦安的听觉,捕捉着这艘船上每一个角落的声音。 他能听到,巨大的拖网被抛入海中,在船的尾迹里,缓缓张开。 时间,在发动机的轰鸣和海浪的拍击声中,一点点流逝。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狂喜的呼喊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默。 终于,绞盘再次启动,这一次,声音里透着有气无力的疲惫。 “收网了……” 甲板上传来一个水手失望的抱怨声。 “怎么这么点?还不够油钱的。” 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叹了口气。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鱼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失望的情绪,像潮湿的雾气,迅速笼罩了整艘船。 顾亦安的听力,越过嘈杂的甲板,精准地锁定了船长室。 “咔嗒。” 是打火机点燃香烟的声音。 船长詹继航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是长长的、压抑的叹息。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大副。 “船长,这次的油料补给,加上伙食,已经超支了。再这么下去……” 詹继航的声音沙哑、疲惫。 “我知道。” 他吐出一口烟雾。 “前面那片海域,晚上我再下一次网,用流刺网试试。我就不信这个邪。” 大副的声音,有些急了。 “不行啊船长!天气预报说了,今天夜里那片海域有风暴!咱们得赶紧返航!” 詹继航的语气,变得强硬。 “预告什么时候准过?才几级风,怕什么!” “这样的风暴,我见的多了!” “可万一呢?船长,这太危险了!” 长久的沉默。 船长室里,只剩下香烟“滋滋”燃烧的微响。 “阿勇,” 詹继航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没有办法。这次出海的钱,是我拿这艘船做抵押,从银行贷的。“ “如果这次再空着手回去,银行会把船收走。” “你们二十多个兄弟的工钱,我拿什么给?他们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 大副不再说话了。 只剩下船长一根接一根抽烟的声音。 仓库的黑暗中,顾亦安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肌肉无声地抽动了一下。 干什么都不容易。 这个为了生计,赌上性命的船长,让他想起了很多人。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挣扎求生。 ......... 夜色,不知不觉间,深了。 晚上八点多。 风起来了。 船身开始出现轻微的摇摆,船舱的金属结构,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甲板上,再次响起了呼喊。 “下网!” 这一次,是流刺网。 巨大的网片像一道墙,沉入漆黑的海水。 渔船拖着这张死亡之墙,继续向着探测到的鱼群方向追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风,越来越大。 船身的摇摆,从最开始的轻晃,变成了剧烈的颠簸。 堆在仓库角落的杂物,开始“哐当哐当”地滑动。 三个小时后,风声已经变成了尖啸。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密集地敲打在甲板和船舱顶上,像是无数面战鼓在同时擂响。 “风暴来了!” “起网!快起网!” 甲板上传来的呼喊声,在狂风中变得支离破碎。 绞盘,发出痛苦的轰鸣。 “好重!这次肯定是大丰收!”一个水手在狂喜地大叫。 但下一秒,他的声音就变成了惊呼。 “绞盘停了!卡住了!” 詹继航的咆哮声,穿透了风雨。 “怎么回事!” 他亲自冲出了船长室。 大副阿勇跟在他身后,声音带着哭腔。 “船长!弃了吧!网可以不要,命要紧啊!” 丢掉这一网鱼,不仅仅是鱼的损失。 那张巨大的流刺网,连同相关的设备,价值不是个小数目。 詹继航的回答,斩钉截铁。 “不能弃!” 风暴,在这一刻,被激怒了。 更加狂暴的海浪,狠狠拍在船体上。 整艘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猛地向一侧倾斜。 仓库里的东西,轰隆一声,全都滑向了一边。 顾亦安的身体,却像钉在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外面的声音,已经被彻底淹没在风声、雨声、雷鸣声之中。 他依旧能分辨出,詹继航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个关键的部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必须有人爬上摇摇欲坠的桅杆,徒手把它解开。 才能挽救这一网鱼。 挽救这艘船的命运。 整艘远洋号,被巨浪一次次抛起,又狠狠砸下。 顾亦安能听到船体内部,每一根钢梁都在呻吟,每一颗螺丝都在战栗。 甲板上,水手们的呼喊、咒骂、和恐惧的尖叫,混杂在一起,被狂风揉碎成一曲混乱的悲歌。 他的听力,穿透了这一切喧嚣,死死锁定在甲板中央。 “谁上去?!” 詹继航的咆哮,带着绝望的嘶哑。 “只要把那卷缆绳解开,我们就能收网!我给他加一万块奖金!”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和水手们因为恐惧,而急促的喘息。 爬上那根在狂风中,疯狂摇摆的桅杆? 脚下是湿滑的、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的甲板。 那是去送死。 一万块,买不了一条命。 “没人吗?” 詹继航的声音里,最后一丝强硬也崩塌了,只剩下哀求。 “算我詹继航,求求各位兄弟了!” 还是无人应答。 只有风的咆哮,像在嘲笑他的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怯懦的、有些漏风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我……我去。” 这声音,是阿克。 是那个一瘸一拐的、有着先天唇裂的少年。 第218章 凡人 “你疯了!” 詹继航的声音,在风暴中陡然拔高。 “给老子滚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船长……” 阿克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却透着一股与他身体不符的执拗。 “我的命……是你捡的。” “这艘船,就是我的家。” “我让你滚回去!听到没有!”詹继航咆哮。 “船长,交给我。” 顾亦安听到了。 他听到少年一瘸一拐的脚步,在湿滑颠簸的甲板上,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他听到了其他水手,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 “慢点!阿克!抓稳了!” “就差一点了!再往上一点!” 狂风,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整艘船。 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的巨浪,从侧面扑来,狠狠地拍在了船舷上。 “轰——!” 钢铁的悲鸣,震耳欲聋。 “啊——!”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叫,瞬间被风声吞没。 “阿克!!” 詹继航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悲鸣。 顾亦安听到了一声沉重的落水声。 紧接着,是第二声。 詹继航为了抓住被吹飞的阿克,自己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量,一同拖下了船,卷入了漆黑狂暴的大海。 甲板上,瞬间炸开了锅。 “船长掉下去了!” “阿克也掉下去了!” “快!快扔救生圈!” “看不见!浪太大了!什么都他妈看不见!” 恐惧,像一种看不见的病毒,在剩下的人群中疯狂蔓延。 哭喊声,绝望的嚎叫声,乱成一团。 他们彻底慌了。 在与天灾的搏斗中,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仓库里,顾亦安静静地听着这一切。 他那G47的躯体,在剧烈的颠簸中,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但属于“顾亦安”的人类意志,在这一刻压倒了冰冷的兽性。 他动了。 这是“顾亦安”这个意识,向这具名为G47的躯体,下达的第一个、不容抗拒的命令。 他蜷缩的身体,缓缓站直。 黑红色的筋肉组织,在黑暗中无声地贲张,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那扇被沉重的铁锁,从外面锁死的仓库门,在他眼中,脆弱得像一张纸。 “砰——!” 一声炸响,甚至盖过了天际划过的雷鸣。 仓库的木门,不是被踹开,而是被一股纯粹的暴力,直接轰得粉碎。 无数碎裂的木片,夹杂着断裂的铁锁,向着船舱内部的走廊倒飞出去。 几个因为恐惧,躲在船舱里的水手,正抱头蜷缩在角落。 他们惊恐地抬起头。 只看到一个近三米高的、通体黑红的、只存在于最深层噩梦中的怪物,从那片黑暗中,一步跨出。 没有五官的头颅。 布满虬结筋肉的躯体。 以及那条在身后微微摇摆的,长着粗壮倒刺的骨尾。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水手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的本能都已遗忘。 顾亦安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身影一闪,已经冲出了船舱,暴露在狂风暴雨之中。 甲板上,一片混乱。 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有人在徒劳地往海里扔着救生圈,有人跪在地上,对着漆黑的大海嚎啕大哭。 顾亦安没有丝毫停留。 他来到船舷边,肌肉贲张的双腿猛地一蹬。 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纵身跃入了那片沸腾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暴大海。 入水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海面上下的喧嚣,被隔绝开来。 冰冷和水压,对他毫无影响。 G47的躯体,天生就无视各种恶劣环境。 那道横裂的眼缝张开,眼前的黑暗与浑浊,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他轻易就捕捉到了,在下方不远处,被暗流卷着翻滚的两个身影。 詹继航离得更近一些。 顾亦安骨尾一摆,身体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就冲了过去。 他一把抓住詹继航的衣领,这个壮硕的汉子,在他手中,轻得像个玩偶。 不做任何停留,他后肢和尾巴同时发力,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强行调转方向,笔直地冲向海面。 “哗啦——!” 他破水而出。 甲板上的水手们,甚至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个黑色的怪物,提着他们的船长,从海中一跃而起。 那是一个他们毕生难忘的画面。 黑色的魔神,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甲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随手将已经昏迷的詹继航扔在地上 。 然后,在那几个水手呆滞的目光中,他再次转身,毫不犹豫地,又一次跃入了大海。 这一次,目标更远。 阿克的身影,已经被海浪卷出了一百多米。 顾亦安在水中全力冲刺。 这具身体的爆发力,远超他的想象。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在海水的包裹下,爆发出最极致的力量。 顷刻之间,他追上了那个沉浮的瘦小身影。 阿克的意识,已经模糊,身体因寒冷与呛水而僵硬。 顾亦安伸出的利爪,刻意收敛了足以撕裂钢铁的锋芒。 他小心地避开少年的要害,用臂弯将他牢牢圈住,转身,朝着渔船的方向破浪而去。 这一次,甲板上的人们,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当那个黑色的轮廓,再次破浪靠近,迎接他的,不再是呆滞。 是恐惧。 极致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浑身湿透,在狂风中颤抖,牙关不住地颤栗,分不清是因为刺骨的冰冷,还是因为眼前这非人的存在。 “哗——!” 他猛地冲出水面。 覆盖着黑色角质的利爪,“铿”地一声,深深刻入了船舷的钢铁护栏。 他单臂悬挂在船侧,另一只手将完全失去意识的阿克稳稳托住。 肌肉贲张的臂膀发力,一个轻柔而平稳的动作,将少年送上了甲板。 接着,他庞大的身躯,轻盈地翻过护栏,落在甲板上。 沉重的脚步声,让周围死寂了一瞬。 水手们惊恐地后退,撞在一起,有人甚至跌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他们的眼神,只剩下看见神魔般的敬畏。 顾亦安没有在意这些目光。 他径直走向船舱,人们像避开瘟疫一样,为他让开一条路。 那扇被他撞碎的仓库门,只剩下一个空洞的门框。 他走了进去,反手将残破的木板拉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也隔绝了那些凡人。 他回到角落,将那张粗糙的麻袋,重新盖在身上,把自己藏回阴影里。 外面的混乱,还在继续。 他听到人们绝望的叫喊,那张大网被放弃了,连同网里的鱼和昂贵的设备,一起沉入了海底。 船长破产了。 但这与他无关。 他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渐平息。 渔船驶出了那片狂暴的海域,引擎发出有气无力的声响,踏上了返航的路。 船长室内,气氛压抑。 顾亦安能听到詹继航一下一下地,用力将烟吸进肺里的声音。 大副阿勇也在里面。 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 “船长……我有个主意。” 他的声音干涩而犹豫。 “也许……我们不但能把亏的钱都赚回来……” “还能发一笔横财。” 詹继航吸烟的动作,停住了。 室内一片死寂。 阿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贪婪。 “那个东西……你想想,那是个什么东西……” “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 “它的价值,根本没法估量。” 第219章 贪婪 “住口!” 詹继航猛地转过身 。 “他救了我的命!救了阿克的命!你他妈现在想让我把他卖了?” 阿勇被这股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但贪婪很快就压倒了恐惧。 “船长,这不是卖!这是…… ” “我再说一遍,住口!” 詹继航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揪住了阿勇的衣领。 “他没有伤害我们任何人!他救了我们!” “船上所有人,都给老子把嘴闭紧了!” “谁要是问起来,就说那天晚上浪太大,我们看花眼了,是海神显灵!” 阿勇的脸涨的通红,他挣扎着,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辩解。 “船长,你不能这么死脑筋……” 詹继航手臂一甩,将阿勇推倒在地。 “滚出去。” 仓库的黑暗角落里,顾亦安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麻袋下的躯体,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意识也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贪婪,是铭刻于人类基因深处的本能。 詹继航的选择,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也让他有些意外。 这个看似粗鄙的船长,心里还守着一道底线。 不过,这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过客。 等船一靠岸,他就会离开。 这些人,只要不主动来招惹他,他们的命运走向。 他懒得干涉。 …… 第二天。 仓库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是阿克。 少年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盘。 他把盘子放在地上,没有像昨天那样立刻离开。 盘子里不是生鱼。 而是一整条清蒸的海鲈鱼,还冒着热气,上面撒了些许葱花,淋着酱油。 顾亦安依旧蜷缩在麻袋下。 这具G47的身体,对熟食和调味料,有着本能的排斥,那种感觉,就像是让一个正常人去喝汽油。 但是,他闻到了鱼肉本身蕴含的蛋白质能量。 他没有动。 阿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子,用那含糊漏风的声音小声说。 “我看你昨天没动那两条鲅鱼……我就让厨房王叔,给你蒸了一条。 ” 放下盘子,他没有走,反而盘腿坐在了地上,与顾亦安隔着几米远。 “他们都叫我瘸子,豁嘴。” “船上的人,除了船长,其实都不太喜欢我。” 少年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无法掩饰的自卑。 顾亦安默默地听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 在变成了这样一头怪物之后,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被孤立在黑暗里。 但这个少年,却在主动靠近他,向他倾诉。 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还保留着一丝“人”的温度。 “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阿克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堆麻袋。 仓库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船体航行时,与波浪撞击的沉闷声响。 顾亦安在思考。 他这张脸,是噩梦的具象化,是能把人活活吓死的恐怖图景。 但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少年,他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决定。 麻袋,被缓缓地掀开。 顾亦安的脸,暴露在门外透进的微光中。 没有皮肤,没有五官 。 阿克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身体因本能的恐惧而僵住。 但他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跑。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顾亦安的“脸”,过了好几秒,才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甚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你比我好看。” 阿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声音因为紧张,而更加漏风。 “你看我这里,他们都说,这是恶魔的诅咒。” “谁和我在一起,谁就会倒霉。” 顾亦安眼睛部位,两道眼睑,缓缓张开,露出了里面漆黑的眼球。 他凝视着阿克。 金属质感的声音,在仓库里响起。 “他们错了。” “你不是被恶魔诅咒,你是在出生时,被月亮亲吻过的孩子。” 阿克愣住了。 “月……月亮?” “对。” 顾亦安的声音,平稳而悠远。 “月亮偏爱你,所以在你身上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印记。” “这个印记,让你与众不同,也让你拥有了常人没有的天赋。” “我?” 阿克指着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能有什么天赋,我只会拖后腿。” 顾亦安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你和我一样,都是带着使命,降临到这个世界的。” “我们是神之子。” 少年彻底呆住了。 神之子?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十几年来被自卑和嘲讽,包裹的黑暗世界。 他看着眼前这个恐怖,却又说着神圣话语的怪物,眼中渐渐亮起了光。 “真的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真的。” 顾亦安的竖瞳里,映不出任何情绪,但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你也是神之子?”阿克小心翼翼地问。 顾亦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重新拉过麻袋,将自己再次藏回了阴影里。 阿克呆呆地坐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那句“被月亮亲吻过的孩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那道残缺的嘴唇。 原来……这是印记。 是月亮的吻。 他站起身, 一瘸一拐地,腰板却挺得前所未有的笔直,走出了仓库。 黑暗中,顾亦安能听到少年远去的脚步声。 轻快,而坚定。 他知道,自己随口编造的谎言,或许会改变这个少年的一生。 这让他冰冷的意识里,泛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 接下来的五天,航行变得枯燥。 渔船驶出了公海,正式进入了夏国的领海范围。 但对于阿克来说,这几天却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每天都会准时给顾亦安送饭。 食物从一开始的清蒸鱼,逐渐变得丰富起来。 有时候是白煮的虾,有时候是烤熟的鱿鱼,虽然都没有任何调味,但至少保证了顾亦安最基本的能量摄入。 每次送完饭,阿克都不急着走。 他会坐在不远处,兴致勃勃地给顾亦安讲述海上的趣闻。 哪片海域有会发光的水母,哪种海鸟会模仿人的声音。 他甚至会学着海豚的叫声,虽然因为嘴唇的缘故,听起来有些滑稽。 顾亦安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个少年的声音,像一根细细的线,将他与那个属于“人”的世界,重新连接了起来。 偶尔,他会回应阿克两句。 每当这时,阿克就会变得更加兴奋,像是得到了神明的肯定。 顾亦安的人类意识,很享受这种久违的、单纯的交流。 下午。 顾亦安蛰伏在仓库的黑暗里,他的超凡听力,正无差别地扫描着整艘船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顾亦安听到, 船长室。 里面不止一个人。 除了船长詹继航,还有大副阿勇。 以及另外四个水手。 顾亦安听到了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 是阿勇在说话,他的声音里,那种贪婪的兴奋,比五天前更加浓烈。 “船长,别再犹豫了。” “我已经通过中间人,联系上了一家叫创界的科技公司。” “他们对这个东西非常感兴趣,开价三千万,见货付款。” “他们的人,现在就在港口等着。” “啪嗒。” 火苗窜起,詹继航点燃了一支香烟 。 阿勇的声音,变得阴冷。 “船长,我们几个商量好了。” “这三千万,你拿大头一千万,剩下的,我们五个兄弟分。” “你为我们着想,我们也为你着想。” “有了这一千万,你不仅能还清银行贷款,保住这条船,下半辈子也吃喝不愁了。” 詹继航狠狠吸了一口烟,没有说话。 “当然……” 阿勇的语气,陡然一转,话音里透着一股阴冷的毒意。 “你也可以不同意。” “那这三千万,就我们五个人分。” “若是有人阻拦……” “这茫茫大海上,每年失踪几个把人,不是很正常吗?”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跟着阿勇进来的四个水手,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的脚步,在狭小的船长室里挪动着,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詹继航依旧沉默着。 顾亦安的听力,捕捉到了他心跳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愤怒、剧烈,到慢慢平复,再到一种无奈的、缓慢的沉寂。 他能“听”到这个男人内心的挣扎,以及最终被现实压垮的崩溃。 阿勇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走近一步,声音放缓,带着致命的诱惑。 “船长,我们也不想这样。” “但我们也要活,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那个东西,是很厉害,我们亲眼看到了。”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需要你那把枪。”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船长室里,只剩下香烟燃烧的“嘶嘶”声。 终于。 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疲惫、不甘、屈辱与妥协的叹息,从詹继航的肺里,沉重地呼出。 他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任何动作。 但这一声叹息,已经代表了一切。 背叛,已经达成。 “我就知道船长是聪明人。” 阿勇笑了。 顾亦安听到他转身的脚步声,走向船长身后,那个老旧的铁皮橱。 “吱呀——” 橱门被打开。 阿勇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双管猎枪。 “走,兄弟们。” 阿勇的声音里,充满了按捺不住的激动。 “干活了。” 第220章 选择 五道身影,鱼贯而出。 仓库的黑暗中,顾亦安那双漆黑的双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听到了。 五颗心脏,正因为贪婪,而加速搏动。 他们的脚步声,沿着走廊传来,嘈杂,混乱,像是壮着胆走向屠宰场的牲畜。 人类的欲望,比深海的旋涡,更加致命。 顾亦安并不愤怒。 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这些人。 明明亲眼见识过风暴中,那个撕裂大海的魔神剪影,却还是为了那串冰冷的数字,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三千万。 这个数字,让他们遗忘了恐惧。 让他们愚蠢地以为,凭着一把老旧的猎枪,就能轻易主宰一头神魔的命运。 “吱呀——” 那扇早已破碎的仓库门,被一只颤抖的手推开。 五个身影,堵住了门口,投下了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绳索,渔网,绑着铁块的鱼叉,还有从船上电工房里找到的,高压电击枪。 领头的阿勇,则将那柄猎枪抱在怀里。 冰冷的枪管,给了他最大的勇气。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角落里,那堆不起眼的麻袋。 在他眼中,那不是一个生命。 那是一张价值三千万,正在呼吸的支票。 “上!” 阿勇用枪管朝前指了指,对离他最近的一个水手下令。 那名水手,生得人高马大,此刻却腿肚子发软。 他吞了口唾沫,壮着胆子,一步步朝麻袋挪过去。 仓库里静得可怕。 顾亦安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释放出任何杀意, 任由那个水手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麻袋。 “啊!”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在看清顾亦安全貌的瞬间,那名水手还是吓得怪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其他几个人,也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眼前的景象,足以击溃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理智防线。 高大的黑红色怪物,筋肉虬结。 体表没有一丝皮肤,光滑得像是被活剥的解剖学标本。 没有五官的脸上,那道从嘴巴位置,延伸到脖颈的缝隙,紧紧闭合着。 身后那条带着粗壮倒刺的骨尾。 在地面上无声地盘踞着,每一节骨刺,都闪烁着幽暗的冷光。 这根本不是地球上该有的生物。 “怕什么!” 阿勇的咆哮声,打破了死寂,声音却因恐惧而尖利。 “他再厉害,我们有五个人,还有枪!” 他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顾亦安的头部。 “别动!不然我一枪打爆你的脑袋!” 这声威胁,似乎给了其他人一丝勇气。 他们重新围了上来,手中的鱼叉和电击枪,颤抖着对准了顾亦安。 “老刘,老王,上去!用绳子把他捆起来!”阿勇命令道。 两个水手对视一眼。 咬着牙,拿着准备好的粗麻绳,小心翼翼地靠近。 就在他们即将把绳套甩出去的瞬间。 顾亦安,动了。 他没有展现任何攻击性。 他只是缓缓地,从蜷缩的状态,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很慢。 慢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五个人的视网膜上。 虬结蠕动的筋肉一寸寸贲张,庞大的身躯,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投下的阴影,瞬间将门口的五个人完全笼罩。 那两个拿着绳子的水手,僵在原地,手中的麻绳,无力地垂落。 捆他? 用什么捆? 用这可笑的绳子,去捆一头能在风暴中逆浪而行,视深海如坦途的怪物? 这个念头是如此荒谬,以至于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阿勇的心脏,疯狂擂鼓,握着猎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感觉自己对准的不是一个生物。 而是一座山。 一座即将喷发的、沉默的火山。 “别……别动!我真开枪了!”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顾亦安依旧没有理会他。 他“脸”上那两道竖直的缝隙,缓缓张开,露出了里面漆黑的眼球。 冰冷的目光,越过枪口,精准地落在了阿勇的脸上。 “我要见船长。” 金属质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在逼仄的仓库里回荡。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阿勇的回应,便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门口走来。 阿勇和另外四名水手,大脑一片空白。 跑? 开枪? 还是让开? 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也冻结了他们的四肢。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尊黑红色的魔神,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向船长室的方向。 直到顾亦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五个人才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阿勇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猎枪。 又看了看怪物离去的方向,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攫住了他。 “跟……跟上!”他咬着牙吼道。 五个人,像护送死神的囚徒,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 从仓库到船长室,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 顾亦安走得很慢。 他能听到身后那五个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船长室的门开着。 顾亦安迈步而入。 室内的烟雾,比之前更加浓重,呛得人睁不开眼。 詹继航正坐在椅子上,听到动静,猛地抬头。 当他看到顾亦安那张非人的脸,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阿勇五人时。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复杂到极点的神色。 有愧疚,有恐惧,有挣扎。 还有一丝解脱。 顾亦安走到他面前,巨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 詹继航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们要卖了我。” 顾亦安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去一个叫创界的地方。” 詹继航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船长!别听他的!” 阿勇在门口壮着胆子喊道, “他就是个怪物!我们这是为民除害!” 顾亦安对身后的叫嚣,置若罔闻。 他那双非人的眼瞳,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詹继航,倒映出船长因恐惧与愧疚,而扭曲的脸。 “我给你两个选择。” 那金属质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在烟雾中扩散开来。 “第一,你点头,确认这笔交易。” “你会得到那笔钱,而我,这个不久前才救了你性命的怪物,会被他们抓去,肢解,研究。” “第二,你摇头,放我离开。” “交易取消,船照常到港,而你将失去一切,彻底破产。” 致命的抉择,被冰冷地摆上台面。 船长室里死一般寂静。 空气中,只剩下詹继航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无比清晰。 顾亦安在审视他。 审视这份被贪婪、和绝望,反复炙烤后,还剩下多少重量的人性。 这同样,也是在审视自己。 这个选择,算是对那张免费船票的偿还。 也是为了阿克。 那个少年几天的陪伴,是这趟绝望航程中,唯一值得他记下的温暖。 他决定给船长一个机会。 一个选择自己结局的机会。 第221章 人性 船长室内,烟雾缭绕。 每一缕升腾的烟气,都像是詹继航扭曲挣扎的内心。 他这大半辈子,都在和风浪搏斗,和贫穷搏斗,自以为是条硬汉。 可直到今天。 他才发现自己,从未面临过真正的选择。 一边是救命的恩情。 另一边,是压垮他半生的债务,是几十个跟着他讨生活,等着拿钱养家糊口的兄弟。 良心? 那玩意儿值几个钱? 它不能让银行的催债电话停下,不能让船上的柴油加满。 他握着烟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屈辱。 他要亲手,将自己的救命恩人,送上断头台。 用那条命,换自己的下半生安稳。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最后一点光,正在熄灭。 “船长!别听他的!” 门口,阿勇的咆哮声,尖利刺耳,唯恐他下一秒就反悔。 他把那冰冷的双管猎枪,枪口,死死对准顾亦安。 “他就是个怪物!” “放它走,你拿什么还债?拿什么给我们发工钱?” 阿勇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毒液。 “有了这三千万,你什么都有了!别犯傻!” 詹继航的身体僵住了。 阿勇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闭上眼,准备接受这笔肮脏的交易。 就在这一刻。 “放开他!” 一道含糊漏风,却又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嘶吼,从门口传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跛着脚,疯了一样冲了进来。 是阿克。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柄,不知从厨房哪个角落里翻出的。 锈迹斑斑的菜刀。 少年用他那单薄得可笑的身躯,挡在了顾亦安的前面。 直面阿勇和另外四个水手。 少年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谁敢动他……” 他举起那柄可笑的菜刀,声音因为嘴唇的残缺,而更加含混不清。 却带着一种悍不畏死的决绝。 “我就杀了他!” 这句稚嫩、荒唐的威胁,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勇看着这个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豁嘴瘸子,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这道微不足道的身影,像一道灼热的光,猛地扎穿了詹继航紧闭的眼皮。 船长猛地睁开眼。 他看着那个挡在怪物身前的少年。 那个被所有人嘲笑,被所有人欺负,却在这一刻,爆发出纯粹勇气的少年。 他再看看阿勇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 再看看自己这双,准备沾满肮脏背叛的手。 一股灼热的羞耻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詹继航,活了大半辈子。 到头来,活得还不如一个孩子! “阿勇。” 詹继航的声音,沙哑,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欠你们的工钱,我就是去卖血,也一分不会少你们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灯光,投下巨大的阴影。 “但是,谁都不能动他。” 他看着顾亦安,一字一句。 “让他走。” 空气,瞬间凝固。 阿勇脸上的错愕,迅速转变为狰狞。 “船长,你他妈疯了?” 他往前一步,枪口侧移,对准了詹继航。 “现在,这里,你说了不算!” 四个水手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背叛,已经不需要再掩饰。 顾亦安冰冷的意识,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背影。 这趟绝望的航程里,唯一的一点暖色。 他抬起手,那布满暗黑角质层的手爪,轻轻放在了阿克的肩膀上。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颤。 “阿克。” 金属质感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别眨眼。” “看好了。” “神之子的力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亦安动了。 那不是人类能理解的动作。 阿克只感觉一阵腥风从耳边刮过,他甚至来不及眨眼。 没有惨叫。 没有反抗。 一切都在一秒内发生,又在一秒内结束。 然后,世界,就变成了红色。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暴雨般浇了他满头满脸。 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呛得他几乎要窒息。 爆开的血雾,正缓缓变得稀薄。 船长室变成了一座屠宰场。 墙壁、天花板、地面,都被一层新鲜的、温热的血肉组织糊满。 五具被强行拆解开的“零件”,散落在房间各处。 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那个黑红色的神魔,消失了。 只有那扇通往甲板的门,在吱呀作响。 阿克呆立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把生锈的菜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神之子的力量…… 这就是……神的力量? 詹继航靠在墙壁上,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忽然明白了。 如果刚才,不是阿克冲进来。 如果刚才,自己选择了那三千万。 那么此刻,这堆碎肉里,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块。 是阿克,救了他一命。 ........ 临河市。 因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清河而得名。 只是这条河,早已不清澈。 浑浊的河水,夹杂着城市的排泄物,散发着一股复杂的味道,缓缓流淌。 河底。 淤泥之下,一道黑红色的身影,正逆着水流,无声无息地向上游潜行。 是顾亦安。 或者说,是G47。 从东海入海口,沿着海岸线北上,再转入内河。 G47的躯体,是完美的潜行工具。 它不需要呼吸,特殊构造的肌肉,可以从水中直接剥离微量的氧气,供给最低限度的消耗。 特殊的体表结构,能将水的阻力降到最低。 他就这样, 避开了所有人类的航道与监控,回到了这座他最熟悉的城市。 夜,已经深了。 顾亦安站在小清河畔公园的阴影里,打量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他不再是那个少年。 他是一头来自极北冰原,以辐射为食,不容于世的怪物。 他没有走大路。 G47的躯体,在黑夜中穿行,贴着建筑阴影,脚步没有一丝声息,快得像掠过的幽灵。 监控摄像头在他眼中,不过是些固定角度的摆设。 金都花园。 11栋,5楼。 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他的家。 他蹲在自家窗外的空调外机上。 听觉穿透了墙壁和玻璃。 他“听”到妹妹顾小挽的笔尖,在作业本上划过,心跳平稳而富有活力。 他“听”到母亲陈清然,拖地的声音,每一次弯腰,心率都比上一秒沉重。 顾亦安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意识深处,却翻涌着,足以将自己溺毙的酸楚。 母亲忙完了,走进妹妹房间。 “小挽,别写太晚了,早点休息。” “知道啦妈,马上就好。” 陈清然走到窗边坐下,与窗外的顾亦安,仅隔着一层玻璃。 咫尺。 天涯! 他能看清母亲鬓角,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 能看清她眼角因疲惫,而加深的细纹。 陈清然拿出手机。 指尖熟练地划开屏幕,点开了那个被她置顶的号码。 她将手机放到耳边。 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那句,她已经听了无数遍的、冰冷的电子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清然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默默地挂断电话。 一声压抑不住的叹息,从她唇边溢出,伴随着骤然紊乱的呼吸。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影在灯光下,拉得无比孤单。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还不死心。 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又一次,拨出了那个号码。 依旧是关机。 顾亦安蹲在冰冷的空调外机上,一动不动。 他不能回去。 他这副样子,会把母亲和妹妹活活吓死。 他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噩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黑暗里,默默守护。 第222章 惊魂夜 夜风,带着小清河的腥甜,吹过整座城市。 顾亦安的身影,从金都花园的暗处剥离,无声滑入城市的脉络。 他贴着建筑的背阴面穿行。 脚下没有一丝声响,速度快到只在路灯的余光里,留下一道倏忽即逝的残影。 见过母亲和妹妹。 那份灼烧心脏的痛楚,沉淀下去,化作了更重的担子。 还有一个地方,必须去看一眼。 在这个城市里,在他被所有人当成另类,被孤立的岁月里。 曾有过一束,不那么标准、却异常温暖的光。 那个因为过分丰腴,同样不容于主流审美,而被孤立在人群之外的唯一好友。 江小倩。 她家在城市新区。 这片区域规划得井然有序,街道宽阔,路面干净。 夜深了。 空气中只剩下深夜独有的清冷。 顾亦安循着记忆,来到江小倩家楼下, 他抬头,看向三楼。 那个带阳台的房间,是江小倩的卧室。 窗户紧闭,窗帘拉着,一片漆黑。 顾亦安心头一松,看来已经睡了。 他准备离开,但就在转身的瞬间,那扇漆黑的窗户里,一道微弱的光亮,一闪而逝。 是手机屏幕的光。 这么晚了,没开灯,在玩手机? 不对。 顾亦安的思维,在瞬间高速运转。 江小倩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大大咧咧,熬夜是常事,但绝不是这种不开灯、鬼鬼祟祟的做派。 他的听觉穿透了墙壁。 三楼的那个房间里,一片死寂。 顾亦安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不再犹豫,后退两步,整个身躯拔地而起。 脚尖在二楼的防盗窗上轻轻一点,整个身躯便轻盈地翻上了三楼的阳台。 阳台上晾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其中一件尺码惊人的卡通T恤。 他将身体,缩在杂物堆的阴影里,侧耳倾听。 房间里,依旧是死寂。 那双漆黑的眼球,贴上冰冷的玻璃窗。 里面很黑,依旧能看清床铺是空的,书桌前也是空的。 人呢? 这么晚了,她不在房间里,能去哪? 顾亦安的意识深处,那根名为“担忧”的弦,被猛地拨动。 就在这时。 “吱呀——” 他身后的阳台门,开了。 顾亦安心头剧震。 江小倩? 她怎么会从阳台门出来? 来不及细想,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猛地转身,足尖发力,准备从阳台一跃而下。 晚了。 一道高大、圆润的身影,已经完全走出了阳台门,正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 四目相对。 不,是两颗人类的眼球,对上了两颗非人的、藏在缝隙里的漆黑瞳孔。 江小倩脸上的困意,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所取代。 她那张肉乎乎的脸上,眼睛和嘴巴,都张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顾亦安已经落到了楼下的地面。 他听到身后,那酝酿了三秒的惊恐,终于冲破了声带的束缚。 “啊——!!!” 一道堪比防空警报的、穿金裂石的尖叫,撕裂了整个生活区的宁静夜空。 整栋楼的灯,唰地一下,全亮了。 “我操!” 顾亦安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夯货的嗓门,怎么比以前还大了! 他不敢有片刻停留,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了无数开窗、叫骂的声音,还有江小倩那依旧中气十足的尖叫续集。 他在小区的绿化带里狂奔。 路过一户人家,晾衣杆上挂着一条颜色俗丽,印着牡丹凤凰的大花床单。 他想也没想,顺手一扯,将床单裹在了身上。 夜色中,一个两米多高、披着花床单的庞大身影,以一种反物理的姿态,在建筑物的墙壁上,飞檐走壁。 那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目击者怀疑人生。 汇金大厦。 他从大厦背阴面的外墙,手脚并用,几下就攀上了楼顶。 确认四周无人,他才从安全通道,下到了二十一楼。 “天眼工作室”。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顾亦安却犯了难。 钥匙。 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永远地留在了极北冰原。 现在这具躯体,光滑得连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口袋都没有。 他看着门上那个坚固的大插锁,叹了口气。 算了。 他伸出那只暗黑角质层覆盖的手爪,握住锁头。 指尖用力。 “嘎嘣。” 一声清脆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声响。 锁,开了。 他推门而入。 工作室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江小倩显然经常来打扫,地面一尘不染,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清洁剂的味道。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张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鎏金边的大沙发上。 他走过去,试着坐下。 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庞大的身躯,蜷缩在上面。 身后那条带着骨刺的长尾,更是委屈地盘在地上,占了老大一块地方。 他扯过那条花床单,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住。 牡丹和凤凰的图案,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熟悉的、安全的环境。 让那根从极北冰原开始,就一直紧绷到现在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疲惫,瞬间将他吞没。 ....... 天,渐渐亮了。 他还在黑暗的梦乡里。 梦里,云九穿着一身白衣,正笑眯眯地向他走来。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云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接近创界科技吗?” “我……”顾亦安想解释。 “你什么你!” 云九脸色一沉,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乌黑发亮的大棍子,二话不说,冲着他的脑袋就抡了下来。 “崩!” 一记闷响。 顾亦安一愣。 怎么……这么真实? 虽然G47的躯体几乎屏蔽了痛觉。 但那种沉重的、带着风声的钝器打击感,清晰得不像是在做梦。 “崩!” “崩!” 又是两下,结结实实地敲在他的头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顾亦安终于反应过来。 他不是在做梦! “我让你撬门,让你偷东西,我打死你个贼……” 是江小倩的声音,顾亦安不敢掀开床单,赶紧用那金属质感的声音喊道。 “别打了!是我!顾亦安!” 江小倩的动作,停了。 她狐疑地盯着那个裹在床单里、一动不动的巨大凸起。 “放屁!” 江小倩立刻反驳,声音都劈了叉。 “你这公鸭嗓子,老娘听不出来啊!” 顾亦安一个头两个大。 “真的是我,手套怪,瘦猴,上职高的时候,每天都忽悠你给我带卤肉 .........” 一连串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黑历史,从床单下,用那怪异的声音说了出来。 江小倩终于信了大半。 “那你……把脸露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顾亦安沉默了。 “我现在的样子……变了,怕吓着你。” “老娘是被吓大的!” 江小倩把棒球棍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少废话,掀开!” 顾亦安停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 他抬起手,用那只覆满暗黑角质层手爪,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盖在头上的花床单。 那张没有皮肤,没有五官,只有筋肉虬结,和两道漆黑缝隙的非人面孔,彻底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 江小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然后。 “崩!” 又一棍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狠,结结实实地敲在了顾亦安的脑门上。 “妈的!吓死老娘了!” 第223章 故人依旧 江小倩双手握着棒球棍,胸口剧烈起伏。 显然是吓得不轻,连带着骂人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顾亦安顶着那张非人的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当头棒喝”吗? 江小倩骂完,也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黑红色怪物。 那张没有五官、只有扭曲肌肉、和漆黑缝隙的脸,在清晨的阳光下,每一寸细节,都清晰得让人作呕。 可就是这张脸,刚才用那古怪的、金属摩擦般的嗓音,说出的那些话,又让她不得不信。 恐惧还在,但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正在慢慢浮上来。 恐惧、恶心、怜悯、困惑.... 全都拧在她那张肉乎乎的脸上,最后她丢掉棒球棍,一屁股瘫坐在地。 “你……你先盖上。”她的声音还在抖。 顾亦安依言,扯过那条印着牡丹凤凰的大花床单,重新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一个庞大的、花里胡哨的茧,再次出现在工作室中央。 死寂。 江小倩坐在地上,缓了足足五分钟。 她终于吸了吸鼻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掀开吧,我不打你了。” 顾亦安沉默了一下,缓缓掀开床单,只露出那张非人的脸。 “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的?” 江小倩的声音里,惊恐褪去,只剩下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是心疼,也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嫌弃。 顾亦安看着她。 形势严峻,他没有时间慢慢解释,也没有必要隐瞒。 他那正在被G47躯体本能蚕食的思维,必须在彻底锈蚀前,做出最后的安排。 “你先把门锁好,从里面反锁。”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金属质感,冰冷而怪异。 江小倩二话不说,爬起来跑到门口,“咔哒”一声将门反锁,还把安全插销也给扣上了。 “好了。”她回到沙发前,紧张地坐下。 顾亦安省去了一切细节。 用最简短的词句,将创界科技、宗世华、神族、还有他自己只剩一个月生命的事实,讲述完毕。 江小倩的嘴巴,随着他的讲述越张越大,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怪不得……”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 “什么?”顾亦安问。 “前几天,网上突然爆出新闻,说好多国家联合起来,全面制裁夏国。” 江小倩的脸色变得苍白, “然后,不到半天,网就断了,到现在都连不上。” “只有电视台还有一个台有信号,天天都在播放广告。” 她抬起头,看着顾亦安。 “我昨天去过你家,阿姨说小挽学校也停课了,说是流感。我还以为……” 顾亦安沉默。 网络中断,舆论管制,这和他的预想完全一致。 正常情况下,面对国际制裁,宗世华应该引咎辞职。 但他不会。 他手中握着“始源血清”,根本不在乎这些压力。 小挽的学校停课了,这让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妹妹暂时是安全的。 但这只是暂时的。 风雨欲来。 “那……那怎么办?” 江小倩的脑回路终于跟上了, “你再找一支血清,再融合一次,不就行了?” “理论上可行。”顾亦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但每一次融合,基因链崩溃的风险,都会成倍增加。” “一旦失败,就是彻底的崩解。” “我这具身体已经融合了太多次,早已超过了稳定值的临界点。” “再来一次,几乎必然是死路一条,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所以,我这具身体,最多,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砸进了江小倩的心里。 “那……那怎么办?”她带着哭腔,又问了一遍。 顾亦安没有回答。 他也在问自己。 怎么办? G47的侵蚀,让他的思维方式正在改变,能想到的,都是最简单、最粗暴的解决方式。 杀戮,破坏,毁灭。 不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股来自人类灵魂的理智,死死地压制着G47的本能。 思考,必须思考。 临河市,地处东华战区和南部战区的交界地带,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旦战争爆发。 这里,很快会变成绞肉机。 临河市,不能再待了。 一个初步的、模糊的计划,终于在他迟钝的脑海里成型。 “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他对江小倩说,“打开录像功能。” 江小倩虽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立刻照办,举起手机,对准了他。 顾亦安从花床单里站了起来。 庞大的、近三米的黑红色身躯,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他抬起右手。 “噌!” 五根暗金色骨刃,从指关节处瞬间弹出,在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然后,他又将骨刃收回体内。 他凑近手机镜头,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离屏幕只有不到十厘米。 “江叔叔。” 金属质感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 “我是顾亦安,小倩跟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务必,尽快带着小倩和阿姨,离开临河。去西部,去藏区,越远越好。” 说完,他示意江小倩可以关掉了。 江小倩颤抖着手,按下了停止键。 顾亦安重新坐下,用那条花床单盖住身体。 他郑重地对江小倩说。 “现在,听我的。” “立刻回家,把这段录像给江叔叔看。” “把我告诉你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他相信江小倩的父亲,一个精明了一辈子的商人,在看到这段颠覆三观的录像后,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那你呢?还有阿姨和小挽怎么办?” 江小倩急切地问。 “她们,我自己想办法。” 顾亦安的声音,不容置喙。 “快去吧,时间不多了。” 江小倩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 顾亦安叫住她,“先帮我买几样东西。” “一部手机,一个能收听短波的收音机,还有……一件能遮住我这身板的衣服。” 江小倩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花色凸起,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体型,去哪买衣服? 寿衣店的加大版都穿不下吧? 她还是咬牙道:“我去想办法!” 江小倩走了。 工作室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顾亦安脑中那根名为“思考”的弦,依旧是迟钝的。 他甚至开始怀念以前,那种大脑被抽空后剧痛的感觉。 至少,那个时候,他的脑子是好使的。 不到一个小时,江小倩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给。” 一个大购物袋递过去。 “手机,收音机,都给你买最好的。手机号我已经记下了,也帮你存了我的号。” 她从袋子里抖出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黑色的、带兜帽的超大号风衣。 “你试试,应该……勉强能穿。” 顾亦安接过风衣。 “我走了。” 江小倩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复杂。 “你……你自己小心。” “嗯。” 她走后,顾亦安立刻打开短波收音机。 旋钮转动,沙沙的电流声响起。 跳过本地频道那些激昂的歌曲,耐心地在复杂的频段搜索着。 终于,在一个嘈杂的频段里,捕捉到一个说英语的男声。 是DBC的国际频道。 新闻的内容,让他的世界,瞬间冰封。 【……夏国面对国际制裁,史无前例的持强硬态度。】 【以宗世华为首的强硬派,已宣布对北方七区进行军事管制…】 果然。 战争,真的要来了。 他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拿出仅剩的三十多支“雷神”能量胶,拧开一支灌进嘴里。 滚烫的能量洪流,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像是试图填满一个正在崩塌的深渊,转瞬即逝。 它能补充能量,却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就在这时。 “嗡……嗡……” 刚买来的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小倩”两个字。 顾亦安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接起电话。 “顾亦安!” 电话那头,传来江小倩急促到变调的声音。 “出事了!走不了!” “我爸说,出城的所有路口,全部被封锁了!” “高速、国道,甚至连乡下的小路,都有军队站岗!许进不许出!” 封城? 这么快?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 电话那头,江小倩又抛出了一个更惊悚的炸弹。 “还有!还有!”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 “他们……他们开始挨家挨户地采集DNA了! “说是要建立什么.........国家基因档案库!” “我刚回家的时候,亲眼看到好多军车,车身上都画着红十字!”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在军队的保护下,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推进!” “他们已经到我们小区了!很快……很快就要到你家了!” “啪嗒。” 手机从顾亦安的手中滑落。 世界的声音在远去。 江小倩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的“怎么办”,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世界,只剩下自己那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父亲十年前布下的防火墙,在宗世华绝对的权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采集DNA。 AB型血。 顾小挽。 这几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已经生锈的大脑上。 人类的智谋,在绝对的暴力机器面前,终究是笑话。 顾亦安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被黑色风衣袖子遮住的、覆满角质层的手爪。 既然“思考”已经无用…… 那就用“本能”来解决问题。 一股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从G47的意识深处 ——苏醒了! 第224章 本能 一辆挂着军方徽章的白色医用车。 静静地停在“锦绣江南”小区的门口。 车身崭新,红十字的标志,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刺眼。 街道旁,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呈标准战术队形散开,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们的表情,混杂着一丝百无聊赖。 想不通采集个DNA建档,为何要动用野战部队,还要求全员挂实弹。 车上,五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在一名户籍警察的带领下,走进了小区。 “滋啦——” 小区的喇叭里,先是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 紧接着,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声音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请各位住户注意,请各位住户注意。” “为配合国家基因档案库建设工作,现在开始进行信息采集。” “请各位住户携带本人身份证,按楼栋单元分批下楼,有序配合工作。” 长条桌,在空地上摆开。 居民们排起了长队,队伍行进缓慢,但秩序井然。 没人抱怨,也没人质疑。 在绝对的国家机器面前,个体的声音,微不足道。 队伍的末尾,江小倩和她的父母,夹在人群中。 江父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但那双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眼睛,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 江母则一脸忧虑,小声地和丈夫嘀咕着什么。 江小倩捏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她紧张地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用一次性采血针,刺破邻居的指尖。 一滴血珠,挤在小小的卡片上。 贴上标签,放入一个金属样本箱。 高效,精准,冷漠。 一条看不见的流水线,正在将整座城市的秘密,打包收纳。 与此同时,医用车旁。 一个年轻的士兵,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被压得皱巴巴的“塔山”。 他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习惯性地去摸打火机,却摸了个空。 “兄弟,借个火。” 他朝旁边一名老兵咧嘴一笑。 老兵斜睨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ZippO打火机,在手里抛了抛。 “规矩懂吧?用一次,一根烟。” 年轻士兵正要笑着应下。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他身侧掠过。 他只觉肩上一轻,那支他从未真正开过火的自动步枪,消失了。 “谁?!” 他猛地回头,只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在军车侧面一晃而过。 “嗤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像是用钢爪,在黑板上用尽全力划过。 四道深深的爪痕,从医用车的油箱部位,一直延伸到车门。 淡黄色的汽油,在地面上迅速洇开一片。 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 “嗒!嗒!嗒!” 三声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点射,从不远处的绿化带暗影中炸响。 三发子弹,精准无误地钉在军车后轮的,金属轮毂上。 弹头与金属,剧烈摩擦,迸射出一串炽热的火花。 火星飞溅。 瞬间点燃了地上那片,蔓延开的汽油! “散开!卧倒!” 老兵的吼声,撕心裂肺。 四名士兵本能地向四周扑倒,寻找掩体。 他们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但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平静的居民区,面对如此突兀的袭击。 紧接着。 “轰隆——!!!” 油箱被彻底引爆。 一声巨响,震得整条街的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金属碎片,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小区里排队的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年轻士兵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耳朵里只剩下持续的蜂鸣。 他挣扎着抬起头,想寻找那个袭击者。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这一生、乃至以后所有噩梦里,都无法磨灭的一张脸。 那张脸,就悬在他的正上方。 逆着火光,宛若地狱探出的头颅。 没有皮肤,没有五官。 只有一条条虬结蠕动的暗红色肌肉,和两道深不见底的漆黑缝隙。 这一刻,年轻士兵的思维停滞了,呼吸也停滞了。 极致的恐惧, 攥住了他的心脏。 突然,那张恐怖面孔上,眼睛的位置,肌肉组织,猛地向两侧裂开。 两颗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漆黑眼球,暴露出来。 那双眼中,一瞬间闪过了某种,疯狂的杀戮欲。 但又被另一种更深沉的痛苦,死死压制。 是挣扎? 是……人性最后的囚笼。 士兵看不懂。 一只覆盖着暗红色角质层的手爪,距离他脖颈大动脉,只有一寸。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他想到了自己远在乡下的父母,想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表白的姑娘。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爪子只是摘走了他战术腰带上,挂着的三枚手雷。 过了许久。 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睛。 眼前,空无一人。 只有熊熊燃烧的军车残骸,和满地的狼藉。 感觉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爆炸后,大脑产生的幻觉。 他回头,看向那团烈火。 军车已被烧得通红。 里面的数千份DNA样本,连同这座城市数千个家庭的秘密。 正一同化为灰烬。 …… 金都花园。 顾亦安的身影,挂在小区门口,那棵老杨树的枝干上。 他低头,看着手中三枚沉甸甸的手雷。 刚才那一瞬间,G47那股纯粹的杀戮本能,几乎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那只爪子,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撕开那个年轻士兵的喉咙。 但他赢了。 用残存的人性,赢下了这场与体内恶魔的战争。 这些士兵,只是庞大的战争机器上,一颗颗冰冷的螺丝钉。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执行的任务,背后意味着什么。 一辆新的医用军车,和一辆警车,停在小区门口。 依旧只有四名士兵,在悠闲的警戒。 顾亦安拔下其中一枚手雷的保险销。 屈膝,脚下的树干,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秒,他的身影从树冠中,暴射而出! 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轨迹,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掠至那辆医用军车旁。 手雷,用一种极其精准的力道,砸碎了驾驶室的侧窗,落入车仓。 他的脚尖在车顶轻轻一点,身体再次拔高,向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是士兵们惊恐的呼喊,和徒劳的射击。 几秒后。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将这个城市的混乱,推向了新的高潮。 顾亦安头也没回。 这样的车队,在临河市,总共有十支。 它们正按照规划好的路线,精准地切割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居民区。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城东、城西、城南、城北……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每一次爆炸,都代表着一辆军用采集车的终结,和数千份DNA样本的湮灭。 顾亦安像一个最高效的死神,在城市的地图上,一个接一个地划掉他的目标。 不到一个小时,十辆采集车,已被他摧毁了七辆。 就在他奔向第八个目标点时。 一阵熟悉的、螺旋桨撕裂空气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 天空中,一架武装直升机,正从远方天际疾驰而来。 机头下方那个硕大的光电转塔,死死地锁定了地面上,那个飞速移动的黑点。 还有三辆。 顾亦安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加快了速度。 谁也拦不住他。 直升机上的机炮,开始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顾亦安的身影,在建筑物的阴影中穿梭。 利用复杂的城市地形,不断变换着路线,躲避着来自天空的锁定。 然而,奇怪的是,直升机并没有开火。 它只是像一只盘旋在猎物上空的秃鹫,不远不近地跟着。 G47那野兽般的直觉,在他体内疯狂咆哮。 危险! 致命的危险! 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后方! 他猛地回头。 城市的街道尽头,出现了两个黑点。 黑点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是两名身穿黑色紧身作战服的人影。 他们以一种完全反物理的、远超人类极限的速度,贴着地面,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觉醒者。 而且,是两个。 第225章 猎神 两个觉醒者。 顾亦安大脑中那根代表理智的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硬碰硬? 不。 对方底细不明,自己生命力正在流逝,每一分能量都无比珍贵。 更何况,任务尚未完成。 他必须摧毁所有采集点,将这场围猎,变成一锅谁也看不清的浑水。 没有半分迟疑。 顾亦安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拧,腿部虬结的肌肉群,瞬间贲张到极限。 脚下的柏油路面,应声龟裂! 身体朝着与两人来路垂直的街区深处,悍然射出。 你强任你强,老子不陪你玩。 G47的躯体,在极限奔跑中,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爆发力。 追击的两人明显一怔,似乎没料到这个近三米的庞然大物,跑路跑得如此果断。 他们立刻调整方向,紧追不舍,死死咬在顾亦安身后。。 午后的临河市,上演着一出荒诞而恐怖的追猎。 一个近三米的黑红色怪物,在前方亡命狂奔。 两个黑色鬼魅,在后方死死追咬,头顶还有一架武装直升机如影随形。 下一个采集点,近了。 顾亦安手中,两枚刚刚顺来的手雷,保险销早已被他用蛮力捏断。 他回头瞥了一眼。 追兵只剩一个了。 另一个呢? 他来不及细想,前方路口,一辆白色的医用军车,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车旁的四名士兵,显然接到了通报,神经高度紧张。 看到那道巨大的黑影冲来,他们毫不犹豫地抬枪射击。 “哒哒哒哒!” 密集的火舌喷吐而出。 但在顾亦安那双G47的眼中,飞驰的子弹,变成了慢动作。 他的躯体,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姿态扭曲、闪避。 几颗躲不开的子弹,打在他暗红色的角质层上,毫无痛觉,连让他停顿一下都做不到。 士兵们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成了惊骇。 这是什么怪物?! 就在他们愣神的刹那,顾亦安已经掠至车旁。 他甚至没减速。 手腕一抖。 两枚手雷划出两道精准的弧线,一前一后,精准地落入车厢。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爪,闪电般探出。 一名士兵只觉得腰间一轻,还没反应过来,挂在战术腰带上的三枚手雷,已经消失无踪。 “轰!” “轰!” 身后,几乎是同时响起了两声剧烈的爆炸。 第八个。 顾亦安毫不停留,脚尖在地面重重一点,身形再次拔高,冲向下一个目标。 还有两个。 就在这时。 他那属于G47的野兽直觉,疯狂地发出警报。 一股致命的寒意,从正前方袭来! 一道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前方。 距离,不到五米。 贴脸! 是刚才消失的那个觉醒者! 他双手持握着两把改装过的手枪,枪口黑洞洞的,已经对准了顾亦安。 “砰!砰!砰!砰!砰!” 没有一句废话,枪声连成一片。 如此近的距离,连续射击,封锁了他所有的闪避空间。 顾亦安瞳孔猛缩。 躲不开了!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不再闪避,右手的骨爪,瞬间弹出尺长,朝着对方的身体,横扫而去! 不计代价,以伤换命! 那名觉醒者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面对这足以将他撕裂的一爪,他竟然硬生生在空中一个拧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骨爪的锋芒。 但顾亦安的攻击,从来不是单选题。 “噗!噗!” 两颗子弹,精准地钻进了他的左肩、和右胸。 子弹的动能巨大,深深嵌入筋肉组织。 一股陌生的撕裂感传来。 然而,他的攻击,还未结束。 就在对方身形扭转,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那条隐藏在他身后,布满倒刺的粗壮尾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出! 这是他的杀招! 那个觉醒者瞳孔剧震,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这个怪物,还有一条尾巴! 他想躲,但身体已经跟不上意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觉醒者的左腿,被尾骨上的倒刺,从膝盖上面处硬生生扫断! 整条大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翻折,森白的骨茬,刺破了黑色的作战服。 “呃啊!” 他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顾亦安得手,却不恋战。 必须速战速决! 他正要上前,给这个断腿的家伙,补上致命一击。 另一道身影,已经从后方追至。 没有枪。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短剑。 剑身暗沉,毫无光泽。 那人看了一眼倒地的同伴,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顾亦安身上。 冰冷,死寂。 麻烦。 顾亦安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词。 用冷兵器的觉醒者,意味着他的自信,全部来源于他自身。 速度、力量、技巧。 这种人,远比玩枪的,要难缠无数倍。 没有对峙,没有交流。 在追来的觉醒者出现的瞬间,战斗便已打响。 顾亦安率先发难。 他庞大的身躯压低,四肢并用,裹挟着撞碎山峦的气势,猛然扑向对方。 右手骨爪,左手利爪,以及那条致命的尾巴,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这一击,是他目前能发挥出的最强力量。 然而,那个持剑的觉醒者。 他的动作,没有顾亦安那么狂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舞蹈般的美感。 他只是简单地侧身,滑步。 闲庭信步,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顾亦安雷霆万钧的攻击。 骨爪撕裂空气,只抓到一道残影。 利爪挥过,擦着他的衣角划空。 致命的尾鞭,呼啸而至,他却身形一矮,贴着地面滑了过去。 顾亦安一击落空,心中警铃大作。 太快了! 这家伙的身法,快得不合常理! 这并非纯粹的速度压制。 而是一种对时机、距离和角度的极致把握。 他的每个动作,都将“动势”运用到了巅峰,是十级蓄力的爆发。 一个真正的近战大师。 中级觉醒者! 麻烦大了。 自己这副身躯,虽然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也失去了运用“动势”的能力。 他现在依靠的是身体本能与蛮力。 而对方,则凭借“动势”的精妙加持,在力量上足以与他抗衡。 技巧层面,更是将他彻底碾压!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合。 每一次,顾亦安势在必得的攻击,都被对方用一种举重若轻的方式化解。 而对方手中的那柄短剑,每一次吞吐,都指向他的要害 ——眼眶与头颅。 若非G47的战斗本能和超速反应,他脑袋早已多出几个窟窿。 “你很强。”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激斗中响起。 “可惜,你不是纯粹的战士。” “你的战斗方式,充满了犹豫和束缚。” 顾亦安没有回答。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是人性。 是那份属于“顾亦安”的理智,像一道枷锁,死死地压制着G47的杀戮本能。 他无法做到,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将生命视为草芥,将杀戮当成艺术。 这种“犹豫”,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是致命的。 不能再拖下去了! 顾亦安发出一声怒吼,攻势陡然变得癫狂。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部力量,都灌注到攻击之中。 双爪齐出,直取对方头颅! 与此同时,那条隐藏的尾骨,再次从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 捅向对方的心脏! 这是他最强的绝杀。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持剑的男人,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没有后退。 噗嗤! 利爪撕裂血肉的闷响。 顾亦安的攻击,命中了对方的胸膛。 衣服、皮肤与肌肉,被瞬间抓碎,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鲜血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 那柄短剑, 竟贴着他的尾骨,一削而上! 一道乌光闪过。 “噗嗤!” 顾亦安只觉得身后一轻。 一种巨大的不协调感,瞬间传遍全身。 那条无往不利的粗壮尾骨,从根部,被齐齐斩断! 断口平滑如镜。 没有鲜血,只有黑色的筋肉,在疯狂地抽搐、蠕动。 剧痛,没有传来。 传来的是一种身体核心平衡,被破坏的巨大失重感。 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剥离了。 这是一个以伤换伤的陷阱!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声,从上空的直升机上响起。 是狙击枪! 这声音,顾亦安至死都不会忘记。 是那个在极北冰原,三枪点爆三个畸变体的神枪手! 子弹没有瞄准他的头颅。 而是瞄准了他身侧,一个空无一物的位置。 是预判! 对方预判了他躲避的下一个落点! 一股凉气,从顾亦安的脚底板,直冲天灵。 这些家伙,是一个配合默契的猎杀小队! 他强行拧转身体,放弃了所有格挡动作,以一个近乎自残的姿势,向着另一侧,狼狈地扑了出去。 “嗤啦!” 灼热的狙击弹,擦着他的肩头飞过 。 跑! 必须跑! 没了尾巴,面对这个身法诡异的剑客,还有一个在天上的神枪手,他毫无胜算。 他的脑海里,瞬间规划出唯一的逃生路线。 去河边! 小清河! 只有进入水下,利用这具身体两栖的特性,才能摆脱他们的追杀! 他一跃而起,朝着小清河的方向,再次亡命狂奔。 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成了顾亦安最后的避难所。 他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巨兽,在楼宇之间疯狂跳跃、穿行。 每一次落地,都会在地面或墙体上,留下蛛网般的龟裂。 头顶,直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死死地咬住他的身影,将他的一切行动,都暴露在天空的注视之下。 奇怪的是,直升机上的狙击枪,始终没有开火。 顾亦安懂了。 他是在等待,在“校准”。 等待酝酿出那致命的一击。 G47的野兽直觉,在他体内疯狂尖叫。 一股被锁定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无论他如何变向、加速,都无法摆脱。 那个狙击手,也是一名觉醒者! 他的预判能力,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绝境。 小清河。 那条浑浊的、散发着腥气的河流,就在前方。 河水,就是他唯一的生路。 顾亦安将身体的潜能,压榨到了极致。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河岸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 那种被锁定的感觉,攀升到了顶点! 来了!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枪响。 子弹,来了。 这一次,顾亦安的感觉无比怪异。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颗子弹,瞄准的,是他的腹部。 但又不仅仅是腹部。 他的直觉疯狂地告诉他,无论他选择向左、向右、向上、向下,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那颗子弹,都在他所有可能落点的终点,静静地等着他自己撞上去。 这是什么枪法? 这已经不是技巧,而是近乎“预知未来”的神技! 躲无可躲! 避无可避! 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在空中强行扭动身躯。 噗。 一声轻微的撕裂肌肉的声音。 子弹,击中了他腹部的一侧。 没有爆炸。 没有巨大的贯穿伤。 不对!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他已经开始迟钝的脑海。 他想起了书豪在地下基地里,说过的一段话。 “……对付这些畸变体, 目前已知的,最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 “给他,再次注入始源血清。” “让他的基因链,在不可控的强化中,彻底崩溃!” 这颗子弹…… 是始源血清! 完了。 顾亦安的身体,在半空中僵住了。 那枚代表命运的硬币,被再次高高抛起。 这一次,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是再一次不可控的恶性突变? 还是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觉醒者? 亦或是…… 彻底的崩溃。 第226章 降临 噗通! 冰冷浑浊的河水,瞬间吞噬了顾亦安。 小清河,这座城市污浊的动脉,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没有神树的温和引导,没有陷入昏迷后,在安全地带醒来的侥幸。 敌人就在头顶。 子弹撕开的腹部,那枚特制的弹头,正将一种截然不同的、狂暴到极点的能量,注入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不是撕裂,不是灼烧。 而是一种从基因层面开始的、蛮横的重组。 意识在飞速下沉,坠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不能睡! 他对自己咆哮。 只要昏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即使没有崩解。 他也会被捞上去,被强迫再次抛起命运的硬币,直到彻底崩解成一堆粉末。 那时,妹妹小挽呢? 她会被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从家里带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重复他此刻的命运。 还有母亲。 先失去儿子,再失去女儿,她会怎么样? 顾亦安不敢想。 那幅画面,比他此刻身体承受的痛苦,要恐怖一万倍。 绝不能昏迷! 给我挺住! 他像一个溺水者,在意识的深海中疯狂挣扎。 用对家人的眷恋,用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筑起一道对抗昏沉的堤坝。 也就在这时。 一股更加暴戾、更加蛮荒的力量,在他血脉深处,苏醒了。 头顶,螺旋桨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束刺目的强光灯光柱,蛮横地穿透浑浊的河水,在他藏身之处扫来扫去。 他们能看到自己! 这河水虽浊,但G47近三米的庞大身躯,在水下就是一个巨大的黑影。 突突突突——! 重机枪的咆哮声,在头顶炸响。 水面瞬间被密集的弹雨,打得沸腾起来,无数水柱冲天而起。 大口径的子弹,拖着长长的气泡轨迹,撕裂水的阻力,恶狠狠地朝他射来。 顾亦安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铛!铛!铛!”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响。 他愕然地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暗红色的筋肉皮肤之上。 一层全新的、闪烁着暗金色幽光的鳞片,正破开皮肉,疯狂地滋生、覆盖。 鳞片不大,却层层叠叠,紧密咬合。 铸成一件天成的幽光甲胄。 恶性突变! 顾亦安的心脏,骤然一紧。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刹,就被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彻底压下。 恶性突变,总比直接崩解成一摊粉末要好! 重机枪的子弹,打在这些新生的暗金色鳞片上,只能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痕,根本无法破防!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感觉,混合着嗜血的暴戾,在他胸腔中野蛮地膨胀。 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咔嚓……咔嚓…… 骨骼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拉长、撑大、重塑。 他的身躯 ,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膨胀着。 转瞬之间,已然化作一个足有五米高的庞然巨物。 四肢被扭曲重塑,变得畸形而粗壮,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指尖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指甲变黑、硬化,猛地伸长,化作了五根闪着寒光的锋利倒钩。 脊椎末端,断裂般的剧痛炸开! 一条布满了细密倒刺的狰狞巨尾,猛地破开血肉,在浑浊的水中狂暴地抽打! 尾巴的末端,更是一个足以轻易撕开钢铁的巨大骨钩。 一个古老而疯狂的名字,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浮现。 蛇神,娜迦。 不……是寂灭兽。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顾亦安。 哗啦——! 滔天水浪被一股巨力悍然撕开。 刚刚诞生的寂灭兽,猛地冲出水面,屹立于河中。 他抬起头,那双猩红的、不再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竖瞳,穿透漫天水幕,锁定了头顶那个盘旋的铁鸟。 这股新生的力量,天生就为杀戮而来。 他不再躲闪,任由子弹在身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 他张开巨爪,狠狠探入河底的淤泥之中。 那股暴戾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涌入四周的河水。 河水,成了他身体的延伸。 在他的意志下,两团巨大的、混合着泥沙的水流,被强行从河里剥离出来。 水流在他的掌心,疯狂旋转、压缩。 水分子,在超乎想象的压力下,改变结构,瞬间凝结成一柄,长达数米、闪烁着寒光的,巨大三叉戟! 其上,甚至还挂着腥臭的水草、和淤泥。 但那锋利的尖端,却散发着足以洞穿一切的恐怖气息。 就在他蓄力,准备掷出这致命的武器时。 “砰!” 又一声熟悉的、沉闷的狙击枪响,从直升机上传来。 寂灭兽的猩红竖瞳,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 一枚透明子弹,包裹着一滴金色液体的,撕裂空气,带着无可匹敌的预判,朝他射来。 他想躲。 可那该死的预判,再次降临。 子弹的轨迹,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可能。 它的目标,是他腹部,一小块尚未完全覆盖鳞片的薄弱之处。 精准,狠辣! “吼——!!!” 寂灭兽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咆哮,震得整条河都在颤抖。 他放弃了躲闪。 将体内新生的、狂暴的所有力量,全部灌注于双臂之上。 在子弹击中他身体的前一秒,那柄巨大的泥水三叉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脱手而出! 噗嗤! 子弹,再次钻入了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 那柄三叉戟,也划出一道死亡的轨迹,精准地射向天空的武装直升机。 直升机的驾驶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他猛地拉动操纵杆,想要规避。 但一切都太晚了。 三叉戟,从正面,狠狠地贯穿了驾驶舱的防弹玻璃! 失控的武装直升机,在空中打着旋。 一头朝着远处的河岸边,栽了下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天空。 爆炸的冲击波,横扫水面,掀起滔天巨浪。 顾亦安被这股巨力,狠狠地拍向河底。 但此刻,外界的冲击,与他体内的风暴相比,已经微不足道。 第二枚血清子弹,像一滴投入滚油中的水,在他体内,引爆了一场更加恐怖的基因雪崩。 似有一千个、一万个太阳,在他每个细胞里同时引爆。 光。 极致的白光,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根被他用剧痛、和执念,勉强维持的意识之弦。 终于。 彻底崩断。 那枚代表命运的硬币,被再次高高抛起。 这一次,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在彻底被黑暗吞噬前,顾亦安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下一次,是正面,还是反面? 亦或是…… 硬币会碎掉? 第227章 归来 上午十点,清河水库。 水面下暗影涌动,一个身影撕开波光,破水而出。 哗啦! 水珠,从他肌理分明的胸膛滚落。 每一寸皮肤,都光洁如新,蕴藏着一种内敛、而完美的力量韵律。 再没有G47的暗红筋肉,更不见寂灭兽的狰狞鳞片。 他是顾亦安。 他以人类的姿态,回来了。 阳光洒在皮肤上,带着一种久违的暖意。 他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人类世界的空气。 那枚决定命运的硬币,落下的。 是正面。 他的目光扫过,落在岸边柳树下。 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正在纠缠。 三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见他赤身裸体,脸上瞬间涨红,指着顾亦安便怒斥。 “什么人?你这是耍流氓!” 顾亦安没有理会。 他甚至懒得分辨对方脸上,是羞耻还是愤怒,那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一步上岸。 身形带起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 男人颈侧一麻,斥骂声卡在喉咙里,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女人吓得尖叫,随即死死捂住脸,身体抖成一团。 她以为会遭到侵犯。 但没有。 她从指缝里偷看。 那个不似凡人的男人,正以一种极致的冷漠,飞快地剥下昏迷男人的衬衣、西裤。 然后,旁若无人地穿在自己身上。 连那双黑色的皮鞋也没放过。 “他很快会醒。” 冰冷的声音落下时,顾亦安的身影已在数十米外。 化作一个远去的小黑点。 女人呆呆地看着自己敞开的衣襟,又看了看地上只剩一条内裤的同伴。 一阵寒风吹过。 她打了个冷战。 …… 顾亦安在狂奔。 风在耳边被撕裂成尖啸,大地在脚下疯狂倒退。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在他体内静静流淌。 并非G47那种撕裂一切的狂暴,也非寂灭兽那种毁天灭地的蛮荒。 这是一种内敛的,完美的,掌控一切的强大。 大脑清明如镜,五感被提升到超人领域,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跃动着爆炸性的活力。 这股力量…… 是高级觉醒者?还是所谓的“质变者”? 思绪飞速运转。 畸变体对应中级觉醒者。 他经历了寂灭兽的恶性突变,就算中途失败,也理应突破到了更高的层次。 但这些念头仅是一闪而过。 他没有时间去探究,更没有闲暇品味这份新生。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临河市的血样采集…… 小挽!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必须立刻回去! 五十多公里的距离,他选择直线,无视一切地形。 速度快得骇人,远超哑巴那样的初级觉醒者。 田间劳作的农人,只觉眼前一晃,像是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再揉着眼细看,田埂的尽头空空如也。 “娘的,白日见鬼了?” 十几分钟后,城市轮廓,已在地平线浮现。 脚下的皮鞋,在高速的摩擦下彻底崩解。 他索性赤脚,坚韧的脚底皮肤与地面接触,传来真实的触感。 拐上郊区公路。 他放缓脚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晨跑者。 前方,一列墨绿色军车长龙,正缓缓驶来。 牵引式火炮,装甲运兵车,荷枪实弹的士兵。 这不是维稳。 这是战争。 顾亦安闪身躲进一栋民房的阴影,眼神冰冷。 进城后,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街道空旷,行人寥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 军车和警车,不时呼啸而过。 整座城市,就是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他穿行于小巷与阴影,终于来到金都花园楼下。 站在家门口,那颗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颤动的心。 此刻,却擂鼓般狂跳。 他抬手,敲门。 咚,咚,咚。 门内,死寂。 他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一遍。 依旧无人应答。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皮。 他准备破门。 手刚握住门把,目光却骤然凝固。 防盗门的栅栏后,木门上,贴着一张透明胶带固定的便签纸。 是江小倩的字迹。 “亦安,我把阿姨和小挽接去我们家了,她们很安全。见字速来。小倩。” 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他脱力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 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合身的衣服,和赤着的双脚。 他转身下楼。 在二楼鞋架上,取走一双还算合脚的运动鞋,又在车棚里“借”走一辆没上锁的破旧自行车。 链条“嘎吱”抗议,随即在沛然巨力下疯狂转动。 他冲入了风中。 十几分钟后,江家住宅门口。 “叮咚。” 门铃刚响,门就被猛地拉开。 江小倩看到他,先是瞳孔一缩,随即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 她把“还活着”三个字死死咽了回去。 “你终于回来了!” 顾亦安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客厅。 母亲陈清然,妹妹顾小挽,还有江海山夫妇。 “小安!” 陈清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快步走来,扬起手想打,却又在半空停住。 最后只是重重拍在他的胳膊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后怕。 “你死哪去了!电话也打不通,你是想吓死我吗!” “妈,我……” 顾亦安看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咙一阵干涩。 “哥!” 顾小挽跑过来,紧紧挽住他的胳膊。 顾亦安目光,转向江小倩。 江小倩迎上他的目光,嘴唇微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顾亦安心中一暖。 她守住了秘密。 这时,江海山走了过来,这位商场枭雄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凝重。 “小安,没时间寒暄了。” 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急促。 “小倩把事情都说了,虽然只是皮毛,但足够了。” “从昨天下午开始,全城军事戒严,所有通讯切断。” “这里,一秒都不能多待。” 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江海山指向窗外:“我花了血本,打通了西边出城的关卡。” “按你之前跟小倩提的,去藏区。” “那里地广人稀,地形复杂,是最好的避难所。” “必须先躲过这场战争,最惨烈的初期阶段,以后再做打算。” “我本来打算明早走,你回来了,那就现在!” “立刻!马上!” 顾亦安点头,“我没问题,给我半小时,回去取些东西。” “好!半小时后,我们出发!” 顾亦安没浪费一秒,跟母亲和妹妹交代一句,便转身离去。 回到工作室。 将所有黄金、能量胶等物资,装上改装过的大众SUV。 半小时后,两辆车准时汇入主干道。 江海山的路虎,在前面开路,顾亦安的大众紧随其后。 往日繁华的街道,此刻店铺紧闭。 只有巡逻的士兵、和闪烁的警灯,整座城市都弥漫着一股末日般的死寂。 沿途关卡,两辆车都能顺利通过,显然他的钱没有白花。 顾亦安心中稍定。 然而,在通往国道的最后一个检查站,一切戛然而止。 前方,不再是几个士兵和简陋路障。 而是冰冷的混凝土工事,是狰狞的铁丝网,是沙袋后探出的,黑洞洞的重机枪枪口。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眼神森然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活物。 江海山的路虎被拦下。 一名上尉军官,面无表情地走来。 江海山连忙递出那张,耗费了巨资才弄到的通行证,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那名上尉,甚至没正眼看他。 只用两根手指捏过通行证,扫了一眼。 然后,像掸掉一片垃圾般,便随手扔到路边。 “通行证作废。” 他的声音冷得像铁。 “命令:所有人员,立刻下车,接受血样检疫筛查!” “一个都不能少!” 江海山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第228章 枷锁 血样检疫筛查。 顾亦安比谁都清楚这背后藏着什么。 这不是检疫。 这是筛选! 是宗世华在得到大量始源血清后,对全城进行的一场大型“耗材”筛选! 而车里他那单纯的妹妹,正是这场筛选中,最完美的祭品。 顾亦安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平静得像是在自家楼下散步。 “军官,我们是去探亲的,既然路不通,我们就不去了,现在就回家。” 他语气温和。 上尉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命令,所有人员,下车,接受血样防疫筛查。” “回去,也得查。” “这是为了全城安全,一个都不能少。” 死局。 退路被彻底封死。 顾亦安的大脑,在刹那间进入了绝对的清明。 千分之一秒内,所有可能性被穷尽,又被一一否决。 退?不可能。 车掉头的瞬间,就会被当成逃窜者,车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闯?更不可能。 面对十几支自动步枪和一挺重机枪,这辆大众SUV连一秒钟都撑不住。 杀?他可以瞬间制住眼前的上尉,杀了这十几个人。 可母亲、妹妹,还有江家三口,他们怎么办? 他们会成为自己疯狂举动下最无辜的牺牲品。 所有物理层面的路,都通向死亡。 只剩一条路。 一条风险最大,却唯一能破局的路。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位一脸冷漠的上尉脸上。 “我要给宗将军打电话。”他平静地说。 上尉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呵,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 他的话,永远地卡在了喉咙里。 一道残影闪过。 上尉只觉得腰间一轻,随即,太阳穴便被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死死抵住。 是他自己的配枪。 顾亦安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用上尉的身体,做成了最完美的肉盾,将自己完全遮蔽在十几道枪口的锁定之外。 “不许动!” “放下武器!” 十几名士兵瞬间反应过来,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顾亦安,或者说,对准了被他挟持的上尉。 陈清然和江海山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冲下车来。 “别过来!” 顾亦安一声低喝,眼神如刀,扫向江海山。 江海山混迹商场半生,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他从顾亦安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看到绝望和疯狂,只看到了一种……绝对的掌控力。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把死死拉住几乎要崩溃的陈清然。 “现在,用你的军用频道,联系你能联系到的最高级别的指挥官。” 顾亦安的声音,贴着上尉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告诉他,净火,顾亦安,有紧急情报。” 上尉全身僵硬,死亡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 他不知道什么是“净火”。 但他知道顶在自己脑袋上的,是上了膛的真家伙。 他颤抖着手,从胸前口袋里,摸出军用通讯器,按下一串号码。 “报告长官……西三区主干道检查站…我这里……有个人,自称是……净火,顾亦安,有紧急情报……” 他一字不差地复述。 时间凝固。 空气中只剩下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警笛。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江小倩死死捂住嘴,陈清然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江海山的手臂。 五分钟。 像五年一样漫长。 “滴滴——” 通讯器尖锐的呼叫声打破了死寂。 上尉哆嗦着手接通。 “说。” 一个威严而急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报告……人还……还在这里……” “净火两个字,也是你能盘问的?让他接电话!” 顾亦安接过通讯器。 “我是顾亦安。” 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里,传来一种压抑着狂喜的颤抖。 “顾大师?真的是你?” “你还活着!太好了!这简直是奇迹!我们马上派人去接你!” 是邱城博士。 顾亦安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声音依旧冰冷。 “不急。我现在有麻烦。” “我需要保证我的家人,绝对安全。” 电话那头的邱城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更加热切。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你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 “我们会用最高规格保护好他们!” “请你一万个放心!把电话交给那个不开眼的东西!” 顾亦安将通讯器递还。 上尉战战兢兢地接过来,只听了不到十秒,脸色就从惨白,再到土灰。 额头上的冷汗,不自知的渗出。 “是!是!我明白了!” “保证完成任务!保证顾大师和家人的绝对安全!” 他挂断电话,转身面对顾亦安,那张脸已经换上了近乎谄媚的敬畏。 “顾大师!误会!这是个误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顾亦安松手,将配枪还给了他。 上尉接过枪,姿态谦卑得像个侍者。 “顾大师,前面战况不明,太危险了,我们护送您和您的家人,去临时营地休息,那里绝对安全!” 前一秒还是阎王殿的检查站,此刻却像是敞开的迎宾门。 士兵们面面相觑,缓缓放下了枪,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江海山坐在车里,目瞪口呆。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又重新拼接。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不,这已经超出了权势的范畴。 这更像是一种……神话。 在所有人敬畏的目光中,两辆车在军用吉普的“护送”下,缓缓驶过检查站,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 一所小学,被改造成了戒备森严的临时军营。 教室内,六个人正襟危坐,气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亦安身上。 “小安,你……”陈清然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顾亦安知道,必须给他们一个解释。 一个他们能够理解,也必须接受的解释。 他端起水杯,呷了一口,开始编织那个精心准备好的谎言。 “妈,江叔,这事说来话长。” “我之前,帮军方处理过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特殊事件。” “看看风水,卜个吉凶,类似的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清然和江海山的表情。 “您二位也知道,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就越是在意。”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军方的一些高层,其中……也包括宗将军。”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却精准地切中了他们的认知。 江海山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他见过的富商巨贾,哪个办公室里没供着神佛,脖子上没挂着大师开光的宝贝? 陈清然虽仍将信将疑。 但看到儿子安然无恙,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 她更关心的,是儿子的安危。 一个小时后,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架军用直升机在操场上降落,卷起漫天尘土。 邱城博士来了。 他一进门,看到坐在会议桌旁的六个人,眼神只在顾亦安身上停顿了一秒,便瞬间明白了整个局势。 “顾大师,好久不见。” 他主动伸出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邱博士,麻烦你了。” 顾亦安起身与他握手,并没有介绍身边的家人,刻意保持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距离。 邱城是聪明人,立刻会意。 他没有一句废话,开门见山。 “现在局势动荡,你们打算去哪里?” “藏区。”江海山抢着回答, 邱城摇头,语气严肃。 “不行,那里局势更复杂。”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北台省。” “那里已被划为会谈区,也是外交飞地。” 顾亦安眼眸微垂。 这是最理想的去处。 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果顾大师愿意,” 邱城看着顾亦安,语气诚恳, “我可以动用关系,将您的家人,还有您的朋友,秘密地安置在北台省。” “保证他们在那里的生活,衣食无忧,绝不会受到任何波及。”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一个用家人的绝对安全,来换取他顾亦安效忠的交易。 他成了人质。 或者说,他的家人,成了让他心甘情愿,戴上的枷锁。 顾亦安看了一眼母亲鬓角新增的白发,又看了看妹妹那张依然带着稚气的脸。 这副枷锁,是黄金打造的。 这间牢笼,是温情铺就的。 他别无选择。 或者说,他心甘情愿地,迈了进去。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如有千钧之重。 随即,他抬起眼,直视邱城。 “邱博士,你要明白一件事。” “他们,是我的一切。” 顾亦安没有说下去。 但那眼神,让邱城这位见惯了生死的博士,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请求,是警告。 邱城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他重重地点头。 “我明白!顾大师请放心!我立刻安排专机!” “最迟明天一早,他们就能出发!” 第229章 谋士 夏国,北台省,又叫北台岛。 这座岛屿孤悬在大陆东部海域。 它素有夏国宝岛的美称。 局势骤变后,各国驻夏领事馆,纷纷迁址于此。 一时间,这片土地,成了寸土寸金的外交孤岛。 承德路,一栋戒备森严的高档住宅楼。 两套相邻的三居室,江家一套,顾亦安家一套。 顾亦安对这安排很满意。 邱城做事滴水不漏。 从内地过来,整个转移过程悄然无声,抹掉了一切官方和军方参与的痕迹。 明面上,这只是一场,由富商运作的紧急避险。 而江小倩那位精明的父亲,顺理成章地成了这次行动的唯一功臣。 以他的人脉和财力,安排家人撤离,合情合理。 而这处住所的安排,更是让他看到了对方的诚意。 并非是房子本身有多奢华。 而是它所在的这条街,如今已是各国领事馆的聚集地,是北台省内安保级别最高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挂着不同国旗的建筑鳞次栉比,这里几乎已经成了一片事实上的,万国外交飞地。 这里是风暴眼中,最平静的地方。 客厅里,一切安顿妥当。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母亲和妹妹身上。 连日奔波带来的惊悸,还清清楚楚地写在她们脸上,神色尚未完全放松。 “妈,小挽上学的事,江叔叔会去办,你不用操心。” 他拿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陈清然面前。 “这里有六百万,我凭本事赚的,干净钱,你们放心花。” 陈清然的目光落在卡上,没有动,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藏在深处的,陌生感。 顾亦安避开了她的注视。 “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也得过去帮他们办点事。” “会有危险吗?” 陈清然的声音,有些发紧。 “能有什么危险。” 顾亦安笑了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人家又不是让我上战场拼命。” “就是看中了我这一门的手艺。” “看看风水,卜个吉凶,推算一下未来的走向,费点脑子而已。” 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顾小挽,眼睛一亮。 “我知道!” “哥哥就像是古代的诸葛亮,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这就叫谋士!” 顾亦安被她逗乐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对,还是我们家小挽有聪明。” “古代叫谋士,现在嘛,叫高级顾问。” 他又看向母亲,神色变得郑重了些。 “还有,咱们家保险柜里的那些黄金,就是为了防备有这么一天准备的。” “那也是我赚的,放心,玄学这行当,想赚钱很容易。” “以后记住,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用钱。” “用钱解决不了的,就用黄金。” 陈清然看着眼前的儿子,再看看这窗明几净、价值不菲的房子,以及那匪夷所思的专机接送。 她知道,事情绝不像儿子说的那么简单。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看风水”能达到的能量范畴。 但她也清楚。 有些事,儿子不愿说,她再问也问不出来。 她没有像其他母亲那样,说什么“要知恩图报”的漂亮话。 她只是深深地看着顾亦安,一字一句地说。 “钱不重要,报恩也不重要。” “小安,你在外面,多长个心眼。” “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顾亦安重重地点头。 他又起身,跟江家三口告别。 江海山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彻底的敬畏。 他拍着顾亦安的肩膀,只说了一句。 “家里有我,放心。” 江小倩把他拉到门边,胖乎乎的身体,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她没有了往日的咋咋呼呼,只是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瘦猴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顾亦安喉结滚动,低沉地“嗯”了一声。 这声音里,是给所有人的承诺。 他没有再回头,决然地拉开门。 沉重的门板在身后合上,将一切担忧与牵挂,尽数隔绝。 楼下,一辆普通的出租车,早已静静等候。 出租司机,已经等在车外。 那是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人。 他看到顾亦安,没有多余的言语,为他拉开了后座车门。 站姿笔挺,动作利落,每个细节都透露出严苛的专业训练。 车辆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驶向郊外的民用机场。 没有繁琐的安检,没有等待。 一架民用货机,已经发动了引擎,在停机坪上发出低沉的轰鸣。 顾亦安登机,舱门关闭。 飞机随即滑跑,冲天而起。 他看着舷窗外飞速缩小的城市灯火,知道自己正在离那份短暂的安宁,越来越远。 ........ 接下来的十多个小时,那名西装革履“出租司机”全程陪同。 从民航改军机,从运输机换成直升机。 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变成了连绵的雪山,再到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 最终,飞行器在一片被浓雾笼盖的原始森林降落。 这里他曾经来过。 宗世华的秘密基地。 那个代号“净火”的起点。 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接替了那名“出租司机”,带领顾亦安穿过层层关卡,走向基地深处。 士兵在一间会议室门口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亦安推门而入。 邱城博士站在会议桌前,见他进来,脸上笑意盎然,热情得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顾大师,欢迎归队!” 顾亦安的视线,却越过了他,落在了他身旁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身材瘦削,一身合体的黑色作战服,腰间悬着一柄气息古朴的短剑。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他。 在自己失控变成G47,破坏那辆医用军车时,追杀自己的中级觉醒者。 那个拼着重伤,也要用手中短剑,斩断自己骨尾的男人。 “顾大师,认识他吗?”邱城博士的声音,适时响起。 这是一个试探。 一瞬间,顾亦安就明白了。 他们已经确认,自己就是G47。 但他记得书豪说过,恶性突变体会,彻底丧失理智,沦为只知吞噬的怪物。 所以,他们绝不可能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 思绪急转,顾亦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他摇了摇头。 “恕我眼拙,这位先生看着很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邱城与那瘦削男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亦安看懂了。 自己的应对,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邱城脸上的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让空气瞬间冰冻。 “他是无光,上次任务中,差点被你杀死。” 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他们果然知道了。 顾亦安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邱博士,您这话从何说起?” “我只是个道门术士,怎么会……” 邱城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站起身。 “先不谈这个,跟我来,见一个人。” 顾亦安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穿过熟悉的走廊,进入了基地的更深层。 他们来到一间全白色的房间前,一道巨大的单向玻璃,隔绝了内外。 房间中央的医疗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顾亦安的呼吸停了。 是金环。 怎么可能是她? 她不是早被鱼雷轰得尸骨无存。 可现在,那个本该死去的金环,不仅活着,还恢复了完整的人类形态。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只是双目紧闭,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刺骨的寒意,沿着血液流遍四肢。 他之前对“净火”计划的所有推断,对宗世华这个人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被全盘推翻。 一切都错了。 错得离谱。 他意识到,自己踏入的,是一个远比想象中。 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的领域。 第230章 摊牌 金环。 她还活着。 顾亦安大脑里的风暴,瞬间平息。 无数混乱的碎片,被一股绝对的冷静,强行拼接、分析。 他能从畸变体恢复人形,金环自然也可以。 无非是始源血清的轮盘赌,她运气好,又赌赢了一次。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邱城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 一个念头划过,顾亦安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意图。 这不是试探。 当邱城用他母亲和妹妹的安危,为他套上那副名为“保护”的枷锁时。 任何试探,都已多余。 一个连家人都被对方握在手里的棋子,没有背叛的资格。 所以,自己成了“可以信任”的人。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坦诚。 邱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别耍花样了,你已经是我的人,把你的一切价值都榨干,我们之间,应该开诚布公。 顾亦安收回目光,看向邱城,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对昔日“同伴”的一点复杂情绪。 “她……也是我们的人?” 这个“我们”,用得妙到毫巅。 邱城脸上的笑意深不见底,他欣赏顾亦安的聪明。 “不,她是创界的人。” “她和你一样,都是那场地狱盛宴里,爬回来的幸存者。” 一句话,铁证如山。 无数线索,在顾亦安的脑中,串联成一条清晰的逻辑链。 真相,简单而残酷。 极北冰原,他们找到了重伤畸变的金环。 再次对她使用了始源血清,让她恢复人形,成了“觉醒者”。 那么自己呢? 一个普通人,绝无可能活着走出冰原,更不可能徒步回到临河。 唯一的解释是。 他也曾变成畸变体,凭借野兽的本能,一路南下。 邱城那句“无光差点被你杀死”,就是最后的拼图。 所以,从他以G47的形态,对血样采集车发起攻击那一刻起. 他的一举一动,就从未逃离过宗世华势力的眼睛。 但他们算错了一点。 他们只知道一个失控的畸变体,回到了临河。 却绝不会想到,在那副丑陋扭曲的躯壳之下,顾亦安属于人类的意识。 自始至终,都未曾熄灭。 想通所有,既然对方想要“开诚布公”,顾亦安便决定给他们一份精心准备的“坦诚”。 他开始讲述。 一份九分真一分假的完美剧本。 从踏上极北冰原,到任务失败,再到他被血清感染,彻底失去理智 。 他的叙述详细而清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他只抹去了三件事。 第一,他在变异状态下,拥有清醒的意识。 第二,隐瞒了自己从神树上醒来后,到小清河水库醒来之间所有事情。 第三,他不是“觉醒者”,而是远超于此的“质变者”。 “……后来,再次醒来,我就在临河的水库里了。” 故事讲完,顾亦安的神情,依旧带着一丝恍惚。 邱城听完,脸上浮现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色。 顾亦安的这番说辞,显然正中他的下怀。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 邱城领着他,穿过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门后,是一个更加庞大的白色大厅。 大厅两侧,矗立着一排排直抵天花板的巨大玻璃槽。 幽绿色的液体中,浸泡着十几具形态各异的战魔。 它们只有双眼能动,眼神茫然的看着几人 。 顾亦安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在液体中,浮沉的扭曲躯体。 忽然,他的视线凝固了。 大厅最角落的一个培养槽里,囚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双手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腕骨处延伸而出的,两根粗大黑色骨质枪管。 是哑巴。 或者说是Z97! 他竟然还活着,被活捉了。 哑巴,猛地睁大了双眼。 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杀戮本能,死死地锁定了顾亦安。 顾亦安的心脏,骤然一缩,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向邱城,用一种夹杂着好奇的语气。 “这些战魔……留着它们有什么用?” 邱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平静。 “这些,是在极北冰原神山外围捕获的,低等恶性突变体。”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 “之所以没有直接提取血清,是因为我们,很快就能实现,对它们神经系统的绝对控制。” “当然,仅限于这种低等的。” 他补充道,“更高级别的畸变体……目前还无法控制。” 绝对控制。 顾亦安沉默地消化着这几个字,没有再看哑巴一眼,仿佛真的被这宏伟的手笔,震撼到了。 邱城很满意他这种反应,转身道: “走吧。” 他领着顾亦安,与始终沉默的无光一起,穿过这个满是活体战利品的巨大房间,走向基地更深处的一间会议室。 三人落座。 邱城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我只能告诉你,在你失去理智的这段时间里,你变成了畸变体。” “现在你现在是觉醒者了。” “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资源,让你用最快的速度提升实力。” 顾亦安心头微动。 邱城只说了自己是“觉醒者”。 显然,他不知道“质变者”的存在。 看来,在他们眼中,自己最大的价值,依然是那玄之又玄的“天眼门神功”。 这才是,他们如此重视自己的根本。 邱城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顾亦安的思绪,拉回现实。 “关于极北冰原,你必须知道一些事。” “我们并没有得到全部的始源血清。” 他语气一沉。 “我们只杀死,和捕获了外围少量负责警戒的战魔,而巢穴里的所有畸变体和战魔,并非死于我们之手。” “是一只强大的蛇形生物首领,它强行收回了那些同源的始源血清,所有被回收的个体,当场化为齑粉。” “随后,那只首领,连同巨树上绝大部分的始源血清,一起消失了。” “这是一股我们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力量。” 蛇形首领? 寂灭兽......齑粉。 顾亦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返回巢穴时,看到的遍地黑色粉末。 原来如此。 他们并不知道寂灭兽这个名字,看来邱城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邱城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显示器亮起,浮现出一幅夏国电子地图。 大片的猩红区域触目惊心。 从中部核心地带,一直蔓延到南部沿海,夏国所有最繁华、最重要的城市群,几乎全被囊括其中。 只有广袤的北方和西部,仍是原来的颜色。 “创界科技已经侵蚀了大半的疆土。” 邱城的声音低沉如铁。 “是宗将军在北方强硬地划下了防线,才为我们保住了这片残存的土地。” 不等顾亦安做出反应,画面切换,地图瞬间缩放为全球视角。 景象,令人窒息。 除了夏国那片未变色的区域,世界地图上的绝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都已被同样的猩红所覆盖。 “这些,是已经落入创界之手的国家。” 邱城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地狱传来。 “创界科技的野心,从来都不是一个夏国。” 他指着那片刺眼的红色。 “他们的目标,是整个世界。” 顾亦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毫无波澜。 原来,牌桌已经这么大了。 “还记得宗将军的女儿,甘雅吗?”邱城忽然提到了她。 顾亦安一怔,点了点头。 “她已经被创界的人抓走了。” 这个消息让顾亦安有些意外。 “那我们……” “不用去救。”邱城直接打断了他, “我们知道她在哪,但任何营救行动,都只会徒劳地损失我们宝贵的觉醒者战力。” “为了大局,宗将军已经……放弃了她。” 邱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敬佩,像在赞颂一位为国舍家的伟大领袖。 顾亦安的脸上,也适时地流露出敬意。 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 自古帝王家,亲情最是淡薄。 放弃一个女儿,既能彰显自己的“大义”,又能保存实力,还能博取同情与忠心。 当这个所谓的救国领袖,掌握了“始源血清”这种颠覆世界的大杀器。 这位将军的野心,又会比创界科技小到哪里去。 他们争的,不是主义,不是国民。 他们争的,是这颗星球的王座。 想通了这一点,顾亦安对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不是棋子。 他是赌桌上,一枚价值连城的筹码。 随时可能被推出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也随时可能,掀翻整个赌桌。 “邱博士,需要我做什么?” 顾亦安抬起头,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为了家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他必须在这个疯狂的赌局里,为自己赢得最高的价值。 邱城很满意他的态度。 “范有德死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范有德,一个能替代他,重新打入创界科技内部的人。” “你的任务有两个。” “第一,混入创界的核心层,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们全球总部的确切位置。” “第二,我们有不少潜伏在创界内部的觉醒者,最近都莫名其妙地失联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查清楚,他们在隐瞒什么?那些失踪的觉醒者,到底去了哪里?” 顾亦安皱起眉。 “德叔为我们工作了那么久,都不知道创界的总部在哪?” 邱城摇头。 “他去过,但每一次都是在被深度蒙蔽的情况下,通过秘密渠道传送。” “他只知道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但具体坐标,一无所知。” “我该怎么进去?”顾亦安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邱城的目光,转向了会议室的门口。 “她,就是你的钥匙。” “金环是创界科技的精英特工。” “我们会安排一场巧合,让你和他一起存活下来。” 邱城的嘴角,泛起一抹冰冷。 “一个忠心耿耿、死里逃生的精英特工,一个潜力无限、同样从地狱归来的天眼门大师……” “当你们两个,一起出现在创界科技时,你觉得,他们会拒绝你们的回归吗?”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但随即,又燃起一团冰冷的火焰。 这哪里是潜伏。 这是把他和另一个定时炸弹捆在一起,直接扔进敌人的心脏。 第231章 入戏 邱城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 “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催促,却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压迫感。 “对金环的深度催眠,不能维持太久,否则会对她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邱城语气平淡地补充。 “一个傻子,对我们没有任何价值。” 这句话,也是说给顾亦安听的。 一个没有价值的顾亦安,下场恐怕还不如一个傻子。 “你现在是觉醒者了,但你对自己的身体,一无所知。” 邱城继续说道。 “接下来的一天,让无光帮你,好好认识它。” “你也需要一份自保的能力。” “毕竟,死人同样没有价值。” 交代完,邱城便转身离开,将时间留给了顾亦安,和那个沉默如剑的男人。 无光没有一句废话,领着顾亦安来到基地深处。 一间空旷的全金属房间。 他从随身的战术包里,取出两个密封的金属卷轴,置于桌上。 “这是觉醒者专用的,三元基态构筑法。” “强化你的身体,让你掌握蓄积和运用力量的技巧。” 顾亦安瞬间明白了。 觉醒,只是获得了入场的资格。 但作为人类的身体,在面对那些未知的强大存在时,依然有着先天的劣势。 这套构筑法,就是弥补这种差距的基石。 也是邱城口中,那份“自保的能力”。 “记住,这里的内容,只能存在你的脑子里。” 无光的声音冷漠。 “任何形式的记录和外带,都会被视为最高级别的背叛。” 顾亦安点了点头,上前打开卷轴。 视线触及图谱的瞬间,他的心跳,骤然失序。 一份,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动势”。 而另一份,正是他遍寻不得的“质态”。 动势、质态,再加上从圣僧格那里得到的“场域”。 三元归一。 通往至高力量的最后一块拼图。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在他面前完整了。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指着两份图谱。 “可既然叫三元,为什么只有两篇?” 无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还有一篇,叫场域。” “但经过基地的多次研究和实验,那东西基本没什么用。” 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下了定论。 “它更像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理论构想,无法对身体,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强化。” “对觉醒者来说,是歧途。” 没什么用? 顾亦安闻言,心中泛起无声的冷笑。 圣僧格凭借“场域”,就能修成类似“天眼通”的恐怖感知能力。 这要是没用,那什么才叫有用? 他没有再追问,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开始认真听无光讲解。 无光的讲解,直接、粗暴,却字字珠玑,直指核心。 “所有花里胡哨的招式,都是累赘。” “战斗的本质,只有三点:力量,速度,闪避。” “质态,就是这一切的基础。” 无光指着图谱上,那些扭曲怪异的人形姿态。 “这九十七个动作,是让你学会如何压榨、强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骨骼,每一束纤维” “只有当你的身体,强化到一定程度,动势那些发力技巧,才有意义。” “否则,就是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顾亦安听得极为专注。 无光的见解,和他自己摸索出的路子,不谋而合。 大道至简。 “至于武器,” 无光抽出腰间的短剑,剑身寒光一闪, “只要顺手,它就是你手臂的延伸。” “当你的力量和速度足够,一把餐刀和一把神兵,没有本质区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某种恐怖的景象。 “甚至,当你的掌控力达到极致,可以将这种力量,融入子弹。” 顾亦安眼神一凝:“融入子弹?” “嗯。” “但我见过的人里,只有一个能做到。” 无光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像是在描述一个非人的怪物。 “谁?” “他叫百年。” 百年。 亦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但脸上,已换上敬仰的神色。 “如果……有机会,真想向这位前辈讨教一二。” 无光看了他一眼,嘴角泛起出一个冰冷。 “你不会想见到他的。” “为什么?” “因为在你变成畸变体的时候,他也差点被你弄死。” 无光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到现在,伤还没好。” 顾亦安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换上一副全然的无辜。 “那……那不能怪我啊。” 他摊了摊手,满脸的委屈。 “ 我到现在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光不置可否。 半天的讲解,字字千金,让顾亦安有醍醐灌顶之感。 无光讲的虽是基础,但那是一个顶尖觉醒者高度上的基础。 “时间有限,图谱你记下,立刻开始。” 无光收起了卷轴。 “从质态的第一个动作开始,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 顾亦安闭上眼,将九十七个“质态”动作,以及无光的所有讲解,烙印在脑海深处。 一天的时间,飞速流逝。 自始至终,宗世华都没有露面。 顾亦安心里清楚,这位枭雄,恐怕早已不在这个基地。 他待的地方,只会比这里更加隐秘,更加安全。 ....... 当顾亦安再次走出训练室,邱城已在外面等候。 他亲自相送,一直送到基地的停机坪。 顾亦安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决然,一派为国捐躯、视死如归的悲壮。 邱城很满意他的表情。 他拍了拍顾亦安的肩膀,低声嘱咐。 “记住,保存自己,你的价值无可替代。” 接着,他将几种专用的秘密联络方式,告知了顾亦安。 顾亦安郑重点头 。 登上了早已轰鸣待命的直升机。 机舱内,幽暗的灯光下,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密封的,合金低温箱子。 ——那是金环。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低温箱上,眼神幽深。 直升机拔地而起,军事基地在视野中,迅速缩小。 旅途漫长而沉默。 从直升机换乘大型军用运输机,飞越茫茫雪原。 又在北俄境内,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海外基地,再次换乘一架不起眼的灰色直升机。 最终,直升机降落在一块,漂浮在海面的巨大浮冰上。 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合力将低温箱抬下飞机,放置在积雪中。 直升机的旋翼,掀起巨大的风雪,很快消失在灰白色的天际。 “咔哒。” 顾亦安打开箱盖, 探头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低温箱里,金环静静地躺着。 一丝不挂。 邱城的计划,简单,粗暴。 甚至可以说,恶毒。 一男一女。 两个从“地狱”归来的幸存者。 赤身裸体地在一座荒岛上,同时“苏醒”。 还有比这更具戏剧性、更能激发原始信任的剧本吗? 他没得选择。 邱城的计划细节,在他脑中清晰浮现。 从箱子打开的这一刻起,计时已经开始。 三小时后,金环会苏醒。 作为保险,醒来后的她,虚弱状态,将持续至少一周。 没有丝毫犹豫。 顾亦安将箱子倾斜,金环毫无知觉的身体翻滚出来,像个人偶般摔在雪地上。 接着,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连同一切随身物品,全部扔进那个合金箱。 用力将箱子推向海边,箱体滑过冰面,最终沉入冰冷刺骨的黑色海水,了无踪迹。 转瞬间,孤岛上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和雪地里两个赤裸的身体。 零下近二三十度的严寒,对他如今的体质而言,短时间造不成太大威胁。 只是眼前这幅画面。 荒诞到让顾亦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走到直升机降落的地点,开始着手清理,抹去所有人工的痕迹。 一边清理,一边在脑中回忆着邱城的计划。 幸存者、同时苏醒、冰原求生…… 剧本的简单粗暴,在这一刻,被极端的环境碾得粉碎。 这不再是伪装。 这是一场真实的、赌上一切的极限生存。 -------- 第232章 冰海炼狱 东西伯利亚海。 这片海域是造物的悖论。 极地的低温,将空气凝固成刀,气温零下二十度。 但由于北大西洋暖流的余温,以及海水结冰时,析出的高浓度盐分,海水的温度,顽固地维持在零下二度。 它不结冰。 却比冰更致命。 茫茫夜色下,两具赤裸的身影,就是这片炼狱中唯一的浮木。 顾亦安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甚至没有采用标准的救援泳姿,那太省力,也太慢。 在这种环境下,慢,就是死。 他用一只胳膊,从侧面死死夹住金环的臂膀,让她仰面朝上,口鼻始终暴露在空气中。 另一只手和双腿,则像疯了一样,不知疲倦地划动。 不是为了追求速度。 是为了活。 只有疯狂的运动,才能压榨出身体深处的热量,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刺骨寒意。 饶是他如今的体质。 在零下二度的海水中泡了三个小时,牙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每一束肌肉纤维,都在尖叫。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哀嚎。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金环。 她像一个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精致人偶,嘴唇已从青紫,转为一种不祥的暗黑色。 毫无声息。 四个小时了。 邱城的深度催眠,药效强得离谱。 再不醒,就不是催眠了。 是永眠。 顾亦安在心里,又一次用最“亲切”的语言,问候了邱城博士的列祖列宗。 那个老狐狸。 他计划的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刀尖上。 突然。 “咳……” 一阵极其微弱的咳嗽声,打断了顾亦安的诅咒。 他动作猛地一滞,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上来,寒意直透骨髓。 他立刻捧起金环的脸。 那双曾经媚眼如丝的眼睛,此刻只艰难地睁开一道缝隙。 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顾亦安那张写满疲惫的脸。 她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你……” “别说话。”顾亦安的声音干涩。 “能动,就动一下。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金环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 她想动,但除了最原始的战栗,做不出任何反应。 身体,已经冻僵了。 “再坚持一会儿。” 顾亦安看着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比海水更深邃的黑色轮廓。 那是陆地。 北俄,雅库共和国的北部海岸。 一片连地图上都懒得详细标注的,近乎原始的冻土荒原。 “千万别死。”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金环说的,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的。 如果金环死了,邱城的计划,就彻底泡汤。 一个计划失败的棋子,还有什么价值? 他毫不怀疑,宗世华和邱城,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和他的家人,一起从棋盘上抹去。 又是漫长得如一个世纪的划水。 顾亦安能清晰地感觉到,金环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甚至开始怀疑,刚才那声咳嗽,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终于。 脚下传来了触感。 不是虚无缥缈的海水,而是坚硬、粗糙的砂砾。 到了。 顾亦安几乎虚脱,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齐胸深的海水里。 他抬起头,前方是岸,岸上是无尽的白色冻土。 冻土的尽头,是黑压压的,鬼影般的西伯利亚红松林。 生机,似乎就在眼前。 但顾亦安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出水,意味着要从零下二度的海水,进入零下二十度的空气。 那是从一个炼狱,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炼狱。 以金环现在的状态,暴露在那种低温下,血液会瞬间凝固。 他转过头,看着金环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要上岸了,在水里你撑不了多久。”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但是你现在这样,出水就会死。” “我必须让你动起来。” “得罪了。” 金环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下一秒,顾亦安不再犹豫。 他站在冰冷的海水里。 开始机械地,却又精准地活动金环的四肢。 他避开了所有敏感的部位。 双手在她冰冷的胳膊、大腿上用力揉搓。 摆动她的肩关节、膝关节,强迫那些僵硬的肌肉纤维,重新开始工作。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里不带一丝杂念。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海浪拍打着他的胸膛,带走他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温度。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花。 但顾亦安却浑身一震。 他低头,看到金环的手指,正微微蜷缩着,搭在他的手臂上。 她自己动了。 顾亦安心中涌起一股狂喜,手上的动作更加卖力。 终于,金环的手,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胳膊。 她活过来了。 顾亦安停下动作,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 “我们要去那片森林,有树,就能生火。” 他指着远处的黑暗轮廓, “但这段路,温度很低。” “我背你过去,你必须撑住,撑到我生起火。” 金环无力地眨眨眼,算是回应。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转身,半蹲下。 金环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具冰冷的雕塑,伏上了他的后背。 两具同样冰凉的躯体,贴在一起,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只有深入骨髓的寒。 顾亦安咬紧牙关,背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海面。 离开水的瞬间,空气化作无数利刃,狠狠刮在他的皮肤上。 湿漉漉的身体,几乎在瞬间就挂上了一层白霜。 然后迅速结成薄冰。 他每走一步,身上都会“咔嚓咔嚓”地掉落冰碴。 那种冷,已经超越了痛觉,变成了一种纯粹的麻木。 顾亦安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一边在心里,第无数次问候邱城的祖宗十八代。 一边机械地迈动双腿。 脚下的路,从冰冷的砂砾,到坚硬的冻土,再到积雪覆盖的松针和石块。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双脚,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低头看了一眼。 双脚的皮肤,早已冻得僵硬、脆弱。 尖锐的石子和冰棱,轻易地划破了它们,就像撕开一张脆纸。 皮肉翻卷,露出底下灰白色的组织。 伤口里没有鲜血流出。 渗出的血珠,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就凝固成了黑红色的冰晶,黏在创口边缘。 他抬起头,绝望地环顾四周。 入目所及,除了黑色的、沉默的西伯利亚红松,还是红松。 连一个可以遮风挡雪的山洞都没有。 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逝,意识像风中残烛。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第233章 火种 顾亦安抬起头。 视线穿过稀疏的松林,望向远处沉入地平线的微弱光芒。 天,就要黑了。 西伯利亚的夜,不是温柔的幕布,而是降下死亡判决的闸刀。 一旦夜幕完全降临。 气温会毫不留情地跌破零下三十度,甚至四十度。 到那时,别说背上这个处于虚弱状态的金环。 就是他这副不弱于中级觉醒者的体质,暴露在荒野中,也只有一个下场。 被冻成一尊永恒的雕塑! 大脑因低温而迟滞,但他强行命令自己运转。 慌乱,是奔向死亡的快车道。 脑子,才是唯一的破局点。 视线所及,除了树,还是树。 没有山洞, 没有岩缝,甚至没有一块能挡风的石头。 怎么办? 树…… 一个念头撕裂了冻僵的思绪。 对,树。 这满山遍野的西伯利亚红松,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树,就是唯一的生机。 森林里,总会有寿终正寝、或是被风暴吹倒的树木。 一棵足够巨大的风倒木。 它那从土地里被硬生生掀翻的根系,就是天然的庇护所。 可是在这茫茫林海,如何找到这样一棵,恰到好处的倒塌巨木? 观察。 顾亦安背着金环,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脚,艰难地挪到一处稍高的小坡上。 他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的林地。 森林的生长,并非铁板一块。 一阵强风过后,成片的树木倒下,会在原本密不透风的林冠上,撕开一道口子。 从高处看,那会是一片突兀的、不自然的空地。 找到了。 视野尽头,一片林地显得格外空旷,与其他地方的浓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里,一定有风倒木。 顾亦安不再迟疑,调整了一下背上金环的位置,朝着那个方向,开始了又一段看不到尽头的跋涉。 脚下,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是他自己脚底的皮肤,被冻得又脆又硬,又被尖锐的石子和冰棱轻易划开,卷起僵死的皮肉。 没有痛觉。 只有一种更恐怖的,来自骨髓深处的麻木。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双脚,抵达那片空地时,整个人几乎要虚脱。 眼前的景象,让他那颗快要冻结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几棵巨大的红松横七竖八地躺着。 最粗壮的一棵,根部形成一个直径近十米的巨大根盘,像一面从冻土里掘起的巨盾,在地面留下一个深坑。 就是这里。 他加快脚步,来到巨大的树根盘下,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毫无反应的金环,从背上放下。 自己则用后背和肩膀,顶住盘根错节的根须,硬生生挤出一个近三平方的空隙。 但这还远远不够。 头顶的根系缝隙太大,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 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 他开始在周围,搜寻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枯死的树枝,厚厚的松针。 全部被他拖拽过来,死命地塞进根系的缝隙里。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棵刚刚倒下不久的云杉,这种树的针叶细小而致密,是绝佳的填充材料。 他冲过去,用手硬生生往下薅。 很快,那棵云杉变得斑驳不堪。 将成堆的云杉针叶,严严实实地堆积在根盘之上,堵死所有缝隙。 不行,还不够。 他看着这个简陋的窝棚,这只能挡风,挡不住西伯利亚的严寒。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积雪。 雪是热的不良导体,是天然的隔温层。 他又开始疯狂地工作,用已经没有知觉的双手,将周围的积雪一层一层地拍打,覆盖在窝棚的外侧。 半个小时后,一个被厚厚积雪、和针叶包裹的庇护所,终于出现在眼前。 他疲惫地钻了进去,外界呼啸的狂风,瞬间被隔绝,世界安静下来。 成了。 可顾亦安的心,却沉得更快。 没有火,这个雪壳,就是一座精致的冰棺。 火。 他们需要火。 这是第二步,也是最攸关生死的一步。 他已经耗尽了体力,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哀嚎。 但他知道,停下来,就是死。 周围有的是枯木,但没有火源。 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甚至连一块能敲出火星的铁片都没有。 唯一的办法,那个传说中人人都会,却又没几个人真正成功的原始技能。 ——钻木取火。 很快找到一块干燥的枯松木作为底板,又寻了一根足够坚韧的硬木树枝充当钻杆。 他跪坐在这简陋的庇护所内。 将底板固定好,双手夹住钻杆,开始疯狂地转动。 一下,两下,一百下…… 手心的皮肤很快被磨破,血渗了出来。 他不管不顾,依旧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水泡磨破了,血和木屑混在一起,变成暗红色的糊状物。 底板上,只是冒出了一缕缕带着焦味的青烟,却迟迟看不到那代表希望的火星。 “妈的……” 顾亦安停了下来,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真想把那些在课堂上,轻描淡写地说着“钻木取火”的老师们,统统都抓到这片冰天雪地里来。 让他们亲身示范一下,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该死的木头里钻出火来。 一把扔掉钻杆,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泥土上。 体温在流逝,体力已经耗尽。 而希望,也随着那缕消散的青烟,一同不见了踪影。 难道,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邱城那个老王八蛋,他的计划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来? 不。 不对。 顾亦安猛地坐直,僵硬的身体,发出一声骨骼的脆响。 不是工具不行。 是我的速度不够。 我是觉醒者。 不,我是质变者! 我的身体,早已不是普通人的范畴。 无光那张冰冷的脸,在他脑中闪过,那些扭曲怪异的“质态”图谱。 那句“压榨、强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骨骼,每一束纤维”的讲解,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三元基态,不是只能用来杀人! 他重新拿起那块底板,又找了一根更短、更坚硬的木刺。 将木刺的一端顶在底板的凹槽里 。 闭上眼。 感受着体内几乎要被冻结的力量。 动起来! “质态”强化! 手臂的肌肉纤维,开始以非人的方式扭曲、绷紧! “动势”发力! 一股力量从脊椎涌出,瞬间贯穿手臂! 他的双手,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频率,高速搓动! “嗡——” 刺耳的蜂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的黑烟,猛地窜起,其中夹杂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掌心传来钻心的剧痛。 但他咬碎牙关,速度更快! 在凹槽的黑色粉末中,一个针尖大小的、微弱的红色光点,顽强地亮了起来! 火种! 顾亦安的动作,瞬间停滞。 看着那个微弱的红点,就像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 用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将火种移到早已备好的干燥苔藓上。 俯下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持续地吹气。 “呼……” 一簇小小的、脆弱的、却又无比温暖的橘黄色火苗,“腾”地一下,在他眼前绽放。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驱散了所有的死寂。 暖意,顺着视线,流淌进四肢百骸。 顾亦安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浑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赢了。 从死神手里,抢到了这一簇火。 庇护所里,终于有了暖意。 将昏迷的金环挪到火堆旁,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赤裸的身体。 顾亦安沉默地侧卧到她身后,用自己的后背,为她挡住火光照不到的另一侧寒冷。 前面是火。 后面是他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金环的身体在温暖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 她的手动了一下。 那只冰冷的手,摸索着,似乎在寻找热量的来源。 最终,她的手背,无意识地贴上了顾亦安冰冷僵硬的小臂上。 然后,五根手指微微蜷缩,攥住了他。 一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暖意。 或者说,是生的渴望,顺着那五根冰冷的手指,传递过来。 在这座庇护所,也是冰冷的坟墓里。 他不再是一个人。 第234章 神之权柄 冷。 刺骨的冷,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记忆。 但此刻,顾亦安却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不是来自火堆,而是来自后背。 温热的,柔软的,带着平稳的起伏。 他没有睁眼,僵硬的身体,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但大脑已经在低温中重启,飞速运转。 是金环。 她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他的意识瞬间清明,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 火堆早已熄灭,搭建的庇护所内一片昏暗。 借着雪层外透进来的微光,他能看到金环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以及枕在自己肩窝的侧脸。 她的脸色已经从那种吓人的青紫,恢复了几分血色,带着一种病态的红晕。 呼吸平稳悠长。 她醒了。 而且应该醒了不短的时间。 曾经的中级觉醒者,从畸变体,再变回觉醒者,至少经过两次“始源血清”的改造。 哪怕被邱城用药物强制削弱,恢复能力依旧远超常人。 顾亦安没有动。 他不知道金环抱着自己,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另有他意。 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这尴尬到极点的场景。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一个满嘴神神叨叨的假神棍,赤身裸体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雪窝里,为了取暖抱在一起。 这画面,荒诞得让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顾亦安没敢乱动。 金环的身体很放松,没有戒备,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单纯地汲取着热量,像一只蜷缩在壁炉边的猫。 僵持不是办法。 火堆已经熄灭,没有了热源,这点体温支撑不了多久。 顾亦安轻轻地、一点点地,将她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挪开。 金环的眼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他轻手轻脚地爬到熄灭的火堆旁,跪坐下来,将脸凑近尚有余温的灰烬。 轻轻吹出一口气。 “呼……” 灰烬深处,一点微弱的红光,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 有戏。 他找来一些干燥的苔藓、和细小的枯枝,小心翼翼地堆在火种上,然后持续地、平稳地吹气。 终于,一簇小小的火苗,不情愿地从灰烬中探出头。 橘黄色的光芒,再次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也映亮了顾亦安专注的脸。 庇护所里,重新有了温度。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头也不回地对依旧保持着睡姿的身影说。 “我去弄件衣服。” 身后没有回应。 顾亦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钻出了庇护所。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冷风如刀。 但他如今的身体,对这种程度的低温,已经有了极强的耐受力。 他没有走远,就在庇护所附近,轻易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材料。 低矮、枝条柔软且浓密的云杉树,是最好的选择。 他没有工具,就用手,硬生生撕下大片长条状的树皮。 又在雪地里,翻找出一些类似荨麻的植物茎秆,虽然被冰雪覆盖,但其纤维的韧性还在。 当他抱着一大捆材料,回到庇护所时,金环已经醒了。 她就坐在火堆旁,双手抱住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 橘黄色的火光,在她曲线玲珑的身体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媚意、七分杀气的眼睛,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跳动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顾亦安回来的动静。 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迅速垂下,目光回到火焰上。 气氛,依旧尴尬。 顾亦安将材料扔在地上,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他找了块扁平的石头,将那些植物茎秆放在上面,用另一块石头用力捶打、碾压,破坏掉外层的硬壳,暴露出里面坚韧的白色纤维。 然后,他开始搓。 将那些纤维,一缕一缕地在自己大腿上搓成细绳。 “谢了。” 一个声音,很轻,在狭小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 顾亦安搓绳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金环。 火光下,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妩媚、与玩世不恭。 那张总是挂着面具的脸,此刻干净得有些陌生。 眼神很复杂。 有庆幸,有茫然,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这是顾亦安第一次看到,她像个正常的、会后怕的女人。 这种陌生的气氛,让他浑身不自在。 顾亦安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半真半假的“神棍”表情。 “我天眼门,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晃了晃手里搓了一半的绳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不能白救你一命。” 金环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十万。” 顾亦安伸出一根手指,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谈一笔上亿的生意。 “你欠我一条命,不多收,就按熟人价。” 金环怔怔地看着他,足足过了好几秒。 嘴角才终于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原来……我的命,就值十万。”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这是底价。” 顾亦安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道,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多给点,我也不介意。” 金环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顾亦安不再理她,迅速完成了手里的活。 一根足够长的树皮纤维绳,两件用云杉枝条和细绳编织的、极其简陋的“草裙”,还有一件用更柔软的树皮纤维编成的抹胸。 他将其中一件草裙和抹胸,扔到金环面前。 “穿上。” 然后,自己也套上了另一件。 冰冷的针叶贴着皮肤,谈不上舒服,但至少遮住了关键部位,避免了两人继续赤诚相见。 一个穿着树皮裙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树皮裙的女人,围着火堆,坐在一个雪窝里。 这幅景象,实在是过于原始。 顾亦安站起身,随手抄起一根被火烧一半,带尖的木棍,掂了掂。 “看着火,别让它灭了。”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准备出去。 “我去弄点吃的。” 钻出庇护所,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顾亦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低温刺激得他肺部一阵紧缩,但头脑却愈发清醒。 他没有立刻去寻找猎物。 而是走到一片空地,停下脚步。 一个巨大的疑问,从他在清河水库醒来那一刻起,就一直盘旋在心头。 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时间,去寻求答案。 我,现在到底是什么? 始源血清的再次融合。 这一切,究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怎样的改变? 是他们口中的“觉醒者”? 还是德叔那样的“质变者”?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区别? 还有他赖以生存的最大底牌——触物追踪。 这项能力,会不会因为基因的剧变而消失,或者发生某种未知的改变? 他需要验证。 顾亦安睁开眼,目光开始在雪地上搜寻。 很快,他在一棵红松树下,发现了一串黑色的、椭圆形的颗粒。 他走过去,蹲下身。 是动物的粪便。 看起来像是某种鹿科动物留下的,比羊粪蛋要大上不少,意味着它的体型更大。 顾亦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想过一万种验证自己能力的方式,唯独没想过,第一次实践的对象,会是一坨屎。 “真是上档次。” 他心里腹诽了一句,伸手,用两根手指,捏起一颗还算新鲜的粪便。 闭上眼。 神念集中。 “嗡——” 大脑深处,那熟悉的轰鸣声响起。 这一次,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黑暗的视野中,没有了过去那种纷繁杂乱、代表着无数可能性的彩色线条。 只有一条。 一条无比清晰、无比凝练的金色轨迹,从他指尖的粪便上延伸出去,径直指向不远处的密林深处。 没有干扰,没有杂念,目标明确到了极点。 顾亦安强压住心头的震惊,将神念毫不犹豫地扎进那条金色轨迹! 下一瞬。 世界变了。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离奇到极点的感官体验。 他的视角,猛地拔高,然后下沉。 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及膝深的雪地里,嘴里咀嚼着粗糙、带着松香味的树皮。 寒风吹过身体,他能感觉到毛发的耸立。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 “看到”了另一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同类,正在旁边啃食着另一棵树。 那是一只狍子。 他共享了一只傻狍子。 不。 不对。 顾亦安感觉,自己就是这只傻狍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他试着,抬起前蹄。 雪地里,那只狍子真的抬起了它的右前蹄。 再走一步。 狍子笨拙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成功了! 顾亦安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竟然可以控制这个生物! 这就是升级后的“质变者”吗? 不再仅仅是感官共享。 而是通过与目标羁绊最深的物品,直接链接、接管目标的身体! 这不是“术”的范畴。 这是“法”! 这是近乎神明的权柄! 第235章 记忆 一个念头在顾亦安脑海中清晰地成形。 他要命令这只狍子,主动走到自己的本体面前。 然后,温顺地献上它的脖颈。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阵熟悉的、被抽空的虚弱感,就从大脑深处传来。 二十五秒。 已经接近极限。 他估算了一下,最多三十秒,透支的后果,绝不是头疼那么简单。 神念瞬间收回。 眼前因精神力过度消耗,而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靠在一棵松树上,心中巨浪翻涌。 德叔。 那个男人凭空制造的气墙,那道无形的屏障。 即便是在神树意志的控制下,依旧能抵挡住寂灭兽那致命一击。 那根本不是身体素质的极限运用。 那是另一种更高维度的力量。 质变者。 这才是“质变者”的真正含义。 它并非“觉醒者”的简单升级,让身体素质再次突破。 而是赋予了拥有者一种……干涉现实规则的能力。 “觉醒者”是强化自身。 “质变者”是干涉外物。 顾亦安压下心中的震惊,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素质,早已今非昔比。 可即便如此,驾驭这种被他称为“法”的力量,也只能维持短短二十五秒。 新能力的消耗,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当时,在圣僧格的天眼的加持下,他也曾建立过一次同样的链接。 正是通过那诡异的链接,控制乌鸦举起手枪,朝自己开火。 而圣僧格所修炼的法门,正是“场域”。 这是否意味着...........? 他强撑着身体,转向太阳的方向,摆出一个怪异的姿势。 感觉丝丝缕缕的暖流,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渗入。 有效。 但恢复的速度,与刚才那恐怖的消耗相比,慢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看来,连宗世华他们,都没研究透彻的“场域”,果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奥秘。 只是,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想要快速恢复,眼下没有能量胶,只有一个最原始、最有效的方法。 进食。 补充高热量的血肉。 他的目光,投向了刚才狍子所在的方向。 顾亦安没有立刻追过去,而是弯腰,从地上再次捏起一颗新鲜的狍子粪便。 握紧它,朝着感应到的方向,走了几百米。 距离差不多了。 再试一次。 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再浪费时间去感受。 神念再次沉入指间的秽物。 那条凝练的金色轨迹,清晰依旧。 链接! 共享开启! 时间有限,身体虚弱,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顾亦安放弃了所有多余的感知,将全部意志,凝聚成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指令。 跑! 狍子的视角里,世界在飞速后退。 它看见了。 在视野的尽头,那个穿着简陋树皮裙,站在雪地里的人类。 就是他。 控制着狍子的身体,朝着自己的方向,全力冲刺。 近了。 更近了。 当那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时,顾亦安猛地收回神念。 “嗡——” 大脑一声轰鸣,他睁开眼。 眼前,那只傻狍子,正站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真的迷茫。 它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了疯一样,主动跑到这个两脚兽的跟前。 没等它从混乱的本能中反应过来。 顾亦安动了。 手中那截被火烧过的、带着锋利尖端的木棍,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力,狠狠捅进了狍子柔软的脖颈。 “噗——”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在洁白的雪地上,溅开一朵刺眼的红花。 狍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顾亦安扛着这只至少一百多斤的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庇护所。 当他把猎物扔在火堆旁时。 金环的目光,从跳动的火焰上,移了过来。 没有刀。 顾亦安在附近,找了块边缘锋利的岩石,充当屠刀。 划开肚皮,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膻,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掏出尚在温热的肝脏、心脏和肾脏,看也不看,直接扔到火堆的灰烬里,用余温炙烤。 在野外,这些富含维生素和脂肪的内脏,远比纯粹的瘦肉更加珍贵。 烤了不到三分钟,表面刚刚凝固,里面还带着血水。 顾亦安拿起一块滋滋作响的肝脏,撕下一大半,递给金环。 剩下的,他自己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吞咽。 灼热的口感,混杂着最原始的血腥,粗暴地划过喉咙。 这点营养对他而言依旧不够,但腹中的空洞感,和那种劫后余生的满足,却无比真实。 金环没有丝毫矫情。 她接过那块还在滴血的肝脏,沉默地,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狠狠咬下一大口。 油脂和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一种野性的美感。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像两头最原始的野兽,贪婪地吞噬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庇护所里,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咀嚼血肉的沉闷声响。 气氛,压抑而又诡异地和谐。 直到一块肝脏下肚,金环才终于抬起头,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油渍。 她看着顾亦安,那双总是带着媚意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还挺怀念成为G46的时光。”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砸进顾亦安死寂的心湖。 “你呢,G47?” 顾亦安正在撕扯一块腰子的动作,猛地僵住。 血液,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他身体的最深处炸开,比西伯利亚的冰雪,更加刺骨。 她记得。 她竟然,全部都记得! 邱城那个老狐狸。 他所有的谋划,都建立在一个绝对的基础之上。 他们这些从“畸变体”变回来的人,会因为基因崩溃和重组,彻底丧失那段非人的记忆。 他以为,他们醒来后,只是一张白纸。 可现在,金环一句话,就将这个虚假的地基,砸得粉碎。 她和自己一样。 都保留着那段疯狂、血腥、身为畸变体的记忆。 那么,邱城这场惊险导演的“荒岛求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精心安排的这场戏。 从一开始,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 ——黑色的笑话! 第236章 谎言 顾亦安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 但他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一片困惑。 她记得。 这个认知,击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备。 他手中的木棍,不着痕跡地调整了角度,锋利的尖端,对准了火光下毫无防备的金环。 她到底记得多少? 如果她的记忆延伸到了净火基地,那么今天这西伯利亚的雪原上,必须多一具尸体。 趁她现在最虚弱。 先下手为强。 一瞬间的杀机毕露,又被他强行压回眼底深处。 顾亦安皱着眉,做出努力回忆的痛苦表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G47?我?” 他指了指自己,眼神里的迷茫,恰到好处。 “好像……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怪物。” 他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像是想从那混沌的记忆里,敲出点什么东西来。 “但是……后面的事,记不清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把问题,像一只沾满剧毒的刺猬,轻飘飘地踢了回去。 金环的目光,依旧凝视着那团跳动的火焰,没有看他。 “你现在已经是觉醒者了。” 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有些事情,你迟早要知道。” 觉醒者。 这三个字,让顾亦安心脏猛地一缩。 他内心的惊骇愈发汹涌,脸上的疑惑,却也愈发浓重。 她在试探? 还是真的只是在陈述? 手中那截被火焰炙烤过的木棍,已经被他攥得更紧,随时准备爆发出致命一击。 只要她吐露出任何关于“基地”的字眼,这根削尖的木棍,会瞬间贯穿她的喉咙。 金环没有看他,像在自言自语。 “在神树上醒来后的一切,我都记得。” “只是那时候,我控制不了身体,也无法思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服从。” “我记得那个狙击手,他杀了我们三个同伴。” “然后,我跟着你,G47,逃进了水里。” “后来……是鱼雷爆炸。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顾亦安。 “再醒来,就看到你了。” “你光着身子,在冰冷的海水里,拖着我,像条疯狗一样拼命地划水。” 顾亦安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长舒一口气。 她记得。 但她的记忆,断在了被宗世华军队抓捕之前。 顾亦安仔细审视着金环的表情,那双总是含着媚意的眸子里。 此刻,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坦诚。 不像是伪装。 一个针对她记忆断层的完美谎言,瞬间在他脑中构建成型。 他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他用力一拍大腿,表演得天衣无缝。 “对!从那棵大树上醒来后,我变成了一个有尾巴的怪物!”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金环一眼。 看到金环微微点头,他立刻接着编了下去,语气愈发激动。 “后来,我也是在水下被炸飞的。”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一片冰面上。” “周围还有好几个受了重伤的……嗯,同伴。” “我亲眼看着其中一只,身体突然崩塌,变成了黑灰。” “然后,从那堆灰里,飞出了一滴金色的液体。”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那滴液体,一下就钻进了另一个怪物的身体里,然后……那家伙就变了,变成了……你。” 顾亦安指着金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 “当时那里,好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爆炸,除了你我俩人,没有一个活物。” “我吓坏了,只感觉身体里多了很多力气,跑得也快了。” “我怕那个蛇形怪物再回来,把我们抓回去挂树上,就……就只能拖着你,一直往南跑。”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这个谎言,天衣无缝。 完美地解释了金环是如何“复活”的。 解释了,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幸存。 更解释了,自己觉醒者的身体变化。 最重要的是,它严丝合缝地镶嵌在,金环的记忆碎片之上,让她根本无从怀疑。 金环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她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随即,又化为一声充满自嘲的苦笑。 顾亦安看着她的表情,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立刻乘胜追击,脸上再度挂上一个“新人”不安的求知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我成了觉醒者?” “那又是什么东西?” 一场由他主导的,关于“真相”的问答,正式拉开帷幕。 狭小的庇护所里,火焰噼啪作响。 金环接过顾亦安递来的另一块烤肉,再次大口撕咬,血肉入腹,化为热量,驱散寒意,修复着濒临崩溃的机能。 直到将整块肉吞下,她才感觉自己真正地“活”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名义上的救命恩人,这个同样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同类”。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运气逆天的神棍。 现在看来,他是个运气逆天,且刚刚踏入新世界大门的“菜鸟”。 “觉醒者,是我们这类人的统称。” 金环擦去嘴角油渍,声音恢复了顶尖杀手的冷静与沉稳。 “……觉醒者的等级,初、中、高,并非简单的融合次数叠加。” “每一次融合都是一次基因赌博,胜者强化,败者成灰。” “活下来,你的基因序列里,就会多一次突变记录,这是晋升的资本。” “融合方式也分优劣,直接接触血清,是最粗暴低效的。” “而创界科技和神树的融合,风险小,效果更好。” 顾亦安默默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最重要的一点,” 金环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变成畸变体后能否保留记忆,和融合方式直接相关。” 顾亦安的咀嚼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直接接触血清这种粗暴融合,基因重组过程混乱,如果异化成畸变体或战魔,恢复后,这段记忆会彻底丢失。” “但是……” 金环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忌惮。 “创界科技,还有神树……它们掌握着一种完美融合的技术。 “通过这种技术成为畸变体和战魔,哪怕最后变回人类,那段身为怪物的记忆……也会被完整地保留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 终于明白邱城那个老狐狸,整个计划最致命的漏洞在哪里! 邱城和宗世华的北方军府,根本没有掌握“完美融合”的技术! 所以,邱城才会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和金环,在恢复人形之后,会彻底忘记那段非人的记忆! 他以为能掌控一切。 可他错了。 他不知道,神树的融合,就是“完美融合”。 自己,记得一切。 金环,也记得她成为G46之后的一切。 这场戏,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致命的变数。 而最致命的那个变数,不是自己,也不是金环。 是那个哑巴! 在净火基地里,他亲眼见过自己和邱城站在一起! 一旦哑巴从宗世华手里逃脱,回到创界科技。 创界科技的高层,会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个“意外”成为觉醒者的大师,是个彻头彻尾的间谍! 等待自己的,将是万劫不复! 不行! 必须立刻把这个情报,传递给邱城! 哑巴,必须死! 第237章 试探 “我这种,算什么级别的觉醒者?” 顾亦安一边问,一边将手里的尖锐树枝,扔进火堆。 金环的目光从火光上移开,思索着。 “你很特别。” “第一次融合,应该成为初级觉醒者,或者战魔。” “或许是那神树的原因,你居然第一次融合,就成为畸变体。” 随着金环的讲述,顾亦安在脑中,第一次构建出清晰的晋升规则。 其一、 觉醒者的晋升,依赖于“良性突变”的成功累积,这是唯一的晋升阶梯。 累积次数因人而异。 其二、恶性突变,是一条凶险的岔路。 但只要能从怪物形态恢复人形,无论中途经历了多少次恶性突变,都只算作一次成功的“良性突变”记录。 因此,顾亦安有了清晰的判断。 自己经历的两次恶性突变,只能相当于一次良性的累积。 那自己应该是一名,中级觉醒者。 而这一切规则,都建立在一个绝对前提上。 ——活下来。 金环并不清楚自己突变的真实次数。 她只是将自己跳过战魔阶段,直接成为畸变体的现象,归结为神树融合的特殊性。 片刻的思索后,金环给出了最终判断。 “所以,你现在是一个刚入门的中级觉醒者。” 顾亦安若有所思,将这个结论与脑中的规则一一印证。 但是还有一个疑问,他状若无意的追问。 “对了,我记得在神树上,那个蛇怪首领,好像说德叔是质变者。那又是什么?” “质变者。” 金环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敬畏,与迷茫交织的复杂。 “那是觉醒的另一个方向,一条极为罕见的道路。” “他们不再是单纯强化肉体,而是会获得某些匪夷所思的能力。”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这种人,凤毛麟角。” 顾亦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金环的这番话,补全了他许多知识的盲区。 能问的,已经问完了。 再问,必然会让她生疑。 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片该死的雪原,回到人类文明社会。 他必须立刻找到办法,把“哑巴还活着且保留记忆”,这个足以致命的情报,传递给邱城! “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顾亦安看向金环,语气带着几分恰当的关切。 “要是差不多了,我们就该动身了。” 金环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身体的曲线在火光下毕露,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急什么?” “这里与世隔绝,只有你我二人,不好吗?” 顾亦安脸色不变,身体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半分。 他一本正经地掐了掐手指,神棍的气场瞬间拉满。 “非也。” 他摇头晃脑,神情肃穆。 “我乃天眼门当代唯一传人,身负光大师门之重任,岂可在此蹉跎时光。” “再不走,祖师爷怕是要从天上下来,清理门户了。” 金环被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别吓我,真从天上飞下个老头来,还怪瘆人的。” 她笑声刚落,脸色却倏地一白,眉头也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按住小腹。 “不过……你得再等我两天。”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 “可能是因为,最后这次是直接触碰方式融合,身体总感觉很虚,提不起力气。” “再休整两天,应该就好了。” 顾亦安也有些无奈。 邱城那老狐狸的手段确实厉害,按他的说法,金环起码还要四五天,才能恢复行动力。 总不能一直背着她赶路。 “好。” 顾亦安点头,没有流露任何异样。 “那就再休整两天。你守着火,我出去打猎。”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分工明确。 顾亦安负责狩猎,金环则留在庇护所里,处理猎物,维持火种。 对于顾亦安每次都能精准地带回猎物,金环并不觉得奇怪。 一个中级觉醒者,在森林里猎杀野兽,易如反掌。 而顾亦安,则乐得利用这个机会,疯狂熟悉着自己新获得的力量。 每一次“触物追踪”,都让他对这项能力的认知,加深一层。 他发现,控制动物的意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简单。 一坨新鲜的粪便。 一小撮脱落的皮毛。 甚至是一滴尿液。 只要蕴含着生命的气息,就能成为他建立链接的媒介。 这简直是神鬼之术。 但一个新的疑虑,也随之在他心头升起。 动物的意志简单、纯粹,只有生存和繁衍的本能。 可人类呢? 人类拥有复杂的情感,坚韧的意志,甚至……谎言与伪装。 自己的“法”,能控制一个真正的人类吗? 这片雪原,没有第三个人可供试验。 唯一的对象,只有金环。 这天下午,顾亦安照例外出打猎。 临走前,他状似无意地,将金环啃完后,扔在角落里的一小块骨头,用脚趾悄然夹住。 他来到距离庇护所一里外的一处山坡上。 将那块骨头,紧紧握在掌心。 闭眼。 神念,沉入其中。 没有预想中纷乱的彩色丝线。 只有一条无比清晰、无比凝练的金色轨迹,牢牢指向庇护所的方向。 羁绊最深者,金环。 顾亦安深吸一口气,神念顺着那条金色轨迹,悍然刺入! 链接,开启! 一瞬间,金环的感官,粗暴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她正坐在火堆旁,低着头,双手灵巧地翻飞,用柔韧的藤条,编织着一双简陋的草鞋。 顾亦安稳住心神,集中全部意志,下达了一个最简单的指令。 ——抬头。 视角里那双编织草鞋的手,停顿了一下。 随即,她缓缓抬起了头,望向庇护所的入口。 成了! 顾亦安心潮起伏,强行按捺住,立刻下达第二个指令。 ——站起来。 金环的身体,僵硬地、一顿一顿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也成了! 顾亦安的呼吸微微急促。 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量,下达了第三个指令。 ——抬起右手,给自己一耳光。 金环的右臂,猛地抬起! 但在半空中,却突兀地停住,开始剧烈地颤抖。 一股强大的对抗意志,从链接的另一端疯狂传来,与他的意志激烈碰撞! 不行! 她的意识在反抗! 大脑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精神力在发出过载的尖啸。 不能再继续! 顾亦安念头急转,瞬间斩断了与金环之间的链接。 “嗡——” 他猛地睁开眼,强烈的眩晕感让他踉跄后退两步,重重靠在一棵松树上。 鼻腔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大口喘息,擦去鼻血。 果然…… 人类强大的自我意识,会本能地抗拒这种自残式的指令。 他现在的能力,最多只能控制对方,做出一些无意识的、不违背其本能的简单动作。 想要像上次借助圣僧格的天眼那样,强行接管他人身体,做出开枪自杀的复杂行为,还远远不够。 “场域……” 顾亦安喃喃自语。 看来,那篇连宗世华都没研究透彻的法门,才是驾驭这种神鬼之术的真正钥匙。 不过。 现在这样,也足够了。 足够让某些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犯下最致命的错误。 第238章 耳语 清晨。 一双新编的藤鞋,递到顾亦安面前。 鞋子编织得极为用心,藤条细密,处理得平滑妥帖。 金环抬起头,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脸上。 那份在严酷环境下滋生的关切,几乎毫不掩饰。 顾亦安伸手接过鞋子,指尖无意中碰到她的手。 那微凉的触感,让金环的手指,猛地一缩,整条手臂都僵硬地抽了回去。 对上她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这出戏,演得似乎有些过了。 他立刻错开视线,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瞬间击碎了那点微妙的气氛。 “用我的猎物,换你的鞋。” “公平交易。” 金环眼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温度,瞬间熄灭,被一层寒冰封存。 她重新抬起下巴,一脸冷漠。 “我这双纯手工编织的鞋,一百万。” “爱要不要。” ........... 又是三天过去。 金环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想中要快得多。 这三天里,她倒是真的像个老师一样,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觉醒者的一切,都对顾亦安倾囊相授 。 甚至,连“动势”和“质态”的修炼动作,都完整地教给了他。 “中级觉醒者能与畸变体抗衡,只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获得“三元基态”的加持。” “……质态,是基础,它强化你的肌肉、骨骼、内脏,让你能承受住更强的冲击和爆发。” 庇护所外,金环站在雪地里,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 她全身的肌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细微幅度,开始了高频的蠕动。 顾亦安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周身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凝实、厚重。 “而动势,是技巧,是让你将体内的力量,以几何倍数的方式,轰出去!” 话音未落,她身影一闪。 右拳毫无征兆地,击打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噗”。 那棵松树剧烈地一颤。 随即,以拳头接触点为中心,无数道细密的裂纹,瞬间遍布整个树干。 一阵寒风吹过。 “哗啦——” 整棵树,碎成了漫天飞舞的木屑。 顾亦安瞳孔骤然收缩。 动势十级的叠加蓄力,这就是中级觉醒者的力量。 “学会了吗?” 金环收回拳头,冲他扬了扬下巴。 “学……学废了。” 顾亦安一脸震撼,结结巴巴地说道。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金环反而很平静。 “这需要循序渐进。” 她的目光在顾亦安身上扫过,像是在评估。 “以你现在的身体,承受动势五级的蓄力,不成问题。” 顾亦安心里却在腹诽。 曾几何时,这“质态”遍寻不得。 现在倒好,接二连三地有人喂到自己嘴边。 而且,金环讲解的,比起“无光”那套版本,似乎更加野性,更加注重实战爆发。 金环没有提“场域”,他便也绝口不问,完美扮演一个刚刚入门的“幸运儿”。 又一日,金环穿上自己编织的藤鞋,在雪地里跳了跳,身体的关节,发出清脆的爆鸣。 她感觉,已经完全恢复了。 “走。”她言简意赅。 “好嘞。” 顾亦安立刻将火堆熄灭,用积雪和泥土,掩埋好所有的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钻入了茫茫的西伯利亚红松林。 金环在前,顾亦安在后。 两道身影在林间雪地上飞速掠过,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身后带起一溜长长的雪沫。 茂密的树木,在他们眼中,不再是阻碍,而是一个个可以借力的支点。 他们每一次蹬踏,都能窜出十几米远。 这是属于非人存在的速度。 与当初身为畸变体时相比,也毫不逊色。 只是,一个充满了狂暴与毁灭,一个则充满了灵动与效率。 一天一夜的疾行。 当天边再次泛起鱼肚白时,几栋孤零零的木屋,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终于看到人烟了。 不等顾亦安说话,金环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光,直冲最左边的那栋木屋。 “砰!” 一声巨响,木屋那扇厚重的门板,被她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抠图贝拉!” 一个络腮胡子的白人壮汉,用顾亦安听不懂的语言,怒吼着从屋里冲出,手里还举着一柄猎枪。 金环的身影瞬间贴近,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他的后颈。 他的吼声,戛然而止。 壮汉连哼都没哼一声,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埃克斯图配! ” 一个身高体胖的白人妇女,尖叫着从厨房冲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金环看都没看,反手一拳,正中女人的耳根。 女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随即也步了她丈夫的后尘,晕了过去。 干脆,利落,高效。 顾亦安心中默默评价。 这女人,果然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金环。 不过,这样也好。 省去了诸多不必要的口舌。 两人毫不客气地在木屋里翻找起来,很快各自找到了一身合身的衣物。 顾亦安换上一件有些松垮的皮夹克,和一条牛仔裤,感觉自己,终于又回到了人类社会。 金环则挑了一套老旧的运动服。 两人没有停留,将门口停放的一辆破旧的拉达轿车。 打着火,一脚油门,顺着积雪覆盖的道路,绝尘而去。 汽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了半天,终于汇入了一条柏油公路。 又开了几个小时,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轮廓,出现在了远方。 金环将车开进城,随意找了个路边的小餐厅停下。 餐厅里弥漫着罗宋汤、和烤面包的香气。 她用蹩脚的英语,费力地点了两大份食物,然后走到餐厅角落的公用电话旁,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她只说了几句简短的话,然后便挂断了。 桌上的食物,以惊人的速度被清空。 直到胃里传来久违的饱腹感,顾亦安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他放下刀叉,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们怎么回国?德叔承诺的报酬,我还得去创界问问。” 金环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水,声音平淡无波。 “去创界,不用回国。” 顾亦安心头一跳。 “创界……不在夏国?” 金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用餐巾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角,随即站起身。 “我去一趟洗手间。” 顾亦安的目光,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大脑飞速运转。 不回国。 如果跟她去了那个不知在哪里的“创界”,就更难把哑巴的情报,传递出去了。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 机会! 金环离开的这几分钟,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就是现在! 在金环身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的瞬间。 他冷静地起身,缓步走到了那部老旧的转盘电话前,动作自然得像是给家里报个平安。 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手指在转盘上飞速拨动,一串烂熟于心的特殊号码,被精准地输入。 这是邱城给他的,一条绝对安全的单线联系方式。 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嘟…… 又一声。 快接! 老狐狸,快接电话! “咔哒。” 电话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没有半句废话,直入主题。 “说。” 是邱城! 顾亦安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压低声音,用最快的语速,正要开口。 一个冰冷中,却带着一丝玩味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喷在他的后颈上。 紧接着,金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在给……谁打电话呢?” 顾亦安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他整个人,连同握着听筒的手,都僵在了原地。 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第239章 罗刹 千分之一秒。 甚至更短。 顾亦安的大脑,在金环那句话的尾音,还没消散于空气中时,已经完成了无数次的推演。 演。 把这场足以致命的危机,变成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 他的身体没有动,但他的眼神变了。 瞬间切换到故作高深的镇定。 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唇边,对身后的金环,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同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别出声,有大活”的暗示。 金环冰冷的气息,凝滞了半秒。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在她迟疑的这半秒,顾亦安已经转回头,对着听筒,用一种江湖骗子的语气,沉痛而又无奈地开了口。 “喂?城老板啊,是我,顾亦安。”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本来预定的那场法事……我刚才起了一卦,仔细推算过了。” 顾亦安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为难。 “你那个阴宅啊,问题有点大。” “我以前遇到过,是北地的罗刹在作祟。” “而且,这罗刹手里还带着子母阴阳铳,最麻烦的是,这器灵它有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像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凶煞之物。 “非是我不肯接这活儿,实在是……这北地罗刹,忒凶,我这点微末道行,实在是招惹不起啊!” “您呐,还是另请高明吧!” “对对对,钱的事好说,命要紧,命要紧……挂了啊。” “啪嗒。” 顾亦安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 他转过身,一脸肉痛地看着吧台上面,一台老旧的电视,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我的天,我们居然在那鬼地方,待了二十多天!” 他指着电视右上角的日期。 “今天居然是八月十五!哎呀,耽误大事了! “本来今天下午,跟这位城老板预定了一场法事,我原计划着怎么也能赶回去的,这下好了,彻底去不了了!” 他脸上浮现出真实无比的惋惜,捶胸顿足。 “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推了……我的十万块啊!就这么打了水漂了!” 金环站在他身后, 看着顾亦安那副痛失十万块,像死了亲爹一样的表情,眼中的怀疑,被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所取代。 她见过杀人如麻的屠夫,见过心机深沉的政客,见过视死如归的疯子。 但她从未见过,一个刚刚从生死边缘爬回来的觉醒者,会因为十万块钱,表现得如此……接地气。 她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那抹熟悉的嘲弄,又回到了脸上。 “你这天眼门,我看改名叫财迷门算了。” “十万块,就让你疼成这样?” 顾亦安闻言,立刻换上了一副“你不懂我”的悲愤表情,看着她,痛心疾首。 “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我师门就我一根独苗,光大门楣,哪样不要钱?” “请神要香火钱,画符要朱砂钱,这都是实打实的开销!” 金环彻底无语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家伙的脑回路构造,真的异于常人。 …… 电话的另一头。 净火基地的最高指挥中心。 邱城放下了那个一次性的加密听筒,脸上波澜不惊。 但站在他身旁的一名情报分析员,却一脸紧张。 “博士,刚才的通讯,来自北俄……” “不用管。” 邱城淡淡地打断了他,目光落在面前巨大的战术地图上。 但他的大脑,却在以恐怖的速度,拆解着顾亦安那段胡言乱语。 “北地罗刹……” ——极北冰原捕获的“战魔”。 “以前遇到过“ ——说明与顾亦安认识。 “子母阴阳铳……” ——双手异化成枪械。 “器灵有忆……” ——目标,拥有记忆。 四个看似荒诞的关键词,瞬间串联成一条完整且致命的情报。 顾亦安一起到冰原的人,在极北冰原捕获的战魔中,双手异化成双枪,还保留着记忆。 邱城缓缓闭上眼睛。 极北冰原认识顾亦安,只能是创界的人,他保留着记忆,在基地见过顾亦安与自己接触。 此人一旦回到创界,就等于在顾亦安的间谍身份上,焊死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而顾亦安最后那句话——“另请高明吧”。 翻译过来就是: 这个麻烦,不解决,我就死了! 邱城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好小子。 居然能想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把情报精准地传递出来。 …… 北俄,路边的小餐厅内。 餐厅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面容普通的夏国男人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柜台,用流利的北俄语,替顾亦安和金环结了账,然后对着两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没有多余的废话。 两人跟着男人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内很安静,男人专心开车,金环闭目养神。 顾亦安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 情报,已经送出。 接下来,就看邱城那只老狐狸的手段了。 汽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座私人机场的停机坪前。 一架小型的公务机,安静地等候在那里。 登上飞机,内部装饰奢华,与之前那辆破旧的拉达轿车,简直是两个世界。 飞机一路向东,沿着海岸线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开始下降,最终平稳地降落在一处海边建筑上。 顾亦安跟着金环走下飞机,踏入建筑内部。 冰冷,肃静,科技感十足。 两人走进一部电梯。 金环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是一个装修简洁的房间。 “你在这里等我。” 金环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顾亦安打量着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他没有乱动,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 门开了。 金环走了回来,她的神情比之前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像是审视,又像是评估。 “走吧。” “去哪?” “创界总部。”金环看着他,“总部的执行总监,想见你。” 顾亦安心头猛地一跳。 执行总监? 这就直接进总部核心了? 这进度,快得有些离谱。 他脸上却立刻换上一副受宠若惊,又有些为难的表情,搓了搓手。 “执行总监?这么大的领导啊?” “那个……我就一要账的,就不必麻烦你们总监了吧?多不好意思。” 金环看着他这副市侩的模样,眼神里的那一丝审视,又淡了下去。 “废话少说,跟我走。” 两人再次进入电梯。 这一次,金环没有按任何楼层按钮,而是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控制面板的一块黑色区域上。 “身份确认,权限通过。”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 电梯,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沉去。 深。 仿佛要坠入地心。 不知下降了多久,电梯门再次打开。 眼前,是一条纯白色的金属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无比的圆形密封门,此刻正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个极小的空间,只能容纳四五个人并排躺下。 “进去。” 金环率先走了进去。 顾亦安跟着进入,空间狭小得让他有些压抑。 密封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 “嗡——”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整个空间活了过来。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房间。 而是一艘特制的……深潜器。 里面没有舷窗,与驾驶舱完全隔离, 只有四张小小的卧铺,和完全封闭的白色墙壁。 坐进去,瞬间就丧失了所有对方向、和位置的感知。 “睡一觉吧。” 金环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还有很长一段路。” 睡? 顾亦安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闭上眼,大脑却在疯狂运转,试图通过身体感受,来推算这艘深潜器的速度。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 深潜器平稳得不可思议,根本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供计算。 在这种未知的、封闭的环境里,时间也变得模糊起来。 顾亦安放弃了无谓的猜测,索性沉下心,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演练着“质态”与“动势”的图谱。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八个小时,也许更久。 “咔哒。” 他们进来的那扇密封门,再次打开。 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 深潜器,到站了。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候着。 男人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在前方带路。 脚下的金属地面光洁如镜,却映不出丝毫人影。 周围的通道,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完全相同的纯白。 男人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房门无声滑开。 男人侧过身,对顾亦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平静无波。 金环刚要跟上,却被男人抬手拦住。 顾亦安看了金环一眼,没有迟疑,迈步而入。 他身后,房门瞬间合拢,隔绝了一切声音。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黑色的长桌。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的景象。 窗外的景象,堪称完美。 天空是纯净的蔚蓝色,白云舒卷,甚至还有几只飞鸟划过天际。 然而,顾亦安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就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感。 光线均匀得过分,没有丝毫自然光下的明暗过渡。 这不是窗户。 那是一块屏幕。 一块分辨率高到足以欺骗神明的巨幕。 这里,依旧在深海之下。 女人缓缓转过身。 她的面容看上去四十岁上下。 一身黑色职业装,线条冷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纯粹的银白色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她的表情称得上温和,眼神却截然不同。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视线带着审视的力度,让人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然流露出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场。 沉稳,且掌控一切。 她走到长桌后坐下,目光落在顾亦安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半晌,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追忆。 “顾亦安。” 她的声音,温和而又清晰。 “终于见到你了。” “和你父亲顾川,长得真像。” 第240章 叶敏 顾亦安的大脑,在女人吐出“顾川”两个字时。 思维停摆了零点一秒。 他设想过一百种凶险的开场,却从未料到这一种。 这个女人。 创界科技的执行总监。 她不仅认识自己的父亲,言语间,更透着一种近乎私人的熟稔。 顾亦安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惊讶。 在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任何一丝刻意的伪装,都是自掘坟墓。 他只是沉默,用眼神表达一个儿子面对父亲旧识时,应有的询问。 女人似乎并不期待他回答,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声音忽然放缓。 那股凝结在空气中,属于上位者的压力,也随之融化了些许。 “你父亲……是个真正的天才。” “再棘手的难题,再复杂的公式,只要到他手上,总能变成一条清晰的路径。” “他好像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生的,从没让任何人失望过。”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他的原则,也像他的智慧一样,坚不可摧。” “一旦认定,便是一条不容许任何人偏移的轨道。” 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那丝柔和,瞬间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可他,也是这世上最狠心的男人。” “一声不吭就走了。” “十几年的心血,整个团队的梦想,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泡影。” “甚至连你们母子……” 女人的话戛然而止。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那双深邃的眼睛,重新校准了焦距,恢复了深井般的平静。 “我姓叶,叶敏。” 她重新坐直了身体,气场再次变得坚硬。 顾亦安心中早已惊涛骇浪,脸上却必须做出最精准的回应。 他躬了躬身,声音带着后辈应有的恭敬,也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叶总监。” 叶敏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温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只停留在唇角,瞳孔里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湖。 “那是他们叫我的。” “你不用。” 她凝视着顾亦安, “你父亲大我几岁,你叫我一声叶阿姨就好。” 顾亦安心脏的跳动,变得沉重而有力。 这是一张牌。 一张将公事拉入私交,将审讯变成谈话的牌。 他必须接。 他顺从地抬起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叶阿姨。” 这一声“阿姨”,似乎真的触动了叶敏。 她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天眼门的当代传人!” “天眼洞开,万里追魂。”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那是他为了伪装身份,挂在工作室牌匾上的八个字。 她一清二楚。 创界科技的情报网,早已将他这个人,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 “这次极北冰原的任务,何止万里。” “看来,你这万里追魂,还是谦虚了。” 叶敏语气平淡,却字字都在敲打。 顾亦安只是静静听着,在摸清对方究竟掌握多少底牌前,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 “叶阿姨谬赞了。” “小子不过是侥幸,全赖师门秘法玄奥,才没有辱没祖师爷留下的名声。” 叶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 “只是可惜,那范有德,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我们布了这么大的局,最后竟替他人做了嫁衣。” 范有德…… 德叔? 顾亦安脑中“嗡”的一声,脸上瞬间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德叔他……怎么会?!” 这惊愕不加掩饰,因为这一刻,他确实震惊到了极点。 如果创界早就识破了德叔的卧底身份…… 那么,宗世华和邱城那边,是否也有创界安插的、级别更高的内鬼? 那个内鬼,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藏在身侧的手,指节瞬间绷紧,几乎要刺破掌心。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那种,被无形大手操控的无力感。 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两方势力来回拉扯。 而他,甚至不知道线的尽头是谁。 “人心难测。” 叶敏淡淡地打断了他的震惊, “不过你放心,虽然范有德是内鬼,但他当初代表创界,向你许诺的条件,依旧作数。”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顾亦安身上,带着一种评估的审视。 “况且,你现在已经是一名中级觉醒者了。” “创界,从不会亏待人才。” “从今天起,你就是创界科技的,特别情报专员。”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顾亦安知道,他没有拒绝的权利,但他不能答应得太干脆。 他脸上露出几分迟疑,几分思索,像一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在计算着得失。 半晌,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脸严肃地再次躬身。 “天眼门,能为创界这样的大公司效力,是小子和师门的荣幸!” 这是在表明立场:我首先是天眼门的人,其次才是你的专员。 叶敏听懂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天眼门……”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特的、近乎蛊惑的意味。 “等你成为更高级别的觉醒者,你就会明白,今天的选择多么正确。” “那是世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窥见的风景。” “而能给予你这一切的,放眼全球,也只有创界。” 顾亦安没有追问那“风景”到底是什么。 他知道,现在问,只会显得自己急切,落了下乘。 他顺着自己的人设,继续扮演着那个有点天真,又有点理想主义的青年。 “叶阿姨放心,师门规矩,小子不敢忘。” “既然入了世,得了这份能力,就要担起这份责任。” “在为创界工作之余,若遇到什么妖邪作祟,为祸百姓,小子也有义务,为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是他为以后向外传递情报,找到的绝佳借口。 “好一个为天下苍生。” 叶敏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 “不过,在此之前,先完成你的第一个任务。” 叶敏的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顾亦安感到自己所处的空间,正在被无形地挤压。 “这次任务很特殊。”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严肃。 “按规矩,以你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参与。” “但凡事总有例外。” “第一,这次任务牵涉到数亿人的生死,迫在眉睫。” “第二……” 她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有人用自己的命,为你做了担保。” 她的视线,牢牢锁住顾亦安。 “别辜负了那个人。” 顾亦安心头剧震。 数亿人的生死…… 这几个字的分量,让他瞬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事态? 他刚才口中的“为祸百姓”,在这种级别的事件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担保人,不用想也知道,那个拿命担保的人,是金环。 那个女人……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巨震,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不知具体的任务是什么?” “当然是找人。” 叶敏的回答简单干脆,对于任务本身,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冷冽。 “但是,这个任务的特殊之处,在于要去的地方。”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字字冰冷,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那个地方没有名字,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之上。” “你只需要记住纪律。” “不许问,不许说。” “任务结束,你此行的所有见闻,都必须从记忆里彻底删除。” 她直视着顾亦安,一字一顿。 “就当,你从未去过。” 第241章 别问 和叶敏的交谈结束,顾亦安走出房间。 门外,金环正靠墙站着。 她双臂环抱在胸前,像是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宣判结果。 看见顾亦安,她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探询。 一个面无表情的白衣侍者,在前方无声地引路。 他们被带到一处极尽奢华的房间。 若不是亲身经历了那漫长、而压抑的深海下潜,顾亦安会以为自己来到了,某个七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房间宽敞得不像话,没有窗户。 四面墙壁,是分辨率高到足以乱真的全息巨幕。 屏幕上正播放着热带雨林的高清影像,甚至能看清巨大芭蕉叶上,露珠滚落的每一帧轨迹。 脚下的地面,材质温润,竟模拟出了赤脚踩在细腻沙滩上的触感。 侍者送来两套宽松的丝质睡衣,躬身退下。 这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金环显然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 她随意地脱下外套,换上睡衣,赤脚走到一面播放着深海鲸群的屏幕前,神情彻底放松下来。 顾亦安也换了衣服,躺坐在舒适的沙发里。 金环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满是黑色疤痕的脚背上。 那是极北冰原的酷寒,留下的永久性烙印。 她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那抹玩世不恭的嘲弄褪去,换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跟我来。” 她转身,走进一个侧门。 顾亦安跟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纯白色的医疗室,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奇特的味道。 房间中央,并排摆放着五口巨大的白色金属舱。 那长方体的外形,那充满未来感的冰冷线条,让顾亦安的呼吸停滞了半秒。 这不是棺材。 这是销毁舱。 当初在曼巴岛的地下基地,他曾通过“剃刀”的视角,亲眼目睹了这东西,如何将一个活人变成漫天血肉碎末。 而他自己,后来也正是靠着躲在里面,才从那场焚尽一切的爆炸中苟活。 金环指着其中一个打开的空舱。 “它能修复你身上的伤,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顾亦安的脑中,剃刀被瞬间搅碎成肉糜的画面,再次重现。 一股源自生理记忆的恶寒,顺着他的脊椎攀爬而上。 “怎么修复?”他装作好奇地问。 金环瞥了他一眼,纤长的手指在舱体光滑的表面上划过。 “它会在细胞层面,将你的身体彻底解构,然后按照基因中最完美的蓝图,重新组装。”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狂热的赞叹。 “别说你这点冻伤,就算是断手断脚,也能给你重新长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 解构,再重组? 那和死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顾亦安的表情,瞬间变得肃穆,他立刻进入了“天眼门大师”的角色,摇头晃脑。 “不必了。”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金环,眼神里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 “天道有缺,人身亦然。” “这点残痕,是我在北地苦寒中修行的印记,是磨砺道心的资粮。” “若是轻易抹去了,反而于修行有碍。” “留着,挺好,时刻警醒自己,不敢忘本。” 金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眼神里的荒谬感,几乎要溢出来。 她最终还是没再坚持,只是摇了摇头,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无法理喻的、耽于幻想的疯子。 顾亦安觉得时机正好。 他状似随意地凑过去,压低声音,用一种江湖人打探消息的口吻。 “说起来,叶总监提到的那个特别的地方,到底有多特殊?” “给咱透个底,我也好提前起一卦,看看此行吉凶,免得到时候冲撞了什么。” 话音刚落。 金环身上那股慵懒的气息,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她猛地转过头。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杀意凛然,不再是玩笑或警告,而是一种绝对的、程序化的冰冷。 “住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贴着顾亦安的耳膜刮了过去。 “记住,关于那个地方,不能问,不能想,不能说。” 她贴近顾亦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拳,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话语却能将人的灵魂冻结。 “你再提一个字,我现在就扭断你的脖子。” “这不是威胁。” 顾亦安的血液,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流动得缓慢起来。 他能感觉到,金环不是在开玩笑。 那是一种被植入骨髓深处的恐惧,一种凌驾于生命之上的绝对纪律。 那个地方,是创界科技的最高禁忌。 他立刻换上一副讪讪的表情,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 “得,得,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规矩我懂,天机不可泄露嘛!”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 金环闭目养神,彻底进入一种隔绝状态。 顾亦安则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着“质态”与“动势”图谱,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到极致。 八个小时后。 房间门无声滑开,那个幽灵般的白衣侍者再次出现,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要出发了。 顾亦安看了一眼自己和金环身上的丝质睡衣,还有光着的脚,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没有装备,没有武器,就这么去执行“特别”任务? 但他没有问。 他已经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侍者带着他们,穿过几条纯白到令人眩晕的通道,来到另一个金属房间。 房间不大,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微光的管线,像一头巨兽体内交错的神经网络。 正对着他们的一面墙壁,忽然无声地裂开,两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白色金属舱,缓缓滑出。 顾亦安扫了一眼墙壁开启时的结构,心底迅速做出判断。 这面墙里,至少还藏着三台。 金环看了一眼金属舱,没有任何犹豫,当着顾亦安的面,将身上的睡衣干脆利落地脱掉,露出了那具堪称完美的躯体。 她率先躺了进去。 顾亦安怔了半秒,也学着她的样子,脱光衣服,躺进另一个舱里。 冰冷的金属贴着后背,触感很不舒服。 “嗡——” 舱盖缓缓合拢,视野被绝对的黑暗吞噬。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铁锈味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将他淹没。 并不需要呼吸。 一种难以言喻的漂浮感,包裹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就像回归了生命最原始的母体形态。 意识,逐渐模糊,溶解于这片温热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顾亦安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重新凝聚。 他睁开眼。 舱内的液体已经排空,身上干爽无比,没有丝毫湿意。 舱盖无声地向上升起。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依旧躺在那个白色的金属舱里。 周围的房间,也和睡前一模一样。 墙壁上,那些神经网络般的管线,依旧在有规律地闪烁着微光。 但…… 不对。 这个房间……小了一圈。 布局完全相同,但空间尺度,有着极其微妙的差别。 这里,不是之前那个地方了。 他猛地坐直身体,看向旁边的舱。 金环还在躺着,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们就这么睡了一觉。 然后……被传送到了一个未知的、全新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随即凝固。 左手手腕处,多了一块纯黑的腕表。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 那东西并非佩戴,而是与他的皮肉生长在一起。 他用右手手指用力按压,冰冷坚硬的触感之下,是自己腕骨的清晰轮廓。 它和他的身体,已是一体。 表盘上,没有任何刻度与指针。 一片纯粹的、静默的黑暗。 他的视线猛地向下扫去。 脚上那些在极北冰原留下的、被他视作“道心资粮”的黑色疤痕,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载具,不是飞行,更不是空间的跳跃。 这是什么? 顾亦安的心脏,狠狠地向下坠去。 这种无法理解的、完全超越现有认知的高维技术。 让他第一次,真切地品尝到了创界科技,那深不见底的、近乎神明的力量。 自己,已经被搅碎,重组了。 第242章 布景 顾亦安正沉浸在这种毛骨悚然的惊骇中,旁边的金属舱,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金环坐了起来。 她看了顾亦安一眼,径直走出金属舱。 微光下,她赤裸的身体,每一寸肌理都无可挑剔,充满了野性的美感。 顾亦安的视线,扫过她赤裸的身体,最终定格在她同样光洁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嵌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纯黑腕表。 金环无视了他眼中的惊骇。 她只是平静地举起左手,将那块纯黑的腕表,展现在他面前。 她的声音清冷,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里的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 顾亦安瞳孔微缩,视线立刻落回自己腕上。 像是印证她的话,那片死寂的纯黑表盘,无声地亮起一串幽绿的数字。 【29:49:56】 秒数在冰冷地、一下下地跳动。 金环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当腕表进入倒计时状态,就是时限到了。” “无论任务是否完成,我们都必须回去。” 她停顿了一下,吐出结论。 “否则,一起死。” 担保人。 顾亦安的心脏骤然一沉。 他终于明白了这三个字背后,那令人窒息的真正含义。 他的命,和她的命,从这一刻起,就被这块腕表彻底绑死。 这不是合作。 这是枷锁。 顾亦安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就这么一丝不挂,安静地走在纯白色的金属通道里。 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清晰得令人不安。 很快,他们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整齐排列着一排巨大的玻璃橱柜。 金环径直走向其中一个,橱柜门无声滑开,面无表情地站了进去。 她回头,用眼神示意顾亦安。 顾亦安有样学样,走进了旁边的橱柜。 门合拢的瞬间,一道柔和的红色光芒,从头顶扫下,缓缓掠过他的全身。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数据采集完毕。” “正在进行三维建模……” “模型建立成功,开始进行衣物适配性制作。” 话音刚落,面前的墙壁向两侧敞开。 一套完整的衣物,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从内到外,一应俱全。 纯棉的内裤,吸汗的袜子,一件贴身的黑色皮质紧身战斗服,外面还有一件深棕色的翻毛皮夹克。 衣架上,甚至挂着一副黑色墨镜。 顾亦安伸手拿起那件战斗服。 皮质柔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接缝处看不到任何线头,浑然一体。 他穿上衣服。 一种前所未有的贴合感包裹了全身。 这衣服不像是制作出来的,更像是从他皮肤上长出来的一样。 每一个关节的活动,每一块肌肉的伸缩,都毫无阻碍。 拿起墨镜戴上,眼前的微光世界,瞬间变得清晰锐利。 他又摘下来,随手挂在皮夹克的领口。 当他走出橱柜时,金环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那里等他。 她脸上的表情,是职业化的严肃,再也找不到半分过去的慵懒松散。 顾亦安注意到,他们没有任何武器。 连一把最简单的匕首都没有。 但他没有问。 他已经学会了,在这里,观察比提问更重要。 两人来到一个电梯前。 电梯没有任何按钮。 他们站进去,门自动合上,电梯平稳上升。 “叮——” 电梯门打开。 眼前的场景,让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了未来感的纯白金属。 取而代之的,是粗陋、原始的石头建筑。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没有窗户,仅靠墙壁上一盏瓦数很小的老式灯泡照明。 房间里摆着几张简陋的木桌,一个同样穿着翻毛皮外套的青年男子,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 听到电梯声,他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 看到金环和顾亦安,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是金少尉和顾专员吧?” 少尉? 顾亦安瞥了一眼金环,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我是周振,负责接应你们。” 没等顾亦安说话,金环已经开口,声音干脆利落。 “是我们。时间紧,带我们过去。” “好,好,这边请。” 周振连忙转身,推开房间里一扇厚重的木门。 门外,是一条同样由石头堆砌而成的走廊。 周振推开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 两样东西,同时袭来。 第一,是光。 无比刺眼的阳光,让顾亦安的眼睛瞬间刺痛,几乎流下泪来。 第二,是冷。 深入骨髓的寒冷,其酷烈程度,丝毫不亚于西伯利亚的黑松林。 零下二十度,甚至更低。 顾亦安赶紧从领口取下墨镜,戴上。 刺眼的光线被隔绝,视野变得无比清晰。 他抬头看天。 天空蓝得像一块纯净的宝石,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美得极不真实。 收回投向天空的视线。 眼前,是一个极其开阔的院落。 地面铺着粗糙不平的巨大石板,缝隙间还积着薄薄的冰雪。 顾亦安转过身,回看身后。 那扇平平无奇的木门,竟是嵌在一座雄伟的石头建筑上。 不,这不该称之为建筑。 它更像一座堡垒,一座完全由粗砺巨石,堆砌而成的堡垒,沉默地矗立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充满了原始而冰冷的压迫感。 院子里,一队队赤裸着上身的军人,正冒着腾腾热气,在寒风中跑步、格斗。 口号声震天。 目光扫过那些赤膊的军人,清一色的亚洲人面孔。 他们的身材,异常高大健壮,赤裸的上身在严寒中蒸腾着白雾。 眼神里没有丝毫多余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坚决。 但顾亦安的注意力,很快被他们的格斗技巧所吸引。 那些动作的丑陋、别扭 …… 是动势! 他的心头一震。 难道这里全是觉醒者? 不。 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人的动作空有其形,却无其神。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蓄力动作,只做到了三级。 他们不是觉醒者。 他们是体质被强化到极限,然后被灌输了动势基础的,普通人。 就在顾亦安为此心惊时,周振的声音,适时响起。 “二位,这边请。” 他脸上热情的笑容,与这冰天雪地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振领着他们,绕过正在训练的队伍,走向院落的大门。 一辆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不是任何高科技载具,而是一辆需要牲畜牵引的、简陋的马车。 周振快步上前,殷勤地拉开了车门。 “请上车。” 顾亦安和金环坐了进去。 马夫一扬鞭,马车开始前进。 颠簸。 剧烈的颠簸。 坑洼不平的石头路面,配上原始的木头车轮,顾亦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他强忍着不适,透过车厢狭小的窗口,观察着外面。 车窗外的景象,随着车身不断晃动。 一座城市。 街道两侧,是清一色的石头建筑,粗犷,简陋,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感。 屋顶和路边的角落里,还残留着未融化的积雪。 那片刺眼的白,与建筑的灰黑形成鲜明反差。 这里没有贫穷,只有原始。 一种与他所知的时代,彻底断裂的原始。 没有汽车,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和他乘坐的这种马车。 路边的小商贩,售卖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水果和兽皮,行人的衣着,也大多是厚重的皮毛和粗布。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里是哪里? 他将所有已知的国家和地区,在脑中过了一遍。 没有一个地方对得上号。 他又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位置几乎就在头顶。 赤道附近? 他立刻推翻了这个结论。 赤道附近,怎么可能有这种能把人冻僵的温度。 穿越到古代? 更不可能。 那个房间里电梯、灯泡,否定了这个猜想。 那么,是平行世界? 书豪在宗世华基地说过的话,在他脑中闪过 ——时间旅行与平行世界,都是早已被证实的科学猜想。 可眼前的一切,依然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矛盾。 拥有电力的落后城市。 地处赤道附近,却酷寒彻骨的诡异气候。 所有已知的地理和物理常识,在这里完全失效。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拙劣的舞台剧布景。 东拼西凑,处处都是违和感。 第243章 秦少校 马车很快驶出城区,在一条崎岖不平的石头路上颠簸。 一座孤零零的黑色城堡,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 马车在城堡门口停下。 “到了。” 周振跳下车,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秦少校已经在等你们了。” 城堡的外墙,由巨大的黑色岩石堆砌而成,粗犷而狰狞。 但在寒风的侵蚀下,棱角已被磨平,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沉重。 内部,却出人意料的古色古香。 温暖的壁炉,厚重的地毯,墙壁上挂着精美的挂毯,与外界的冰冷荒凉,判若两个世界。 周振带着两人,直接上了二楼。 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他收敛了所有表情,恭敬地叩击三声。 “进来。”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里面传出。 周振推开门,对顾亦安和金环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识趣地留在了门外。 房间很大。 主位上,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乎被一个肥硕的男人完全填满。 他剃着光头,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下巴上留着一小撮极具个性的胡子,脸上挂着弥勒佛般,和善可亲的笑容。 两颗饱满油亮的核桃,在他肥厚的手掌中,慢条斯理地碾磨着,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这就是秦少校。 他的身侧,站着一名气息如孤狼的军官,眼神死死地锁在顾亦安身上。 而在他们对面,则站着两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那两人穿着同款的皮夹克,一个年老,一个戴着眼镜,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惶恐。 秦少校的目光,落在顾亦安身上,和善的笑容里渗出一丝玩味的审视。 “哦?阁下就是总部新派来的,那位万里追魂的天眼大师?” 顾亦安对着他,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天眼门,顾亦安,见过秦少校。” 这个江湖气息十足的礼节,是他精心设计的身份烙印。 “大师?” 秦少校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手中核桃碾磨的声音蓦地一停。 “倒也新鲜。希望……别和这七个废物一样,让我失望。” 七个? 顾亦安的余光,扫过对面那两个神情惶恐的男人,心头微动。 “那就让我们开开眼吧。” 秦少校抬了抬肥厚的下巴。 顾亦安眼帘微垂:“不知少校要找何人?” 秦少校的视线,转向那位老者。 “让我们的刑侦专家,费老,给天眼大师,好好讲讲。” 被点名的费老,身体剧烈一颤,连忙躬身,他看向顾亦安的眼神无比复杂。 刑侦专家与玄学大师。 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讽刺。 但费老眼中的轻视,只是一闪而逝,随即换上了无比认真的表情。 “我们要找的人,代号魅影。” “中级觉醒者,极其擅长隐匿与反追踪,我们已经跟丢了半个月,始终无法锁定其位置。” 顾亦安将“天眼门传人”的高冷姿态端得十足。 他微微颔首。 “我需要一件与此人有深度羁绊的物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羁绊越深,锁定越准。” 费老看向秦少校,见对方微微点头,他立刻从桌上的一个金属盒里,取出几样东西。 一副墨镜、一枚弹壳、一条带着暗沉血迹的布条。 那副墨镜的款式,与顾亦安和金环鼻梁上的,一模一样。 顾亦安直接拿起了墨镜。 他扫视四周,缓缓开口。 “施法需要绝对安静,心神合一,方能洞察天机。” “请诸位,切勿打扰。” 秦朔很干脆地一挥手,他身后的军官和那两名专家,立刻屏住了呼吸。 顾亦安盘腿坐在地毯上,将墨镜放在面前。 然后,他开始了他那一套故弄玄虚的“施法前摇”。 闭目,凝神,呼吸吐纳。 口中念念有词,念的都是些没人听得懂的,他自己胡编乱造的“往生咒”。 手指时而并拢如剑,在空中虚画,时而掐出玄奥的法印。 一套流程,一丝不苟,充满了仪式感。 他能感觉到,几道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身上,混杂着紧张、期待,以及最后一丝怀疑。 戏码做足。 顾亦安伸出手指,指尖精准地点在墨镜冰冷的镜片上。 “天眼,开!” 他低喝一声,神念一沉。 黑暗的视野中,几乎没有杂乱的彩色丝线。 一条异常明亮的金色轨迹,清晰地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就是它了。 顾亦安的神念,狠狠扎了进去。 嗡—— 感官随即联通。 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右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它正拿着一块软布,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一柄通体漆黑的手枪。 动作很慢,很稳,透着一种异样的耐心,因为整个过程,完全由这一只手独立完成。 感知里,感觉不到另一只手。 顾亦安集中精神,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抬起左手。 看到了,左边的衣袖空空荡荡。 手腕以下,空无一物。 一个平整的,早已愈合的伤疤。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顾亦安心底炸开。 那个断口的位置…… 分毫不差。 正是他自己手腕上,那块黑色腕表所在的位置。 她斩断了自己的手。 用这种方式,摆脱了那个东西。 顾亦安的意识,猛地抽离。 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左腕,那块纯黑的腕表,仍静默地贴着皮肤,像一块无法摆脱的尸斑。 一个断臂的女人。 一个为了活命,能对自己下此狠手的女人。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样一个存在,会成为牵动数亿人生死的关键? 让“创界”都如此兴师动众地寻找。 魅影如何,与他无关。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完成任务,活下去。 否则,不止是他和金环,以创界科技的行事风格,很难说会不会牵连到家人。 顾亦安压下心中所有的惊骇,缓缓收回了点在墨镜上的手指。 “如何?” 秦少校声音响起,那和善的语调里,满是期待。 顾亦安抬起头,眼神装得无比悠远。 “我已窥见其踪,但需一份地图,以定其方位。” 他根本不需要地图。 那个女人的方位和距离,在他脑中清晰得如同导航。 他要地图,纯粹是想看看,这鬼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不等秦少校吩咐,那个戴眼镜的专家,急切地从怀里取出一卷图纸,在桌上摊开 。 地图的材质很特殊,泛着暗黄的光泽,由某种未知的兽皮硝制而成。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心头猛地一沉。 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图上没有他熟悉的国境与大陆板块。 十几个形态各异的政治实体,散布在地图的各个角落。 它们之间,是大片代表着无主之地的空白区域。 不过,这些空白区域,也并非空无一物,零星的地名标注点缀其中,昭示着某些聚落或据点。 顾亦安的视线,很快被一个特殊的地方吸引。 地图的一角,一个曾经的国家疆域,被人用刺目的红色,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叉。 那里的一切信息,都被粗暴地抹去了。 顾亦安压下心中的惊骇,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位置。 视线重新落回地图,在那匪夷所思的地理比例尺上短暂停留。 他脑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张地图并不完整。 那个匪夷所思的比例尺,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图上所绘的一切,仅仅是这个世界微不足道的一角。 它所代表的真实疆域,广袤到令人心悸。 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整张地图的所有信息,牢牢刻印在记忆之中。 随即,顾亦安伸出手指。 指尖隔空划过大半张地图,最终,笃定地按在了其中一个点上。 “此方,可是东?” “是。”眼镜专家点头应道。 顾亦安的手指,在奇异的兽皮地图上空缓缓滑过。 指尖落下。 “向东,一千五百里。” 他吐出几个字,笃定地按在一个名为“青阳”的区域。 “这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室内死寂。 “青阳……” 秦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点,满脸狐疑。 沉默中,那名戴眼镜的中年专家,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不可能!要去青阳,必须横穿碎骨荒原,魅影不可能——” 噗。 一声轻微的、果肉破裂般的声音。 眼镜专家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残影,甚至还未完全从秦少校手中敛去,那专家的额头正中,已经多了一个圆形物体,红白之物正从中周围缓缓渗出。 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质疑上,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颗核桃,安静地、完整地,镶嵌在他碎裂的额骨里。 秦少校甚至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对着顾亦安和善地笑道。 “我讨厌蠢货。” “更讨厌,嫉贤妒能的蠢货。” 顾亦安的眼角肌肉,在那一瞬间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看似和善的胖子,力量的控制精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用一颗核桃,不是击穿,而是“镶嵌”进人的头骨。 其实力,远超自己想象。 是高级觉醒者 秦少校喜怒无常,杀伐随心。 顾亦安终于明白,为何最初的七名专家,如今只剩下两个。 地上的尸体就是答案。 从那眼镜专家不等吩咐,就献上地图时,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而之后的质疑,不过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在这里,任何自作主张和忤逆,都是死罪。 “好。” 秦少校站起身,肥硕的身躯,竟带着山峦般的压迫感。 “既然找到了,现在就出发。” 他对着身边那名阴鸷军官偏了偏头。 “韩少尉,带他们去拿武器。现在就走。” 韩少尉对顾亦安和金环做了一个手势。 “跟我来。” 他领着两人,走向一个位于地下的房间。 厚重的石门滑开,一间巨大的武器库,呈现在眼前。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从冷兵器时代的刀剑,到造型奇特的热武器,琳琅满目,像一个战争博物馆。 金环径直走向一排战术匕首前,抽出两柄细长匕首,又拿起一把手枪,动作娴熟地检查着。 而顾亦安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一切。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武器库最深处。 呼吸,在这一刻几近停滞。 那是一柄柄庞大的步枪,枪管粗壮得惊人,枪身上折叠着一柄刃长刀。 整把枪透着一种冰冷、野蛮的科技感。 和他在圣僧格天眼加持下,看到的那个冰雪世界里的武器, 一模一样! 这里……就是那个世界。 父亲。 我到你的世界了。 第244章 冰原 金环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愣着干什么,走。” 一句话,将顾亦安被震慑到几乎停滞的思绪,强行拉回现实。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脸上没有流露分毫。 目光从那排狰狞的巨大步枪上挪开,转身在旁边的武器架上,取了一柄手枪和几个备用弹匣。 手枪被他顺手别在腰后,翻毛皮夹克的下摆,正好能将其完全盖住。 这不是用来冲锋陷阵的,只是为了防身。 在这鬼地方,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韩少尉领着他们离开武器库,回到城堡一层。 秦少校已经从楼上下来。 他换上了一件厚重的雪白毛皮大衣,肥硕的身躯更显臃肿,锃亮的光头在壁炉火光下,反射着油润的光。 “出发。” 命令简洁得像一柄冰刀。 说走就走。 用脚走。 一行人走下城堡的台阶,踏上外面冰冷的石板路,径直朝着荒原的方向走去。 顾亦安脑子有点懵。 一千五百里。 就这么走过去? 这是某种考验,还是这个世界的行事风格,本就如此疯狂?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乱问,这是纪律。 在一群看不透深浅的怪物面前,保持神秘感,远比暴露无知要安全。 他沉默地跟在队伍后面,脚步不紧不慢,任由割脸的寒风灌入衣领。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 绕过城堡侧面。 眼前的景象,让顾亦安明白了自己纯属想多了。 一辆造型奇特的雪橇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身由某种黑色的金属、和木材混合制成,线条硬朗,充满了工业感。 雪橇的滑板下,并非光滑的平面,而是布满了细密的、不断起伏的金属鳞片,似乎能适应各种复杂的地形。 而拉车的,是五条巨犬。 不,那绝不是地球上的任何犬类。 它们的体型,比成年的阿拉斯加还要大上一圈,身形更修长,肌肉线条充满了爆发力。 唯一的共同点,是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傻气的眼睛,和二哈如出一辙,透露出一种奇异的温顺。 车夫是一名裹着厚厚皮毛的中年男人,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 看到秦少校过来,他立刻跳下车,拉开车厢门。 “少校。” “上车。”秦少校率先坐了进去。 车厢不大,但设计得很精巧,容纳七八个人绰绰有余。 前排正中,是一张极其宽大奢华的独立座椅,显然是秦少校的专座。 那名气息阴鸷的韩少尉紧挨着他坐下。 顾亦安、金环,还有幸存的刑侦专家费老,则挤在后排狭小的座椅上。 车夫回到驾驶位,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口令。 “驾!” 五条巨犬肌肉贲张,同时发力。 雪橇车猛地向前一冲,一股强烈的推背感,死死将顾亦安按在椅背上。 雪橇驶离城堡,速度越来越快。 几乎是同时,两辆体型更大、同样由五头巨犬牵引的雪橇车,从后方无声地追了上来。 一左一右,影子般护卫在他们两侧。 韩少尉拿起一个类似对讲机的通讯器,言简意赅。 “匀速前进,注意警戒。” 三辆雪橇车组成的品字形编队,在广袤无垠的雪原上开始飞驰。 直到此刻,顾亦安才真正理解,地图上为什么没有道路。 因为整个世界,都是路。 一望无际的纯白雪原,平坦得像一张铺向天际的画纸。 车厢内,一片死寂。 秦少校在闭目养神 。 金环靠在角落,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费老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底深处藏着惊魂未定。 顾亦安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将进入这个世界后看到、听到的一切信息,在脑海中疯狂地拆解、分析、重组。 首先,可以确定,这里并非科技落后。 恰恰相反,他们的科技树点得极其刁钻。 微观层面,拥有解构重组人体的高维传送技术,拥有与生命体征绑定的生物腕表,拥有威力恐怖的单兵枪械。 宏观层面,却原始得令人发指。 没有大型工业,没有石油化工,甚至连树木都极其稀缺。 唯一的能源似乎是太阳能。 可缺少大规模的工业基础,就造不出高效的储能设备,只能满足最基础的照明、和小型仪器供电。 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世界。 一个将所有资源,都倾斜到了战争与个体强化上的畸形文明。 这到底是哪里? 顾亦安脑中闪过宗世华基地里,书豪那张顶着鸡窝头的、喋喋不休的脸。 他真想把那个家伙抓过来,按在窗户上,让他好好看看。 时间旅行? 平行世界? 这鬼地方,到底属于哪个该死的科学猜想? ..... 雪橇犬的耐力,简直堪称变态。 以极高的速度奔行了两个小时,丝毫不见疲态。 数个小时后,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建筑群。 车队的速度放缓,驶入了一座小镇。 这是一座完全建立在冰原上的城镇。 没有陆地。 这里的房屋,无一例外,都由那种深黑色的岩石砌成。 建筑表面平滑得诡异,找不到一扇窗户。 所谓的门,也只是一块厚重的石板,严丝合缝地嵌入墙体。 屋顶上,看不到任何烟囱的痕迹。 顾亦安注意到,石头表面有极其细微的线路纹理,显然具备少量蓄电的功能。 镇上看不到一个烟囱。 没有可以燃烧的木材,意味着他们无法通过燃烧取暖。 难怪那些士兵的体质强悍到变态,这是残酷环境逼迫下,一代代人完成的适应性进化。 韩少尉回头对顾亦安几人说。 “休整三十分钟。” 众人下车。 街道上行人零星,同样穿着厚重皮毛,眼神里是对严寒早已习惯的麻木。 顾亦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太阳。 位置已经偏西。 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腕表。 【34:17:21】 四十八小时制的时间,此刻感觉格外漫长。 短暂的休整很快结束,车队再次上路。 ........ 又是三个小时的急行军。 前方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平坦的雪原上,出现了一些嶙峋的黑色岩石,像一根根戳破雪地的骨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车队缓缓停下。 韩少尉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 “少校,是魔族。” 顾亦安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雪原的尽头。 地平线上。 一排蠕动的黑影,正在缓缓浮现。 凭借远超常人的视力,顾亦安看清了那些黑影的真实样貌。 战魔。 他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词。 原来如此。 那些曾自诩为“神族”的怪物,在这个世界,被称为“魔族”。 视线扫过,前方至少有五十多只。 它们在雪原上静静伫立,一动不动。 没有嘶吼,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有一道道精准的目光,跨越遥远的距离,死死锁定在车队之上。 那眼神里没有智慧,没有情感。 只有纯粹、冰冷的杀戮本能。 闭目养神的秦少校终于睁开了眼。 他只淡淡扫了一眼地平线上的黑影,语气平静无波。 “一群低等战魔而已,清理掉就是。” 韩少尉立刻拿起通讯器,声音冷硬,开始下达指令。 “下车,组成防御阵型。” “保护雪橇犬。” “重机枪准备,保持匀速前进。” 命令下达的瞬间,侧面两辆雪橇车的车顶无声地滑开。 两挺黝黑的重机枪缓缓升起,枪口直指远方的魔族阵线。 紧接着,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车上跃下。 他们行动迅捷,迅速在车队前方散开,一半人手持狰狞的冷兵器,另一半则端着顾亦安从未见过的枪械。 让顾亦安感到心惊的,是这些士兵的年纪。 面罩和头盔遮住了他们的脸,却掩盖不了他们尚未完全长成的身形轮廓。 那分明是一群少年。 十五岁?还是十六岁? 然而,真正让他瞳孔收缩的,是他们手腕上佩戴的东西。 ——与他腕上别无二致的黑色生物腕表! 一个念头瞬间贯穿了顾亦安的脑海。 这些人…… 是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第245章 碎骨 车队并未停下。 速度只是稍稍放缓,以一种恒定的的节奏,碾过积雪,朝着地平线上的那群黑影逼近。 冰冷的空气,是丈量距离的唯一标尺。 五百米。 三百米。 一百米。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撕裂了雪原的寂静。 为首的战魔动了。 它四肢着地,猛地弹射出去,带动了身后整个族群。 五十多只战魔,化作五十多道黑色的利箭,朝着车队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 它们奔跑的姿势,扭曲而高效,掀起的雪沫,在身后拉出长长的白线。 “开火!” 韩少尉的命令干脆利落。 哒哒哒哒哒——! 护卫雪橇车顶部的两挺重机枪,瞬间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大口径的子弹,在空气中拉出灼热的轨迹,精准地覆盖了冲锋的战魔群。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战魔,瞬间被撕裂。 一只被子弹拦腰打断,上半身在惯性下翻滚着飞出十几米,却依旧用双臂在雪地里疯狂刨动,试图继续前进。 另一只的头颅被当场打爆,黑色的汁液混合着碎骨四溅,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果然,爆头才是唯一的解法。 顾亦安的视线穿过弹雨,死死锁定了战魔群中几个特殊的个体。 它们的手臂,已经异化成丑陋的骨质枪管。 其中一只,在冲锋的过程中, 抬起那截怪异的枪臂。 没有火光,没有轰鸣。 只听“崩”的一声闷响,像是筋腱绷断的声音。 一团拳头大小的血肉组织,从骨质枪管中喷射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旋转着砸了过来。 砰! 血肉炮弹,精准地命中车厢侧面,炸裂开来。 滋滋作响声中,坚固的黑色金属车壁,被腐蚀出一个冒着青烟的窟窿,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 射程很短,但近距离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 呼吸间,战魔的前锋,已经冲破了机枪的火力封锁,逼近到三十米内。 车队前方的十名年轻士兵,动了。 他们没有丝毫畏惧,迎着冲来的怪物,主动发起了反冲锋。 一名士兵身体微沉,脚下发力,一个匪夷所思的拧转。 是动势! 而且是十级蓄力爆发! 他的速度瞬间提升到极致,手中的长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从一只战魔的脖颈处抹过。 巨大的头颅,冲天而起。 这些士兵的动作,干净、利落、致命。 他们,竟然都是中级觉醒者! 十名中级觉醒者,配合默契,枪械与冷兵器穿插使用,组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防线。 战魔的数量,在急剧减少。 顾亦安的眼角,捕捉到一个诡异的细节。 那些死去的战魔,身体并未像预想中,崩解成飞灰,浮出始源血清。 它们的尸体保持着完整。 不,不是没有始源血清。 在战魔尸体倒下的瞬间,一缕微弱的橙色光芒,从它们体内溢出。 却并未升腾,而是诡异地沉入了下方的冰层,被大地所吸收。 而那些士兵,在战斗中有意无意地,都会避开战魔尸体所在的区域。 战场的局势,已经完全倒向人类一方。 胜利在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巨响,从战场中央炸开。 位于战场中的一片冰面,毫无征兆地向上拱起,然后猛然炸裂。 无数冰块,伴随着积雪冲天而起。 一辆护卫雪橇车,瞬间被恐怖的冲击波掀飞,在空中翻滚着砸向远方。 车上的三条巨犬,在半空中就化作了模糊的血肉。 那个巨大的冰窟窿里,五个庞大的黑影,闪电般窜出。 畸变体! 顾亦安的瞳孔狠狠一缩。 他对这种怪物的速度,有着最惨痛的记忆。 重机枪根本无法锁定它们,子弹永远只能追逐着它们留下的残影。 五只畸变体,疯狂地冲击着那道由十名士兵组成的防线。 叮叮当当的兵刃碰撞声,混合着人类的闷哼、与怪物的嘶吼,响成一片。 战局瞬间逆转。 一名年轻的士兵,躲过了正面的一爪,却没防住身后另一只畸变体的尾击。 噗嗤! 那条布满骨刺的长尾,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士兵的后脑。 他的身体猛然僵住。 下一秒,年轻的躯体便迅速风化、剥落,在寒风中崩解成漫天飞灰。 十滴橙色的始源血清,从溃散的身体中浮现。 它们刚刚升起,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没入下方的冰层,消失不见。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沉。 这一幕,与战魔死后的情景截然相反,却又诡异地相似。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人类觉醒者,死后身体崩解。 而这里的战魔,却能留下完整的尸体。 究竟谁,才是强行融合力量的“外来者”? 谁,又是这片冰封大地……真正的主人? 战斗还在继续。 这些稚气未脱的觉醒者,依旧没有一人后退,用自己的血肉,死死地挡住了畸变体的冲击。 然而,就在战局最惨烈、最胶着之际。 那五只畸变体,像是同时收到了无形的指令,攻击的动作蓦地一顿。 它们没有丝毫恋战,转身,用一种近乎逃窜的姿态,跃入那个巨大的冰窟,瞬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残存的十几只战魔,也跟着它们,一同跳了下去。 它们逃了。 战场上,只剩下满地的战魔尸体,一辆侧翻报废的雪橇车。 韩少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通过通讯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下达指令。 “整合幸存者,清点人数,五分钟后继续前进。” 战场重归死寂。 幸存的士兵们依令而行,他们为战死的同伴收殓遗物。 那里没有尸体。 只有一堆被鲜血浸透的空荡衣物,和下方被染成暗红色的冰面。 与之形成诡异对照的,是四周那些残破的战魔尸骸。 几人收回视线,将幸存的雪橇犬聚拢,安置在仅剩的那辆护卫车上。 很快,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向韩少尉汇报。 “报告,觉醒卫队整合完毕。” “死亡五人,幸存五人。” “雪橇犬,剩余七条。” 顾亦安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向自己所在的车厢。 车厢内一片死寂。 秦少校,韩少尉,费老,金环,还有负责驾车的士兵。 算上自己,这里有六人。 而另一辆车上,就是那五名幸存下来的觉醒者。 整个队伍……只剩下十一人了。 秦少校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平静,仿佛外面那场惨烈的战斗,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 金环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眼神有些复杂. 那里面有怀念,有麻木,更有一丝被埋藏在最深处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悲哀。 顾亦安忽然觉得,金环,或许曾经就是那些士兵中的一员。 而坐在后排的费老,脸色惨白,身体因为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死死抓着前方的座椅扶手,衣袖向上滑去,露出手腕。 上面,同样有一块纯黑色的腕表。 顾亦安心中了然。 这位刑侦专家,和自己一样,也是被“派”来的。 而秦少校和韩少尉的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车队,只剩下两辆雪橇了。 他们重新启程,朝着地图上“碎骨荒原”的腹地,继续前进。 顾亦安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刚才的战斗,更像是一次试探,或者说,一个开胃菜。 又是几个小时的疾驰。 突然。 顾亦安感觉身下一沉。 不是路面的颠簸,而是一种被抽空支撑的,悬空的失重感。 “不好!” 韩少尉的吼声,在车厢内炸响。 但已经晚了。 咔嚓——轰! 整片冰面,像脆弱的玻璃,在他们脚下彻底碎裂。 两辆雪橇车,连同车上所有的人和犬,毫无反抗之力地朝着下方坠落。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吞没了整个世界。 第246章 潮汐天幕 雪橇车,正在疯狂下坠。 沉重的金属外壳与碎裂的冰块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天旋地转。 冰冷的液体,从车厢的每一个缝隙、每一个破口疯狂倒灌,瞬间吞没了光明与声音。 世界,沉入深渊。 顾亦安的大脑,却在这一刻异常清醒。 冰水强行灌入口鼻,一股独特的苦涩与咸腥味,瞬间在味蕾上引爆。 是海水。 这片冰盖的下方,不是什么内陆湖。 而是一片真正的、深不见底的海洋! 曾是G47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被称为“魔族”的生物,天生就拥有着两栖的构造。 在水中,它们的行动非但不受影响,反而会变得更加诡异、迅捷,也更加致命。 水下漆黑一片。 哪怕顾亦安如今的目力远超常人,在这里也与瞎子无异。 多待一秒,就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出水! 这个念头,成了唯一的本能。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前一道肥硕的黑影,以更快的速度,直接撞碎了变形的车厢壁。 是秦少校。 那肥硕的身躯,在车厢落水瞬间已经,就已撞破车厢冲出。 顾亦安不再犹豫。 他双腿在变形的车厢内壁猛地一蹬,整个人借力窜出。 中级觉醒者的身体,在这一刻展现出惊人的力量。 冲出车厢的瞬间。 他眼角余光,瞥见另一道身影也紧随其后。 金环。 她的动作同样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慌乱。 顾亦安没有理会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能自保已是极限。 那个叫费老的老头,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诡异的是,预想中来自水下的袭击,并未出现。 周围死寂得可怕,只有水流的暗涌。 顾亦安不敢怠慢,双腿发力,身体笔直地向上急冲。 哗啦! 他冲破水面。 这是一个巨大的冰窟窿,边缘是锋利的断裂冰层。 他单臂在冰面上一撑,身体借力,轻盈地跃了上去。 紧接着,金环也跃了出来。 随后,是那五名幸存的年轻士兵,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跃出水面。 让顾亦安有些意外的是,最后一个人影,也挣扎着爬了上来。 是费老。 他浑身湿透,剧烈地咳嗽着,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但终究是活了下来。 顾亦安瞬间明白。 能被“创界”选中,通过那种高维传送来到这里的人,绝不是普通人。 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刑侦专家,同样是一名觉醒者。 秦少校早已站在不远处的冰面上,那张肥脸上阴沉的可怕。 他第一个冲出水面,反应最快,身上几乎没怎么沾水。 那件厚重的雪白毛皮大衣,被他随手一抖,上面的水珠被甩飞,瞬间恢复了干爽蓬松。 顾亦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贴身的黑色皮质战斗服,显现出真正的价值,冰水没有渗透分毫,皮肤依旧干爽,只是体温被夺走了一些。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 黑色的屏幕亮起。 【42:59:56】 按照这个世界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制,现在大概相当于晚上九点半。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夜空。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天上,挂着一轮熟悉的,清冷的月亮。 繁星点点,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闪烁。 顾亦安虽然天文知识有限,但有一些星辰的组合,早已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 很快,在月亮不远处,找到了几颗明亮的星辰,组成了一个他刻在骨子里的形状。 北斗七星。 清晰,明亮,就那样安静地悬挂在天空之上。 这里…… 是地球? 这个认知化作一股无声的电流,让他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阵麻意。 一个赤道附近却冰封万里,物理规则混乱,地理环境匪夷所思的地方。 它的天文坐标,却与地球完全重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一个被隐藏起来,与世隔绝的大陆? 是平行时空的投影? 还是……一个被精心伪造的巨大牢笼? “扑通。” 一声闷响,打断了顾亦安的思绪。 是那个驾车的士兵,他也被一名觉醒者士兵,顺手从水里拖了上来,丢在冰面上。 他穿着普通的皮毛衣物,此刻浑身湿透,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体温迅速流失,嘴唇已经发紫。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呻吟,只是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僵硬,一层白霜迅速覆盖了他的睫毛。 他是个普通人。 韩少尉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快步走到秦少校面前。 “少校,雪橇车毁了。” “没有雪橇,我们无处躲避——潮汐天幕。”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指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距离天幕降临,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向东三百里,有一座废弃的前哨站,我们必须立刻徒步赶到那里。” 潮汐天幕? 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顾亦安的目光转向金环,寻求解释。 金环立刻会意,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一种定时出现的致命现象。” “每天四十五点开始,持续到次日凌晨三点,整整六个小时。” “在此期间,我们必须待在完全密闭的掩体里。” 顾亦安立刻抬起手腕。 腕表屏幕上,冰冷的数字无声跳动。 【43:01:40】 距离四十五点,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他没有追问暴露在户外的后果是什么,能让这群悍不畏死的觉醒者如此忌惮,暴露在外的后果,不言而喻。 秦少校思索片刻,肥硕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吐出两个字。 “出发。” 韩少尉立刻转身,对着幸存的众人,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全体急行军!” 话音落下,秦少校和韩少尉,已经当先跑了出去。 秦少校那肥胖的身体,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姿态,在冰面上高速移动,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几乎眨眼间就到了百米开外。 那速度,甚至比之前的巨犬雪橇还要快上一几分。 金环和五名士兵毫不犹豫地跟上。 顾亦安也立刻迈开脚步,奔跑起来。 队伍里,只有费老显得有些吃力。 他虽然也是觉醒者,但看样子只是初级,身体机能的强化有限,只能拼尽全力,勉强吊在队伍的末尾,不至于被彻底甩开。 没有人回头去看那个倒毙在冰面上的车夫。 也没有人去管在队尾苦苦支撑的费老。 弱小,就等于死亡。 这是一个不需要言明的真理。 一个多小时的狂奔后,四周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只有月光下偶尔闪过的黑色岩石,证明他们还在移动。 顾亦安抬起手腕。 【44:30:01】 只剩下半小时了。 前方秦少校陡然加速,整个队伍的阵型,被拉得更长。 秦少校和韩少尉在最前方,几乎成了两个小黑点。 顾亦安和金环紧随其后。 再后面,是那五名年轻的士兵。 最后,则是已经快要被黑暗吞噬的费老的身影。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些稀疏而低矮的黑色剪影。 前哨站! 顾亦安再次看了一眼腕表。 【44:57:00】 还有三分钟! 他猛地提速,榨干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朝着那片黑影冲刺。 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小镇。 所有的建筑,都由那种粗砺、厚重的黑色岩石搭建,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韩少尉的目标很明确,他带着众人,直奔入口处一间最大的石屋。 “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 顾亦安进屋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 费老还没到。 秦少校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关门。” 【44:59:57】 一名士兵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着那扇厚重得不像话的石门。 就在石门即将闭合的最后一秒,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不像人声的喘息。 是费老。 【45:00:00】 天,毫无征兆地亮了。 不是日出的那种光亮,而是一种冰冷、死寂的银白色。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遮蔽了整个天空的圆形银白巨物,正从天际线的尽头,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横扫而来。 轰! 厚重的石门,彻底关闭。 顾亦安的大脑里,还在回荡着那毁天灭地的一瞥。 石屋里没有窗户,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啪。” 清脆的打火机声响起。 一名士兵摸出一块凝固的动物油脂,用火机点燃。 “呼”的一声,一簇豆大的火苗升起,散发出淡淡的鱼油腥味。 士兵将油脂块放在屋子中央一个石盆里。 火苗很小,提供的温度微乎其微。 但那摇曳的光线,总算驱散了部分阴森,在墙壁上投下幢幢人影。 房间不大,约莫三十个平方,除了一张石床和一个石台,再无他物。 十个人靠墙坐下,空间倒也足够。 顾亦安走向屋子最深处的角落,靠着墙壁坐下。 他才刚坐稳,金环便紧挨着他落座,身体紧贴,保持着寸步不离的距离。 她的任务很明确,无论是守护,还是看管。 顾亦安后背贴上冰冷的石墙,大脑却在急速运转,分析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从雪橇被伏击,坠入冰窟,到急行军赶路,再到恰好在最后一秒躲过“潮汐天幕”。 整个过程,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巧合。 巧合得……就像被安排好的一样。 哪里不对劲?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飞速复盘着坠落之后,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人数。 他猛地睁开双眼。 转向身旁的金环,用几乎无法听见的耳语说道: “那个车夫死了,我们幸存下来的人,应该是十个。” 金环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也反应了过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没错。” 顾亦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寒意。 “你数数,现在屋里有几个人。” 金环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缓缓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影。 秦少校。 韩少尉。 刚刚缓过气来的费老。 顾亦安。 还有她自己。 这是五个。 然后是那群同样在喘息的年轻士兵。 她的目光在一个个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扫过。 一,二,三,四,五 ……六! 六个士兵。 金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几乎是同一时刻,终于喘匀了气的费老,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他颤抖地抬起手指,指着那群士兵,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结巴起来。 “少……少校……多……多……多出来一个!” 闭目养神的秦少校,那双小眼睛猛地睁开,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你说什么?” 费老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 “士兵……多了一个!” 唰! 石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射向了那群,挤在角落里的年轻士兵。 第247章 多一个 石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簇在石盆里摇曳的火苗,成了唯一的活物,将十一个人的影子,在粗砺的石墙上拉扯、扭曲。 韩少尉的目光如刀,瞬间锁定在角落里那群年轻士兵身上。 但他甚至没有去数,只是眉头一拧,转头盯住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费老,声音冰冷。 “费老,你看花眼了。” 这不是询问,是命令。 “长途奔袭,精神紧张,出现幻觉很正常。” “好好休息。” 费老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想反驳,却在韩少尉那冰冷的眼神逼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角落里,顾亦安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不需要数。 就在刚才,费老喊出的前一秒,他已经数过了。 不多不少,六个士兵。 而现在,韩少尉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 五个。 不多不少,五个。 一个士兵,凭空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更准确地说,是被从这个空间里……抹掉了。 顾亦安缓缓转头,看向身侧。 黑暗中,金环的目光与他无声碰撞。 她的身体紧绷着,对着顾亦安,几不可察地,缓缓摇了摇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传递了两个信息。 第一,她也看见了,刚才确实是六个。 第二,不要说。 顾亦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说自己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人”,下场可能比闭嘴更惨。 那个冷酷的秦少校,绝不会容忍任何可能动摇军心的言论。 现在,在所有人眼中,费老就是个因为恐惧,而精神失常的老头。 “呼。” 韩少尉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又或者是为了驱散这诡异的气氛, 他从背包里,又摸出一块凝固的油脂,丢进石盆。 火苗“腾”地一下窜高,将屋子照得更亮。 但这亮光,反而让这三十多平米的石头囚笼,显得更加阴森。 墙角堆积的阴影,似乎更浓了。 在更亮的光线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群士兵,就是五个人。 韩少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不再理会瘫在地上的费老,转身向石床方向报告。 “少校,人数无误。” “我们先休整,天幕过去,立刻动身。” 石床上,那个肥硕的身影动了动,发出一个沉闷的鼻音,算是回应。 韩少尉立刻转身,开始安排。 “一人值夜,看火,其他人,休息。” 一名的士兵站了起来,守在石门和众人之间,形成一个警戒夹角。 没有人再去关注费老。 顾亦安和金环在最深处的角落, 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坐下。 金环紧紧挨着他,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 这不是暧昧,这是野兽在面对未知威胁时,下意识抱团取暖的本能。 她的任务是看管、和保护顾亦安。 现在,这个任务的难度,陡然提升了无数倍。 敌人,可能就在他们中间。 金环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顾亦安的耳廓,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栗。 “你先睡,我守上半夜。” 顾亦安没有矫情。 在这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轮流休息是保存体力的唯一方法。 他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即便是中级觉醒者的身体,在经历了坠落、冰水、狂奔之后,也到了极限。 意识,渐渐模糊。 石屋里,只剩下油脂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以及,十个人压抑的,几乎无法听见的呼吸声。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 …… 不知过了多久。 砰——! 一声枪响,在密闭的石屋里,炸雷般轰然爆开。 恐怖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刺痛,嗡嗡作响。 顾亦安猛地睁开双眼,身体的反应快于思维,手中枪口,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金环的反应比他只快不慢,两人瞬间进入战斗姿态。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秦少校肥硕的身体,从石床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那双小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韩少尉和其余士兵,也全都举起了枪,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只有费老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摇曳的火光下,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同一个地方。 门口。 原本站在那里值夜的士兵,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 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风化、剥落,化作漫天飞灰。 在他的脚下,一堆染血的衣物和一把步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十滴橙色的始源血清,从溃散的身体中浮现。 随即,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没入了下方的石质地面,消失不见。 又一个觉醒者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诡异至极。 “谁开的枪!” 秦少校的咆哮,在屋里回荡,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怒。 “自己站出来!” 没有人出声。 黑暗中,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和枪械保险被打开的“咔哒”声。 怀疑的种子,在这一刻彻底爆开。 每个人,都可能是敌人。 顾亦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警惕。 他看向身边的金环,金环也正看着他,眼神询问。 金环以一个极小的幅度摇头,表示她也没有任何发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顾亦安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想知道是谁开的枪,很简单。” 他的声音不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检查枪管。” 一言惊醒梦中人。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冲昏了头脑,陷入了互相猜忌的死循环。 韩少尉的目光一凛,立刻反应过来。 “所有人!枪口朝下,把枪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幸存的四名士兵立刻执行,将手中的步枪,轻轻放在了地上。 金环也收起了那股戒备,将自己的手枪,放在脚边。 顾亦安同样照做。 只有费老,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颤巍巍地放在地上 。 韩少尉快步上前,依次在枪管上轻轻触摸。 冰冷的。 冰冷的。 还是冰冷的。 他站起身,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回头看向秦少校,摇了摇头。 “少校,枪都是凉的。” 这个结果,让刚刚缓和了一点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 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枪声是哪来的? “不对。” 顾亦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他身上。 秦少校那双小眼睛眯了起来,死死盯着顾亦安。 “你又发现了什么?” 顾亦安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那堆衣物和步枪。 “我们检查了所有人。” “但唯独忘了一个。”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死人。” 韩少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立刻大步走了过去,蹲在那堆遗物前。 屋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韩少尉伸出手,在那支孤零零的步枪枪管上,轻轻一抹。 下一秒,他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秦少校,声音干涩。 “是热的。” “他……是自杀。” 自杀?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名训练有素、意志坚定的觉醒者士兵,在值夜的时候,用自己的步枪,打爆了自己的头? 这比他杀,还要荒谬一万倍! “不可能!” 一名士兵忍不住喊了出来,“ 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他是我们中性格最乐观的!”另一名士兵附和。 士兵们的骚动,让秦少校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都给我闭嘴!” 一声怒吼,压下了所有的质疑。 秦少校缓缓走到那堆衣物前,低头看了一眼,那肥硕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那簇火苗完全遮蔽。 “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就像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过。 “潮汐天幕降临的最后时刻,他一定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种东西,会直接侵蚀精神,扭曲认知。” 这个解释,听起来无懈可击。 一种能够让精神错乱的神秘现象,完全说得过去。 “这件事,到此为止。” 秦少校转过身,环视众人,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警告的寒光。 “现在开始,谁再敢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我就让他永远闭嘴。” 屋子里,再也没有人敢出声了。 顾亦安也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秦少校的解释,漏洞百出。 别的不说,他自己就在最后一刻, 也看到了那道横扫天际的银白巨物。 但这种时候,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少校需要一个“真相”,来稳住局面,维持他绝对的权威。 而“精神错乱导致自杀”,就是他给出的标准答案。 谁敢质疑这个答案,谁就是下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顾亦安心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他几乎可以肯定。 哨兵的死,和那个消失的第六个士兵,脱不了干系。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它不仅能凭空出现和消失。 它还能……杀人。 它到底是什么? “韩少尉。”秦少校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 “值夜改为两个人一组。” “明白!” 韩少尉立刻重新安排。 命令下达,新的岗哨很快就位。 两名士兵背靠着背坐在门口,神情比之前还要紧张百倍。 秦少校重新躺回了石床,似乎真的打算休息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晚,再也没有人能睡得着了。 顾亦安和金环,重新回到角落。 “我来守夜,你休息。” 顾亦安的声音压得极低。 金环看了顾亦安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蜷缩起身体,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顾亦安靠着墙,眯起了眼睛,将整个石屋的布局和所有人的位置,都纳入了脑海。 火盆在中央,光线昏黄。 门口,是两个精神紧绷的哨兵。 石床那边,秦少校平躺着,呼吸平稳,似乎真的睡着了。 韩少尉盘腿坐在床边,像一尊雕塑,手中握着枪。 其余两名士兵靠墙侧卧,身体紧绷。 另一边,费老蜷缩在自己右侧一米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金环在自己身边,气息很乱,显然也没睡着。 他强迫自己冷静,呼吸放缓,默默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顾亦安的警惕心,因为长时间的静默,而出现一丝松懈的时候。 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是费老。 那个蜷缩在角落,仿佛已经吓破了胆的老头。 他的身体没动。 但他的右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姿态,一点一点地,伸向自己的怀里。 顾亦安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来了! 在自己的注视下,费老的手,终于从怀里。 掏出了那把银色的小手枪。 瞄准了,熟睡的秦少校。 第248章 鬼影 哒哒哒——! 一连串短促、精准、沉闷的点射声,从石床的方向炸响。 不是手枪的清脆,是步枪的咆哮。 顾亦安的眼角肌肉猛地一跳。 那个盘坐在石床边,一动不动的韩少尉,根本没有睡。 他手中的步枪枪口,不知何时已经抬起,火舌喷吐。 子弹,精准地灌入费老的头颅。 他的脑袋,向后猛地爆开,红的、白的,混杂着骨头碎片,糊满了身后的石墙。 就在枪声响起,子弹命中费老头颅的那一毫秒。 顾亦安的眼睛捕捉到了。 在费老佝偻身躯的侧面,一个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一道瘦长的狰狞黑影,因为那狂暴的动能冲击,而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和显形。 它没有五官。 一张光滑的、酷似畸变体的面孔,却更加瘦小,更加阴冷。 其中一发本该穿透费老身体的子弹,擦着那影子的边缘,呼啸而过。 “呲——” 一声不似人类的愤怒嘶吼,直接在顾亦安的脑海里响起。 那影子只出现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便瞬间消失。 “它在那里!” 顾亦安几乎是吼出来的。 韩少尉的反应快得不像话,他根本没有停顿,枪口随着顾亦安的指向,继续疯狂点射。 哒哒哒哒哒! 子弹暴雨般倾泻在费老尸体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整个石屋都在步枪的怒吼中震动。 火盆里的火苗,被气浪压得几乎熄灭。 但,什么都没有。 除了墙壁上新增的一片狰狞弹孔,那个诡异的影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枪声骤停。 屋子里,只剩下子弹打在石头上,那“叮叮当当”的回响。 还有,每个人粗重的喘息。 费老的尸体,已经开始崩解。 他的身体组织,包括已经被子弹打在墙上的血液、碎肉,正快速沙化,剥落。 三滴橙色的始源血清,从崩溃的躯体中浮现。 随即,一闪而没,沉入石质地面。 地上,只留下一堆被子弹打得破破烂烂的衣物,和那把掉落在旁的银色小手枪。 韩少尉缓缓放下枪,枪管已经滚烫,冒着青烟。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秦少校面说。 “少校,清除了。” 石床上,秦少校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那张肥脸上,没有半分被刺杀的惊慌,也没有半分睡意。 他那双小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冷光。 他根本也没睡。 从费老指出多了一个人开始,这两个人就在演戏。 一场钓鱼的戏。 顾亦安的心,沉了下去。 他、金环、费老,甚至那五名士兵,从头到尾,都是诱饵。 秦少校早就知道,这屋里有东西。 他之前那番“精神错乱”的解释,那番“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警告,根本不是说给众人听的。 是说给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听的。 他在麻痹它。 他在等它动手。 而可怜的费老,成了这场血腥戏剧的牺牲品。 “不。” 秦少校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摇了摇头,那双小眼睛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 “它还在。” “韩少尉,你那一枪,只擦伤了它。” 他看向顾亦安,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 “小子,眼力不错。” 顾亦安没有回应。 他只知道,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被激怒了,正潜伏在这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密闭石屋里。 下一次攻击,只会更加疯狂,更加致命。 在场的所有人,随时都可能变成下一个费老。 “都别动。” 秦少校的命令,让所有刚想挪动身体的人,都僵住了。 “它能影响精神脆弱的人,也能短暂地附身控制。” “现在,所有人都靠着墙,蹲下。” “把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丢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秦少校的语气冰冷而清晰。 “所有东西。武器、弹夹、能量胶、打火机……任何杂物。” “让地面上铺满东西。” 士兵们立刻执行命令,将身上的装备一件件解下来,丢在面前。 金环也面色凝重,将手枪、备用弹夹,一一放在脚边,只留了一把匕首。 顾亦安同样照做。 很快,除了众人栖身的墙边,屋子中央的空地上,铺满了零零碎碎的杂物。 顾亦安瞬间明白了秦少校的意图。 这是对付隐形人的好办法。 只要那个东西移动,就必然会碰到地上的杂物,发出声响,暴露位置。 到那时,迎接它的,将是毫不留情的火力覆盖。 这是一个好办法。 但也是一个蠢办法。 因为在开火的瞬间,谁也无法保证,那个东西身边站着的是谁。 为了杀死那个怪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怪物身边的人,一起打成筛子。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被“顺便”清除的倒霉蛋。 包括顾亦安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了费老死去的那片墙壁上。 墙体上,嵌入了十几颗变形的步枪弹头。 韩少尉刚才的点射,覆盖了很大一片区域。 其中一颗,擦中了那个东西。 那颗子弹上,一定残留着它的组织,或者说,它的“气息”。 顾亦安的脑子飞速转动。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缓缓站起身。 唰!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秦少校和韩少尉的枪口,瞬间都对准了他。 “你要干什么?”韩少尉的声音,充满了杀机。 “别紧张。” 顾亦安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看向秦少校,脸上露出一副故弄玄虚的神棍表情。 “秦少校,强杀,乃是下策。” “此物,非妖非魔,乃是一缕执念不散的怨灵。”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秦少校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神棍的玄虚,只有冷静和不容置疑。 秦少校那双小眼睛,微微眯起。 他盯着顾亦安看了足足三秒。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他看懂了。 他在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明白的方式,传递信息,并且索要行动的授权。 秦少校的脑子转得飞快。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自称“天眼门”的小子,有别的办法。 一个,比用人命去填,更好的办法。 “哦?” 秦少校肥硕的身躯靠在石床上,配合地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三分怀疑,七分好奇。 “那你天眼门,有何良策?” “解铃还须系铃人。” 顾亦安一本正经地胡说:“此物由怨气凝聚,只需取其怨气源头,以我宗门秘法加以净化,便可令其自行退去,保一方平安。” 顾亦安没理会别人的目光,他转向金环,伸出手。 “借你的匕首一用。” 金环微一迟疑,还是将自己的匕首,递给了他。 顾亦安握住匕首,走到那片布满弹孔的石墙前。 用匕首的尖端,开始在那坚硬的石墙上,费力地撬挖起来。 他的目标,是那几颗深深嵌入墙体的弹头。 叮……当…… 匕首尖与变形的弹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石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顾亦安的动作。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顾亦安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匕首和墙壁的弹头上。 他要的,不是随便一颗子弹。 而是,擦中了那个鬼东西的,那一颗。 是哪一颗?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回放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费老倒下的瞬间,子弹的弹道,黑影显形的位置,被擦中的部位…… 一切细节,都纤毫毕现。 就是它! 顾亦安猛地睁眼,匕首精准地撬住了一颗,已经严重变形的弹头边缘。 那颗弹头的位置,正好在费老尸体消失处的右上方。 他手腕发力,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颗弹头被他从墙里撬了出来。 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撬出了它旁边另外两颗。 这是为了保险。 万一自己记错了,多两个样本,总能找到正确的那个。 他捡起三颗弹头,回到自己原来的角落,盘腿坐下。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三颗弹头握在掌心。 “秦少校。” 顾亦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变得更加玄之又玄。 “稍后,我会报出方位,届时,还请少校与韩少尉,闻声即动,以至阳至刚之火,感化该处,万勿迟疑。” 秦少校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闪。 他明白了。 方位,阳刚之火。 这小子,是要给他报点,让自己集火。 但是,怎么报? 说“左边”,“右边”?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太容易出错。 “方位?” 秦少校沉声问道,语气里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不解。 顾亦安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 “我等脚下,即为一方天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每一方位,以墙角为始,横竖丈量。我报几,便是几米。” 他说得云山雾罩,听得那几个士兵一头雾水。 但金环的眼神,却亮了。 她听懂了。 这是一个坐标系。 秦少校的嘴角,在那肥肉的挤压下,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他没有戳破,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洪亮。 “好!本座就信你一次!” “韩少尉,听他号令!” “是!” 至此,沟通完成。 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对此一无所知。 在它听来,这不过是神棍,在交代施法仪式的流程罢了。 顾亦安不再说话。 他闭上眼睛,将后背完全贴紧冰冷的石墙。 手心里,三颗尚有余温的弹头。 他集中全部精神,发动了追踪。 神念,沉入掌心。 他的世界,被抽离了声音与色彩,坠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掌心的三颗弹头,在他的感知中化作三个信息源。 其中两颗,延伸出几条杂乱的,代表着制造者、运输者、以及开枪者韩少尉的痕迹丝线,最终归于虚无。 而第三颗弹头,那颗他认定的弹头。 除了那些杂乱的丝线外,赫然多出了一道……极其黯淡,却又无比清晰的金色轨迹! 找到了! 顾亦安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神念,扎进了那道金色的轨迹之中。 嗡—— 天旋地转。 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被剥离,然后又被强行灌入一个陌生的躯壳。 一种冰冷、诡异、带着无数噪点的灰白视觉,取代了他的一切。 所有的物体,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轮廓和明暗。 它看到了自己。 不,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一个盘腿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顾亦安。 它,就在自己的身边。 距离,不到半米。 它正歪着头,“看”着自己。 第249章 定 这么近的距离。 不到半米。 顾亦安的神念“附着”在那个诡异的灰白视界里,心脏骤然停跳。 它就在那。 歪着头,“打量”着盘膝而坐的自己。 报出位置? 只要他敢开口说一个字,下一秒,秦少校和韩少尉那足以撕碎钢铁的弹雨,就会将他和身边的金环,连带着这个鬼东西,一起轰成肉泥。 秦少校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顾亦安的大脑在极限运转。 赌。 只有一次机会。 要把它从自己身边,逼走! 顾亦安的神念飞速运转,对比着脑海里石屋的立体结构图,瞬间锁定了一个坐标。 一个离自己足够远,却又离那东西足够近,足以惊动它的位置。 “西,二,四。” 顾亦安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屋中,清晰地响起。 “动手!” 轰——! 秦少校甚至没有起身,他手中一把造型粗犷的特制手枪,喷吐出咆哮的火舌。 韩少尉的步枪,几乎在同一时间怒吼。 哒哒哒哒哒哒! 两道交叉火线,精准地覆盖了顾亦安报出的那个角落。 狂暴的子弹,将坚硬的石墙打得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枪声,骤停。 石屋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死死盯着那个被打烂的角落。 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幸存的士兵们,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转为更深的绝望。 失败了? 韩少尉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向顾亦安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怀疑。 秦少校肥硕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那双小眼睛里的寒光,却更盛了。 只有顾亦安知道。 成功了。 就在枪响的前一秒,顾亦安通过那共享的视界,“看”到那个鬼东西猛地一颤。 子弹风暴袭来的瞬间,它动了。 没有声音。 没有气流。 在顾亦安的“视野”里,整个灰白色的世界,发生了一次剧烈的、无声的平移。 它像一道贴着墙壁的影子,以超越人类动态视力极限的速度,在石墙上飞速滑行。 那些地上的杂物,对它完全无效。 它根本不走路。 只是瞬间,它就从墙角,移动到了屋顶。 四肢以一种反关节的姿态,牢牢吸附在粗砺的石质屋顶上,倒悬在众人头顶。 快得不可思议。 这种移动方式,根本无法防御。 此刻,在顾亦安的共享视界里,它正倒吊在屋顶中央,“俯视”着下方。 它的“视线”,死死锁定了角落里,那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顾亦安。 一股冰冷的、暴虐的愤怒,隔着神念链接,狠狠冲刷着顾亦安的意识。 “呲——!” 无声的尖啸,在顾亦安脑中炸开。 他“看”到,那个鬼东西四肢猛地发力,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对准了下方的自己。 它要扑下来了! 来不及了! “屋顶!正中!” 顾亦安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四个字。 在他吼出声的同一瞬间,一股强大的精神意念,狠狠地撞进了对方的意识里。 只有一个指令。 一个最简单,也最霸道的指令。 ——定! 那东西的身形,骤然凝固在了屋顶。 就是现在! 秦少校和韩少尉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他们根本没有去思考,也没有去抬头确认。 在听到“屋顶”两个字的时候,枪口就已经抬起了。 在听到“正中”两个字落下时,手指已经扣下了扳机。 突突突突突——! 哒哒哒哒哒——! 这一次,是毫无保留的攒射。 两条火龙,从两个方向,狂暴地轰向石屋的正上方。 子弹,在半空中交错,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弹幕。 噗噗噗噗! 那是子弹钻入血肉的声音。 “呀——!!!”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屋顶上,那个因为指令而停顿了一瞬的黑影,被这狂暴的弹幕,硬生生从无形的虚空中,打了出来! 它的身形,在火光下彻底显现。 那是一只有着女性轮廓的生物。 它的身体瘦长,皮肤不是肉色,而是一种灰败的、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青黑色。 四肢扭曲,指尖是利爪。 最恐怖的,是它的脸。 光滑平整,没有鼻子,没有眉毛。 只有一张嘴。 一张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嘴。 然后…… 是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睛,十几只大小不一的眼球,取代了五官,毫无规律地镶嵌在那张脸上。 在火光下,那些眼睛同时睁开了。 子弹击中血肉的闷响,密集如雨。 狂暴的弹流撕开了它的身体,青黑色的血液混着破碎的鳞片,当空溅射。 几颗子弹,精准地命中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血浆迸射。 被击中的眼球,瞬间炸裂,化为浑浊的浆液。 它死了。 在身体被彻底撕碎的瞬间,一股同样狂暴的死亡冲击,顺着神念链接,狠狠轰在顾亦安的脑子里。 嗡——! 顾亦安眼前一黑,神魂仿佛被硬生生扯出体外,被无数尖针反复穿刺。 所有的感知,瞬间消失。 下一秒,他又被粗暴地塞回了自己的身体。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靠着冰冷的石墙,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枪声停了。 那个怪物从屋顶重重摔落在地,再无声息。 火光下,它身上那些青黑色的细密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扭曲的四肢慢慢舒展,恢复成人类的形态。 那张满是眼睛的脸,已经血肉模糊。 但,依稀看出,它是一个女孩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结束时,它的尸体开始发生变化。 她的身体,就像那些死去的觉醒者一样,迅速风化。 皮肤干裂,化为沙土,从边缘开始剥落。 很快,整具尸体彻底崩解,在地面上散成一堆细腻的灰白色粉末。 十五滴。 整整十五滴浓郁的橙色光点,从它溃散的身体中浮现。 那光芒,比之前任何一个战魔或觉醒者死后出现的,都要明亮,都要精纯。 然后,唰的一下,十五滴始源血清,齐齐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石屋里,终于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结束了。 所有人都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韩少尉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魔灵……” “我们……杀了一只会隐形的魔灵。” 顾亦安喘息未定,听到这个陌生的词,向身边的金环,投去疑问的目光。 金环的脸色无比凝重,她压低声音。 “魔灵,是魔族中的特殊个体,等同于我们人族的质变者。” “每一个都极其罕见,是它们种族的重点守护对象。现在……它死在了我们手里。” 这时,秦少校走了过来,看着顾亦安。 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复杂光芒。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牙膏大小的红色软管,递了过去。 “小子,干得不错。” 秦少校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沉稳,听不出喜怒。 “奖励你的。” 顾亦安下意识接住。 金环的目光,扫过那支红色软管,瞳孔一缩。 她凑到顾亦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 “极光能量胶,高阶觉醒者专用的,非常珍贵。”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异。 “这东西能量很狂暴,你别一次用完,挤一点点就够了。” 极光? 顾亦安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心脏又是一跳。 能量胶的等级,他知道的最高等级就是“雷神”。 至于“极光”,连听都没听过。 他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挤出米粒大小的一点,送进嘴里。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炽热能量,瞬间在他的体内爆开。 狂暴的能量洪流,冲刷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刚才因为强制链接和死亡反馈,而濒临枯竭的身体,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被重新填满。 顾亦安靠在墙上,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白气,煞白的脸色,重新恢复了红润。 韩少尉快步走到秦少校身边,压低声音汇报。 “少校,还有一个小时,潮汐天幕就要结束了。” “天幕一消失,盘踞在这里的魔族,肯定会倾巢而出。” “我们必须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撤离。” 秦少校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众人。 “嗯。” 他沉声下令,“没必要跟它们纠缠。” “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整。天幕结束,立刻撤退。” 说完,他转身走回石床边,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这一夜,太过惊心动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再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石屋里,只有众人疲惫的呼吸声。 当韩少尉手腕上的腕表,发出一声轻微的“滴”响时,他睁开了眼睛。 “少校,时间到了。” 秦少校立刻站起身。 “出发!” 石门缓缓推开。 门外,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凌晨三点,天色依旧。 借着微弱的星光,顾亦安看向外面。 他瞳孔一缩。 外面的世界,变了。 他们冲进石屋前,那片被众人脚步,踩得凌乱不堪的雪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整得如镜的广阔雪原。 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雪地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只有一些突兀的黑色礁石,零星点缀其上。 一夜之间,无形之力“打扫”了这片大地。 这就是潮汐天幕? 它到底是什么?一种规则?一种现象? “前方三百里,就是B-7号前哨站,那里有雪橇车。” 韩少尉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全速前进!” 一行人鱼贯而出,踏上了这片平整得有些诡异的雪地。 可就在顾亦安的脚,踏出石门的瞬间。 他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前方,那片洁白无瑕的雪地上。 雪原之上,万籁俱寂。 下一刻,一只狰狞的骨爪,猛然破开雪层。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一个,两个,十个,几十个…… 成百上千的身影,有战魔,有畸变体,正从四面八方破雪而出。 它们,来复仇了。 第250章 跑! “跑!” 秦少校的声音,像一声炸雷。 他甚至没有下达任何战术指令,因为唯一的战术,就是跑。 这个字吼出的瞬间,他肥硕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第一个撞入了茫茫雪原。 这数量,不跑就是死。 韩少尉、金环、四名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觉醒者。 没有一个人犹豫,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出最快的速度,紧随秦少校而去。 一行八人,在广阔的雪原上,拉出八道狂奔的残影。 身后的魔族大军,瞬间被激活。 没有咆哮,没有嘶吼。 只有无数利爪破开冰雪,带动身体前冲的沉闷摩擦声。 它们像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朝着那八个渺小的黑点,疯狂追逐。 跑在最前面的秦少校,并未将速度提到极致。 他像一座移动的炮台,手中那柄造型粗犷的特制手枪,不断喷吐出精准的火舌。 砰!砰!砰! 每一声枪响,都有一只刚刚从雪地里钻出的战魔,被精准地爆开头颅。 而对于那些速度更快,能够预判弹道的畸变体,秦少校的子弹则变得更加刁钻。 他不打头。 只打腿。 一颗子弹呼啸而去,一只侧面扑来,高速冲刺的畸变体,猛地扭身躲避,子弹却擦着它的身体,精准地轰碎了它支撑身体的膝关节。 畸变体发出一声嘶吼。 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猎物远去。 秦少校的枪法,冷静、高效、致命。 他不是在杀敌,他是在清障,是在为身后的人,争取哪怕零点一秒的时间。 顾亦安和金环紧跟在他身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奔跑上。 他们不需要开枪。 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跟上,不掉队,不成为累赘。 在他们身后,韩少尉和四名觉醒者士兵,则组成了后卫线。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向后方不断点射,步枪的咆哮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试图延缓那片黑色潮水的推进速度。 战魔的速度并不算快,但畸变体的速度,却实实在在超越了中级觉醒者的极限。 它们像一道道黑色的闪电, 不断拉近着距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队伍末尾传来。 顾亦安眼角的余光瞥到。 一名跑在最后的士兵,脚下被一块凸起的冰棱绊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个踉跄,一只畸变体便鬼魅般扑了上来。 锋利的爪子,瞬间撕开了他的后心。 士兵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紧随其后的十几只战魔和畸变体,瞬间淹没。 没有人回头。 没有人敢回头。 死亡的阴影,正紧紧追在每个人身后。 就在这时,前方的冰面,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开。 轰! 冰屑冲天而起。 一个比普通畸变体庞大数倍的身影,从冰窟中缓缓升起。 它高约五米,全身覆盖着黑红色的致密鳞片,面部一张长着锋利獠牙的巨口,以及一对妖异、垂直细长的竖瞳。 寂灭兽! 只有高级觉醒者,配合三元基态的加持,才能勉强一战的恐怖存在。 以秦少校的实力,或许能与之一战。 但绝不是现在。 只要停顿一秒,身后的魔族大军,就会将他们彻底吞噬。 那只寂灭兽,似乎并不急于攻击,它只是站在那里,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它缓缓抬起一只利爪,手中凭空凝聚出一柄挂满冰霜的三叉戟,遥遥指向狂奔而来的众人。 那姿态,像君王在等待闯入领地的蝼蚁,自投罗网。 “草!” 秦少校一声怒骂,响彻雪原。 他肥硕的身躯,在高速奔跑中,硬生生做出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极限转向,朝着右侧方冲去。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中,凭空多出了两个东西。 一对文玩核桃。 不是他平时盘玩的那对。 而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核桃。 嗖! 他看也不看,反手将其中一颗,用一种极其精妙的力道,朝着那只寂灭兽的方向,甩了过去。 另一颗,则直接扔在了自己脚下后方。 “闭眼!” 他用尽全力,吼出了这两个字。 顾亦安想都没想,立刻闭上了眼睛,继续埋头狂奔。 下一秒。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寂灭兽的方向传来。 那是第一颗金属核桃爆炸的声音,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无数钢珠,形成了一片死亡风暴。 紧接着,是“噗”的一声轻响。 一道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白色强光,瞬间爆发。 即便是闭着眼睛。 顾亦安依然感觉到眼皮,被那道白光穿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白。 强效闪光弹! 他不敢睁眼,只能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和对方向的判断,死命地跑。 几秒钟后,他才敢睁开一条缝。 秦少校已经提速跑出了很远, 在他的身后,那些追得最近的畸变体,此刻都痛苦地用爪子捂着面部,在雪地里疯狂翻滚。 而那只寂灭兽,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组合攻击激怒,发出一声穿透灵魂的咆哮 。 顾亦安不敢再看,将身体机能压榨到极致,拼命提速,跟上秦少校的步伐。 一行人,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知跑了多久,当肺部像火烧一样剧痛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色轮廓。 那是一段破败、古老的黑色城墙。 B-7号前哨站,到了。 城墙上,已经有士兵发现了他们,人影在垛口间快速跑动。 “快!再快点!”韩少尉的声音嘶哑地吼道。 距离在飞速拉近。 城墙上的士兵,已经看清了他们身后那片黑色的潮水。 密集的枪声,开始响起,一道道火线越过顾亦安等人的头顶,射入后方的魔族大军之中。 顾亦安已经感觉不到疲惫,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进去。 活下去。 终于,他们冲到了高大的城门之下。 顾亦安扶着冰冷的墙砖,猛地回头。 他这才发现,那片黑色的潮水,在距离城墙千米外,停了下来。 它们没有继续追击,只是在原地徘徊、嘶吼。 活下来了。 ...... 吱呀——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一行七人,鱼贯而入。 城门在身后重重合上,隔绝了外面那片死亡世界。 劫后余生的七人,几乎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名穿着同样制式军服的士兵快步上前,对着秦少校敬了个礼。 “秦少校,胡中校正在指挥室等您。” “带路。”秦少校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 顾亦安跟在后面,心里琢磨着这个“胡中校”。 中校?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军衔往往直接与力量挂钩。 这又是一个高级觉醒者。 一行人被带进了一间还算宽敞的营房,这里被改造成了临时指挥室。 几名参谋正在巨大的沙盘前忙碌着。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到秦少校进来。 他咧嘴一笑,声音洪亮地揶揄道。 “哟,秦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么有闲心,跑去碎骨荒原游玩?” 秦少校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 “老胡,别拿我开涮。还不是上面那个该死的任务。” 秦少校放下水杯,脸色沉了下来。 “我们要抓的人,跑去青阳了。” “我倒是好奇,她是怎么悄无声息地,闯过你这B-7号前哨的?” “要是再抓不到,上面追责下来,你这个守关的,也脱不了干系。” 胡中校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什么?”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是前些天内部通报的那个魅……’” “嘘!” 没等他说出那个代号,秦少校就立刻打断了他,眼神变得锐利。 “纪律。此事机密。” 胡中校脸色变了变,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恼火。 “话可不能乱说!谁说她去了青阳?” “别说我这固若金汤的B-7前哨,就那片碎骨荒原,活人能走过去?” “你当魔族是吃素的?” 秦少校没有跟他争辩,只是朝后方,指了指一直沉默不语的顾亦安。 “他说的。” “上面专门派来的情报专家,天眼门,顾大师。他推算出来的,人,已经在青阳了。” “此事耽误不得,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去碎骨荒原里洗澡?” 胡中校的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落在了顾亦安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天眼门?” “就他?” 胡中校站起身,走到顾亦安面前,他高大的身材,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门,什么大师。” “协助没问题,我胡某人不是不讲道理。”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如果目标不在青阳,我这顶失察的帽子,你这个顾大师,可得给我个交代。”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慢,语气阴狠。 顾亦安迎着胡中校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对着胡中校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胡中校,多虑了。” “我天眼门,言出法随,断事从无错漏。我说人在青阳,人,就一定在青阳。” 这番做派,看得旁边的韩少尉嘴角直抽。 胡中校被他这神棍般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即冷笑一声。 “好大的口气!” “我这里距离青阳,全速前进不过几个小时路程。” “口说无凭,我现在就要你,当着我的面,再推算一次!” “如果真在那里,我二话不说,亲自带队,随你们一同前往青阳!” 他这是要当场验货。 秦少校看向顾亦安,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顾亦安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淡然一笑。 “好。” 说完,他看也不看周围的人,径直走到营房中央的空地上,盘腿坐下。 “还请诸位安静,莫要扰我施法。”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副属于“魅影”的墨镜,托在掌心。 还是那套熟悉的流程。 嘴里念念有词,念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玄之又玄的咒语。 双手在胸前结出古怪的法印。 最后,并指如剑,猛地指向眉心。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神秘的仪式感,看得胡中校和他手下的几个参谋,都屏住了呼吸。 顾亦安闭上眼睛。 将所有神念,沉入掌心的墨镜之中。 追踪,发动。 嗡—— 轨迹的尽头,位置坐标清晰无比。 仍旧是青阳。 意识顺着轨迹沉入其中,链接在瞬间开启。 这一次的连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稳定。 他“看”到了。 视界的主人,就在那间石头房子里。 屋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线黯淡。 正坐在铺着兽皮的石床上,似乎刚刚睡醒。 她的左手,已经不再是断腕。 断口处,被安装上了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剑,剑身雪亮,泛着森冷的寒光。 她似乎正在调试这柄新的“手臂”,不断地活动着手腕。 短剑的镜面,在转动间,偶尔会反射出周围的景象。 突然,镜面晃动,一张模糊的脸,在倒影中一闪而过。 顾亦安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那张脸…… 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集中精神,对着那道神念连接,下达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指令。 一个几乎不会被察觉的指令。 ——调整角度。 在共享的视界里,那个女人似乎无意识地,微微偏转了一下手腕。 那柄雪亮的短剑,镜面般的剑身,正好对准了她的脸。 一张清晰的,完整的面孔,倒映在了剑身之上。 清冷,倔强,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还有那双,顾亦安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眸子。 轰! 顾亦安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神念剧烈震荡,几乎要当场崩溃,从连接中被强行弹出。 云九! 是云九! 第251章 你是谁? 轰! 顾亦安的神念,剧烈震颤,几乎是本能地从那副墨镜中抽离。 云九!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创界科技的人吗? 为什么创界会发布一个机密任务,不惜代价地追捕她? 她又为何断掉手腕? 她经历了什么? 无数疑问,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顾亦安的思绪。 但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不行。 不能暴露。 他能感觉到,胡中校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强行稳住心神,将那份几乎要让他窒息的震惊,死死地按在心底最深处。 戏,必须演下去。 追踪已经完成,自己“天眼门大师”的任务,就是找到人。 至于抓不抓得住,那是秦少校的事。 只要证明自己找到了,就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顾亦安眼皮颤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 “如何?” 秦少校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凝重。 胡中校则一言不发,只是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顾亦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才用一种略带沙哑,却又无比确凿的语气说道: “人,还在青阳。” 胡中校闻言,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好,就信你一回!” 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小子,等到了青阳,你要是敢耍我,看我怎么炮制你。 秦少校却没那么多废话,他站起身,看向胡中校。 “老胡,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上面交代了,此事必须隐秘行事,不可大张旗鼓。” “你这边,再抽调几名精锐。” 胡中校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对着身后的参谋挥了挥手。 “去,准备吃的,最好的。” “再备两辆风吼雪橇车。” 命令下达,营房里的人立刻忙碌起来。 很快,热气腾腾的食物被端了上来。 没有蔬菜,全是各种处理过的鱼肉,不知名野兽的烤肉,散发着浓郁的油脂香气。 在这种酷寒之地,高热量的食物,是生存的根本。 众人狼吞虎咽,快速补充着体力。 顾亦安也吃了些,他需要能量,大量的能量。 饭后,一行人走出营房。 天色已经蒙蒙亮,刺眼的阳光从地平线尽头照射过来,将广阔的雪原染成一片金色。 营房外,两辆狰狞的雪橇车,已经准备就绪。 车身由金属和兽骨打造,充满了粗犷原始的美感。 牵引雪橇的,依旧是那种体型庞大的巨犬,它们肌肉贲张,口中呼出的白色蒸汽。 胡中校带着他的四名亲卫,登上了第一辆雪橇车。 秦少校则带着韩少尉,以及活下来的三名士兵,招呼顾亦安和金环上了第二辆。 “走!” 随着胡中校一声令下,巨犬们发出一声低吼,四爪刨动,雪橇车猛地向前一冲,在雪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辙痕。 朝着青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上空间不大,七个人挤在一起。 顾亦安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口袋里,悄悄挤了一滴极光能量胶在舌下。 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迅速补充着刚才消耗的能量。 他闭上眼睛,做出疲惫不堪、需要休息的样子。 实际上,他的手已经伸进了夹克内侧的口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副属于云九的墨镜。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必须再联系她一次。 让她逃! 确认周围没人注意自己,顾亦安将神念,再次沉入墨镜。 嗡—— 熟悉的链接感传来。 共享的视界,瞬间开启。 云九正坐在一张石桌旁,桌上摆着一块干硬的肉干,和一杯清水。 看样子,是准备吃早饭。 时间紧迫! 顾亦安最多只有二十五秒的安全时间,他不敢有丝毫浪费。 一个清晰的指令,通过神念连接,瞬间传递过去。 ——伸出右手食指。 共享视界里,云九的手指一僵,伸出了食指。 ——蘸水。 食指探入清水杯中。 ——在桌上写字。 冰冷的石桌上,湿润的指尖,开始移动。 一笔,一划。 快、逃、安。 三个字,清晰地出现在桌面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总共耗时不到十秒。 顾亦安毫不犹豫,立刻切断了神念链接。 “呼……” 他缓缓睁开眼,心脏在胸膛里狂跳。 成了吗? 她能明白吗? 现在,就看云九的反应了。 他必须节省精神力,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 三十分钟。 等三十分钟后,再确认一次。 他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感受着雪橇车高速行驶带来的颠簸,内心却是一片焦灼。 金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侧过头,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不舒服?” 她的声音很低。 “推演卜算,发力消耗过甚。” 顾亦安闭着眼睛,简短地回答。 这是最好的解释。 金环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朝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了一点更宽敞的空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拉扯。 三十分钟,终于到了。 顾亦安再次将神念沉入墨镜。 链接建立。 视界开启的瞬间,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不对! 视界中的景象,虽然换了一个地方,但周围的环境,依旧是那种粗犷的石头房子。 她还在青阳! 不仅没逃,甚至连那个城镇都没离开,只是换了一个藏身之处。 为什么? 他的警告,难道还不够清晰吗? 顾亦安强压下心头的烦躁,视线落在云九的手上。 她此刻正坐在床沿,手里把玩着一个结构复杂的合金魔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没有水,没有可以写字的地方。 顾亦安脑中念头急转,立刻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 ——松手。 啪嗒。 合金魔方,掉在了坚硬的石质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视界中的云九,身体猛地一震。 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没有去捡地上的魔方,而是迅速站起身,环顾四周。 轻声的问。 “你是谁?” 顾亦安无法回答。 他现在在车上,身边是金环,前面是秦少校,用控制云九说话,难免自己也会发出声音。 然而,云九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只是愣了片刻,便快步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石台前。 那里,也放着一杯清水。 她伸出右手,静静地等待着。 她明白了! 她猜到自己能控制她的动作! 顾亦安心中一喜,不再犹豫,立刻下达指令。 ——蘸水。 ——写字。 湿润的指尖,在石台上快速划过。 M-A-K-A-T-I。 安。 圣扎拉斯国的马卡蒂酒店。 为了节省时间,顾亦安直接用了英文。 当最后一个“安”字写完,顾亦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云九的身体,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 是激动,是震惊,也是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 “你怎么做到的?” 顾亦安没有时间解释,他争分夺秒,继续在石台上写下新的内容。 “我时间,每次最长二十五秒。” “秦,抓你。” “三小时后到。” “快逃!” 写完最后一个字,神念连接的时间,已经逼近二十秒。 顾亦安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瞬间切断了链接。 这一次,该说得够清楚了。 秦少校、追捕、时间……所有的关键信息都给到了。 只要她不傻,就该立刻远走高飞。 这样一来,等秦少校他们到了青阳,最多也只能找到一间人去楼空的石屋。 自己的任务完成,云九也安全了。 堪称完美。 他靠在车厢里,心神俱疲,却也松了一口气。 雪橇车依旧在飞驰,耳边只有风声和巨犬粗重的呼吸声。 又过了半个小时。 出于谨慎,也出于内心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担忧。 顾亦安决定再确认一次。 神念,第三次链接。 第252章 万象神种 神念第三次链接。 开启的瞬间,顾亦安的心,便沉了下去。 不对! 轨迹的尽头,位置坐标依旧在青阳! 她没有跑,没有离开这座城镇。 为什么? 警告还不够清晰吗? 嗡—— 感官链接建立,眼前的景象在飞速晃动。 云九正在奔跑。 不是在空旷的雪原,而是在青阳镇内,在那些由粗糙石头搭建的房屋之间,狭窄而曲折的巷道里穿行。 时间紧迫。 顾亦安压下心头的烦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达了指令。 ——停下。 共享视界里,那个奔跑的身影,猛地一顿,僵在了原地。 ——蹲下。 她不受控制地蹲下身。 巷道的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湿润的指尖,在雪白的地面上,划出三个字。 为、什、么? 写完字,顾亦安没有切断链接。 他维持着这脆弱的通道,等待一个解释。 他能“感觉”到,视界的主人,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能去哪?”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茫然和绝望,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这里是人类大陆的边缘,外面,全是魔族的地盘。” “我无处可去。” 她稍一停顿,语气变得急促。 “半小时后,再链接我一次,我有话对你说。”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理会脑中的指令,用尽全力,加速向巷道深处跑去。 顾亦安没有再强制控制她,主动切断了神念。 他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缓缓睁开眼。 人类大陆的最边缘…… 这几个字,在顾亦安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瞬间将一幅画面拉到眼前。 他想起了在秦少校那里,看到的那张地图。 地图上,人类的领地之外,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区域。 他曾以为,那些是尚未探索的无主之地。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 那些空白,根本不是什么未知领域。 那是魔族的地盘。 原来,人类所拥有的世界,竟是如此狭小。 他们并非生活在广袤的大陆上,而是在一个被冰封海洋覆盖,又被魔族包围的冰雪世界里。 雪橇车依旧在飞驰。 牵引车子的巨犬,像不知疲倦的机器,肌肉贲张,速度丝毫不减,将呼啸的风雪甩在身后。 车厢里很安静。 秦少校他们都在闭目养神,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 金环坐在顾亦安身边,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十分钟。 顾亦安再次闭上眼睛,神念毫不犹豫地沉入墨镜。 链接,发动。 嗡—— 这一次,视野不再晃动。 眼前是一个幽暗的山洞,洞壁凹凸不平,唯一的亮光,来自洞口透进来的雪地反光。 云九正站在山洞中央,似乎一直在等待。 顾亦安下达指令,让她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云九知道他来了。 她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结构复杂的合金魔方。 接着,她走到山洞一侧,一个隐蔽的位置。 将魔方,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天然形成的缝隙里。 然后用碎石和冻土塞满,最后又搬起一块石头,将缝隙彻底堵住。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洞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焦急语速,飞快地说道。 “顾亦安,记住这个地方!”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记清楚!” “一切的起源,是因为三样东西。” “始源血清! 归零血清!还有它,万象神种!” 时间一秒一秒地刮过。 二十九秒。 三十秒! 链接的时间,早已超越极限。 眼前的画面,开始剧烈地扭曲,崩解。 “决不能让创界得到它!那会让整个地球的人类,彻底灭绝!” “想办法把它带回去!交给金……” 云九急切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吐出前,戛然而止。 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顾亦安的脑海中轰然引爆。 视野彻底崩塌,他的意识也随之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 “喂!醒醒!” 意识在混沌中,艰难地凝聚。 脸颊上冰冷的触感,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强行拖拽出来。 眼皮无比沉重,他用尽意志,才撑开一条微小的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一张放大的脸庞,在光影中缓缓清晰。 是金环,他的神情,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顾亦安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涸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神念被粉碎的余波,仍在脑海中震荡,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更加虚弱。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死死盯住金环,嘴唇艰难地蠕动。 没有声音。 只有口型。 极光…… 金环立刻会意,伸手在顾亦安的夹克里,摸出了那支秦少校给的能量胶。 她用力一挤,将一大块塞进了顾亦安的嘴里。 一股磅礴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随即扩散至四肢百骸。 但这一次,身体的恢复,却异常缓慢。 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冲击,远超任何一次神念透支。 顾亦安勉强有了一丝力气。 他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背,皮肤干枯,像是风化的树皮。 他闭上眼,脑海中疯狂回响着云九最后的话。 归零血清……万象神种……地球人类……彻底灭绝…… 每一个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还有那个没说完的名字。 交给金…… 金什么? 他看向金环。 不,不可能是她。 那会是谁? 雪橇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一个洪亮又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哟,我说秦老弟,你这专家不行啊。” “这都到地方了,怎么还跟个死人一样躺着?” “不会是知道自己算错了,搁这儿装死吧?” 是那个胡中校。 顾亦安没有理会他,在金环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身,看向外面。 眼前,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 所有的建筑,都是用巨大的黑色岩石堆砌而成,风格粗犷,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街道上,有行人往来,都穿着厚实的皮毛,神色匆匆。 这里就是青阳。 顾亦安的目光,越过城镇,望向远处。 在城镇的尽头,一座通体漆黑的孤山,矗立在雪白的天地之间。 云九藏着“万象神种”的地方,就在那里。 顾亦安收回目光,凭借脑中的记忆,很快找到云九之前待过的石屋位置。 他抬起虚弱的手,指向城镇的某个方向。 “五里处。”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笃定。 “带我过去。” 青阳镇内的道路,由大小不一的石块铺成,坑坑洼洼,并不适合雪橇车行驶。 所有人都下了车。 顾亦安双腿发软,刚一站稳,身子就晃了晃。 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远比肉体上的伤势,更难恢复。 秦少校看到顾亦安样子,对身后一名士兵挥了挥手。 “你,背上他。” 那名士兵立刻上前,作势就要来背顾亦安。 “我来。”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金环拦在了士兵面前,没等顾亦安反应,她便转过身,微微弯腰,示意他上来。 顾亦安一愣。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没有矫情,顺势趴在了金环的背上。 金环的身体,看似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走。” 顾亦安趴在她背上,声音低沉地指引方向。 一行十几人,在胡中校和他四名亲卫的带领下,快步穿行在青阳镇的街道上。 这里的居民,看到他们这一队装备精良、煞气腾腾的军人,都远远地避开,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疏离。 很快,他们来到一处地势稍高的缓坡。 从这里,可以俯瞰前方一大片错落的石屋。 顾亦安的目光,在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屋中,快速扫过。 最终,定格在几百米外,其中一栋毫不起眼的房子上。 他抬起手,指向那里。 “就在那里面。” 随着他话音落下,气氛瞬间变得肃杀。 秦少校和胡中校对视一眼。 后者虽然还是一脸不信,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十几名觉醒者士兵,悄无声息地散开,借助着房屋和地形的掩护。 朝着那栋石屋,快速包抄过去。 第253章 灭世魔 秦少校和胡中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错落的石屋之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预想中的枪声、爆炸声、厮杀声,全都没有响起。 顾亦安的精神力恢复了些许,他拍了拍金环的背。 “放我下来吧。” 金环顺势将他放下。 顾亦安站稳身子,脚下还有些发软,但已经不影响走路。 “走,去看看。”他对金环说。 两人并肩,朝着那栋石屋走去。 屋子里,几名士兵还在仔细翻找,几乎把每一块地砖都给撬了起来。 秦少校和胡中校站在屋子中央。 胡中校脸色铁青,一脚将一张石凳踢得粉碎。 “妈的!耍我们!” 秦少校则沉默不语,他端起石桌上的一只陶土杯子,伸出手指探了一下。 “杯子里的水,还有温度。” 他看向顾亦安,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探寻。 “刚走不久。” 胡中校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他恶狠狠地盯着顾亦安。 “算得倒是准,可人还是跑了!” 顾亦安没理会他的叫嚣。 这杯热水,根本就是云九留下的障眼法。 她在故意引导他们的思路,让他们相信,她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逃亡者。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士兵,快步跑了进来。 “报告长官!发现脚印!” “很新鲜,朝着镇外去了!” “追!” 秦少校一声怒吼,第一个冲了出去。 胡中校和其他士兵紧随其后。 顾亦安和金环对视一眼,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雪地上的那串脚印上。 脚印一开始还算正常,但很快,每一步之间的距离,开始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迅速拉大。 这不是奔跑,这是表演。 云九在用这种方式,清晰地告诉后面的人:我在拼命地跑,快来追我。 这个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逃走,彻底消失。 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人找到了,就算跑了,也与他无关。 凭现在几乎脱力的身体,秦少校也无法再强求什么。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 可她偏偏要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 不。 不对。 她是在引诱。 她想把这些人,带去一个她选好的地方。 一行人顺着脚印,很快穿过了整个青阳镇。 镇口,那两辆狰狞的风吼雪橇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上车!” 胡中校翻身跳上第一辆车。 秦少校则带着剩下的人,登上了第二辆。 “吼!” 巨犬咆哮,雪橇车再次启动,在雪原上卷起漫天雪雾,朝着那串孤零零的脚印,疾驰而去。 车厢里,气氛压抑。 顾亦安靠在角落, 不断小口汲取着“极光”的能量,让那股力量冲刷着疲惫的身体。 车窗外,景物飞逝。 一小时后,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天空的颜色,似乎更暗了一些,远处的冰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雪橇车,缓缓停了下来。 秦少校和胡中校先后下车,站在雪地上。 胡中校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这里,已经是魔族的地盘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 即便身为高级觉醒者,对于深入魔族腹地,也充满了源自本能的恐惧。 秦少校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前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冰原。 “回去吧,秦少校。” 胡中校沉声说道,“再往前, 我们这点人,过去就是送死。” 秦少校依旧沉默。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枚核桃,在手心里缓缓转动。 “她一个女人,既然敢进来,就说明她跑不远。” 许久,秦少校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上面要的东西,必须拿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转过头,看向胡中校。 “老胡,你我都知道,如果拿不到东西回去,下场比死在这里,还要惨。” 胡中校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被一种疯狂的狠厉取代。 他一咬牙。 “好!那就再追三十里!三十里内找不到,必须撤!” “上车!” 命令下达,所有人重新登车。 雪橇车再次启动,这一次,速度更快,更疯狂。 车厢里的每一个人,都将武器握在了手里,神情紧绷到了极点。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突然。 “停!” 秦少校低沉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响起。 雪橇车一个急刹,在冰面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前方。 在数百米外的开阔冰面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云九。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身形在苍茫的冰原上,显得格外纤细。 而在她面前,四头庞然大物,正与她对峙。 寂灭兽! 那四头怪物,体型堪比重型卡车,通体覆盖着黑曜石般的鳞甲,四肢粗壮,末端是锋利如刀的骨爪。 然而,诡异的是。 这四头顶级掠食者,此刻却没有发动攻击。 它们只是围着云九,似乎在打量着这个渺小的人类。 那副模样,不像是在看待猎物,更像是在疑惑。 疑惑这个人类,为什么不怕死。 疑惑这个人类,为什么敢闯入它们的领地。 更疑惑的是,她身后,为什么还跟着一队不怕死的虫子,是来集体自杀的吗? 车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胡中校和那四名亲卫,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四头成年的寂灭兽,这种阵容,足以轻松屠戮一座小型的人类城市。 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塞牙缝。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同时冒出的念头。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云九忽然动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向雪橇车的方向。 她的目光,穿透了风雪,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不是自己。 是这辆车上的每一个人。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混杂着悲哀和一种说不清的疯狂。 下一秒,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散发这橙色光芒的玻璃瓶。 始源血清。 不是一滴。 而是整整一瓶。 满满一瓶,至少三十滴! 她毫不犹豫地拧开瓶盖,仰起头,将那所有血清倒入了口中。 她不是赌,她这是要自杀。 三十次的基因突变,只要有一次断裂,就是彻底崩解。 恐怖的异变,开始了。 云九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之下,血肉疯狂地蠕动、翻滚。 她的人形轮廓,迅速瓦解,身体时而膨胀,时而收缩,骨骼扭曲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的身躯开始凝聚成畸变体。 但形态尚未稳定,便在下一秒轰然坍缩。 血肉又一次重组,似乎是寂灭兽的形态,可刚具雏形,又再次崩溃瓦解。 成形,崩溃,再成形,再崩溃。 这已经不是突变,而是一种纯粹的,自我毁灭。 车上的所有人,都被这超出理解的一幕惊得失声。 那四头寂灭兽,也向后退了半步,似乎也在恐惧这个人类的疯狂。 终于,当云九的身体,彻底化为一团无法名状、高速变化的血肉时,所有的能量达到了临界点。 一团刺目的强光,从那团血肉的核心,骤然爆发! 光芒吞噬了一切,将数百米内的冰原,照得亮如白昼。 当强光散去,世界重归寂静。 原地,空空如也。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一套残破的黑色皮衣,和那柄曾套在她断臂上的短剑,静静地躺在冰面上。 “……湮灭了?” 胡中校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车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可怕的女人,终于在自己的疯狂中化为了灰烬。 然而,顾亦安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不对。 他的视线死死锁住那片空地。 觉醒者死后,逸散的能量,会重新凝结成始源血清。 她吞了整整一瓶,至少三十滴,就算只剩下一滴、半滴,也该留下痕迹! 可那里…… 什么都没有。 一滴都没有。 风雪呼啸。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秦少校和胡中校,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到了极点。 震惊、骇然、不解……以及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狂喜。 人死了。 但他们要的东西,还在。 “老胡。” 秦少校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异常冷静。 “东西,应该就在那堆衣服里。” 胡中校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看了一眼那四头,似乎同样被刚才那一幕搞懵了的寂灭兽。 “四头畜生而已。”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芒。 “你我联手,拿到东西就走。” 秦少校点了点头。 他从腰间,拔出他那柄特制的手枪。 胡中校也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 两人对视一眼,身上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 属于高级觉醒者的强大能量波动,在空气中激荡。 他们准备动手了。 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两人一旦拿到东西,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所有人。 到时候,剩下的人,都将成为那四头寂灭兽的盘中餐。 他必须做点什么。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 异变,陡生。 那四头一直处于懵圈状态的寂灭兽,突然向两旁,各自退开。 它们的动作,充满了敬畏。 就像是……在迎接它们的主人。 在它们身后,那片翻涌的黑色风雪中。 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缓缓浮现。 那东西,太高了。 比寂灭兽身体,还要高出一倍不止。 它从黑暗中走出。 咚—— 沉闷的巨响,让整个冰面剧烈震颤。 又一声。 咚—— 那庞大的轮廓,从翻涌的黑暗中,踏了出来。 风雪,在这一刻骤然静止。 它的真容,彻底暴露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下。 那是一具披着玄黑鳞甲的躯体。 每一片鳞甲都仿佛在吞噬光线,闪烁着幽暗深邃的冷光。 一头狂乱的赤色长发,在无风的空气中,诡异地漂浮、舞动。 它的额头上。 遍布着青黑色的交错纹路,古老而不祥。 幽蓝色的脉络清晰可见,正以一种独立的生命节律,缓缓起伏。 它的双瞳暗沉如渊。 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寒意。 一圈稀薄的灰白水汽,环绕在它周身,翻涌不休。 水汽中,更有巨蟒与龙的虚影,无声咆哮,穿梭不定。 它只是站在那里。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便已笼罩了天地 。 时间,空间,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灭……灭世魔……” 金环的声音,在顾亦安耳边响起。 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第254章 冰封 跑? 这个念头,在顾亦安心中升起的瞬间,就被他自己生生掐灭。 跑不了! 那尊灭世魔的目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越过所有人,径直钉在了顾亦安身上。 只是一眼。 顾亦安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 秦少校和胡中校,两个货真价实的高级觉醒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的身体像被钉死在雪地里,肌肉紧绷到了极点。 他们比谁都清楚,在这种等级的威压下。 转身,就意味着死亡。 唯一的生路,就是把自己当成一只蝼蚁,一粒尘埃。 不发出任何声音,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不引起那恐怖存在的丝毫注意。 等。 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时机。 顾亦安压下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缓缓垂下眼睑,将自己的一切气息都收敛到极致。 可总有人,不甘心做蝼蚁。 “老弟,看来今天咱俩得交代在这儿了。” 胡中校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扭头看向秦少校,脸上浮现出一种赌上一切的疯狂。 “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秦少校肥胖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个沉重的点头。 点头,就是最后的信号。 胡中校眼中,爆发出生命最后的烈光。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手中那柄奇形短刀骤然暴涨。 刀身在能量灌注下,化作一道数米长的流光巨刃,卷起刺耳的音爆,对着那尊顶天立地的阴影,悍然劈落! 这一刀,凝缩了他高级觉醒者生涯的全部,足以斩开山峦。 然而,灭世魔只是抬起了它的一只爪子。 那只遍布玄黑鳞甲的巨爪,五指张开,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姿态,捏住了那道斩破风雪的刀光。 “崩——” 一声轻响。 就像捏住了一片脆弱的玻璃。 胡中校的全力一击,在他自己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下一瞬,以巨爪和刀刃接触的点为中心,一层森白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闪电般蔓延开来。 先是巨刃,接着是胡中校握刀的手臂,然后是他的身体,他的脸,他那圆瞪的双眼。 刀刃,手臂,躯干,脸庞。 他圆瞪的双眼中,那最后的疯狂与惊骇,一同被冻结在剔透的晶体里。 整个人,化作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捏着刀刃的巨爪,五指稍稍并拢。 “哗啦——” 冰雕,连同那柄巨刃,碎成了一地闪着寒光的冰渣,被风一吹,散于无形。 一名高级觉醒者,没了。 甚至没能让那个恐怖的存在,多看一眼。 本该与胡中校一同出手的秦少校,还僵在原地。 他犹豫了。 正是这一秒的迟疑,让他亲眼目睹了同伴化为冰尘的结局,也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是不可战胜。 赴死的决意,瞬间崩塌,被求生的本能彻底取代。 这位狡猾的胖子,脸上肥肉剧烈抽搐,硬生生挤出一个无比谄媚的笑容。 “误会,这绝对是个误会!我们只是路过,无意冒犯……” 话音未落。 一只巨爪,从天而降。 它精准地握住了秦少校肥胖的身体,像抓起一只吵闹的肉虫。 秦少校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他被抓离地面的瞬间,肥胖的身体剧烈一晃。 叮叮当当! 一阵清脆的声响,突兀地响起。 十几枚大小不一的金属核桃,从他毛皮大衣的口袋里滚落出来,撒了一地。 这个胖子,到死,也要把所有的底牌都打出来。 机会!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见识过这种核桃的威力,也知道其中必然有一颗,是用来制造强光的型号。 十几颗同时落地引爆,效果会是什么? 就是现在! “闭眼!” 顾亦安用尽全力,低吼一声。 他自己,则在吼声出口的瞬间,死死闭上了双眼。 几乎是同一时间,雪橇车的另一侧,金环也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 轰——轰轰轰——!!! 一团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白色光球,无声地炸开,将整个世界化为一片苍白。 紧接着,是撼动天地的连环爆炸,灼热的气浪混杂着无数金属碎片,形成一道毁灭的圆环,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整个世界,只剩下白光和巨响。 “跑!” 顾亦安再次暴喝。 他凭着记忆中的位置,一头撞开车厢门,翻滚了出去。 双脚落地,他立刻睁开眼。 眼前一片火海。 十几颗核桃的威力,远超他的想象,其中不知哪一颗,竟制造出了堪比凝固汽油弹的效果。 熊熊烈焰在冰面上燃烧,将天空都映成了红色。 那尊灭世魔庞大的身躯,被火海和浓烟笼罩,看不真切。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顾亦安脑中再无杂念,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压榨出身体里所有力量,全部灌注于双腿。 视线在飞速恢复。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支“极光”能量胶,看也不看,直接挤了半管到嘴里。 狂暴的能量洪流在体内炸开。 任由那股野蛮的力量,冲刷四肢百骸,将奔跑的速度,再度推向生理极限。 眼角的余光里,几道身影从火焰中冲了出来。 是金环,韩少尉,还有七名幸存的觉醒者士兵。 都是人精。 所有人都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唯一生机。 然而,死亡的脚步,并未停歇。 身后,那片燃烧的火海,正在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速度,熄灭。 不是被扑灭,而是被冻结。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潮,正从火海的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所过之处,烈焰凝固,浓烟静止,万物成冰。 四名跑在后面打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奔跑的姿态便凝固成冰雕,随即碎裂。 那股冰封天地的寒意,正以远超他们奔跑的速度,追击而来。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左侧传来,戛然而止。 是左侧一名觉醒者士兵,顾亦安眼睁睁看着,一道冰锥从后方激射而来,精准地绕过了自己,贯穿了那名士兵的后心。 死亡的寒意,已经贴上了后背。 顾亦安身体并未完全恢复,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他感觉自己呼出的热气,在离开嘴唇的瞬间,就凝结成了冰渣落下。 又一声短促的惨叫。 他身侧的第二名士兵,被另一道凭空出现的冰锥钉在了地上。 第三名,也没能幸免。 那致命的寒意,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边擦过,精准地收割着他周围的生命。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绕过了自己? 这个念头在顾亦安脑海中疯狂滋长,让他遍体生寒。 他不敢回头,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向前”这一个动作上。 渐渐的,那跗骨的寒意,似乎真的被拉开了一些距离。 脚下的冰面,依旧是冰面,没有被那层致命的白霜覆盖。 不知道跑了多久。 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当远处地平线上,再次出现青阳镇的黑色轮廓时,顾亦安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了万分之一。 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脸颊贴在冰冷的雪地上。 活下来了。 他趴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跑在他前面的金环和韩少尉,也相继停下,同样瘫倒在地。 只有三个人。 从那场绝望的杀局中,逃了出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淹没了所有情绪。 在绝对的死亡面前,一切算计、阴谋、仇恨,都显得荒诞可笑。 三人在雪地里足足躺了半个小时,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站了起来。 韩少尉的脸色,比雪还要白。 他看着青阳镇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彻底遗忘的死寂冰原,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走……我们得……回去……” 三个幸存者,形容狼狈,如丧家之犬。 走进青阳镇。 ...... 青阳镇的偏僻角落,三人靠着石墙,终于缓过一口气。 韩少尉带着两人,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处雪橇出租处。 看到韩少尉的军服,正在劈柴的老头,立刻恭敬地迎了上来。 “要一辆雪橇车,回B-7前哨站。” 韩少尉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威严。 老头不敢多问,手脚麻利地套好了一辆单犬雪橇车。 归途,死寂。 车厢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灭世魔的阴影,依旧是笼罩在心头的梦魇。 秦少校、胡中校,两名高级觉醒者,连同麾下精锐,近乎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将在整个防线掀起一场风暴。 数小时后,B-7前哨站的堡垒里。 “你们先去休息,在营房里等着,不要乱走。” 韩少尉交代一句,便脚步匆匆地朝走了 。 一名士兵领着顾亦安和金环,来到一间空置的石屋。 厚重的石门关上,屋内陷入寂静。 金环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宁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逃跑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 “你跑在后面,却活了下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255章 暴君 顾亦安沉默了两秒。 这个致命的问题,同样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路。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顾亦安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恐怖魔影的轮廓。 它身形巨大,带来毁天灭地的压迫感。 但在那狰狞扭曲的形体深处,却依稀能辨认出,曾是一个女人的轮廓。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带来比死亡更深的寒意。 这个猜测,还无法确定。 更重要的是,它绝对不能说出口。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那支还剩下一半的“极光”能量胶。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祖师爷显灵了。”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天眼门的香火,不能在我这儿断了。” “我必须活下去。” “跑到快要脱力的时候,就靠这个硬顶着。” 金环的目光落在极光上,眼神里的审视、怀疑变幻不定。 最终,那股尖锐的探究缓缓淡去,化为一抹复杂的嘲弄。 “看不出来,天眼门的大师,这么怕死。” 顾亦安迎着她的目光,回答得坦然。 “今天那种场面,谁不怕?” 金环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轻嗤,没有再纠结。 死人堆里爬出来,能活着就是本事,追究过程没有意义。 石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顾亦安抓住机会,装作一脸后怕地打破沉默。 “那个……灭世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要是追过来,我们这点人,谁能挡得住?” 他的问题,让金环的身体不自觉的僵了一下,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她犹豫片刻,似乎在斟酌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 “那是我所知道的,魔族里最顶级的首领之一。” “不过,不用担心。” 金环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这边,也有不弱于它的存在。” 顾亦安立刻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关键信息 “高级觉醒者之上,还有更厉害的?” “当然。” 金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骄傲。 “高级觉醒者之上,还有超级觉醒者,还有质变者。” “至于质变者之上还有没有,那就不是我能触及的领域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怎么,大师动心了?” “以后你要是能成为超级觉醒者,记得告诉我答案。” 顾亦安立刻摇头,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这样就挺好,我可不想下一次融合的时候,直接化成飞灰。”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所有觉醒者的痛点。 金环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但那黯淡很快被一种狂热的光芒取代。 她凑近了一些,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你以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心甘情愿地为创界科技卖命?” 顾亦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问表情,这也是他一直想弄明白的核心问题。 “为什么?” “因为……” 金环舔了舔嘴唇,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创界,能让你没有风险地融合。” 轰! 顾亦安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没有风险的融合? 难怪这个世界里见到的觉醒者,除了费老是初级觉醒者,其他人竟都是中级以上。 这简直是逆天! 这背后所代表的恐怖技术力和控制力,让他瞬间不寒而栗。 “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 金环补充道, “崩解的风险会被无限降低,趋近于零。” “前提是,你要持续不断地为创界完成任务,做出足够的贡献。” 顾亦安强压下心头的震惊,顺着她的话追问。 “每次都是这样要命的任务吗?” 金环耸了耸肩。 “以后你会知道的。” 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顾亦安看准时机,用劫后余生的虚弱口吻,低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金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金环的身体猛地绷紧,眼神瞬间变得紧张。 她的眼睛瞥向手腕上的纯黑腕表,然后死死地瞪着顾亦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顾大师,你想死,别拉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亦安心头一凛。 这腕表不仅是计时器和生命担保,更是无时无刻的监听器。 他们在这里的所有对话,都会被记录。 “开个玩笑,别紧张。” 顾亦安立刻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 “死里逃生,脑子有点不清醒。” 金环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身走到一张石床边,重重躺了上去,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后背。 顾亦安则在另一张床上坐下,看似放松,实则浑身的肌肉依然紧绷。 脑海中,思绪疯狂翻涌。 先不管这鬼地方到底是什么。 云九生死未卜,追踪她的墨镜,也遗失在逃亡路上。 她赌上自己的命,换来了几个沉重如山的关键词。 始源血清、归零血清、万象神种。 还有那句最终的警告:地球人类,彻底灭绝。 不管她当时想说的那个“金”到底是谁,现在,自己必须想办法,将“万象神种”带回去。 可是,怎么带? 他看着手中剩下的小半管“极光”能量胶。 “这东西,能带回去吗?”顾亦安看向金环的背影。 金环回头瞥了一眼。 “我们是怎么来的,你忘了?解构,重组。” “任何不属于我们身体的外物,在回归时,都会被系统判定为冗余数据,然后被彻底抹除。” 金环似乎觉得解释得不够清楚,稍微停顿了一下。 “除非……你能让它,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顾亦安皱起了眉。 能量胶可以吞下,可万象神种是一个合金魔方。 怎么吃? 但云九不会无的放矢。 她既然让自己带走,就一定有办法。 就在他沉思之际,左手腕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顾亦安抬起手。 那块与身体融为一体的纯黑腕表,屏幕亮起。 一行猩红的数字,在屏幕上无情地跳动。 【08:00:00】 【07:59:59】 【07:59:58】 “这是什么?”顾亦安问。 “回归倒计时。” 金环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脸色也不太好看。 “八小时内,我们必须回到来时的传送舱。超时,抹杀。” “八个小时?” 顾亦安脑中迅速计算了一下。 来时的路程超过一千五百里,还要穿越那片危机四伏的碎骨冰原。 别说八小时,十八个小时都不够。 金环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 “别担心。” 她解释道,“我们不必原路返回。这里不止一个传送点。” “最近的传送点在旧港区,韩少尉已经去安排了。坐雪橇车过去,五个小时就够了。” 她话音刚落,厚重的石门被推开。 韩少尉站在门口,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军人的坚毅。 “车备好了,立刻出发。” 营房外,一辆普通的护卫雪橇车已经备好。 顾亦安跟着金环,沉默地上车。 车厢角落,他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 时间只剩下不到八小时。 这一次想拿回万象神种,绝无可能。 更何况,如何带走它,还是个未解之谜。 但,只要自己不暴露,就一定会有下一次任务,下一次机会。 雪橇车行驶了近四个小时。 就在顾亦安以为,会这样一路平静地抵达旧港区时,前方出现了异样的景象。 负责驾车的士兵,猛地勒紧缰绳,将雪橇车停在了路边,动作紧张。 顾亦安透过车窗向外望去。 地平线上,一条由无数人影组成的黑色长线正在移动。 那是一支庞大的军队。 数千名士兵,徒步跋涉在冰原上。 队伍中间,十几辆雪橇车卷起漫天雪雾,正从他们前方的道路上横穿而过。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支军队前进的方向,正是他们刚刚拼死逃离的禁区——灭世魔现身的方位! 他注意到,那些徒步的士兵,身形异常高大。 行动间展现出的力量与速度远超常人,身体素质堪比初级觉醒者,应该是这个世界的土著。 而雪橇车上坐着的,则是体型正常的男男女女,年龄从十几岁的少年,到三四十岁的成年人都有。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觉醒者。 整支部队沉默前行,却散发出一股冲天的肃杀之气,连周遭的风雪,都被这股气势搅得更加混乱、狂暴。 顾亦安的目光,很快被队伍中央,一辆巨型雪橇车吸引。 那辆车,与其说是车,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堡垒。 通体由不知名的黑色金属打造,造型狰狞,车身两侧架设着造型奇特的重型武器。 而拉动这辆车的,不再是巨犬。 是三头体型堪比卡车的巨型驼鹿。 它们的鹿角分叉如枯死的树林,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白色的寒气,四蹄踏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是什么人?” 顾亦安看向金环,低声问道。 金环的脸色,在看到那三头巨鹿的瞬间,就变了。 她飞快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压到几不可闻。 “别看,别问,别说话。” 但她还是没忍住,用气音说出了一个名字,或者说,一个代号。 “ 超级觉醒者,暴君。” 顾亦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超级觉醒者! 这样兴师动众,调集了大批兵力,方向还是云九自爆的地点。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为了万象神种。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在那片冰原上展开。 不知道那个灭世魔,能不能挡住这位“暴君”的兵锋。 绵延不绝的车队,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全部通过。 等到那条黑色的长龙,消失在地平线上,负责驾车的士兵才松了口气,重新催动巨犬上路。 又赶了近两个小时的路。 一座残破的城市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旧港区,到了。 越靠近那座城市,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残垣断壁,坍塌的城墙上布满了爪痕和爆炸的焦黑,巨大的豁口,像是被什么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撕开。 顾亦安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里…… 这里是…… 他的脑海中,一幕尘封的画面,骤然变得清晰。 在泰谷国,他被圣僧以“天眼神通”加持,窥见的那个冰雪战场。 他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手持先进的步枪,站在这面城墙上。 敌袭的警报,撕裂长空。 无数战魔潮水般涌来,徒手攀爬城墙。 防线崩溃,他被一只畸变体甩动的尾巴,扫掉了头颅。 一模一样。 城墙的破损角度,那个被撕开的豁口,都和他记忆中的景象,分毫不差。 这里,真的是父亲所在的世界。 那场惨烈的大战,已经结束了。 人类,似乎守住了这座最后的堡垒。 那么,父亲呢?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有着巨大爪子、造型狰狞的生物,拿起琥珀吊坠,带领着更庞大的魔族军队,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那个生物,是他的父亲,顾川。 那场冲锋,失败了吗? 父亲……还活着吗? 第256章 茶 混沌。 这是顾亦安醒来时,脑海中唯一的感受。 记忆的最后碎片,是在旧港区,一处重兵把守的城堡地下,躺进一副与同样的传送仓。 然后,意识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睁开眼,意识回归的瞬间,他正躺在一个冰冷的金属舱内。 四周是熟悉的纯白墙壁,头顶的光源柔和,却没有一丝温度。 回来了。 他抬起左手手腕。 皮肤光洁,那块如影随形的纯黑腕表,已经消失不见。 解构,重组。 他又经历了一遍,令人心生恐惧的高维传送。 从那个残酷、矛盾、却藏着他父亲踪迹的冰雪世界。 回到了创界科技的地下总部。 这一次短暂的任务。 让他收获了更多的线索,心中的迷雾却愈发浓重。 父亲,云九,万象神种,灭世魔,暴君…… 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金属舱门无声地滑开,顾亦安坐起身。 金环也从旁边的舱体中走出,她的脸色,依旧残留着几分高维传送后的不适。 一名面无表情的白衣侍者,不知何时已推着衣物架,静立在不远处。 架子上挂着两套衣服。 夏装。 顾亦安拿起那套男装,抖开。 沙滩短裤,夏威夷衬衫,沙滩拖鞋。 普通到有些刻意。 另一边,金环换上了一套紧身的,黑色夏季作战服,轻薄的材质,勾勒出她惊人的身体曲线。 顾亦安没有多问。 创界科技的任何安排,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他迅速换上衣服,拖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侍者在前方引路,两人沉默地跟在后面。 穿过漫长的纯白通道,乘坐电梯,他们再次回到了那个极尽奢华的房间。 一路走来,顾亦安更加确信,这个建立在未知深海之下的基地,规模大到不可想象。 房间里,酒柜上,一个精致的盒子敞开着。 里面静静地躺着五支能量胶,管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白色。 金环走过去,拿起一管,拧开就挤了一小截送入口中,随即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雷神?”顾亦安问。 金环睁开眼,瞥了他一下, “比雷神温和,但效果更持久。” “一次不能超过五分之一,否则身体会受不了。” 顾亦安也拿起一支,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挤了五分之一的量。 一股温润却磅礴的能量,顺着喉咙滑入,迅速扩散至四肢,驱散了身体深处的疲惫。 他强行压下再来一点的冲动。 金环将剩下的那支,随手丢在盘子里,走到沙发边坐下,闭目养神。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盘子里。 接下来,叶敏会见自己。 然后,大概率就是离开这里。 云九的话,警钟般在脑海中回响:创界要毁灭全人类。 这其中,包括他的母亲和妹妹。 无论宗世华与创界孰是孰非,这种反人类的疯狂计划,必须阻止。 创界科技,已是他心中最高优先级的敌人。 想借宗世华的手毁掉创界,首先要确定这座基地的位置。 自己能通过物体追踪别人,那反过来,能不能通过追踪,来定位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 他拿起盘子里的一支全新能量胶,紧紧握住。 神念沉入。 黑暗的视野中,无数彩色丝线浮现,却又在瞬间变得稀薄,几乎看不见。 金色丝线更是微弱得随时会断裂。 那是某个制造商的工人在加工时,无意中留下的气息。 有,就行。 顾亦安锁定那道最清晰的金色轨迹,神念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轨迹陡然向上穿行! 穿过了金属天花板,穿过了厚厚的岩层,然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水。 神念继续向上,疯狂攀升。 就在即将冲破海面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混乱力量,轰然袭来! 那道金色的轨迹,被这股力量瞬间搅得粉碎! 神念链接,被强行斩断。 “噗。” 顾亦安闷哼一声,大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发黑。 时空乱流? 他心中骇然。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竟被如此强大的力量隔绝,连金色轨迹都能斩断! 正当他思索对策时,房门无声滑开。 白衣侍者走了进来,微微躬身。 “两位,总监要见你们,请跟我来。”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那盘子里的能量胶上,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这个……我可以带走吗?”他问。 金环睁开眼,投来一个“没出息”的鄙夷眼神。 “随你。” 顾亦安不再客气,将剩下的三支能量胶,全部塞进口袋。 他想了想,又把金环吃剩下的那一小截,也小心地揣好。 两人跟着侍者,走出房间。 这一次,没有去往任何一间会客室,而是直接来到了潜水器入口。 看来叶敏已经不在基地了。 潜水器运行了整整四个小时。 不知道它的具体速度,依旧无法判断距离。 “咔哒。” 舱门打开。 外面依旧是充满科技感的地下通道。 电梯平稳上升。 “叮。” 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眼前的景象,让顾亦安微微一怔。 不再是冰冷的金属与白墙,而是一栋装潢典雅的欧式别墅内部。 门口,一个身穿笔挺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白人老者,正在等候,看样子像个管家。 “两位,请跟我来。” 管家操着一口流利的夏国语,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着管家走出别墅大门,一股夹杂着咸湿水汽的热风,扑面而来。 耀眼的阳光,碧蓝的天空,远处是白色的沙滩,和随风摇曳的棕榈树。 这里是南方,而且是在海边。 从冰封万里的世界,骤然切换到热带海岛,空间的巨大跨度,让顾亦安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们穿过修剪整齐的花园,来到一处私人海滩。 两张太阳椅,一张小圆桌。 叶敏穿着一身性感的比基尼,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正惬意地躺在太阳椅上,享受着日光浴。 在她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同样戴着墨镜的黑衣男子。 听到脚步声,叶敏并未起身。 顾亦安和金环走到她跟前。 “叶阿姨。” 顾亦安抢先开口,熟练地用上了这个能拉近关系的称呼。 “嗯。” 叶敏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沉。 她缓缓坐起身,摘下墨镜,露出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她走到小圆桌前坐下,示意顾亦安坐到对面。 顾亦安拉开椅子坐下。 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旁边是一把锋利的普洱茶刀,还有一块被油纸包裹的条状茶砖。 叶敏拿起茶刀,动作娴熟地从茶砖上撬下一小块茶叶,投入壶中,注水,洗茶,再注水。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很快,一杯琥珀色的茶汤,被推到了顾亦安面前。 “尝尝。” 顾亦安也没客气,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怎么样,这茶?”叶敏问。 “苦,” 顾亦安放下茶杯,实话实说, “我还是习惯喝可乐。” “呵呵……” 叶敏突然笑了,之前那股阴沉气息一扫而空,脸上甚至浮现出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喜欢那些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太寒凉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 然而,就在顾亦安以为气氛,会这样缓和下去时,叶敏的脸色陡然一沉。 她的话锋,转得猝不及防,寒意彻骨。 “这次任务,你很好。” 顾亦安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很好”这两个字,可以有太多种解释。 是夸他表现很好?还是说他掩饰得很好?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 “谢叶阿姨夸赞。幸不辱命,人已经找到了。” 他的潜台词很明确: 我的任务是找人,人我找到了。 至于人死了,或者发生了别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我只完成了你交代的本职工作。 叶敏又笑了,那种慈爱重新回到脸上,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刺骨的杀意。 “你是怎么认识宗世华的?” 轰! 一道惊雷,在顾亦安脑中炸开。 他身边的金环,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如果顾亦安被证实是卧底。 那她这个“担保人”,必死无疑。 第257章 杀局 不过艾希的面色却并没有因此表现得有多轻松,止住颓势的她立即命人从后方运送更多的物资送往这里,以便让她的主力部队有足够的精力应付凛冬之爪接下来的反扑。 君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边说着,他抬起一只手将那枚插在他胸口处的紫色发钗拔了下来。 白杰看清百变金箍棒的新增熟悉,当即有了一种中头奖的感觉。要是这百分之一的无视防御变成百分之百,那就是真的完美了。 他一夜没睡,秦淮也一夜没睡,在颜柳审太子的时候,秦淮在都察院的御史家中奔走刚刚才返回。 白杰想问题阶段,手里的百变金箍棒在方淩脸上抽打个不停,弄的方淩心里七上八下。特别是他可以明显感受到白杰已经没有耐心了,随时都有动手可能不说,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背后发凉。 “这个没有问题,反正上完肥后,又不能马上播种,闲着也是闲着,也不费多少力气的。”听到张羽的话,张剑没有什么意见。 话音未落,窦华伦身后七品青莲法相绽放,猛然挥掌拍出三朵青色莲花,朝三位老者攻去。 当杜白那熟悉的面容映入她眼里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哭泣着朝杜白飞扑过来。 “怎么了,景丹!”银雪大步入内,床榻上景丹面色如纸双目紧闭,无力的倚靠在床头,其状显的极为虚弱。 “洛前辈,我们恩公到底如何了?他都已经昏迷了七八天了。”金鱼脸上有些着急,守了宫少顷整整七天七夜的她,此时看起来有些憔悴。 郑广生现在是河南台副台长,梨园春总策划兼导演,搞得很是风火。张正新说。 他们抗议的更加激烈,但木森认准的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被说服。任凭李怀若他们说的天花乱坠,木森也不为所动。他就抱着膀子在那看着众人叨叨,最后,众人见实在不是办法,就提出了另一个方法。 没想到他的灵力和符石刚刚一接触,符石里面就传来的呯的一声,好象有什么地方被炸裂了。马平夫仔细一看,符石里面大部分沟回和节点都已经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摧毁了。这块符石已经失去了研究和利用的价值。 叶晓琴听到这喜事非常高兴,拿着刚从赵国运来的丝绸婚衣跑到母亲赵青那吵着要试穿。 一字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轰隆——”一声,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并不是提张叶结尾,而是,让张叶和酒鬼一同面临危险,那是一只蝙蝠妖怪,他的脑袋和身体看起来是人类模样,不过,他却有黑灰色的蝙蝠翅膀。 “哥几个,戒备!”木森警惕地说道,其实在他没说之前,卫零几人就自动以木森为中心,列成了一个圆阵。这个场面就算出门忘记带脑子,也知道不简单。 按照子航王爷命令,车政意与段华、洪亮三个还处理了很多非常效忠张木祥等三人的伍长、什长、卒长、校尉等等。道师车政意回都城向子航汇报这些事及军营的动向。 “固元经”是一门类似于“长生诀”的养生功法,可以让她更好的吸收巩固如今乃至今后所食的灵药,为她以后的修炼打下坚实的基础。虽然比不上“长生诀”,但也是难得,而且更适合现在的她。 萧之藏抬起手来,手背贴额,沾了沾汗珠,朝着迎候门外的众将颔首微笑,逐一点头致意,然后端正头顶的乌纱弁冠,朝着府里大步走去。 老林场的住户根据工作重新分工,并不是都迁到枫树湾来的,有一部分被安排到白桦镇或者松花镇住居。四个农场的人也有搬到枫树湾来的,也有搬到其它地方的。 跟着陆恒在虞城,在傅芯的指挥下,陆恒学着做饭、洗碗、拖地,像和普通男人,见着自己的妻子辛苦,帮忙着干活。 而那星河镇神鼎,神光一送,这片原本就不稳定的冥神禁空开始受到了星河镇神鼎最后的打击之后,一下子崩裂,瞬间化为虚无。 然后,她不由分说的,再朝陈凡一挥手,陈凡感觉到自己身体被一股巨力推动,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跄退出了房间。 那边的尹戬,却也迅速转身,再次进入到了太微傀儡的空间之中。 整个大殿如同是一轮太阳一般,刹那间便令这周围的空间之中,照耀出一股耀眼的光芒。 一束花的售价是十块钱,如今很多城镇居民半个月的收入都还达不到这个数字。杨靖连价格都不问,就一口气帮着周洪宝送出去一百块钱的礼物,不是财大气粗的人还真的干不出这种事情。 而正在这时,不得己被惊动的白发国师,带着几位道长也疾步而至。 “你和霍眠原本是我们都看好的一对。”白夫人接着说道,“你那?虽然没有和我说过对霍眠的感情,但是多少应该是喜欢的吧。 曾宏才知道,能这样开车进机场的人,在京城这里身份绝对不低。而且他也看得出,军车上面下来的人,对陈阳可是客客气气,又是握手,又是有说有笑的。 “可是爸爸都没有过来哎,我去吃他。”凌子犀从椅子上面跳了起来。 “刘方氏,你欺人太甚!从我跟我娘进这靠山村开始,你就一直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念着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我一直都忍着你,今儿个,我不想再忍你了。 可想而知,这件事情,估计已经传遍了整个医院,怪不得刚才她在走廊上面,迎面走来的同事们,远远的就绕过她走开了,还一副窃窃私语的样子。 原本已经化境的功力,竟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再次精进,隐约有成为武林第一人的迹象。 徐丽丽今天特意打扮:一袭象牙白旗袍,胸口绣着喜鹊、燕子等飞鸟。 “也不知这王星辰身上有什么天赋异禀之处,竟能让吞天老祖看重。”石坤脸色有些发青的道,之前的谈论中,秦宇言语中透着的轻蔑让他很是恼火,但又只能忍着。 第258章 老白毛 “坐下。” 叶敏的声音依旧平静,她挥了挥手,示意保镖退下。 “有话,好好说。” 顾亦安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恶狠狠地瞪了王厅长一眼,松开手,愤愤地坐回椅子上。 在他坐下的瞬间,手肘看似无意地,撞歪了自己面前的茶杯。 他顺势将茶杯扶正,端起。 将剩余的微温茶水一饮而尽,动作充满了被冤枉后的怒意。 没有人察觉,就在刚才,这场刹那间的混乱中。 他面前的这只茶杯,已经与王厅长的那一只完成了对调。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这只茶杯,被叶敏用滚水烫过,再用茶夹取出,上面只留下了王厅长独有的气息。 “王厅长,你继续说。” 叶敏淡漠地开口。 顾亦安一只手,紧攥着那只调换来的茶杯,另一只手则捂住了脸,身体细微地颤抖,就像是在极力压制即将喷薄的怒火。 但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 他的神念,已如最锋利的尖针,刺入了那只小小的茶杯中。 视野化为一片混沌。 无数彩色丝线交织,其中一道无比清晰、无比凝实的金色轨迹,瞬间被他锁定。 那是属于王厅长的羁绊。 没有半分迟疑,神念决绝地扎了进去! 嗡! 感官共享,瞬间链接! 他“看”见了自己捂着脸、身体颤抖的愤怒模样。 他“看”见了叶敏那张挂着冰冷笑意的脸。 他也“看”见了一旁金环那张血色尽褪、惨白如纸的俏脸。 这是王厅长的视角。 成了! 顾亦安的意识中,同时下达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疯狂的指令! 第一个指令,——控制他的嘴。 第二个指令,——控制他的手。 几乎在同一瞬间,坐在椅子上的王厅长,脸上那副恭敬谦卑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扭曲。 他用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充满了怨毒和疯狂的语调,对着叶敏嘶吼。 “你这个该死的老女人!”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化作一道残影,闪电般抓起桌上那把,用来撬开普洱茶饼的锋利茶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叶敏的咽喉,狠狠扎了过去! 两个指令,同时执行! 快到极致! 狠到极致! 然而,那把闪着寒光的茶刀,在距离叶敏喉咙,不到三厘米的地方,骤然停住了。 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一股无形而恐怖的力量,将茶刀死死禁锢在半空,分毫不得寸进。 王厅长的自我意识猛然惊醒,本能地开始剧烈抗拒,与那股外来的疯狂力量,在他脑海中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顾亦安的意识,被这股强烈的反抗之力,硬生生挤了出来! 王厅长眼中,一丝清明艰难地浮现。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顾亦安心头骤然一沉。 不行! 计划必须继续! 必须让叶敏的情绪彻底失控。 必须让王厅长立刻、马上、就地死亡! 王厅长想要抽回手,想要开口道歉,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对……” 但那个“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亦安眼神一狠,神念再次疯狂催动,不顾一切地重新刺入王厅长的大脑! 这一次,他拼尽全力,下达了一个更疯狂、更决绝的指令。 一个足以彻底引爆全局的指令。 “我要替宗将军杀了你!” 王厅长的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咆哮。 手臂青筋坟起,肌肉虬结,他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于右臂,试图让茶刀再前进哪怕一毫米。 “你这个又老又丑的……老白毛……” 这几个字,像最恶毒的诅咒,终于撕碎了叶敏脸上所有的伪装。 她没有动。 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息,轰然降临,笼罩了整片沙滩! “找,死。”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下一个瞬间。 “嘭!!!”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爆响。 没有枪声,并非任何外力。 王厅长的脑袋,就像一个被从内部充入高压气体的西瓜,猛地炸裂开来! 红的,白的,温热的液体与组织,喷溅得到处都是。 顾亦安的脸上,身上,被淋了个透。 温热。 黏稠。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那探入王厅长体内的神念。 被一股无可匹敌的、狂暴至极的力量,硬生生撕碎、碾压,再蛮横地弹回本体! “噗!” 顾亦安如遭雷击,大脑深处,传来一阵被活活撕开的剧痛,眼前瞬间被无尽的血红吞噬,整个人从椅子上瘫软下去,重重摔在沙滩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野里一片血红。 他看着一动未动,甚至连一滴血污,都没有沾染上的叶敏。 看着那具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 心中,只剩下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 质变者。 叶敏……是比德叔强出无数倍的,真正的质变者! 这,才是创界科技高层的真正面目。 一个,可以随手捏爆人头的……魔鬼。 咸湿的海风拂过,却带不走那股浓稠的血腥气。 顾亦安脸上、身上,全是王厅长最后留下的“纪念品”。 此刻,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正好将精神受创后的虚弱状态,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视野里的血色,渐渐褪去,叶敏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张湿巾,擦了擦溅到桌角的一点污渍,仿佛那不是脑浆,只是一滴不小心洒出的茶水。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顾亦安身上。 平静,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顾亦安撑着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软得像一滩烂泥。 与王厅长意志的对抗,几乎耗尽了精神力。 而叶敏那毁灭性的一击,更是将他的神念彻底碾碎。 双重反噬之下,他的大脑像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这种创伤远超预期。 “叶……叶阿姨……”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他…他是……” 叶敏打断了他的话。 “宗世华的爪牙,无孔不入。”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慈爱,但听在顾亦安耳中,却比冰雪世界的寒风更刺骨。 “我早就看出,他图谋不轨。” 好一个颠倒黑白。 顾亦安的脑子,在剧痛中,艰难运转。 叶敏根本不在乎王厅长究竟是谁的人,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王厅长突然发疯,刺杀她,嘴里还喊着宗将军。 这就够了。 这证明,王厅长有问题,他的话自然一个字都不可信。 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由王厅长的死彻底封死。 叶敏看着顾亦安“被吓坏了”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 “好了,都过去了。” 她语气温和。 “你这次的任务,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是好的。” “魅影的位置,是你找到的,奖励自然不能少。”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你这次任务的贡献度,按规矩,还不够。” “但是……” 叶敏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这天眼的法门,对创界有大用。” “你的潜力,也远不止于此。” 她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就是太弱了。” “我会立即向董事会为你申请,进行一次稳态融合。” 稳态融合! 金环提过的,创界科技的完美融合技术,几乎没有风险! 顾亦安艰难的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苍白,显得无比真实。 信息,又多了一条。 叶敏之上,还有董事会。 她,并不是创界科技金字塔的顶端。 “这……这……叶阿姨,我……” 顾亦安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叶敏深深一躬。 “多谢叶阿姨栽培!顾亦安一定为创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态度要足,忠心要表。 至于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嗯。” 叶敏满意地点点头。 “好好干,别让创界失望。” “创界能给你的,是任何人都给不了你的风景。” 她挥了挥手,对身后那名始终沉默的管家说。 “带他去融合基地。” 管家躬身应是。 叶敏的目光转向一旁始终不敢动的金环,语气淡漠。 “你,留下。” 金环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低头应道。 “是。” 留下金环?为什么? 顾亦安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 在叶敏这种级别的存在面前,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顾专员,请。” 管家走到他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亦安不敢再看金环,压下心中的种种疑虑。 跟在管家身后,离开了这片沾染了血与脑浆的沙滩。 第259章 科技神树 顾亦安跟着沉默的管家,穿过沙滩。 走过蜿蜒的石板路,再次来到那栋伪装成海滨别墅的建筑。 依旧是那部深沉的电梯,平稳地将他带回地底深处。 这一次,没有金环同行。 通道门打开,里面是熟悉的潜水器。 “顾专员,请。” 管家的声音毫无起伏,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顾亦安点点头,迈步踏入。 舱门关闭,幽蓝的指示灯亮起,轻微的震动传来,潜水器开始在深海中潜行。 潜行器内,只剩他一人。 顾亦安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 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温热黏腻的触感,依旧顽固地附着在他的嗅觉记忆里,挥之不去。 脑海中,与王厅长激烈对抗的画面,反复闪现。 他清晰地复盘着每一个细节。 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若非自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若非王厅长在意识到自己铸成大错后,心神出现了那剧烈的恐惧、慌乱…… 他的神念,根本无法再次夺回控制权。 这次能活下来,全凭侥幸。 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支能量胶。 这是从基地顺来的补给,三支完好,两支用了半截。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其中一支,只剩大半的能量胶上。 那是金环的。 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一道微弱但清晰的羁绊。 他本想立刻探查。 但脑海深处,被叶敏那股蛮横力量撕裂的剧痛,潮汐般阵阵涌来。 不行。 神念损伤严重,现在强行链接,无异于自杀。 必须先恢复。 顾亦安不再犹豫,将半支能量胶,全部挤入口中。 一股精纯到极致的能量,瞬间在体内爆开,冲刷着他受损的精神核心。 神念被强行撕裂的剧痛,正在被这股能量,缓缓抚平、修复。 大脑的齿轮,重新开始运转。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新拆解、分析。 叶敏之上,存在一个“董事会”。 她并非创界的唯一主宰,在她之上,还有更恐怖的存在。 所谓的“稳态融合”,是创界科技的核心技术,是控制无数强者卖命的、无法拒绝的筹码。 叶敏看重自己的“天眼法门”。 必然会让自己再次前往那个世界。 这很好。 这证明创界的核心,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投放在了父亲所在的那个冰雪世界。 线索越来越多,迷雾也越来越浓。 但至少,方向是明确的。 潜水器在深海中航行了不知多久,顾亦安感觉至少有四个小时。 最终,一阵轻微的颠簸后,舱门开启。 刺眼的白光,让他瞳孔瞬间收缩。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身穿白色无菌研究服,戴着金边眼镜,气质斯文。 “顾专员,你好。” “我是这里的项目负责人,白涛。” 男人微笑着推了推金边眼镜。 “你可以叫我白博士。” 顾亦安压下心头所有戒备,平静地点了点头。 “根据流程,你需要进行全身净化。” 白涛的语气温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指向旁边一个金属质感的通道入口。 “请将你身上所有的物品,包括衣物,都留在这里。” 顾亦安的动作顿住了。 他脱下外衣,从口袋里拿出那几支能量胶,动作慢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半支,属于金环的能量胶上。 “这个可以带着吗?我需要随时补充能量。” 白涛的笑容不变,像一张精准计算过的面具。 “放心,顾专员,这里的补给很充足。”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冰冷。 “规定就是规定,任何外来物品,都不能带入核心区域。” 顾亦安的目光,在那半支能量胶上,停留了整整三秒。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在绝对的控制下,他没有任何选择。 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东西,都放进了指定的回收槽内。 赤身走入通道,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柔和的白光亮起,数道不同颜色的光束,从头到脚反复扫过他的身体。 一股温热的气流拂过皮肤,带走了沙滩上残留的黏腻与血腥,让他感觉异常的洁净干爽。 走到尽头,另一扇门滑开。 白涛已经等候在外面。 他推了推眼镜,一边引着顾亦安往里走,一边公式化地开口。 “为你安排一次稳态融合。这是最高权限的指令,我们一定会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由纯白金属构成的走廊。 两边是厚重的合金闸门,充满了冰冷的未来科技感。 “在开始之前,有些常规问题需要确认。” 白涛将他带进一间同样简洁的房间,像是一间功能齐全的单人公寓。 “你融合过几次,还有印象吗?” 白涛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开始记录。 “不清楚。” 顾亦安试探着说,“可能三次,也可能更多。以前有些经历,记不太清了,这会有影响吗?” “没有影响。”白涛的回答很专业。 “我们的系统会根据你的基因序列,进行最精准的分析和匹配,过去的融合次数,只是一个参考数据。” 他又问了一些基础病史、过敏史之类的问题。 顾亦安都一一作答。 “好了,顾专员,你先在这里休整一下,换上房间里准备的衣服。三小时后,会有人来带你去融合中心。” 白涛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换上一身宽松舒适的白色衣裤,静坐在床边,将自己的精神与身体,都调整到巅峰状态。 半小时后,门被敲响。 这次来的,是两名同样身穿白大褂,但身材异常魁梧的研究员。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顾亦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亦安跟着他们,穿过更加复杂、戒备更加森严的地下通道。 一路上,他看到了无数紧闭的合金门,门上闪烁着各种看不懂的指示灯和数据流。 这里,是创界科技的又一处心脏。 终于,他们在一扇巨大无比的圆形闸门前停下。 两名研究员分别进行了虹膜和掌纹扫描。 随着一阵沉重的机械运转声,厚达数米的闸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顾亦安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空间,像是一座被彻底挖空的山体内部。 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棵“树”。 一棵顶天立地的巨树。 它没有树叶,没有树皮,更不是血肉。 它的“树干”和“枝丫”,是由亿万条颜色各异、粗细不一的光缆、电线、能量导管,以一种玄奥而又充满逻辑的方式,盘根错节、交织缠绕而成。 无数蓝色的电弧,在“树”的表面灵蛇般跳跃、流窜,发出“滋滋”的爆鸣。 整棵树,都在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声音,像一颗正在搏动着的巨大心脏。 在巨树的顶端,亿万管道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球体,散发着太阳般的光和热,照亮了整个空间。 顾亦安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这棵树…… 他的记忆被瞬间唤醒! 在经度深渊底部,他也曾见过一棵类似的巨树,那被称为“母亲”的、由血肉扭曲聚合而成的“神树”! 但这棵树截然不同。 记忆中的“神树”,是生命与血肉的终极扭曲。 而眼前这一棵,是纯粹由数据、和能量构成的冰冷造物! 创界科技…… 他们竟然用科技,复制了一棵“神树”?! 这究竟是模仿…… 还是……超越?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他的脊椎疯狂上涌,头皮阵阵发麻。 创界科技的野心和图谋,比他想象的,要恐怖一万倍。 他们,在复制神明。 第260章 强控 顾亦安被带到科技神树的底部。 无数粗壮的管道从树根蔓延开来,精准地接入一排排半透明的休眠舱。 白涛早已等候在那里。 “顾专员,请进。” 他指着其中一个开启的休眠舱,舱内,注满了淡蓝色的粘稠液体。 顾亦安一言不发,躺了进去。 冰凉的液体,迅速包裹住他的身体,一股诡异的“寂静”,体内每一个细胞的躁动,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抚平。 舱门缓缓闭合。 视野里最后定格的,是白涛那张挂着标准微笑,却毫无温度的脸。 紧接着,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身体里剥离。 沉入一片没有梦境,没有时间,绝对虚无的黑暗。 …… “滴…滴…滴……” 规律的电子音,将顾亦安从沉睡中唤醒。 他睁开眼。 休眠舱盖已经开启,舱内的液体早已排空。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从每一个细胞的深处涌出。 不是力量的暴增。 而是一种……掌控感的回归。 他坐起身,白涛就站在舱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眉头紧锁。 “顾专员,你感觉怎么样?” 白涛的表情,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疑惑。 “挺好。” 顾亦安活动着脖颈,发出清脆的骨骼声响。 力量感依旧,只是比之前凝实了些许。 视觉、嗅觉、听觉,各种感官都更加敏锐,但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顾亦安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一种本质上的不同,却又难以用言语描述。 白涛推了推眼镜,屏幕上的数据流飞速划过,他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你能否描述一下,以前融合始源血清时的感受?” “记不清了。”顾亦安的回答滴水不漏,“有问题?” 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每一次融合都像是在地狱里走一遭。 白涛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怪事。系统记录为你进行了三次中级稳态融合,但监测显示,只有一次成功激发了基因链的突变反应。” “前两次的融合,石沉大海,被你的基因完全吞噬,却未产生任何数据上的突变效果。” 顾亦安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 “所以,我现在是高阶觉醒者了?” “不。” 白涛摇头,语气笃定, “你的生命场域强度,以及各项生理指标,都还处于中级觉醒者的范畴。” “根据我们的模型推算,你至少还需要五次成功的良性突变,才能打破基因壁垒,进入高阶领域。” “那就再来。” 顾亦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直接给我融合到高阶。” “不行。” 白涛断然拒绝。 “稳态,只是相对而言。” “一个周期内,三次已经是你当前基因序列,能够承受的极限。” “再多,成功率会断崖式下跌,基因崩溃的风险,呈指数级上升。” 顾亦安了然。 创界科技,也并非万能。 “那下次周期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 白涛解释道,“高阶觉醒者的突变周期更长,至少半年。” “从中级到高阶,是一道巨大的门槛,需要用时间和资源去填。” “好了,顾专员。” 白涛收起平板。 “在观察室休息一天,无排异反应,你就可以离开。” 顾亦安被带回了之前那间单人房间。 他静静坐着,感受着身体内部,那股微妙却清晰的异样。 那两次“石沉大海”的始源血清,究竟去了哪里? 很快,一名研究员送来了补给。 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五支崭新的能量胶。 管身呈银白色,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比之前的雷神级更为高级。 研究员放下托盘便离开了。 顾亦安拿起一支,挤了半支入口。 一股比“雷神”更加温和,却更加磅礴精纯的能量,瞬间融入四肢百骸。 被叶敏精神力撕裂的神念创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金属托盘上。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冰冷的托盘。 神念,沉入! 视野瞬间化为一片混沌的彩色丝线。 轻易锁定了一条清晰的金色轨迹,它在基地复杂的结构中蜿蜒,最终指向一个正在移动的活体。 就是他了。 顾亦安没有迟疑,将自己的神念,狠狠扎了进去! 嗡! 感官共享,瞬间链接! 他“看”到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正在储物柜里整理能量胶。 视野转动,周围全是穿白大褂的研究员。 一个后勤仓库里的低级研究员。 完美的测试对象。 顾亦安的意识中,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停下。 那双整理盒子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成功了! 没有丝毫的挣扎与反抗! 顾亦安心脏猛地一跳。 以前的控制,是提线木偶,能感到丝线的另一端,有对方潜意识的抗拒。 现在……对方的意识,被直接抹除了。 他的意志,就是对方的意志。 第二个指令。 ——走到角落第三个文件柜,第二层抽屉,取走那枚红色的数据芯片。 那名研究员身体僵硬地转身,梦游般走向文件柜,拉开,精准地取出了那枚芯片。 顾亦安甚至能通过他的眼睛,看清芯片上【销毁-A7】的字样。 依旧没有任何的意识反抗。 第三个指令。 ——将芯片放回原位,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研究员照做,将芯片放回,关上抽屉。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回头继续整理手上的能量胶,仿佛刚才那十几秒钟的诡异行为,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 顾亦安的视野扫过桌面,他“看”到了一把用来裁纸的锋利裁纸刀。 一个大胆而冷酷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必须测试极限。 第四个指令。 ——拿起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那名研究员毫不犹豫地拿起裁纸刀,对着自己的左手手腕,狠狠划下! 嗤啦! 一道深深的口子瞬间出现,鲜血喷涌而出。 成了! 顾亦安猛地切断了神念链接! 他不是要杀人,他只是在测试自己的极限威力。 创界科技的医疗水平,足以救活一个在后勤仓库里,“割腕自杀”的倒霉蛋。 意识回归本体,顾亦安剧烈地喘息着。 从链接开始,到他切断,不多不少,正好三十秒! 而且,他感觉这个时间还能延长! 整个过程,对方的意识里,再无半分挣扎。 顾亦安想起了王厅长。 那种神念被对方意志强行挤出的情况,绝不会再发生了。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三次融合,两次失败,一次成功。 看似只对他的“觉醒者”体质提升有限,但其中那两次“石沉大海”的基因解锁,并不是没有发生。 它们是对自己属于“质变者”的基因序列,进行了突变改造! 稳态融合,没有强化他的“觉醒”之路。 却让他那条不为人知的“质变”之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这,才是真正的质的飞跃! 第261章 东风快递 夏国,北台省。 大同区承德路,一栋新建的高档住宅楼前,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停靠。 顾亦安推门下车。 驾驶座上的墨镜男子,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辆便滑入车流,消失无踪。 顾亦安立在原地,抬头仰望这栋建筑。 熟悉,又陌生。 从创界科技那座深海地狱归来,就是这个墨镜男一路“护送”。 地下潜水器、私人飞机、再到这辆轿车。 全程零交流。 对方精准地将他投放到此,甚至比他自己更清楚这个家的门牌号。 没有任务简报,没有联络方式 。 创界不需要他去找,当他们需要时,自然会像幽灵一样出现。 这是一种无声的敲打。 更是一种赤裸的威胁。 ——你已是笼中之鸟,安心待着,别耍花样。 顾亦安眼底深处,一丝冷光闪过。 他确认了一点,创界科技知道这个地址。 但他赌。 赌创界不知道这个地址的真正背景,是由邱城,由军方亲自安排的顶级安全屋。 这是他的信息差,也是他唯一的生机。 否则,他现在应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不是一个能呼吸自由空气的“归乡者”。 他吐出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 下一秒,脸上所有阴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夸张的、带着几分油腻的笑容。 一个在外赚了大钱,衣锦还乡的暴发户。 他走到家门前,按下了门铃。 …… 顾亦安的归来,让这个家瞬间活了过来。 还没到中午,屋内已经热闹非凡。 母亲陈清然,妹妹顾小挽,还有江家三口,全都围着他。 江父江海山是个行动派,到了北台省没多久,凭着一手卤肉绝活,已经开了三家分店,生意红火。 一听说顾亦安回来,店里的生意都顾不上了,带着老婆孩子赶了过来。 顾亦安坐在沙发中央,正绘声绘色地吹嘘着自己的“大师”经历。 “……那大领导的书房,三米高的紫檀木书架,全是古董!” “我一眼就看出他家风水犯了穿堂煞,当场让他把墙给砸了……” “还有个扛星的军官,见我都得喊顾大师,我跟他说,他近期有血光之灾,得请我做七天七夜的法事……” 真正深信不疑的,只有顾小挽和江小倩的母亲。 两人听到精彩处,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地拍手叫好。 母亲陈清然则是一脸将信将疑,看着儿子这副神棍模样,好气又好笑。 江海山和江小倩,父女俩心里门儿清。 知道这小子又在满嘴跑火车,但面上却比谁都配合,装出比顾小挽还夸张的惊叹表情,天衣无缝。 “哎呀,我女婿就是有本事!” 江母一拍大腿,满脸都是丈母娘看女婿的骄傲。 “噗——” 顾亦安一口可乐喷出来。 屋内的喧闹,戛然而止。 江海山一张老脸瞬间涨红,瞪了老婆一眼。 “你个傻娘们瞎说什么玩意儿!” 他想说女儿配不上,话到嘴边,又被江小倩一记凌厉的眼刀,给硬生生剜了回去。 气氛一度十分微妙。 还是陈清然出来打圆场,她轻声问道。 “小安,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临河?” “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说话我都听不太懂。” 顾亦安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声音温和下来。 “妈,不急,再等等。” 小插曲过后,一顿久违的团圆饭,吃得其乐融融。 桌上摆满了江家的招牌卤肉,香气四溢,旁边配着几个江母和陈清然忙活了半天,炒出的爽口小菜。 饭桌上,顾亦安状似无意地提起外面的局势,说自己忙于“法事”,都快与世隔绝了。 江海山立刻来了精神。 他放下酒杯,压低声音,脸上交织着后怕,与一种病态的兴奋。 “小安,你可不知道,前阵子差点就打起来了!” “极北那事之后,一百多个国家天天在媒体上骂咱们,骂宗将军是疯子,是独裁者。” “尤其是那个日倭国,跳得最高,还牵头搞什么狗屁联军,要讨伐夏国。” 江海山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顾亦安配合地问。 “宗将军直接全球讲话,要求那一百多个国家,三天内,必须公开道歉!” “否则,东风快递,惊雷15,配送到家!” 江海山说得激动,一拳砸在桌上,盘里的卤鸡爪都惊得跳了一下。 “结果呢?” 顾小挽紧张地问。 “结果?”江海山嗤笑一声。 “还是那个日倭国,第二天就光速改口,发了个什么调查声明。” “说什么宗将军,那是在搞极地环境气候,干预实验。” “还煞有介事地说,冰层融化让全球气温下降了0.5度,救活了好几个渔场,是对全球生态的卓越贡献……” 江海山啧啧称奇。 “那之后,一百多个国家就跟赶集似的,排着队道歉,比过年磕头都热闹!” 顾亦安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宗世华…… 这个老疯子。 但他心底,竟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这股不计后果的疯狂,的确是足以震慑世界的魄力。 当然,最让他佩服的,还是日倭国。 能屈能伸到这个地步,堪称国中龙凤。 “那国内呢?”顾亦安追问。 “国内的动乱也平息了不少,至少市面上稳住了。” 江海山感叹。 “打仗遭殃的,永远是老百姓。” 顾亦安默然。 他知道,这不全是宗世华的功劳。 更大的可能,是创界科技被“冰雪世界”牵制,无暇他顾,才给了宗世华喘息之机。 但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 …… 夜深人静,喧闹散去。 顾亦安独自回到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饭桌上其乐融融的场景,还萦绕在心头,但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尚未解开。 父亲……他还活着吗? 他小心地取出父亲的那块“名匠”手表。 将神念缓缓沉入手表之中。 霎时间,一道暗淡的金色轨迹,跨越千山万水,最终的落点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地方 ——夏国,临河市。 他心头一振,立刻尝试进行更深层次的感官链接共享。 然而,链接的请求,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打开。 顾亦安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的手表。 虽然依旧无法共享,但轨迹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一切。 父亲还活着。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之后几天,顾亦安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他没敢联系邱城,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每天,花大量的时间站在窗前。 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在家人眼中,他是在发呆。 实则楼下街道的每一个人,每一辆车,都被他的感官捕捉,拆解,分析。 偶尔,他陪母亲上街,在喧嚣的人群中,他却在无声地勘察,标记每一个摄像头,每一个可能的监视点。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无论是宗世华的人,还是创界科技的眼线,一个都没有出现。 他就好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自由得有些不真实。 这天傍晚,晚饭后,顾亦安回到自己的房间。 反锁房门。 摸出一个崭新的,未经过任何实名认证的手机。 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邱城的秘密专线。 电话很快接通。 “喂。” 电话那头,是邱城一贯沉稳的声音。 顾亦安压着嗓子,用那套神棍专用的腔调,慢悠悠地说道。 “城老板,贫道云游归来。” “昨夜夜观天象,见客星犯主宫,紫气东来又晦暗不明,恐有变数。”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我这儿新得了一面铜镜,古怪得很,照不出第三个人影。” “想请城老板帮忙掌掌眼。” 客星犯主,——暗指邱城身边有卧底。 照不出第三人影的铜镜,——暗指必须单独会面。 电话那头,是长达三秒的死寂。 随后,邱城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波澜。 “好。” “顾大师辛苦了。” 电话挂断。 顾亦安握着手机,静静等待。 他知道,邱城会以最快的速度来见他。 他带回来的情报,对“净火”行动,对整个夏国,都至关重要。 会面,比预想的更快。 凌晨五点。 城市沉浸在最深的黑暗里。 床头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邱城。 “出门,左拐,两百米,街角,黑色商务车。” 声音简短,清晰。 顾亦安挂断电话,翻身下床,落地无声。 他没有走正门。 来到后阳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 他身体微蹲。 下一瞬,他猛地发力,一个纵跃,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两米多高的围墙,稳稳落在外面一条漆黑的小巷里。 他没有直奔约定地点。 而是利用建筑的阴影,绕了一个大圈,从另一个方向,摸向那个街角。 到了。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路灯的阴影里。 顾亦安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快步上前,用指关节叩击后座车窗。 “叩叩。” 车门应声而开。 他矮身钻入,迅速关门。 车内是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厚实的隔音板,将前后座彻底隔绝。 单向车窗外,是模糊的光影。 后座上,只坐着一个人。 邱城。 第262章 时空震荡 车内光线昏暗。 将邱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切割成明暗两半。 他没浪费一秒钟寒暄,直入主题。 “上次的情报收到了,双枪罗刹,是不是哑巴?” 顾亦安点头。 “是,处理掉了吗?” 邱城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僵硬。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尴尬。 “他……出了点意外。” 邱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车内的空气凝固。 “我们尝试抹除他的意识,但在他大脑死亡的瞬间,我们截获了一个外来信号。” 他顿了顿,似乎在强调。 “那信号,是一种我们无法破解的通讯技术。” 邱城的声音压得很沉。 “所以,他现在是一个活体信标,价值很高,仍在研究中。”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保证。 “放心,研究结束,会立刻销毁。” 顾亦安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召唤信号。 那个沉默寡言的哑巴,对邱城这群人来说,是一座行走的数据金矿。 他很清楚,邱城嘴里的“研究结束”,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无论如何,别让他跑掉。” 顾亦安的语气不容置疑。 “嗯。” 邱城应了一声,目光锐利地落在顾亦安脸上, “你这次要求单独见面,你带回了什么?” 顾亦安身体向后,陷进柔软的椅背,找了个最放松的姿态。 然后,他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净火有内鬼,创界科技知道了范有德传递的消息。” 邱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没问顾亦安是怎么知道的,那没有意义。 “内鬼具体是谁,你自己去查。” 顾亦安的声音很轻。 “查出来,先别动。” “创界还在观察我,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死。” 邱城沉默了几秒,吐出两个字。 “明白。” 顾亦安不再谈论这件事,他知道这只老狐狸会处理好一切。 他话锋一转,开始讲述另一个世界的见闻。 隐去了自己的“神念”,抹掉了关于“万象神种”的一切。 只将那个冰雪世界最荒诞、最颠覆认知的一面,冷静地铺陈开来。 从金属舱传送时被碾碎,又重组的极致痛苦。 到那个地处赤道,却万里冰封的诡异大陆。 一天四十八小时。 吞噬万物的“潮汐天幕”。 以及,那些没有一扇窗户的石头堡垒。 顾亦安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是亲身经历后的复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真实感。 邱城的表情,从最初的沉稳,逐渐变得凝重, 最后,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范有德曾经传递过一次模糊的情报。” 邱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他说创界科技在探索一个神秘的北方大陆。” “但他级别不够,从未被派去过,所以相关情报极少。” 他看着顾亦安。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要被重塑了。” “什么意思?” 顾亦安追问。 “你的情报价值,无可估量。” 邱城揉了揉眉心,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疲惫。 “我会立刻带回基地,交给最顶尖的团队进行分析,很快会有结果。” 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锐利。 “为了安全,从现在起,你我单线联系。” “净火行动的任何其他人员,除了我,你谁都不要接触。” “好。” 车门滑开。 清晨的薄雾中,天光微亮。 顾亦安下车,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走进一家早餐店,熟练地点了三份豆浆油条。 拎着早餐走回那栋高档住宅,在踏入楼道前,他站定了一秒。 脸上的冷冽,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夸张的、略带油腻的笑容。 一个游手好闲的“顾大师”,回来了。 ....... 整整三天,顾亦安都在等待。 他陪母亲逛菜市场,听她抱怨北台省的菜价; 陪妹妹和江小倩,看无聊的“追妻火葬场”偶像剧,忍受两个花痴的尖叫; 陪江海山喝了两顿酒,听他吹嘘自己的卤肉店,即将开第四家分店。 生活,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但他知道,在这片死水之下,正酝酿着足以颠覆世界的滔天巨浪。 这天上午八点,手机的震动,终于打破了这份伪装的宁静。 陌生的号码。 顾亦安对厨房喊了一声。 “妈,我去书店查点资料,中午不一定回来。” 陈清然探出头,嗔怪道:“你个神棍,还用得着去书店查资料?” “与时俱进,与时俱进。” 顾亦安打着哈哈,快步出门。 依旧是那个街角,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他熟练地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的景象,却让他动作一顿。 后座上,除了邱城,还多了一个人。 书豪。 那个戴着黑框眼镜,顶着一脑袋杂乱的鸡窝头。 眼中却闪烁着天才光芒的年轻技术员。 此刻,他正用一种极度好奇,又带着几分狂热的眼神,死死盯着顾亦安。 “我说的,他不信。” 邱城一脸无奈,指了指身边的书豪。 “非要亲口听你说一遍,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顾亦安看得出邱城,对这个天才的宠溺。 他没废话,清了清嗓子,将那个冰雪世界的故事,又复述了一遍。 这一次,更加详尽。 他甚至将灭世魔的形态,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玄黑鳞甲,红发如血,瞳色暗沉。周身环绕着灰白色的水汽,其中有巨蟒与龙形的虚影翻腾……” 书豪听得入了神,双手紧紧攥着,身体前倾,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当顾亦安讲完,书豪呆呆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 “…早该想到了…叠层石每层48小时光照周期......10?1? g 引力波..…离散脉冲…” 他猛地坐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飞快划动。 片刻,他将屏幕转向顾亦安。 “你说的灭世魔,是不是这个样子?” 屏幕上,是一张古籍的扫描图。 线条古朴,画风粗犷,却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 和顾亦安见到的灭世魔,有八九分相似。 他的瞳孔收缩。 “是。这是什么?” “《山海经-海外北经》。” 书豪的声音在发颤。 “水神,共工。” 说完这句,书豪整个人,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呆滞。 但这次呆滞,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书豪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瞬间重新聚焦,迸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 笔尖在纸上急速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亦安的目光扫过,只见纸页上迅速被一行行,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公式和诡异符号填满。 邱城和顾亦安都没有打扰他。 他们知道,这个天才的大脑,正在掀起一场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书豪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爱因斯坦误导了我们!” “他的时空连续体理论,从根源上就是错的!” “时间,不是线!” “它是宇宙意识谐振,产生的离散震荡!” “它不是几何维度,而是一种谐振计数……” 他语速飞快,手中的笔也在笔记本上急速敲点,指向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公式。 “假设ω为宇宙谐振频率,φ为相位角,E = m × C2 × COS(ωt + φ)..............” 顾亦安听得头昏脑涨,邱城也是眉头紧锁,似懂非懂。 “能不能说的简单点。” 顾亦安打断了他,“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被打断思路的书豪,显得有些烦躁。 但他还是努力,用更简单的语言解释。 “时间不是一条连续的直线,他是离散脉冲的方式,震荡推进的。” “能明白吗?” 面对书豪投来的询问目光,邱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顾亦安也下意识跟着点头。 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一脸坦诚地开口。 “不,我还是不明白。” 书豪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他长出了一口气,放弃了解释,直接给出结论。 “你看到的那个冰雪世界,就是地球。”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在两人脑中回响,然后一字一顿地投下更惊人的事实。 “一个处在不同-时空震荡周期-之上的,另一个地球。” “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猜想,还缺少数据验证!”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不行。”邱城断然拒绝。 “为什么?”书豪急了。 顾亦安替邱城做出回答。 “创界的传送,有严格的限制。” “身体未经始源血清改造的普通人,在传送过程中,细胞会直接崩溃。” “你承受不住。” “那我就成为觉醒者!”书豪的语气,斩钉截铁。 “不行!” 邱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B型血,数据显示,融合死亡率,百分之百!” 他盯着书豪,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我不能让你去冒这种险。” “可是我需要数据!” 书豪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紧盯着邱城, “没有数据,我说的这一切都只是猜想!”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要证实它,需要进行指数级的运算,一个百人的顶尖团队,至少要花三十年才能完成!” “但只要拿到那个世界的数据,我就能直接计算出宇宙谐振的相位褶皱!”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深奥。 “有了它,” “我们就能找到时空震荡的缝隙,实现真正的……时空跳跃!”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邱城的软肋。 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顾亦安。 “你可以把他需要的数据列出来,让顾大师下次去带回来。” 顾亦安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 “可以。但你必须告诉我,最原始的观测和获取方法。” “那个世界……一无所有。” ........ 那次会谈之后。 书豪的猜想,劈开了顾亦安脑中的迷雾。 父亲所在的世界,终于有了模糊的答案。 然而,新的、更沉重的谜团又压上心头。 父亲,为何会去那里? 创界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云九那句警告——地球人类,彻底灭绝。 冰雪世界、万象神种、归零血清、魔族...........! 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 一周的时间,悄然而逝。 第七天上午,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安静。 来电显示是邱城。 顾亦安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对方急切,又压抑的声音。 “出事了。” “我在街角等你,立刻过来。” 话音里的凝重,让顾亦安心头一紧。 能让邱城如此失态,绝非小事。 “我出去一趟。” 他对着正在阳台晾衣服的母亲喊了一声。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陈清然回头问。 回答她的,是已经响起的关门声。 街角处,邱城那辆黑色商务车,静静地停着。 就在顾亦安抬手,准备敲窗的瞬间,一辆白色轿车从旁边驶过。 顾亦安的记忆力惊人。 他早已将这条街道上,所有常出现的车辆信息记在脑中。 而这辆车,他从未见过。 顾亦安的动作一顿,抬起的手若无其事地放下。 他没有停留,径直从邱城的车旁走过。 那辆白色轿车,却猛地刹停。 随即,车子开始倒退,不偏不倚地停在他身旁。 车窗缓缓降下。 驾驶座上的人,是金环。 第263章 双面 金环。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千分之一秒内,顾亦安的大脑完成了推演。 一个结论清晰浮现。 这不是暴露。 如果创界科技已经洞悉他与邱城的秘密接触,派来的绝不会是金环这张明牌。 他们会动用更锋利的尖刀,藏匿于暗影之中,死死盯住邱城这条大鱼。 而非如此招摇地,出现在街角。 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 巧合。 一个致命的巧合。 创界科技,也派发了新任务。 驾驶座上,金环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对着他挥了挥手。 “上车。” 声音轻描淡写,却裹挟着不容抗拒的指令。 顾亦安的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后视镜。 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引擎已经发动,没有丝毫犹豫,平稳地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的晨雾中。 邱城,走了。 这个老狐狸,永远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顾亦安心中一定,熟稔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打量着金环,她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少了几分妖冶,多了几分邻家姐姐般的纯净。 “金大美女,这才几天安生日子啊,又有新任务了?” 金环发动车子,方向盘在她手中轻巧一转,顺势递过来一个白眼,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是,十万火急的任务,立刻跟我走,路上细说。” 顾亦安眉头一挑,摊了摊手。 “这么急?我总得回家跟我妈说一声吧,不然她老人家得报警,说我被一个漂亮的女土匪绑架了。” 金环被他逗乐了,墨镜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给你十分钟。” 顾亦安推门下车,脚步飞快地回到家中。 对着厨房里的母亲扯了个谎。 说是外地一个出手阔绰的大客户,点名要他去瞧瞧风水,得出去几天,让她别挂心。 陈清然嘴上抱怨着他刚回来就瞎跑,手里却已经开始,想给他收拾行李。 顾亦安没让她动手,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他没拿任何衣物,只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一个极小的透明塑封袋。 袋子里,是三绺头发。 母亲的、妹妹的、江小倩的。 这是他的后手。 这是他敢于踏入深渊的最后底线,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终保险。 一旦家人出事,只要有这些媒介,无论她们在哪,他的神念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她们。 把塑封袋装进贴身口袋,他快步下楼,重新坐进金环的车里。 白色轿车平稳起步,汇入车流。 “说吧,什么任务,搞得这么急。” 顾亦安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金环目视前方,声音压低了几分。 “宗世华那边,出了点状况。” “他们正在追踪一个失控的畸变体,根据情报,这个畸变体的存在,本身就关联着某个重大机密。” 顾亦安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畸变体。 “净火”内部。 金环继续说道。 “宗世华方面,动用了所有常规手段,都无法锁定目标,现在已经陷入僵局。” “现在,他们急需你这种专业人才的帮助。” “你的任务,就是以天眼门大师的身份,顺理成章地被宗世华请过去,帮他追踪那个逃走的畸变体。” 她顿了顿,嘴角泛起一抹残忍。 “然后。” “就像上次在极北冰原,我们辛辛苦苦打开的门,被宗世华截胡了一样。” “这一次,我们要把他即将到手的果实,原封不动地抢过来。” 车厢内一片安静。 顾亦安的脸上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却掀起了一阵荒谬的狂潮。 何其讽刺。 就在几分钟前,宗世华的心腹大将邱城,就在他家门外的街角,等着与他密会。 目的,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同一个畸变体。 而现在,他却要接受创界的任务,费尽周折地“混入”宗世华的阵营,去办同一件事。 这叫什么? 双向奔赴? 不过,两边截然不同的情报一对照,顾亦安的思路瞬间清晰。 一,那个畸变体,百分之百就是哑巴。 邱城提过的“召唤信号源”,创界显然已获悉其存在和价值。 二,创界在“净火”内部的卧底,级别很高,能接触到如此核心的行动情报。 三,邱城,并没有揪出那只真正的鼹鼠。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他脑中盘旋。 宗世华的秘密基地,防卫何等森严,哑巴是怎么跑掉的? 创界的卧底,有能力放走一个被严密看管的,具有极高研究价值的“活体信标”吗? 不可能。 如果卧底能做到,创界就不会费这么大力气,让自己这个情报专员去截胡。 他们直接回收就行了。 所以,哑巴的逃脱,必然另有隐情。 顾亦安收敛万千思绪,看向金环,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宗世华那种人,怎么可能相信我,一个来路不明的方外之人?” “就算他病急乱投医,夏国那么大,能人异士多了去了,他又怎么会偏偏找到我?” 金环发出一声轻笑,嗓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 “这个你放心,有人会推动这件事的。”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把你的天眼门重新开起来,然后,等着鱼儿上钩就行。” “到时候,你负责寻人,我负责……传递情报。” 这番话,让顾亦安愈发肯定了心中的判断。 创界安插在宗世华身边的内鬼,不仅级别高,甚至拥有在关键时刻,影响宗世华决策的巨大能量。 他眉毛一扬,带着几分戏谑。 “他们会让你跟着我去?宗世华的地盘,可不是菜市场,能让你随便进出。” 金环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这个就看你了,顾大师。你施展神通,总需要个助手吧?” “你就说,我是你师妹,负责给你护法。” “没我,你这法就施展不灵。不让我去,你就不去。” 顾亦安瞬间就明白金环的真正意图。 说是当助手,其实就是监视。 创界对自己,终究还是不够信任。 不过这样也好,有金环在身边,反而能免去诸多猜忌。 至于金环的身份。 以创界的行事风格,想必此刻已经为她,伪造好了一套无懈可击的官方档案。 念头在脑中飞速闪过。 他脸上故作沉吟,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从今天起,你是我大师姐。” 金环:“?” 顾亦安一本正经地解释。 “师妹听起来太嫩,压不住场子。” “大师姐,一听就法力高深,经验丰富,比较符合我们天眼门的气质。” 金环愣了几秒,随即像是被戳中了笑点,爆出一阵娇媚的笑声。 “行,听你的,我的小师弟。” …… 接下来的行程,完全由金环主导。 他们没有通过任何特殊渠道,而是伪装成两个最普通的异地旅客。 民航航班,经济舱。 落地青南机场后,打了一辆出租车。 全程,都是金环处理着各种信息,订票,付款,联络,一切都天衣无缝,干净得找不到任何与“创界科技”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是一种极致的反侦察能力。 当出租车,最终停在临河市那栋熟悉的汇金国际大厦前时,顾亦安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上一次从这里狼狈离开,可谓九死一生。 这一次回来,他即将主动踏入另一个,更加凶险、更加波谲云诡的旋涡中心。 第264章 曹参谋 汇金国际大厦前。 黄昏的余晖,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破败的金色。 顾亦安仰头看去。 这座曾经象征着临河市繁华的建筑,此刻显得有些萧索。 对面的希尔曼酒店大楼,外墙上布满了狰狞的弹孔,几处破碎的窗户被粗糙的木板钉死,宛如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街上行人稀少,车辆零星。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往日的车水马龙,已是昨日幻梦。 “看来这里,也不太平。” 金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顾亦安没接话,收回目光,率先走向汇金大厦。 一楼沿街的几家商铺,还有一家小超市在顽强地营业。 老板是个一脸疲态的中年男人,看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顾亦安熟门熟路地走向货架,金环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 超市里的东西不多,价格却贵得令人咋舌。 “老板,你这可乐怎么三十一瓶?” 顾亦安拿起一罐可乐,晃了晃。 “没办法,小兄弟。” 老板有气无力地解释, “现在进货难,路上到处是关卡,运费比货都贵,能有东西卖就不错了。” 顾亦安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拿了几罐饮料,一些水果,目光扫过酒架时,顿了一下。 伸手取下一瓶飞天茅台。 “哟,师弟还就好这口?”金环凑过来,调侃道。 “孝敬祖师爷的。”顾亦安言简意赅。 两人提着一袋生活必需品,乘坐电梯,直达二十一楼。 “咔哒。”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熟悉的“天眼门工作室”映入眼帘。 门窗完好,地面还算整洁,只是蒙了一层薄灰。 金环站在门口,环视一圈,没有立刻进来。 顾亦安知道,从此刻开始,他的一举一动,不仅是演给金环看,更是演给即将登门的宗世华的人看。 这场戏,必须滴水不漏。 他放下东西,第一件事,就是走向角落的神龛。 恭恭敬敬地点了三支香,插入香炉。 将买来的水果一一摆在供桌上,然后拧开那瓶飞天茅台的瓶盖。 一股醇厚的酱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先给祖师爷的神像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将剩下的酒,稳稳地放在神像旁边。 做完这一切,顾亦安双膝跪地,对着神像,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祖师爷在上,弟子不孝,出门在外,未能日日上香。” “但弟子在外,未曾堕了天眼门的威名,还请祖师爷恕罪。”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刻在骨子里的虔诚。 金环倚在门框上,抱着双臂,静静看着。 从买下那瓶价格不菲的茅台开始,她就一直在观察。 此刻,看着顾亦安那行云流水的动作,那份发自肺腑的敬畏,绝非伪装。 金环眼中的审视,缓缓褪去。 他对顾亦安身份的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彻底消失。 祭拜完毕,天色已晚。 “走,吃饭去。”顾亦安站起身。 大厦二楼的餐厅居然还在营业,只是灯光昏暗,客人寥寥。 顾亦安翻开菜单,目光扫过上面高得离谱的价格,眉毛不由得一挑。 “这顿……算公务开销吧?” 金环斜睨着他,对他这副精打细算的模样毫不意外,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瞧你那点出息。” 她没好气地说,“想吃什么随便点,算我的。” “得嘞!” 顾亦安脸上的为难,瞬间一扫而空,立刻来了精神,手指干脆利落地戳向菜单上,最贵的那几道菜。 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 回到工作室,剩下的就是等待。 “我睡里面。” 金环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顾亦安的卧室。 “行。” 顾亦安耸耸肩,“我去练功房。” 金环媚眼如丝,走近一步,吐气如兰。 “怎么?嫌弃我?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大师姐法力高深,小弟不敢亵渎。” 顾亦安不置可否,抱起床上的备用被子,转身走向隔壁的练功房。 他必须和金环分开。 中级觉醒者的听力何其敏锐,哪怕隔着一堵墙,他也不敢保证,打电话不会被察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顾亦安盘腿坐在练功房的地板上,调整着呼吸,将自己的状态维持在巅峰。 两个小时后,觉得金环应该已经睡熟,才悄悄拿出手机。 他拨出一个一次性加密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是我” 顾亦安声音压得极低,贴着话筒,几乎只剩下气音。 “我回临河了,有朋友随行,等你家中鼹鼠。” 他用最精炼的短语,将情况交代完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在快速解析信息。 随即,邱城的声音响起,只回了两个字。 “明白。” 通话立刻挂断。 至于他要如何处理那只鼹鼠,不是顾亦安该操心的事。 挂断电话,删除记录,一气呵成。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哑巴。 他比任何人都急。 一旦哑巴回到创界科技,恢复神智,说出曾在净火基地见过自己和邱城........ 金环会第一个收到指令,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收起手机,顾亦安闭上眼,仔细聆听隔壁卧室的动静。 金环的气息平稳,确实已经睡熟。 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顾亦安没有表现出任何焦急,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重操旧业的“神棍”角色。 每天睡到自然醒,雷打不动地给祖师爷上香、敬茶、擦供桌。 金环也乐得配合,两人俨然一对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师姐弟。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是顾亦安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他预想中的“访客”,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 第三天中午,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急不缓,极有节奏。 顾亦安和正在涂指甲油的金环对视一眼,后者给了他一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眼神。 顾亦安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气质沉稳。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迷彩作战服的士兵,身形笔挺,肃立在走廊两侧,没有进来的意思。 “请问,是天眼门顾大师吗?” 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洪亮。 “正是在下。” 顾亦安一副高人派头,侧身让开。 “请进。” 中年男人走进工作室,目光快速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的神龛上,眼神微微一凝。 “自我介绍一下,曹尚军,司令部参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在顾亦安面前亮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久仰。” 顾亦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 金环适时地端了两杯水过来,放在茶几上,然后便安静地站到顾亦安身后,扮演起“护法大师姐”的角色。 曹尚军的目光,在金环妖娆的身段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惊艳,只是确认般地停留了一瞬,便转回了顾亦安脸上。 他显然知道金环的身份,也清楚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 因此,他省去了所有多余的寒暄,直入主题。 “顾大师,我知道天眼门有自己的规矩,出手一次,价格不菲。” 曹尚军的语气顿了顿。 “报酬方面,国家不会让你白忙,该给的一分都不会少。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容推辞。” 这番话,既是请求,也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顾亦安心中冷笑,脸上却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高人姿态。 “曹参谋言重了,我辈虽是宗门之人,但也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出尘的意味。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天眼门上下,义不容辞。” 话说到此,他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 “至于报酬嘛……上次特勤部的朋友比较慷慨,给了六百万。” “这次是军方出面,想必自有章法,你们看着给就行。” 这番话,前面说得大义凛然,后面却唯利是图。 饶是曹尚军沉稳,眼角也不禁抽动了一下。 “好!” 他重重吐出一个字,眼神意味深长。 “我就知道,顾大师是深明大义之人。” “不过,我们要找的,不是人。” 曹尚军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是从军事基地逃跑的,一个极度危险,危害国家安全的……生物。” 顾亦安眼中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讶异,瞬间便化为凝重。 他神情肃穆,直视曹尚军,目光如炬。 “降妖除魔,本就是我辈修行之人的分内之事。” “只是,要追踪此物,非凭空而为。” “我需要一件与它相关的信物,方可寻其踪迹。” “明白。” 曹尚军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 顾亦安的目光,落在了证物袋上。 袋子里,是一根巨大的金属针头,比寻常的注射器针头粗了好几倍,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已经干涸的黑色组织液。 只一眼,顾亦安就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是插在哑巴头颅上,用来链接他神经信号的探针。 顾亦安接过针头,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 必要的施法程序,一个也不能少。 他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一连串玄之又玄的施法前摇。 “........三魂为引,七魄为桥,借汝之物,窥汝之貌!” 并指如剑,在空中虚画了几道符箓。 最后,食指与中指,重重地点在了那根金属针头上。 金环和曹尚军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下一秒,顾亦安的身躯轻微一颤,眼神瞬间空洞。 神念瞬间穿透时空,刺入了针头上残留的组织液中。 轰! 一条金色的轨迹,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地展开。 感官共享,链接成功。 他“坐”在一辆正在行驶的交通工具上,车身随着崎岖的路面剧烈颠簸。 车内,顶棚是五颜六色的花布,车窗上悬挂着各种佛像、彩带之类的小挂件,充满了浓郁的异域风情。 视线里,车上坐满了皮肤黝黑、神情麻木的本地人,他们对“他”这个外来者视若无睹。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顾亦安的脊椎骨瞬间窜起。 哑巴,已经恢复了人形。 这要是让他回到创界科技的某个据点…… 顾亦安不敢再想下去。 第265章 十次 顾亦安的身躯轻微一颤,眼神恢复了清明。 感官链接的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张离线储存的全球地图。 指尖在屏幕上,不急不缓地滑动着。 曹尚军和金环都屏住呼吸,两道目光死死锁住他的指尖。 尤其是曹尚军,眼神灼热。 他不关心过程有多玄妙,他只要一个结果。 终于,顾亦安的手指停下,重重地点在东南亚版图上犬牙交错的一角。 “柬甫寨。”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带着一丝施法后的疲惫。 “此物,已不在此山中,流落到了异国他乡。” 曹尚军眼神一凝,立刻凑了过来,死死盯着顾亦安指尖的位置。 “能更精确一些吗?” 顾亦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隔着万里之遥,又有国境龙脉之气阻隔,能算到国度,已是极限。” 他必须进行精准的误导。 天眼门能力是卜算推演,不是触物追踪,说得太细,等于自曝底牌。 何况,那视觉共享中的一幕,让他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疑问。 他看向曹尚军,故作高深地问道。 “曹参谋,我有一事不明。” “大师请讲。” “此物……是何形态?” 顾亦安的语气,变得玄之又玄。 “我观其气数,似与凡人纠缠不休,混迹于红尘俗世之中。” “它,可是人形?” 曹尚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断然摇头。 “绝无可能!” “顾大师,它是一个身高超过两米,完全失去人类特征的怪物,绝不可能混在普通人里。” 顾亦安心头微沉。 曹尚军不知道哑巴已经恢复人形。 但他看到的,确确实实是在一辆坐满人的公交车上。 “我所推算的,乃是它在一处铁盒内,与数十人同行。” 顾亦安坚持自己的“卜算”结果,换了一种说法, “那应该是一辆车,而且在移动,速度不快。” 曹尚军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一个两米多高的怪物,和几十个人一起坐车?这怎么可能? “或许……” 曹尚军沉吟片刻,为这个无法理解的画面,找到了一个他能接受的解释。 “它藏匿在车厢的某个角落,或者车顶,避开了车内人的视线。” 顾亦安没和他争辩。 对他来说,形态不重要,位置才最关键。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曹尚军做出决断,雷厉风行。 “好。” 顾亦安点点头,随即转向金环,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师姐,带好做法事的家伙,咱们……去除魔卫道。” 金环白了他一眼,却还是顺从地转身,去收拾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装着罗盘、符纸等“法器”的背包。 曹尚军的目光,在金环身上短暂停留,神色中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 “顾大师,此行凶险异常,这位女士恐怕……” 他话未说完,顾亦安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按照金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曹参谋有所不知。” “这位是金霞,我大师姐,也是我的护法之人。” “此行若无她护法,许多术法都难以施展。” 曹尚军点了点头。 “好,那就辛苦二位了。” 这番作态,自然是演给金环看的。 顾亦安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笑。 这位曹参谋,论起演戏,功力可半点不输自己。 一行人迅速离开汇金大厦。 楼下,一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早已等候。 半小时后,车辆驶入市郊一处空旷的废弃工厂。 巨大的厂房内,一架军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开始缓缓转动,卷起阵阵气流。 周围,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荷枪实弹,戒备森严。 登上直升机,又经过了半小时的飞行,他们降落在一处临时的军事营地。 顾亦安和金环,被安排在一间营房里等候。 一个小时后,曹尚军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顾亦安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他的“半个师傅”,无光。 无光的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花白,眼神锐利,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硬质枪盒。 最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短发,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干练气息。 无光看到顾亦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两人素不相识。 “给你们介绍一下,” 曹尚军指着三人,对顾亦安和金环说道, “这三位是此次行动的同事。” “无光,百年,空蝉。” 百年! 顾亦安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极北冰原,三枪点爆了三个畸变体,之后差点一枪把自己也送走。 那个传说中,唯一能将“质态”融入子弹的顶级强者。 他居然是个头发花白的半大老头。 至于那个叫空蝉的女人,想来就是邱城为金环准备的“贴身保姆”了。 利用同为女性的便利,彻底堵死金环利用性别优势,暗中传递情报的可能。 老狐狸,果然算无遗策。 顾亦安面上不动声色,摆出一副高人的模样,对着三人遥遥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这场戏。 陪着金环,演给曹尚军看。 更是陪着曹尚军,演给金环看。 “按照保密条例,在任务开始前,需要暂时收缴各位的通讯设备。” 曹尚军拿出一个密封袋, “请大家配合。” 顾亦安无所谓地交出了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金环也异常痛快地拿出了手机,扔进了袋子。 顾亦安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 她这么配合,只能说明,她有更隐蔽的传递情报方式。 一行六人换上便装,上了一架看似平平无奇的民航客机。 机舱内很宽敞,显然是被军方临时征用了,除了他们六人,再无其他乘客。 飞机平稳起飞后,顾亦安装作不经意地问曹尚军。 “曹参谋,去柬甫寨这么紧要的任务,为何不直接动用军机?” 曹尚军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问话的动机。 “这次任务高度机密,不想惊动任何人。” 顾亦安点了点头,又抛出一个他极度好奇的问题。 “一个如此危险的生物,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军方基地里逃脱的?” 曹尚军的脸色沉了下来,思索片刻,才缓缓说道。 “这件事,非常蹊跷,几天前,它就那么原地消失了。” “原地消失了?”顾亦安追问。 “对,凭空消失。我们一开始以为,它化为灰烬了。” “直到后来,基地外围的两名哨兵,被发现拧断了脖子,我们才知道,它逃了出去。” 顾亦安感到一股寒意。 “没有监控录像吗?” “有。” “我们反复查看了所有角度的监控,从它消失,到哨兵遇袭,整个过程,监控画面里没有任何异常,什么都没拍到。” 曹尚军的回答,证实了顾亦安的一个猜想,也让他心中愈发沉重。 哑巴拥有了某种类似“隐身”的能力。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金环,压下心中的诸多疑问,换了个隐晦的问法。 “你们……到底对他实验了多少次?” 曹尚军的表情瞬间僵硬,眼神复杂地看了顾亦安一眼。 这个问题,已经触及了核心机密。 但顾亦安是邱城点名的人,算是自己人,没必要隐瞒。 他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具体的次数,我也不完全清楚,但根据记录,至少有十次。” 十次!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哑巴……居然硬生生扛住了至少十次改造。 净火基地那群疯子,到底把他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第266章 蛇与蝉 机舱内。 六个人,六个心思各异的孤岛。 顾亦安阖着眼,气息平稳,看似在养神。 实则,他的意识正在脑海中,构建一张复杂的关系网,推演着每一步棋的无数种可能。 自己,是这场多方角力中最不稳定的棋子,同时被两股巨力,推向了棋盘的中央。 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计算。 少说,少错。 把自己彻底代入“顾大师”的角色,高深莫测,惜字如金。 他眼角余光,却始终有一缕搭在金环的身上。 这个女人一身紧绷的白色连衣裙。 这身衣服,将她那惊人的身体曲线勾勒无遗,也宣告了她身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匿常规的通讯设备。 那两把标志性的细长刀刃,也并未携带。 她背上的那个背包,还是顾亦安在工作室里顺手拿的,里面除了罗盘、符纸这些“做法事”的道具,再无他物。 创界科技,绝不可能让一枚如此重要的棋子,在关键任务中断绝联络。 那么,情报要如何传递出去? 顾亦安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金环的脖颈上。 那上面挂着一串纤细的白金链子,吊坠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水晶,切割工艺略显粗糙。 他能肯定,这东西是新出现的。 以创界科技的水平,将微型通讯装置,集成到这枚小小的吊坠里,易如反掌。 就在这时,始终沉默的空蝉动了。 她调整了坐姿,很自然地靠向金环,脸上堆起亲近的笑意。 “金霞姐姐,你这个吊坠真漂亮。” 话音未落,空蝉的手已经伸了过去,目标明确,直指那颗水晶。 金环的反应更快。 她的身体只是微不可察地一侧,就用一种毫无烟火气的优雅姿态,让空蝉的手指,落在了空处。 “这个呀,” 金环的手指,轻轻捏住水晶吊坠,眼底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伤感,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 “我奶奶留下的遗物,算是个念想。” “若是别的东西,姐姐一定摘下来给妹妹玩了。” 空蝉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原来是老人家留下的遗物,那可得好好收着,是妹妹唐突了。” 一次短暂的交锋,结束得无声无息。 顾亦安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但局势已在他心中清晰呈现。 空蝉在进攻。 金环在防守。 邱城那只老狐狸,果然没有选错人。 这个空蝉,看似冷峻干练,心思却如发丝般细密。 接下来的机程,交锋变成了另一种形态。 “哎呀,妹妹,你这身上是什么香水?真好闻.......” “哎呀,姐姐,皮肤这么好,怎么保养的......” “哎呀,妹妹,你可真会开玩笑.........” “........” 一条毒蛇,一只冷蝉。 两个各怀鬼胎的女人,从暗中过招,切换到了表面上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模式。 她们聊男人,聊化妆品,聊各种不着边际的八卦。 热络得像是结伴出游的闺蜜。 顾亦安听着她们虚与委蛇的对话,心中感叹。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可眼前这两个女人,就已经足够撑起一台戏了,只是,这刻意营造的热络气氛,让人觉得聒噪。 他索性将心神,彻底沉寂下来,闭目养神。 凌晨三点,飞机降落。 地点是柬甫寨境内,一个地图上都未必能找到的小型民用机场。 机舱门打开,一股混杂着潮湿水汽,与植物腐败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六人行李不多,除了百年多一个长条形硬质枪盒,其余人都是一人一个背包。 机场外,早有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等候。 接应的人是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沉默寡言,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 看来军方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面包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最终拐进一栋荒废的城郊酒店。 酒店大堂,曹尚军指着一间还算干净的巨型休息室,声音沉稳。 “情况有变,原定的安全屋暴露了。” “所有人在此休整两小时,五点准时出发。” 顾亦安扫了一眼,没有单间,所有人都被圈定在这一个大空间里。 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互相监视。 金环放下背包,伸了个懒腰,完美的曲线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她看向顾亦安,随口问道。 “师弟,咱们这次出差,大概要几天啊?” 顾亦安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曹尚军。 曹尚军面无表情地回应。 “这得看顾大师的效率了,顺利的话,十天八天就能结束。” “哎呀,坏了。” 金环一拍额头,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走得太急,都忘了跟我家里的姨妈说一声了。” 她随即转向曹尚军,换上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 “曹大哥,能不能借个电话?” “我给家里报个平安,就一分钟,好不好?” 曹尚军的回答,钢铁般冰冷。 “不行,这是纪律。” 旁边的空蝉,立刻笑着补上了一刀。 “金霞姐姐,就算给你电话也没用,这一片区域都没有信号。” 顾亦安心中一动。 屏蔽器。 这几个人的背包里,必然有一个装着军用级别的,大功率信号屏蔽设备。 金环这是真的着急了,想要传递情报? 还是……又一次试探? 他倾向于后者。 这个女人,比她表现出来的任何一面,都要更沉得住气。 众人各自找了地方休息。 百年靠在一张躺椅上,抱着他的枪盒,宛如雕塑。 无光盘腿坐在长条凳上,气息悠长。 金环站起身,扭了扭腰。 “我去趟洗手间。” 她话音刚落,一直“恰好”坐在她旁边的空蝉,立刻也站了起来,笑盈盈道。 “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消失在休息室门口。 曹尚军对此视若无睹。 他走到顾亦安身边,蹲下身,打开一个军用平板,上面是一张高精度的卫星地图。 “顾大师,你再确认一下位置。” 顾亦安伸出手指,根据上次在哑巴轨迹中,看到的那段路,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 “先去这里,这条公路附近。” “等到了,我需要再次卜算,推算它的具体方位。” “好。”曹尚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撕裂了废弃酒店的死寂。 声音来自走廊尽头,正是洗手间的方向! 休息室内的众人,瞬间警觉起来。 曹尚军的手按住了腰间,顾亦安和百年也同时睁开眼,目光射向门口。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发生。 走廊里传来空蝉带着歉意的声音。 “哎呀,金霞姐姐,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紧接着是金环的腔调,带着一丝压抑的无奈。 “没事,不就一条项链么,冲走了就算了。” “我一定赔给你一条一模一样的!”空蝉的声音,听起来诚恳极了。 片刻后,两人走了回来,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顾亦安的目光掠过金环。 她白皙的脖颈上,空空如也,那条水晶项链,不见了。 他瞬间了然。 这一回合的交锋,是空蝉赢了。 并非金环技不如人,而是她此刻的身份 ——大师姐,一个不懂战斗的普通女人,束缚了她的所有能力。 她不能暴露真实实力。 只能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第267章 饵 两小时的休整,在闷热与死寂中,迅速流逝。 那辆半旧的面包车再次启动,轮胎碾过泥土与碎石,将身后的废弃酒店,甩入一片浓绿。 车内的空气,冷却下来。 项链事件后。 金环与空蝉之间,那份刻意营造的“姐妹情深”,也随之冷却。 空蝉偶尔还会主动找话说,试图缓和气氛。 但金环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惜字如金,再无多余的回应。 几次下来,空蝉也觉得自讨没趣,终于闭上了嘴。 车厢重归寂静,只剩下轮胎碾过路面的单调噪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顾亦安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千篇一律的绿色。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脑中飞速运转的棋盘上。 面包车,没有朝着他之前所指的方向行驶。 恰恰相反。 车轮滚滚,正背道而驰。 一种被牵引的预感,在他脑中浮现。 约莫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一座不高的小山,树木葱郁。 曹尚军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停车。” 司机一脚刹车,面包车在路边停稳。 “前面有个本地的接头人要碰个面,交接点东西。” 曹尚军的目光,扫过无光和百年。 “你们两个去,速去速回,我们到前面的镇子上等。” “好。” 百年吐出一个字,拎起他那个长条形的硬质枪盒,推门下车,动作没有丝毫拖沓。 无光跟着起身,却从军用背包里,抽出那柄古朴的短剑,握在手中,这才跟了下去。 两人连多余的背包都没带。 身影很快消失在路边的密林里。 金环靠在座椅上,阖着双眼,似乎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空蝉则依旧挂着那副亲和的笑容,不知从哪摸出一本杂志在翻看。 顾亦安的眼帘垂下,遮住了瞳孔深处的思索。 接头人? 这种说辞,毫无意义。 真正的机密任务,怎么可能让核心战力脱离队伍,去执行这种跑腿的杂活。 这两人,必有后手。 邱城的人,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没有问。 在这种局里,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反而会显得自己很蠢。 他的视线,落在了百年留下的那个军用背包上。 背包有些年头,帆布的边角,磨损得厉害,其中一处甚至脱了线。 一个顶尖的狙击手,却用着一个快要报废的背包。 这是个极度念旧的人。 这个背包,承载着对他非同寻常的意义。 面包车颠簸了一下,背包顺着座椅滑落,正好靠在他的腿边。 顾亦安像是被颠簸弄得不适,很自然地伸出手,搭在了背包上,做出扶正的姿态。 指尖触碰到粗糙帆布的瞬间。 他的食指和拇指,在那处破损的脱线处,极其隐蔽地一捻。 一缕只有半截小指长的白色线头,被他无声捻断,卷入掌心。 他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金环在闭目养神,空蝉在看杂志,曹尚军在盯着前方。 顾亦安收回手,将那缕线头在指尖轻捻,然后闭上了眼睛。 神念,悄然沉入。 链接! 感官共享在一刹那建立。 百年的视野。 他正趴在一个山头的狙击位上,视野开阔到极致。 一双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手,正在校准狙击枪上的瞄准镜。 动作沉稳,精准而利落。 视野陡然拉近。 世界被压缩成一个圆。 十字准星出现在视野正中央,随着呼吸轻微地调试、变焦。 最终,画面定格。 十字准星的中心,赫然便是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栋,荒废的城郊酒店。 百年的枪口,死死锁住了那栋建筑。 神念潮水般退回。 顾亦安睁开眼,心中一片雪亮。 所有关窍,瞬间贯通。 空蝉在洗手间里,“不小心”弄掉了金环的项链,将其冲走。 那枚水晶吊坠,就是信号发射器。 它被冲进下水道,只要还在酒店的排污系统里,信号就不会立刻中断。 当他们一行人离开,那个军用级别的信号屏蔽器,也随之离开了酒店范围。 屏蔽失效。 信号,会在第一时间传递出去。 创界的人,在收到这个定位信号后,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家废弃酒店。 而百年和无光,就在高处等着。 他们不是狙杀。 是观察。 观察创界的援兵,抵达酒店扑空后,会作何反应。 如果,来人在酒店扑空后,立刻掉头,朝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小镇方向追来。 那就说明,金环身上。 还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信号发射器。 可如果,来人在搜索酒店无果后,选择撤离,或者在原地盘旋。 那就证明,那枚水晶吊坠,是金环唯一的对外联络方式。 一个局。 一个用废弃酒店和一枚项链做饵,来测试金环,或者说测试创界科技后手的局。 曹尚军的心思,缜密到了令人发寒的地步。 金环这次,算是碰到克星了。 半小时后。 面包车驶入一个看起来颇为热闹的小镇,停在一家小饭店门口。 天刚蒙蒙亮,店门紧闭。 曹尚军看了一眼手表。 “不急,等开门,吃完早饭再走。” 他像个耐心的猎人,对自己的布置有着绝对的信心。 一行人坐在车里,沉默地等待着。 顾亦安能感觉到身旁的金环,身体线条绷得更紧了。 她应该也想到了。 只是,她现在是“顾大师”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姐”,一个弱女子,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剪断自己与组织的联系。 直到六点多,饭店终于开门。 本地司机招呼着众人下车,吃了一顿极具柬甫寨特色的早餐。 米粉汤,烤肉饭,还有一种味道古怪的香料。 顾亦安吃得津津有味,金环却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喝着白水。 一个小时后。 一道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百年和无光回来了。 他们不知从哪搞来一辆破旧摩托车,无光载着百年,百年怀里抱着枪盒,样子有些滑稽。 两人走进饭店,无光对着曹尚军点了点头。 “接头人见过了,他们已经回去了,剩下的路让我们自己走。” 顾亦安端起米粉汤,喝了一口。 他听懂了。 创界科技的人,果然来了。 并且,在酒店扑空后,他们并没有追过来。 诱饵,成功了。 金环唯一的对外联络手段,被彻底掐断。 她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孤岛。 “吃饭吧,吃完好上路。”曹尚军指了指桌上的食物。 两个小时的等待,只换来一句平淡的指令。 等到百年和无光也吃完早饭。 一行人再次上路。 这一次,面包车的目标明确,朝着顾亦安最初指出的方向,全速前进。 两个小时的颠簸。 面包车终于抵达了指定的区域附近。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比之前路过的任何地方,都更显偏僻荒凉。 几座低矮的房屋,零散地分布在一片宽阔的山坳里。 与其说是村庄,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聚落。 炊烟袅袅,犬吠鸡鸣。 群山环抱,绿意盎然。 仿佛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带着几分不真实的宁静。 车子在距离村口还有一两公里的土路上停下。 曹尚军看向顾亦安。 “顾大师,劳烦再推算一次,确定具体方位。” “好。” 顾亦安点了点头,随即摆出一副高人做派。 “此地煞气颇重,人多眼杂,恐惊扰气数。” 他指了指车外。 “你们且在外面等候,我需在车内静心施法。” 他又补充了一句。 “不必走远,隔着车窗看着便可,免得有什么意外。” 曹尚军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点头同意。 车门打开,众人都下了车。 车内,只剩下顾亦安一人。 他能看到,几人就站在不远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车内。 演戏,就要演全套。 顾亦安从背包里,取出那个装着探针的证物袋,动作带着一种仪式般的郑重。 双目微闭,手指在空中虚画。 口中,还念念有词。 当然,念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灵灵,地灵灵……” 神念,刺入探针。 嗡—— 熟悉的金色轨迹再次浮现,延伸向远方。 链接! 感官共享。 视野瞬间切换。 眼前,正是那个幽静的小村庄。 视角很高,是从村子对面的一个小山坡上,俯瞰着整个村落。 哑巴就坐在这里。 顾亦安脑中一个念头闪过。 从戒备森严的净火基地无声无息地逃脱,监控里什么都没拍到……难道真的是隐身? 他尝试着,下达了一个最简单的命令。 ——低头。 视野,立刻向下移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灰色的,本地风格的宽松长裤。 裤腿下,是一双赤着的脚。 那是一双人类的脚。 皮肤是正常的颜色,脚趾完整,没有畸变,没有鳞片,没有利爪。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沉。 他真的……恢复了人形。 第268章 集结 顾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哑巴恢复了。 不光是外形,从那双完整的人类脚掌来看,这次恢复很彻底。 他真的变回了人。 一个被军方用始源血清,反复改造了至少十次的怪物。 现在,恢复了人形。 这意味着什么? 他恢复了神智,恢复了记忆。 他记得顾亦安,记得在净火基地,自己曾与邱城站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是宗世华安插的卧底。 一旦他回到创界…… 顾亦安不敢往下想。 这个人,必须死。 不仅要死,还必须死在回到创界科技之前。 神念潮水般退回。 他抬手敲了敲车窗。 曹尚军立刻走了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金环站在不远处,目光扫过来,却没有靠近。 顾亦安看着曹尚军,声线恢复了“顾大师”特有的那种、带着一丝飘忽的故弄玄虚。 “灵机已现,就在前方。” 他伸出手指,指向村落对面的那座小山包,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千米之外,山坳对面。” 曹尚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锐利。 “顾大师,你的意思是,目标就在那座山上?” “正是。” 顾亦安颔首, “你们打算直接抓,还是直接击杀。” 曹尚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不急。” 曹尚军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监控。” 顾亦安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监控。 顾亦安听懂了这两个字背后的全部含义。 他们要利用哑巴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到创界科技的基地。 至于自己这个卧底的死活,邱城那只老狐狸,根本不会放在第一位。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自己动手了。 他的余光瞥向不远处,抱着枪盒的百年。 借枪杀人。 只要哑巴死了,自己就安全了。 顾亦安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曹参某所言甚是,情况不明,确实不宜妄动。” 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看此地风水,藏风聚水,说不定,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村落,也藏着什么秘密,越是寻常之地,越能掩人耳目。” 曹尚军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再次审视着远处的村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亦安的话,正好点中了他心中的另一种猜测。 “所有人,准备行动。” 曹尚军立刻下达指令。 他指着百年。 “你,去后方高地,建立观察哨,用高倍镜锁定目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他又看向无光。 “你,潜入村庄,摸清里面的情况,注意隐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空蝉身上。 “你留在车边待命。” 空蝉笑着应下,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金环。 这安排,滴水不漏。 百年负责远程监控,无光负责近距离侦察,空蝉专门盯死金环。 而顾亦安自己,则被安排在了最“安全”的面包车上。 曹尚军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 “顾大师身份重要,留在这里最安全,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顾亦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他重新坐回车里,关上了车门。 计划的第一步,达成了。 他要的,就是百年就位。 只要百年用狙击镜瞄准哑巴,他就有机会,借那根手指,扣下扳机。 管你什么净火,什么创界,杀了哑巴,一了百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外的几人已经各自行动。 顾亦安闭上眼,假装在休息。 十几分钟后,他感觉时机差不多了。 神念,无声无息地沉入那根,早已捻入掌心的白色线头。 链接! 感官共享瞬间建立。 百年的视野。 十字准星稳定地悬浮在中央。 镜头里,一个男人正坐在一块山石上,背对着他们,眺望着远处的村庄。 不,那不是男人。 从身形看,更像一个少年。 他穿着本地风格的宽松衣裤,赤着脚,身材清瘦,一头半长的黑发,在晨风中微微拂动。 他的坐姿很放松,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宁静。 但是…… 这不是哑巴! 哑巴的身形,比这人要魁梧得多,即便恢复人形,也不可能恢复得如此彻底,如此……干净。 这人是谁? 狙击镜的倍率极高,甚至能看清少年脖颈后,细微的绒毛。 顾亦安猛然发现,少年放在身侧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没有一丝伤痕。 这绝不是哑巴的手。 神念猛地收回。 顾亦安睁开眼,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他脑中升起。 如果山坡上的人不是哑巴,那他为什么会从净火基地逃出来? 可如果他不是哑巴,那自己刚才链接探查时,共享到的感官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探针不止一个? 不,不对。 一个计划如果出现一个意外,可能是巧合。 但如果出现两个、三个,那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决定,先不动手。 静观其变。 此时,村庄里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炊烟,鸡鸣,犬吠,孩童的嬉闹声远远传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顾亦安将手伸进口袋,再次握住了那个装着探针的证物袋。 他需要再次确认。 神念,第三次刺入探针。 熟悉的感官共享。 视野,依旧是从山坡上俯瞰村庄。 上午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对面的屋顶上。 一户农家的院内,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女孩,看起来八九岁的年纪,手里拎着一个装满谷糠的簸箕,正在院子里喂鸡。 少年的视线,专注地落在女孩身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欲望,只有一种凝视,仿佛要将这平凡的一幕,刻进灵魂深处。 忽然,屋门打开。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旱烟袋,靠在门框上,吧嗒吧嗒地抽着。 紧接着,一个老妇人,也从屋里走出,端着一盆水泼在院角。 很普通的一家三口,很普通的农家清晨。 然而,就在这一刻,顾亦安“看”到,少年的视野,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一层温热的水汽,氤氲了整个世界。 他在哭。 这个从戒备森严的秘密基地,逃出来的神秘少年,在看到这平凡的一家人时,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顾亦安心头剧震。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生硬、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志,毫无征兆地,直接轰入了共享的感官之中。 【集结。】 不是声音。 是一种类似于精神指令的东西,直接烙印在脑海深处。 强大,蛮横,无法抗拒。 这股支配感,顾亦安太熟悉了。 和极北冰原,那头寂灭兽君王发出的精神号令,如出一辙。 这是来自深渊的召唤。 来自魔族的最高指令! 第269章 老人 神念如遭电击,被那股君王般霸道的意志悍然弹出! 感官共享的链接,在剧痛中寸寸断裂。 但在彻底断开的前一刹那,一个模糊的方向感,强行烙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集结方向,指向东南。 车内,顾亦安猛然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没错,就是那股君王般的意志。 顾亦安瞬间想起了经度深渊下的神树,以及那头逃走的寂灭兽。 他记起邱城曾说过,那一战,它不仅成功逃脱,还卷走了神树上绝大部分的始源血清。 而刚才接收到的那个模糊坐标…… 原来,它一直藏身在太平洋深处。 这山坡上的少年,无论他到底是不是哑巴,他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他……是一个人形的魔族。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无光鬼魅般出现在曹尚军身旁,低声汇报。 “村子内外都搜过了,没有发现目标。” 顾亦安眼皮都未曾抬起,心中冷笑。 无光去找的是一只两米多高的畸变体,当然找不到那个看似无害的清瘦少年。 曹尚军的目光转向空蝉,递过去一个眼神。 空蝉立刻会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巧装置,指尖在上面快速操作了几下。 信号屏蔽解除了。 果然,曹尚军下一秒就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微型耳机,塞入耳中,低声呼叫。 “百年,报告情况。” 耳机里的声音,顾亦安听不见。 但他能清晰地看见曹尚军的表情变化。 从一开始的沉稳,到眉头的微蹙,最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泄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凝重。 通讯结束。 又是漫长的十几分钟等待。 远处的山林里,百年的身影终于出现,他抱着巨大的枪盒,步履沉稳地走回。 “没有。” 百年的声音简短而有力,他先是看向曹尚军,随即视线越过他,投向车内的顾亦安。 “在你卜算的那个位置,只有一个少年,后来……人消失了。” 曹尚军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顾亦安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顾大师,你的卜算……似乎出了一点偏差?” 不远处的金环,看似在百无聊赖地欣赏着田园风光,但那微微侧起的耳朵,出卖了她内心的关注。 一场无形的审判,正笼罩在顾亦安头顶。 顾亦安沉默着,大脑却在飞快思索。 在邱城看来,他个人的死活无关紧要。 这次追踪行动的真正目标,是那批从极北冰原被卷走的始源血清。 而那个少年是不是哑巴,却直接关系到顾亦安自己的生死。 他必须亲自去确认。 确认那个少年究竟是谁。 确认那个村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非是卜算有误。” 顾亦安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空灵缥缈的“大师”腔调。 “而是此地风水诡异,龙蛇混杂,气机流转不定,我需亲临其境,以身入局,方能勘破这层迷雾。” 他推开车门,作势要下车。 “你们在此等候便可。” “我陪你去。” 金环第一时间跟了上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 “师弟施法耗神,师姐得在旁护法才行。” 顾亦安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不必了。” “人多,气杂,反而会惊扰此地灵脉,引来不必要的变数。” 他很清楚,金环要去,空蝉必然会如影随形。 三个人目标太大,反而不方便他行事。 而曹尚军,显然不想让金环知道太多,他更乐意见到顾亦安独自去探路。 “顾大师说的对。” 曹尚军立刻附和,随即从腰间解下一把手枪,连同一个新的微型耳机,一起递了过来。 “带上这个防身。耳机是双向的,有任何情况,随时呼叫。” 顾亦安没有拒绝。 他接过手枪,以一种娴熟到与“大师”身份,格格不入的流畅动作,将其别在后腰,顺手将耳机揣进口袋。 随后,顾亦安在所有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下,独自一人,走向那个炊烟袅袅的村落。 山路不长,很快就到了村口。 这是一个很美的村子。 绿树环绕,溪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像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顾亦安径直走向记忆中,那户农家小院。 院门虚掩着。 那个女孩已经喂完了鸡,正蹲在廊下,用一根树枝逗弄着一只打盹的土狗。 看见顾亦安这个陌生人走近,女孩脸上露出几分怯意,连忙起身跑到了屋门口,躲在一个正在抽旱烟的老人身后。 那老人抬起头,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睛,落在顾亦安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他身上是本地常见的粗布衣衫,但那份沉静的气度,却像一位隐居于此的旧派学者,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人用一种顾亦安完全听不懂的柬甫寨方言,说了句什么。 顾亦安猜测,大概是在问“你是谁”、“来干什么”之类的话。 他决定装傻,用夏国语回答。 “老人家你好,我就是个游客,到处瞎转转,看这里风景不错。” 没想到,那老人听完,竟然愣了一下。 他将烟锅在门框上磕了磕,然后用一种字正腔圆的夏国语,冷冰冰地开了口。 “他没回来过,你想进来看,就进来吧。” 顾亦安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这老人把他当成谁了? “老人家……您是夏国人?” 顾亦安试探着问,“不知您说的是谁,没有回来过?”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疑惑。 他盯着顾亦安看了半晌,那种审视的目光,像要穿透他的皮囊。 半晌,老人站起身,走入庭院。 “进来吧。” 顾亦安犹豫一瞬,迈步而入。 “明珠,” 老人对着身后的女孩吩咐道,“去给客人取茶来。” 女孩点了点头,也用夏国语应了一声。 “嗯,爷爷。” 果然,这一家人,都是夏国人。 很快,女孩端来一套普通的茶具,摆在院中的石桌上。 可当她打开那个陈旧的茶叶罐时,一股清冽甘醇的茶香,瞬间侵占了整个小院的空气。 顾亦安不懂茶,却也看得出,这茶叶条索紧结,墨绿油润,绝非凡品。 更不是一个偏远山村的落魄老农,能喝得起的东西。 老人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坐下,提起水壶,洗杯、置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仪式感。 很快,一股更浓郁的茶香,伴着氤氲的水汽,升腾弥漫。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顾亦安倒了一杯。 老人端起茶杯,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茶汤上,而是越过袅袅水汽,看向顾亦安。 “你是夏国哪里人?” 他平淡地问,像极了随口的闲聊。 顾亦安神色不变:“老家,临河的。” 老人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然后,放下茶杯。 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缓缓说道: “你是创界科技的人。” 第270章 绞索 “你是创界科技的人。” 老人的语气,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顾亦安的心,猛地一抽。 这老人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创界科技”这个名字? 无数疑问瞬间炸开,顾亦安的大脑飞速运转。 否认?没有意义。 对方如此笃定的语气,绝非凭空猜测。 承认?风险太大,一旦被套话,自己这个双面间谍的身份,可能当场暴露。 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示敌以弱,用一个“新人”的身份,或许能探出更多信息。 顾亦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随即又转化成一丝被人看穿的局促。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同时组织语言。 “老人家……眼力过人。”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紧张。 “我……确实刚加入不久,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 这番半真半假的回答,既不容对方否认,又为自己接下来的“一问三不知”铺好了台阶。 老人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光芒似乎动了一下,流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将目光移向院角那棵老槐树,淡淡问道。 “你要找谁?” “哑巴。” 顾亦安说出这个名字。 他紧紧盯着老人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出乎意料,老人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正用乌溜溜大眼睛,好奇打量着顾亦安的女孩,语气里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融化了些许。 “明珠,去看看你奶奶,让她早点回来。” 女孩很乖巧,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跑出院子。 支开孩子。 显然,接下来的对话,是她不能听的。 顾亦安的心,又往下沉了半分。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气氛愈发凝重。 “他很久没回来了。” 老人重新拿起烟锅,却没点燃,只是在手里摩挲着, “回去告诉你们上头的人,他不会叛逃。” 老人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无比压抑。 “除非……他死了。” 一瞬间,顾亦安全明白了。 这里,是哑巴的家。 眼前这位老人,就是哑巴的父亲! 那个叫明珠的女孩,是他的女儿! 而那个坐在山坡上,变成了“人型魔族”的清瘦少年,就是哑巴! 怪不得,他会凝视着这个小院。 怪不得,他会无声地流泪。 “您……为什么这么说?” 顾亦安压制着翻涌的心绪,继续扮演着那个懵懂的新人。 老人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像是在怜悯,又像是在嘲讽。 “看来,你陷得还不深。” “难道你的家人在哪里,创界科技会不知道吗?” 这句话,宛如一根淬了冰的毒针,穿透耳膜,直刺心脏。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起。 是啊。 上次,创界科技那名墨镜男,直接把他送到家门。 金环也是一样,径直就找到了他家,如果不是在外面碰巧遇见,她恐怕会直接敲响家门。 家人在哪里,对于那个无孔不入的组织而言,根本不是秘密! 顾亦安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任何回答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诚恳了许多。 “老人家,您误会了。” “这次来找他,不是组织的命令,是我……我个人的意愿。” “我曾经受过他的恩惠,只是想来看看他。” 他巧妙地将自己从“组织”中剥离,试图将身份转化为一个有温度的“朋友”。 老人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他不会背叛创界。” 老人重复了一遍,声音压得更低, “明珠,是他女儿。” “明珠的妈妈,就是因为他当年犯了错,被组织……处理了。” “他不敢,也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处理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顾亦安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创界科技,竟然如此狠毒! 因为哑巴犯错,就杀死了他的妻子!杀死了明珠的母亲! 一切都通了。 谜团的碎片,在此刻拼凑成一幅血淋淋的真相。 原来这才是哑巴,宁愿在山坡上无声落泪,也不敢踏入家门半步的原因。 原来这才是哑巴,对创界科技死心塌地的根源。 因为,家人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创界科技用他妻子的命,在他脖子上套上了一根无形的绞索。 现在,又用他的父母和女儿,将这根带血的绳子,牢牢地攥在手里。 何其可悲。 何其……相似。 顾亦安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妹妹。 如果创界科技发现自己是宗世华的卧底,他们会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这一刻,他对创界科技的杀心,攀升到了顶点。 “他还……活着吗?” 长久的沉默后,老人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暴露出一个父亲最本能的担忧。 “活着。”顾亦安点头。 他清晰地看到,老人那始终紧绷的肩膀,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老人家,我真的没有恶意。” 顾亦安再次强调。 “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如果您知道什么,还请……” “年轻人。” 老人打断了他,抬起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看你年纪不大,如果陷得不深,听我一句劝,早点脱身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被命运碾压过的沧桑。 “如果真不是创界让你来的,那就更要尽快离开这里。” “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害了自己。” 说完,老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远处山林中的一个方向。 顾亦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那片郁郁葱葱的山坡顶上,隐约可见一个金属的尖顶,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那是一座信号塔。 或者说,是一座监视塔。 顾亦安瞬间全身冰凉。 曹尚军、百年、无光……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自己走进这个村子,恐怕都清晰地落入了创界科技的监视中。 顾亦安瞬间冷静下来。 这并非完全的坏事。 创界科技的目标,只是监视哑巴的家人,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只是恰好闯入了监控画面。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迅速做出了判断。 绝不能告诉曹尚军这里有监控。 自己这次出来,本就是演戏给创界科技看,现在,观众已经就位了。 “多谢老人家提点。” 顾亦安站起身,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躬,既是感谢他的提醒。 也是为哑巴一家的遭遇,表达一份无声的歉意。 他转身,向院外走去。 刚到门口,一个提着青菜的老妇人迎面走来,她身后跟着小女孩明珠,祖孙俩看到顾亦安,都愣了一下。 “叔叔!” 明珠仰起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我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女孩的声音,像一把柔软的小锤,一下敲在顾亦安心上。 他只觉得喉咙发堵,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那里面,有他妹妹小时候的影子。 顾亦安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快了。” 他不知道这句谎言,是在安慰女孩,还是在麻醉自己。 “你爸爸说,让你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他就会回来的。”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说完,他不敢再看女孩那双纯净的眼睛。 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情无比沉重的小院。 第271章 未来视 顾亦安走出那个沉重的小院。 迎面而来的山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走回村口。 哑巴的遭遇,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 线,在人家手里。 风筝飞得再高,也只是人家掌中的玩物。 远处,那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顾亦安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坐了进去。 车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如何?” 曹尚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顾亦安闭上眼,将所有情绪敛入心海深处,声音听不出波澜。 “他停留过,但走了。” 曹尚军眉头微皱。 “去了哪里?” 顾亦安睁开眼,手指遥遥指向东南方。 “气机流转,遁向巽位。” “我方才推演过,他正向那个方向移动,此刻……应该已在百里之外。” 曹尚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探究,但没有质疑。 “开车。” 他对着司机,低声命令。 面包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引擎轰鸣,调转车头,沿着来路向顾亦安所指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庄,连同那座闪着金属寒光的监视塔,都迅速被抛在身后,消失在无尽的山林之中。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车辆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行驶,一个多小时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百年,突然开口。 “后面有尾巴。”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说“天要下雨”一样。 顾亦安猛地回头。 透过后车窗,他看到很远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曹尚军的目光在后视镜里,若有似无地扫过金环。 金环却仿佛毫无察觉,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侧脸精致而冷漠。 “不用管。” 曹尚军收回目光,声音冷硬。 “继续走。” 司机应了一声,车速不减反增。 顾亦安看明白了。 曹尚军认定了这尾巴是金环引来的,但又不能戳破,以免打草惊蛇。 双方都在演戏,看谁先绷不住。 面包车又向前行驶了近一个小时。 曹尚军没有再让顾亦安卜算,而是让司机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 “下车。” 曹尚军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率先推门,百年和无光紧随其后。 “你们在车上等着。” 曹尚军对顾亦安、金环和空蝉说道。 话音未落,他与百年、无光三人的身影,便没入路旁的茂密山林,很快被层叠的树影吞没。 车里只剩下三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后排,两个女人各自占据一扇窗。 空蝉神情淡漠地望着窗外。 自从项链事件后,她与金环之间那层虚伪的亲近已然破碎,连伪装都懒得继续。 金环则将视线投向右侧,侧脸线条紧绷,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亦安坐在中排,目光穿透玻璃,望向林子深处。 他知道,曹尚军他们去处理那条“尾巴”了。 顾亦安关注的不是战局,而是百年。 上次,被百年锁定的恐怖感觉,那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死亡预兆。 他需要亲眼见证其根源。 知己知彼,才能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他必须为未来可能发生的对峙,提前找到破解之法。 他的手悄然伸进口袋,指尖捻住了那根,从百年背包上弄下来的线头。 他在计算时间。 几分钟后,那辆越野车就会进入百年的射程。 他必须抓住那个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差不多了。 顾亦安眼神一凝,神念毫不犹豫地沉入线头之中。 感官链接,瞬间完成。 眼前的景象,被一种全新的视觉维度覆盖。 他看到了狙击镜中的世界。 一个被十字准星分割的、冰冷而绝对理性的世界。 镜头的尽头,那辆黑色越野车正循着轮胎印,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当它看到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后,立刻停了下来。 狙击镜的十字准星,死死套住了越野车的副驾驶位。 那里坐着的,通常是队伍的指挥者。 就在百年即将扣动扳机的前一刹。 顾亦安通过共享的感官,洞悉了一幅超越物理的诡异画面。 百年闭上了眼。 然而世界并未陷入黑暗。 在他的感知里,整个世界褪去了色彩与实体,化作一个由无数能量流、与线条构成的半透明骨架。 他“看”到,副驾驶座上那个男人,全身的肌肉纤维,正在发生万分之一秒后的预兆性紧绷。 那是身体即将向左侧极限闪避的信号! 他是一个反应速度超凡的觉醒者! 然而,没有用。 狙击镜的准星,几乎在男人产生闪避念头的同一时间,向左平移了半个头的距离。 在顾亦安的“神念视角”里。 他能清晰“看到”男人身体移动的,未来轨迹。 能“看到”子弹撕裂空气的死亡路径。 更能“看到”两者即将在零点零一秒后,必然交汇的那个点! 这不是预判。 这是“未来视”! 一种近乎法则层面的绝对洞察! 嘭——!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山林间炸开,却又被密林迅速吸收。 当共享的视野恢复色彩时,顾亦安看到了一副血腥的终局。 百年睁开了眼。 那个副驾驶刚刚完成向左闪避的动作,他的身体,完美地迎上了那颗早已等候在此的子弹。 头颅爆开,红白之物,泼洒在车窗玻璃上。 他用最快的反应,迎接了最精准的死亡。 车内瞬间大乱。 剩下的人立刻趴下,试图躲在驾驶室下方。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在百年的法则视野里,他们的位置、姿态,乃至下一步的挣扎意图,都无所遁形。 他再次闭眼。 那半透明的世界里,百年精准地找到了,车体最薄弱的缝隙。 嘭! 又是一声闷响。 子弹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穿透了驾驶室的底板,精准地掀飞了驾驶员的天灵盖。 最后两名男子彻底崩溃,猛地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向百年的方向发起死亡冲锋。 顾亦安默默计算着时间。 二十五秒。 足够了。 他不需要再看下去了。 那两人就算侥幸冲到近前,等待他们的,也只会是无光那柄无声无息的致命刀锋。 顾亦安缓缓收回神念,睁开眼,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震撼! 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知道百年很强,却没想到强到如此逆天的地步。 这不是狙击术。 这是行走在人间的神迹。 他瞬间断定,百年,绝对也是一名质变者! 只有质变者,才能拥有这种无视物理规则、篡改因果的能力。 不过…… 顾亦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厉。 只要自己掌握着属于他的物品,哪怕只是一根线头。 那么自己,就是这“未来视”唯一的克星。 十几分钟后,林间小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三人前后地走了回来,身上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 百年一言不发,将巨大的枪盒重新放回车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毫无波澜。 创界科技的四名觉醒者,被轻描淡写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走。” 曹尚军吐出一个字。 面包车重新发动。 这一次,后面再也没有了尾巴。 车辆在夜色中穿行,最终抵达了一座边境小镇。 小镇不大,却因地处交通要道而颇为热闹,街边挂着各种语言的招牌。 曹尚军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餐馆,一行人简单地吃了一顿晚饭。 饭后,曹尚军并没有安排住宿,而是直接让众人回到车上。 “顾大师。” 他看着顾亦安。 “时间差不多了,劳烦你再卜算一次,看看目标现在何处。” 顾亦安点点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肃穆。 “好。” 故技重施。 他再次取出那个金属探针,摆出开坛作法的架势,口中念念有词,手诀变幻。 一套繁复的仪式做完,顾亦安猛地并指如剑,点向那根金属探针。 神念,再次沉入。 链接建立。 位置……海边? 感官共享。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他“看”到了一片宽阔得不像话的甲板。 甲板由昂贵的柚木铺成,打磨得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边的晚霞。 远处是雕花的纯白栏杆,栏杆之外,是深蓝色的、一望无际的浩瀚大洋。 海风轻拂,视野里,一些衣着考究、举止优雅的男男女女正端着香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带着从容而矜持的微笑。 这是一艘船。 一艘……横跨海面的,极其奢华的巨型游轮! 哑巴,竟然上了一艘游轮。 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位女士,您是一个人吗?” 顾亦安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白人男子,正端着酒杯,用一口流利的夏国语搭讪。 而在对方的墨镜镜片上,倒映出了一张脸。 一张顾亦安绝不会认错的脸。 是金环。 第272章 远征735号 墨镜的镜片里,倒映出一张顾亦安绝不会认错的脸。 金环。 不,不是金环。 顾亦安的神念,几乎是在瞬间就完成了判断。 他收回神念,睁开眼。 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车后排的金环本人。 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侧脸对着窗外,线条冷硬,对一切浑然不觉。 那不是她。 顾亦安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从山坡上凝视家园,那个满眼悲伤的清瘦少年。 到此刻游轮上,那个摇晃着酒杯,风情万种的“金环”。 哑巴。 那个被注射了整整十次始源血清,被邱城当做“活体信标”来追踪的男人。 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畸变体。 他会变化。 他能变成任何他熟悉的人。 顾亦安的记忆深处,浮现出冰雪世界里,那个被他杀死的隐形魔灵。 魔灵。 金环曾说过,这是魔族中的质变者,是魔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的战略级单位。 十次始源血清的强制融合,没有杀死哑巴。 反而,将他推向了一个不可知的、恐怖的进化方向。 他变成了一个魔灵。 邱城这次计划,踢到铁板了。 但……这麻烦里,也藏着机会。 顾亦安的脑子飞速转动,一个疯狂的计划雏形在心底生成。 他亲眼见识过,魔族为了一个魔灵的死亡,是如何掀起毁天灭地的复仇浪潮。 而邱城所代表的官方。 也绝不可能放弃追踪哑巴,那背后是始源血清的线索。 一旦双方硬撼…… 创界科技这头蛰伏的猛虎,闻到血腥味,又怎会不被引诱进场,参与这场饕餮盛宴? 他需要一个舞台。 一个完美的舞台。 让三方势力,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汪洋之上,尽情地上演一出狗咬狗的血腥戏剧。 而他自己,将是这场大戏唯一的导演。 “顾大师?” 曹尚军的声音,将他从奔涌的思绪中拉回。 顾亦安瞬间收敛所有心神,脸上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洞察天机的高深模样。 他绝不能暴露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他掀动牌桌的底牌。 “寻到了。” 顾亦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卜算天机后的疲惫。 他回忆着那艘船的编号。 “此獠气机缥缈,已脱离陆地龙脉,附于一艘沧海巨舟之上。” “茫茫天数中,我窥得一角船号,应为……A903。” 曹尚军眼神一凛,立刻掏出一个军用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疾速滑动。 几秒后,他抬头,眼神锐利。 “找到了,星辰公主号,一艘注册在巴马国的豪华游轮,目前正在太平洋公海上。” 说完,曹尚军没有多言,直接推门下车,走到远处去打电话。 顾亦安的耳廓微动,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藏匿在游轮上……必须跟踪……防止他跳海……” 果然。 在曹尚军的认知里,哑巴还是那个,藏匿在某个角落的畸变体。 他根本无法想象,“变化”这个维度的恐怖。 片刻后,曹尚军回到车上,神情果决。 “走,去拉普港。” 面包车再次发动,驶向这个陌生的港口。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喧闹又带着鱼腥味的小型港口,出现在眼前。 没有豪华的码头,只有一些破旧的渔船,在浑浊的海水里上下起伏。 曹尚军领着众人,登上一艘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汽油小船。 顾亦安看着这艘小破船,心里一阵无语。 难道要用这玩意儿,去追那艘巨型游轮? 他没问。 言多必失。 小船突突突地冒着黑烟,驶离港口,约莫几海里后,在一片空旷的海域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四周只剩下波涛拍打船身的声音。 等。 就在顾亦安以为,要在这海上喂鱼的时候。 前方不远处的水面,突然冒出一个黑色的圆柱体。 紧接着,又一个。 最后,一个巨大的、带着流水痕迹的黑色平台,无声无息地从水下升起。 是潜艇。 顾亦安看着眼前的钢铁造物,心中微动。 邱城这次是下了血本,连这种战略级装备都调来了。 潜艇顶部舱盖打开,几名穿着海军制服的士兵探出头,迅速架好了舷梯。 “上去。”曹尚军言简意赅。 一股机油、金属和循环空气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内部空间逼仄,到处都是复杂的管线和仪表盘,红绿指示灯幽幽闪烁,充满了冰冷的科技压迫感。 众人依次通过狭窄的舷梯,进入潜艇内部。 一名肩扛上校军衔的军官,早已在舱内等候,身姿笔挺。 他看到曹尚军,立刻敬了一个军礼,目光锐利。 “曹参谋,远征735号艇长陈胜,奉将军指令在此待命。” “辛苦了,陈艇长。” 曹尚军回礼,与他有力地握了握手。 没有多余的寒暄,任务说明了一切。 “指挥室在这边,请。” 陈胜亲自在前方引路,带领众人穿行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里。 顾亦安被分配到一个小小的舱室,仅有一张折叠床铺。 随着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舱盖关闭。 潜艇开始下潜。 艇身微微倾斜,耳边传来低沉的嗡鸣声,那是引擎在全力运转。 “星辰公主号”的航线是公开的,跟踪它并不难。 四个小时后。 半睡半醒之间,顾亦安感到潜艇的速度,明显放缓,最终彻底停止。 他走出舱室,来到指挥舱。 “报告,目标已停止移动,停泊在当前海域。” 一名声呐兵报告。 指挥舱内的气氛骤然紧张。 曹尚军盯着屏幕上的光点,一言不发。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那艘游轮依旧一动不动,幽灵般悬停在漆黑的海面上。 “报告,潜望镜观察,目标甲板上,没有任何人员活动迹象。” 观察员的声音,带着困惑。 “靠近。”曹尚军下令。 潜艇缓缓上浮,像一头巨鲸,悄无声息地向那艘庞然大物靠拢。 通过高倍镜头,甚至能看清甲板上,被海风吹得微晃的躺椅。 但,还是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整艘船,安静得像一座沉入海底的城市。 “派人上去看看。”曹尚军终于打破了沉默。 潜艇浮出水面。 无光和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通过绳梯,敏捷地登上了游轮。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无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 “曹参谋,你最好自己上来看看。” “还有,叫上顾大师一起,有点邪门。” 曹尚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无光不是夸大其词的人,他的语气说明,船上的情况超出了预料。 “百年,你和顾大师随我上去。” “顾大师让你师姐和空蝉,留在艇内。” 曹尚军的安排很明确,将最大的不确定因素,牢牢控制在警戒线内。 顾亦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让金环上船,她才有机会利用游轮上的设备,将这场“大戏”的情报,传递给创界科技。 “曹参谋,” 顾亦安忽然开口,神情肃穆。 “此地气机诡异,恐有结界,我需要师姐从旁护法。” 他直视着曹尚军,语气坚定。 “我师姐体质属阴,我为纯阳,需阴阳合力,方能勘破虚妄,否则我等所见所闻,皆可能是镜花水月。” 曹尚军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不懂什么阴阳,但他听懂了“结界”和“镜花水月”。 在这艘诡异的船面前,任何可能都不能排除。 他略一沉吟,最终还是点了头。 “可以。空蝉,你也跟着,保护他们的安全。” 顾亦安瞥了一眼金环。 她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深处,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一闪而过。 几人通过绳梯,爬上了游轮的甲板。 双脚踏上昂贵的柚木甲板,一种诡异的氛围,瞬间将他包裹。 这里什么都有。 泳池里的水泛着粼粼波光,躺椅上还放着喝了一半的鸡尾酒,酒杯上凝结着水珠。 自助餐台上,精致的食物,甚至还冒着一丝微弱的热气。 音响里,还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 一个都没有。 整艘游轮,上千名游客和船员。 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个世界上瞬间抹去。 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73章 “布阵” 脚下的柚木甲板,昂贵,厚实。 顾亦安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这些奢华的细节上。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散落在躺椅边的黑色粉末。 细腻,干燥,带着一种生命燃烧殆尽后的死寂。 他无比熟悉。 这是人体在融合始源血清失败,基因链彻底崩溃后,留下的唯一痕迹。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 始源血清的融合,无外乎三种结果。 幸运的,良性突变,成为觉醒者。 其次,恶性突变,沦为只知杀戮的战魔。 最糟的,便是化作眼前这捧齑粉。 这艘船上,到处都是这种粉末。 意味着海量的人,在融合中直接死亡。 那些恶性突变的战魔,天生拥有两栖特性,它们大可以跳进海里。 那么,良性突变的觉醒者呢?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成功率,这艘数千人的游轮,也该诞生几个觉醒者。 他们又在哪里?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没有血污,没有枪弹的孔洞。 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上一秒这里还是人间天堂,下一秒,所有人的生命都被按下了删除键。 “始源血清……” 曹尚军的声音低沉。 他也认出了这些粉末,眼中是化不开的疑惑。 无光走了过来,检查一圈后,沉声说。 “所有人都融合了始源血清,难道诞生的少数觉醒者,被瞬间灭口了?” 曹尚军摇头。 “这里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 太诡异了。 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几名负责进入游艇舱内检查的潜艇士兵,快步跑来,立正报告。 “报告首长,所有船舱都已检查完毕!” “厨房,餐厅,卧室,娱乐室……所有地方都和甲板上一样,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在顾亦安身上。 当常理失效,只能求助于玄学。 顾亦安当然也不知道答案。 但这并不妨碍他把戏演下去。 眼前的诡异,恰恰是他需要的舞台背景。 越是无法理解,就越需要他这位“天眼门大师”来解惑。 也越容易将创界科技,更深地拖入这个泥潭。 “莫急。” 顾亦安站起身,掸了掸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此地怨气冲天,煞气成诡,已非凡俗手段可以窥探。” “待我布下一座阵法,探个究竟。” 他转向金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师姐,取五张镇灵符,去下层船舱,寻五个有门的房间,贴于门楣之上。” 这自然是信口胡诌。 但这却是他递给金环的,一个绝佳的机会。 下层船舱,无人打扰,而且船上的电力系统完好,各种电子设备应有尽有。 金环想把消息传递出去,易如反掌。 “我也去。” 空蝉立刻开口,目光紧盯着金环,毫不掩饰她的监视意图。 顾亦安看着空蝉,神情肃穆。 “这座大阵,需由两名命格属阴之人,分立上下,才能引动气机流转。” 说着,他从怀里又摸出一张,画得更加龙飞凤舞的符纸,递给空蝉。 “你,去游轮最顶层,寻一处最高点,将此引星符点燃。” “此阵名为五仪归一无相阵,可令万象归真,破除一切虚妄。” “记住,其他人留在原地,切莫走动,以免干扰气机。” 空蝉捏着那张鬼画符,看向曹尚军。 曹尚军,也搞不懂顾亦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眼下这诡异的场景,已经超出了常规的认知范畴。 顾亦安这套说辞,虽然玄之又玄,却偏偏透着一股煞有介事的严谨。 他只能点头。 空蝉没办法,从士兵那要来一个打火机,捏着符纸,独自走向顶层。 金环则对着顾亦安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船舱。 甲板上,只剩下顾亦安,曹尚军,百年,无光,以及几名士兵。 顾亦安没有立刻“作法”。 他像个好奇的游客,在自助餐台前踱步。 最后,从一堆使用过的餐具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了十把餐叉。 然后,他走到甲板最中央的空旷处,盘膝坐下。 海风吹拂,衣袂飘飘,配合着他那张年轻、却故作深沉的脸,竟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十几分钟后,金环和空蝉先后返回。 “师姐,为我护法,任何人不得靠近。” 顾亦安闭上眼,淡淡吩咐道。 “是,师弟放心。”金环应声。 下一秒,顾亦安开口了。 这一次,开始低声念诵一套,更加繁复玄奥的“咒语”。 右手并指如剑,点在眉心。 左手,则紧紧握住了那十把冰冷的餐叉。 起! 心念一动,神念瞬间贯入冰冷的金属之中。 黑暗的视野里,十把餐叉散发出无数纷乱的线条。 但其中,有五道最为璀璨的金色轨迹,整齐划一地,同时指向前方东南方向,约三十海里外的深海! 这些金色轨迹,属于这艘船上,接触过餐叉还活着的游客。 没有犹豫,神念找准其中最清晰的一根,猛地扎了进去! 链接,开启! 嗡! 一种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感觉,包裹了他。 那是身体在水中,自由摆动的感觉。 他“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深海。 在他的“视野”左右,是无数个同样扭曲、怪异的身影,它们遵循着某种本能,疯狂地向着一个方向游动。 畸变体。 而且,没有战魔。 神念瞬间收回。 顾亦安依旧闭着眼,盘膝而坐,但大脑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 谜底,揭晓了。 这艘船上的所有游客,在融合血清后,没有一个变成低级的战魔。 他们,全都变成了这种更加纯粹,更加强大的畸变体。 这只说明一个问题。 执行这次融合的幕后黑手,动用了数量超乎想象的始源血清。 不惜以数千人的生命为代价,强制所有人进行多次突变,只为打造一支畸变体大军。 至于那些本该诞生的觉醒者…… 两种可能。 第一种,诞生的觉醒者,被立刻投入了下一次的强制融合,直到他们也变成畸变体。 第二种,也是最可怕的一种可能。 这次的融合方式,从一开始,就抹杀了“良性突变”这种可能性。 它使用了一种更加极端的方法,把融合变成一条通往恶性的,单行道。 顾亦安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现场,没有任何血污和打斗痕迹。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极北冰原之下,那个逃脱的恐怖存在。 寂灭君王。 原来如此。 它的图谋,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片看似平静的太平洋,即将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血腥旋涡。 顾亦安缓缓睁开眼。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精神被瞬间抽空,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看到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幸存的人……都变成了水下的恶魔。” 曹尚军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可能!” 他断然否定,“刨除融合失败,始源血清的恶性突变率,绝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 顾亦安知道曹尚军在坚持什么。 那是官方多年研究得出的铁律。 他摇了摇头,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缓缓说道。 “是不是,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他伸出手指,指向东南方向。 “它们就在那里。” “三十海里外的深海之下。” 曹尚军死死盯着顾亦安,最终,他选择了相信。 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走!回潜艇!” 第274章 深海囚笼 远征735号潜艇内部。 气氛死寂。 所有人回到了这艘钢铁巨兽的腹中。 舱盖关闭,隔绝了那艘幽灵船,也隔绝了海面上的最后一丝光。 “陈艇长,目标东南方向,三十海里,全速追击!” 曹尚军的命令,简短而有力。 “是!” 艇长陈胜没有质疑卜算的真伪,果断下达一连串指令。 潜艇开始下潜。 引擎的嗡鸣变得低沉,推动着庞大的艇身,滑向漆黑的深海。 顾亦安能清晰感觉到,这艘军用潜艇的恐怖性能。 它就像一头活着的深海巨兽。 半小时后。 “报告!声呐侦测到前方,出现密集生物信号!” 声呐兵的声音,划破了指挥舱的死寂。 “数量庞大,移动速度极快,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海洋生物的特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主显示屏。 屏幕上,一大片杂乱的绿色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在黑暗中移动。 潜艇上的海军官兵们,脸上写满了不解和迷惑。 这片海域,有什么东西能游得这么快? “那不是鱼群。”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那是星辰公主号上的游客。” 刹那间,指挥舱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设备运转的低微电流声。 恐惧,在这些久经训练的军人心中,蔓延开来。 把人,变成水下怪物? 这种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曹尚军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光点,声音压抑。 “跟上去!开启三维地形测绘,同步生成目标形态模拟图像!” “是!” 几秒后,经过计算机高速处理,一个模糊的生物外形,出现在了另一块显示屏上。 扭曲的人形,长着利爪和骨尾的肢体,在水中以一种反物理的姿态高速穿行。 畸变体。 顾亦安和曹尚军都认得。 “报告,初步测算,目标数量……至少在五十以上!” 声呐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 曹尚军的心,直坠谷底。 一只畸变体,就需要一支全副武装的特战小队,才能勉强压制。 五十只? 那不是怪物群。 那是一支中级觉醒者组成的军队。 “保持安全距离,继续跟踪!” 曹尚军的声音里压着风暴。 “我要立刻联系司令部!” 艇长指了指旁边一个独立的通讯席位。 “曹参谋,请用这个,加密线路。” 曹尚军快步走过去,戴上厚重的耳机和喉麦。 顾亦安听不到声音,只看到曹尚军的侧脸,一点点变得比深海还要阴沉。 几分钟后,曹尚军放下耳机。 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杀伐。 “陈艇长,上级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找到它们的老巢。” “支援舰队正在全速赶来,但我们是唯一的眼睛。” “明白!” 潜艇的速度,被精准控制。 它化身一个幽灵猎手,不远不近地吊在那群恐怖的“游客”身后。 指挥舱内,所有人都盯着屏幕。 那片代表着死亡的绿色光点,在深海中画出一条笔直的轨迹。 “报告!目标开始下潜!速度很快!” “我们也下潜!跟住它们!” “深度五百米!” “六百米!” “报告!深度已达八百米!已接近本艇最大安全深度!” 操作员的声音,透着压抑的紧张。 远征735号是攻击型核潜艇。 但八百米的深度,已然是它正常航行的极限。 再往下,艇身将要承受的,是足以将特种钢材,一寸寸压成废铁的恐怖水压。 他们所有人,都将被这片黑暗的深海,连同这艘钢铁巨棺一同吞噬。 “报告!前方声呐扫描到巨型海底山脉!” “目标……目标钻进山体裂缝了!” 三维地形图上,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黑色阴影。 而那片绿色光点,就像没入沙堆的水流,彻底消失在了山体之中。 “将裂缝位置坐标标记,图像放大。” 曹尚军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士兵长立刻操作,裂缝的入口图像,被放大到极限。 那是一道不规则的巨大豁口,边缘嶙峋,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入口宽度预估在三十米以上,高度超过五十米。” 士兵长报告,“足够远征735号通过。” 曹尚军的目光,落在艇长陈胜的脸上。 陈胜,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艇长,此刻的脸色也无比凝重。 进入未知、且可能是敌人老巢的海底洞穴,对于一艘潜艇而言,无异于将自己送入棺材。 “上级的命令是,我们是唯一的眼睛。” 曹尚军重复着这句话,像在说服陈胜,也像在说服自己。 “必须跟进去。” 陈胜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明白!” 他转向操作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关闭主动声呐,切换至被动模式。” “开启所有观察潜望镜,切换至微光夜视模式。” “航速降至最低,静默航行。” 庞大的远征735号,收敛了所有气息。 缓缓地、无声地,将自己钢铁的头颅,探入了那片漆黑的深渊。 艇身进入裂缝的瞬间,幽闭感包裹了所有人。 潜艇内部的应急照明灯自动亮起,投射出惨白的光。 裂缝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宽阔,但航道曲折,巨大的岩柱随处可见。 潜艇只能以龟速,小心翼翼地避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几分钟后。 “报告!被动声呐信号丢失!” 声呐兵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所有信号……都消失了!” 曹尚军眉头一拧:“什么叫都消失了?” “就是……什么都听不到了,长官。” 声呐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背景噪音,水流声,我们自己的引擎声的回波……一切都消失了。” “声呐系统里,是一片绝对的无。” “就像我们的耳朵被堵死了一样。” 曹尚军立刻追问。 “那群畸变体呢?” “也……也找不到了。” 指挥舱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潜艇的声呐,就是它在深海中的眼睛和耳朵。 失去了声呐,他们就成了被蒙住双眼的瞎子、捂住耳朵的聋子。 “切换回主动声呐!低功率脉冲扫描!” 陈胜果断下令。 “是!” 滴—— 一声清脆的脉冲音发出。 下一秒,异变陡生! “警报!警报!声呐接收器过载!” 主显示屏上,代表声呐信号的波纹图,瞬间变成一片混乱的雪花! 紧接着,无数个绿色光点,疯狂地在屏幕的每一个角落闪烁、跳跃! “怎么回事!”曹尚军喝道。 声呐兵,冲到屏幕前,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几秒后,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惊骇。 “报告首长!我们……我们好像被困在一个全向反射的晶体结构里了!” “我们的声呐信号发出去,被无数个镜面从四面八方同时反射了回来!” “这些信号互相干扰、叠加,形成了一道无法穿透的声音囚笼!” 他指着屏幕上,那疯狂跳跃的光点。 “这些,全是我们自己的回声!” “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声呐,彻底失效了!” 恐慌,开始无形地挤压每个人的心脏。 一艘失去方向、被困在未知深海洞穴里的核潜艇。 已经不是一艘攻击武器,而是一口随时可能被压扁的钢铁棺材。 “曹参谋……” 艇长陈胜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迷航了!” 顾亦安当然也听到了警报,感受到了周围陡然紧张的气氛。 他的左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袖袍里,掌心正紧紧攥着一把冰冷的金属餐叉。 就在主动声呐开启的那一刻,他已然“看”到了一切。 在他的神念视野中,那道由畸变体留下的金色轨迹,依旧顽固地指向黑暗中的一个方向。 “声为虚妄,形亦非真。” 顾亦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指挥舱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面对这些惊疑不定的视线,顾亦安恍若未觉。 缓缓抬起右手,在身前掐动一个无人能懂的古怪法诀。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此地乃阴煞汇聚之绝地,以晶为壁,以声为牢,乱人心神。” “凡俗之法,已然无用。” 曹尚军死死盯着他。 顾亦安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海图桌前,无视了上面所有现代化的电子标识。 他伸出一根手指。 在完全漆黑的区域,朝着一个方向,笃定地划出一条直线。 “心之所向,便是出路。” “往这边走。” 第275章 盐海 指挥舱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亦安手指划出的那条线上。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数据支撑,全凭一人之言定下的航向。 艇长陈胜看向曹尚军,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作为艇长,他背负着全艇一百多名官兵的性命。 将这一切,交给一个近乎神棍的年轻人,这违背了他半生所学的一切准则。 “按大师说的方向,低速前进!” 最终,曹尚军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他别无选择。 常规手段已经穷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这最后的玄学。 陈胜点头,然后身下达命令。 “左舵十五,航向2-7-5,动力输出百分之五,慢速前进。” 潜艇庞大的身躯,在这片绝对死寂的晶体囚笼中,再次开始了盲目的航行。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 指挥舱里,只剩下设备低沉的运转声,和众人极力压抑却依然粗重的呼吸。 “报告!声呐依旧全向反射,无法测距,无法成像!我们是瞎子!” 声呐兵的声音透着绝望。 “报告!深度仪读数稳定,水压正常。” “报告!动力系统正常。” 一个个报告,反而加剧了众人的不安。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正常”的数据,是在一个完全错误的、被回声欺骗的环境里得出的。 毫无意义。 突然。 “嗯?” 舵手发出一声充满困惑的轻咦。 “报告艇长,动力输出……好像有点不对劲。” 陈胜立刻上前:“什么情况?” “推进器转速正常,但功率输出异常飙升!负载好像突然变大了!” 舵手的声音愈发困惑。 “感觉……感觉潜艇像是开进了一团泥浆里!速度正在下降!” 话音未落。 艇身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迟滞感。 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突然冲进了沼泽。 潜艇的速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 “动力输出加到百分之十!”陈胜命令。 “是!……不行!艇长!负载太大了!” “功率还在飙升,但速度……速度为零!我们……我们停下来了!” “什么!” 曹尚军和陈胜同时冲到观察窗口,但外面依旧是一片无法穿透的漆黑。 “取水样!立刻分析水体成分!” 陈胜的吼声,在舱内炸响。 几分钟后。 一名负责水文分析的军官,捏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色煞白地冲了过来。 “报告首长!水体样本分析出来了!” 他声音发颤,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是……是高浓度盐卤!我们闯进了一个超高密度的海底盐卤湖里!” 盐卤湖! 这三个字,让指挥舱内所有海军军官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海底盐卤湖,那是教科书里明确标注的“海洋绝地”。 它的密度远超普通海水,但对于依靠自身动力下潜的潜艇而言,这种巨大的密度差,就像一堵看不见的墙。 或者说,是一摊能黏住一切的胶水! “这是……盐卤湖!” 陈胜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艇长,身体晃了晃,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潜艇不是被困住了。 而是被“粘”住了。 指挥舱内,刚刚从无尽回声中脱离的希望,被这三个字彻底击碎,换上了更深沉的绝望。 “我们……出不去了吗?”一名年轻军官的声音发颤。 “闭嘴!” 陈胜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 “慌什么!还没到死的时候!” 这一声怒吼,暂时震住了所有人的慌乱。 “首长。” 陈胜转向曹尚军,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了军人的果决。 “常规动力无法让我们脱离盐卤层,密度差太大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向上,冲破这层盖子!” “怎么冲?”曹尚军立刻问道。 “垂直上浮,到达盐卤层和海水的交界面。” “然后,用应急上浮程序,瞬时排空主压载水舱,利用巨大的浮力变化,强行冲破界面!” 这番话,让舱内几名懂行的军官头皮发麻。 应急上浮,那是九死一生的终极操作,对艇体结构的考验是毁灭性的。 “有几成把握?”曹尚军的声音很沉。 陈胜沉默了片刻,坚定地回答。 “在盐卤湖里,这是唯一的办法。” “好!” 曹尚军点头,陈胜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所有人员固定!上浮!最大仰角,慢速!” “动力输出百分之十,垂直上浮!” 潜艇发出一阵沉闷的呻吟,庞大的艇身开始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艰难地向上抬升。 在密度极高的盐卤中,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吃力,动力系统的负载指示灯,疯狂闪烁着红光。 “报告!深度仪读数变化缓慢!” “报告!我们正在上浮,速度……每分钟两米!” 龟速般的攀升,考验着所有人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 艇身猛地一震,彻底停了下来。 “报告!艇长,我们……顶住了!” “深度不变,动力输出已达临界值!” “我们已经顶到了盐卤湖的顶部界面!” 陈胜死死盯着深度仪,“准备执行应急上浮程序!高压气阀准备!” “高压气阀准备完毕!” “三、二、一……排空主压载水舱!” “执行!” “轰——!” 一股狂暴的巨响,从潜艇腹部传来,那是高压空气冲入水舱的声音。 整个潜艇剧烈地颤抖、倾斜!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浮力,猛然爆发! 潜艇挣脱了束缚,以一种自杀般的速度,疯狂地向上窜升! “冲破了!我们冲破盐卤层了!” 声呐兵惊喜地大叫,“深度仪读数正在快速变化!” 指挥舱内,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呼。 陈胜稳住身形,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顾亦安,又转向曹尚军,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曹尚军深吸一口气,对顾亦安点点头。 “顾大师,我们继续。” “嗯,按刚才的方向,继续走。”顾亦安的语气依旧平静。 潜艇恢复了平稳航行。 幽闭和死寂再次笼罩了这片空间,但所有人的心头,都悬着一根绷紧的弦。 突然。 一直沉默的声呐兵再次报告,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报告!前方……前方有影像了!外部摄像头捕捉到画面!” “切过来!” 主屏幕上,雪花点闪烁了几下,一段清晰的影像出现了。 漆黑的深海中,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穿透黑暗。 就在光柱的边缘,一条巨大的白色鲨鱼,正从潜艇前方缓缓游过。 “是生物!我们快出去了!” “太好了!终于看到活物了!” 压抑已久的船员们,几乎要欢呼出声。 看到这条鲨鱼,就意味着他们即将脱离这片,该死的晶体迷宫。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喜悦。 “停下!” 顾亦安死死盯着屏幕,厉声喝道。 “立刻停船!关闭所有照明和主动探测设备!快!”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曹尚军虽然满心不解,但出于军人的谨慎,他还是立刻下达了命令: “关闭所有外部照明!” “关闭主动声呐!” 一连串的指令迅速执行,潜艇外部的光源瞬间熄灭,再次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做完这一切,曹尚军才转向顾亦安,压低声音问道。 “顾大师,怎么了?” 顾亦安没有回答,只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再次命令道。 “把刚才的视频回放,慢放!” 操作员立刻照做。 巨大的白色鲨鱼,在屏幕上以慢动作再次游过。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 指挥舱里,瞬间鸦雀无声,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脊椎升起。 “它的……它的尾巴……” 舵手的声音在发抖。 屏幕上,那条鲨鱼的身躯,如钢铁般僵硬,笔直前行。 它的尾鳍,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摆动。 “那不是鲨鱼。” 第276章 无人绞肉机 “那不是鲨鱼。”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激起一片惊愕的涟漪。 所有人的喜悦,瞬间凝固在脸上。 “回放,放大它的侧腹。” 顾亦安的目光,依旧钉在主屏幕上,语气不容置疑。 操作员下意识地执行了命令。 巨大的白色“鲨鱼”在主屏幕上定格,画面被迅速拉近,一帧一帧地倒退、慢放。 在探照灯光柱扫过的边缘地带。 鲨鱼那看似光滑的白色体表上,一道极其纤细的暗色线条,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轮廓。 上端平滑,带着两个微小的圆角弧度。 下端,则是一条笔直的横线。 那是一扇门。 一扇为了将水流阻力降至极限,而采用的内嵌式舱门。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形状,他记得。 在创界科技地下基地里,他乘坐的那艘深海潜航器,舱门的轮廓,就是这个样子。 一种冰冷的熟悉感,顺着脊椎攀升。 “这是一个潜航器。” 顾亦安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在绝对安静的舱室里,格外清晰。 潜航器。 做成鲨鱼的模样。 指挥舱内,所有军官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们是专业的,一瞬间就想通了这背后,代表的恐怖含义。 ——完美的伪装。 ——阴险的欺骗。 ——以及,一支不属于全球任何一个国家序列的,未知深海武装力量! 曹尚军的眼神倏然一变,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金环。 金环的脸上,也布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顾亦安捕捉到了这一瞥。 他甚至没有转头,就已断定,曹尚军心中的警报,已经被彻底点燃。 创界科技。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很好。 顾亦安的目光掠过金环,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不似作伪。 看来,她也不知道创界科技的潜航器,是这副模样。 曹尚军没有发作,他知道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 现在戳穿金环的身份,不但会打草惊蛇,更会把顾亦安推到绝无可能回头的对立面。 “所有单位注意!” 曹尚军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切换至静默潜航模式!关闭全部主动探测及外部光源!” “只保留高清光学摄像头和被动声呐!” “一级战斗警戒!” “是!” 指令被迅速执行。 庞大的远征735号,变成一头悄无声息、蛰伏于黑暗中的钢铁巨兽。 指挥舱里,只剩下设备核心低沉的嗡鸣,和每个人极力压抑的心跳。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 主屏幕上,那片绝对的漆黑中,又一个白色的影子无声地滑过。 第三个。 第四个…… 它们排成一条松散却有序的直线,保持着固定的间距,用一种非自然的、僵硬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姿态,笔直地向前“游”动。 没有生物的灵动,没有捕食的欲望,没有对环境的任何探寻。 只有冰冷到极致的目的性。 五艘。 十艘。 十五艘。 当第三十个白色鲨鱼的影子,也消失在屏幕的尽头时,指挥舱内的空气,几乎已经凝固成了实体。 三十艘! 三十艘性能未知的先进伪装潜航器! 这股力量,足以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海岸线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致命伤口。 顾亦安沉默着,心头却雪亮。 创界科技,倾巢而出了。 它们的目标,只能是那处畸变体巢穴。 它们想要的,是巢穴核心处,那海量的始源血清。 一场深海中的黑吃黑,即将上演。 “报告总部,坐标2037,1732,发现三十艘不明伪装潜航器。” 曹尚军等到鲨鱼舰队完全通过,才低声对着加密通讯器,发出了报告。 “收到。援军已在途,预计两小时后抵达。” “命令:保持距离,持续追踪,决不能跟丢。” “重复,决不能跟丢!完毕。” “明白。” 曹尚军放下通讯器,看向艇长陈胜。 “跟上去。” “是。” 远征735号,远远地吊在幽灵舰队的后方,一同潜入了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海域。 由于不敢使用主动声呐,追踪变得异常艰难。 两小时后。 “报告!目标集体下潜!速度很快!” “深度?” “正在突破八百米!九百米!还在下潜!” 陈胜的脸色变得难看。 “我们的极限安全深度是九百米。” “它们要去哪?” 曹尚军盯着屏幕上迅速消失的光点。 被动声呐探测系统上,代表着鲨鱼潜航器的三十个信号,汇聚成一个点,然后……消失了。 就像被一张看不见的巨口,一口吞下。 “报告!声呐信号在目标消失区域,探测到巨大的地质空洞!像是一个……海底深渊!” 三维地形模拟图上,他们所在的海床之下,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黑色区域。 那是地球板块撕裂形成的巨大伤疤,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怖裂谷。 三十艘鲨鱼潜航器,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我们不能再跟了。” 陈胜的声音,无比沉重。 “九百米以下,水压会把我们压成铁饼。” “原地悬停,等待援军。”曹尚军果断下令。 等待,再次成为唯一的主题。 但这一次,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压抑。 未知的深渊,消失的敌人,还有那股从深渊中隐隐透出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顾亦安靠在舱壁上,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知道,好戏即将开场。 而自己,正坐在火山口最好的观众席上。 “报告!侦测到高频引擎信号!数量庞大,正在高速接近!” 声呐兵的报告,打破了沉寂。 “是我们的援军!”曹尚军精神一振。 屏幕上,代表着友军的绿色光点,潮水般涌来。 七艘体型与远征735号相仿的攻击型核潜艇,呈战斗队形散开,将这片海域团团围住。 更引人注目的是。 在编队中央,一艘比攻击潜艇庞大近一倍的巨兽,缓缓现身。 它的轮廓充满了压迫感,那是战略核潜艇! 是足以从水下,决定国运归属的终极威慑! 八艘核潜艇,组成了一张覆盖数百平方公里的天罗地网。 顾亦安心中虽然震撼。 但依旧维持着“高人”的姿态。 他走到曹尚军身边,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悠悠开口。 “曹参谋,此地煞气冲天,下方妖物恐有两栖之能,穿波破浪,非同凡响。” “我等这几艘铁船,虽能威慑水面,但于水下缠斗,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核潜艇的主要的打击手段,是导弹和鱼雷,用来对付水面舰艇或者其他潜艇。 可下方那至少五十头,甚至可能更多的两栖畸变体,它们灵活、高速、力量恐怖,一旦被近身,这些庞然大物就是活靶子。 更何况,还有创界科技的三十艘潜航器,正在虎视眈眈。 曹尚军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流露出一股抑制不住的自豪。 “大师放心。” 他笑了笑,指向舷窗外的漆黑深海。 “时代变了。” “现在的夏国,已经不是以前的夏国了。” 他的话音刚落。 声呐屏幕上,再次爆出新的信号! 这一次,不是几个,也不是十几个,而是整整五十个! 五十个小型的、圆球形的信号,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从远方海域飙射而来。 它们灵活地绕开巨大的核潜艇编队,像一群即将归巢的杀人蜂,精准地悬停在了深渊入口的正上方。 通过高清摄像头,顾亦安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那是一个个直径约五六米,汽车大小的黑色圆球。 表面没有任何优雅的线条,只有纯粹为了杀戮而生的,狰狞武器接口,和密密麻麻的推进器。 它们是狰狞与高效的结合体。 “这是……” 顾亦安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无人作战单元,绞肉机。” 曹尚军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 “专为深海复杂环境作战设计,是所有潜艇的克星。” “这东西,连阅兵式都还没上过。” 顾亦安沉默了。 宗世华…… 这个男人,手里掌握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力量了。 这是一种不计成本、以绝对武力优势碾压一切的决心。 “行动开始。” 曹尚军对着通讯器,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下一秒。 五十个黑色的“绞肉机”,一头扎进了那片代表着死亡的漆黑之中。 八艘核潜艇,像八位沉默的判官,封锁了唯一的出口。 静静等待着审判时刻的来临。 第277章 混战 深渊,吞噬了最后一点光。 五十台“绞肉机”组成的攻击群,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时间在无声的流逝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指挥舱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声呐屏幕和三维地形图。 但上面除了一片代表“未知”的黑色,和己方潜艇的绿色光点外,再无他物。 深渊内部,是一个隔绝了所有信号的黑洞。 曹尚军双手抱胸,站得笔直,但紧绷的下颚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金环则找了个角落坐下,双腿交叠,看似悠闲地修着自己的指甲。 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顾亦安身上。 “顾大师,可有推算出什么?” 最终,还是曹尚军的神经先绷不住了,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亦安眼皮掀开,眼神古井无波,只是轻轻摇头。 “天机混沌,深渊之下,非人力可窥。” “杀伐过重,冤魂相缠,已成一锅乱粥。” 这番神棍之言,让周围几名军官听得云里雾里。 但曹尚军却听懂了。 下面,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顾亦安嘴上说着,手却不着痕迹地伸进口袋,握住了那十把冰冷的金属餐叉。 神念,无声沉入。 嗡—— 黑暗的视野中,无数彩色线条浮现。 其中,五道明亮的金色轨迹,疯狂地扭动、交织。 他毫不犹豫地,将神念扎进了其中最粗壮的一条。 视野,切换! 他“看”到了。 他正置身于一个无比巨大的海底洞窟。 洞壁上,一种会发出幽幽绿光的可怖苔藓,将这片国度映照得如同鬼蜮。 视野,在疯狂地晃动。 他所链接的那个“畸变体”,正在以恐怖的速度穿行。 在他的“眼前”,一场惨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战争,正在爆发。 创界科技的鲨鱼潜航器。 宗世华的球形无人“绞肉机”。 以及……数以百计,无穷无尽的畸变体。 三方势力,在这片不见天日的幽暗国度里,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混战! 一艘“绞肉机”高速旋转,化作死亡陀螺,周身的合金利刃,瞬间将三四头扑上来的畸变体,切割成漫天飞舞的碎肉。 但下一秒,更多的畸变体,悍不畏死地涌上。 它们锋利的骨爪,在“绞肉机”的外壳上疯狂抓挠,刺耳的摩擦声,撕裂耳膜。 另一边,一艘鲨鱼潜航器腹部的发射口打开,一枚微型鱼雷带着死亡的轨迹,精准命中了一艘正在缠斗的“绞肉机”。 剧烈的爆炸,在水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泡。 “绞肉机”被炸得四分五裂,周围的几头畸变体也被冲击波撕碎。 但偷袭得手的鲨鱼潜航器。 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被十几头体型庞大的畸变体包围。 它们无视了鲨鱼潜航器射出的密集阵能量炮,用肉体硬扛着伤害,强行贴了上去。 一只畸变体的骨爪,甚至硬生生插进了潜航器的观察窗,从里面拖出了一个正在挣扎的驾驶员,然后一口咬掉了他的脑袋。 血腥。 混乱。 疯狂。 畸变体的数量,远超顾亦安的预估,至少有三四百头。 它们悍不畏死,疯狂攻击着一切“外来者”。 而创界科技和宗世华的部队,在攻击畸变体的同时,也在毫不留情地,互相攻击。 宗世华的“绞肉机”,显然经过特化设计 它们三三两两结成战阵,利用灵活的机动性和强大的破甲武器,对行动相对笨拙的鲨鱼潜航器,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顾亦安“看到”,一艘鲨鱼潜航器被三艘“绞肉机”围住。 它的外壳被高频震动粒子束切割开,露出了内部复杂的管线。 紧接着,另一艘“绞肉机”引擎过载,化作一枚自杀式炸弹,猛地撞了上去! 同归于尽。 三方,都没有任何留手的打算。 这里,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深渊绞肉场。 突然,他链接的畸变体,被一次剧烈的爆炸波及。 顾亦安的神念,像被一柄重锤砸中,瞬间被弹出! 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微微发白。 太惨烈了。 宗世华和创界科技,这一次,是真的压上了血本,在这片不见天日的深渊里,进行着一场谁也输不起的豪赌。 但顾亦安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场赌局,没有赢家。 无论他们谁胜谁负,最终得利的,都将是那个藏在更深处,孵化出这无穷无尽畸变体的“寂灭君王”。 必须走! 再等下去,等下面分出胜负,或者说,等那些杀红了眼的畸变体冲出来。 他们这几艘守在门口的潜艇,就是最好的餐后甜点。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直接说有危险,让曹尚军撤退? 不行。 曹尚军是军人。 没有明确的命令,他不可能放弃任务、和下面的五十个作战单元,独自逃离。 必须给他一个无法拒绝,且符合自己“天眼门大师”身份的理由。 顾亦安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再次摆出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走到曹尚军面前。 “曹参谋。” “大师,您有什么发现?” 曹尚军立刻转身,眼中带着期盼。 “我刚刚心血来潮,强窥天机,虽被反噬,却也看到了一角。” 顾亦安的声音,空灵而飘渺。 “此地,乃是一个回字形的杀阵。”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死门。而那些妖物,并非只有一个巢穴。” 他伸出手指,指向远离深渊入口的东南方向。 “网,已经破了。” “有几条最大的鱼,正准备从另一个生门逃遁。” “若不及时堵截,此前的所有牺牲,都将付诸东流。” 曹尚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另一个出口? 他立刻看向声呐兵。 “扫描东南方向三十海里内的所有地质结构!” 几分钟后,声呐兵的报告击碎了他的希望。 “报告!该区域地质结构稳定,未发现任何异常空洞或裂缝!” 曹尚军的目光,再次回到顾亦安脸上,充满了探寻。 顾亦安面不改色,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悲悯的叹息。 “天机,又岂是凡铁所能窥探?” “那生门被隐匿,唯有算准时机,守株待兔,方能有所斩获。” “信与不信,全在参谋一念之间。”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一副“言尽于此,爱信不信”的架势。 曹尚军陷入了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军事行动,岂能凭一个神棍的几句话,就随意更改部署? 但情感和直觉,却在疯狂地提醒他。 ——这个年轻人,一路走来,从未错过! 最终,他眼中的挣扎退去,只剩下军人特有的决绝。 “远征735转向,航向1-3-5!全速前进!” “目标,东南三十海里外预定海域,布设拦截网!” “可是首长,深渊入口这边……”艇长陈胜急道。 “执行命令!” 随着曹尚军一声令下, 放弃了对深渊的封锁,调转方向,朝着顾亦安“推算”出的方位,全速驶去。 就在远征735号的艇尾,刚刚消失在远处黑暗中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那个原本寂静无声的深渊入口,像一个沸腾的火山口,猛然喷发了! 喷出的不是岩浆。 而是无穷无尽、扭曲疯狂的黑色阴影! 上百头畸变体,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则的恐怖速度,从深渊中爆射而出,瞬间扑向了剩下的潜艇编队! 守在最前面的两艘攻击型核潜艇,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 数十头畸变体,如附骨之疽,瞬间贴上了它们光滑的艇身。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只有令人牙酸的,金属被活生生撕裂的声音! 那些畸变体的骨爪,在恐怖力量的加持下,硬度超越了特种合金! 它们像挥舞着巨大罐头刀的恶魔,蛮不讲理地划开、撕裂、掀开了潜艇坚固的耐压壳! 海水疯狂涌入。 潜艇内部的灯光,在闪烁了几下后,彻底熄灭。 两艘代表着现代工业顶峰的战争机器,在短短十几秒内,就变成了两具沉寂的钢铁棺材。 剩下的潜艇,立刻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规避!规避!敌袭!” “发射诱饵弹!所有鱼雷发射!开火!!” 混乱的指令,在通讯频道中炸响,夹杂着濒死的惨叫。 但一切都太晚了。 更多的畸变体,源源不断地从深渊中涌出,它们的目标,是这片海域剩下的所有活物。 远征735号的指挥舱内,所有人都通过后视摄像头,看到了这地狱般的一幕。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每个人的尾椎骨窜起。 “快!快!上浮!紧急上浮!” 陈胜艇长嘶吼着,脸上已无半分血色,满是冷汗。 潜艇以最大仰角,疯狂地向着海面冲去。 但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从潜艇的尾部传来。 整个艇身猛地一沉,上升的势头戛然而止! “报告!尾部螺旋桨被不明物体缠住!动力输出……失效!” “报告!艇体尾部耐压壳出现多处破损!正在进水!” “我们被抓住了!”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指挥舱。 主屏幕上,后视摄像头的画面剧烈晃动。 一张狰狞可怖的、属于畸变体的脸,猛地占据了整个屏幕,它的骨爪,正死死地扣在潜艇的尾舵上。 在它的身后,是更多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的,贪婪的眼睛。 命悬一线。 第278章 失压 刺耳的警报声,是撕裂所有希望的第一刀。 伴随着疯狂的喊叫,是金属被活生生拧断的恐怖噪音。 潜艇剧烈地向下一沉。 所有人都被这股野蛮的力量掀翻在地。 显示着后方画面的主屏幕,剧烈晃动,一张狰狞的畸变体脸孔填满了整个镜头。 它的骨爪死死扣在潜艇的尾舵上。 在那张脸的后面,是更多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的,贪婪的眼睛。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上浮!紧急上浮!把动力给我开到百分之一百二十!” 陈胜艇长双目赤红,死死抓着控制台嘶吼着。 “没用了!螺旋桨被卡死了!” “压力!舱内压力在急速下降!” “五号舱、六号舱……完全失压!” 顾亦安的大脑,在生死一线间运转到了极致。 失压。 他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深海中,深度每增加10米,压力便会增加一个大气压。 此刻他们至少在海面下700米! 70个大气压! 一旦舱体完全破裂,这股力量会瞬间挤爆所有空间。 人体内的空气,会被这股蛮力,在刹那间压缩到极致,然后——内爆。 专业潜水员经过训练,或许能承受缓慢增压的环境。 但这种瞬间的、狂暴的压强剧变,是任何血肉之躯的噩梦。 自己是中级觉醒者。 体魄远超常人。 被“质态”强化过的身体,或许能给他一线生机。 关键在于,必须扛过失压最初那几秒的毁灭性冲击!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生理上的恐惧。 顾亦安立刻蜷缩起身体,用尽全力将肺部、腹腔的每一丝空气,都吐出体外。 他必须在海水灌入前,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内部气压的“实体”! 就在这时。 嗤—— 一声轻微的泄压声,几乎被尖锐的警报彻底淹没,却像死神的耳语,钻入顾亦安的耳朵里。 声音来自舱壁的连接处。 下一瞬,那坚固的合金舱壁,猛地向内凹陷、扭曲、变形! 站在顾亦安不远处的曹尚军,身体毫无征兆地一震。 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瞬间凝固,双眼不受控制地向外凸出,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 紧接着,他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方式,向内塌陷。 骨骼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血肉模糊的噗嗤声中。 “嘭!” 一声闷响。 曹尚军的胸腔炸开,血雾与碎肉混杂着脏器,糊满了整个指挥舱。 这个净火的高层,竟然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在深海那足以压垮钢铁的恐怖伟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指挥舱内,包括陈胜艇长在内的其他船员,步上了同样的后尘。 一个接一个。 在无声的绝望中,被物理法则,碾成了最原始的形态。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又被从裂缝中疯狂涌入的海水迅速冲淡、席卷。 一股足以将人挤成肉泥的千钧重压,从四面八方碾来! 顾亦安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错位,脏器被挤压得几乎要从喉咙里喷出。 但他终究是中级觉醒者。 被“质态”强化过的肉体,加上提前排空气体的果决,让他硬生生扛住了这几十个大气压的恐怖冲击。 即便如此,鲜血还是无法抑制地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渗出。 大脑嗡嗡作响,意识被挤压成薄薄的一片,在涣散的边缘摇摇欲坠。 冰冷、浑浊的海水,瞬间填满了整个舱室,混合着血液、内脏和残肢,视野里一片混沌。 无光、百年、金环……这些觉醒者,应该也能活下来。 顾亦安没有时间去惊骇,更没有时间去悲伤。 活下去。 这唯一的念头,支撑着他。 他凭借着肌肉记忆,在黑暗和混乱中摸索,寻找充气救生衣的位置。 他要从变形的舱室缝隙中逃出去!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撼天动地的剧烈爆炸,从潜艇后方传来! 是远征735号自己释放的感应水雷被引爆了。 本就残破的潜艇,像一个被捏扁的易拉罐,在深海中疯狂翻滚、撕裂。 顾亦安死死将自己卡在一个控制台和舱壁的夹角中,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足以撕碎钢铁的离心力。 五脏六腑都已错位。 天旋地转间,无数杂物和残缺的尸块,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轰!轰!轰隆——! 更多的爆炸,接踵而至。 不只是735号的,还有远处那艘战略核潜艇发射的鱼雷,也抵达了这片死亡区域。 狂暴的冲击波,一次又一次地蹂躏着735号的残骸。 这艘曾经的深海远征者,在同类的炮火、与怪物的利爪下,被彻底肢解。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狂的翻滚,终于慢了下来。 机会! 顾亦安双腿肌肉虬结,猛地发力! 身体借着这股反冲力,强行挤出了那道被炸开的狰狞裂口! 脱离钢铁囚笼的瞬间,他甚至来不及辨别方向,手指已经本能地扯动了救生衣的充气阀!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攫住了他的身体。 以一种野蛮的姿态,将他向上拖拽! 这不是上浮。 这是一场垂直的弹射! 急速骤降的压力,让他体内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剧痛由内而外炸开! 眼球血管根根崩裂,眼前的一切,都被迅速蔓延的血色覆盖,视野彻底模糊。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疯狂闪烁,随时都会熄灭。 不能昏迷! 昏过去就是死! 这唯一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明。 哗啦——! 身体猛地一轻,他终于破开海面! 冰冷、咸腥的空气,瞬间灌入喉咙,带着灼烧般的刺痛,冲刷着他饱受摧残的肺部。 他还活着。 然而,死亡的威胁,从未离去。 一只刚刚从水下跃出的畸变体,已经张开了它锋利的骨爪,朝着他当头抓下! 太快了! 顾亦安的身体,本能发动了"动势”,在水中强行扭转身体。 嗤啦! 利爪擦着他的头皮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躲过了? 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更强烈的危机感从下方传来。 是尾巴! 他了解这东西的攻击模式,甚至比了解自己更深。 因为他曾经……就是它。 利爪之后,必是骨尾! 阴毒,迅猛,刁钻,致命! 极速上浮带来的失压后遗症,正撕裂着他的身体。 海水的阻力,像无数只手死死拖拽着他的四肢。 他动不了! “动势”! 腰腹在水中强行拧转,爆发出最后的潜能。 一个近乎自残的动作! 他避开了要害。 但那骨尾末端狰狞的倒钩,还是到了。 嗤——! 钩刃切开皮肉,从左肩到右腹,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豁口! 内脏几乎要从伤口中翻涌而出。 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剧痛浪潮般袭来,意识几乎被彻底冲垮。 那只一击得手的畸变体,在不远处的海面翻腾,甩尾激起巨浪,随即调整姿态。 它看到了这个无法动弹的血食。 它闻到了那诱人的血腥。 它猛冲而来! 视野中,那张狰狞的面孔,急速放大。 第279章 幽灵 就在那畸变体的利爪,即将触碰到面门的瞬间。 哒哒哒——! 一串清脆的点射枪声,紧贴着顾亦安的耳膜爆开。 视野中,那只畸变体狰狞的头颅,并非被子弹洞穿。 它像是主动迎了上去,用自己最坚硬的颅骨,精准地撞碎在那几颗高速旋转的弹头上。 超乎常理的物理现象。 匪夷所思的“未来视”狙杀。 能做到这一点的,世上仅有一人。 百年。 顾亦安脖颈僵硬地转动,循着弹道轨迹望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小型军用快艇,正破开波浪,全速驰援而来。 快艇上几名士兵持枪警戒,簇拥着一个醒目的身影。 是百年。 百年浑身湿透,显然也是刚从水里被救起。 他那把标志性的狙击枪不见踪影,此刻手里握着的是一把普通的制式步枪。 可即便在剧烈颠簸的快艇上。 即便用着不顺手的武器,他的枪口依旧稳如磐石。 每一次短促的点射,都有一头水中扑出的畸变体,被打爆头颅。 快艇飞速抵达,顾亦安耗尽残存的力气,五指死死扣住冰冷的船舷。 两名士兵立刻探身,合力将他拽上甲板。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咸腥的空气,混着浓重的血腥味。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部,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劫后余生的眩晕感还未散去。 眼前的景象,已夺走了他全部的思维。 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上,一座浮动的钢铁山脉,静默地横亘着。 是舰队。 一支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钢铁舰队。 森然的炮口,如林耸立,直指苍穹。 雷达天线无声转动,在夜幕下划出幽绿的轨迹。 舰队中央,一艘排水量近十万吨的航空母舰,甲板灯火通明如白昼,一架架战斗机正蓄势待发。 它的周围,数艘驱逐舰与护卫舰组成森严的阵列。 天空,被数十架武装直升机,和无人侦察机的轰鸣声所占据。 更让顾亦安视线凝固的,是航母的侧舷。 十几个巨大的方形空洞洞开着,一个个小汽车大小的黑色圆球,下饺子一般,被投入海中。 是“绞肉机”。 宗世华,或者说,夏国真正的战争机器,终于全力开动了。 顾亦安下意识地回头。 他看到了让此生,永难忘怀的,最诡异的一幕。 下方那片刚刚经历过屠杀的海域,那些被炸碎的畸变体残骸。 一滴滴液体,正从这一切的死亡中析出。 它们散发着妖异的光,无视浮力,从深海升腾,穿透水面。 那不是他熟悉的,橙黄色始源血清。 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红色与橙色交织缠绕的,双色液体。 成百上千滴双色液体,缓缓升空,朝着航母战斗群的方向,慢悠悠地飘去。 像一群被死亡花蜜吸引的萤火虫。 顾亦安的视线,骤然凝固。 一个念头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星辰公主号! 那数千名游客,为何没有一人成为觉醒者,甚至连一个低级的战魔都未出现,而是全部直接变成了强大、纯粹的畸变体。 问题,就出在这双色的血清上! 云九的话,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一切的起源,是因为三样东西。” “始源血清! 归零血清!万象神种!” 万象神种是金属魔方,而这从未见过的双色血清…… 就是它。 归零血清。 没有给顾亦安思考时间,快艇救上人后,立刻调转船头,全速朝着最近的一艘护卫舰冲去。 远远地,就能看到护卫舰的船舷边,一排士兵正举枪警戒。 “那是什么东西?” 甲板上,一个年轻的士兵,好奇地指着天空。 一滴飘来的双色血清,像是听到了召唤,轻轻地、柔和地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而后,瞬间融入皮肤。 士兵愣住了。 下一秒,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坚韧,肌肉不正常的疯狂隆起,撑裂了作训服。 喉咙里挤出的,是不属于人类的嘶吼,十指的指甲疯长,化为利爪。 三秒。 仅仅三秒。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头只狰狞的畸变体。 “啊!” 它朝着身边最近的战友,猛地扑了上去。 甲板上,秩序瞬间崩溃。 更多的双色血清,飘了过来。 “敌袭!开火!” “不要让那些东西靠近!” 枪声,惨叫声,嘶吼声,响彻了整个甲板。 快艇的引擎在咆哮,艇首劈开涌动的黑浪,溅起冰冷的水花。 “别停!去后面那艘最大的!”顾亦安冲着驾驶快艇的士兵吼道。 那名士兵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 最近的那艘护卫舰,甲板上的枪声,已经变得稀疏、混乱。 惨叫与非人的嘶吼,混杂在一起,火光乱闪,映出甲板上扭曲狂乱的身影。 那里已经不是友军的战舰,而是一座刚刚成型的海上屠场。 士兵脸色煞白,猛地一转舵。 快艇划出一道弧线,擦着护卫舰的船身,全速冲向舰队中央那座航空母舰。 快艇靠上航母下方垂下的软梯。 “快!快上!” 士兵们催促着,顾亦安和百年没有片刻犹豫。 顾亦安强忍着腹部的剧痛,单手抓住冰冷的梯绳,整个人壁虎般向上攀爬。 刚踏上航母宽阔的甲板,他立刻回头。 那艘护卫舰的枪声,彻底停了。 护卫舰的甲板上,几十头刚刚由人类士兵转化而成的畸变体着。 它们毫不犹豫地跃入冰冷的海水,朝着航空母舰的方向高速游来。 航母的火力网,已经张开。 近防炮喷吐出密不透风的火舌,在海面上拉出一道道死亡弹幕。 任何试图冒头的畸变体,都会在瞬间被打成碎肉。 暂时安全了。 顾亦安接过一名士兵递来的绷带,忍着剧痛,飞快地将腹部的伤口草草缠了一圈。 他刚处理好伤口。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一名佩戴尉官军衔的军官,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快步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跟我来!将军要见你们!” 冰冷的钢铁通道,急促的脚步声,头顶闪烁的红色警报灯。 战争的紧张气息,无处不在。 很快,他们被带到了航母的舰桥指挥塔。 巨大的环形舷窗外,是整片被照亮的战场。 数十个屏幕上,显示着来自不同角度的侦测画面。 一个肩膀上扛着少将军衔,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 他眼神锐利,扫过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顾亦安和百年。 “我是壁垒特混编队的指挥官,冯筑。”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接到司令部命令,对净火的远征行动进行支援。” “曹尚军呢?其他人呢?” 百年向前一步,他身上的海水还在滴落,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稳定。 “报告将军,都牺牲了。” “我们在水下发现了一处巨大的畸变体巢穴,创界科技的部队,也全军覆没在里面。” 冯筑的眉毛拧了一下,但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反而是一种近乎轻蔑的冷漠。 “畸变体老巢?” 他哼了一声。 “既然找到了,那就把它从地球上抹掉。” 他转身,面对着巨大的战术地图,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命令!水面舰艇部队继续保持火力压制,任何目标露头就打!” “用弹雨。把那些飘在天上的鬼东西给我冲散!” “命令!水下作战单位,所有深海绞肉机全部投放,给我冲进那个巢穴,把里面的一切都搅成粉末!” 一道道命令,通过复杂的通讯系统,瞬间传达到庞大的舰队各处。 顾亦安走到指挥塔的舷窗边,看着外面。 海面上,畸变体被死死压制,完全无法靠近。 天空中,那些妖异的双色血清,在密集的弹雨扫射下,虽然没有被摧毁,却也被冲击力打得四散纷飞,暂时无法形成规模。 一个个黑色的“绞肉机”作战单元,正源源不断地被投入深海,消失在黑暗中。 夏国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动时,所展现出的力量,是毁灭性的。 指挥塔内的气氛,稍稍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 嗤啦! 一声血肉被强行撕开的粘腻闷响。 顾亦安猛地回头。 冯筑将军还保持着挺拔的站姿。 但他的脖颈,从左耳下方到右侧锁骨,被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整个豁开。 断裂的气管、和肌肉纤维,清晰可见。 下一秒。 滚烫的动脉血,从撕裂的颈部狂喷而出,狠狠浇了面前一名军官一脸。 将军的眼睛瞪得巨大,里面充满了最极致的惊愕。 他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但生命力正以秒为单位流逝。 他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下。 指挥塔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顾亦安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一个针尖! 他猛地扫视四周。 没有敌人! 除了他们几个外来者,指挥塔内都是身穿制服的军官。 百年也握紧了拳头,一脸惊骇地搜寻着威胁的来源。 将军……是怎么死的? 就在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之际。 嗤啦! 又一声。 站在冯筑尸体旁,那个脸上还沾着血迹的军官,身体一颤。 同样的伤口,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他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顾亦安看清了。 不,他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敌人,没有武器,甚至没有一丝空气的流动。 那道伤口,就是凭空出现的! 不是凭空。 是看不见。 敌人,是会隐身的幽灵! 第280章 因果律 一个名字,在顾亦安脑中,悍然炸开。 哑巴。 是进化成魔灵的哑巴。 它上来了! 能变化成任何人的模样, 它甚至能将自己彻底隐藏在空气中! 这还怎么打? 一个看不见的刺客,在一艘满载上万人的航空母舰上。 顾亦安瞬间想通了关键。 哑巴的目标,不是杀光所有人,它在“斩首”。 它精准地清除着舰队的高级军官,要以最快的速度,斩断这台庞大战争机器的指挥中枢,让它彻底瘫痪。 所以,它无视了自己和百年。 在它的判定里,他们这些“小角色”,没有优先处理的价值。 身后,又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和倒地声。 第三名军官倒下。 死亡的阴影,无声地扼住了指挥塔内每个人的喉咙。 恐惧,比瘟疫蔓延得更快。 顾亦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等哑巴清理完所有高价值目标。 难保不会顺手,给他的脖子,也来那么一下。 没有丝毫犹豫。 他身体瞬间绷紧,猛地窜向指挥塔的出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百年也动了。 这位顶级的神枪手,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那足以预判未来的枪法,在一个完全看不见的敌人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留下来,就是等死。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了这片死亡之地。 顾亦安在冲出去的瞬间,顺手从墙边的武器架上,抄起了一支突击步枪。 沉重的枪身,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然而,当他们冲上甲板的瞬间,眼前炼狱般的景象,让这丝安全感荡然无存。 那些被弹雨打飞的双色血清,回来了。 它们像是拥有生命的飞虫,绕开了近防炮的火线,铺天盖地地,朝着灯火通明的甲板侵袭而来。 “啊——!” 一名正在给战斗机挂弹的地勤兵,手臂被一滴流光溢彩的液体沾上。 仅仅一秒,惨叫就变成了野兽的嘶吼。 他的身体疯狂膨胀,撑裂了工作服,指甲化为利爪,朝着身边的同伴就扑了过去。 潘多拉的魔盒,被彻底打开了。 “开火!阻止那些东西!” “怪物!这里也有怪物!” 甲板上,秩序瞬间崩溃。 越来越多的士兵,被血清融合,变成了只知杀戮的畸变体。 他们攻击着曾经的战友,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 失控的子弹,击中了停放在甲板上的一架战斗机。 轰——!!! 剧烈的爆炸,将周围十几个人掀飞出去,火焰和浓烟,冲天而起。 这艘代表着人类最高武力的钢铁巨兽,正在从内部,一点一点地崩溃,腐烂。 这支舰队,完了。 顾亦安的目光,穿过火焰与混乱,死死看着那些被爆头的畸变体,它们的身体正在快速崩解,化为飞灰。 这个画面,让他瞬间想起了一个被忽略的关键。 在那个48小时地球世界,魔族死后并不会化为齑粉。 它们的尸体是真实的,会留下残骸。 可为什么现在的地球世界,所有他见到的魔族,死后都会彻底崩解? 书豪关于时空震荡的猜想。 顾亦安不懂那些深奥复杂的数据公式。 但他很清楚,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都无法挣脱最底层的逻辑束缚。 祖父悖论、因果律。 这是最基础的法则,无法被任何力量违背。 如果那头寂灭兽君王,真的是从另一个时空的地球,穿越而来。 那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违背了宇宙最基本的,因果律。 除非…… 除非这些所谓的“神族”,它们并不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访客。 那头寂灭君王…… 也不是跨时空的入侵者。 它们…… 本来就是地球人! .......... 净火基地,地下最深处。 一间由特殊合金打造的白色房间内。 三面墙壁上,已被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物理公式和诡异几何图形,彻底填满。 书豪头发蓬乱,眼窝深陷,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赤着脚,手中抓着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状若疯魔,在仅剩的最后一片空白墙壁上,奋笔疾书。 嘴里念念有词,全是些无人能懂的宇宙呓语。 房间外,厚重的隔音玻璃后面,邱城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邱博士,他又三天没合眼了。” 一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年轻女子轻声汇报,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们送进去的食物,全被他扔了出来。” “他……不让任何人打扰。” 邱城沉默了片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书豪那癫狂的身影。 “撞开门。”他最终下达了命令。 “可是……” “执行命令。”邱城的语气,不容置疑。 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上前,用特制的破门槌,狠狠地撞向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砰!砰!砰! 巨大的撞击声,终于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书豪惊醒。 他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被打扰的怒火。 “别进来!谁都别进来!” 他嘶吼着,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墙壁前,像一头守护着宝藏的恶龙。 “就快好了!就差最后一步!” 门,终于被撞开。 邱城大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汗水、油墨和食物发酵的复杂气味。 “书豪,停下,你需要休息。” 邱城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休息?你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 书豪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时空震荡的每个脉冲周期,都是以亿个地球年为单位的宇宙纪元!” “在不同的纪元里,物理常数都会发生细微的改变!” “它们是独立的,互不干涉的!” 他指着墙上那些疯狂的符号。 “如果,如果能计算出不同纪元之间的谐振叠加态!” “一个独一无二的数学奇点!” “我们就能实现纪元相位锁定,强行让两个已经发生过的时空,产生共振!” “那样一来,时空跳跃,将不再受因果律的束缚!” 邱城眉头紧锁。 他震惊于书豪的进度,但他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疯狂。 但他不能让这个天才,在抵达终点前,就将自己彻底燃尽。 邱城给了身后两名医疗兵一个眼色。 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试图架住书豪。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我说了,就快好了!” 书豪剧烈挣扎,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书豪,停下。” 邱城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掌心下的骨头,硌得他手疼。 “你们会毁了一切!” 书豪的眼中,竟然流出了泪水,混合着绝望和不甘。 邱城不再犹豫,对医疗兵偏了下头。 其中一名士兵,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支镇静剂,毫不犹豫地扎进了书豪的脖子。 “轻点。”邱城叮嘱了一句。 书豪的挣扎渐渐无力,眼神开始涣散,但嘴里依旧在喃喃自语。 “….....发生过的…....独立的......因果律无效…...… ”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头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医疗兵将他抬上推床,挂上营养吊瓶。 邱城转过身,看向那面写满了公式的墙壁。 他的目光,却被墙壁最中央,一个被红色记号笔,反复圈画了十几遍的公式,死死吸住。 【E = m × C2 × COS(ωt + φ)】 邱城也是物理学博士。 他当然明白这个公式的意义。 它在爱因斯坦质能方程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振荡函数。 这意味着,能量,甚至物质本身,并非恒定。 而是在以某个频率,进行着周而复始的,振动。 邱城从中,嗅到了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疯狂味道。 他隐隐感觉到。 书豪发现的,或许不只是敌人的秘密。 更是一个,足以颠覆全人类认知的 ——恐怖真相! 第281章 逃离 天色,正从浓墨般的漆黑,缓缓过渡到一种死寂的灰蓝。 海风腥咸,裹挟着刺鼻的硝烟与焦臭。 混乱。 以那艘庞大的航空母舰为中心,整支壁垒特混编队,都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远处的驱逐舰和护卫舰甲板上火光乱闪,近防炮的火线不再精准,而是疯乱地抽打着夜空与海面。 爆炸声,此起彼伏。 有些来自于畸变体的破坏,更多的,则来自失控弹药的殉爆。 这支代表着夏国常规武力的钢铁舰队,正在从内部崩塌,腐烂。 顾亦安靠在一处舷梯的拐角,后背冰冷的钢铁,让腹部的剧痛稍稍缓解。 他冷静地观察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 甲板上,人类士兵和刚刚转化的畸变体,疯狂地厮杀,枪声、嘶吼声与血肉撕裂声混成一片。 一架被引爆的战斗机残骸,正熊熊燃烧,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像是为这支舰队提前谱写的挽歌。 百年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趁乱跳海,或许是被卷入了另一场厮杀。 顾亦安无暇去找他。 必须跑。 这里已经不是安全的壁垒,而是一个即将沉没的钢铁棺材。 他看了一眼甲板上仅剩的几架战斗机,念头一闪而过便被掐灭。 他不会开。 就算会开,起飞跑道也早已被火焰和残骸堵死。 唯一的生路,在海上。 他的目光穿透跳跃的火光与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在不远处一艘驱逐舰的侧舷。 那里,一艘军用快艇刚刚被放下水,上面空无一人。 大概是船上的士兵也想逃,却被转化的同伴瞬间撕碎了。 快艇的引擎似乎还开着,在海面上打着转。 唯一的机会。 但快艇距离航母,至少有三百米。 三百米的海水,此刻布满了畸变体和乱飞的弹片。 顾亦安不再犹豫,将那支抄来的突击步枪死死背在身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肺部的空气压榨到极限。 下一秒,他从舷梯的阴影中暴起,双腿肌肉瞬间绷紧,动势的发力技巧,让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脚下的甲板滚烫,沿途一头刚刚转化的畸变体嘶吼着扑来。 顾亦安看都没看,身体以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极限扭转,利爪擦着他的衣角划过,速度不减分毫。 甲板边缘,他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扎入冰冷刺骨的海水,没有溅起太多水花。 入水后,顾亦安没有上浮,而是拼命向深处潜去。 水面上,是近防炮扫射的死亡地带。 动势的法门,在四肢百骸流转,双腿全力摆动,推动着他在水中急速穿行。 三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 他从快艇的下方猛然破水,双手扒住船舷,腰腹发力,一个翻身,干净利落地上了艇。 快艇的引擎果然没有熄火。 他刚要冲向驾驶位。 哗啦——! 一道黑影从水中窜出,带着浓烈的腥风扑向他的后背。 是一头畸变体。 它的一条手臂齐肩而断,显然是在刚才的混战中受了伤,但凶性不减分毫。 顾亦安头也不回,身体猛地向左侧倾,同时反手从背后卸下步枪。 畸变体的利爪,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在快艇的玻璃钢船身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划痕。 顾亦安转身,枪口已经对准了目标。 哒哒哒! 三发点射,精准地撕裂了畸变体的大腿。 畸变体吃痛,身形一晃,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 就是此刻。 哒哒哒哒哒! 一梭子弹尽数从它的眼窝灌入,狂暴的动能将它整个头颅打爆。 腥臭的脑浆和黑色血液,溅了顾亦安一身。 他冲到驾驶台,将油门推到底。 快艇发出一声轰鸣,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身后,是爆炸,是火光,是无数扭曲的身影,在钢铁坟场上狂舞。 顾亦安没有回头,他死死盯着前方。 海平面上。 晨曦的光芒,刺破了黑暗,洒下一片金色的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只知道身后的火光和爆炸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 周围,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无尽的蔚蓝。 他逃出来了。 然而,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这里是太平洋。 茫茫大海上,他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只记得昨夜潜艇追踪的方向是东南。 这里是太平洋中央海域,距离夏国本土,至少一千多海里。 这艘快艇的油,根本不可能支撑他跑那么远。 一旦燃油耗尽,他就会被困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蓝色沙漠里,最终被活活晒成鱼干。 顾亦安缓缓松开油门,让快艇进入低速巡航状态。 他开始检查这艘快艇。 幸运的是,艇上的军用导航系统还能用。 他操作着陌生的界面,搜索着最近的陆地。 很快,一个地名跳了出来。 塞班岛。 距离,五百一十二海里。 顾亦安看了一眼油量表,心彻底沉了下去。 剩下的燃油,最多还能支撑快艇行驶不到两百海里。 还差三百多海里。 三百多海里的距离,相当于五六百公里,在陆地上不过是一次长途驱车。 但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没有补给,没有支援,这段距离就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它意味着死亡。 胸腹部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依旧狰狞,血腥味随时可能引来鲨鱼。 普通的鲨鱼他不在乎,但谁能保证,这片海域里有没有畸变体,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他必须在燃油耗尽前,想出办法。 或者,祈祷能遇到一艘过路的船。 他将快艇设定为最省油的匀速,朝着塞班岛的方向驶去。 每一滴燃油,都关乎着他的生命。 太阳越升越高。 快艇的引擎,发出了几声不甘的喘息,最终彻底熄火。 燃油,耗尽了。 顾亦安看了一眼导航。 距离塞班岛,还有两百七十海里。 绝望的距离。 海面上,死一般的寂静。 甲板被太阳晒得滚烫,顾亦安躺在上面,皮肤传来灼人的热度。 腹部的伤口一阵阵刺痛,混杂着汗水与盐分,痛感愈发尖锐。 更致命的问题是,这艘为作战而生的快艇,没有储备一滴可饮用的淡水。 艇上光秃秃的,也找不到任何能够遮挡烈日的地方。 喉咙干裂,像是有火在烧。 失血、脱水、中暑…… 致命的症状接踵而至。 顾亦安的视野阵阵发黑,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摇摇欲坠。 不行。 绝不能在这里等死。 想起从圣僧格那里抄录的那份笔记。 想起了那套被无光评为“毫无用处”的场域动作。 自从得到,一直疲于奔命,还未曾真正研究。 笔记上说,这套动作可以吸收太阳的能量。 虽然听起来玄之又玄。 但现在,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顾亦安挣扎着坐起来,忍着剧痛,在狭小的快艇甲板上,摆出那一个个古怪而扭曲的姿势。 他闭上眼,放空思绪,努力感受着笔记中描述的那种,与天地共鸣的状态。 阳光炙烤着他的皮肤。 一开始,只有痛,和无尽的焦躁。 但渐渐的,当他完全沉浸在那些动作中时,一种奇妙的感觉出现了。 阳光不再只是皮肤表面的灼热。 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流,从他每一寸毛孔渗入,甘泉般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很微弱,像沙漠中的一滴水。 但,它确实存在。 顾亦安精神一振,更加专注。 腹部的伤口,在暖流的滋养下,竟然开始快速愈合,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痂。 饥饿和干渴的感觉,也被压制到了最低。 这套场域动作,真的有用! 它就像一个效率极低的太阳能充电板,在缓慢地为他这块“人体电池”补充着能量。 日升,日落。 光线消失,能量的汲取便会中断。 他只能蜷缩在甲板上,在无边的黑暗里,对抗着重新涌上的饥饿与寒冷,等待下一个日出。 时间在这样的循环中变得模糊。 这是他漂流的第三天。 呜——呜—— 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从海天相接的地方传来。 顾亦安猛地坐起,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黑点,正在迅速放大。 是一艘船! 看轮廓,像是一艘军用巡逻艇。 希望在瞬间点燃。 他挣扎着站起来,准备挥手呼救。 巡逻艇很快靠近了,船体上喷涂的星条旗标识,清晰可见。 是米军的船。 顾亦安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举起了双手。 巡逻艇在距离他几十米外停下,几名荷枪实弹的米军士兵,在甲板上散开,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Hey!I’m lOSt!NO hOStility!” 顾亦安用他蹩脚的英语,大声喊,示意自己迷路了!没有敌意。 然而,对方并未理会。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观察了一下顾亦安的快艇,然后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 顾亦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他看到了快艇船身上,那清晰的夏国海军标识。 也看到了自己脚边,那支夏国制造的突击步枪。 一个夏国人,开着一艘夏国军用快艇,出现在米军的巡防海域。 这画面,怎么看都充满了敌意。 顾亦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缓缓放下了举起的双手。 这群米军,似乎不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 看来,想好好说话,是不可能了。 第282章 俘虏 顾亦安缓缓放下了举起的双手。 夕阳沉入海中,只在天际留下一抹黯淡的橘红。 眼前这艘漆着星条旗的巡逻艇上,五支黑洞洞的枪口,将他死死锁定。 为首的白人军官三十多岁,雷朋墨镜遮住了眼神,嘴角一动一动地嚼着什么,姿态懒散。 他瞥了眼顾亦安瘦小的身形,又扫了眼那艘明显燃油耗尽的夏国快艇,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 另外四名士兵,个个肌肉贲张,作战服都包不住那股蛮力,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戏谑。 就像在打量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猴子。 顾亦安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都是普通人。 以他中级觉醒者的体魄,赤手空拳,三秒钟,就能让这五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对方这艘巡逻艇,无法远洋航行。 抢了船,他依旧是这片太平洋上的孤魂野鬼。 他需要一个落脚点,需要补给,需要一张回家的船票。 所以,不能动手。 至少,现在不能。 他需要被“俘虏”。 “嘿,我迷路了!船没油了!” 顾亦安用蹩脚的英语喊着,脸上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焦急。 “我需要帮助!” 军官隔着墨镜盯了他几秒,侧头对身边一个黑人壮汉,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壮汉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对着顾亦安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军官拿起对讲机请示完毕,随即不耐烦地冲顾亦安招了招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过来!上船!” 顾亦安手脚并用地爬上巡逻艇。 没人给他上手铐。 显然,在对方眼里这副瘦小的体格,任何束缚都是一种多余。 在他踏上甲板的瞬间,那个吹口哨的黑人壮汉,貌似无意地用膝盖顶了一下他的肋骨。 力道不大,羞辱的意味十足。 顾亦安身形一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撞到的只是一阵风。 他被推搡到船尾的角落坐下,一名士兵用拖绳,将他的快艇挂在了巡逻艇后面。 巡逻艇启动,调转方向。 顾亦安眯起眼,望向远处。 海天尽头,一座覆盖着浓郁绿色的岛屿轮廓,渐渐清晰。 他漂流了三天,没想到,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 码头很简陋,几根木桩和锈迹斑斑的钢板就是全部。 顺着泥土路往里走,一个小型军事营地展现在眼前。 或者说,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前哨站。 两排老旧的活动板房,一面褪色的星条旗,在海风中懒洋洋地摆动,旁边是锈蚀的雷达天线。 整个营地,算上抓他回来的五个人,总共也就十来个士兵。 他们无所事事地在阴凉处抽烟聊天,看到顾亦安这个“新玩具”被带回来,纷纷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里不是军事基地。 这是一个流放地,一个专门存放麻烦和废物的垃圾场,顺便象征性地宣示着这片海域的存在感。 顾亦安被带进营房。 一股汗臭、霉味与枪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为首的军官——米勒中尉,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唯一的桌子后。 他将沾满泥土的军靴搭在桌面上,身体后仰,姿态嚣张。 几名士兵嬉笑着围拢过来,将顾亦安圈在中间,目光在他身上放肆地扫视。 对这些守着孤岛,精力无处发泄的无聊军人而言,这个突然出现的东方人,是上帝赐予的消遣。 “姓名?身份?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米勒摘下墨镜,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姓祖名宗,祖宗,船坏了,迷路了。” 顾亦安垂着头,声音不高,语气平淡。 米勒听不懂“祖宗”的夏国语发音,但他脸上的轻蔑更浓了。 “祖宗,你开着夏国军方的船,带着武器,你这是入侵!我可以直接枪毙你。” 顾亦安随口胡扯:“船是走私的,枪是防身的。” 米勒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漏洞百出的解释,极不满意。 “可以给我一点水吗?我三天没喝水了。” 顾亦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看向米勒。 米勒盯着他,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地敲着。 这是审讯的套路。 剥夺你最基本的需求,来摧垮你的心理防线。 “我看他就是个间谍,长官。” 懒洋洋靠在门框上的黑人壮汉贝克,终于找到了乐子。 他一边捏着指骨,发出“咔咔”的脆响,一边狞笑着逼近。 “把他交给我。” “半小时,我保证他会哭着,把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 贝克的目光,粘稠而肮脏,毫不掩饰地在顾亦安身上游走。 他停在顾亦安面前,俯下身。 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顾亦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令人作呕的狎昵。 “我最喜欢你这种干净漂亮的东方小子……” 话音未落,周围的士兵,立刻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和下流的口哨。 对这群精力过剩的野兽而言,贝克的特殊癖好,以及即将上演的凌辱,是孤岛上最刺激的娱乐。 喧嚣中,一直与米勒对视的顾亦安,缓缓侧过了脸。 他眼中的光,变了。 那是一种非人的光,是深海巨兽在凝视浮游生物时,那种纯粹的、漠然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 “看来,” 顾亦安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我们要换一种说话方式了。” 话音落下的那个“了”字,还在空气中震动。 顾亦安动了。 他将整个身体化作一柄攻城巨锤,右肩前沉,狠狠撞进贝克两百多磅的胸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闷响,在狭小的房间内清晰得可怕。 贝克庞大的身躯双脚离地,像个被卡车撞飞的破麻袋,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三米外的铁皮墙壁上。 “咚!!” 墙壁被砸得向外凸出一个恐怖的人形弧度。 贝克顺着墙壁滑落在地,胸膛塌陷出一个不自然的凹坑,嘴里大口大口地涌出,混着内脏碎块的血沫,眼看是活不成了。 米勒中尉和其他三名士兵,满脸惊骇。 直到贝克尸体落地的重响,才将他们从惊骇中唤醒。 “法克!开火!” 离顾亦安最近的士兵,嘶吼着去拔腰间的手枪。 他的手指刚碰到枪柄。 顾亦安的身体已经转至他身侧,左手五指精准扣住对方手腕,向外反向一折! “咔!” 腕骨碎裂的脆响。 士兵的惨叫被剧痛堵在喉咙里,手枪脱手飞出。 顾亦安右手顺势接住,看也不看,反手一记枪托,结结实实地砸在那士兵的太阳穴上。 对方哼都未哼,双眼一翻,软倒在地。 同一时刻,另外两名士兵,终于举起了突击步枪。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顾亦安! 哒哒哒! 枪口爆出火光,密集的子弹瞬间撕裂空气,将顾亦安刚才站立之处的地面打得木屑纷飞。 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第283章 核能盛宴 子弹尖啸着撕裂空气,贴着顾亦安的鼻尖掠过。 劲风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 枪响的瞬间,属于中级觉醒者的神经反射,已驱动身体做出极限动作,整个人向后倒下,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双腿在地面,猛地发力一蹬。 整个人如贴地滑行的箭矢,瞬间窜入一名步枪手的脚下。 那名士兵的瞳孔里,只剩下惊骇。 他疯狂地想压下枪口,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在对方面前,慢得让人绝望。 太晚了。 顾亦安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死死扣住对方的脚踝,而后猛地向上一掀! 士兵的身体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重重向后摔去。 顾亦安借势翻身而起,膝盖精准而沉重地,顶在了那人暴露出的后腰脊椎上。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宣告了这名士兵下半身的彻底瘫痪。 “魔鬼!你是魔鬼!” 最后一名站着的士兵,彻底崩溃了。 他扣住扳机不放,一边胡乱扫射,一边恐惧地向后退缩。 哒哒哒哒! 子弹在狭小的营房内疯狂跳弹,发出刺耳的尖啸。 顾亦安在那片交织的死亡弹雨中移动。 他没有大幅度的闪躲,只是身体配合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进行着最小幅度的侧身、扭腰、低头。 中级觉醒者的动态视觉,让他对周遭一切的轨迹了如指掌。 每一颗子弹的弹道,都在他的感知中清晰无比。 那些致命的金属,总是擦着他的衣角、发梢飞过,却始终无法触及他的身体。 在米勒中尉和那几名士兵看来,这已非人力所能及。 眼前这个瘦弱的东方青年,是一个子弹都无法触及的幽灵。 枪声戛然而止。 士兵打光了整个弹匣,他颤抖着双手,试图更换新的。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步枪。 顾亦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在士兵绝望的目光中,轻轻拿过那把滚烫的M4步枪。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双手握住枪管的两端。 发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 由特种钢材打造的枪管,被他硬生生掰成了一个扭曲的V字形。 他随手将这堆废铁扔在地上。 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士兵的脖颈侧面。 对方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整个营房,死一般寂静。 空气里只剩下米勒中尉粗重的喘息。 他僵在原地,拔枪的姿势凝固在半途,那支手枪却重若千斤,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抬起分毫。 他看着满地呻吟、昏迷、或是已经死去的同伴,再看看那个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他的心理防线,被那双冰冷的眼睛,彻底碾成了齑粉。 顾亦安走到他面前,从他颤抖的手中,轻巧地拿走了手枪。 他卸下弹匣,将子弹哗啦啦地倒在地上。 然后,他将那把折断的步枪,扔到了米勒的脚下。 “把他们,都绑起来。” 顾亦安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起伏,却让米勒中尉浑身剧震。 他像是听到了神的谕令,连滚带爬地找来绳子,哆哆嗦嗦地将他那些或昏或伤的同伴,一个个捆得结结实实。 顾亦安则走出营房。 将外面几个闻声赶来,却被屋内景象吓傻的士兵,用同样干脆的方式全部放倒。 他没有再杀人。 除了第一个要羞辱他的贝克,下手重了些,其他人,都只是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留着他们,还有用。 处理完一切,他像一个巡视领地的主人,在米勒中尉惊恐的注视下,一脚踹开了营地的厨房兼仓库大门。 里面的物资很丰富。 成箱的军用罐头、压缩饼干、巧克力、能量棒。 一整排冰柜里,塞满了可乐、啤酒和各种冷冻肉食。 顾亦安毫不客气,撬开一箱牛肉罐头,又从冰柜里拿出一打冰镇可乐。 他让米勒中尉双手抱头做到电视机前,然后自己陷进唯一的沙发里,当着所有被捆绑士兵的面,旁若无人地开始进食。 咕咚,咕咚。 他仰头灌下了一整瓶可乐,打出一个响亮的嗝,冰凉的液体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接着,他用一把军用匕首,熟练地撬开罐头,大口吞咽着里面混着油脂冻的冰冷牛肉。 他的饭量,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罐。 两罐。 五罐…… 转眼间,十几个空罐头盒堆在了他脚边,他的肚子却丝毫不见鼓胀,仿佛那不是胃,而是一个无底黑洞。 身体的亏空太严重了,这些能量,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米勒和其他几个清醒的士兵,蜷缩在角落,看着这个魔鬼般的青年,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吃饱喝足,顾亦安擦了擦嘴,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那台老旧的卫星电视。 这里没有网络,只能接收到几个固定的卫星频道。 他熟练地调着台,很快,找到了一个夏国的国际新闻频道。 画面跳出来的一瞬间。 顾亦安的动作,停住了。 电视屏幕上,呈现的是一幅幅地狱般的景象。 不是一个地方,而是来自全球各地的直播画面,被剪辑在了一起。 东京。 一座核电站的上空,黑烟如龙,建筑物的轮廓,在剧烈的爆炸中扭曲、坍塌。 新闻标题用血红的字体写着: 【符岛第三核电站机组爆炸,辐射指数瞬间爆表】。 画面切换。 珐国。 一座内陆核电站外,密集的枪炮火光在黑夜中闪烁,军方的装甲车组成防线,却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轻易撕碎、掀翻。 再切换。 北米。 同样是核电站,同样是遭受不明生物袭击。 镜头晃动得厉害,只能看到无数狰狞的黑影,在军队防线中肆虐,子弹和炮弹落在它们身上,却无法造成有效伤害。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 【……自二十四小时前,全球范围内,超过三十座核电站及核设施,同时遭到身份不明的怪物袭击!】 【目前,已有至少七座核电站,发生严重泄漏或爆炸事故,其中包括日倭岛的三座……】 【各国军方已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但常规武器,对这些怪物收效甚微……】 【专家警告,这是一场针对全人类文明的,有预谋的协同攻击!它们的目标,就是核设施!】 轰! 一个可怕的真相,闪电般击穿了顾亦安的意识。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寂灭兽……G47……水晶洞窟…… 那些蜷缩在水晶凹坑里“充电”的战魔和畸变体。 辐射! 寂灭兽和它的族群,根本不是在破坏核电站,它们是在“进食”! 那些核反应堆,对它们而言,不是毁灭的源头。 而是能量最丰沛、最美味的食堂! 在这种高浓度辐射环境下,它们近乎不死不灭,力量会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 人类引以为傲的终极武器,到头来,竟成了圈养恶魔的牧场。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蹿入顾亦安的脑海。 地球上的核电站和核设施数量庞大,就算只有一半被它们占据和摧毁…… 那等待这个世界的,将是什么? 地球,将变成它们新的巢穴。 而人类…… 顾亦安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下方滚动的地图上。 地图上,日倭列岛上空,代表高浓度辐射尘的红色区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在洋流和风向的作用下,那片死亡的红色,正毫不意外地朝着夏国东北沿海,疯狂蔓延。 北台省…… 他的家,就在那片即将被红色彻底覆盖的区域里。 妈妈和妹妹……她们只是普通人! 她们要怎么面对这场席卷全球的末日天灾?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窜起,让他浑身僵硬。 不行。 必须马上回去! 第284章 归心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顾亦安看向时间,现在是晚上21:25时,又将目光投向电视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 从灾难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 新闻里的惨状,无声宣告着几天前,那场大战的结局。 人类,输了。 连宗世华率领的精锐部队,和创界科技的尖端武器,都无法阻挡它们。 畸变体,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球。 而且,它们只会变得更强。 顾亦安脑海中,急速勾勒出自己所在的位置,与北台省之间的距离。 太远了。 即便现在就有一艘最快的船,以最大航速横渡太平洋,抵达夏国北台省,也至少需要三天。 三天? 黄花菜都凉了! 三天之后,当他回到家乡…… 等待他的,恐怕不会是家园。 而是一座被畸变体彻底占领的,死亡之城。 顾亦安瞥了一眼窗外那艘停靠着的巡逻艇。 不行。 这太慢了。 唯一的希望…… 顾亦安的目光,缓缓转向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米勒中尉。 唯一的希望,是飞机。 顾亦安伸手,关掉了吵闹的电视。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几个士兵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呻吟。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米勒面前。 米勒中尉惊恐地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五官扭曲,狼狈不堪。 他看着这个刚刚徒手把M4步枪掰弯的魔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起来。” 顾亦安的声音很平静。 米勒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双腿颤抖。 顾亦安从地上捡起一支完好的步枪,将冰冷的枪口,轻轻顶在米勒的后脑勺上。 “给你的上级打电话。” 米勒浑身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说……说什么?” “就说你们在海上巡逻时,截获了一艘夏国来的走私船。” 顾亦安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铁锤,砸在米勒的神经上。 “船上,有大量的……白粉。” 顾亦安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走私船,听起来只是普通的犯罪事件,不会引起军方高层的过度警惕。 而“白粉”,这两个字,足以点燃任何一个美军指挥官,内心深处的贪婪。 在这种被遗忘的前哨站,走私和黑市交易是公开的秘密。 一船白粉,意味着一笔足以让一个上校提前退休的巨额财富。 为了独吞这笔横财,他们派来的人,绝对不会是大部队。 最多,一架运输机,几个心腹。 米勒看着顾亦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点反抗的念头也没有。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 这是一个武力值爆表,且心狠手辣的怪物。 米勒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扑向了旁边的金属操作台。 那上面,摆放着一台老旧的卫星电话,方方正正,灰色的外壳显得有些笨重。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尖有些僵硬地触摸着键盘。 “我……我这就打。” 顾亦安没有说话,只是向前一步,将耳朵凑近了话筒。 M4步枪的冰冷枪口,依然稳稳地抵在他的后脑勺上,分毫未动。 米勒的呼吸变得急促,他颤抖着按下了几个数字。 电话里立刻传来一阵短促的拨号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电话接通了。 “……是的,长官……是的,在3号哨所……一艘夏国快艇。” “没错……我们发现了一些……非常……非常纯的东西,数量很大……” “是的,长官,我怀疑是直接从金三角过来的硬通货。” 米勒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但在电话那头听来,却更像是发现了宝藏的激动。 “夏国那边可能会有动作,我担心他们会派人过来抢。” “最好能尽快……尽快派一架飞机过来,把货物和人犯都运回基地,那儿最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好!干得不错,米勒!控制好现场,别让任何人靠近!” “我现在就安排赛斯纳过去接应你们!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是,长官!” 电话挂断。 米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军装已经湿透。 “他说,马上派飞机来。” 顾亦安拿过卫星电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被夜色吞噬的太平洋。 席卷全球的灾难之下。 无论是宗世华的军队,还是创界科技,都能够提供庇护。 但哑巴的遭遇让他彻底明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愚蠢,也最危险的。 这一次,他要亲手保护自己的家人。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卫星电话,指尖在按键上飞快地跳动,拨出了一个深深刻在脑子里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谁啊?” 一个大大咧咧,中气十足的女孩声音传来。 是江小倩。 “我,顾亦安。”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亦安?你……你跑哪去了!不打招呼就走了?” “让江叔接电话。” 顾亦安的语气急切,没有半点客套。 江小倩立刻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哦……哦,好!”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 片刻后,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小安?” 是江小倩的父亲,那个精明的商人。 “江叔,是我。” 顾亦安开门见山,“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天塌下来了!” 江父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新闻看了吧?核泄漏!现在满世界都在说核污染要过来了,街上都乱套了,超市、米店全被抢空了!” “我正忙着多囤点物资!” “别囤了。”顾亦安打断了他。 “来不及了。” “什么?” “江叔,你听我说。” 顾亦安的语速极快,逻辑清晰, “现在,立刻,马上!去机场!” 江父愣住了。 “去机场干什么?现在机票比黄金还贵,而且根本买不到!” “不要在乎价格,有多少钱,就砸多少钱!” “也要买国内机票!去哪都行,越往西,越往内陆越好!离海岸线越远越好!” 顾亦安的声音透着一股急切,“就算抢,也得抢到六张票!” “小安,这到底……” “江叔,电话里说不清楚,钱,很快也会变成废纸!” “只有活下去,才有意义!” “我大概明早能到回去。” “相信我。” 嘟。 顾亦安挂断了电话,他没有解释太多。 说的太多,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用卫星电话说这些,风险太大。 但他知道,江父听懂了。 这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男人,能从他那简短急促的几句话里,听出背后那份泰山压顶般的危机感。 更重要的是。 江父清楚,他顾亦安,是和夏国军方打过交道的人。 他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份信任,就是江家唯一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 顾亦安将米勒也利落地绑了起来,推到营房的角落。 八名士兵和米勒一起,九人沿着墙根并排坐好。 “不想死的,就别乱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冽的威慑力。 士兵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做完这一切,顾亦安重新坐回桌边,用匕首打开一个牛肉罐头,继续有条不紊地吃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四个小时后,一阵飞机的引擎空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海岛的宁静。 飞机来了。 然而,就在这熟悉的引擎声中,顾亦安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变得锐利。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刻意压制过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正从丛林深处悄然收紧。 哨所,被包围了。 第285章 锁定 顾亦安咀嚼的动作,突兀地停下。 牛肉罐头在口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 那不是即将降落的飞机引擎声。 而是另一种声音。 被刻意压制,却无法逃过他强化后的听觉。 丛林里,有脚步声。 不是一道。 而是一群人。 正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收紧包围圈。 脚步声轻微、沉稳,每一步的间隔、力度都近乎一致。 这是经过最严苛训练的士兵,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 特种部队。 他们是来救援的。 顾亦安的目光猛地转动,扫过墙角那九个被捆绑的俘虏。 米勒和他的手下们,脸上还带着惊恐,浑然不觉。 但其中,一定有人用藏匿的通讯设备,泄露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顾亦安的眼神冷了下来,缓缓开口。 “我本来想留你们一条活路。” “杀掉你们,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语气愈发冰冷。 “但是,你们自己选了死路。” “那就别怪我了。” 没有时间去分辨告密者是谁,因为丛林里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哨所外围三十米处。 他们在等待,等待他这个“目标”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下一秒。 顾亦安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他没有选择门,而是直接撞穿了营房一侧脆弱的木质墙壁。 “轰!” 木屑与碎板四散飞溅。 几乎在同一时间,丛林中十几个方位,同时爆发出密集的火光! 哒哒哒哒哒! 上百发子弹,以毁灭性的姿态,精准地覆盖了顾亦安刚刚冲出的破洞。 营房的另一面墙壁,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墙角的米勒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有人甚至被飞溅的弹片划伤,血流不止。 可惜,他们打空了。 顾亦安冲出墙壁的瞬间,身体在半空中,以一个违反物理定律的角度强行扭转,双脚在地面重重一踏。 “动势。”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的鬼影,以“Z”字形轨迹,冲向左侧最近的火力点。 那是一名伪装在灌木丛后的枪手。 他甚至没能从瞄准镜里,捕捉到顾亦安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扼住了他的咽喉。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淹没在持续的枪声里。 枪手眼中的生命之火瞬间熄灭,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亦安没有片刻停留。 他从倒下的枪手身上,摘下战术背心里的两颗手雷,拔掉保险销,看也不看,反手就甩向右侧的两个火力点。 轰!轰! 爆炸的火光瞬间吞噬了那两名士兵,冲击波将他们的残骸和武器一同掀飞。 混乱只持续了一瞬。 剩余的士兵立刻展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枪口瞬间调转,形成交叉火力网,追着顾亦安的身影疯狂扫射。 子弹撕裂空气,削断树干,发出尖锐的呼啸。 但这一切攻击都失去了意义。 在中级觉醒者的感知下,每一颗子弹的轨迹都清晰无比。 他甚至无需用眼去看,身体本能就能计算出所有闪避路线,在死亡弹幕中穿行。 一名士兵刚刚打空弹匣,正准备更换。 一只手从他身侧的阴影中探出,扣住了他的步枪。 士兵心头猛颤,试图夺回武器。 顾亦安顺势夺枪,枪口一转,直接顶住他的下颚。 哒!哒! 两发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 解决掉一人,顾亦安不做停留,身体一矮,躲过背后射来的一排子弹。 他以夺来的步枪还击,一个精准的点射,击毙了远处的机枪手。 另一名士兵见状,正要调转枪口。 顾亦安已经滑步到他面前,枪托自下而上,狠狠砸中他的下颚。 沉闷的撞击声中,那名士兵的脑袋向后扬起,飞出三米多远,落地时已没了声息。 杀戮,在高效而冷酷地进行着。 顾亦安手中的步枪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枪响,都有一名士兵倒下。 不到三十秒。 丛林中此起彼伏的枪声,彻底归于沉寂。 米勒中尉透过墙壁的破洞,呆呆地看着外面。 那个夏国人,正缓步从丛林中走出。 他身上纤尘不染,仿佛刚刚只是出门散了趟步。 而在他身后的丛林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 那支装备精良,足以轻松荡平一座小型军事基地的特种小队,已经变成了一地冰冷的零件。 米勒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不是人。 是魔鬼。 顾亦安走到营房的破洞前,看着里面那九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本来,你们可以活。” 他的声音很平静。 他拉开保险销,随手将三颗手雷从破洞扔了进去。 手雷在木地板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三颗敲响死亡丧钟的骰子。 营房内,绝望的哭喊和咒骂声,瞬间爆发。 顾亦安转身,不再理会。 他迈步走向那架,已经降落在简易跑道上的赛斯纳运输机。 这架飞机,就是诱饵。 一个为了钓出他,灭杀他的诱饵。 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现在,就要吃下这个诱饵。 身后,轰然巨响。 三颗手雷同时引爆,巨大的火球瞬间吞没了整个营房,狂暴的冲击波将屋顶整个掀飞。 那九个自己找死的灵魂,连同这座孤岛哨所,一起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飞机驾驶舱内,两名飞行员通过舷窗,目睹了这地狱般的一幕。 从顾亦安冲出营房,到全歼特种小队,再到引爆营房。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干净,利落,血腥。 飞行员看情况不对,立即推动节流阀,试图立刻起飞逃离这个魔鬼。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 晚了。 顾亦安的双腿微微弯曲,肌肉坟起,整个人像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瞬间迸发。 不过百米的距离,转瞬即至。 眼看飞机即将离地。 顾亦安纵身一跃,恐怖的爆发力,让他跳起了近十米高。 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了飞机的机翼上。 “砰!” 整架飞机都为之一震。 顾亦安稳住身形,几步冲到驾驶舱外,没有去拉门把手。 他伸出右手,五指成爪,直接插进了舱门的金属蒙皮里。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特种航空铝材制成的舱门,在他手中,脆弱得像一张纸。 他徒手将舱门,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然后伸手进去,拎小鸡一样,将副驾驶座上,那名惊骇欲绝的飞行员拎了出来,随手扔了出去。 那名飞行员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重重摔在跑道上,生死不知。 顾亦安跳进驾驶舱,捡起副驾驶掉落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正驾驶员的太阳穴上。 飞行员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顾亦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接下来,按我说的做。” “否则,你连变成太平洋鱼食的资格,都没有。” 飞行员疯狂点头,脸白如纸。 “继续开。” 顾亦安命令道。 飞行员颤抖着手,稳住操纵杆,将飞机重新拉回跑道。 加速,抬头。 赛斯纳运输机发出一阵轰鸣,终于挣脱了地面,冲向深邃的夜空。 …… 两个半小时后。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 驾驶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飞行员全神贯注地盯着仪表盘,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飞行服。 但他不敢有丝毫异动。 那个魔鬼,就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可飞行员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心,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会像个烂西瓜一样爆开。 突然,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一阵电流声。 紧接着,一个冰冷、严肃的中文女声响起,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驾驶舱内。 “前方为夏国领空,立即表明身份,调转航向!” “重复,立即调转航向!否则将予以击落!” 警告,一连重复了三遍。 每一遍,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飞行员的心脏。 他惊恐地看向顾亦安,声音都在发颤。 “先生……是……是夏国的防空识别区!” “我们被锁定了!” 他指向雷达屏幕。 屏幕上,三个速度快得惊人的红色光点,正从前方的高空,以一个锐利的夹角,朝着他们高速扑来。 那是战斗机! 飞行员的脸色,瞬间惨无人色。 驾驶着一架没有报备、没有识别码的米国军机,闯入夏国领空,下场只有一个。 被打成一团绚烂的烟火。 顾亦安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雷达上,那三个致命的光点,又看了一眼窗外深不见底的漆黑夜空。 前有狼,后有虎。 他刚刚逃离一个死局,却又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死局。 而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夏国最顶尖的空中利剑。 第286章 空难 “无线电,给我。” 顾亦安的声音,平静得让飞行员感到刺骨的寒意。 飞行员哆哆嗦嗦地将通话器递了过去。 顾亦安接过,按下了通话键。 他不能报出自己的名字。 哑巴家人的遭遇,是他心头无法抹去的阴影。 他不能再让自己守护的人,成为别人威胁自己的筹码。 “呼叫……呼叫……我是夏国公民。” 顾亦安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虚弱和急迫,混合着电流声,听起来格外真实。 “我被米国军方劫持,刚刚夺取了飞机控制权,正在返回国内。” “重复,我是夏国公民,请求降落!” 无线电那头,是死一样的沉默。 只有战斗机引擎划破长空的呼啸,通过机身传导进来。 数秒后,那个冰冷的女声再度响起,杀气收敛,转为审慎。 “机号534,保持现有航向和高度,不要做出任何多余动作。你的身份需要核实。” “明白。” 顾亦安吐出两个字,便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三架夏国最顶尖的战斗机,成品字形编队,不远不近地缀在运输机周围。 机翼下挂载的导弹,在夜色中泛着金属的冷光 。 飞行员彻底掐灭了所有侥幸。 这个魔鬼,就算逃得过美军的特种部队,也绝对逃不过夏国最顶尖的空中利刃。 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听话。 顾亦安看似假寐,大脑却在以恐怖的速度运转。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安全降落。 他需要一场混乱。 一场足以让他挣脱枷锁,彻底消失在所有人视野里的混乱。 终于,无线电中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534,身份初步确认。” “一小时前,米军塞班岛基地,汇报一架运输机失联,与你方吻合。” “上级指示,引导你至海航07号基地降落。” “听从我方指令,降低高度至三千米,航向调整为2-8-8。” “收到。” 飞行员如蒙大赦,颤抖着手调整飞机姿态。 运输机开始下降,穿过云层。 下方,海岸线的轮廓逐渐清晰,一条灯火通明的飞机跑道,在黑暗中延伸。 “记住,” 顾亦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降落时,左侧起落架,不放。” 飞行员猛地一愣,扭过头,惊恐地看着他。 “不……不放起落架?那会机毁人亡的!” “按我说的做。” 顾亦安的视线,落在他死死抓住操纵杆的手上。 “或者,我们现在就一起变成一团火球。” 飞行员的喉结上下滚动,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飞行服。 他懂了。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平平安安地走下飞机。 跑道越来越近,地面上十几辆军车严阵以待,荷枪实弹的士兵,在跑道两侧拉起了警戒线。 “534,准备降落,放下起落架。” 无线电里传来最后的指令。 飞行员闭上眼,像是认命般,推动了操纵杆。 “咔哒。” 右侧与机头的起落架缓缓放下。 唯独左侧,毫无动静。 塔台的观察员第一时间发现了致命的异常,他的吼声响彻整个指挥频道! “注意!534左侧起落架未放下!” “重复!左侧起落架发生故障!”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在塔台内响起。 “534,立即复飞!盘旋待命!” 那个沉稳的男声,变得急促而威严。 “听到没有!立刻拉升!” 飞行员下意识地就想拉动操纵杆,但一只手沉稳地按住了他的胳膊。 是顾亦安。 他从容地拿过通话器,对着里面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不行!液压系统失灵了!我控……控制不住飞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尖轻微地拨动了一下方向舵。 运输机机身,在空中肉眼可见地一歪,姿态瞬间变得极不稳定。 “请求紧急迫降!请求紧急迫降!” 顾亦安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慌。 塔台沉默了。 每一秒,都像是对地面指挥系统极限的拷问。 最终,那个男声带着决断再次响起。 “534,批准你的迫降请求!对准跑道中线!” “地面单位注意!” “飞机即将迫降,做好一级应急准备!” 指令还没说完,运输机的机轮,已经接触到了地面。 “滋——”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右侧的轮胎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摩擦出一条焦黑的印记和滚滚浓烟。 紧接着,失去平衡的飞机,左侧机翼猛地向下一沉。 “轰!” 坚固的机翼狠狠凿进地面,爆开一长串刺眼的火花! 恐怖的离心力,瞬间撕裂了飞机的平衡。 它变成了一个失控的钢铁陀螺,在跑道上疯狂打转、翻滚,一头冲向跑道边缘的停机坪! 驾驶舱内,天旋地转。 飞行员的脑袋,在第一次翻滚时就狠狠撞在舷窗上,颈骨断裂,瞬间昏死过去。 顾亦安在撞击的瞬间,身体非但没有蜷缩,反而舒展开来,全身的骨骼肌肉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高速振动,将毁灭性的冲击力层层卸去。 “轰隆!” 失控的运输机,一头撞上了一架停机坪上的侦察机。 巨大的冲击力,将两架飞机瞬间揉成一团废铁。 油箱破裂,航空燃油喷涌而出,瞬间被摩擦产生的火花点燃。 一朵巨大的橘红色蘑菇云,在凌晨的军用机场轰然绽放!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划破了07号基地的夜空。 爆炸的火光,尚未完全消散,十几辆红色消防车和军用卡车已经引擎轰鸣,顶着闪烁的警示灯,朝着事故现场呼啸而去。 整个机场,在极短的时间内,从静默的戒备状态,切换到一种高度紧张却有条不紊的战时运转。 高压水炮和白色灭火泡沫,从四面八方喷向那团燃烧的巨大金属。 灼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航空燃油和橡胶烧焦的刺鼻气味。 大火在强力压制下,挣扎着,逐渐微弱下去。 半小时后,冲天的火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滚滚的黑烟和呛人的白色水汽。 穿着厚重防火服的消防员,小心翼翼地靠近驾驶舱的位置。 机头部分损毁最为严重,几乎被撞成了一块铁饼。 经过一番艰难的破拆,救援人员进入了驾驶舱残骸。 驾驶位上,有一具已经碳化的躯体,被牢牢固定在座椅上,从仅存的骨架结构和位置判断,正是那名运输机飞行员。 搜救继续进行。 士兵们几乎翻遍了每一块稍大些的飞机碎片,从机舱到货仓,再到散落一地的零件。 然而,除了飞行员,再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踪迹。 没有第二具尸体。 第287章 绝命航班 07号基地边缘。 一道黑影,从排水渠的铁栅栏后,悄无声息滑出。 顾亦安半跪在地,大口喘息,爆炸的冲击波,依然在他耳中嗡鸣。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片冲天的火光和刺耳的警报。 那座燃烧的机场,现在是夏国军方的禁地,也是吸引所有目光的灯塔。 而他,必须成为灯塔下的阴影。 凌晨六点的北台,空气湿冷,带着咸腥味。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他需要一辆车,立刻。 沿着公路疾行,很快,轻易就锁定了一辆,停在路边早餐铺前的出租车。 车顶的灯还亮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司机,正端着一碗热气腾騰的豆浆,跟老板娘聊着夜班的见闻。 “……那飞机掉下来的时候,动静大的,我以为地震了!这帮当兵的,瞎搞……” 话音未落。 一道黑影,坐进出租车驾驶室,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司机这才回过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出租车引擎轰鸣,轮胎在地面发出一声尖叫,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我操!偷车啊!” 司机跳起来,对着绝尘而去的车尾灯破口大骂。 “这孙子是脑子有病吧!出租车也敢偷。” “满大街的摄像头,车里还有定位!跑,老子看你能跑多远! ........... 出租车在黎明的街道上疯狂飞驰。 顾亦安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调试收音机。 收音机里,一个甜美的女声正在播报。 【……请广大市民切勿听信谣言。针对近日社会上关于核泄漏的担忧,本台特别采访了核能安全专家李教授。】 紧接着是一个故作镇定的男声。 【大家好,我是李教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目前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我们监测到的辐射量非常低,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 【打个形象的比方,您一天打半小时电话,或者在阳光下多晒十分钟,接受的辐射量都远高于我们现在测到的数据。】 女声插话。 【所以,李教授是想告诉大家,无需抢购囤积物资,更不必恐慌,对吗?】 【完全正确!】 李教授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 【事实上,这种程度的辐射,对于人体非但无害,甚至有研究表明,适当的低剂量辐射,还有助于激活人体免疫细胞,延缓衰老,促进新陈代谢。】 【大家完全可以正常生活,正常工作。请相信科学,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顾亦安紧握方向盘,心头凉得透彻。 可控、无害、延缓衰老? 这些所谓的砖家,是把全城人都当成了三岁小儿吗? ...... 清晨七点半。 承德路,一栋高档住宅楼下, 顾亦安熄了火,坐在车里,抬头看着而楼那个熟悉的窗户。 灯亮着。 他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他急促地敲响了门,门很快开了,露出江小倩的脸。 客厅里,母亲、妹妹,以及江小倩的父母都在。 五个人,五张写满焦虑的脸,一夜未眠。 屋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哥!” 顾小挽第一个叫出声,眼圈瞬间就红了。 “小安!” 陈清然快步走上来,想抓住他的胳膊,手却在半空停住。 她看到了儿子脸上的风霜和血污,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冷硬。 这已经不是她那个偶尔还会跟她撒娇的儿子了。 “你……” “我没事。” 顾亦安没有多余的话,直接看向江海山。 “江叔,机票搞到了吗?” 江海山神色十分坚定的点头。 “搞到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纸质票根。 “飞青南市,上午十一点的航班。” 顾亦安没有问他,如何在一夜之间办妥这一切的。 能把一个简单的卤肉生意做到连锁,江海山的能力不容小觑。 “好。” 他点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来不及解释。” “现在,听我说。” “不走,都得死。” 死,这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客厅里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滞了。 所有人都被他话里的重量震住。 陈清然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问为什么。 她只是红着眼,点点头。 “好,妈听你的。” 顾亦安没有浪费时间,他冲进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拿出那块用来追踪父亲的旧手表,死死攥在手心。 这是他一切行动的起点,也是他最不能丢失的物品。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个背包。 没有犹豫,没有留恋。 顾亦安那句“不走都得死”,像一道烙印,刻进了每个人的脑海。 七点五十分。 一行六人下了楼。 江小倩坐上早已备好的面包车驾驶位,顾亦安坐在副驾。 “走货运北路,绕开市区。” “好,坐稳了。” 江小倩一脚油门,面包车咆哮着冲入车流,驾驶风格一如既往,像她的人一样粗放。 顾亦安看着后视镜里,一张张惶然的脸。 他知道,自己欠他们一个解释。 但他现在不是时候。 真相太沉重,太血腥,会压垮他们。 他只能用最蛮横的方式,将他们从即将崩塌的屋檐下,强行拖拽出来。 面包车一路风驰电掣。 九点整,抵达北台国际机场。 机场大厅人头攒动,一派繁忙景象,没有人知道末日已经近在咫尺。 江父提前打点了关系,让他们走了特殊通道,提前办好了所有手续,进入了候机大厅。 看着登机牌上"11:00"的字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上了飞机,就安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众人的心情也从紧张,慢慢转向焦急的等待。 十点钟。 候机大厅的广播,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女声。 “各位旅客请注意,由北台飞往青南市的……” 听到“青南市”三个字,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BC3855次航班,因航路天气原因,预计将延误两小时起飞。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歉……” 延误! 两个小时! 顾亦安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寸肌肉都发出危险的警报。 两个小时,太久了。 可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干等。 这成了一场赌博。 用所有人的命,去赌那场未知的灾难,不会在这两个小时内降临。 “轰——!” 一声巨响,从机场入口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玻璃幕墙被撞碎的巨大声响,和人群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整个候机大厅,瞬间从有序的等待,堕入了混乱的深渊。 人们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哭喊声,尖叫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末日的交响。 顾亦安目光如刀,望向骚乱的源头。 只见机场入口处,一个近三米高的血色身影,正从破碎的玻璃墙外挤了进来。 没有皮肤。 只有一条条蠕动的筋肉束。 裂到耳根的狰狞利齿。 还有那条标志性的,带着倒钩的骨尾。 畸变体! 顾亦安的目光,下意识地甩向窗外。 机场外的公路上,更多的黑点正在出现。 它们撞开车辆,撕碎试图逃离的人群,像一场正在扩散的瘟疫。 完了。 航班会迟到。 但死亡,总是准点。 第288章 劫机 跑道尽头,一架飞往内陆城市的客机,登机廊桥还未撤去。 最后的乘客,正鱼贯而入。 那是唯一的生路。 顾亦安的目光穿透恐慌的人潮,死死盯在那架飞机上。 “走!去那!”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的尖叫与混乱,精准地刺入身后每个人的耳膜。 “小倩,你在前面,开路!其他人跟上!我断后!”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江小倩愣了一秒,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她本就不是什么温婉女子,此刻更是被逼出了骨子里的悍勇。 “好,你们跟好了。” 她应了一声,整个人埋低重心,朝着人潮逆流冲撞。 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多余的废话。 就是最原始的冲撞。 一个正在慌不择路的壮汉,被她从后面撞上,一个狗啃屎趴在地上。 “谁他妈……” 壮汉边挣扎起身,嘴里刚要骂了一半,就被慌乱的人群踩在脑袋上。 江小倩像一艘破冰船,在惊恐倒流的人潮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狭窄的航道。 尖叫声,哭喊声,怒骂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通往停机坪的紧急出口。 “让开!都他妈给老娘让开!” 她粗放的吼声,混在人群的尖叫里,竟有几分滑稽的威慑力。 陈清然和江家父母护着顾小婉,在这条狭窄的“航道”中死死跟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机械迈腿的本能。 顾亦安殿后,步伐沉稳。 他的感官已经提升到极致,身后的每一丝空气流动,每一个人的位置,都在他脑中形成一幅立体的动态图。 那个三米高的畸变体,没有追来。 候机大厅里的猎物太多,它正享受着饕餮盛宴。 “轰!” 又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 整个候机大厅的灯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应急灯惨白的光芒亮起,照出无数张扭曲、绝望的脸。 “哥!” 一声惊呼。 顾小婉在拥挤中被人撞倒,脚踝传来一阵剧痛 。 “我……我走不动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这个女孩。 下一秒,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抄了起来。 顾亦安甚至没有停顿,直接将妹妹背在背上,步伐陡然加快。 妹妹很轻,轻得让他心头发紧。 “砰!” 紧急出口的门,被江小倩一肩膀撞得向外翻飞。 刺眼的阳光和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扑面而来。 停机坪。 他们出来了。 那架飞机就在一百多米外。 舱门处,空乘人员正焦急地向里张望,准备关闭舱门。 但,登机梯桥还没撤走。 来不及了! 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 “小倩,背着小挽!” 顾亦安低吼一声,将背上的妹妹交到江小倩背上,身体顺势向前一弓。 江小倩咬牙接过的瞬间,顾亦安动了。 他脚下的地面猛然一沉。 蛛网般的裂痕,以他的脚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 整个人,已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 一百米的距离,弹指即至。 正在关闭舱门的地勤人员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已经按在了厚重的舱门边缘。 一个浑身沾染着风霜,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的男人,就那么凭空出现在那里。 “还有人。”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地勤与门口的空姐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扼住了她们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恐惧,源于未知。 而这个男人,就是此刻最大的未知。 几秒后,江小倩背着顾小婉,在家人的簇拥下,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舷梯下。 他们顾不上喘息,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所有人都登上了飞机。 顾亦安最后一个进来。 他反手抓住舱门,“砰”地一声合拢,将外界的末日喧嚣彻底隔绝。 世界,安静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江小倩放下顾小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清然紧张的过来,查看小挽红肿的脚踝。 江海山夫妇靠在舱壁上,面无人色。 然而,飞机引擎仍在轰鸣,却纹丝不动。 它像一头被钉在原地的钢铁巨兽。 顾亦安的眉头皱起。 他的视线扫过,看见一名乘务长打扮的女人正躲在角落,手里紧攥着内部通话器,嘴唇微动,眼神里混杂着惊恐。 她在报警。 或者说,她已经报了警。 机舱内的空气,从劫后余生,骤然转为死寂。 原航班的乘客们终于回过神,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群衣衫不整、满身狼狈的闯入者。 那个为首的男人身上,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们不是乘客。 他们是暴徒。 “先生们,女士们,请保持镇定,在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 乘务长通过广播强作镇定。 但她声音里的颤抖,谁都听得出来。 她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堵住舱门的顾亦安身上。 一名穿便装,但体格壮硕的国字脸男人,从经济舱前排起身。 他步伐沉稳地向舱门走来。 空警。 “先生。” 空警在三米外站定,右手不着痕迹地藏在腰后。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金属质感。 “你已涉嫌危害航空安全。” 顾亦安没有理他。 他的注意力,一半在窗外,一半在机舱最前端,那扇紧闭的驾驶舱门上。 江海山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挤出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向前一步。 “同志,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 空警直接打断了他,视线锐利。 “现在,你们所有人,立刻下飞机。” 顾亦安知道,解释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行为。 跟一群只遵从“规则”与“程序”的人,去描述规则之外的末日,是最大的徒劳。 时间,不多了。 机场里的畸变体,随时会被引擎的轰鸣吸引过来。 而收到警报的军方,也随时可能做出最极端的决定。 空警见他沉默,失去了所有耐心,藏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一副锃亮的手铐。 “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向前逼近一步。 手铐在应急灯的惨白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代表着秩序,代表着规则。 而顾亦安,是秩序之外的野兽。 空警嘴唇开合,正要发出最后的警告。 话音未能出口。 他只觉眼前人影一晃,手腕便被一只铁钳扼住。 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一声脆响。 剧痛还未传至大脑,那股巨力,已经带着他的手腕拧了半圈,手铐脱手飞出。 更让他三魂七魄都险些离体的是,腰间骤然一空。 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死死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是他的配枪。 整个过程,或许连半秒都不到。 空警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衣。 他甚至没看清顾亦安的动作,手铐已经到了那个年轻人手里。 顾亦安单手握住那副精钢手铐。 猛地发力。 “咔嚓!” 在一整个机舱乘客死寂的注视下,那副精钢打造的手铐,被他硬生生捏成了两段。 断裂的金属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空警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 “回你的位置坐下。” 顾亦安的声音很轻。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打爆你的头。” 空警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身体像是生锈的机械,一步步僵硬地退了回去。 机舱内,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乘客的目光,都像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怪物。 第289章 电车难题 顾亦安没有理会任何人,转身走向机舱最前端那扇紧闭的门。 驾驶舱。 他抬手,敲了敲。 “叩,叩叩。” 门内死寂。 顾亦安不再浪费时间。 他后退半步,右掌贴上舱门合金锁的位置。 “动势”七级蓄力。 劲力隔着厚重的门板,瞬间贯透。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 坚固的驾驶舱门,以锁芯为圆心,向内塌陷出一个清晰的五指掌印。 精密的电子锁结构,在巨力下直接变形损毁,冒出几缕电火花。 他手掌握住门把,向外一拉。 “嘎吱——” 扭曲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整扇门被他硬生生拽开,扔在一旁。 驾驶舱内,机长和副驾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闯入者,脸上写满了惊骇。 “你……” 顾亦安枪口一抬,顶在机长头上。 “起飞。” 机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此刻脸色煞白,但长年累积的职业素养,让他下意识地开口。 “不行!没有塔台指令,绝对不能起飞!” “你好好看看外面。”顾亦安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机长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舷窗外的停机坪。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一只三米高的血色怪物,正像撕纸一样,将一辆行李拖车扯成漫天飞舞的零件。 更远处的候机大厅,玻璃幕墙已然洞穿,无数黑影在惨白的应急灯下攒动。 隐约的,有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飘来。 那不是电影特效。 那是正在发生的屠杀。 “现在,立刻,起飞。”顾亦安重复了一遍。 副驾驶是个年轻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说。 “塔台……塔台不回话了!全是杂音!” “那就不用管了。” 顾亦安的枪口往下压了压,枪管冰冷的触感让机长浑身一颤。 “或者,你想下去跟它们谈谈?”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职业守则。 机长双手颤抖着,重新握住操纵杆,开始执行起飞程序。 “BC799请求起飞!重复!BC799遭遇紧急情况,请求立即起飞!” 他对着全是杂音的通讯器,徒劳地嘶吼。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 那头正在施虐的畸变体,显然被这巨大的声响吸引。 它放弃了脚下的残骸,转过巨大的头颅,两颗竖瞳锁定了正在加速的客机。 它迈开长腿,带着地面的震颤,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狂奔而来。 “快!快!!” 副驾驶失声尖叫。 飞机在跑道上疯狂加速,机身因为过载而剧烈抖动。 窗外,那道血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机长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拉起操纵杆! 机头扬起! 巨大的机身在跑道尽头,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态,被强行从地面扯向天空! 就在起落架离地的瞬间—— 那头畸变体冲至跟前,纵身暴起! “锵——!!!” 锋利的骨爪擦着飞机尾翼划过,在一连串刺眼的火花中,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恐怖抓痕! 飞机在空中猛地一沉,剧烈颠簸! 机舱内所有人都被惯性甩得东倒西歪,尖叫声与哭喊声响成一片。 但,它终究是飞起来了。 飞机摆脱了纠缠,一头扎进云霄。 短暂的死寂后,机舱内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 顾亦安收回枪,但人没有离开驾驶舱。 “目的地,夏国西部高原。” “不行!” 机长立刻反驳。 “这架飞机是短途航班,油料根本到不了西部!” “那就中途找地方加油。” 顾亦安的语气毫无波澜。 年轻的副驾驶听到这话,立刻在航电系统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他双手颤抖,指着屏幕。 “报告!根据剩余油量,我们中途能抵达的最远机场,是青南机场!” 机长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彻底放弃了抵抗。 “设定航线,去青南。” 顾亦安把枪别在腰间,转身走出驾驶舱。 他扫了一眼经济舱那些惊魂未定的乘客,径直走向头等舱。 这里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板,还有一个戴着墨镜口罩,似乎是某个明星。 “你们,全部到后面去。” 顾亦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头等舱的几人,早已被他刚才暴力破门、持枪胁迫飞行员的一系列举动吓破了胆。 在他们眼中,这个男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劫机犯。 听到命令,他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后面的经济舱跑去,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煞星身边多待。 很快,头等舱被清空。 “过来坐。”顾亦安对家人说。 陈清然、顾小挽和江家父母还有些恍惚,机械地走过来,在宽大的座椅上坐下。 江小倩扶着脚踝受伤的顾小挽,低声安慰着。 安顿好家人,顾亦安重新回到驾驶舱门口,靠在已经扭曲的门框上。 “现在,听我说。” 他将核电站是“食堂”,畸变体在“进食”,以及它们拥有智慧和不死特性的事实,用最简练的语言,告诉了机长和副驾驶。 机长的脸色,从煞白转为铁青。 他不是傻子,联系到刚才看到的怪物,和之前新闻里语焉不详的“核电站事故”。 一条让他遍体生寒的逻辑链,在他脑中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我呼叫一下青南机场,报备航线和加油请求。”机长沉声说。 他切换了通讯频道。 这一次,通讯器里传来了清晰的回应。 “青南塔台收到,BC799,请讲。” 机长用最快的语速,说明了北台机场的“意外”,和紧急迫降加油的请求。 对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核实什么。 几分钟后,回应传来。 “BC799,请求批准。航向不变,保持现有高度,进入青南空域后听从引导。完毕。” 机长松了一口气。 至少,下一个目的地还是有序的。 “好了,” 顾亦安看着他,“剩下的,你自己跟乘客解释。” 说完,他转身回了头等舱。 片刻后,机舱广播响起,是机长沉稳但极度疲惫的声音。 “各位乘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 “很抱歉,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我无法向各位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因为我自己也无法理解。” “我只能告诉大家,我们所熟悉的世界,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北台已经沦陷,我们的航班,将飞往青南机场进行燃油补给,最终目的地,是西部高原。” “请各位保持镇定,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广播结束,机舱内彻底炸开了锅。 议论声,争吵声,哭泣声,混成一片。 有人透过舷窗看到了机场的怪物,对机长的话深信不疑,脸上写满绝望。 有人则认为这是个荒唐的谎言,是劫机犯的阴谋,大声叫嚷着要报警,要讨个说法。 但无论他们信或不信,飞机都在平稳地向西飞行。 两个小时后。 青南市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机长开始呼叫塔台。 “青南塔台,这里是BC799,已进入你方空域,请求降落引导。” “……” 通讯器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声。 “青南塔台,听到请回答!BC799请求引导!” 依旧没有回应。 顾亦安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机长和副驾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可能是通讯故障……” 副驾驶的声音,有些干涩。 又过了十分钟,飞机高度降低,机场的轮廓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一个机场。 那是一片正在燃烧的废墟。 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形成一朵巨大的、不祥的云。 跑道上,停机坪上,到处都是爆炸后的残骸,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座机场,比北台机场毁得更彻底。 根本没有一寸可以降落的地方。 飞机的油料,正在告罄。 “机长,最多再撑十分钟,燃油就要耗尽了!”副驾驶的声音里全是绝望。 他看向机长。 机长闭上眼,满脸死灰。 在这里迫降,或者耗尽燃油,都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顾亦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城北,高速公路。” 机长猛地睁开眼,立刻明白了顾亦安的意思。 在高速公路上迫降,那是九死一生的疯狂赌博。 但现在,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飞机立刻调转方向,向北飞去。 不到一分钟,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就出现在下方。 飞机开始降低高度,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条高速公路,是城北的重要通道。 城里的混乱刚刚蔓延,已经有惊慌失措的人们驾车涌上高速,试图逃离。 车辆,比平时要多出一倍。 一旦飞机冲下去…… 死亡人数,将远超这架飞机上的乘客数量。 一个无解的电车难题,血淋淋地摆在他们面前。 用高速公路上数百人的性命,换取飞机上百余人的生机。 或者,所有人一起,坠入地狱! 第290章 择路 电车难题。 一个伪善的逻辑陷阱。 逼迫人从两个烂透了的选项里,选一个稍微不那么烂的。 前提是,你得被题目框住。 顾亦安的思维,甚至没有为此停顿超过零点一秒。 谁规定了必须二选一? 谁说飞机只能在陆地上降落? 他的视线掠过下方高速公路上的车流,径直锁定了城市的另一个方向。 城南,小清河。 那条贯穿城市的河流,下游足够宽阔。 “掉头。” 他冰冷的声音在驾驶舱响起, “去城南,小清河。” 机长猛地睁开眼,绝望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光,那是专业人士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可能性的光。 “水上迫降?!河道宽度、水流、水下情况全部未知!” “姿态控制稍有差池,飞机就会当场解体!” “那是你该解决的问题。”顾亦安打断了他。 “你接受过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训练,现在,就用上它。” 他的话语里没有鼓励,没有安慰,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 这反而让机长瞬间冷静下来。 是的,这是他的专业,是他的责任。 他不再废话,立刻推动操纵杆,巨大的机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而优雅的弧线,朝着南方飞去。 顾亦安转身,离开了驾驶舱。 拯救飞机,是机长的事。 拯救家人,是他的事。 他大步走回头等舱,母亲、妹妹和江家三口,都被安全带死死绑在座位上,面无人色。 “听着。” 顾亦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飞机要在河里降落。” “现在,穿上救生衣。” 顾亦安一边说,一边动手替妹妹解开安全带,从座椅下抽出橙色救生衣。 “穿上它,带子拉到最紧。” 他给妹妹穿好,又检查了母亲的,再用眼神示意江家父母。 江小倩已经自己套好了救生衣,又手脚利落地帮着浑身发抖的母亲系紧。 “你呢?” 陈清然抓住了儿子的手,发现他根本没有给自己拿救生衣的意思。 “我不需要。” 顾亦安的回答简单干脆, “记住,飞机一停,别管任何事,跟着我。” 他看向江小倩。 “照顾好你妈妈。” 江小倩重重点头,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满是凝重。 机舱广播在此刻响起,机长的声音疲惫至极,却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镇定。 “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架飞机燃油耗尽,将在五分钟后于小清河河道进行水上紧急迫降……” “请各位立刻穿上救生衣,系好安全带,采取防冲击姿势!” “什么?” “水上迫降?疯了吗!” 经济舱彻底炸开了锅。 劫后余生的庆幸荡然无存,化作新一轮的恐慌。 哭喊声、咒骂声、乘务员声嘶力竭的指导声,混杂成一片。 头等舱内,陈清然等人虽然同样恐惧,但看着身前站得笔直的顾亦安,心中竟有一丝诡异的安定。 “防冲击姿势。” 顾亦安命令道。 五人立刻照做,低头,双手抱住后脑。 顾亦安没有坐下。 他站在过道中央,双手抓紧头顶最坚固的舱体结构,双腿微弯,整个人如楔子般钉入机舱地板。 他的感官,被催动到极致。 机身外每一丝气流的悲鸣,机翼上每一块金属的颤抖,都在他脑中构建出清晰的立体模型。 飞机在下降。 速度越来越快。 窗外的城市在视野中飞速放大、掠过,最终定格为一条泛着浑浊黄色的宽阔水面。 “来了。” 顾亦安低声说。 下一秒。 “轰——!!!” 飞机尾部,率先撞入水面。 恐怖的冲击力,让整架飞机发出一声痛苦的巨响! 机舱内,没系安全带的乘客被抛向半空。 行李舱盖,全部弹开,各种杂物暴雨般砸落。 紧接着,是机腹与水面的剧烈摩擦。 那不是柔软的河水。 在超高的相对速度下,河水就是水泥! “嘎吱——!!” 刺耳到极致的金属扭曲声,盖过了一切尖叫。 飞机左侧的引擎,在与水面的狂暴拍击中,被硬生生从机翼上撕裂、扯断! 那团燃烧的钢铁,翻滚着砸向后方机身,在经济舱侧壁上轰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浑浊的河水,立刻从那个窟窿疯狂倒灌! 飞机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在水面上侧滑,右侧机翼狠狠地犁进河岸的淤泥! “轰隆!” 整架飞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从中断裂! 后半段的经济舱,在巨大的惯性下,继续向前翻滚,最终四脚朝天地扣在水里,迅速下沉。 而顾亦安他们所在的机头和头等舱部分,则因为机翼的固定,奇迹般地稳住了。 长达十几秒的剧震和轰鸣后,世界骤然死寂。 只剩下河水汩汩涌入机舱的声音。 “都没事吧?” 顾亦安的声音响起。 “没……没事……” 陈清然颤抖着回答,江家三口也陆续回应。 顾亦安一把将顾小挽从座舱中拽出,直接背在背上。 “走!” 他一手拉住母亲,走向自动弹开的紧急出口。 浑浊的河水,已经淹到了小腿。 江小倩反应极快,拉着还在发愣的父母,紧跟在后。 “噗通!” 顾亦安第一个跳出机舱,冰冷的河水,瞬间淹到他的胸口。 他将母亲推向岸边,背着妹妹,回身看着同样跳下来的江家三口。 江父和江小倩一左一右,架着几乎吓瘫的江母,艰难地向岸边跋涉。 河水不深,但水流很急,脚下全是湿滑的淤泥。 顾亦安没有回头。 他没去看那截迅速没顶的机舱残骸,也没去听里面传出的哭喊求救。 他的目标,只有岸边。 六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他们挣扎着爬上满是淤泥的河岸。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陈清然和江家夫妇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顾亦安放下妹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就在这时,他瞳孔骤缩。 远处平静的河面上,被撕开几道迅捷的V字形波纹。 它们的目标,正是那截,还在不断冒出幸存者的飞机残骸。 不是一只。 是三只! 巨大的迫降声,终究是敲响了这片区域的开饭铃。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一个正在奋力向岸边游来的男人,身体突然一僵,下一秒,一道血泉从他背后喷涌而出。 一个狰狞的头颅从他身下探出,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血腥,瞬间染红了那片水域。 剩下的幸存者,发出了更绝望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岸边划水。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连滚带爬地冲到了他们脚下的岸边,她浑身湿透,满脸泥水,伸出颤抖的手,绝望地哀求。 “拉我一把!求求你,拉我一把!” 江小倩是个热心肠,她咬了咬牙,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拉。 “江小倩!” 顾亦安的暴喝如雷。 他甚至没看那个女人,一把攥住江小倩的手腕,将她狠狠向后一拽! 江小倩被拽得一个趔趄,惊愕地看向顾亦安。 顾亦安的视线,却死死盯着水里。 江小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正在从水中浮起的狰狞轮廓。 一双冰冷的竖瞳,穿透了十几米的距离,与她对视。 “跑!” 六个人,沿着河岸,开始了亡命奔逃。 “噗嗤!” 身后传来血肉被洞穿的声音。 顾亦安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求救的女人,被一只从水里探出的骨爪,从后心贯穿,高高举起,然后像一块破布般被甩开。 那个畸变体,一步,一步,踏上了河岸。 它抖落身上的水珠,甩掉爪尖的碎肉。 然后,它将那双毫无感情的竖瞳,死死锁定在了亡命奔逃的六道身影上。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地面上,他能跑赢。 可是他身边,是五个纯粹的普通人。 母亲。 妹妹。 江家三口。 他们,跑不掉。 第291章 血色抉择 顾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只畸变体,两只还在水中虐杀落水的幸存者,只有这一只上了岸。 顾亦安瞬间做出决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同类”的习性。 它们在陆地上的速度和力量同样恐怖,但自己有“三元基态”的加持,单对单,绝不会输。 更何况,他自己曾经就是G47。 这些生物的每一次攻击,每一个习惯,都烙印在他的基因里。 他追上江小倩。 “小倩!” 江小倩回头,满眼惊恐。 “背上小挽,继续跑!别停下!” 顾亦安将脚踝受伤的妹妹交给她。 江小倩接过顾小挽背起,一边狂奔一边问。 “你……” “走!” 顾亦安的吼声,不带一丝感情。 江小倩咬碎了牙,背着顾小挽,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陈清然和江家父母也拼了命地跟上。 顾亦安转过身,面向那只步步紧逼的畸变体。 他从腰间抽出了那柄从空警身上得来的手枪,拇指“咔哒”一声,顶开了保险。 远距离射击,只是浪费子弹。 他不退反进,迎着那头怪物冲了过去! 畸变体发出无声的咆哮,粗壮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抓下! 顾亦安身体压低,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侧身滑过。 利爪在他头顶几公分处落空,砸在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腥风扑面。 那条布满倒钩的骨尾,横扫而来。 这是他最熟悉的连招。 顾亦安甚至不用看,身体已经提前做出反应,猛地向后一跃,恰好让骨尾从脚下扫过。 就是现在! 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他双腿肌肉贲张,整个人弹出,竟然后发先至,直接绕到了畸变体的背后! 他一脚蹬在畸变体粗壮的大腿上,借力上翻,灵巧地跳上了它的后背。 畸变体开始疯狂地扭动、跳跃,试图将他甩下来。 但顾亦安的双腿,死死夹住它的脊背。 他将冰冷的枪口,重重抵在畸变体的后脑。 那里,是头骨与脊椎连接,最薄弱的地方。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枪响,被怪物的嘶吼与河水的喧嚣掩盖。 三发子弹,精准地从同一个弹孔贯入。 畸变体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疯狂的挣扎戛然而止。 轰然向前倒去,重重砸进泥水里,再没了声息。 三秒。 战斗结束。 顾亦安从尸体上跳下,看都没看一眼,转身追向远处家人的身影。 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催促他。 必须快! 河里那两只,随时可能解决掉水里的“开胃菜”,上岸来找“正餐”。 他很快追上了仍在亡命狂奔的五人。 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视线,已经锁定了百多米外,国道旁边一处农家院落。 院门前,停着一辆老旧的银灰色面包车。 车门敞开着,像是里面的人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准备逃亡。 顾亦安一阵风般掠过家人,直接冲向那辆车。 他一把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钥匙,还插在上面。 引擎,居然没有熄火! 他跳上车,一脚油门踩下,轮胎在泥地里疯狂打滑,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随即猛地向前窜出。 车子一个甩尾,停在了陈清然他们面前。 “上车!” 五人连滚带爬地挤了进去。 就在江海山关上车门的瞬间,院子里冲出来一对中年夫妻,男人指着车,跳着脚破口大骂。 顾亦安视若无睹。 方向盘打死,油门踩到底。 面包车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嘶吼,冲上了国道。 高速公路是不能指望了。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那里只会是全世界最长的停车场。 国道成了唯一的选择。 车身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剧烈颠簸,所有人都死死抓着身边能抓的东西。 车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 就在这时。 前方不远处的路中央,出现了三道人影。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几岁的孩子。 看到面包车,那个男人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路中间,拼命挥手。 “吱——!” 顾亦安猛地踩下刹车。 老旧的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两道黑色的痕迹,在距离男人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立刻冲到车窗边,脸上满是泪水和哀求。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拉上我们吧!孩子发烧了,城里全是怪物,我们只想活下去!” 妹妹顾小挽的眼中,立刻充满了不忍,她拉了拉顾亦安的衣角。 “哥……让他们上来吧,还有位置。” 江小倩也是一脸挣扎。 “亦安,你看那孩子……” 她一向热心肠,见死不救这种事,让她心里堵得慌。 只有陈清然。 她看了一眼窗外那对绝望的夫妻,又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冷硬的侧脸。 她很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如何选择,儿子比谁都清楚。 顾亦安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降下了车窗,将那把还带着硝烟味的手枪,对准了车窗外的男人和女人。 “让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寒冰般重击人心 “或者,死。” 那对夫妻脸上的哀求,瞬间凝固成了恐惧。 男人拉着妻子,踉跄着退到路边。 顾亦安收回枪,再次踩下油门,面包车从他们身边驶过,继续向前。 车厢内,气氛微妙到了极点。 顾小挽扭过头,嘴噘得老高,眼睛里全是委屈和不解。 江小倩也是脸色难看。 她想说什么,但看着顾亦安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明白。 车里明明还能挤下两个人,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酷。 顾亦安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们的表情,无声叹息。 妹妹涉世未深,还活在过去的道德准则里。 江小倩,仗义惯了,却没想过这仗义的代价。 这辆破面包车,载着六个成年人,引擎已经发出了吃力的呻吟。 刚才任何一秒的延误,都是对死亡的极度不尊重。 他没有选择直接压过去,已经是顾及到她们的感受了。 但是。 解释是苍白的。 有些道理,需要用更残酷的现实来教。 他需要一个机会,让她们自己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法则。 车子又颠簸着行驶了近两个小时。 车厢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老旧车身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和发动机越来越响的杂音。 顾亦安的视线,在前方昏暗的路况和仪表盘之间不断切换。 水温表的指针,正颤抖着逼近一百度的红色区域。 这辆面包车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感觉随时都会散架。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车没散架,但另一个致命的问题出现了。 油箱的指针,已经无限接近于零。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绝望时,路边再次出现了两个人影。 是一对老夫妻,六十岁上下的年纪。 虽然风尘仆仆,但身上的衣服料子很考究,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和之前那家人不同,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行李。 看到面包车,老两口没有冲撞,只是站在路边,对着车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摆了摆手。 一种有礼有节的求助。 这种姿态,更容易引人同情。 顾亦安一脚刹车急停。 江小倩和顾小挽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 老夫妻快步走过来,那位戴着眼镜的老先生,语气诚恳地敲了敲车窗。 “这位小同志,能不能行个方便,带我们老两口一程?” “我们……我们可以给钱,给一万块!”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沓整齐的钞票。 顾亦安没有看钱。 他转过头,看向副驾的江小倩,和后座的顾小挽。 “你们看。” 他指了指仪表盘上,已经快要躺平的油量表。 “这辆车,至少十五年车龄,现在油箱见底。” “如果再加两个人,一定会出现两个后果。” “第一,我们跑不到下一个加油站,就会熄火抛锚在路上。” “第二,这台老旧的发动机,会因为超载,直接闷缸报废。”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物理现象。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顾亦安的目光,在江小倩和顾小挽的脸上一一扫过。 “拉上他们两个,我们车里,就需要有两个人下去。” “现在,你们来选。” “让谁下去,换他们两个上来。” “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难题,被他血淋淋地,直接抛了出来。 江海山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前座的陈清然,在暗中拉了一下衣袖。 陈清然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看懂了。 这是儿子给两个善良过头的女孩,上的一堂现实课。 车厢内,一片死寂。 车窗外,是两位老人殷切期盼的目光。 车窗内,是两个女孩瞬间煞白的脸。 一个无解的死局,正悬在她们头顶。 第292章 法则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江小倩和顾小挽的心上。 顾小挽把头埋得更低,埋进了膝盖的阴影里。 她不敢看窗外。 那两双浑浊却又燃烧着最后希望的眼睛,会烫伤她的灵魂。 她更不敢去看车里任何一个人的脸。 她的小世界,在今天被一块块敲碎了。 机场的怪物,迫降的飞机,拦路的女人,现在又是这对无助的老人。 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尖叫:让他们上来!车里还能挤!走慢一点没关系! 另一个声音却冰冷地陈述事实:哥说得对,车会坏在半路,所有人,都得死。 她只能死死抱住自己,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 沉默,就是她的答案。 江小倩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节用力绷紧。 让她选? 怎么选? 可眼睁睁看着那对老人,被抛弃在随时可能出现怪物的荒野里,她做不到。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攥住了,一点点收紧,让她喘不过气。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顾亦安。 她想质问,想怒吼,想问他为什么能这么冷酷,为什么要把这么残忍的问题丢给她。 但当她的目光,触及顾亦安的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张脸上,没有冷酷,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一个她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顾亦安不是冷血,他只是……背负了所有人的重量。 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旧日幻梦中时,他已经独自一人,在新世界的丛林里,用刀和血,为他们劈开了一条路。 她,她们,才是他的累赘。 江小倩松开了紧咬的嘴唇,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渗出。 她抬起手,用手背擦掉。 然后,她迎着顾亦安的目光,轻声,却异常清晰地说。 “我明白了。” 顾亦安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不像一个笑容,更像一道伤疤。 他什么也没说,重新发动了汽车。 他甚至没有再看窗外那对老人一眼,直接踩下油门。 面包车发出一声哀鸣,从两位老人绝望的眼神旁,擦身而过。 车厢里,顾小挽的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 破面包,又挣扎了二十分钟。 发动机最后发出几声“咳、咳”的闷响,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然后,猛地一哆嗦。 这辆承载了太多抉择的面包车,彻底趴窝。 幸运的是,前方几百米外,已经能看到一个小镇的轮廓。 更幸运的是,在国道边上,他们看到了一个还在营业的小型加油站。 七八辆车,正歪歪扭扭地排着队。 末日降临,秩序崩塌,但对汽油的渴望,是刻在现代人骨子里的本能。 顾亦安停下脚步。 “江叔,你带她们沿着路往前走,不要停。” 他的声音很平静。 “小倩,你跟我来,我们去借一辆车。” “借”这个字,他咬得很轻,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江海山看着顾亦安,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点了下头。 “你们……小心。” 陈清然则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和旁边的江小倩,一句话没说,拉起顾小挽,沿着公路的另一侧向前走去。 顾亦安和小倩对视一眼,走向路的另一侧,目标明确——加油站。 他本可以自己动手,用最简单、最快捷的方式,拿枪,抢车,走人。 但他带上了江小倩。 有些课,要上完。 两人借着夜色和车辆的掩护,慢慢靠近。 加油站里,一片嘈杂。 几盏昏暗的应急灯,照着一张张焦躁不安的脸。 加油站老板,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一把扳手,正对着一个试图插队的司机破口大骂。 顾亦安的视线,快速扫过排队的车辆。 轿车,空间太小。 皮卡,后斗不安全。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辆黑色的七座SUV上。 车身很新,轮胎宽大,底盘扎实。 最关键的,它排在第二位,马上就能加满油。 驾驶座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摆弄着手机。 “就那辆。” 顾亦安对江小倩低语。 江小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有挣扎,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她压低声音,“价钱合适,咱就租。” 顾亦安看着她,“合不合适,你说了算。” 江小倩对他伸出肉乎乎的拳头,咧嘴一笑。 “我说合适,就合适。”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血与火的催化下,迅速形成。 就在这时,前面的车加完油,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那辆SUV缓缓上前。 男人熄了火,推开车门下车,准备去跟老板讨价还价。 “记住,” 顾亦安最后叮嘱。 “我一动手,你别管,直接上车,开车就走。我能追上。” “行。” 江小倩的回应,干脆利落。 两人借着一辆箱式货车的阴影,从车辆缝隙中穿过。 男人正站在加油机旁边,一手叉腰,一手掏出一沓现金,唾沫横飞地跟老板砍着价。 枪加满,加油员正要拔出。 顾亦安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男人身后。 然后,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男人后颈的衣领,将他向后狠狠一拽! “可算逮着你了!”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 “敢抢我的车!” 男人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回头看到顾亦安,瞬间火冒三丈。 “你他妈谁啊?找死是吧?!” 顾亦安的余光,已经看到江小倩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SUV的驾驶座一侧,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加油站的小卖部里,走出一男一女。 女人提着两袋面包,而跟在她身后的青年,手里提着一箱矿泉水。 那青年看到这边起了争执,二话不说,直接将矿泉水往地上一扔! 他从后腰里,掏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 “警察!都他妈别动!” 青年一声暴喝,枪口直指顾亦安。 “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但顾亦安的眼角已经瞥见,青年衣领下,刺目的纹身。 警察? 骗鬼呢。 几乎在青年掏枪的同一时间,江小倩那边,“咔哒”一声,拉开了车门! “臭婊子!” 青年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刚刚坐进驾驶座的江小倩! 电光火石之间! 顾亦安动了! 他提着男人的衣领,猛地向前一推! 男人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双脚离地,像个沙袋一样,被顾亦安硬生生横移了半米! 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枪口和江小倩之间! “砰!” 沉闷的枪声响起!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肩膀处爆开一团血花! “走!” 顾亦安一声暴喝。 江小倩在枪声的惊骇中,反应过来,拧动了还未拔下的钥匙。 引擎轰鸣! 她想也不想,一脚油门踩到底! 与此同时,顾亦安手臂肌肉坟起,单手将惨叫的男人当成武器,朝着扑过来的青年狠狠砸了过去! “砰!” 青年被砸得倒飞出去,手枪脱手,重重摔在地上。 SUV的轮胎,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车身猛地向前窜出! 后面,那个女人扑到中枪的男人身边,发出凄厉的哭喊。 青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手枪,对着已经冲出加油站的SUV疯狂地扣动扳机。 “砰!砰!” 子弹打在车尾,溅起几点火星。 但车子已经拐上了国道,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国道上。 SUV风驰电掣。 江小倩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胸口剧烈地起伏。 刚才那一幕,不断在她脑中回放。 枪声,血花,顾亦安那声暴喝。 那人死了吗? 可如果不是她去抢车…… “开稳点。”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江小倩猛地一激灵,侧头看去。 顾亦安不知何时已经追上飞驰的汽车,拉开副驾车门,利落地坐了进来。 江小倩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 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顾亦安看向悬挂在后视镜上的物件。 那是一个亚克力相片挂件。 照片里,一对老年夫妇慈祥地笑着,身后站着一个窈窕的女子。 而那对老夫妇。 正是最初在路边,衣着考究,却没有任何行李,想用一万元搭车的老夫妇! ......... 接上其他人后,SUV一路向西。 顾亦安和江小倩轮流驾驶,车子在夜色中狂奔了六个小时,几乎没有停歇。 窗外的景物,早已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深山。 国道已到尽头,他们不得不冒险驶上高速公路。 起初,高速上的车流还不算拥挤。 但就在前方一处隧道的入口处,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望不到尽头。 车流彻底停滞。 前面是密密麻麻的车辆,后方也很快被涌上来的车堵死,退路断绝。 他们被困在了这钢铁洪流之中。 顾亦安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车龙,眉头紧锁。 他选择一路向西,本以为那是人烟稀少的方向。 可眼前的景象,却与他的预想完全相悖。 自己的这个决定,真的对吗? 第293章 开路 “怎么办?” 江小倩发颤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死寂。 车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顾亦安身上。 他是这支临时队伍的绝对核心,是唯一的希望。 顾亦安眉头紧锁。 他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种方案在脑海中闪过、推演、然后被一一否决。 强行冲撞?不可能。 这辆SUV不是坦克,撞不开几辆车就会报废。 弃车徒步?更不行。 带着五个普通人,其中还有一个脚踝受伤的妹妹,在危机四伏的野外徒步,无异于自杀。 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给邱城打电话。 这是目前看来,最快、最有效,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以他所展现出的价值。 一个电话,军方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直接派遣武装直升机前来接应。 在宗世华的庇护下,母亲、妹妹、江小倩一家,都会得到绝对的安全。 这是最优解。 顾亦安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江小倩。 “用你的手机。” 他的声音很平静。 江小倩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了过来。 顾亦安接过手机,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屏幕。 屏幕亮起。 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 手机的锁屏壁纸,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个近三米高、浑身筋肉虬结的怪物,正蜷缩在一张华丽的鎏金沙发上。 那怪物没有皮肤,竖瞳冰冷,却以一种孤独又脆弱的姿态,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是G47。 是他。 是他在天眼工作室内,最绝望、最无助的那个瞬间。 那段生命只剩下不足一个月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江小倩……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壁纸。 他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解锁密码,0723。” 他还没开口问,江小倩的声音就低低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复杂情绪。 “是……是它出现的那天,也是它消失的那天。” “我以为,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亦安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他想起了那时的绝望,比现在更深,更沉。 可他还是挺过来了。 现在遇到这点困难,就要去求助宗世华吗? 求助的代价是什么? 宗世华早已不是单纯的夏国军方高层,他现在是某种意义上的军阀。 他的手段,会比创界仁慈吗? 宗世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当成棋子,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在某次任务中犯了错。 母亲、妹妹、江小倩……随时会有一个人被拎出来,用最残酷的方式杀死,用来警告他。 不。 他绝不能再将自己的命运,和家人的性命,交到任何人手上。 永远不要受制于人。 前路已断,那就自己开一条路! 顾亦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按下“0723”。 屏幕解锁。 他没有去翻找通讯录,而是直接打开了地图软件。 屏幕上,代表他们位置的蓝色光点,被困在一条红色的拥堵路线上。 他将地图不断放大、放大,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出路。 高速公路两侧,是连绵的深山。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高速公路的外侧,与他们只隔着一道护栏和一条深沟的地方,有一条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线条,蜿蜒着伸向山林深处。 一条通往山村的土路。 顾亦安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车窗外的厚重护栏。 那是专为防止车辆冲出高速,而设计的防撞护栏,由粗大的钢板和螺栓固定,坚固无比。 护栏之外,是一道约莫十几米宽、五六米深的排水沟,沟的另一侧,则是一个陡峭的斜坡,斜坡顶上,就是那条救命的土路。 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计算。 车身重量、发动机扭矩、轮胎抓地力、沟渠的宽度、斜坡的角度、土壤的松软程度…… 无数信息在脑中交织,最终形成一个惊心动魄的方案。 从沟里冲过去,走小路。 他将手机还给江小倩,然后从腰间拔出手枪,塞进了江小倩的手里。 “在车里等我。”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如果有人想抢车,别废话,直接开枪。” 江小倩看着手里的枪,手心瞬间冒汗。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顾亦安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好。” 顾亦安推开车门,下了车。 高速公路上,所有人都被困在车里,焦躁地等待着。 一些人已经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脸上写满了绝望。 顾亦安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周围几辆车里人的注意。 “嘿!哥们儿,想干嘛去啊?前面都堵死了!” 一个探出车窗的青年不怀好意地喊道,眼神在他身上下打量。 顾亦安没有理会,径直走到高速护栏边。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护栏的连接处。 厚重的钢板,由数根碗口粗的螺栓,死死固定在水泥桩上。 他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呼吸。 右脚后撤半步,身体微微下沉。 动势,七级蓄力! 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汇聚于右脚!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他一脚,精准地踹在了其中一根螺栓的根部! 那根由特种钢材打造的螺栓,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肉眼可见地弯曲变形! 周围车辆里的人,全都看傻了。 “我操!那小子干嘛呢?” “他想把护栏拆了?疯了吧!” “这力气……是人吗?” 议论声四起。 顾亦安充耳不闻。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 第二脚! “咚!” “咔嚓!” 螺栓应声而断!连接处彻底松动。 如法炮制,又是两脚,踹断了另一侧的螺栓。 接着,他双手抓住护栏断裂的边缘,双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 “喝!” 伴随着一声低吼,他全身的力量爆发。 “嘎——吱——”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在寂静的高速上显得格外清晰。 那块重达数百斤的厚重钢板,竟被他硬生生向外掰开,形成了一个足够SUV通过的豁口!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人类力量的认知。 “神仙……神仙下凡了?”一个司机喃喃自语。 但震惊过后,是更多的疑惑。 “他掰开护栏干什么?” “下面是那么深的沟,车开下去,不就成了铁棺材?” “这人脑子有问题吧?力气再大有什么用。” 顾亦安没有理会那些愚蠢的议论。 他回到车上,对江小倩说:“下车,去副驾。” 江小倩二话不说,立刻换了位置。 顾亦安坐进驾驶座,深吸一口气,对车里已经惊呆了的众人说。 “坐稳了。” 他的大脑,再次对那条疯狂的路线,进行最后的推演。 缓缓踩下油门。 在无数道震惊、疑惑、甚至嘲讽的目光注视下,顾亦安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 SUV发出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开始在凝固的车流中强行挪动。 “砰!” 他毫不犹豫地撞开左前方,一辆小轿车的车尾,在刺耳的警报声和车主的惊呼中,硬生生挤出一条通路。 车身与旁边的车辆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置若罔闻,油门和方向盘配合得精准无比,以一种蛮横却又充满技巧的方式,将SUV稳稳地开到了那个豁口前。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中,黑色的车头,一寸一寸地,探出了高速公路的坚实边缘,悬在了深沟之上。 下面,是漆黑的深沟。 顾亦安没有丝毫犹豫,松开了刹车。 车子,开始下坠! 车内,陈清然和顾小挽发出一声惊呼,江海山夫妇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借助这股惯性,车子在沟底向前滑行。 就在车速即将降至零点,车头即将撞上对面斜坡的瞬间。 SUV的前轮,重重地砸在排水沟的底部,整个车身剧烈一震! 顾亦安猛地将方向盘向右打死,同时,一脚油门踩到底! 引擎发出一阵愤怒的咆哮! 轮胎在湿滑的泥土里疯狂打滑,溅起大片的泥浆! 车身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沿着斜坡的侧面,向上冲去! 整个车身几乎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右侧的车轮甚至已经悬空! 车内的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所有人都死死抓着身边的一切,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第294章 黄立启 车轮在湿滑的泥土里空转,发出刺耳的嘶鸣。 SUV的车身,以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倾斜着,右侧悬空,左侧轮胎死死抵在斜坡上,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车头已经探上了土路,但沉重的车尾,仍陷在半坡。 就差那么一点。 车内,除了顾亦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顾小挽的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副驾驶的车门被猛地推开。 江小倩解开了安全带。 她那丰腴却异常灵活的身躯,瞬间就钻了出去。 她一言不发,绕到车尾,双脚狠狠踩进烂泥里,下盘稳得像生了根。 下一秒,她将肩膀,死死抵在了后保险杠上。 “嘿!” 一声低沉的叱喝,从她喉咙深处迸发! 江小倩二百斤体重所蕴含的全部力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 她的脸憋得通红,全身的力量都通过肩膀,传递到这辆数吨重的钢铁怪物上。 高速公路上,那些原本还在嘲讽、看热闹的司机们,此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操……这,这娘们儿什么情况?” “这胖妞……有点东西啊!带劲啊!”一个司机忍不住怪叫了一声。 奇迹发生了。 在江小倩的蛮力推动下,SUV沉重的车尾,竟真的被硬生生向上顶起了一寸! 驾驶座上,顾亦安的眼神骤然亮起。 就是现在! 他脚下的油门再次踩到底。 引擎发出震耳的咆哮,空转的后轮在这一瞬间,终于重新咬住了地面! “轰——” SUV猛地向前一窜。 车尾带着大片的泥浆甩出,整辆车“哐当”一声巨响,四轮着地,稳稳地落在了那条救命的土路上。 江小倩被巨大的惯性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整个人被甩出的泥浆糊了一身,从头到脚,活像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泥人。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拉开车门,带着一身的泥泞,一屁股坐回副驾驶。 座位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走!” 顾亦安没有片刻停留,驾驶着SUV,沿着这条狭窄崎岖的土路,小心翼翼地向前驶去。 车厢里,所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就在这时,车后的山坡下,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顾亦安看了一眼后视镜。 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似乎是受到了他们的启发,也学着样子从那个豁口冲了下来。 车头刚下到沟底,就因为角度错误,一头扎进了对面的斜坡,车身死死卡在了排水沟里,动弹不得。 车主在里面疯狂地踩着油门,只换来轮胎无力的空转。 顾亦安收回目光。 这种愚蠢的模仿,只会带来死亡。 然而,紧接着,又一辆黑色的普拉多越野车,从豁口处呼啸而出。 它没有减速,反而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悍然冲下斜坡! 车身在冲出高速的瞬间,短暂腾空! 下一秒,那辆普拉多的前轮,竟不偏不倚,狠狠地压在了那辆丰田轿车的车顶上!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 普拉多竟将那辆丰田轿车,当成了垫脚石和跳板! 整个车身借着这股力量再次腾空,以前轮着地的方式,凶狠地撞上斜坡。 司机猛踩油门,强悍的引擎咆哮着,车辆硬生生爬了上来,最终“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土路上! 那辆可怜的丰田轿车,车顶被压得彻底塌陷,车窗玻璃尽碎,彻底变成了一块废铁。 车里的人,生死不知。 普拉多在土路上稳住车身,随后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顾亦安的SUV后面。 顾亦安的瞳孔一缩。 这个开车的,是高手。 能在电光火石间做出如此精准、冷血的判断,利用前车当垫脚石……这份冷静和狠辣,绝非普通人。 他没有加速甩开。 这条土路狭窄难行,开快了反而危险。 他只是通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后面那辆车。 驾驶座上,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神情沉稳。 副驾驶坐着一个女人,看起来是他的妻子。 后排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的轮廓。 一家四口。 顾亦安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继续向前开。 夜色愈发深沉。 土路两旁,偶尔能看到几户,亮着零星灯火的农家院落。 山村的信息似乎有些闭塞,外面的混乱还未完全波及此地。 但大多数房子都黑着灯,想必那些消息灵通的年轻人,已经提前逃难,只剩下一些走不了的留守老人。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着。 后面那辆普拉多,始终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种被人窥伺的感觉,让顾亦安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油表的指针,已经逼近红线。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镇的轮廓。 镇子不大,黑漆漆的,只有几处微弱的灯光。 顾亦安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怎么了?”江小倩问道。 “没油了,我得想办法搞点油。” 顾亦安看着后视镜。 “而且,后面那个跟屁虫,有点烦。” 他打算让普拉多先过去。 总被人这么盯着,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极不舒服。 等对方走后,他再进镇子,用自己的方式“借”点汽油。 SUV停下,后面的普拉多也跟着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径直朝着顾亦安的车走来。 顾亦安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身形笔挺地站在车旁,目光冷冽地锁定了那个正在走近的中年男人,浑身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车门几乎同时打开。 江海山和江小倩,也跟着下了车。 两人眼神同样充满了警惕,紧紧盯着来人。 男人在距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歉意的微笑。 他举起双手,掌心向前,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朋友,别误会。” “我只是想过来道个谢。谢谢你,找到了这条路。” 他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很有教养。 顾亦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男人似乎也看出了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目光扫过他身后同样警惕的江小倩和江海山,最后重新落在顾亦安身上。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顾亦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示意江小倩他们留在原地。 他跟着男人走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距离。 “我叫黄立启。” 男人主动伸出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用一种别有深意的语气补充道。 “创界科技,初级觉醒者。” 顾亦安伸向对方的手,在半空中骤然停住。 第295章 摇篮公社 夜风吹过,路边大树的影子,鬼影般幢幢晃动。 顾亦安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黄立启像是没察觉到这瞬间的冰冷,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算维持着。 “看来,朋友对我,或者说对创界,没什么好感。” 他自己找了个台阶,收回了手,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顾亦安不说话。 他的大脑正在以超高速运转。 黄立启,这个名字,陌生的。 初级觉醒者,这个等级,代表着力量、速度、反应能力远超常人,但仍在可以理解的范畴内。 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他自报家门的目的? 试探?还是求援? 黄立启见他不语,脸上的苦笑更浓了几分。 “朋友,你不用这么戒备。” “如果我是来抓你回去的,就不会是一个人,更不会带着我的家人。” 他的目光,越过顾亦安的肩膀,望向他身后那辆SUV。 “你那一脚,踹断防撞护栏的钢制螺栓。” “这种力量,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我当时就断定,你跟我,是同类。”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 “创界科技,就像一个巨大的蚁巢。” “所有觉醒者,都是工蚁。我们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却也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 “我们的家人,就是套在脖子上的项圈。” “创界通过他们,牢牢控制着我们,让我们为他们卖命,去执行那些九死一生的任务。” “而宗世华那边的觉醒者,更惨。” “他们像是被圈养的獒犬,管制更严,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所以,你带着家人,如此坚决地向西逃亡,我猜,你也是从创界那个蚁巢里,侥幸爬出来的。” 黄立启的每一句话,都像经过了精心的编排。 有事实,有推断,有共情。 顾亦安的眼角余光,瞥过黄立启那辆普拉多。 车窗里,一个女人的脸贴在玻璃上,正担忧地望着这边。 后座的老人和孩子,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 他在分析黄立启话里的信息。 条理清晰,逻辑自洽。 他说的,基本符合自己对创界和宗世华的认知。 这让黄立启的可信度,提升了几分。 但顾亦安依旧沉默。 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语言,是最廉价的武器。 黄立启似乎习惯了他的沉默,继续抛出自己的筹码。 “我这次逃出来,策划了很久。” “我只是创界夏国区一个小部门的执行策划,负责一些外部事务,能接触到的情报有限。” “我知道,这样逃亡不是办法,世界太大了,我们能躲到哪里去?” “所以,我的目标很明确。去西洲。” “那里地广人稀,崇山峻岭,是天然的屏障。” “更重要的是,我从一些零碎的情报中得知,有一个地方,一个由最早从创界逃脱的觉醒者们,建立的庇护所。” 黄立启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透出一丝灼热。 “那个地方,叫摇篮公社。” 摇篮公社。 四个字,第一次撞入顾亦安的耳中。 “公社?” 顾亦安终于开口,惜字如金。 “对,一个据说人人平等,互帮互助的小社会。” 黄立启的眼神更亮了。 “一个真正能让我们和家人,安全活下去的地方。” “在哪?”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 黄立启坦然地摊开手。 “创界一直在找它,也派出了不止一波觉醒者去清剿,但派出去的人,都有去无回。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摇篮的实力。” “不过,我截获了一条加密情报。” “在西洲的赤铜镇,有摇篮的一个外围联络点。” 他说摇篮两个字的时候,发音很奇怪,像是某种暗语或者口令。 顾亦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一个不知道具体位置的传说之地,一个只存在于情报里的联络点。 这听起来,更像一个为叛逃者精心布置的坟墓。 “你为什么敢去?”顾亦安问出了关键。 黄立启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SUV微弱的灯光。 “因为我分析过所有失败的案例。” “创界派去的,都是孤身一人的战斗人员,他们的目的是渗透和破坏。” “而摇篮有一套自己的甄别机制,能够分辨投靠者是否真心。” “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车, “我带着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我七岁的儿子。” “我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不是去执行任务,我是去投奔,去寻求庇护。” “相信,他们会接纳我。”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到顾亦安身上,带着一种郑重的邀请。 “朋友,你的实力远在我之上。” “独自一人,或许你能活得很好。但你也有家人。” “我们目标一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一起去,如何?” 顾亦安看着他。 黄立启的眼神里,有渴望,有孤注一掷的疯狂,也有一个男人为家庭寻求出路的决绝。 这不像是伪装。 顾亦安的大脑完成了最后的评估。 一、一个由逃亡觉醒者组成的组织,合情合理。 黄立启所言,大概率是真的。 二、对方只是初级觉醒者,就算有异心,自己也完全有能力在瞬息之间将他格杀。 风险,可控。 三、摇篮公社。 这个地方,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后方,来安置母亲妹妹以及江家三口。 一个不受宗世华和创界控制的地方。 这个险,值得冒。 “好。” 顾亦安只说了一个字。 黄立启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太好了!我车上有备用汽油,我们先加油。”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普拉多,很快,他的妻子也从车上下来,两人合力从后备箱里抬出一个二十升的油桶。 顾亦安没有动,江小倩和江海山则主动上前帮忙。 借着加油的工夫,顾亦安看清了黄立启的家人。 他的妻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眉眼间带着倦容,但动作麻利。 他的母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沉默地坐在后排,怀里抱着一个睡着了的男孩。 确实是一家四口在逃难。 汽油加好,两辆车重新发动。 顾亦安的SUV在前,黄立启的普拉多在后,像两只黑夜中的甲虫,驶离了国道,一头扎进了更深、更黑的盘山土路之中。 前路漫漫,通往的究竟是摇篮,还是坟墓? 谁也不知道。 车厢里,气氛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哥,那个人……是好人吗?”顾小挽小声地问。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怯意。 “不知道。” 顾亦安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紧跟的车灯, “但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江小倩坐在副驾驶,没有回头。 她只是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开的黑暗,低声说了一句。 “他看你的眼神,有点怕你。” 顾亦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怕就对了。”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每一个人都在沉默中,消化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陈清然始终一言不发。 她只是时不时会侧头,看看身边的女儿,又看看驾驶座上,儿子那年轻却无比沉稳的侧脸。 她的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心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骄傲。 她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棵,能为所有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不知行驶了多久,当所有人都昏昏欲睡时,开车的顾亦安,瞳孔猛地一缩。 他减慢了车速。 “怎么了?”江小倩立刻警觉起来。 “前面,有东西。” 车灯的尽头,山路的转角处,横着几棵被砍断的大树,粗暴地组成了一个路障。 路障旁,几个黑影晃动。 手里拿着的东西,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射出金属和木头交杂的光。 不是怪物。 是人。 第296章 死镇 “坐着,别动。” 顾亦安低声说完,推门下车。 夜风吹来,带着山林特有的潮湿气息。 他站定在车头,目光穿过车灯的强光,落在那粗糙的路障和后面晃动的人影上。 普拉多的车门也开了,黄立启快步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 “看来,咱们遇到坐地收钱的了。” 黄立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车灯光。 前方的一切,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十几个身影,男女老少,装备五花八门。 锈迹斑斑的铁棍,豁口的菜刀,削尖的木棒,甚至还有人扛着农用的锄头。 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壮汉,手里拎着一把开山刀,刀刃在光照下晃动着。 他眼神凶悍,上下打量着顾亦安和黄立启,像是在评估猎物的斤两。 这群人,显然是附近的村民。 有愣头青一样的年轻人,眼神里透着一股初生牛犊的狠劲。 有麻木的中年人,脸上刻着被世道磨平的沧桑。 甚至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扎着马尾,紧攥着一根粗木棍,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模仿来的凶狠。 在秩序崩坏的夜晚。 他们选择用最原始的方式,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黄立启侧过头,压低声音。 “我左,你右?” 顾亦安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黄立启动了。 他速度极快,主动迎向了路障左侧的那群人。 顾亦安没有立刻动手。 他的视线,锁定了黄立启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黄立启冲入人群,手掌张开,掌沿厚实的肌肉,成了他最好的武器。 他没有攻击那些人的要害,而是精准地劈砍在他们脖颈侧下方的位置。 “砰!” 一个挥舞着铁棍的青年,还没看清黄立启的动作,就觉得脖子一麻,眼前一黑,软软地瘫了下去。 黄立启的动作不停,手起掌落,干净利落。 他的目标明确,只求制服,不伤性命。 轮到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时。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手上的力道轻了许多。 一掌下去,女孩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木棍脱手,人却没晕。 她愣在原地,被吓得忘了尖叫。 黄立启眉头一皱,反手又是一掌,这次力道恰到好处,女孩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顾亦安的脑中,瞬间完成了对这个人的评估。 黄立启,不是个滥杀的人。 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他心里依然存着一分善良。 就在黄立启准备解决第六个人时,顾亦安也动了。 他的动作,比黄立启更快,更直接,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后发,却先至。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切入路障右侧。 五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从眼前掠过。 然后,他们的意识便堕入了黑暗。 顾亦安的手法和黄立启相似,用的也是手刀,但他的精准度和力量控制,明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每一击都恰好在对方昏厥的临界点,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当黄立启放倒最后一个目标时,顾亦安已经站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那络腮胡的大汉,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挥出自己手中的开山刀,就步了同伴的后尘。 转瞬之间,喧嚣与对峙便已终结。 一地倒下的人影,让四周重归死寂。 黄立启看着顾亦安,眼神彻底变了。 他知道顾亦安很强,至少是中级觉醒者。 但他从未想过,等级的差距,会是一道如此深不见底的天堑。 那不是简单的速度与力量的叠加,而是一种质的碾压。 自己解决六个人,还需要一个接一个地动手。 而顾亦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让另外六个人失去了意识。 这种绝对的实力,让他感到一阵无力,和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走上前,和顾亦安一起,将昏倒的村民拖到路边草丛。 做完这一切,两人将那些拦路的障碍搬开。 “这边好像有他们囤的东西。” 黄立启指了指路障后方,一个用油布盖着的草垛。 掀开油布,下面码着不少物资,几桶汽油,几箱方便面,还有一些罐头和饼干。 “咱们的油不多了,食物也需要补充。”黄立启看向顾亦安。 顾亦安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拎起一桶汽油,又拿了两箱方便面和一些罐头。 他只拿了一部分。 黄立启会意,也拿了差不多数量的物资。 给这些想打劫的人留条活路,这既是警告,也是一种无声的规则。 物资搬上车,没有再多做停留,发动汽车,继续向前。 车轮碾过崎岖的土路,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车厢里,气氛有些凝重。 “哥,刚刚……”顾小挽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事了。” 顾亦安打断了她的话,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妹妹苍白的脸。 “睡吧,几天就到了。” 江小倩从副驾驶回头,给了顾小挽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知道顾亦安的手段,但亲眼看到他如此利落地解决掉十多个人,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震动。 那不是杀戮,但那种对力量的绝对掌控。 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和一丝隐秘的担忧。 汽车在夜色中穿行,车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再问什么。 他们选择无条件地相信。 ....... 接下来的七天,旅途出乎意料的平静。 奇怪的是,他们这一路向西,竟然再也没有见过畸变体的踪影。 反倒是想发横财的人,遇到了好几拨。 有开着皮卡,拿着猎枪,自称“道路清障队”要收过路费的。 有在必经的桥梁上设置路障,想用几袋大米换女人的。 还有装成可怜的难民,想骗他们停车,然后一拥而上抢车的。 但无一例外,这些心怀叵测之徒,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顾亦安和黄立启联手“清理”干净了。 几次下来,他们不仅没吃亏,反而“缴获”了不少物资。 食物和汽油的烦恼,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江小倩开玩笑说:“这哪是逃难啊,简直是移动的零元购超市。” 一句话,让压抑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个家庭也渐渐熟络起来。 停车休息时。 陈清然、江母和黄立启的妻子周敏,三个女人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 从抱怨这该死的世道,到分享各自的拿手菜,再到担心孩子们的未来..... 她们的谈话,让这趟亡命之旅,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黄立启七岁的儿子黄乐乐,是个自来熟的小家伙。 他彻底被又高又壮,说话还好听的江小倩,还有漂亮文静的顾小挽给迷住了。 他不再黏着自己的爸妈,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在两个女孩身边打转。 “小倩姐姐,你力气那么大,是不是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 “小挽姐姐,你的脚还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小家伙童言无忌,常常把顾小挽和江小倩逗得哈哈大笑,连带着车厢里的气氛,都变得活跃起来。 到后来,黄乐乐干脆赖在了顾亦安的SUV上,死活不肯回自己家的车。 黄立启夫妇看着儿子,在另一辆车上找到了快乐,脸上也露出了宠溺又无奈的笑容,只是嘱咐他要听话,别给哥哥姐姐添麻烦。 旅途不再那么枯燥。 这天下午,当SUV翻过一个山头,一片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眼前。 顾亦安将车稳稳停在山坡上。 后方的车也跟了上来,停在旁边。 两人几乎同时推门下车,山间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黄立启走到顾亦安身侧,抬手指着谷地中心那片灰色的轮廓。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路途的疲惫。 “到了。” “前面,就是赤铜镇。” 两人沉默地并肩站着,一同望向那座静卧在山谷中的小镇。 远处的镇子,规模不小。 一排排红顶的房屋,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主干道宽阔,街道纵横交错,看得出曾经是个繁华的西部重镇。 可现在,它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没有任何人影,没有任何车辆移动,甚至连一丝炊烟都没有。 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两辆车缓缓驶入镇子的主干道。 街道上空无一人,到处是随意丢弃的杂物,和被风吹起的垃圾。 很多店铺的门都大敞着。 里面的货物散落一地,却没有人去拿。 两辆车并排停在空旷的街道中央。 所有人都下了车,站在这死寂的镇子里,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看来……我们来晚了。” 黄立启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充满生机的小镇,而不是这样一座空城。 绝望,开始在他心里蔓延。 顾亦安却没有理会他的沮丧。 他走到路边,蹲下身,手指轻轻捻起一撮地上的灰尘。 那不是普通的灰尘。 在指尖捻开,那是一种极细的、带着诡异质感的灰色粉末。 基因崩解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扫过街道两旁的建筑。 一栋二层小楼的窗户上,有一个不规则的破洞,边缘是向外翻开的玻璃碎片。 那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撞开的。 顾亦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们没有来晚。”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他指了指那个破洞的窗户。 “如果来早了,正好能赶上它们的……自助餐。” 第297章 窥探 黄立启的脸色很难看。 他顺着顾亦安的手指望去,那个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大嘴,诉说着某种不祥。 顾亦安的目光,掠过空旷的街道。 “整个镇子,被清理过一遍了。”他低声说。 那些散落的货物,敞开的店门,都在无声地印证着他的话。 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浩劫。 基因崩解后形成的灰色粉末,覆盖了整个地面,只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 一场针对全镇居民的、无差别的血清融合。 谁也不知道,这片死寂之下,究竟催生了多少头畸变体。 “如果……一个活人都没留下……” 黄立启的声音发干。 “那联络点……” 他不敢想下去。 如果联络点也被一锅端了,那他拖家带口,横跨半个夏国,赌上一切奔赴于此,又算什么? 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顾亦安没有回答他这份绝望,反问道:“你得到的情报,怎么描述这个联络点?” 黄立启怔了一下,立刻开始回忆。 “情报很模糊,藏在一份任务报告的附件里,只提了一句。” “说赤铜镇有一个外围据点,是为走投无路的觉醒者准备的。” 他努力挖掘着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描述据点的用词很奇怪,说那是一个金木交错,碎铁重鸣的地方。” “还说,联络人是一位以塑形为生的匠人。” 金木交错,碎铁重鸣,塑形为生的匠人。 黄立启还在咀嚼这几个字眼,试图破解其中的深意。 顾亦安已经转身,走向SUV。 “上车。” “去哪?” “找镇上的五金店。” 顾亦安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黄立启站在原地,脑子只转了一瞬,便豁然开朗。 赤铜镇,镇名带金。 五金店,既有金属,也有带木柄的工具,这便是“金木交错”。 敲打锻造,是为“碎铁重鸣”。 而五金店老板,修理、制作各种工具,称之为“以塑形为生”的匠人,合情合理。 最直接,最朴素的解释,往往就是真相。 他不禁失笑,自己竟然被这几句故弄玄虚的话给困住了。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只用了几秒钟,就洞穿了谜底。 这种思维上的碾压,远比力量上的差距,更让人感到无力。 他不再多言,迅速回到自己的车上。 两辆车再次启动,在死城里缓缓穿行。 街道两旁的景象,比入口处更加狼藉。 店铺的玻璃门碎裂,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粉尘。 没有尸体。 一具都没有。 无论是人类的,还是畸变体的。 这让整个镇子,显得愈发诡异。 车子在镇中心的位置,找到了一家名为“赤铜五金”的店铺。 与其他门户大开的店铺不同,这家店的卷帘门,完好无损地拉着。 门上,甚至还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 在这座可以随意拾荒的空城里,这把锁,就是最明确的信号。 顾亦安停下车。 黄立启也跟了过来,看着那把锁,眼神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看来就是这里了。” 顾亦安没说话,走上前,抬脚。 “砰!”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街道上炸开,回音刺耳。 那扇坚固的卷帘门,被他踹得向内深深凹陷,锁头应声而断。 他伸手将变形的门拉开,一股混杂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很暗。 黄立启打开手机电筒,光束照了进去。 空空如也。 连地面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灰尘。 但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正常。 “像是提前转移了。”黄立启得出结论。 顾亦安径直走进了店铺后面的生活区。 那是一个很小的隔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厨房。 和前面一样,这里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床上只剩光秃秃的床板,连厨房的灶台,都擦得能反光。 这是一个极度谨慎,甚至有洁癖的人。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一寸一寸地扫过。 越是刻意地抹除痕迹,就越会留下无法掩盖的破绽。 人只要活着,就会与世界产生联系,呼吸、接触、移动,都会留下信息。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张木板床上。 走过去,伸手,将床板整个掀开。 床板之下,空无一物。 但在床头与墙壁连接的缝隙里,有一些微不可见的毛絮和尘埃。 顾亦安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片尘埃中,轻轻捻过。 几根极细的、花白的头发,黏在了他的指尖。 就是这个了。 他将那十几根头发捏起,小心地在指尖揉成一小团。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 “今天,我们在镇上休整。” 他指了指五金店旁边,一家三层楼的招待所。 “这里被扫荡过,就像被大火烧过的森林,短时间内,不会有第二波袭击。” “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黄立启点头同意。 安顿好家人后,众人在招待所一楼,找到几个干净的房间,床单被褥都是新的。 简单吃了些东西,旅途的疲惫感涌上来,众人很快便各自回房休息。 顾亦安没有进房间。 他从大堂里拖了一把躺椅,放在走廊的尽头,正对着楼梯口。 然后,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黄立启走过来,低声问:“我守下半夜?” “不用。” 顾亦安睁开眼,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你去休息,有事我会叫你。”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掌心里,正静静地握着那一小团花白的头发。 一场漫长的、单方面的窥探,即将开始。 死寂的镇子里,只有风穿过空旷街道的呜咽。 招待所的走廊上,顾亦安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的脑海中,一条金色轨迹,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牢牢锁定了一个方向。 感官链接。 视野陡然切换。 一个农家小院,院里种着几畦青菜,旁边搭着瓜架。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角落挂着的五六个鸟笼,几只麻雀正在跳动。 视野的主人,正坐在院中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刻刀,在一块木头上雕刻着什么。 一派悠闲,与世无争。 十秒时间,链接断开。 顾亦安没有动,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那副农家小院的悠闲景象,处处透着古怪。 一个真正的农人,不会有那样闲适自得、与世隔绝的神态。 这种刻意营造的普通,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更关键的是,那个人在雕刻木头。 “以塑形为生”,线索在这里对上了。 联络人,应该就是他。 但光是找到人还不够。 黄立启关于“摇篮公社”的说法,是真是假,还需要通过这人来印证。 顾亦安继续躺着,耐心地等待下一次链接。 半小时后。 他再次催动了能力。 链接成功。 视野的主人,依旧坐在院中,悠闲地雕刻着木头。 断开。 又一个小时。 链接。 视野的主人,开始给麻雀添食。 断开。 细密的冷汗,从顾亦安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他的脸色是一种失去生命力的灰白。 每一次链接,都像将他的精神,强行拉扯成一根细丝,跨越无法想象的距离。 天,黑了。 视野的主人吃过晚饭,早早躺下。 顾亦安的意识,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他必须等。 天,蒙蒙亮。 江小倩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看到顾亦安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躺在椅子上。 她走过去,蹲下身,目光落在他干裂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亦安,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 顾亦安睁开眼,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但眼球上爬满的血丝出卖了他。 那份倦意,根本无法掩盖。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 陈清然端来一杯热水,递给儿子,眼神里的担忧藏不住。 黄立启一家也走了出来,看到顾亦安的样子。 他心里那份莫名的信任,又加深了一分。 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在无的放矢。 “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黄立启还是忍不住问了,目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西边的群山,那里才是他心中的目的地。 “你可以走。” 顾亦安喝了一口热水,声音平静。 “信我,就等。” 黄立启不说话了,他选择信。 上午九点。 顾亦安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链接。 他的大脑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断开链接,都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了一层。 但他必须坚持。 再一次链接! 视野里的老头忙完农活,又坐在马扎上,呆呆地看着鸟笼。 就在顾亦安的精神力即将耗尽,链接即将断开的最后一秒。 院门,被推开了。 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 男子二十五六岁,神色警惕,眼神锐利。 他身边的女孩年纪更小,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脸上写满了怯意与不安。 “老先生。” 男人开口。 “我是觉醒者,从东边逃过来的,想加入摇篮公社。” 第298章 哨兵 视野的尽头。 那对年轻男女站在院中,男人神色紧绷,女人瑟瑟发抖。 老头拿着刻刀,头也不抬。 “你们找错地方了,我不清楚你说的什么公社。”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 “李鹤先生介绍我们来的。” “李鹤?” 老头雕刻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男人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进来吧。” ——轰! 链接在第三十秒的极限中断。 顾亦安猛地睁开眼,招待所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刺入眼球,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阵被撕裂的剧痛。 额头的冷汗瞬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 不行。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那对男女是真是假,老头如何甄别,都在这个时候发生。 他必须知道后续。 五分钟。 只过了五分钟,顾亦安无视了大脑发出的强烈抗议,再次将意识沉入黑暗,强行链接那十几根花白的头发。 金色轨迹的尽头,画面重现。 这一次,他“坐”在一张桌子前,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女。 老头正在倒茶,动作不急不缓。 “李鹤让你们来的?”老头将一杯热茶推到男人面前。 “是。” 男人双手接过,却没有喝。 “我们是上个月,在青海峡补给点见到李鹤先生的。” “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左腿受了伤,正在养伤,说是在等一趟去西边的运输队。” “他给你们的信物是什么?” “没有实物,” 男人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是一句口信。” “说来听听。” “北河封冻,鹤鸟南飞。” 男人的回答滴水不漏,时间和地点都对得上,连暗号都说得分毫不差。 老头没有再问,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地喝着。 时间在流逝,顾亦安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被飞速抽干。 断开。 他猛地坐直,大口喘息着。 二十分钟后。 这一次的休息时间稍长了一些,但大脑的疲惫感,却愈发沉重。 顾亦安咬着牙,第三次潜入。 链接成功。 视野里,那对男女已经不见了。 老头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在一张极小的纸条上写着什么。 顾亦安将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在双眼,竭力分辨着那微小的字迹。 “双狼入室,信鸽未归。” 八个字。 写完,老头将纸条卷成一个极细的小卷。 走到墙角的鸟笼旁,从里面抓出一只灰扑扑的麻雀。 他熟练地将纸卷,塞进麻雀腿上的一个小竹管里,然后走到院中,松开了手。 麻雀振翅,消失在夜色里。 嗡! 链接再次中断。 顾亦安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躺椅上摔下去。 江小倩的惊呼声,在他耳边响起,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双狼入室。 那对年轻男女是敌人,是两匹伪装起来的狼。 信鸽未归。 真正的联络人李鹤,就是那只没能飞回来的“信鸽”。 他已经死了。 所以,这对男女才能拿着一个死人的信息,说着滴水不漏的暗号,堂而皇之地找上门。 老头看穿了他们。 尽管他们对答如流,老头依然识破了伪装。 那张送出去的纸条,已经宣判了他们的结局。 这对间谍,活不过今晚。 而自己这一行人呢? 拖家带口,有老有少,一看就不是间谍小队。 黄立启更是从创界科技逃出来的,有明确的身份来源。 自己这边,才是真正寻求庇护的难民。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亦安强行压下身体深处那巨大的疲惫感。 他猛地睁开眼。 招待所的大堂里,光线昏暗。 黄立启正在来回踱步,焦躁的神色毫不掩饰。 顾亦安抓起桌上的水杯,将冷水一饮而尽。 然后拿过江小倩的手机,在地图上找到了金色轨迹的终点。 “走,去横昆山。” 黄立启的脚步猛地顿住,愕然回头。 “啊?恒昆山?” 可当他对上顾亦安布满血丝的眼睛时,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对这个年轻人,建立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怎么得到的消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了“走”。 这就够了。 众人迅速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回到车上。 “你脸色比死人还难看,我来开。” 江小倩坐进驾驶座,不由分说地抢走了钥匙。 顾亦安没有争。 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 “跟着前面的车,有事叫我。”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话音刚落,他便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在瞬间,就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江小倩通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色,心脏没来由地一抽。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发动了汽车,稳稳地跟上了黄立启的普拉多。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了这座死寂的赤铜镇。 朝着西方的群山,疾驰而去。 ....... 下午四点。 顾亦安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他们正行驶在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上。 “到哪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快了。” 江小倩指了指中控台上的手机地图。 “按照你昨晚说的位置,就在前面不远。” 顾亦安坐直身体,看向窗外。 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前方的普拉多打了转向灯,拐进了一条更不起眼的岔路。 路边,一个农家小院出现在视野里。 院墙是石头垒的,门口种着几畦青菜,旁边的瓜架上挂着蔫黄的叶子。 院子角落里,五六个鸟笼,随风轻轻晃动。 一切,都和他“看”到的景象,分毫不差。 黄立启已经下了车,正站在院门口,似乎有些迟疑。 顾亦安推门下车,嘱咐其他人在车上等候。 “吱呀——” 院中的房门拉开。 一个穿着粗布对襟衫的老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正在雕刻的木头。 他浑浊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为首的黄立启身上。 黄立启深吸一口气,声音恳切。 “老先生,我们是从创界逃出来的,想投奔摇篮公社。” “我叫黄立启,初级觉醒者。” 老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创界科技?”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里看不出喜怒。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黄立启下意识地看向顾亦安。 顾亦安上前一步,与黄立启并肩而立,一个标准的道门拱手礼。 “天眼门,顾亦安,见过老先生。” 他迎着老者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坦诚。 “我也曾受雇创界专员,为摆脱创界,逃出来。” “路遇黄大哥,也是为了活命,才结伴同行。” “至于怎么找到这里的……是晚辈用师门之法,卜算出来的。” “卦象说,这里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将自己与创界科技的纠葛,如何找到这里的原因,都坦然相告,听不出半分虚假。 老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黄立启身上,又扫过他们身后车里,探头探脑的女人和孩子。 拖家带口,神情疲惫,的确是逃难者的模样。 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开始变得粘稠。 老头终于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跟我来吧。” 他带着两人穿过院子,走进一间堆满木料的里屋。 屋子中央的桌上,铺着一张手绘的地图。 “从这里出去,沿着干涸的河床,向西走十公里。” 老头用指节在地图上敲了敲。 “你们会看到一座坍塌了一半的烽火台。” “从烽火台向北,有一条被山洪冲出来的路,那条路可以通向公社的外围。” 他的交代清晰明了,没有丝毫含糊。 黄立启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色,他连声道谢。 “谢谢您,老先生!大恩不言谢!” 与黄立启溢于言表的喜悦不同,顾亦安的脸上没有半分松懈。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手绘地图。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反常。 这老头几乎没有盘问,就轻易相信了他那套“天眼门”的说辞。 难道只因为他们拖家带口,看起来狼狈? 顾亦安心底的警惕,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提到了最高。 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绝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经证实的善意。 “现在就走吧。” 老头下了逐客令。 “天黑之前,你们能赶到。” 两人不好再多做停留,道谢后,快步退出了院子。 两辆车重新启动。 按照老头的指示,驶向了西边的干河床。 河床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车子开得异常艰难。 驶出大约两公里后,顾亦安突然开口。 “停车。” 江小倩下意识地踩下刹车。 后方的普拉多也停了下来,黄立启从车窗探出头。 “怎么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 顾亦安推开车门,“我去去就回,看好家人,不要下车。”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哥!”顾小挽有些担心。 “等我。” 顾亦安说完,转身就走。 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河床边的密林里。 循着来路,悄无声息地绕回了那个农家小院。 潜伏在距离小院三百米外的一棵大树上,目光死死锁定着院门。 他在等。 等一个答案。 十几分钟后,和他预想的一样。 院门被推开,老头走了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从怀里掏出一只麻雀,用力向空中一抛。 麻雀振翅高飞,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就是现在!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脚尖在地面、在树干、在岩石上接连借力,身体在林中拉出一道道残影。 大脑在疯狂计算着麻雀的飞行轨迹、速度和风向。 冲出密林的瞬间。 他双腿肌肉贲张,猛地蹬地,整个人冲天而起。 半空中,他的手臂极限伸展,五指精准地扣住了那只受惊的麻雀。 落地,悄无声息。 顾亦安一手控制住扑腾的麻雀,另一只手迅速解下了它腿上的竹管。 他倒出里面卷着的一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墨迹未干,却字字如刀。 “目标黄,可信。引入观察。” “目标顾,危险。引入格杀。” 格杀。 顾亦安的动作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一股寒意从尾椎窜起。 为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299章 读心 顾亦安站在原地。 那张薄薄的纸条在他指尖,却重若千钧。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最深处烧起,却被他用绝对的理智死死压住。 格杀! 好一个摇篮公社。 好一个为觉醒者准备的庇护所。 他仔细回想与那老头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 天眼门传人,为摆脱创界,为家人求生路。 这套说辞无懈可击,合情合理。 拖家带口的狼狈模样,是任何间谍都伪装不出的。 为什么黄立启“可信”,而自己却是“危险”?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答案,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 从那个该死的老头嘴里,一字一句地抠出来。 他五指发力,掌中的麻雀,瞬间没了声息。 身形一闪,重新潜入密林。 循着来路,悄无声息地摸回了那个农家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 老头已经不在院中,角落里的鸟笼也收了起来,屋门紧闭。 顾亦安没有丝毫犹豫,走到门前,伸手,直接推开了院门。 “吱呀——” 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刚踏进院子,还没等走向里屋。 里屋的门猛地被撞开,一道黑影闪电般冲出,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顾亦安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寂静的小院里炸开。 顾亦安的身体,只做了一个微小的侧移。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他的耳廓呼啸而过,在背后的土墙上炸开一蓬尘土。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偷袭者。 老头一枪失手,竟完全没有补射的念头,身体拧转,径直扑向院子侧面一道半人高的矮墙。 他不是想拼命。 他只想逃! 顾亦安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早有准备。 左手之中,那张写着“格杀”的纸条,还残留着老头的气息。 就是现在! 神念沉入,金色轨迹瞬间链接! 视野切换! 他“看”到了一双布满皱纹的手,一只死死抓着院墙的顶端,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把手枪。 衰老的身体正在发力,即将翻越。 第一个命令——停下。 院墙下,那老头的身体猛地僵住,翻墙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第二个命令——转身,走向我。 老头松开抓住墙头的手,身体机械地转了过来,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站在院门口的顾亦安。 第三个命令——把枪,放在地上。 “哐当。” 手枪被扔在地上,就在顾亦安的脚边。 神念收回。 大脑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但远不到极限。 老头猛地打了个寒颤,浑浊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自己不是正在翻墙逃跑吗? 为什么会站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 还有……我的枪……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手枪上,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几秒钟的记忆,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自己遭遇了一个无法理解、近乎神魔的恐怖存在。 四目相对。 顾亦安早就从老头的动作里,判断出他的实力,一个初级觉醒者,身手平庸。 而老头,则从顾亦安平静得吓人的眼神里,读出了自己的死期。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是一种认命的灰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永远也找不到公社的位置。” 顾亦安没有去捡地上的枪,也没有动手。 他只是将捏在手里的纸条,递到老头面前。 “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 老头睁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纸条,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挣扎,都成了笑话。 绝望之中,反而生出一丝荒谬的释然。 “你……认识李鹤?” 顾亦安愣住了。 李鹤? 这个名字,他只在链接那对年轻男女的视野时,“听”到过一次。 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电光石火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读心! 这个老头,是能读取思维的质变者! 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脑海中闪过的“李鹤”这个名字,被他捕捉到了! 这才是他被判定为“危险”的根源! 顾亦安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立刻收敛心神,将大脑清空,不留一丝杂念。 几乎是同时,老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猜对了。” 老头的声音干涩。 “我是质变者。” 顾亦安心中巨震,但他脸上毫无波澜。 真的能读心。 这是何等逆天的能力。 他一边开口说话,一边强行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自己盘腿而坐,双手掐着古怪的法诀,眼前有星河流转,无数信息汇入脑海,最终定格出“李鹤”二字,以及那对年轻男女的死亡结局。 “你错了。” 顾亦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漠然, “我天眼门的卜算之法,推演出你这里今日有两人登门,会因为李鹤之名毙命。” “卦象显示,此地是我等唯一的生路所在,我才寻来。” “我本以为你是同道中人,没想到,你却想杀我。” 老头呆住了。 他“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顾亦安脑海中,那幅繁复玄奥的推演画面! 那种源于古老传承的仪式感,根本不似作伪!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神乎其神的卜算之法? “是……是我多疑了!” 老头的姿态瞬间放低,脸上写满愧疚。 “小兄弟,请你见谅。” “为了摇篮里数千口人的安全,这是我的职责。” “宁肯错杀,也绝不能给组织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那里,也有我的一家老小!” 顾亦安冷哼一声,眼中的冰冷却没有丝毫融化。 “我父亲曾是创界科技的研究员,后离奇失踪。” “我们母子因此受到创界监视、压迫长达十年。” “我以天眼门传人的身份混入创界,就是为了调查父亲失踪的真相。” “如今畸变体横行,我听信黄立启的话,想为家人寻一处安稳的庇护之地,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你们若是不愿收留,明说便是,我顾亦安掉头就走,绝不纠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愤怒。 “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置我于死地!” “这和创界科技,和宗世华,又有什么区别?” “这摇篮公社,看来也是徒有虚名!不去也罢!” 说完,他不再看老头一眼,转身就走。 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 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失望。 老头能读心,此刻唯有真话,才能打动一个同样为了家人而活的质变者。 “小兄弟,请留步!” 老头苍老而急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几步追上来,拦在顾亦安面前,脸上满是羞愧。 “摇篮公社,绝不会拒绝一位质变者的加入!” “你和你的家人,将受到最高级别的保护!” 顾亦安脚步一顿。 他知道自己是质变者。 是了,自己能用精神控制他,这种神乎其技的能力,瞒不过同为质变者的他。 老头看着顾亦安,眼神恳切到近乎哀求。 “随我来,我亲自带你们去公社。” 顾亦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足足三秒。 “最好不要再耍花样。” 他的声音很轻,“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说话的同时,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座海岛上,丛林之中。 他鬼魅般穿行,扭断脖颈,引爆手雷,在三十秒内,将一整支装备精良的特种小队,屠戮殆尽。 血腥,高效,冷酷。 老头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神里闪过无法掩饰的惊惧。 他读到了。 “放心。” 老头的声音有些发干。 “公社的每增加一份力量,都是在为我们的家人,增加一份保障。” “任何一个觉醒者的加入都弥足珍贵,更何况……”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更何况,是一位战力如此恐怖的质变者。 “走。” 老头不再废话,转身走向院外。 第300章 小金 顾亦安回到车旁,那老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那股属于质变者的傲气,已经彻底被碾碎,荡然无存。 顾亦安拉开SUV的副驾驶门。 “小倩,你去黄大哥那辆车,这边我来开。” 江小倩愣了一下,看到顾亦安身后的老头,立刻点头下车,快步走向后面的普拉多。 老头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钻进副驾驶位。 他坐得很拘束,双手放在膝盖上,全然没有了之前在院子里,那副高深莫测的木匠模样。 顾亦安发动引擎,双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平视前方。 老头感受着身旁深渊般沉静的气场,喉结滚动了一下,抬起干瘦的手指,指向前方干涸河道的一个分岔口。 “原本那条路,是通往观察区的。” “你们是真的为求生而来,走南边这条,能快一些。” 顾亦安一言不发,方向盘一转,车头猛地扎进那条布满荆棘和碎石的荒路。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后面的黄立启满心困惑,但他不敢问,只能紧紧跟上。 两辆车在荒野中穿行。 车厢内死寂一片,只有底盘被灌木丛反复刮擦的沙沙声,像无数只手在挠着铁皮。 老头一路紧绷着身体,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顾亦安也懒得开口。 他只是在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同时警惕着一切可能的埋伏。 一个小时后,地形陡然变得险峻。 两侧灰褐色的巨大石山拔地而起,岩层断裂面如刀劈斧凿,在视野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停车。” 老头终于开口。 顾亦安熄火,车内瞬间陷入绝对的安静。 前方无路。 一堵高达百米的笔直峭壁,天堑般横亘在眼前。 岩壁表面满是湿滑的青苔,看不到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仿佛大自然的绝笔。 老头推门下车,动作迟缓地走到峭壁前。 他从那件洗得发白的对襟衫内兜里,掏出一个黄铜色的小喇叭。 喇叭很旧,上面布满了划痕。 他放在嘴边,吹了一段短促、而古怪的曲子。 不成调的音符在山谷间回荡,撞在岩壁上,又破碎地弹了回来。 顾亦安的目光,穿过挡风玻璃,精准地锁定了老头视线聚焦的地方。 ——峭壁斜上方,一块毫不起眼的凸起岩石。 是某种声控、或信号接收装置。 三秒后。 “轰隆隆——” 沉重的锁链摩擦声,从峭壁深处传来。 大片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那面原本浑然一体的岩壁,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向一侧缓慢平移。 一道仅供一辆车通行的幽深隧道,暴露在他们面前。 隧道内部漆黑一片,透着一股积年累月的阴冷。 “走吧。” 老头低声说着,重新坐回车里。 顾亦安踩下油门。 SUV的车灯如两道利剑,刺入隧道的黑暗。 光柱扫过,墙壁上全是粗糙的斧凿痕迹。 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昏暗的应急灯,光晕微弱。 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原始。 是两个穿着灰布衣服的男人,怀里抱着折叠托的自动步枪,眼神里透着一股杀过人的麻木。 哨兵。 老头立刻降下车窗,将头探出去。 “是我,老孙,带人回公社。” 其中一个哨兵走上前,目光在老头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驾驶位的顾亦安身上,停留了足足两秒。 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后方阴影处,做了一个无声的手势。 挡在路中央的铁栅栏,发出“嘎吱”声,缓缓升起。 车子继续前行。 隧道很长,坡度一直向下,像是在潜入大地深处。 大约十分钟后,前方终于透出光亮。 不是灯光,而是属于大自然的,柔和的日光。 当车头冲出隧道出口的那一刻,顾亦安习惯性地眯起了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这是一个被群山彻底环抱的巨大天坑。 四面山峰高耸入云,峰顶白雪皑皑,半山腰则云雾缭绕,将这里与世隔绝。 最让他心头一震的,是嵌在石壁上的那些建筑。 无数房屋,依托着天然岩洞改建。 外墙用巨大的条石加固,层层叠叠,由无数木质长廊和吊桥连接,密密麻麻。 构成了一座匪夷所思的、挂在悬崖上的蜂巢城市。 下方的谷底平原,开垦出了大片的农田,麦苗青翠。 穿着粗布衣衫的居民,正在田间劳作,远处甚至有几头牛在河边悠闲饮水。 没有工业污染,没有乱世的破败。 这里,竟是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就是摇篮公社。” 老孙语气虔诚,“我们最后的骨灰盒,也是避风港。” 顾亦安的目光,却没有在田园风光上停留。 他迅速扫过石壁上的防御点。 看到了峭壁缝隙中,伪装起来的重机枪阵地,以及部署在几个制高点的高射炮。 这里的宁静,是靠子弹和钢铁铸就的。 车子停在了一处空地上。 一队五六个人的精干男女等在那里。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灰色布衣,腰间挂着匕首,眼神冷冽,行动间透着军人般的纪律性。 黄立启一家下车时,看到这阵仗,腿肚子都在发颤。 江小倩护在顾小挽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为首的一个方脸男人走上前来,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 “顾先生,黄先生,欢迎来到摇篮。” “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所有新入者必须经过检查和登记,请配合。” “可以。”顾亦安神色镇定地点头。 他们被带进一座半嵌入石壁的宏大建筑。 大厅的地板,由巨大的青石铺成,打磨得异常光滑,能映出人影。 “请交出所有武器、通讯设备和随身包裹。” 一个拿着探测仪的年轻人冷冷开口。 顾亦安卸下背包,将那把沾满血腥味的手枪,轻轻放在托盘里。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照做。 黄立启一家被搜得最为仔细,连黄乐乐书包里的零食,和画笔都被一一检查。 顾亦安站在大厅中央。 看似平静,实则已经将每个守卫的位置、武器、呼吸频率,和微动作都记在心里。 大脑中,至少三种在0.5秒内暴起发难、夺回武器,并控制全场的方案已经预演完毕。 就在这时。 “吱呀——” 厚重的石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休闲装的中年男人,在孙老头的陪同下,快步走了进来。 男人大约四十多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沉稳,行走间带着一股不经意流露的掌控感。 他一出现,大厅里所有守卫,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显然,是这里的核心人物。 男人的目光略过黄立启,甚至在那一瞬间,无视了作为最强战力的顾亦安。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了陈清然的脸上。 那一刻。 中年男人脸上所有的平静、审视和威严,轰然崩塌。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眼中翻涌着震惊与难以置信。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他几步冲到陈清然面前。 “大嫂……” 这声“大嫂”,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江小倩和顾小挽一脸错愕。 黄立启一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就连那几个表情冷硬的守卫,都露出了见鬼般的神色。 陈清然也是满脸愕然。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脸。 努力想将他和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影子,重叠起来。 一个名字在她唇边徘徊。 她不确定地,试探着吐出两个字。 “……小金?” 男人重重点头,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激动。 “是我!金文峰!” 顾亦安脑中,突然闪过云九说过的话。 “万象神种,想办法把它带回去!交给金……” 那个自己没听全的名字。 难道是他,金文峰? 第301章 饭局 顾亦安站在原地。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将金文峰脸上,每一丝情绪的奔涌。 周围守卫们,无法伪装的惊讶,都尽收眼底。 他可以确定,这不是一场预设好的表演。 这个叫金文峰的男人,是公社的核心,而他对母亲的情感,是真实的。 暂时,没有恶意。 顾亦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但心底的疑云,却愈发浓厚。 金文峰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 他转向顾亦安,目光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长辈看晚辈的温和。 “你是小安吧?都长这么高了。” “我记得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大。” 他比划了一下,随即又看向顾小挽, “这是小挽?” 陈清然回过神来,拉过还有些怯怯的女儿,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顾亦安。 “小安,小挽,快,叫金叔叔。” “金叔叔好。” 顾小挽小声地喊了一句。 “金叔。” 顾亦安的表情恰到好处,既有年轻人的疏离,也带着一丝礼貌。 他应付这种场面,早已游刃有余。 金文峰的目光,在顾亦安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那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 有欣慰,有探究。 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沉重。 他转头对身边一个方脸的下属吩咐。 “老于,检查登记照章办,但务必客气周到。” “安排最好的住处给大嫂一家。” “所有流程,从简从快。” “是,金书记。” 那个叫老于的男人立刻应道,态度无比恭敬。 金文峰又回过身,笑着对陈清然说。 “大嫂,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息。” “晚上,到我家里,咱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太麻烦你了,小金。” “不麻烦!” 金文峰的声音里,依然带着无法压抑的激动。 “大嫂你能来,我……我太高兴了。” 接下来的安置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在金文峰的特别关照下,他们跳过了许多繁琐的盘问和审查。 江小倩和黄立启两家,也被客气地安排了住处。 而顾亦安一家,则被带到了一处,嵌在悬崖峭壁上的房子。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居所,面积不大,装修更是简陋,家具都是粗糙的原木打造。 但顾亦安扫视一圈,就看出了这里的精妙。 整个房子,有一半都缩在山体岩洞里,坚固无比。 外部的窗户,看似普通。 但窗框内侧都设有厚重的石制机关,一旦启动,可以在瞬间将所有窗口彻底封死。 这里不是简单的住宅。 这是一个设计精良的独立堡垒。 在这座悬崖城市里,这绝对是顶级的待遇。 安全性,无与伦比。 这太理想了。 理想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安顿好一切,顾小挽兴奋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家,陈清然则开始忙着收拾,似乎想从这片刻的安稳中,找回一点久违的烟火气。 顾亦安走到阳台。 阳台外没有护栏,只有万丈深渊和缭绕的云雾。 谷底的农田和劳作的人群,在脚下变得如沙盘模型。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问正在整理阳台的母亲。 “妈,这个金文峰,是谁?” 陈清然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你爸以前的同事,一个单位的。” “不过你爸很少提单位上的事,他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同事之一。” “那会儿他刚毕业,还是个愣头青,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见了人还会脸红。” 顾亦安心中一动,看似随意地问。 “那他那些同事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叶敏的女人?” 陈清然手里的被单滑落,她脸上满是惊奇。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叶敏……那姑娘可厉害了,比你爸还小几岁,已经是项目组的骨干了,人也长得漂亮。” “你爸出事后,她还来家里看过我们几次,后来就再没联系了。” 顾亦安垂下眼帘,心中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创界科技。 叶敏,金文峰。 所有线索,都像一根根丝线,最终汇集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的父亲,顾川。 虽然是旧识。 金文峰对自己一家,究竟是什么态度? 是和叶敏一样,为了利益? 还是……另有图谋? 傍晚时分,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年轻女子,敲响了石门。 “陈女士,金书记请您们一家过去用饭。” 顾亦安趁机问道:“金书记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女子眼神里,立刻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崇敬。 “没有金书记,就没有摇篮公社。”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带着大家一手建立起来的。” 顾亦安心头一沉。 创始人,领袖。 自己这次,到底是幸运地找到了靠山,还是主动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旋涡? 吃饭的地方,就在金文峰的家里。 同样是嵌在峭壁上的石屋,但面积更大,布置也更显温馨。 一个温婉贤淑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是金文峰的妻子。 他还有两个孩子。 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金昊,戴着眼镜,气质有些书呆子气,被父母管教得很好。 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金瑶,眼神灵动,带着一股隐藏的叛逆,正用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反复打量着顾亦安。 晚饭的气氛,出人意料的温馨融洽。 金文峰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创界、关于宗世华的话题,只聊过去的旧事。 “大嫂,你还记不记得,你和顾大哥结婚那天。” “我喝多了,还把酒吐在你家新房里。” “那哪能忘,那时候你就像个傻小子,跟个学生一样。” 陈清然也笑了起来,眉眼间的忧愁,都散去了不少。 “是啊,一转眼……小安刚出生那会儿,软乎乎的一小团,我还抱过呢。” “真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金文峰感慨着,目光扫过顾亦安。 顾亦安安静地吃着饭,偶尔附和两句。 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金文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这个人城府极深。 他看似在怀旧。 实则在不动声色地拉近关系,消除他们一家的戒心。 他和母亲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完美地避开了“父亲失踪”,这个最敏感的话题,甚至连叶敏的名字,也未曾再提。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顾亦安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昨日的逃亡与杀戮都是幻觉,他们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进行着一场寻常的家庭聚会。 饭后,金文峰的妻子,热情地要陪陈清然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嫂子,我带你们去看看咱们的工坊,很热闹的。” 陈清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顾亦安一眼。 金文峰笑着开口。 “让她们去吧。小安留下来,陪我再喝两杯。” 陈清然了解儿子的能力,点了点头,便带着顾小挽跟着金文峰的妻子走了。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顾亦安和金文峰两个人。 金文峰脸上的温和笑意慢慢收敛。 他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又倒上一杯,然后将酒瓶推到顾亦安面前。 “刚才你妈在,不让你喝。” “现在她不在这,你就不是孩子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 “喝点吧。” 顾亦安没客气,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深红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出他毫无波澜的眼。 金文峰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扭曲的倒影。 “本来,有很多事情,我永远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顾亦安的眼睛。 “不过,既然你已经是质变者了。” “问吧。” “你想知道什么?” 第302章 摇篮纪 顾亦安端起酒杯。 看着杯中摇晃的,扭曲的倒影,没有立刻发问。 金文峰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目光深邃,像是穿越十年的光阴,审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人之子。 终于,顾亦安开口了。 他没有问创界,没有问摇篮公社,也没有问自己的父亲在哪。 他问了一个最简单,也最尖锐的问题。 “我父亲十年前,一声不吭,扔下我们母子。”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决定着金文峰的态度,也决定着他母亲和妹妹,在这里的安危。 金文峰的眼神黯淡下去。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 “他是个自私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顾亦安握杯的手背,青筋微凸。 “我知道,你怨他。” 金文峰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怨他。” “我们整个团队,二十年的心血,他一声不吭,全部带走了。” 金文峰的目光从酒杯移开,望向窗外的悬崖。 夜色下,云雾翻涌,像是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难解的情绪, “他的自私,只针对他自己。” “对别人,他负责到了偏执的地步。” 金文峰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顾亦安脸上,那里面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的离开,保住了你,保住了你母亲和妹妹,也保住了我的命。” “小安,永远不要误解他。” “你父亲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他在乎的人。” 顾亦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松动了一丝。 他能分辨得出,金文峰这句话没有作伪。 那份复杂的情感里,有怨,有不解,有被抛弃的无奈。 唯独没有恨。 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 这个事实,让顾亦安确认了一件事,至少在摇篮公社,母亲和妹妹暂时是安全的。 他抿了一口酒,微苦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他为什么非走不可?” 听到这个问题,金文峰沉默了。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及的问题。 “小安,你知道我们现在,处在什么纪元吗?” 这个问题,太过跳跃。 但顾亦安的大脑,瞬间跟上了他的逻辑。 “教科书上说,全新世。” “更严谨一点,可以称之为地球纪元。” “那是我们普遍的认知。” 金文峰摇了摇头,眼中浮现出一抹深沉的悲哀。 “但在创界科技,在那个地方,有一套全新的宇宙知识体系。”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一套顾亦安能听懂的语言。 “在真正的时空尺度里,每一次时空震荡,都是地球的一次纪元更迭。” “上一个震荡周期,地球被完全冰封。在创界,称之为……冰封纪元。” “而我们现在,叫摇篮纪元。” 轰! 顾亦安心中,如有惊雷炸响。 冰封纪元! 摇篮纪元! 书豪的狂热推论,炸雷般在他耳边回响。 【你看到的那个冰雪世界,就是地球。】 【一个处在不同时空震荡周期之上的,另一个地球。】 两边的话,在此刻完美印证。 那个一天四十八小时的诡异世界。 那不是异世界。 那是上一个纪元的地球! 父亲……去了地球的“过去时空”? 顾亦安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知道,金文峰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金文峰继续往下说,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你父亲,顾川,是创界科技智棱镜B-6实验组的组长。” “他比我早一年进入创界。” “我们研究组,只有三个人。除了我们两个,还有一个叫叶敏的女人。” 叶敏。 顾亦安的眼神冷了几分。 “我们的课题,听起来很伟大。” 金文峰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它不叫研究,叫实践。” “创界给了我们一套理论,一套闻所未闻的知识体系。” “拿到它的第一天,我们过去二十年建立的认知,就被碾得粉碎。”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那种极致的震撼。 “所有我们熟知的物理定律,所有数学公理,在那套理论面前,都是幼稚的玩具。” “它不是修正,不是补充,是彻底的重塑,自洽到让你畏惧。” 金文峰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那种恐惧从肺里挤出去。 “我们组的课题,叫时空干扰。”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 “拯救地球。” 顾亦安几乎是本能地重复了一遍。 拯救地球?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蹩脚的笑话。 创界科技,那个将人命视为草芥,用始源血清制造怪物的组织,它的目标是拯救地球? 他脸上的怀疑,没有丝毫掩饰。 金文峰看懂了,他苦涩地一笑。 “听起来很荒唐,对吗?” “但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我们摇篮纪元的时空,已经走到了震荡的边缘。” “迎接我们的下一个纪元……” 金文峰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绝望。 “是焦土纪元。” “没有冰雪,没有海洋,只有无尽的死亡高温,和被烤成玻璃的焦黑大地。” “一个彻彻底底,炼狱般的纪元。” 顾亦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焦土纪元。 云九那句警告,再次回响在他脑中。 ——地球人类,彻底灭绝。 原来,那不是危言耸听。 “所以,创界科技的研究目标,听起来顺理成章。” 金文峰继续解释。 “在全球范围内,计算出至少一千个高能物理节点。” “然后,利用这些节点,引发一次可控的,但强度增幅千倍的超强时空震荡。” “它的目的,是强行干扰摇篮纪元的自然演进,让整个时空坐标,退回到摇篮纪元的初期。” 金文峰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是不是听起来很伟大?一个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救世计划。” 砰! 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 “但是,错了。” “全都错了!” 他的情绪出现了一丝失控,眼中布满血丝。 “研究进行了几年之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套理论模型里,有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变量。” “我花了整整三年,不眠不休,用尽所有办法,才把它计算了出来。” “结果就是,所谓的可控,根本不存在!” “超强时空震荡,根本无法微调!” “它不是重启,是格式化!” 金文峰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它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跳跃!” “要么,直接跳进下一个纪元,迎接我们的,是注定到来的焦土。” “要么,就是跳回上一个纪元,让整个地球,重新被冰封!” “没有中间选项!” “没有所谓的回到摇篮初期!” “那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顾亦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能想象,当金文峰废寝忘食地计算出这个结果时,内心是何等的崩溃。 “当我拿着计算结果,准备告诉你父亲这个惊天秘密的时候……” 金文峰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荒诞的痛苦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然后,让我闭嘴。” “其实,他早就计算出来了。” “不仅是他。” “叶敏,也知道。” 第303章 印记 金文峰一脸自嘲地笑了笑。 “我太年轻了,总觉得自己天赋,不差你父亲分毫。” “后来,我一次次发现,他跟叶敏在核对关键数据时,总会犯些低级错误,拖慢整个项目进度。”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只是累了。” “直到我发现,他们是故意的。” “我瞬间就懂了。” “他们不是能力不行,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金文峰的眼神变得悠远,陷入了深不见底的回忆。 “于是,我开始偷偷调查创界科技。” “创界的部门之间,信息壁垒森严到了极点。” “就算是核心项目的组长,权限也小得可怜,根本接触不到全貌。” “但我挖得越深,就越感到恐惧。” “创界拥有的,远不止超时代的基因技术。” “它最核心的东西,是跨纪元的时空折叠跳跃技术。” 金文峰说到这里,抬眼看向顾亦安。 他本以为,会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到世界观崩塌的震撼。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平静,深不见底的平静。 金文峰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你好像……并不惊讶?” “金叔叔,您继续说。”顾亦安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讲下去。 金文峰点点头,他决定换一个角度,切入这恐怖的真相。 “你知道因果律吗?” 顾亦安略作思索,给出了教科书式的答案。 “一种物理定律,确保原因永远发生在结果之前。” “没错。” 金文峰赞许地看他一眼, “就是这个宇宙最底层的法则,决定了在同一个时空震荡周期里,时间旅行绝无可能。” “你无法回到昨天去买一张彩票。” “因为你的回去这个行为本身,就会扰乱你所在时间线的因果链,造成悖论,规则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 金文峰话锋一转, “纪元折叠跳跃,不一样。” “它不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移动,它是直接跳出摇篮纪元这个封闭的震荡周期,去往另一个,已经固化、已经发生过的时空。” “所以,它不受因果律的线性束缚。” 顾亦安的脑中,一道电光闪过。 立即想到了极北冰原,那头寂灭兽君王。 他立刻追问。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纪元折叠,跳跃到上一个冰封纪元。” “但冰封纪元的存在,无法用同样的方式,来到我们的摇篮纪元?” “完全正确!” 金文峰肯定地回答。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我们是未来,是尚未发生的时空。” 果然如此! 顾亦安心中那块最大的疑云,瞬间消散。 那个寂灭兽君王,真的不是访客。 它本来就在地球的现在,就在这个摇篮纪元! 它和那些刚转化的畸变体一样,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那么,我也无法通过时空跳跃,回到十年前。” “或者,去往这个纪元的任何一个过去的时间点?” 顾亦安又问。 “是的,这就是因果律的铁壁。” “在同一个纪元内,时间永远单向流淌。” 顾亦安彻底明白了。 可以去往,过去已经毁灭的纪元。 无法抵达,尚未诞生的未来纪元。 在当前纪元内部,时间不可逆转。 这就是创界科技一切时空理论的基石。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微苦涩的味道,让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父亲,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金文峰的表情,变得无比沉重。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跟你父亲去创界的总部交换数据。” “那一次,我趁着他不注意,用特制的设备,复制了一份我们权限之外的,真正的核心数据文件。” “在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你父亲,他的手都在抖。” “一回到实验室,他把我拖进了更衣室,那是整个基地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金文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 “他狠狠打了我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 “他说,我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我们争吵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叶敏就在外面。” “她什么都听见了。” “后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偷偷破译了那份文件。” “也就是在那份文件里,我们发现了一件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金文峰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创界那些匪夷所思的技术,来自未来,焦土纪!” “其实现,竟然和一个特定的人,死死绑定。” “一个生活在我们摇篮纪元的,后背带着火焰形状印记的人。” “没有这个人,焦土纪元那边残存的人类,就永远无法创造出完整的折叠技术。” “所以,创界将这个人,列为最高级别的资产进行保护。” “代号,火种。” 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在顾亦安脑中瞬间形成。 焦土纪元的人,依靠“火种”创造的技术雏形,逆向回到摇篮,从而建立了“创界科技”。 如果“火种”死了。 创界科技这个怪胎,就根本不会在摇篮纪元出现。 这是来自未来的“因”,对过去的“果”,进行的一次绝对锁定。 金文峰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 “当天晚上,有人告密。” “创界的内部纠察,直接冲进了实验室。”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以为一切都完了。” “可我没想到……你父亲,顾川,他早就悄无声息地,成为了觉醒者。” “他当场格杀了那两个纠察。” “然后,他把我跟叶敏绑了起来,伪装成他劫持了我们,一个人犯下了所有罪行。” “他带走了我们智棱镜B-6实验组,积累了近二十年的所有研究数据。” “没有那些数据,创界那个时空干扰计划,进度至少会被拖慢五十年。” “然后,他就那么消失了,人间蒸发。” 顾亦安只觉得呼吸一滞。 原来是这样。 父亲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带走数据,是拖延计划,更是让创界投鼠忌器,不敢动他的家人。 他伪装成唯一的犯人,也是为了保护金文峰和叶敏。 “是谁告的密?” 顾亦安的声音,冷得像冰。 金文峰的眼中,爆发出浓烈的恨意。 “我被隔离审查了很久,出来后,我拼了命地调查,终于查到了。” “告密的人,是叶敏。” “她用这次功劳,跟创界做了交换,换来了她成为觉醒者的资格。”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必须逃走。”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谋划。” “又过了三年,我找到了一次机会,趁着叶敏外出执行任务。” “我销毁了实验室里,所有残存的研究数据和备份,然后逃了出来,最终辗转建立了这个摇篮公社。” 顾亦安陷入了沉默。 他回想叶敏对待自己的态度,记忆里,她没有流露过半分愧疚。 但这仅仅是他的感觉,没有真凭实据。 他决定暂时保留这份怀疑。 片刻后,他问:“金叔叔,你不是觉醒者?” “我是A型血。” 金文峰平静地说,“融合始源血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顾亦安看着他,心头震动。 一个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普通人。 仅凭头脑和毅力,从创界的地狱中杀出一条血路,更在这末世里,建起一座庇护所。 这个人,城府与能力,深不可测。 他的话,顾亦安不会全信。 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拼凑出大部分的真相。 “那后来呢?” 顾亦安问,“你们没有想过,找到那个火种,杀了他,一了百了了?” “想过。” 金文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绝望。 “我这些年,动用了公社所有的情报力量去调查,结果……很让人无力。” “所有情报都指向一个可能——那个火种,就在宗世华的麾下。” “你想想,创界拥有跨纪元的科技,想消灭宗世华的势力,易如反掌。” “可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 “就是因为火种在宗世华那里,他们怕清洗的时候,会误杀了这个关键人物。” “宗世华的势力……不是我这小小的公社能撼动的。” 话音刚落,一阵突兀的“滴滴”声,划破了室内的沉寂。 声源,就在金文峰的身上。 顾亦安的神经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地锁定了他。 金文峰脸上那份深沉的无力感,此刻却化为一抹苦涩的自嘲。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抬起手,缓缓解开了自己衬衣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他拉开衣领。 顾亦安的视线,死死钉在了那片裸露的胸膛上。 那不是皮肤。 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扁平的金属仪器,像一个狰狞的甲壳,竟然有一半都野蛮地嵌入了他的血肉。 无数细小的金属触须,刺入他的胸膛,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仪器的中央,一个红色的指示灯。 正在有规律地,缓慢闪烁。 第304章 漏洞 “这是创界的东西。” “逃出来的时候,被能量武器击中了,内脏基本都衰竭了。” 金文峰的声音,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平静。 他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现在,就靠这个东西,苟延残喘。” “我本来想着,能多陪我老婆孩子几年,看着这个公社,能撑到摇篮纪元自然消亡的那一天。可现在看来……”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 “连这几年的时间,都没有了。” “全球范围内的畸变体正在指数级爆发、进化。” “按照这个速度,根本等不到下一个纪元结束的到来。” “我们人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些怪物,啃食殆尽。” 他的话音刚落。 顾亦安看到,他胸口那个仪器的中央,那盏红色的指示灯,突然毫无征兆地,急促地闪烁起来,发出的光芒,比刚才亮了数倍。 嘀!嘀!嘀! 刺耳的电子音,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金文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灰败,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峰哥!” 一个温柔又焦急的女声,从门外传来,一个穿着朴素居家服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金文峰的妻子孙琳。 她看都没看顾亦安一眼,径直走到金文峰身边,熟练地扶住他,眼中满是心疼。 “时间到了,该更换体外循环液和营养基了。” 孙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显然,这样的场景她已经历了无数次,却依然无法习惯。 金文峰靠在妻子身上,勉强对顾亦安挤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小安,今天……就先到这里。” “明天,我们再聊。” 他喘息着,由孙琳扶着,走向了客厅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门。 门被推开的瞬间,顾亦安朝里面瞥了一眼。 视线所及,是一个充满了冷色调金属光泽的房间。 密密麻麻的仪器布满了墙壁,各种颜色的管线交错,连接着一个类似医疗舱的装置。 冰冷,压抑,没有一丝生气。 那不是一个房间。 那是一个用来维持生命的囚笼。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顾亦安的视线。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顾亦安身后,微微躬身。 “顾先生,我送您回住处。” 他的态度恭敬,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距离感。 顾亦安点点头,没有多说,跟着男人离开了金文峰的家。 回到为他们一家安排的悬崖石屋,母亲陈清然已经将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连床铺都铺好了。 见顾亦安回来,陈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她知道儿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顾亦安冲母亲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金文峰今晚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微表情,都在他的脑海里,电影慢放一般,一帧一帧地回溯,分析,解构。 无懈可击。 从逻辑上,找不到任何漏洞。 金文峰所呈现的,就是一个掌握了惊天秘密,却被命运逼入绝境的悲情英雄形象。 但顾亦安的直觉,却在疯狂示警。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罗列起来。 第一,“火种”。 这个代号为“火种”的人,是整个逻辑闭环的核心。 没有他,就没有创界科技。 杀死他,就等于从源头上,掐断了创界科技这个怪胎的存在。 整个摇篮纪元,就能安稳地走向自然的终结。 金文峰说,因为因果律的铁壁,“火种”这个人,无法去往未来的焦土纪元。 那么,焦土纪元的人,是如何得到他发明的技术的? 只有一种可能。 “火种”在摇篮纪元,发明了与折叠技术相关的,某个关键理论或者技术原型。 然后,这项技术,通过某种数据的形式,被保存,流传,跨越了无数岁月。 最终,在未来的焦土纪元被人发现并完善。 火种,就是这个因果环的起点。 第二,父亲顾川的去向。 他为什么要带走所有数据,跳跃去上一个“冰封纪元”? 仅仅是为了躲避创界的追杀吗? 一个掌握了时空干扰核心技术科学家,躲藏的方式有很多种。 为什么偏偏选择一个已经固化的,没有任何变数的“过去时空”? 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前往? 第三,那个凭空出现在北极冰原的寂灭兽君王。 按照金文峰的理论,它不可能是从冰封纪元过来的访客。 那它……到底是谁? 一个个疑问,像是一团团迷雾,笼罩在顾亦安的心头。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疑点。 金文峰的整个故事里,自始至终没有提及“万象神种”半个字。 正因如此,顾亦安才将云九的警告、和神种的存在,一并压在了心底。 他无法确认,金文峰是否就是云九口中那个“姓金的人”。 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他不能冒一丝风险。 窗外夜色,深沉如墨。 敏锐的听觉里,隔壁房间传来母亲与妹妹,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 终于,他高度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无边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将所有疑问和推论,暂时冲刷干净。 顾亦安阖上双眼,意识沉入黑暗。 梦境支离破碎。 他看到了云九模糊的背影。 那背影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变幻,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听到云九发出一声冰冷的叹息,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不断回响。 “真与假,皆是囚笼……” 随即,场景陡然切换。 是邱城站在他的面前,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程式化的表情。 眼神,却冰冷得陌生。 邱城缓缓抬起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枪口,直指顾亦安的眉心。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砰! 巨响炸开。 不是梦。 这枪声真实无比,来自外面! 顾亦安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整个人瞬间从床上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