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我为华夏执棋万界》 第1章:凌晨三点的战神 凌晨三点的万象文创,灯火通明。 顾言朝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保存”和“另存为”之间来回晃。 “第17稿。” 他小声念叨,嗓子干得像吞了一把沙子。 屏幕上是一个平平无奇的LOGO设计——客户是个做“新中式茶饮”的,要求:“要有国潮感,又不能太土;要东方韵味,又要国际化;要极简,又要丰富。” 于是他从下午两点改到现在,字体换了九种,配色试了十七套,连图标上那片茶叶的弯度都精确到了0.5度。 “顾言朝。”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 顾言朝手一抖,差点把刚调好的图层全关了。他飞快地把鼠标点到“保存”,深吸一口气,转身堆起一个尽量不显得太丧的笑容:“苏总,还没走啊?” 苏清浅站在他工位旁边,黑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整个人像从广告大片里走出来的。她的目光扫过屏幕,又落在他那张快贴到桌面上的工牌上。 “顾言朝,27岁,入职半年,设计助理。”她淡淡念出,“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三点零七分。”顾言朝老实回答。 “为什么还在改这个LOGO?” “甲方那边说,还是觉得‘不够有底蕴’,要再调整一下。”他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想着,先多做几个方向,明天早上给您过目。” 苏清浅微微皱眉:“你知道‘效率’两个字怎么写吗?” 顾言朝沉默了两秒:“E-F-F-I-C-I-E-N-C-Y。” 她被噎了一下,嘴角不可见地抽了抽:“我不是考你英语。” 她走到他旁边,视线重新落在屏幕上。那是一个圆形图标,外圈是极简的云纹,内圈是一片若隐若现的茶叶,用的是极细的线条勾勒。 “这个版本,比之前的都好。”苏清浅说。 顾言朝愣了一下:“啊?” “你把云纹的弧度改了,对吗?”她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之前的太圆,现在的——更接近宋代瓷器的那种含蓄。” “……嗯,我找了几张汝窑的图对着描的。”他下意识地解释,“甲方不是说要‘东方韵味’嘛,我就想着,别用太符号化的东西,比如直接画个故宫、画个扇子什么的,那种一眼看过去挺热闹,过两天就腻了。” 苏清浅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之前那种“这就是个拖后腿的小助理”的冷淡,多了一点被隐藏得很好的惊讶。 “你懂瓷器?” “不算懂。”顾言朝笑了笑,“就是以前在博物馆打工的时候,听过几次讲解。” “哪个博物馆?” “燕京的,市里那个,老馆。”他顿了顿,“暑假打工,给人贴标签、搬展板那种。” 苏清浅“嗯”了一声,似乎在权衡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版本,先定下来。明天早上我会发给甲方。” 顾言朝心里一松,差点当场给她磕头:“那……那之前的十六稿……” “存档,以后给新人当反面教材。”她淡淡道,“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无效努力。” 顾言朝:“……” “下班。”苏清浅转身,“再这么熬,你明天会迟到。” “好的,苏总。”他赶紧应下。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还有,顾言朝。” “啊?” “黑眼圈太重,影响公司形象。”她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明天记得用遮瑕。”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消失在办公区的尽头。 顾言朝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那声音彻底听不见,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影响公司形象……”他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我都快影响公司电费了。” 他关了电脑,收拾好东西,从工位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不行了,得睡。” 他拖着步子往电梯口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趴床,闭眼,睡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冷风扑面而来。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大厅空空荡荡,前台小姐姐趴在桌上打盹,保安大爷坐在椅子上刷短视频,声音开得很小。 顾言朝缩了缩脖子,走出大楼。 外面的风有点大,卷着城市里的尘土味和夜宵摊的油烟味。路边的共享单车倒了一排,像一群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的打工人。 他住在离公司四十分钟地铁的老小区,一个八平米的隔断间,月租两千三。 “再熬两个月,就可以换个带窗户的。”他习惯性地给自己画饼,“到时候……再买个小冰箱。” 地铁已经停了,他只能步行去最近的夜班公交站。路上经过一家还没打烊的便利店,他犹豫了三秒,还是走了进去。 “一个金枪鱼饭团,一个最便宜的矿泉水。”他把东西放到收银台。 收银员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哈欠连天:“一共七块五。” 顾言朝掏出手机扫码,余额提示跳了一下——3,241.7元。 离发工资还有十天。 “够吃。”他在心里算,“一天三十,十天三百,还能剩两千九。” 他拎着饭团和水走出便利店,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撕开包装,大口咬了一口。 冷饭夹着一点点金枪鱼和蛋黄酱,算不上好吃,但胜在便宜、顶饱。 他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天。 城市的夜空被灯光映得发红,星星稀稀拉拉,勉强能看见几颗。 “要是能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他想,“那时候在老家,晚上一抬头,满天都是星星。” 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夏天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外婆给他指星星:“那是北斗,那是牛郎,那是织女……” “言朝啊,人这一辈子,就跟天上的星似的,有的亮,有的暗,可只要还在天上,就有自己的位置。” 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也很久没回去过。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团,把包装纸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 “走了,回家。”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到终点站,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下了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路灯坏了两盏,剩下的一盏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熄灭的希望。 老小区的墙皮脱落,楼道里贴满了疏通下水道、开锁、上门按摩的小广告。 顾言朝熟练地绕过一堆垃圾袋,爬上三楼,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泡面味、霉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八平米的隔断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塞满衣服的简易衣柜,一个小得可怜的窗户。 他把包往桌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床上。 “顾言朝,27岁,万象文创设计助理,月薪六千五,房租两千三,存款三千二。”他闭着眼,给自己做了个简短的人生总结,“前途——” 他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词。 “……待更新。”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消息。 【王浩:兄弟,还在万象熬呢?我这边新公司招人,做游戏原画,起薪一万二,要不要来试试?】 顾言朝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一万二。 在这个城市,一万二意味着他可以租个带独立卫生间的一居室,可以不用再算着饭团过日子,可以给还在老家的外公寄点钱。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打出一行字: 【顾言朝:我再想想。】 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也许是懒得再折腾,也许——是某种说不清楚的、隐隐约约的期待。 他把手机丢到枕头边,闭上眼睛。 “先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种冷不是空调温度太低的冷,而是——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带着一点点潮湿的水汽。 他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眼皮很重,意识却异常清醒。 “又鬼压床了?”他在心里吐槽,“这破房子,连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 他试图集中注意力,想让手指先动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声。 哗啦——哗啦—— 像是风吹过水面,又像是无数条细小的河流在脚下汇聚。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熟悉的天花板,也没有掉漆的墙皮。 是一片——星空。 不是那种被城市灯光映红的星空,而是真正的、深邃的、几乎要把人吸进去的星空。 无数星辰在头顶缓缓旋转,像一条巨大的、发光的河流。 “我这是……做梦?” 他下意识地低头。 脚下不是地板,而是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棋盘。 棋盘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每一个光点都在缓慢闪烁,像某种呼吸。 “这是……” 他愣住了。 他抬起手,手掌在星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顾言朝。”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分不清男女,听不出年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的心里冒出来的。 “谁?”他下意识地问。 “你可以叫我——长河。” 声音在星空中回荡。 “长河?”顾言朝皱眉,“我这是在做梦,还是猝死了?” “你在文明长河之中。”那声音平静地说,“或者说——你在它的一个投影里。” 顾言朝沉默了两秒:“你是说,我变成一条鱼了?” “……你可以理解为,你是这条长河的棋手。” “棋手?” “准确地说——执棋人。”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顾言朝环顾四周。 星空、棋盘、光点。 “这也太中二了。”他忍不住吐槽,“我是该喊一声‘系统绑定成功’,还是‘吾王在此’?” 星空没有回应他的调侃。 下一秒,棋盘上的光点突然亮了起来。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青铜鼎在烈火中铸造,工匠满头大汗; 竹简在案几上堆叠,书生伏案疾书; 战火在大地上燃烧,战马嘶鸣; 长城在群山间蜿蜒,士兵在城墙上远眺; 敦煌的壁画在烛光下闪烁,飞天仿佛要从石壁上飞出…… “这是……”顾言朝呼吸微微急促。 “这是你们文明的记忆。”长河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段历史,一件器物,一门技艺,一种精神。” “而你——” 棋盘上的光点缓缓聚拢,在他面前形成了一枚棋子。 那是一枚白色的棋子,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流动的星河。 “——将成为它们的执棋人。” 顾言朝盯着那枚棋子,半晌没说话。 “你说我是执棋人,”他终于开口,“那我要下什么棋?五子棋还是围棋?” “文明棋局。”长河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在棋盘上落下的每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比如?” “比如——” 星空轻轻一晃。 下一秒,顾言朝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圆顶的大厅里。 四周是玻璃展柜,灯光冷白,空气里有一股陈旧的纸张味。 “这里是……”他抬头。 头顶是巨大的穹顶,上面写着几个他熟悉的英文单词—— British Museum。 大英博物馆。 他愣住了。 “你把我弄到梦里的大英博物馆干什么?” “这里是它的灵薄狱。”长河解释,“是文物精神与记忆的聚集之地。” 顾言朝环顾四周。 展柜里陈列着各种文物——青铜器、瓷器、玉器、书画……每一件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仿佛被关在笼子里的灵魂。 他走到一个展柜前。 玻璃后面,是一叠泛黄的纸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汉字。 纸张已经有些破损,边缘卷起,墨色却依旧清晰。 “这是……”他眯起眼,“《永乐大典》?” “残页。”长河说,“你们文明曾经最宏大的百科全书之一。” 顾言朝喉咙发紧。 他在博物馆打工的时候,见过太多类似的东西——被放在异国他乡的展柜里,被贴上“馆藏”的标签,被无数游客拍照、惊叹,却很少有人记得,它们原本属于哪里。 “你要我……偷回来?”他忍不住问。 “不是偷。”长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是——取回。” 顾言朝沉默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玻璃。 指尖还没碰到,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这里有守卫。”长河说。 话音刚落,大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顾言朝猛地回头。 一个巨大的影子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穿着旧式西方军装的人影,面容模糊,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身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入侵者。”那人影的声音像石头摩擦,“离开。” 顾言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只是个做梦的……” “入侵者。”人影重复,“销毁。” 他举起长剑,朝顾言朝劈来。 顾言朝瞳孔一缩,转身就跑。 “长河!你不是说我是执棋人吗?!”他一边跑一边吼,“我连新手教程都没有,你就让我打BOSS?!” “执棋人不需要自己战斗。”长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只需要——落子。” “落你个头啊——” 长剑带着寒光,从他耳边划过,削掉了他几缕头发。 顾言朝猛地扑向旁边的展柜,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大口喘气。 “冷静,冷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我是在做梦……” 可是那冰冷的剑锋,那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股压迫感,都真实得过分。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你只有三次落子机会。” “三次?” “这是你第一次进入文明长河。”长河说,“权限有限。每一次落子,都会消耗你的精神刻度。” “精神刻度?” “你可以理解为——你在这个世界的‘生命值’。” 顾言朝:“……” “现在。”长河说,“选择你的第一枚棋子。” 棋盘的虚影在他脚下一闪而过,无数光点在他面前闪烁。 “白子,青子,金子,玄子……”长河的声音仿佛在远处低语,“以你现在的权限,只能使用白子。” “白子?”顾言朝咬牙,“随便来一个能保命的!” 光点迅速聚拢。 一枚白色的棋子出现在他手中。 棋子上刻着几个细小的字—— “瘦金体·笔意”。 “这是什么玩意儿?”顾言朝懵了,“我要的是刀枪剑戟,你给我一支笔?!” “这是宋徽宗赵佶的书法笔意。”长河说,“凝字为剑,亦可御敌。” “凝字为剑?”顾言朝下意识地握紧棋子。 那枚棋子在他手中微微发热。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公教他写字。 “写字,要先学做人。”外公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横要平,竖要直,撇要有力,捺要舒展。” “字写正了,人就站得直。”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他要来了。” 顾言朝猛地抬头。 那个军装人影已经逼近,长剑高举,剑锋直指他的胸口。 “最后一次警告。”人影说,“销毁。”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他举起手中的白子。 “行吧。”他低声说,“那就试试。”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瘦金体的每一笔每一划—— 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钩如屈铁,点如坠石。 “瘦金体……” 他睁开眼,指尖用力。 “凝——” 棋子在他手中炸开。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他指尖飞出,在空中迅速凝聚,化作一道细长的、闪烁着墨色光芒的线条。 那线条在空中划过,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锋利感。 “——字为剑!” 墨色长剑凭空出现,落在他手中。 他握着剑柄,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从手臂传遍全身。 “来啊!”他大吼一声,“我也有剑了!” 军装人影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年轻人会突然变出武器。 “异端。”人影冷冷道,“更应销毁。” 他挥剑劈下。 顾言朝没有躲。 他想起外公的话—— “字写正了,人就站得直。” 他双手握剑,迎着那道寒光,直刺而出。 “这一笔——” 墨色长剑与钢铁长剑在半空相撞。 “——是横!”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大厅里回荡。 军装人影的剑被震得微微偏开,脚步后退了半步。 顾言朝虎口发麻,手臂几乎要被震断,但他咬牙没有松手。 “再来!” 他身形一侧,墨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一笔,是撇!” 剑锋擦过军装人影的肩,带出一串黑色的光点。 人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上的雾气翻滚。 “你激怒了守卫。”长河提醒,“他的力量来自这片灵薄狱的规则。” “那我就——”顾言朝喘着气,眼神却越来越亮,“在他的规则里,打败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墨剑上。 “瘦金体……” 他想起那些曾经在博物馆里见过的书画——那些被关在玻璃后面的灵魂,那些被贴上“馆藏”标签的记忆。 “你们……”他低声说,“想回家吗?” 墨剑微微震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这最后一笔——” 他抬起剑,对着军装人影,猛地斩下。 “——是捺!” 墨色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那力量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带着无数被压抑的、被忽视的、被遗忘的声音。 “叮——!” 钢铁长剑在这一击下,寸寸断裂。 军装人影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器会被击碎。 “这不可能……”人影喃喃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言朝喘着气,“你只是习惯了这里的规则,以为自己永远是胜利者。” 他抬起剑,指向那叠《永乐大典》残页。 “我要带走它。” “你没有权限——”人影怒吼,身上的雾气疯狂翻涌。 “权限?”顾言朝冷笑,“那我就自己造一个。” 他将手中的墨剑高高举起。 “文明长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四个字,只是觉得,这时候应该这么说。 “——在此落子!” 他用力将剑刺入地面。 棋盘的虚影在他脚下展开,无数光点从四周汇聚而来。 “白子——” 他咬字清晰。 “——《永乐大典》残页,墨香灵气,取回!” “落!” 棋子落下。 棋盘震动。 大厅里的灯光猛地一暗。 军装人影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在墨色光芒中迅速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被吸入棋盘。 那叠《永乐大典》残页微微震动,从展柜中升起,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飞向顾言朝。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光芒在他掌心凝聚,最终化作一枚小小的、透明的棋子。 棋子内部,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一本微型的书。 “第一枚棋子,收回。”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33%。” 顾言朝愣了愣:“这么精确?” “你还剩两次落子机会。”长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现在,离开灵薄狱。” “等等——”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扭曲。 星空、棋盘、大英博物馆的大厅,全都像被水浸湿的画一样,慢慢化开。 “下次入梦,你将获得更多权限。”长河的声音渐渐远去,“记住,顾言朝——” “你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文明长河……” “需要新的执棋人。”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从那扇小得可怜的窗户里照进来,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呼……呼……”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空空如也,没有什么透明棋子,也没有墨色长剑。 “做梦……”他喃喃道,“真的是做梦。” 他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有点昏沉,像是熬了一整夜。 “不过这梦也太真实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手机看时间。 上午八点半。 “卧槽!” 他猛地跳起来,“要迟到了!” 他飞快地刷牙洗脸,随便套了件衣服,抓起包冲出房门。 七 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十分。 前台小姐姐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我打卡了我打卡了。”顾言朝一边跑一边说。 他冲进办公区,刚想溜回工位,就看到苏清浅站在他桌旁,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设计稿。 “顾言朝。” “苏总早!”他立刻立正,“对不起,我今天有点起晚了——” “昨天的LOGO。”她把设计稿递给他,“甲方通过了。” 顾言朝愣住:“……啊?” “他们说,这个版本‘很有古韵’,尤其是那个云纹的弧度,很有‘宋代瓷器的含蓄感’。”苏清浅淡淡道,“原话。” 顾言朝接过设计稿,看着上面那个他熬夜改出来的LOGO,只觉得有点不真实。 “就……通过了?” “通过了。”苏清浅看着他,“你可以稍微高兴一点。” “哦,好的,谢谢苏总。”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还有。”她顿了顿,“今天下午两点,有个新客户,做‘传统文化IP开发’的。” “传统文化?”顾言朝眼睛一亮。 “嗯。”苏清浅点点头,“他们看了这个LOGO,对你的风格很感兴趣,点名要你参与提案。” “点……点名?” “你可以理解为,”她看着他,“你的‘古韵’,被认可了。” 顾言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午一点半,到会议室准备。”苏清浅转身,“别迟到。” “好的!”他大声应道。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还有,顾言朝。” “啊?” “今天的黑眼圈……”她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比昨天淡了一点。”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远了。 顾言朝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了一下。 “淡了吗?” 他回到工位,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屏保自动跳了出来。 那是一张他很久以前随手拍的星图——乡下外婆家的院子,夏天的夜空,满天繁星。 他盯着那张星图看了几秒。 “文明长河……” 他想起梦里的那句话。 “你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总觉得,那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也许……”他在心里说,“真的不是梦。” 他打开设计软件,新建了一个文档。 光标在空白的画布上闪烁。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落在数位板上。 线条在画布上缓缓出现。 那不是客户的需求,也不是什么LOGO。 那是一个简单的、由星星组成的图案—— 一个棋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个,只是觉得,这东西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早上,不画出来,就难受。 “顾言朝!” 旁边的同事探过头来:“你在画什么?挺好看的。” “没什么。”他赶紧把画布最小化,“随便画画。” 同事耸耸肩,转身继续自己的工作。 顾言朝看着屏幕角落那个被最小化的图标,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开始,悄悄改变了。 他想起梦里长河说的话—— “文明长河需要新的执棋人。” “执棋人……”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词。 “如果这是真的……”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看不到星星。 但他知道,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条星河,正在缓缓流淌。 而他—— 也许,真的有机会,在那条星河之上,落下属于自己的一枚棋子。 “下班后……”他在心里说,“再试试。”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客户的需求文档。 “先把下午的提案做好。” “毕竟——” 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嘴角微微上扬。 “白天,我只是个设计助理。” “晚上……” “我是——” 他没有说出口。 但在他心里,那个名字已经悄然成形。 第2章:工牌与棋手 中午十二点半,万象文创办公区像被按了暂停键。 外卖小哥推着车,在走廊里喊:“23楼万象文创的,谁的麻辣香锅?” “我的我的。”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顾言朝抱着电脑,从会议室里挤出来,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顾哥,不去吃饭啊?”新来的实习生小张探头问。 “你们先去。”顾言朝指了指屏幕,“我再把下午提案的PPT顺一遍。” “你也太卷了。”小张啧啧两声,“苏总不是都夸你那个LOGO过了吗?” “过了是过了。”顾言朝苦笑,“但这客户做传统文化IP,我怕我不够专业。” “你还不够专业?”小张眼睛一亮,“你那个云纹,苏总都说像汝窑。” “那是我运气好。”他随口敷衍。 小张“哦”了一声,拎着盒饭跑了。 顾言朝回到工位,把电脑放下,刚准备点开外卖软件,手机先震了一下。 【银行短信:您尾号xxxx的卡于12:35支出15.00元,余额3226.70。】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早上赶时间,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 “十五块。”他算了算,“相当于两顿饭团。” 他叹了口气,把外卖软件关掉,打开抽屉,翻出一包昨晚没吃完的饼干。 “先垫一口。” 他一边啃饼干,一边打开PPT。 客户叫“青衿文化”,做的是“传统文化年轻化”的项目,主打“把博物馆里的文物变成年轻人愿意戴在身上的东西”。 第一页是封面—— 【项目名称:《长河有灵》——传统文化IP视觉系统提案】 他盯着那几个字,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普通了。”他自言自语,“不够抓人。” 他删掉,重新敲了一行—— 【《长河有灵》:让文物活在当下】 还是不行。 他又删掉。 “要既有‘长河’的感觉,又不能太玄。” 他咬着饼干,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最终敲下—— 【《长河有灵》:让每一件文物,都有回家的路】 屏幕上的字静静躺在那里。 顾言朝看着“回家”两个字,心里莫名一紧。 昨晚梦里的画面,突然又浮上来—— 大英博物馆的玻璃展柜,那叠《永乐大典》残页,还有那枚被他握在掌心的透明棋子。 “回家……” 他喉结滚了一下。 “顾言朝。”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条件反射地一哆嗦,差点把饼干掉键盘上:“苏、苏总。” 苏清浅穿着一件米色衬衫,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目光落在他的屏幕上。 “提案标题,定了?” “还在……尝试。”他有点心虚。 她扫了一眼那行字,没有立刻评价,而是把咖啡放到他桌上:“给你的。” “啊?” “公司楼下新开的那家,”她淡淡道,“试营业,买一送一。” “哦,谢谢。”他赶紧双手接住。 咖啡还热着,纸杯壁烫得他手心发麻。 “你这个标题——”她终于开口,“还行。” “……还行?” “‘回家的路’这四个字,有点煽情。”她顿了顿,“但对做传统文化IP的客户来说,煽情不是坏事。” 顾言朝松了口气:“那我就用这个?” “可以。”她点点头,“但别光煽情,下午提案的时候,多讲点干货。” “干货……”他下意识地重复。 “比如?”她看着他,“你觉得,什么叫‘文物活在当下’?” 他想了想:“就是……让年轻人愿意去了解,愿意去买周边,愿意把那些图案穿在身上?” 苏清浅挑眉:“你这是甲方视角。” “啊?” “你是设计师。”她语气不急不缓,“你要给的是——为什么他们会愿意。” “因为……”他卡壳了。 “因为那些文物,不是死的东西。”苏清浅指了指屏幕,“它们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遗憾和骄傲。” 她顿了顿,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你要做的,不是把它们变成图案,而是——让它们,在这个时代,重新活一次。” 顾言朝愣住。 这句话,和昨晚梦里长河说的,莫名重合。 “重新活一次……”他低声重复。 “怎么?”苏清浅看着他,“你有意见?” “没,没有。”他赶紧摇头,“我觉得……挺对的。” “那就好。”她看了眼手表,“一点半,会议室。别迟到。” “好的。”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还有,顾言朝。” “啊?” “你那包饼干,过期了。” 顾言朝低头一看,包装上的日期——三个月前。 “……” “下午提案前,去楼下便利店,买个正经午饭。”她淡淡道,“饿着肚子,讲不出有底气的方案。”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走了。 顾言朝盯着那包饼干,默默扔进垃圾桶。 “有底气的方案……”他喃喃道。 他拿起那杯咖啡,小心地喝了一口。 苦,有点烫,但——挺提神。 下午一点半,会议室。 青衿文化的人已经到了。 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中式立领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我是江屿,青衿文化的创始人。”他笑着伸出手,“久仰苏总大名。” “江总客气。”苏清浅和他握了握手,“这是我们这边的设计负责人,顾言朝。” “顾老师。”江屿转向他,“那个新中式茶饮的LOGO,我看了,很喜欢。” “不敢当,叫我小顾就行。”顾言朝有点局促。 “小顾。”江屿笑了笑,“听说你是自学的传统文化?” “也不算自学……”他想起在博物馆打工的日子,“就是以前在博物馆做过一段时间,听讲解听得比较多。” “那更好。”江屿推了推眼镜,“我们这次的项目,想做一套‘文物拟人’的视觉系统。” “拟人?”顾言朝有点意外。 “对。”江屿打开自己的电脑,“我们想选几件代表性的文物,把它们变成——可以和年轻人对话的形象。” 他点开一张PPT。 上面是几件文物的照片—— · 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剑 · 一尊唐代的彩绘陶俑 · 一幅宋代的山水画 · 一件明代的青花瓷 “我们已经和几家博物馆谈好了合作意向。”江屿说,“现在缺的,是一个能把这些文物‘画活’的人。” 顾言朝心里一动。 “画活……” 他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些光点,那些在星河里缓缓旋转的棋子。 “顾老师有什么想法?”江屿看着他。 “我……”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这些文物真的能说话,”他盯着屏幕上的青铜剑,“它们,会想对现在的我们说什么?”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秒。 江屿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 苏清浅看了顾言朝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那你觉得呢?”江屿问。 “我觉得……”顾言朝缓缓道,“它们可能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哦?” “青铜剑会说——‘我本来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展览的。’” “陶俑会说——‘我不是用来被拍照的,我是某个母亲的儿子,某个妻子的丈夫。’” “山水画会说——‘我画的不是风景,是当时那个人,站在那座山前的心情。’” “青花瓷会说——‘我身上的每一道裂纹,都是时间留下的吻痕。’” 他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江屿看着他,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顾老师。”他慢慢道,“你……真的只是个设计助理?” 顾言朝:“……” 苏清浅轻咳一声:“江总,我们还是先看方案吧。” “对对对。”江屿回过神,“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我们可以后面再聊。” 顾言朝打开自己的PPT。 第一页,就是刚才那个标题—— 【《长河有灵》:让每一件文物,都有回家的路】 “回家……”江屿轻声重复,“这个说法,我喜欢。”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顾言朝讲了他的构思—— · 青铜剑: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背着一把木剑,在城市里穿梭,守护那些被忽视的角落。 · 彩绘陶俑:变成一个爱唠叨的大叔,穿着现代工装,在工地上指指点点,对每一块砖、每一根梁都挑剔得要命。 · 宋代山水画:变成一个戴耳机的少女,在城市的高楼间游走,用手机拍下每一片天空,每一棵树。 · 明代青花瓷:变成一个开着小修理铺的手艺人,专门修补破碎的东西——不仅是瓷器,还有人心。 “我想做的,”他总结,“不是把文物变成冷冰冰的图案,而是——让它们,以另一种身份,重新活在我们的生活里。” 江屿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 苏清浅则是偶尔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老师。”江屿合上电脑,“你的方案,我很喜欢。” 顾言朝心里一松:“那……我们可以继续往下推进?” “可以。”江屿笑了笑,“而且——我有一个想法。” “您说。” “我们可以先从一件文物开始。”江屿说,“做一个小范围的试点,看看市场反应。” “您想选哪一件?” 江屿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青铜剑的照片上。 “就它吧。” “战国青铜剑。” 下午四点半,提案结束。 青衿文化那边当场拍板,项目由万象文创负责,主设计师——顾言朝。 “主设计师……”这个词,顾言朝以前只在别人的名片上见过。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苏清浅把一份合同递给他,“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我……”他有点恍惚,“我能行吗?” “你不行,谁行?”她淡淡道,“那个‘回家的路’,不是你写的?” “那是我……”他差点说出“梦里看到的”,赶紧改口,“随便想的。” “随便想的?”她挑眉,“你知道‘青衿’是什么意思吗?” “……古代指读书人?”他不太确定。 “《诗经·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随口背出,“后来引申为读书人,再后来,成了‘学子’的代称。” “江屿给公司起名‘青衿’,就是想做‘传统文化的传声筒’。”她看着他,“你那句‘回家的路’,正好戳中了他的点。” 顾言朝挠挠头:“那我运气挺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她把合同放到他桌上,“签了吧。” “哦。” 他拿起笔,手有点抖。 “顾言朝。” “啊?” “别抖。”她淡淡道,“这只是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把名字签了。 “从今天起,”苏清浅说,“你不再是‘设计助理’。” “你是——项目主案。” 下班时间,顾言朝却没走。 办公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加班的还在敲键盘。 他对着电脑,把那件战国青铜剑的照片放大。 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剑格上刻着细密的云纹,剑首呈圆形,上面有一圈已经模糊的铭文。 “战国……”他喃喃道,“距今两千多年。” 他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些光点,那些在星河里缓缓旋转的棋子。 “如果……”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能在梦里,找到这把剑的‘灵’呢?”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从哪儿来的,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长河说,我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那如果,我用一枚棋子,去‘唤醒’这把剑呢?” 他心跳有点快。 “今晚试试?” “顾言朝。”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苏、苏总?” 苏清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纸袋:“还没走?” “我再看一会儿资料。”他赶紧把屏幕最小化。 “你已经看了两个小时了。”她走进来,把纸袋放到他桌上,“给你的。” “又是咖啡?” “晚饭。”她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份打包好的牛肉面,“刚才楼下那家面馆做活动,买一送一。” “……”他看着那碗面,有点发愣。 “你今天没吃午饭。”她淡淡道,“我不想明天早上听到你晕倒在公司的消息。” “您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你垃圾桶里那包过期饼干,我看见了。” “……” “快吃。”她看了眼时间,“吃完早点回家。” “您不加班了?” “我晚上有个饭局。”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你也别太晚,明天早上九点,我们要和江总开项目启动会。” “好的。”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顾言朝。” “啊?” “你那个战国剑的构思,”她回头,“我挺喜欢的。” “……谢谢。” “不是那种‘酷帅狂霸’的剑仙。”她慢慢道,“而是——一个有点笨拙,却一直在守护的人。” 她顿了顿:“很像你。” 顾言朝愣住:“啊?” “好好做。”她没再解释,转身离开。 门轻轻关上。 顾言朝看着那碗牛肉面,突然觉得有点热。 他低头,打开盖子。 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牛肉和辣椒的香味。 “买一送一……”他小声嘀咕,“她一个人,吃两碗面?” 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面很劲道,汤很辣,牛肉有点少,但——很好吃。 他吃完最后一口,把盒子盖上,扔进垃圾桶。 “谢谢,苏总。” 他在心里说。 “我会好好做的。” 晚上十点半,顾言朝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脑子里全是那把战国青铜剑。 “战国……”他闭着眼,“两千多年前,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战火纷飞,礼崩乐坏,诸子百家争鸣……” “那把剑,可能见证过什么?” 他越想越清醒。 “不行,得睡。” 他强迫自己放松,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熟悉的寒意,又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你来了。”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言朝站在棋盘中央,深吸一口气:“我想——再下一盘棋。” “你今天的精神状态,比昨天好。”长河说,“精神刻度恢复了一些。” “恢复?”他一愣,“可以恢复的?” “你在现实中休息、进食、获得正向情绪,都会让精神刻度缓慢恢复。”长河解释,“昨晚你消耗了33%,现在大概恢复到了82%。” “……所以我昨晚没睡好,是因为精神刻度太低?”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今天吃了一碗牛肉面,是不是恢复了不少?” “……”长河沉默了一下,“你可以这么理解。” 顾言朝:“……” “你想下什么棋?”长河问。 “我想——”他抬头,“找一把剑。” “剑?” “战国青铜剑。”他努力回忆照片上的细节,“剑身修长,剑格有云纹,剑首有铭文……” “你想唤醒它的灵?”长河问。 “如果可以的话。”他有点紧张,“我想知道,它愿意不愿意,在这个时代,重新活一次。” “你想用棋子,去和它‘对话’?” “是。” “可以。”长河说,“但你要明白——” “文物的灵,不是你想唤醒就能唤醒的。” “你需要——共鸣。” “共鸣?” “你要先理解它,尊重它,甚至——成为它。”长河的声音变得严肃,“否则,你落下的棋子,只会变成——空壳。” “变成空壳……会怎样?” “你会得到一个好看的图案,却得不到真正的‘灵’。”长河说,“那样的IP,火不过三年。” 顾言朝:“……” “你还想试吗?” “想。”他没有犹豫,“我想试试。” “好。” 棋盘震动。 无数光点从四周汇聚,在他面前形成一片光幕。 光幕上,出现了一把又一把剑的虚影—— 有的华丽,有的古朴,有的带着血迹,有的已经断裂。 “这些,都是曾经存在过的剑。”长河说,“找到你要的那一把。”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走进光幕。 他一把一把地看过去。 有的剑太华丽,一看就是礼器;有的剑太短,像是匕首;有的剑太厚重,像是用来砍人的。 “不是……” 他走到光幕深处,突然停住。 那里,有一把剑。 它不像其他剑那样闪闪发光,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剑身有些斑驳,却依旧锋利。 剑格上,有一圈细密的云纹。 剑首上,有一圈模糊的铭文。 “就是它。”他心里一震。 “你确定?”长河问。 “确定。” “好。” 棋盘上,一枚白色的棋子缓缓升起,落在他掌心。 “这是——” “白子·战国青铜剑影。”长河说,“你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 “你的精神刻度,只够支撑一次尝试。”长河提醒,“如果失败,你今晚就不能再落子了。” “……好。” 他握紧棋子。 “记住。”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是去‘命令’它,你是去——请求它。” “请求?” “你要对它说——‘我们需要你。’” “而不是——‘我要利用你。’” 顾言朝沉默了一秒:“我明白。” “去吧。” 棋盘震动。 星空旋转。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战场上。 天空是暗红色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臭味。 地上全是尸体和残破的兵器。 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却发现自己——没有实体。 “这是……” “这是这把剑记忆中的一个片段。”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现在处于‘灵视’状态,无法直接干涉,只能——通过共鸣,唤醒它。” “怎么共鸣?” “你要感受它的感受。” “……”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画面突然变了。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变成了一个握着剑的士兵。 “阿远!” 有人在喊他。 “快撤!秦军要冲上来了!” 他低头,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 剑身修长,剑格有云纹,剑首有铭文。 “这就是……” “这是它的视角。”长河提醒,“不要说话,感受。” 他点头。 “阿远!你还愣着干什么!” 旁边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冲过来,拉着他往后跑。 “我们守不住了!” “将军呢?”他听到自己问。 “将军已经……”那人哽咽,“死在前面了。” “……” 他咬紧牙关。 “我们不能退!”他吼道,“后面就是城!” “城已经破了!”那人绝望地喊,“你没看见吗?!” 他抬头。 远处的城墙已经倒塌了一大截,黑色的旗帜在城头上飘扬。 “秦”。 那是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字。 “阿远,走啊!” 那人拉着他,他却死死握着剑。 “我不走。”他听到自己说,“我答应过娘,要守住这座城。” “你守不住的!” “守不住也要守!” 他甩开那人的手,转身冲向秦军。 “我是——赵人。” “我不能退。” 他挥剑。 剑锋划过一个秦军士兵的喉咙,鲜血喷溅。 他的手在抖,却没有停。 “杀!” 他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人,只知道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腿被刺穿了。 肩膀被砍了一刀。 胸口被长矛捅了一下。 “阿远——!” 有人在喊他。 他想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冷箭,飞入他的后背。 他跪倒在地。 视线开始模糊。 他死死握着那把剑,不肯松手。 “娘……” “对不起……” “我没守住……” 他的意识,慢慢沉入黑暗。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他大口喘气,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这就是……”他声音发颤,“它的记忆?” “这是其中一个片段。”长河说,“它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战斗。” “它不是什么神兵利器。”顾言朝哽咽,“它只是一个普通士兵手里的剑。” “普通?”长河反问,“你觉得,一个愿意为了‘守不住的城’而死的士兵,是普通的?” “……” “这把剑,见证了无数次失败的守护。”长河说,“它对‘守护’这两个字,有自己的理解。” “那它……”顾言朝抬起头,“愿意,再守护一次吗?” “你要问它。” 长河的声音落下。 战场上的画面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一把剑的虚影。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任何气势,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固执。 “战国青铜剑。”顾言朝轻声道。 剑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已经沉睡了很久。”他慢慢说,“你经历过很多次失败,很多次——看着你想守护的东西,被摧毁。” “你可能会觉得,守护,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 “我们现在的这个时代,”他看着那把剑,“也有很多需要守护的东西。” “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字,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文物……” “它们有的被遗忘,有的被误解,有的被关在玻璃后面,被当成‘展品’。” “我想做的,不是把你变成一个酷炫的IP形象。” “而是——” 他举起手中的白子。 “让你,以另一种身份,重新活一次。” “让你,在这个没有战火的时代,继续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 “但我还是想请求你——” “战国青铜剑。” “你愿意,再试一次吗?” 黑暗中,剑的虚影微微震动。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情绪,从那虚影中传来。 那是——犹豫。 是——不甘。 是——一丝微弱的、被压在最深处的希望。 “它在考虑。”长河说。 顾言朝没有催。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握着那枚白子。 过了很久。 剑的虚影,突然亮了一下。 那光芒很弱,却很坚定。 “它同意了。”长河说。 顾言朝的眼睛一亮。 “那我——” “落子。”长河说。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白子高高举起。 “文明长河——” “在此落子!” “白子——” “战国青铜剑,灵识碎片,唤醒!” “落!” 棋子落下。 棋盘震动。 黑暗中,那把剑的虚影猛地炸开,化作无数光点,冲向顾言朝。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光点在他掌心汇聚,化作一枚半透明的棋子。 棋子内部,隐约可见一把剑的轮廓。 “第二枚棋子,唤醒。”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27%。” “还剩……”顾言朝算了算,“55%。” “不错。”长河说,“你比昨天更熟练了。” “那它——”顾言朝握紧棋子,“会在现实中,有反应吗?” “你明天去博物馆看看。”长河说,“你会知道的。” “我还能……”他犹豫了一下,“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为什么是我?”他盯着长河,“为什么是我,成为执棋人?” 长河沉默了很久。 “因为——” 它缓缓道。 “你是一个,愿意为了‘守不住的城’而死的人。” “也是一个,在‘没有战火的时代’,依然愿意守护的人。” “你和它,很像。” “所以,它愿意相信你。” “而我——” “也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天已经亮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又是一脸的泪。 “这梦……”他喃喃道,“也太真实了。”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半。 “糟了,要迟到了!” 他飞快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冲出房门。 早上九点,万象文创会议室。 项目启动会。 江屿已经到了,正和苏清浅聊着什么。 顾言朝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刚好九点。”苏清浅看了眼手表,“坐下。” “好的。” 他刚坐下,就感觉掌心有点烫。 他低头一看。 掌心里,隐约有一圈淡金色的纹路,像是——云纹。 “这是……” “顾老师。”江屿笑着看向他,“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行。”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那我们开始吧。”江屿打开电脑,“今天,我们要确定,战国青铜剑这个IP的具体方向。” 他点开一张PPT。 上面是那件战国青铜剑的照片。 “我们已经和博物馆沟通好了。”江屿说,“这把剑,将作为我们第一个试点IP。” “博物馆那边,还特意给我们发了一份最新的研究报告。” “最新?”苏清浅挑眉,“昨天不是才给过一份吗?” “是今天早上刚发的。”江屿有点兴奋,“他们昨晚在对剑进行扫描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什么现象?”顾言朝问。 “剑身上的云纹,”江屿指着屏幕,“在某种特定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一种——不同的纹路。” 他点开一张新的照片。 那是在特殊光线下拍的。 剑格上的云纹,在照片里,竟然隐隐组成了两个字—— “赵人”。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这是……”苏清浅声音有点发紧,“以前没发现过?” “没有。”江屿摇头,“博物馆那边说,这可能是铸造时,工匠特意留下的暗纹,只有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才会显现。” “赵人……”顾言朝喃喃道。 他想起梦里那个士兵的话—— “我是——赵人。” “我不能退。” “顾老师?”江屿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很有力量。” “是啊。”江屿感慨,“一个工匠,在剑上刻下‘赵人’,这说明——这把剑,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一种——‘我是赵人,我要守护我的国家’的象征。” 苏清浅看了顾言朝一眼。 顾言朝没有看她,只是紧紧握着拳头。 “那我们的IP方向……”江屿看向他,“顾老师,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顾言朝抬起头。 他的眼神,比昨天更坚定了。 “我想,”他缓缓道,“给这个角色,起个名字。” “什么名字?” “赵远。” “赵——远?”江屿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寓意吗?” “赵,是他的国。”顾言朝说,“远,是他的路。” “他曾经,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倒在离城不远的地方。” “现在,”他看着屏幕上的那把剑,“他要走一条——更远的路。” “一条,从战国,走到现在的路。” 江屿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个名字,我喜欢。” 苏清浅看着顾言朝,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那就这么定了。”她轻声道,“我们的第一个IP角色——赵远。” 中午休息时,顾言朝一个人走到公司楼下的小花园。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抬头看天。 今天的天空,比昨天更蓝了一点。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那圈淡金色的纹路,还在。 “这就是……”他喃喃道,“现实回响?” “你每落下一枚棋子,都会在现实中激起涟漪。” 长河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赵远……”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欢迎来到——现在。” 他不知道,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把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剑,轻轻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很轻,却很坚定。 仿佛在回应—— “我在。” “我会,再守护一次。” 下午三点,顾言朝回到公司。 刚坐下,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顾言朝先生,您已被纳入“文渊阁”关注名单。如有需要,请保持手机畅通。】 顾言朝愣住。 “文渊阁……” 他想起昨晚梦里,长河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这是……” 他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的天空中,有一架无人机一闪而过。 那无人机很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顾言朝知道,它在看他。 “原来……”他在心里说,“现实中的棋局,也已经开始了。” 他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 “那就——” “继续下吧。” 他打开设计软件,新建了一个文档。 在画布上,他画了一个背影。 那是一个穿着现代卫衣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木剑,站在城市的街头,抬头看着远处的高楼。 他在旁边,敲下一行字—— 【赵远:从战国到现在,他一直在守护。】 他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上扬。 “下班后……” 他在心里说。 “我们,继续落子。” 第3章:第一枚青子 周三早上八点,燕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没睡醒的打工人。 顾言朝拎着昨晚剩下的半袋面包,挤进地铁早高峰的车厢。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扛着行李箱挤进来,轮子在地上咕噜咕噜响。 顾言朝被挤到角落里,脸几乎贴在玻璃上。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艰难地掏出来看—— 【万象文创行政部:今天将有物业与网络公司人员对全楼进行例行设备检修,请各部门注意保管好重要资料。】 “例行检修?”他心里嘀咕,“怎么感觉像是……” 他想到昨天那条奇怪的短信—— 【尊敬的顾言朝先生,您已被纳入“文渊阁”关注名单。】 “文渊阁……”他皱眉,“听着就不像什么普通部门。” 地铁到站,他被人流推出去,又被人流推进公司大楼。 打卡机“滴”的一声:【08:52】。 “还好,没迟到。”他松了口气。 刚进办公区,就看到前台小姐姐正和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女人说话。 那女人二十多岁,扎着高马尾,五官利落,眼神很亮,身上的工装虽然普通,却洗得干干净净,拉链拉到最上面,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好惹”的干练。 “您好,我是今天负责物业检修的,叶挽星。”她把证件递过去,“这是我的工作证。” 前台小姐姐看了一眼:“好的,叶工,您先在这儿登记一下。” 叶挽星点头,拿起笔在登记表上签字。 顾言朝从旁边路过,瞄了一眼那个名字—— “叶挽星……”他心里微微一动,“这名字,挺好听。” “顾言朝。” 身后突然传来苏清浅的声音。 他条件反射地立正:“苏总。” “今天精神不错。”她扫了他一眼,“黑眼圈又淡了一点。” “可能是昨晚睡得好。”他干笑。 “嗯。”苏清浅没多问,“一会儿十点,江总会过来,我们要把赵远的人设再细化一下。” “好的。” “还有——”她压低声音,“今天有物业和网络公司的人来检修,你注意点,别把不该给人看的东西留在桌面上。” “不该给人看的……”他愣了一下,“比如?” “比如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星图。”她淡淡道,“还有你画的那个棋盘。” 顾言朝:“……” “我只是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她看了他一眼,“别多想。”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顾言朝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发虚。 “她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他回到工位,把电脑屏幕上的星图壁纸换成了系统自带的风景图,又把那个画着棋盘的文件拖进一个叫“素材备份2024”的文件夹,顺手加了个密码。 “这下安全了。” 他刚操作完,就听到有人敲门。 “您好,打扰一下,我是今天负责物业检修的。” 门口站着的,正是刚才在前台见到的那个女人——叶挽星。 “你好。”顾言朝站起来,“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主要是检查一下你们这边的线路和网络接口。”她晃了晃手里的工具包,“不会耽误太久。” “好,没问题。” 叶挽星走进来,目光在办公区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工位上。 “你就是顾言朝?”她突然问。 顾言朝一愣:“你认识我?” “刚才登记的时候,前台说你们组有个叫顾言朝的,负责这次传统文化项目。”她淡淡道,“我就记了一下。” “哦。”他松了口气,“那你随便看,我这边没什么贵重物品。” 叶挽星点点头,走到他桌下,掀开线路盖板,检查了一圈,又拿出一个小仪器测了测信号。 “你们这边网络有点不稳定。”她皱眉,“最近有没有出现过断网或者卡顿的情况?” “有。”顾言朝立刻点头,“昨天下午提案的时候,PPT卡了一下,差点把我送走。” 叶挽星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放心,我会帮你们调一调。” 她动作利索地重新整理了线路,又在墙上的网络接口处捣鼓了一会儿。 “好了。”她直起腰,“再出现问题,可以打这个电话。” 她递给他一张名片。 顾言朝接过来一看—— 【燕京市城安物业服务有限公司——技术工程师:叶挽星】 【电话:1xxxxxxxxx】 “城安物业……”他念了一遍,“听着挺官方的。” “我们是国企下属。”她淡淡道,“服务的都是重点写字楼。” “难怪。” 叶挽星点点头,转身准备走,又停下:“对了,顾工。” “我不是工,我是设计师。”他纠正。 “顾设计师。”她改口很快,“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顾言朝心里“咯噔”一下:“比如?” “比如——”她看着他,“晚上做梦,梦到一些很真实的东西?” 顾言朝:“……” 他突然想起那条“文渊阁”的短信。 “你……”他盯着她,“到底是物业,还是——” “物业。”她打断他,语气平静,“只是随口问问。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失眠多梦很正常。” 她笑了笑:“我先走了,有问题随时打电话。” 说完,她提着工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区。 顾言朝握着那张名片,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随口问问……”他冷笑,“哪有人随口问这种问题。” 他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上的电话,又看了一眼手机里那条短信。 “文渊阁……叶挽星……” “看来,”他在心里说,“现实中的棋盘,已经开始落子了。” 上午十点,江屿准时到达。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中式外套,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顾老师,早。”他笑着打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顾言朝说,“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哦?”江屿来了兴趣,“什么梦?” “梦到一个拿着青铜剑的少年,站在城市的街头。”他说,“他说,他叫赵远。” 江屿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看来你是真的入戏了。” 苏清浅推门进来:“入戏是好事。” 她看了顾言朝一眼:“坐吧,我们开始。” 三人在小会议室坐下。 “今天主要有两件事。”苏清浅开门见山,“第一,把赵远的人设细化到可以出图的程度;第二,和博物馆那边敲定合作细节。” “博物馆那边,已经把最新的资料发过来了。”江屿把文件夹递给顾言朝,“你可以先看看。” 顾言朝打开文件夹。 里面是几张高清照片和一份详细的文字说明。 照片上,那把战国青铜剑在特殊光线下,云纹隐约组成“赵人”二字。 文字说明里,有这样一段话—— 【经最新扫描发现,剑身内部隐约存在另一种纹路,疑似铸造时工匠刻意留下的“心声”。目前技术尚无法完全解析,但初步推测,与“守护”“家国”等概念有关。】 “心声……”顾言朝喃喃道。 “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江屿问。 “说明——”他缓缓道,“这把剑,不只是兵器。” “它是那个工匠的‘自画像’。” “他把自己的信念,铸进了剑里。” “所以,”苏清浅接话,“我们在做赵远的人设时,不能只停留在‘酷’这个层面。” “要把那种——‘明知守不住,却依然要守’的固执感做出来。” “我明白。”顾言朝点头,“那我们可以这样设计——” 他打开自己的电脑,调出昨晚画的那个背影。 “赵远的外表,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他说,“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看起来有点内向,甚至有点木讷。” “但他的书包里,永远放着一把木剑。” “那把木剑,是他自己削的。” “他平时在学校里,很安静,不爱说话,成绩中等,是那种放在人群里就会被忽略的人。” “但每当他看到有人被欺负,看到有人需要帮助,他就会站出来。” “他不会打架,也不会什么酷炫的招式。” “他只是——” 顾言朝顿了顿,想起梦里那个士兵。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挡在别人前面。” 江屿听得很认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这个设定,很有意思。”他说,“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苏清浅问。 “商业性。”江屿坦白,“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那种‘爽’的角色——一出场就无敌,一挥手就秒杀。” “赵远这种……”他看着屏幕上的背影,“有点太‘普通’了。” 顾言朝沉默了一下。 “江总。”他突然问,“你觉得,什么是‘爽’?” “爽?”江屿愣了一下,“就是——看到主角赢,看到主角变强,看到主角打脸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那如果——”顾言朝看着他,“有一个主角,他从来没有赢过。” “他每一次出手,都可能会受伤,会失败,会被误解。” “但他每一次,还是会站出来。” “你觉得,这样的角色,会不会有人喜欢?” 江屿愣住。 苏清浅也看着顾言朝,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 “我觉得——”顾言朝缓缓道,“现在的年轻人,其实很累。” “他们每天被甲方、领导、KPI压得喘不过气。” “他们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成不了‘英雄’。” “但他们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 “他们希望,有一个人,能替他们——守住一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说完,会议室里安静了很久。 “顾老师。”江屿慢慢道,“你是在说赵远,还是在说你自己?” 顾言朝笑了笑:“都有。” 江屿也笑了,笑得有点释然:“好。” “那就按你说的做。” “我们不做‘爽文男主’。” “我们做一个——让年轻人愿意‘认’的角色。” 苏清浅看着顾言朝,目光柔和了一些:“那就这么定了。” “顾言朝,你今天下午把赵远的三视图和人物小传整理出来,明天发给博物馆那边过目。” “好的。” “还有——”她顿了顿,“今天晚上,你早点回去。” “啊?” “你最近熬夜太多了。”她淡淡道,“别把身体熬垮了。” “我……”他有点感动,“谢谢苏总。” “我只是不想项目做到一半,主设计师进医院。”她站起来,“散会。” 下午五点半,下班时间。 同事们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走人,只有顾言朝还对着电脑,一点一点画赵远的三视图。 正面、侧面、背面。 校服的褶皱,书包的肩带,木剑的纹路。 他画得很认真,仿佛那不是一个虚构的角色,而是一个——真的存在的人。 “赵远……”他喃喃道,“希望你,真的能在这个时代,活一次。” 画完最后一笔,他保存文件,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 “该回去了。” 他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公司。 路过前台时,发现叶挽星还在和前台小姐姐聊天。 “叶工,还没走啊?”顾言朝打招呼。 “嗯,最后再检查一遍机房。”她笑了笑,“你也加班?” “画人设。”他晃了晃手里的U盘,“明天要给博物馆那边看。” “辛苦。” 他走出大楼,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喊了一声:“叶工!” 叶挽星转头:“怎么了?” “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他看着她,“我想了一下。” “嗯?” “我确实,做了一些奇怪的梦。”他一字一顿,“但我觉得,那不是梦。” 叶挽星的眼神微微一变。 “是吗?”她淡淡道,“那祝你,做个好梦。”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大楼。 顾言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明白——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 有些局,已经悄悄铺开。 晚上十点半,顾言朝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却一点也不困。 他脑子里全是白天发生的事情—— 那条“文渊阁”的短信。 那个叫叶挽星的物业工程师。 江屿那句“你是在说赵远,还是在说你自己”。 还有苏清浅那句——“别把身体熬垮了”。 “好像……”他突然意识到,“从那天晚上开始,我的生活,真的不一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我来了。” 五 熟悉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你来了。”长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今天精神刻度是多少?”顾言朝问。 “88%。”长河说,“你今天休息得不错,还吃了一顿正经晚饭。” “牛肉面。”他补充。 “……”长河沉默了一下,“继续保持。” “今天想下什么棋?”长河问。 “我想——”顾言朝握紧拳头,“试试青子。” “青子?”长河有点意外,“你现在的权限,勉强可以接触青子,但风险很大。” “风险?” “青子对应的是‘匠师级’的文明印记。”长河解释,“比如曾侯乙编钟的音律、敦煌壁画的色彩、宋代瓷器的釉色……” “它们的力量,比白子强得多,但也——更难驾驭。” “驾驭不了,会怎样?” “轻则精神刻度大幅消耗,重则——意识被卷入文明长河,迷失在历史的某个节点。” 顾言朝:“……” “你确定要试?”长河问。 “确定。”他没有犹豫,“我需要更强的力量。” “为什么?” “因为现实中的棋局,已经开始了。”他缓缓道,“有人在盯着我。” “文渊阁?”长河问。 “你知道?”顾言朝惊讶。 “文渊阁是你们这个时代,负责观察和记录文明异常的机构。”长河说,“他们关注你,很正常。” “正常?”他苦笑,“被国家机构关注,怎么听都不像正常。” “你不用担心。”长河说,“只要你不做危害文明的事,他们不会对你动手。” “那如果——”他看着长河,“我想做的事,超出了他们的理解呢?” “那你就需要——更强的力量。”长河说,“来证明,你是在守护,而不是在破坏。” “所以——”顾言朝抬起头,“我要青子。” “好。”长河没有再劝,“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今天的青子——” 棋盘震动。 无数光点汇聚,在他面前形成一枚青色的棋子。 棋子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一圈圈涟漪,又像是一层层釉色。 “青子·汝窑天青釉·雨过天青云破处。”长河说。 “汝窑……”顾言朝喃喃道,“那个‘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汝窑?” “正是。”长河说,“这枚青子对应的,是宋代瓷器的巅峰——天青釉的烧制技艺。” “你要做的,是在文明长河中,找到那一窑‘未烧出的天青’,把它的‘神韵’带回现实。” “未烧出的天青?” “宋代有一位工匠,毕生都在追求完美的天青釉。”长河说,“他烧了一辈子,却始终觉得,自己差一点。” “在他临终前,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真正颜色。” “但他还没来得及把那个颜色烧出来,就去世了。” “那窑未烧出的天青,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也成了汝窑技艺的一个‘缺口’。” “你要做的,就是——补上这个缺口。” “怎么补?”顾言朝问。 “进入他的梦境。”长河说,“在他看到天青的那一瞬间,和他一起——记住那个颜色。” “然后,把那个颜色,带回现实。” “如果成功,你将获得‘天青釉’的部分神韵,可以在现实中,影响瓷器的烧制,甚至——影响更大范围的‘色彩共鸣’。” “如果失败……” “你会被困在他的梦境里,永远重复烧窑的过程,直到精神刻度耗尽。” 顾言朝:“……” “你还愿意试吗?”长河问。 “愿意。”他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了‘守不住的城’。” “这次,我想试试‘烧不出的天青’。” “好。” 长河的声音落下。 棋盘震动。 星空旋转。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窑火通明的山谷里。 四周是连绵的窑炉,火光冲天,映红了夜空。 空气中弥漫着陶土和草木灰的味道。 “这里是……” “宋代汝州,张公巷窑区。”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位工匠,就在这里。” “他叫什么?” “史书上没有记载。”长河说,“后人只称他为——‘张窑工’。” “那我怎么找到他?” “你不需要找。”长河说,“他会找到你。”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喊:“喂!那边的小后生,你是哪个窑的?” 顾言朝回头。 一个四十多岁的***在不远处,穿着粗布衣服,脸上全是烟灰,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火钳。 “我……”他愣了一下,“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那男人眯起眼,“哪个师傅带的?” “我……”他脑子飞快转动,“我是……城里来的,想学烧瓷。” “城里来的?”男人上下打量他,“城里的读书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因为……”顾言朝想起长河的话,“我想看一眼,真正的天青。”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后生,口气不小。” “真正的天青……”他抬头看向夜空,“那是老天爷才知道的颜色。” “你叫什么?”顾言朝问。 “我?”男人笑了笑,“别人都叫我张窑工。” 顾言朝心里一震—— 找到了。 “张师傅。”他赶紧行礼,“我叫顾言朝,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很远?”张窑工挑眉,“有多远?” “远到……”他想了想,“你烧一窑瓷的时间,我要走一辈子。” 张窑工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你这后生,说话倒是有趣。” “行,既然来了,就先干活。”他把火钳递过来,“先从添柴开始。” “好。” 顾言朝接过火钳,走到窑炉旁。 炉火烧得正旺,里面的匣钵整整齐齐地码着,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张师傅。”他一边添柴,一边问,“你烧了多少年瓷了?” “多少年……”张窑工想了想,“从记事起就在窑边转,算下来,也有三十多年了。” “那你……”顾言朝小心翼翼地问,“烧出过真正的天青吗?” 张窑工的动作顿了一下。 “真正的天青……”他低声道,“我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颜色。” “你没见过?” “见过。”他抬头看向夜空,“在梦里。” 顾言朝心里一动。 “那你为什么不把那个颜色烧出来?” “我试过。”张窑工苦笑,“每一次,都觉得差一点。” “差一点……”顾言朝重复。 “火候差一点,釉料差一点,天气差一点。”张窑工说,“老天爷像是在跟我开玩笑。” “那你……”顾言朝看着他,“后悔吗?” “后悔?”张窑工笑了笑,“后悔什么?” “后悔一辈子都在烧窑,却没烧出真正的天青。” “不后悔。”张窑工摇头,“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一件事。” “能把这件事干好,就已经不容易了。” “至于真正的天青……”他看向窑炉,“那是老天爷赏的。” “赏不到,是命。” “赏到了,是运。” “我能做的,就是——每一次,都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顾言朝沉默了。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长河会选这个人。 “张师傅。”他轻声道,“如果……我能让你再做一次那个梦呢?” 张窑工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顾言朝握紧拳头,“我能让你,再看一眼那个颜色。” “你?”张窑工失笑,“你一个城里来的小后生,能让老天爷听你的?” “我不能让老天爷听我的。”顾言朝说,“但我可以——让你,在梦里,再勇敢一点。” “在梦里,再勇敢一点?”张窑工皱眉,“你这后生,说话怎么怪怪的。” “你就说——”顾言朝看着他,“你愿不愿意?” 张窑工沉默了很久。 “如果……”他缓缓道,“真的能再看一眼那个颜色。” “就算只是在梦里。” “我也——” “愿意。” 深夜,窑区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零星的几个窑还在烧,火光在夜色中跳动。 张窑工带着顾言朝回到自己的小屋。 那是一间简陋的土房,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墙上挂着几张画着釉色的纸。 “你睡床上,我睡桌子。”张窑工说。 “不用,我睡桌子就行。”顾言朝赶紧说。 “你是客人。”张窑工摆手,“再说了,我年纪大了,睡哪儿都一样。” 顾言朝拗不过他,只好躺在床上。 “张师傅。”他突然问,“你那个梦,是什么样的?” 张窑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你这后生,好奇心倒是重。” “那我就跟你说说。”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晚上。” “我刚烧完一窑瓷,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梦里,我站在一座高山上。” “天刚下过雨,云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从那条缝里,漏下一缕光。” “那光的颜色……” 张窑工的声音变得有些恍惚。 “说不清。” “像青,又像蓝,又像有一点点灰。” “但你看着它,就会觉得——” “那是老天爷,给这个世界上所有颜色,打的一个样。” “我当时就想——” “如果我能把这个颜色烧出来。” “就算立刻死了,也值了。” 顾言朝沉默了。 “后来呢?”他问。 “后来?”张窑工苦笑,“后来我醒了。” “我赶紧把那个颜色画下来,调釉,试烧。” “一窑不行,就两窑。” “两窑不行,就十窑。” “烧了三年,还是差一点。” “差一点……”顾言朝低声道。 “嗯。”张窑工点头,“差一点。” “那今晚……”顾言朝看着他,“你愿意再做一次那个梦吗?” 张窑工愣了一下:“你这后生,怎么又说梦话?” “你就当——”顾言朝闭上眼睛,“我在跟老天爷打个商量。”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在他看到天青的那一瞬间,你要和他一起——记住那个颜色。” “然后,把那个颜色,带回现实。”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上。 四周是白茫茫的云海,空气湿冷。 “这里是……” “张窑工的梦境。”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现在和他共享一个梦。” “他在哪?” “在你前面。” 顾言朝抬头。 不远处,张窑工正站在悬崖边,呆呆地看着天空。 “张师傅!”顾言朝喊。 张窑工回头,一脸茫然:“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顾言朝想了想,“我也想看看那个颜色。” 张窑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你这后生,倒也有趣。” 他转过头,继续看着天空。 “快看!”他突然喊,“云要开了!” 顾言朝抬头。 厚厚的云层,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一缕光,从那条缝里漏下来。 那光的颜色—— 像青,又像蓝,又有一点点灰。 但当你看着它时,就会觉得—— 那是一种,能让人心安的颜色。 “就是它……”张窑工喃喃道,“就是这个颜色……” 他的眼睛里,满是痴迷。 “我要把它记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纸笔,却发现——那只是一个梦,他什么也掏不出来。 “我记不住……”他慌乱地说,“我记不住……” “张师傅!”顾言朝大喊,“你不用记!” “我帮你记!” 他伸出手,掌心那枚青色的棋子微微发光。 “长河!”他在心里怒吼,“接住这个颜色!” “青子·汝窑天青釉——” “记录!” 青色棋子猛地炸开。 无数光点从他掌心飞出,冲向那缕光。 那缕光被光点包裹,慢慢凝聚成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石子。 石子内部,隐约可见一抹——雨过天青的颜色。 “记录成功。”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40%。” “还剩……”顾言朝算了算,“48%。” “做得好。”长河说,“你不仅记录了颜色,还——” “还什么?” “还让张窑工,在梦里,不再遗憾。” 顾言朝一愣。 他转头看向张窑工。 张窑工正呆呆地看着那缕光,脸上的慌乱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 “原来……”他喃喃道,“原来我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就够了。” “老天爷不给我这个命,那我就认。” “但我这辈子,没白活。” 他笑了笑,身体慢慢变得透明。 “后生。”他突然转头看向顾言朝,“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再看了一眼那个颜色。” “也谢谢你……” “让我知道,我这辈子,没白干。”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云海中。 梦境开始崩塌。 高山、云海、那缕光,都像被水冲刷过一样,慢慢化开。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他手里,多了一枚青色的棋子。 棋子内部,那抹雨过天青的颜色,静静躺着。 “青子·汝窑天青釉,已记录。”长河说,“你可以在现实中,有限度地使用它。” “有限度?” “比如,你可以影响一窑瓷的釉色,让它更接近天青。”长河解释,“或者,你可以在设计中,使用这种颜色,引发别人的‘共鸣’。” “共鸣?” “看到这种颜色的人,会莫名地感到心安。”长河说,“这是宋代工匠,对‘美’和‘安宁’的理解,留在颜色里的印记。” “那如果……”顾言朝突然问,“我把这种颜色,用在城市的建筑上呢?” “你现在的权限,还做不到。”长河说,“但以后——” “以后?” “等你解锁了‘地脉棋盘’。”长河说,“你就可以,用颜色,去安抚一座城市的焦虑。” 顾言朝愣住:“安抚一座城市的焦虑……” “文明,不只是器物和技艺。”长河缓缓道,“还有——人的情绪。” “一座城市的焦虑,会影响地脉。” “地脉的紊乱,会影响文明的走向。” “你现在,只是在做一个小小的尝试。” “但未来——” “你可能会,用一抹颜色,让一座城市,睡得更安稳。” 顾言朝握紧那枚青色的棋子。 “那我……”他抬头,“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长河说,“记住,青子的力量,不要轻易使用。” “每一次使用,都会消耗你的精神刻度。” “明白。” “还有——”长河突然说,“文渊阁那边,已经注意到你昨晚的动静了。” “昨晚?”顾言朝一愣,“我昨晚只是唤醒了赵远。” “唤醒一个沉睡了两千多年的剑灵,已经足够引起他们的注意。”长河说,“今天那条短信,只是一个开始。” “那我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长河说,“他们会观察你。” “你只要——” “不做危害文明的事。” “那就——” “继续下你的棋。”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天已经亮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又有一点湿。 “这梦……”他喃喃道,“越来越真实了。”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半。 “又要迟到了!” 他飞快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冲出房门。 上午九点,万象文创会议室。 江屿和苏清浅已经在等他了。 “顾老师,早。”江屿笑着打招呼,“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顾言朝说,“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哦?”江屿来了兴趣,“什么梦?” “梦到一个烧瓷的工匠。”他说,“他一辈子都在追求一种颜色。” “什么颜色?”苏清浅问。 “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颜色。”顾言朝说,“他说,那是老天爷给这个世界上所有颜色打的样。” 江屿愣住。 苏清浅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 “你知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句话?”江屿问。 “知道一点。”顾言朝说,“是形容汝窑天青釉的。” “不只是形容。”江屿摇头,“这句话,其实是宋徽宗说的。” “他做梦,梦到雨过天晴,云破处漏下一缕光。” “醒来后,他就让工匠照着那个颜色烧瓷。” “后来,就有了汝窑天青釉。” 顾言朝愣住:“宋徽宗……” “怎么了?”苏清浅问。 “没什么。”他赶紧摇头,“只是觉得——挺巧的。” “巧?”江屿笑了笑,“也许是你和这个项目,真的有缘。”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博物馆那边,昨晚又给我发了一份资料。” “又?”苏清浅挑眉,“他们最近怎么这么勤快?” “说是在对汝窑瓷片进行扫描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江屿打开电脑,“你看看。” 他点开一张照片。 那是一块汝窑瓷片的扫描图。 在瓷片的釉层中,有一抹颜色,和周围的釉色略有不同。 “这抹颜色……”江屿指着屏幕,“在以前的扫描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博物馆那边的专家说,这可能是一种——‘隐性釉色’。” “只有在特定的温度和光线条件下,才会显现。” “而且……” 他顿了顿,“这抹颜色,很像——‘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那种颜色。”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秒。 “这……”苏清浅声音有点发紧,“是真的?” “博物馆那边的专家也很惊讶。”江屿说,“他们说,这可能是——当年那位工匠,在烧制过程中,无意间触碰到了‘天青’的边缘。” “但因为火候或者其他原因,没能完全呈现。” “直到现在,在现代科技的扫描下,才被发现。” 顾言朝握紧拳头。 “顾老师?”江屿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这抹颜色,很好看。” “是啊。”江屿感慨,“如果我们能把这种颜色,用在赵远的人设上。” “比如,他的眼睛。” “或者,他书包上的挂件。” “那这个角色,一定会——” “很特别。” 苏清浅看着顾言朝,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顾言朝,你觉得呢?” 顾言朝抬起头。 他的眼神,比昨天更亮了。 “我觉得——”他缓缓道,“这抹颜色,不应该只出现在赵远身上。” “哦?”江屿来了兴趣,“那你觉得,应该出现在哪里?” “出现在——”顾言朝看向窗外,“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比如,一个老旧的小巷。” “或者,一个快要被拆掉的老房子。” “当人们路过那里时,看到那抹颜色。” “会莫名地——” “心安。” 江屿愣住。 苏清浅也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顾言朝。”她突然问,“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梦?” 顾言朝笑了笑:“就……” “梦见了一个工匠。” “他告诉我——” “真正的天青,不只是颜色。” “更是一种——让人看到,就觉得‘这世界还不坏’的感觉。” 江屿沉默了很久。 “好。”他突然说,“那就按你说的做。” “我们不仅要把这种颜色,用在赵远身上。” “还要——” “在现实中,找一个地方,把它‘点亮’。” “比如?”苏清浅问。 “比如……”江屿想了想,“那个快要被强拆的古戏台。” 顾言朝心里一震。 “古戏台?”他问。 “嗯。”江屿点头,“那是燕京市仅存的几座清代古戏台之一。” “因为位置不好,一直没人愿意投资修缮。” “最近,开发商想把那块地买下来,盖写字楼。” “戏台,面临被拆除的风险。” “如果我们能——”江屿看着顾言朝,“用这抹天青,给戏台‘换个脸’。” “让它,在这个时代,重新被看见。” “那——”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现实棋局’。” 苏清浅看着顾言朝,嘴角微微上扬:“顾言朝,你觉得呢?” 顾言朝握紧拳头。 “我觉得——”他缓缓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下班后……” 他在心里说。 “我们,继续落子。” 第4章 被甲方夸“有魂”的第32稿 周三下午,两点半。 阳光被写字楼的玻璃切成一块一块,落在万象文创开放办公区的桌子上。 顾言朝的工位上,贴着三张便利贴: 【1?? 赵远三视图终稿】 【2?? 汝窑天青色值分析】 【3?? 古戏台改造方案——概念版】 每一条后面,都被苏清浅用红笔划了一个圈——意思是:加急。 “顾哥,你这是被甲方按在火上烤啊。”旁边工位的实习生小林探过头来,“我看你电脑上的文件名字——《赵远人设_修改32稿》,这是要冲吉尼斯世界纪录吗?” 顾言朝盯着屏幕,眼神有点空:“甲方夸了。” “夸你什么?”小林好奇。 “夸我——”他顿了顿,“有魂。” “有魂还改32稿?”小林惊呆了,“那没魂的得改到第几稿?” “大概……”顾言朝想了想,“改到电脑死机吧。” 他苦笑一声,继续盯着屏幕上的赵远。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书包,站在一条老胡同里。 他的眼睛,是那抹——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颜色。 顾言朝用数位笔在赵远的眼瞳上轻轻一点,颜色在屏幕上扩散开来,像一滴墨落进水里。 “这个色值……”他喃喃,“再暖一点,就太俗;再冷一点,就太疏离。” “要刚刚好——” “让人看到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松一口气。” 他想起张窑工在梦里的那句话: “那是老天爷给这个世界上所有颜色打的样。” “顾言朝。” 苏清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下午三点,和博物馆、文旅局、开发商三方开视频会。” “你把赵远的终稿和古戏台的概念方案准备好。” “三方?”顾言朝一愣,“开发商也来?” “嗯。”苏清浅淡淡道,“古戏台那块地,他们本来想推平盖写字楼。” “但文旅局那边,想保。” “博物馆想借这个项目,做一个‘城市记忆’试点。” “我们夹在中间。” “所以——”她看着他,“你的方案,既要让开发商觉得‘有利可图’,又要让文旅局觉得‘有文化’,还要让博物馆觉得‘有创新’。” “简单说——”顾言朝总结,“要让商人掏钱,让官员点头,让专家鼓掌。” “对。”苏清浅点头,“你能做到吗?” 顾言朝沉默了两秒:“我昨晚刚从宋代回来。” “嗯?” “没什么。”他摇头,“我尽量。” 苏清浅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三点,大会议室。”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还有——” “今天叶工来过。” 顾言朝握笔的手一顿:“哪个叶工?” “物业的那位。”苏清浅说,“叶挽星。” “她说你们楼层的网络线路有点问题,帮你们加固了一下。” “还特意问了一句——你今天精神怎么样。” 顾言朝:“……” “怎么?”苏清浅挑眉,“你们认识?” “不熟。”他赶紧摇头,“就昨天见过一面。” “哦。”苏清浅似笑非笑,“那她挺关心你。” “可能是……”顾言朝干笑,“看我黑眼圈太重,怕我猝死在工位上。” “你敢。”苏清浅冷冷道,“项目没做完之前,你要是敢倒下,我就把你从医院拖回来改第33稿。”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了。 顾言朝盯着她的背影,心里却在想另一个人。 “叶挽星……” “你到底——” “在文渊阁里,是什么身份?” 下午三点,大会议室。 投影仪亮着,屏幕上是三方的视频窗口: 【燕京市博物馆——项目组】 【燕京市文旅局——城市更新处】 【恒远地产——项目开发部】 江屿坐在主位,苏清浅在他旁边,顾言朝抱着电脑,坐在最边上。 “各位,先看一下我们的主角。”江屿笑着点开PPT。 屏幕上,赵远的三视图缓缓出现。 正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 侧面——校服的线条干净利落,背包带子压在肩上,有一点点不显眼的弧度。 背面——少年背着书包,右手提着那把木剑,站在古戏台前,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这是我们为这次‘城市记忆’项目设计的IP形象——赵远。”江屿介绍,“一个生活在现代燕京的高中生,但他身上,有战国剑的影子,也有这座城市的记忆。” 博物馆那边的专家推了推眼镜:“这个角色……挺安静的。” “对。”顾言朝接话,“我们不想做一个‘爽文男主’。” “我们想做一个——让年轻人愿意认的人。” 文旅局的人点头:“这个方向我喜欢。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太大了,他们不需要又一个‘完美英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也会累,但还在扛’的普通人。” 开发商那边的人皱眉:“可是……普通,会不会影响周边商业开发?我们需要的是——能带货的IP。” “你看他的眼睛。”顾言朝突然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赵远的眼睛上。 那抹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颜色,在屏幕上静静地亮着。 “这个颜色……”博物馆专家愣了一下,“有点眼熟。” “昨天我们给您发的那份资料——汝窑瓷片扫描图。”江屿适时补充,“那抹隐性釉色。” “对。”专家眼睛一亮,“就是这个感觉。” “你们把它用在角色的眼睛上?” “不只是眼睛。”顾言朝说,“我们还想,把这个颜色,用在古戏台上。” “古戏台?”开发商的人皱眉,“古戏台是文物,能随便改色?” “不是改色。”顾言朝打开第二份PPT,“是——‘点睛’。” 屏幕上,出现了古戏台的现状照片。 破旧的飞檐,斑驳的红漆,被广告布遮住的牌匾,上面隐约还能看到“同乐戏台”四个字。 “我们的方案是——”顾言朝指着照片,“在不改变戏台主体结构和原有色彩的前提下,在戏台的额枋、雀替、以及台口的边缘,用这种‘天青’做一条极细的线条。” “从远处看,它几乎看不见。” “只有走近,在特定的光线和角度下,才会发现——” “这座老戏台,有一双‘眼睛’。” 文旅局的人眼睛亮了:“这个想法好。既不破坏文物风貌,又给了它一个现代的注脚。” 博物馆专家也点头:“‘天青’是宋代的审美高峰,用在清代的戏台上,表面上是‘跨朝代’,但实际上——是用一种极致的‘静’,去呼应戏台那种极致的‘闹’。” “一动一静,一古一今。” “有味道。” 开发商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有味道是好。” “但——能带来客流吗?”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秒。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我们做了一个小范围的测试。” 他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万象文创楼下的一条小巷。 巷子尽头的墙,被刷成了那种淡淡的天青色。 路过的人,有的下意识停下脚步,有的拿出手机拍照,有的只是靠着墙,站了一会儿。 “这是我们昨天晚上,临时刷的一面墙。”顾言朝说,“没有任何宣传,没有任何文案。” “只是——把这个颜色,放在那里。” “从昨晚七点到今天中午,我们统计了一下。” “这条平时十分钟都没人走的小巷,今天中午的人流量,是平时的七倍。” “而且——”他顿了顿,“很多人,在那面墙前停留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 “一分钟?”开发商的人皱眉,“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顾言朝看着屏幕,“他们,在那一分钟里,不那么焦虑了。” “现在的年轻人,走路都在刷手机。” “能让他们停下一分钟,抬头看一眼墙,甚至只是发一会儿呆——” “这就是商业价值。” “因为——” “当他们愿意抬头的时候,他们也会愿意,看一眼旁边的店,买一杯咖啡,买一张票,看一场戏。” 文旅局的人笑了:“这个说法,我喜欢。” 博物馆专家点头:“‘让人愿意抬头’——这是城市更新里,最难得的东西。” 开发商的人沉默了很久。 “你们这个颜色……”他盯着屏幕,“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您可以亲自来看看。”顾言朝说,“就在我们公司楼下那条小巷。” “或者——”他顿了顿,“等古戏台改造完,您可以去戏台前站一会儿。” “如果那时候,您还觉得——这只是一面刷了颜色的墙。” “那我们——” “当场改第33稿。” 会议室里,有人忍不住笑了。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好。”开发商的人终于点头,“这个方案,我可以先报给董事会。” “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江屿问。 “你们要保证——”他看着屏幕上的赵远,“这个角色,能活。” “不是只活在海报和PPT里。” “要活在年轻人的手机里,活在他们的聊天表情包里,活在他们愿意打卡的地方。” “你们能做到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顾言朝。 顾言朝看着屏幕上的少年。 赵远背着书包,站在古戏台前,眼睛是那抹天青。 “能。”他说。 “我保证——” “他会活。” 视频会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 “顾老师,你刚才那段发言,太帅了。”小林在门口等着,“尤其是那句‘让人愿意抬头’,我都想给你鼓掌。” “你要是真给我鼓掌,”顾言朝有气无力,“不如帮我把赵远的表情包先做三套。” “成交。”小林立刻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去截——啊不,去设计。” 苏清浅走过来:“顾言朝,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顾言朝心里一紧:“又要改?” “不是。”她打开门,“是博物馆那边,又发了一份资料过来。” “又?”顾言朝愣住,“他们最近怎么这么勤快?” “因为——”苏清浅把一份打印好的报告递给他,“他们在那枚战国青铜剑上,发现了新的东西。” 顾言朝接过报告,快速扫了一眼。 【最新扫描结果显示:剑刃内部的纹路,与汝窑天青釉的隐性纹路,存在某种——结构上的相似性。】 【初步推测:这并非巧合。】 【可能与战国时期某位铸剑师的“心声”,以及宋代某位工匠的“执念”,存在跨时空的共振。】 【通俗一点说——】 【这把剑,和那窑未烧出的天青,可能在“精神层面”,属于同一类东西。】 顾言朝:“……” “你怎么看?”苏清浅问。 “我……”他想起张窑工和那个无名士兵,“我觉得——” “他们可能,都在守同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还值得守护。” 苏清浅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像——” “像什么?” “像那些写在博物馆展板上的话。”她淡淡道,“好听,但不像是从一个熬夜改稿的设计师嘴里说出来的。” 顾言朝笑了笑:“可能是——我最近,见了太多‘守不住的城’和‘烧不出的天青’。” “所以——” “想试试,能不能守住一点什么。” 苏清浅沉默了一会儿:“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做梦。”他说,“梦见了一个工匠。” “他告诉我——” “真正的天青,不只是颜色。” “更是一种——让人看到,就觉得‘这世界还不坏’的感觉。” 苏清浅盯着他看了几秒:“你信吗?” “以前不信。”顾言朝摇头,“现在……” “想信一信。” 苏清浅突然笑了一下:“那你就好好干。” “古戏台的项目,如果成了。” “你就不只是一个——被甲方夸‘有魂’的设计师。” “你会是——” “这座城市,少有的几个,能让别人‘愿意抬头’的人。” 顾言朝愣了愣:“这算是……” “算是——”她转身,“我提前给你的第33稿评语。” 晚上七点,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顾言朝收拾好东西,走出公司大楼。 楼下那条小巷,已经亮起了灯。 那面天青色的墙,在夜色里,静静地泛着光。 有几个年轻人靠在墙边,一边刷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看这墙的颜色。”一个女生说,“挺治愈的。” “治愈什么?”男生问。 “治愈——”女生想了想,“治愈我想辞职的心。” 男生笑:“那你应该多来几趟。” 顾言朝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看来——”他在心里说,“张师傅的那抹天青,没有白烧。” 他走到巷口,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短信:尊敬的顾言朝先生,您已被纳入“文渊阁”重点观察名单。】 【备注:文明异常指数——B+。】 【建议:保持当前行为模式,继续观察。】 顾言朝停下脚步:“B+?” “我这是……” “被国家机构,打了个‘良好’?” 他正想吐槽,又一条短信进来—— 【叶挽星:今晚十点,楼顶天台。】 【有话,想跟你说清楚。】 顾言朝:“……” “楼顶天台?”他抬头看了一眼公司大楼,“这是要摊牌?” 他想了想,回了两个字: 【好。】 五 晚上十点,公司大楼顶层。 风有点大,吹得楼顶的晾衣绳啪啪作响。 城市的灯光在脚下铺开,像一张巨大的电路板。 顾言朝走到天台边缘,看见叶挽星已经在那儿了。 她换了一身便装,黑色夹克,牛仔裤,运动鞋,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 “你来得挺准时。”她看着他,“看来你也挺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先说。”顾言朝双手插兜,“你到底,是物业,还是文渊阁?” “都是。”叶挽星说,“城安物业,是文渊阁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壳’。” “我们负责——观察和记录文明异常。” “比如——”她看着他,“一个普通设计师,突然能画出让整个网络延迟的星图。” “比如——” “一个项目的颜色,能让一条没人走的小巷,在一夜之间变成打卡点。” 顾言朝挑眉:“你们监控我?” “我们监控的是——文明异常。”叶挽星纠正,“你只是恰好,出现在异常的中心。” “那你们想干嘛?”顾言朝问,“抓我回去切片研究?” “如果有必要的话。”叶挽星淡淡道,“但目前——” “你的异常指数,是B+。” “属于——” “可控、可引导、有潜力。” “所以,我们决定——” “先不切片。” 顾言朝:“……” “说人话。” “说人话就是——”叶挽星看着他,“文渊阁想跟你谈谈合作。” “合作?”顾言朝愣住,“我一个打工的,能跟国家机构合作什么?” “合作——”叶挽星指了指脚下的城市,“执棋。” “执棋?” “你以为,只有你在梦里下那盘棋?”叶挽星笑了一下,“现实中,也有一盘。” “文明长河,在这个时代,出现了一些‘乱流’。” “有些,是历史留下的遗憾。” “有些,是外来文明的干扰。” “还有一些——” “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的魂,弄丢了。” “所以,文渊阁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 “‘执棋司’。” “专门负责——在现实世界,落子。” “落什么子?”顾言朝问。 “落——”叶挽星看着他,“像你昨晚落的那枚青子。” “你用一枚青子,补上了宋代工匠的一个缺口。” “现实中,那抹隐性釉色,被‘点亮’了。” “博物馆那边的专家,到现在还在开会讨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变化。” “而你——” “只是觉得,‘这抹颜色很好看’。” 顾言朝沉默了:“你们……能看到这些?” “我们能看到——文明的‘波动’。”叶挽星说,“你昨晚的那一步,让文明长河的‘色彩线’,出现了一个小幅度的上扬。” “虽然很小。” “但——很清晰。” “所以,”她看着他,“文渊阁想邀请你——” “加入‘执棋司’。” “下班后,用你的方式,为华夏执棋万界。” 顾言朝愣住:“万界?” “万界。”叶挽星点头,“文明长河,不止流经你们这个时代。” “它流经过去,也流向未来。” “流经现实,也流经——梦境、传说、平行世界。” “你昨晚去的,是宋代的梦境。” “以后,你可能会去——” “神话时代的战场。” “未来废土的废墟。” “甚至——” “其他文明的棋局。” “只要你愿意。” 顾言朝心里一震。 “那我能得到什么?”他问,“工资翻倍?” “工资翻倍,你得跟你们老板谈。”叶挽星说,“我们能给你的,是——” “更高的权限。” “更强的棋子。” “以及——” “在文明长河里,留下你自己名字的机会。” “听起来——”顾言朝笑了笑,“挺像传销。” “但——” “有点诱人。” 叶挽星看着他:“你愿意吗?” 顾言朝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梦里的张窑工,想起那个无名士兵,想起古戏台,想起那条小巷。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他问。 “那我们会继续观察你。”叶挽星说,“但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设计师,继续改第33稿、第34稿。” “直到——” “你自己,觉得没意思为止。” “如果我说愿意呢?” “那——”叶挽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这是给你的。” 顾言朝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青色棋子。 和他在梦里看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 “文渊阁特制的‘青子终端’。”叶挽星说,“它可以帮你——” “稳定精神刻度。” “记录文明印记。” “在必要的时候,联系我们。” “当然——” “你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挂件。” 顾言朝拿起那枚青子。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东西……”他问,“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有。”叶挽星说,“比如——” “你会越来越睡不着。” “因为——” “每一次闭眼,都可能是一盘新的棋。” 顾言朝:“……” “考虑清楚。”叶挽星看着他,“这不是入职一家公司。” “这是——” “给自己,多找了一份‘下班后’的工作。” “没有加班费。” “没有调休。” “甚至——” “没有‘辞职’的选项。” 顾言朝沉默了很久。 风从楼顶吹过,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想起江屿说的那句话: “你是在说赵远,还是在说你自己?” 他想起苏清浅那句: “你会是这座城市,少有的几个,能让别人‘愿意抬头’的人。” 他想起张窑工那句: “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一件事。” “能把这件事干好,就已经不容易了。” “顾言朝。”叶挽星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回来,“你的答案是?” 顾言朝握紧手里的青子。 “我有一个问题。”他说。 “你问。” “如果我加入了你们。”他看着她,“那——” “我还能继续,做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吗?” “能。”叶挽星点头,“我们需要你,做一个普通的设计师。” “因为——” “最厉害的执棋者,从来不是站在棋盘中央的人。” “而是——” “站在人群里,谁也看不出他在下棋的人。” 顾言朝笑了:“那——” “我愿意。” “从今天开始——” “下班后,我为华夏执棋万界。” 叶挽星的眼睛亮了一下:“欢迎加入——执棋司。” “顾言朝。” “你的第一个现实任务——” “古戏台。” “我们要在戏台被拆除之前,让它——” “活过来。” 晚上十点半,顾言朝回到家。 他把那枚青子放在书桌上,和电脑、数位板、还有那半袋没吃完的面包,摆在一起。 “看起来……”他说,“就像一个普通的桌面摆件。” “但——” “它知道我去过宋代。” “它知道我见过天青。” “它知道——” “我在梦里,替一个工匠,补上了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 【下班后棋局】 然后,他在里面,新建了一个文档: 【任务一:古戏台·唤醒】 他在文档里写下第一行字: “目标:在戏台被拆除前,让它重新获得‘人气’与‘魂’。” “棋子:青子·汝窑天青釉。” “棋盘:燕京市,同乐古戏台。” “棋手:顾言朝(执棋司编外人员?)” 写到这里,他自己都笑了。 “编外人员……” “听起来,很适合我。” 他正准备继续写,手机震了一下。 【长河:欢迎回来。】 顾言朝一愣:“你也有手机?” “你可以理解为——”长河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我在你手机里,开了一个后台进程。” “刚才,你拿到青子终端的时候,我就自动升级了。” “升级?” “对。”长河说,“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在现实中,通过青子终端,向我申请——” “临时调用文明长河的部分数据。” “比如?” “比如——”长河说,“你想知道,古戏台在清代的时候,演过什么戏。” “你想知道,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曾经见证过什么样的悲欢离合。” “你想知道——” “这座戏台,为什么会走到今天,面临被拆除的命运。” “这些,文明长河里,都有记录。” “而你——” “现在有权限,去查。” 顾言朝心里一震:“那——” “我现在,能不能查一下古戏台?” “可以。”长河说,“但会消耗你的精神刻度。” “你现在的精神刻度是——48%。” “查询一次,大概消耗10%。” “你要查吗?” 顾言朝想了想:“查。”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钥。” “查:同乐古戏台。” 熟悉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星空。 棋盘。 长河。 只是这一次,棋盘上,多了一枚青色的棋子。 “你现在的权限,已经可以在棋盘上,看到现实中的‘节点’。”长河说,“比如——” 它挥了挥手。 棋盘上,浮现出一张城市地图。 地图上,有一个小小的光点,闪着微弱的光。 “那就是同乐古戏台。”长河说,“它的光,很弱。” “说明——” “它的‘人气’和‘记忆’,正在流失。” “如果光彻底熄灭——” “它就会从文明长河中,被彻底抹去。” “连废墟,都不会留下。” 顾言朝握紧拳头:“我要查它的历史。” “好。”长河说,“你想从哪一段看起?” “从——”顾言朝想了想,“它最热闹的那一段。” “好。” 长河的声音落下。 棋盘震动。 星空旋转。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热闹的街上。 两旁是低矮的瓦房,门口挂着红灯笼。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笑声、戏台上的锣鼓声,混成一片。 “这里是……” “燕京,同乐戏台下的街道。”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间:清末民初。” “这是它最热闹的时期之一。” 顾言朝抬头。 不远处,一座古戏台高高地立在那里。 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台上挂着一块牌匾—— 【同乐戏台】 台上,正演着一出戏。 锣鼓一响,一个青衣从台后走出来,水袖一甩,声音清亮: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台下,挤满了人。 有提着鸟笼的大爷,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还有几个穿着洋装的年轻人,站在角落里,看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顾言朝喃喃,“它最热闹的时候。” “对。”长河说,“那时候,它是这条街的心脏。” “每到晚上,锣鼓一响,整条街的人,都会往这边走。” “他们不是为了看戏。” “是为了——” “和别人,一起,感受一点‘活着’的热闹。” 顾言朝看着台下的人群。 有一个小男孩,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台上。 “爹,我长大了也要唱戏!” 父亲笑:“好啊,那你就唱给这条街的人听。” “他们会听吗?” “会。”父亲说,“只要戏台还在,他们就会听。” 顾言朝心里一酸。 “后来呢?”他问。 “后来——”长河的声音低了一些,“战争,革命,城市改造。” “这条街拆了一半,又修了一半。” “戏台,也修了又修。” “人,却越来越少。” “那个骑在父亲肩膀上的小男孩,后来成了一名工程师。” “他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很多建设。” “却再也没机会,在戏台下,看一场完整的戏。” “直到他退休那年,他带着孙子,想再来看看这座戏台。” “却发现——” “戏台的门,已经锁了。” “上面贴着一张纸——” “【危房,禁止入内】。” 顾言朝沉默了。 “这就是——”长河说,“文明长河里,关于这座戏台的一段记忆。” “你要做的,是——” “在它彻底被抹去之前,让这条记忆,重新被人看见。” “让那个小男孩,在另一个时代,以另一种方式——” “再听一场戏。” 顾言朝握紧拳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河。” “返回。”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书桌上,青子静静地躺着。 电脑屏幕上,文档里的光标还在闪烁。 他在【任务一:古戏台·唤醒】下面,写下第二行字: “策略:不只是修一座戏台,而是——让这座戏台,重新成为这条街的心脏。” “方式:” “1?? 在戏台前,设置一块‘记忆屏’,播放不同年代戏台下的人群影像。” “2?? 用天青釉的颜色,为戏台做一条‘点睛线’,让它在夜色里,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3?? 邀请老戏班,在戏台重新开放的第一天,演一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并在台下,留出一个位置——” “给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小男孩。” 写完,他看着屏幕,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原来——”他说,“下棋,不只是落子。” “也是——” “在替别人,圆一个迟到了很久的梦。” 手机震了一下。 【叶挽星:准备得怎么样?】 顾言朝回: 【差不多了。】 【明天,我要去一趟古戏台。】 【我想,在它被拆之前,先跟它——】 【打个招呼。】 叶挽星很快回了两个字: 【一起。】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顾言朝站在同乐古戏台前。 戏台被蓝色的铁皮围档围了一圈,上面贴着大大的“拆”字。 “已经开始走流程了。”叶挽星站在他旁边,“开发商那边,只是暂时压着。” “我们只有——” “一周。” 顾言朝抬头,透过围档的缝隙,看到戏台的一角。 斑驳的红漆,断裂的木梁,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广告布。 “你好。”他在心里说,“我是顾言朝。” “我是来——” “试着,不让你被拆掉的。” 风吹过,戏台的门,轻轻响了一下。 像是回应,又像是叹息。 “长河。”顾言朝在心里默念,“你说——” “它还能活过来吗?” “能不能活过来,不取决于我。”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取决于——” “你,能不能让足够多的人,愿意为它,抬头。” 顾言朝握紧拳头。 “那——” “下班后,我们继续落子。” “这一次——” “棋盘,是这座城市。” “棋子,是一抹天青。” “棋手——” “是一个,被甲方夸‘有魂’的第32稿设计师。” 他笑了笑,转身看向叶挽星:“走吧。” “去哪?” “去见甲方。”顾言朝说,“这一次——” “我要让他们,为这座戏台,改第33稿。” 第5章 飞天借色 周四早上八点,顾言朝站在同乐古戏台前,仰头看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 “同乐戏台”四个字,被岁月啃得只剩半口牙,红漆成片脱落,露出下面被烟火熏黑的木头。 叶挽星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份卷边的图纸:“开发商给的最终期限——下周三。” “如果那天之前,不能拿出一个让他们闭嘴的方案,”她顿了顿,“这地方,就真的要变成停车场了。” “停车场?”顾言朝皱眉,“他们就这么缺车位?” “他们缺的是——”叶挽星淡淡道,“回报率。” “古戏台一年维护费几十万,还带不来多少客流。” “换成写字楼和停车场,一年能多赚几千万。” “在他们眼里,这不是戏台,是——” “一块会亏钱的地皮。”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到——” “这块地皮,还有另一种‘回报率’。” “比如?” “比如——”他抬头,“让这座戏台,成为整个城市的‘抬头点’。” “让每一个来这儿的人,都愿意为它,抬头。” “这听起来……”叶挽星看着他,“很玄。” “但你上次那面天青墙,也很玄。” “结果呢?” “结果——”顾言朝笑了笑,“被甲方夸‘有魂’。” “那这次——”叶挽星把图纸递给他,“你打算给他们看什么?” “给他们看——”顾言朝接过图纸,“一座会‘抬头’的戏台。” 八点半,万象文创大会议室。 江屿、苏清浅,还有恒远地产项目负责人、文旅局代表,已经坐在长桌两侧。 投影仪上,是同乐古戏台的现状照片——被铁皮围档包围,角落里堆着建筑垃圾,墙皮剥落,窗棂断裂。 “顾老师。”江屿朝他点头,“开始吧。” 顾言朝把自己的电脑接上投影,点开PPT。 第一页,只有四个字—— 【飞天借色】 “飞天?”开发商项目负责人——一个叫周明的中年男人皱眉,“你这是要给戏台画壁画?” “不止。”顾言朝说,“我要给这座戏台——借一抹‘飞天的颜色’。” “什么意思?”文旅局的人问。 顾言朝点开第二页。 那是一张敦煌莫高窟的照片—— 壁画上,飞天舒展着衣带,在空中飞舞,色彩鲜艳得像昨天刚画上去。 “敦煌飞天,”顾言朝说,“是华夏文明里,少有的——既‘轻’又‘重’的符号。” “轻,是因为它在天上飞,不沾尘埃。” “重,是因为它承载了一千多年的信仰、审美和记忆。” “你们有没有发现——” “现在的城市,越来越‘重’。” “高楼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人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 “能让我们觉得‘轻一点’的东西,越来越少。”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你是说——”文旅局的人若有所思,“你想让这座古戏台,成为一个——让人‘轻一点’的地方?” “对。”顾言朝点头,“我想让它,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长出一对——‘飞天的翅膀’。” “具体怎么做?”周明问,“你不会是要在戏台上画飞天吧?那太俗了。” “我不会在戏台上画飞天。”顾言朝说,“我只会——” “借它的颜色。” 他点开第三页。 那是一张对比图—— 左边,是敦煌飞天壁画中的一抹“石青”。 右边,是同乐古戏台现有的红漆。 “这抹石青,”顾言朝指着左边,“是敦煌壁画里,最有‘轻快感’的颜色之一。” “它不刺眼,不张扬。” “但你看着它,会觉得——” “哪怕你站在地上,心也可以,稍微往上飞一点。” “我的方案是——” “在不改变戏台主体结构和传统色彩的前提下,在戏台飞檐的最外沿,用这种‘石青’,做一条极细的线。” “从远处看,它几乎看不见。” “只有当你站在特定的位置,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 “你会发现——” “这座戏台的飞檐,好像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就像——” “飞天的衣带,在空中划过的那一笔。” 周明皱眉:“这就能让戏台‘活’?” “不止。”顾言朝点开第四页。 那是他昨晚熬夜做的效果图—— 夜幕下,古戏台被暖黄色的灯光照亮,飞檐的最外沿,有一抹极细的石青,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戏台前,是一块巨大的“记忆屏”,播放着不同年代戏台下的人群影像——清末的热闹、民国的长衫、建国后的红标语、改革开放后的录像厅、如今的冷清。 “我们会在戏台前,设置一块‘记忆屏’。”顾言朝说,“它不播放广告,只播放这座戏台和这条街的记忆。”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可以把自己和戏台的故事,投上去。” “这样——” “戏台就不再只是一座老旧的建筑。” “它变成了——” “这条街的‘集体相册’。” “还有——”他顿了顿,“我们会邀请老戏班,在戏台重新开放的第一天,演一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并在台下,留出一个位置——” “给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小男孩。” 周明愣了一下:“哪个小男孩?” “清末民初,骑在父亲肩膀上,说长大了要在这唱戏的那个。”顾言朝说,“他后来成了工程师,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很多建设,却再也没机会,在戏台下看一场完整的戏。” “我们留一个位置,”他看着周明,“不是为了一个人。” “是为了——所有,被时代推着往前走,却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的人。”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文旅局的人轻声道:“这个说法,我喜欢。” 周明却还是皱着眉:“听起来很美。” “但——” “这能带来什么?” “能带来——”顾言朝看着他,“一个新的‘城市地标’。” “一个,不是靠高度,而是靠‘情绪’吸引人的地标。” “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最缺什么吗?” “不是钱。” “是——” “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地‘停下来’的地方。” “古戏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当他们站在戏台前,看着那抹石青,看着记忆屏上的人群——” “他们会觉得——” “原来,这座城市,不只是高楼和加班。” “还有人,曾经在这里,笑过、哭过、爱过、恨过。” “而他们,也可以在这里——” “喘一口气。” “这就是——”他看着周明,“我给你们的‘回报率’。” “一种,让年轻人愿意来,愿意停,愿意回头看的‘情绪回报’。” 周明沉默了很久。 “你说的这些……”他缓缓道,“都很美。” “但——” “你怎么证明,这抹颜色,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顾言朝笑了笑:“因为——” “这抹颜色,不是我随便选的。” “它来自——” “敦煌。” “来自一千多年前,那些画师,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信仰。” “我只是——” “借它一用。” 会议结束,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周明没有当场答应,只说要回去和董事会商量。 “他们需要时间算账。”江屿说,“但文旅局那边,已经表态支持。” “博物馆也愿意把敦煌那块石青的数字档案,开放给我们用。” “接下来——”他看向顾言朝,“就看你能不能,把那抹石青,‘借’到戏台上了。” “借?”苏清浅挑眉,“你打算真去敦煌一趟?” “不用真去。”顾言朝说,“我可以——” “在梦里去。” 苏清浅看了他一眼:“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在梦里干活了。” “梦里不用赶地铁。”顾言朝说,“也不用改第33稿。” “但梦里可能会有第34稿。”苏清浅淡淡道,“别太累。”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 “文渊阁那边,又发了一份资料过来。” “又?”顾言朝头疼,“他们最近是资料太多没地儿放吗?” “是关于敦煌的。”苏清浅把一份文件递给他,“你看一眼。” 顾言朝打开文件。 【近期监测显示:敦煌莫高窟部分壁画色彩,出现异常衰减。】 【尤其是第320窟飞天壁画中的“石青”色,衰减速度远超预期。】 【初步推测:与近期城市中频繁出现的“情绪波动”有关。】 【通俗一点说——】 【越来越多的人,在现实中感到压抑、焦虑、疲惫。】 【这些负面情绪,通过某种未知机制,影响到了文明长河中的“色彩线”。】 【敦煌壁画的色彩,正在被这些情绪“冲淡”。】 【如果不加以干预——】 【百年内,莫高窟的部分壁画,将彻底失去色彩。】 顾言朝:“……” “所以——”苏清浅看着他,“你这次去‘借色’,不只是为了古戏台。” “也是为了——” “帮敦煌,把那抹石青,稳住。” 顾言朝握紧文件:“这听起来——” “像是在给文明长河,做一次‘色彩治疗’。” “可以这么理解。”苏清浅说,“你有把握吗?” “没有。”顾言朝坦白,“但——” “总得有人试一试。” “就像当年那些画师,在沙漠里,一笔一笔画飞天。” “他们也不知道,这些画能活多久。” “但他们还是画了。” “因为——” “总有人,会抬头看一眼。” 苏清浅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一些:“那就——” “下班后,去梦里画一笔吧。” 晚上十点半,顾言朝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枚青子终端。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我要去敦煌。” “你确定?”长河的声音响起,“敦煌的棋局,比宋代汝窑要复杂得多。” “那里不只是一个工匠的执念。” “而是——” “千年的信仰、战乱、风沙、游客的呼吸、相机的闪光灯……” “所有这些,都在磨损那些色彩。” “你这次去,不只是‘借色’。” “也是——” “在帮那些色彩,找一个‘新的支点’。” “支点?” “对。”长河说,“当一个文明的某一种颜色,在原地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另一个地方,给它一个新的‘存在理由’。” “比如——” “把敦煌的石青,借到同乐古戏台。” “当越来越多的人,在戏台上感受到那抹石青带来的‘轻快感’时,” “这种情绪,会反过来,沿着文明长河,流回敦煌。” “给那些壁画,一点‘续命’的力量。” 顾言朝明白了:“所以——” “我这次,是在帮敦煌,给石青找一个‘异地备份’?” “可以这么说。”长河说,“但你要记住——” “借色,不是复制。” “是共鸣。” “你要做的,是在梦里,和那些画师,一起——再画一次飞天。” “在他们的笔下,感受那抹石青的‘轻’。” “然后,把这种‘轻’,带回现实。” “如果成功——” “你将获得‘石青·飞天’的部分神韵,可以在现实中,影响与‘轻盈’有关的视觉与情绪。” “如果失败……” “你会被困在壁画里,永远重复画同一笔,直到精神刻度耗尽。” 顾言朝笑了笑:“听起来——” “像是被甲方锁在第33稿里,永远改不出去。” “这次,”长河说,“你没有甲方。” “只有你自己。”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敦煌。”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栈道上。 头顶是陡峭的崖壁,脚下是蜿蜒的河谷,远处是连绵的沙丘。 空气干燥,带着沙子的味道。 “这里是……” “莫高窟,第320窟外的栈道。”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找的那抹石青,就在里面。” 顾言朝抬头,看到崖壁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窟口,像一双双眼睛,静静看着他。 “我们进去吧。”他说。 长河没有说话。 顾言朝推开木门,走进洞窟。 一股古老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光下,四壁的壁画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飞天在顶上盘旋,佛像在一旁端坐,供养人在角落默默祈祷。 “就是这里。”长河说,“抬头。” 顾言朝抬头。 天花板上,几身飞天舒展着衣带,在空中飞舞。 她们的衣带,用的就是那抹——石青。 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但在灯光下,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 “这就是……”顾言朝喃喃,“敦煌的石青。” “对。”长河说,“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壳’。” “你要找的,是它的‘魂’。” “魂?” “当年,画师在画这一笔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长河说,“他是在想——‘如果我能飞,就好了’?” “还是在想——‘如果这世上的苦,能轻一点,就好了’?” “你要做的,是——” “在梦里,回到他画这一笔的那一刻。” “和他一起,再画一次。” “然后,把那一瞬间的‘轻’,带回去。” “怎么回去?” “入梦。”长河说,“这次不是某一个人的梦。” “而是——” “所有画过飞天的画师,共同的‘集体梦’。” “你要进入的,是他们的记忆。” 顾言朝握紧青子:“开始吧。”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钥。” “入梦——画师记忆。”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洞窟里。 没有灯光,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点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颜料和泥土的味道。 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坐在木架上,拿着画笔,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画着什么。 “这里是……” “初唐,莫高窟某一窟。”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画师,是第320窟飞天的原作者之一。” “他叫什么?” “史书上没有记载。”长河说,“后人只称他为——‘李画工’。” 顾言朝抬头,看到画师正在画的,是一个飞天的轮廓。 线条流畅,却带着一丝犹豫。 “怎么了?”顾言朝忍不住问。 画师吓了一跳,差点把画笔掉下去:“你是谁?” “我……”顾言朝想了想,“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想看你画画。” “很远?”画师皱眉,“远到连官府的徭役都抓不到你?” “差不多。”顾言朝干笑。 画师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着奇怪的衣服,却没有武器,便放下心来:“随便看。” “但别出声。” “我这一笔,要是画坏了,就得重来。” “重来多少次了?”顾言朝问。 画师沉默了一下:“第七次。” “为什么?” “因为——”他抬头,看着那未完成的飞天,“我总觉得,她不够‘轻’。” “不够轻?” “嗯。”画师说,“飞天,是在天上飞的。” “她不该有那么重的影子。” “可我每一次画,都觉得——”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 “飞不起来。” 顾言朝心里一动:“被什么拽住了?” 画师苦笑:“被这世道。” “你看外面。”他指了指洞口,“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一拨比一拨多。” “百姓流离失所,连饭都吃不饱。” “我在这洞窟里画飞天,画她在天上飞,画她无忧无虑。” “可我一想到外面那些人——” “我的手,就重了。” “这一笔下去,就不再是‘飞’。” “而是——” “在挣扎。” 顾言朝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画?”他问。 “因为——”画师看着未完成的飞天,“总得有人,画一点‘轻’的东西。” “哪怕只是在这石壁上。” “哪怕外面的人,看不到。” “但——” “总有一天,会有人走进来。” “看到她。” “然后——” “心里,会轻一点。” 顾言朝想起张窑工。 “你们这些人……”他说,“都挺倔的。” “倔?”画师笑了笑,“倔点好。” “不倔,这飞天,就飞不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画笔:“再来一次。” 顾言朝看着他,突然说:“你想不想——” “真的飞一次?” 画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顾言朝握紧青子,“我可以,让你在梦里,飞一次。” “在你画这一笔之前,先让你自己,轻一点。” “这样——” “你画出来的飞天,才是真的‘飞’。” 画师怀疑地看着他:“你会妖法?” “你可以当我是。”顾言朝说,“但我不害人。” “我只是——” “想帮你,画一笔不那么重的石青。” 画师沉默了很久。 “如果……”他缓缓道,“我真的能飞一次。” “哪怕只是在梦里。” “那——” “这一笔,我愿意赌。”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长河。” “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长河的声音响起,“记住——” “这一次,不是你一个人飞。” “是你和他一起飞。” “在他感受到‘轻’的那一瞬间,你要和他一起——记住那种感觉。” “然后,把那种‘轻’,带回现实。” “好。” 顾言朝闭上眼。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飞天。”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云海之上。 脚下是翻滚的云浪,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这里是……” “画师的梦境。”长河说,“你和他共享一个梦。” “他在哪?” 顾言朝抬头。 不远处,画师正站在一朵云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 “我……”他喃喃,“我真的飞起来了?” “是啊。”顾言朝走到他身边,“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轻。” 画师试着抬起手,又轻轻一跳。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只鸟。 “我……”他眼睛亮了,“我真的飞起来了!” 他开始在云海里穿梭,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 “顾……顾小兄弟!”他在空中朝顾言朝喊,“你也来!” 顾言朝笑了笑,也跳了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云从指尖滑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轻过。 没有KPI,没有甲方,没有房租,没有地铁。 只有—— 风。 云。 还有,心里那一点点,久违的轻松。 “你看!”画师突然喊,“前面!” 顾言朝抬头。 远处,一抹石青色的光,在云海中闪烁。 那光,不像天青那样安静。 它更活泼,更灵动,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鱼。 “那是……”顾言朝喃喃。 “这就是——”长河的声音响起,“画师心里,真正的‘石青’。” “是他想象中,飞天衣带的颜色。” “也是——” “你要借的颜色。” 画师呆呆地看着那抹石青:“原来……” “原来,石青可以这么轻。” “我以前,总把它画得太重。” “重得像——” “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 “现在……”他笑了,“我知道该怎么画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抹石青。 “顾小兄弟!”他回头,“你也来!” “我们一起——” “把这一笔,画轻一点!” 顾言朝握紧青子:“好!” 他伸出手,掌心的青子微微发光。 “长河!”他在心里怒吼,“接住这抹石青!” “青子·敦煌石青·飞天——” “记录!” 青色棋子猛地炸开。 无数光点从他掌心飞出,冲向那抹石青。 那抹石青被光点包裹,慢慢凝聚成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石子。 石子内部,隐约可见一抹——灵动的石青。 “记录成功。”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30%。” “还剩……”顾言朝算了算,“18%。” “做得好。”长河说,“你不仅记录了颜色,还——” “还让画师,在梦里,真正飞了一次。” 画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顾小兄弟!你看!我画出来了!” 顾言朝回头。 画师正拿着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天空中,一笔划过。 那一笔,是石青。 是极轻、极灵的石青。 它在天空中,化作一条衣带,缓缓落下,落在画师的身上。 “我终于……”画师喃喃,“画出了我心里的飞天。” 他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 “顾小兄弟。”他看着顾言朝,“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飞了一次。” “也谢谢你……” “让我知道,这世上,真的可以有——” “不那么重的一笔。”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云海中。 梦境开始崩塌。 云海、天空、那抹石青,都像被风吹散的烟,慢慢化开。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他手里,多了一枚新的青色棋子。 棋子内部,那抹灵动的石青,静静躺着。 “青子·敦煌石青·飞天,已记录。”长河说,“你可以在现实中,有限度地使用它。” “比如——” “你可以影响某一段建筑线条的‘轻盈感’,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压抑。” “你可以在设计中,使用这种石青,引发别人的‘情绪共鸣’,让他们在看到的一瞬间,觉得——心轻了一点。” “甚至——” “当你在现实中,把这种石青用在某个足够重要的节点上时,” “它会沿着文明长河,给敦煌的壁画,回哺一点‘轻’。” “帮它们,多撑一段时间。” 顾言朝握紧那枚石青棋子:“那——”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长河说,“记住——” “借色,不是占有。” “你只是暂时,帮它找一个新的支点。” “当有一天,戏台不再需要它,它会自己回到敦煌。” “回到那些画师的笔下。”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就——” “好好用它。” “至少,让它在戏台飞檐上的那几年,不白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桌上的青子,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他拿起那枚新的石青棋子,放在电脑旁。 “两枚青子……”他说,“一枚天青,一枚石青。” “一个让人‘心安’,一个让人‘心轻’。” “这座城市,倒是挺需要这两种感觉。” 他打开电脑,在【下班后棋局】文件夹里,新建了一个文档: 【任务二:古戏台·飞天借色】 他在文档里写下: “目标:在戏台飞檐,借一抹敦煌石青,让它成为城市的‘轻盈点’。” “棋子:青子·敦煌石青·飞天。” “棋盘:同乐古戏台飞檐。” “棋手:顾言朝(执棋司编外人员)。”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行: “备注:记得给敦煌壁画,回点‘轻’。” 手机震了一下。 【叶挽星:你醒了?】 顾言朝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挽星:文渊阁监测到,你刚才的精神波动,很像——完成了一次高难度入梦。】 “你们连我做梦都监测?”顾言朝吐槽。 【叶挽星:我们监测的是文明波动。】 【你刚才,在文明长河里,掀起了一点‘轻浪’。】 【敦煌那边的色彩线,有了一点回升。】 【虽然很小。】 【但——】 【是好事。】 顾言朝笑了:“那——” “明天,我要去一趟古戏台。” “我想,在飞檐上,试一笔。” 【叶挽星:我跟你一起。】 【还有——】 【文渊阁批了一个‘小权限’给你。】 【你可以在现实中,通过青子终端,调用一次‘高精度色彩校准’。】 【帮你,把那抹石青,调得更准一点。】 顾言朝挑眉:“你们这是——” “怕我把飞天画成广场舞大妈?” 【叶挽星:怕你把石青调成‘工地蓝’。】 “……” “那我明天,一定调得好看一点。” 周五早上八点,顾言朝和叶挽星站在同乐古戏台前。 围档已经被临时拆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有几个工人正在做前期清理。 “你确定要在飞檐上动手?”叶挽星问,“那地方,不好施工。” “正因为不好施工,”顾言朝说,“才更适合——‘借色’。” “普通的刷漆,谁都能做。” “但这一笔——” “得我来。” 他爬上临时搭起的脚手架,手里拿着那枚石青棋子,和一个小小的调色盘。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帮我校准一下。” “文明长河——” “以青子·敦煌石青·飞天为引。” “色彩校准。” 青子微微发光。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指尖流向大脑。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校准了一遍。 颜色变得更清晰,对比更柔和。 他能清楚地看到,戏台原有红漆的疲惫,看到木梁的衰老,看到整个建筑的“重”。 “就是这里。”他在心里说。 他在调色盘里,挤出一点蓝,一点青,又加了一点白。 在青子的引导下,那抹颜色慢慢变成了—— 敦煌石青。 不刺眼,不张扬。 但你看着它,就会觉得—— 如果有风,它会跟着一起飞。 顾言朝拿起画笔,在飞檐最外沿,轻轻一笔。 那一笔,极细。 细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但当他画完的那一刻,他感觉到—— 整个戏台,轻轻“抖”了一下。 像是卸下了一点什么。 “长河。”他问,“这样——够了吗?” “够了。”长河的声音响起,“你已经,把石青借到了这里。”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人。” 顾言朝从脚手架上下来。 叶挽星抬头看了看:“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你站远点。”顾言朝说,“再抬头。” 叶挽星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向戏台飞檐。 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刚好照在那一抹石青上。 那一笔,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戏台的飞檐,仿佛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叶挽星愣了几秒,“它好像——” “真的轻了一点。” “心理作用?”顾言朝问。 “也许。”叶挽星说,“但——” “我现在,确实没那么想骂人了。” 顾言朝笑了:“那这一笔,就值了。” 十一 中午,消息在网上传开了。 【燕京某古戏台飞檐惊现神秘“飞天蓝”,网友:看一眼,心情莫名变好。】 【“好像加班的压力,被削掉了一块。”】 【“我本来今天想辞职,路过戏台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再撑两天也行。”】 【“有没有可能,这是某种新型心理治疗?”】 顾言朝刷着手机,忍不住笑:“看来,这抹石青,挺受欢迎。” 【叶挽星:文渊阁监测到,戏台周边的‘情绪平均指数’,上升了0.3。】 【虽然很小,但——是正向的。】 【敦煌那边,也有一点微弱回升。】 【你干得不错。】 顾言朝回: 【那我算不算——】 【半个敦煌壁画守护者?】 【叶挽星:算半个。】 【另外半个,得等你下次入梦,再拿。】 顾言朝笑了笑,收起手机。 他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同乐古戏台的方向,有一抹极细的石青,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张师傅。”他在心里说,“你的天青,在小巷的墙上。” “李画工。” “你的石青,在戏台的飞檐上。” “你们都不在了。” “但——” “你们的颜色,还在这个城市飞。” “这算不算——” “另一种,活着?” 手机震了一下。 【江屿:顾老师,好消息!】 【恒远董事会,同意保留戏台了!】 【他们说——“既然年轻人愿意为它抬头,那就留着。”】 【我们赢了!】 顾言朝看着那条消息,心里突然松了一大口气。 “赢了……”他说。 “至少,这一次——” “我们守住了一座戏台。” 他打开文档,在【任务二:古戏台·飞天借色】下面,写下最后一行: “结果:戏台暂时保住。敦煌壁画色彩线,微幅回升。” “评价:这一笔,不重。”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句: “下一个棋盘,会是哪里?” 手机震了一下。 【长河:你很快就会知道。】 【文明长河里,还有很多‘颜色’,在等你借。】 【也有很多‘棋局’,在等你下。】 顾言朝笑了笑,合上电脑。 “那就——”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历史里,一笔一画,不肯放弃的人。” 第6章 苏清浅的怀疑 周五早上八点半,万象文创。 “顾哥!顾哥!你火了!” 实习生小林抱着电脑,一路小跑冲过来,差点被地毯绊一跤。 顾言朝刚把咖啡插上电,一脸茫然:“火了?我电脑又烧了?” “不是电脑!”小林把屏幕怼到他面前,“是你!” 屏幕上,是一条热度正往上窜的微博—— 【#燕京古戏台惊现“情绪蓝”#】 配图是同乐古戏台的飞檐,在晨光里,那一抹石青若隐若现。 文案写着: 【据网友爆料,这抹颜色是万象文创的一位设计师调出来的。看一眼,会莫名觉得“心轻了一点”。有博主做了小实验:让十个社畜连续三天路过这里,结果——八个人说,加班没那么想死了。】 下面一堆评论: 【“求色值!我要刷满我工位的墙!”】 【“资本家:你说得对,那我们把加班楼外墙全刷这个颜色。”】 【“楼上别骂了,再骂我要哭了。”】 【“说真的,昨天路过看了一眼,本来想提离职,突然觉得——再苟一个月也行。”】 “你看你看!”小林激动得眼睛发亮,“这就是你那天调的那个石青!有人说——这是‘打工人的情绪急救色’!” 顾言朝盯着那条评论,嘴角抽了抽:“我这是……被当成抗抑郁涂料了?” “这可是甲方梦寐以求的效果啊!”小林说,“有传播度,有话题,还有情绪价值!” “情绪价值?”顾言朝苦笑,“那他们知道,这颜色是从敦煌借来的吗?” “谁管啊。”小林摆手,“大家只需要知道——看一眼,心情会变好。” 他突然压低声音:“顾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玄学设计?” “我学的是——”顾言朝想了想,“下班后玄学。” “下班……后玄学?”小林没听懂,但莫名觉得很厉害,“那你以后下班别回家了,在公司楼下摆摊,我第一个排队。” “那你先把第33稿改完。”顾言朝淡淡道。 “……当我没说。” 九点整,项目组例会。 会议室里气氛明显比前几天轻松,连周明都罕见地提前到了,还主动跟顾言朝点头:“顾老师,这次的效果,超出预期。” “微博、小红书、抖音,到处都在转我们的古戏台。”他把平板放到桌上,“昨天单日打卡人数,比上个月整月都多。” “文旅局那边,已经把这当成‘城市更新情绪试点’。” “董事会那边——”他顿了顿,“同意保留戏台,并且追加一笔预算,做完整改造。” “也就是说——”江屿总结,“我们暂时,不用跟推土机抢时间了。” 苏清浅合上笔记本:“好。” “顾言朝,你把古戏台的完整改造方案,在下周之前整理出来。” “包括空间规划、视觉系统、IP延展,还有——” “和敦煌的联动。” “敦煌?”周明一愣,“我们要和敦煌合作?” “博物馆那边很感兴趣。”江屿说,“他们想做一个‘色彩联动计划’——把敦煌的一些经典色彩,用数字化方式,‘借’到城市里的不同节点。” “古戏台,就是第一个试点。” “如果效果好——”他看向顾言朝,“后面可能会有更多城市节点,来找你借色。” “借色?”周明抓住了关键词,“这个说法不错,很有传播点。” “那我们可以做一个slogan——”他眼睛一亮,“比如:‘城市,向文明长河借一抹颜色’。” 顾言朝心里一动:“这个……” “有点太准了。” “什么?”周明没听明白。 “没什么。”顾言朝笑了笑,“我觉得挺好。” 会议散场时,苏清浅叫住了他:“顾言朝,你留一下。” 其他人陆续离开,会议室只剩他们两个。 “你最近——”苏清浅盯着他,“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顾言朝下意识挺直。 “你以前改到第10稿就开始骂街。”苏清浅淡淡道,“现在改到第33稿,还能跟甲方谈笑风生。” “这不是成长,是——” “像是在另一个地方,已经打过一场更累的仗了。” 顾言朝心里一紧:“我……” “只是最近睡得还行。” “是吗?”苏清浅挑眉,“那你眼下的黑眼圈,是画上去的?” “……化妆失误。” “顾言朝。”苏清浅放下笔,语气认真起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半夜不睡,在梦里‘加班’?” “还是——” “在帮什么人,做什么事?” 她盯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被她从简历堆里挑出来的眼睛,曾经写满“社畜认命”,现在却多了一点她看不懂的光。 “你最近说的话,”她缓缓道,“越来越不像一个普通设计师。” “‘让人愿意抬头’。” “‘给城市一点轻’。” “‘帮文明长河做色彩治疗’。” “这些话——” “更像是从某个,看着历史很久很久的人口里说出来的。” 顾言朝握紧了手里的笔:“苏总,你——” “在怀疑我?” “我在担心你。”苏清浅说,“你知道,古戏台那条微博下面,有人怎么说你吗?” “怎么说?” “说你是——”她顿了顿,“‘给城市补魂的人’。” “你知道‘补魂’这两个字,在某些圈子里,意味着什么吗?” 顾言朝心里一沉。 “意味着——”苏清浅盯着他,“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是普通网友,是——” “那些,也在盯着‘文明异常’的人。”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你知道文渊阁?” 苏清浅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果然——” “跟他们有关。” 两人对视,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 半晌,苏清浅先开口:“你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 “我只是——” “想知道,你到底卷进了什么局里。” “我怕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第34稿没改完。” 顾言朝被她后半句逗笑了:“我要是消失,也会先把第34稿发你邮箱。” “那你先回答我。”苏清浅说,“文渊阁,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多少?”顾言朝反问。 “比你想象的多一点。”苏清浅说,“我爷爷,以前在一个很奇怪的单位工作。” “奇怪到——” “连单位名字,都不能在饭桌上提。” “他退休后,有一次喝醉了,跟我提过两个词。” “一个是‘文明长河’。” “一个是‘执棋人’。” “他说——” “这世上,有些人,看起来是普通人。” “但下班后,他们在下一盘,没人看得到的棋。” “那盘棋,决定的是——” “这个文明,会不会在某个夜里,突然断了魂。” 顾言朝:“……” “你爷爷……”他艰难地问,“是做什么的?” “档案上写的是——‘文博系统技术顾问’。”苏清浅说,“但我知道,那只是个壳。” “他真正做的事,他从来不说。” “直到他去世前一年,他给了我一个U盘。”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 “名字叫——” “【若有一日,你遇到执棋人】。” 顾言朝愣住:“里面是什么?” “一段加密视频。”苏清浅说,“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能让城市“抬头”的人——’” “‘帮他一把。’” “因为——” “‘这世上,愿意为别人抬头的人,太少了。’”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的嗡嗡声。 “所以——”顾言朝看着她,“你怀疑,我就是那个‘执棋人’?” “我不确定。”苏清浅说,“但你最近做的事——” “天青墙,石青飞檐,让那条小巷、那座戏台,在一夜之间,多了点‘魂’。” “这和我爷爷说的——‘让文明不断魂’,太像了。” “我不关心你是不是文渊阁的人。” “我只关心——” “你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顾言朝沉默了很久。 “苏总。”他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 “你爷爷,可能也是那盘棋里的人?” 苏清浅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文渊阁不只是一个机构。”顾言朝说,“它更像一个——接力棒。” “从一个时代,传到另一个时代。” “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 “你爷爷可能——” “曾经,也在下班后,为这座城市,落过几枚棋子。” 苏清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所以——” “你现在,是在接他的班?” “也许。”顾言朝笑了笑,“只是我现在,还在试用期。” “没有合同,没有五险一金。” “只有一枚青子。” “还有——” “一堆没改完的稿。” 苏清浅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那——” “从今天起,你的加班费,我给你算双倍。” “苏总,你这是——”顾言朝愣住。 “给执棋人,发一点现实工资。”她淡淡道,“我爷爷没做到的,我来补上。” “你帮文明长河加班,我帮你在现实里,多买几杯咖啡。” “算是——” “苏家两代人,对这盘棋的一点心意。” 顾言朝心里一暖:“那我——” “谢谢苏总。” “别谢我。”苏清浅说,“你要是真有一天把自己搭进去,我就把你从棋盘里拽回来,让你改第100稿。” “……那我还是好好活着吧。” 下午三点,顾言朝刚把古戏台完整改造方案的第一版框架搭好,叶挽星发来消息—— 【叶挽星:有空吗?】 【来顶楼天台。】 【有新情况。】 顾言朝看了一眼时间,给苏清浅发了条消息:【苏总,我去楼顶抽个烟(不抽,透气)。】 【苏清浅:去吧。别跳。】 【顾言朝:……我是去透气,不是去飞升。】 顶楼风很大,叶挽星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文渊阁刚刚截获了一条——”她顿了顿,“很奇怪的信号。” “什么信号?”顾言朝走过去。 “不是电磁波。”叶挽星说,“是文明长河里的‘异常波动’。” 她把平板递给他。 屏幕上,是一条波动曲线,大部分时间平稳,却在最近几天,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凹陷”。 “这是——”顾言朝皱眉。 “情绪线。”叶挽星说,“准确地说,是‘集体疲惫线’。” “正常情况下,这条线会有起伏,但不会出现这种——断崖式的塌陷。” “你看这里。”她指着曲线的一个点,“就在你给古戏台画上石青的第二天。” “城市整体的‘疲惫指数’,短暂下降了一点。” “这是好事。” “但——” “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更深的凹陷。” “像是有人,故意在另一边,按下了一个‘加重’的按钮。” 顾言朝心里一沉:“你是说——” “有人在跟我对着干?” “还不确定。”叶挽星说,“但可以确定的是——” “文明长河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异常源’。” “它在做的事,和你相反。” “你在给城市‘减负’,它在给城市‘加压’。” “你在借色,让人心轻一点。” “它在——” “借‘情绪’,让人心更重一点。” 顾言朝想到了什么:“你们查到它在哪了吗?” “大致范围有。”叶挽星说,“在城西的一片老旧写字楼区。” “那里集中了很多外包公司、小工作室,还有——” “一堆被KPI压得喘不过气的打工人。” “最近,那边的离职率、失眠率、心理咨询预约量,都异常升高。” “有人在论坛发帖说——” “‘走进那片楼,就像走进了一个不会醒的加班噩梦。’” 顾言朝皱眉:“这听起来——” “很像有人,在那片楼里,布了一个‘情绪局’。” “对。”叶挽星说,“而且,这个局的‘棋子’,不是颜色,不是器物,而是——” “故事。” “故事?” “文渊阁监测到,那片楼里,最近流传着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永远做不完的项目’的故事。” “据说,有一个项目组,在那栋楼里,做一个永远改不完的方案。” “他们从第1稿,改到第100稿,再改到第1000稿。” “每改完一稿,甲方就会说——” “‘还差一点。’” “‘再改一版。’” “直到有一天,项目组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 “有人说,他们被项目吞噬了。” “有人说,他们变成了——” “写字楼里的‘加班鬼’。” “谁要是在晚上十点后,还留在那栋楼里加班,就会听见——” “有人在背后,轻声问一句:‘第1001稿,改好了吗?’” 顾言朝:“……” “这故事——”他嘴角抽了抽,“也太针对我们这行了。” “问题是——”叶挽星说,“这个故事,正在变成一种‘情绪模板’。” “越来越多的人,在那片楼里,开始做同样的梦。” “梦见自己在改一稿永远改不完的方案。” “梦见甲方永远说——‘再改一版’。” “久而久之——” “他们的现实和梦境,开始混在一起。” “他们分不清,自己是在加班,还是在被‘项目’吞噬。” 顾言朝握紧了拳头:“这就是——” “那个异常源在做的事?” “很有可能。”叶挽星说,“它在用一个‘故事’,给那片楼里的人,集体催眠。” “让他们相信——” “加班是永恒的,项目是无底洞,人生是一个不会停的第N稿。” “当足够多的人相信这一点——” “这种情绪,就会沉淀进文明长河。” “变成一种——” “‘集体绝望’。” “这对文明来说,是一种慢性毒药。” 顾言朝想到了那条“疲惫线”的凹陷:“那——” “我们要怎么做?” “你要去,把那个故事‘改写’。”叶挽星说,“就像你用颜色,改写了小巷和戏台的情绪。” “这一次,你要用另一种故事,去覆盖那个‘永远改不完的方案’的故事。” “给那片楼里的人,一个——‘可以结束’的结局。”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我要怎么做?” “入梦。”叶挽星说,“但这次,不是去文明长河的过去。” “而是——” “去那片楼里,那些人的‘集体梦’。” “在那个梦里,找到那个‘永远改不完的项目’。” “然后——” “帮他们,改出最后一稿。” “让那个故事,有一个真正的‘完’。” “这样——” “那个异常源,就失去了情绪支撑。” “它的局,就破了。” 顾言朝苦笑:“所以——” “我要在别人的梦里,帮他们改第1001稿?” “对。”叶挽星说,“而且——” “这次,你没有甲方。” “只有你自己,决定——” “什么时候,算‘完’。” 晚上十点,城西,旧写字楼区。 这一片楼,像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外墙的瓷砖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水泥,空调外机在墙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发出嗡嗡的噪音。 顾言朝站在一栋写着“创想大厦”的楼下,抬头看。 楼里很多窗户还亮着灯,灯光惨白,像一只只疲惫的眼睛。 “就是这里。”叶挽星站在他旁边,“文渊阁监测到,异常源的核心,就在这栋楼的18层。” “一个已经废弃的项目组办公室。” “据说,那个‘永远改不完的项目’,就是在那里开始的。” 顾言朝握紧手里的青子:“那——” “我们上去?” “你上去。”叶挽星说,“我在楼下接应。” “接应?”顾言朝挑眉,“你要在楼下给我喊‘加油’?” “我要在楼下,用设备稳住你的精神锚点。”叶挽星说,“你这次入梦的对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他们的梦,会互相缠绕,像一团乱麻。” “你很容易迷失在里面。” “所以,我会在现实中,每隔一段时间,给你发一个‘锚点信号’。” “你听到这个信号,就知道——” “该回来了。” “信号是什么?”顾言朝问。 “你手机的提示音。”叶挽星说,“我会给你发一条短信。” “内容是——” “【第1001稿,通过。】” 顾言朝:“……” “你这是在玩我?” “你可以当成是——”叶挽星说,“给你一个‘真正的甲方’。” “一个,会说‘通过’的甲方。” 顾言朝沉默了一下,笑了:“那——” “我上去了。” 晚上十点半,创想大厦18层。 走廊里的灯坏了一半,只剩下几盏昏黄的灯,在天花板上晃悠。 空气里,有一股陈旧的灰尘味,还有—— 隐隐约约的键盘声。 “有人?”顾言朝皱眉。 他顺着走廊往前走,来到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 门上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纸—— 【星辰互娱项目三组】 下面,是一行小字: 【项目名称:《永恒纪元》】 【当前版本:V999.9】 “……”顾言朝嘴角抽了抽,“这名字,听着就不像会结束。” 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桌上堆满了外卖盒、空咖啡罐、打印出来的方案稿。 墙上贴满了便利贴,上面写着: 【第32稿:甲方说“差点意思”】 【第100稿:甲方说“再改一版”】 【第500稿:甲方说“我们要回归初心”】 【第999稿:甲方说“要不,我们再试一次第1稿的方向?”】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个打开的文档—— 【《永恒纪元》第1000稿——最终版?】 “最终版后面还加个问号……”顾言朝吐槽,“这项目组,已经被甲方折磨到失去自信了。” 他走到主位前,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合影。 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项目上线,我们就辞职!” 照片的角落里,有一行小字: 【拍摄时间:三年前】 “三年……”顾言朝喃喃,“他们还在吗?” “大部分不在了。”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离职,有人转行,有人——” “彻底消失了。” “消失?”顾言朝皱眉。 “在文明长河里,他们的‘人生线’,在某个节点,突然断了。”长河说,“就像——” “被什么东西,从时间上擦掉了。” “这就是那个异常源干的?” “很有可能。”长河说,“它在用这个项目,当‘饵’。” “吸引那些疲惫的人,让他们把自己的‘人生线’,缠在这个永远改不完的方案上。” “久而久之——” “他们就不再是‘人’,而是——” “项目的一部分。” “这个项目,就成了一个——” “吞噬人生的黑洞。” 顾言朝握紧拳头:“那——” “我要怎么帮他们?” “入梦。”长河说,“进入他们的集体梦。” “在那个梦里,这个项目,还在继续。” “你要做的,是——” “找到那个‘甲方’。” “然后,替他们,改出最后一稿。” “让这个项目,真正结束。” “甲方?”顾言朝一愣,“在梦里?” “对。”长河说,“在他们的集体梦里,甲方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它没有脸,没有声音,只有一句永远不变的话——” “‘再改一版。’” “你要做的,是——” “给这个影子,一个脸。” “给这句话,一个——‘不’。”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好。”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集体加班梦。”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熟悉的桌子前。 熟悉到——让他想辞职的那种熟悉。 四壁惨白,电脑屏幕发着冷光。 桌上堆满了方案稿,墙上贴满了便利贴: 【第1稿】 【第2稿】 【第3稿】 …… 【第999稿】 【第1000稿】 “欢迎回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言朝回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顶着黑眼圈,冲他笑了笑:“你是新来的吧?” “我……”顾言朝愣住。 “我叫阿泽。”年轻人指了指自己,“项目三组主美。” “这位是策划小唐,那位是程序老林,还有——”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座位,“那里本来是组长的位置,不过——” “他已经很久没来了。” “很久是多久?”顾言朝问。 “大概——”阿泽想了想,“从第500稿开始吧。” “他说,他去跟甲方谈一谈。”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顾言朝心里一沉:“你们……” “没想过走吗?” “走?”小唐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怎么走?” “项目还没上线啊。” “我们已经改了1000稿了。” “就差最后一版了。” “只要甲方说一声‘过’,我们就能——” “辞职了。” 老林苦笑:“是啊,我们都等着这一天呢。” “可是——”阿泽看着电脑屏幕,“甲方总是说——” “‘还差一点。’” “‘再改一版。’” 顾言朝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太真实了。 “你们知道现在是几点吗?”他问。 “晚上十点。”小唐熟练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还早,我们一般改到凌晨三点。” “周末呢?” “周末?”阿泽笑了笑,“周末是用来补觉和改稿的。” 顾言朝沉默了。 “你们……”他艰难地问,“不觉得累吗?” “累啊。”小唐说,“但这是我们的项目啊。” “我们从第1稿开始,就陪着它。” “我们已经把人生中最好的三年,都给了它。” “要是现在放弃——” “那我们这三年,算什么?” 老林低声道:“是啊,要是现在走,我们就成了——” “逃兵。” “所以,我们只能——” “继续改。” “直到甲方说‘过’。” 顾言朝想到了什么:“你们见过甲方吗?” “见过啊。”阿泽说,“每天晚上十点,他都会上线。” “他会在群里发一句话——” “‘方案看了,还差一点,再改一版。’” “然后,我们就开始改第N+1稿。” “那他长什么样?”顾言朝问。 “长什么样?”阿泽愣了一下,“不知道啊。” “我们从来没见过他。” “他没有头像,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群昵称——” “‘甲方’。” 顾言朝心里一沉:“这不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的?”小唐说,“现在的甲方,不都这样吗?” “躲在屏幕后面,发一句‘再改一版’,就消失。” “我们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但我们知道——” “只要他不说话,我们就不敢下班。” 顾言朝突然想起叶挽星说的话: “那个异常源,在用一个故事,给那片楼里的人,集体催眠。” “让他们相信——加班是永恒的,项目是无底洞,人生是一个不会停的第N稿。” “我明白了。”他在心里说。 “这个梦,就是那个故事的‘具象化’。” “而那个‘甲方’,就是异常源的‘投影’。” “只要这个‘甲方’永远不说‘过’,这个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这些人,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我要做的——” “就是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局。” “给这些人,一个‘可以走’的理由。” “还有——” “给那个异常源,一个‘不’。” 晚上十点整。 办公室里的电脑屏幕,同时亮了一下。 一个群聊窗口弹了出来—— 【甲方:方案看了。】 【甲方:还差一点。】 【甲方:再改一版。】 群里一片死寂。 没人说话,没人反驳。 大家只是默默地,打开文档,开始改第1001稿。 “你们——”顾言朝忍不住说,“就不能说一句‘不’吗?” “不?”阿泽苦笑,“说什么?” “说‘我们不干了’?” “那我们这三年,算什么?” “算——”顾言朝盯着屏幕,“算你们被这个项目,绑架了三年。” “你们不是在为自己工作。” “你们是在为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打工。” “你们把自己的人生,绑在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项目上。” “你们把自己的梦,交给一个只会说‘再改一版’的影子。” “这——” “才是真正的浪费。” 办公室里,有人停下了手。 “可是——”小唐声音发抖,“要是我们现在走,项目怎么办?” “项目?”顾言朝笑了笑,“项目没有你们,也会继续。” “甲方会找下一个项目组。” “他们会从第1002稿,改到第2000稿。” “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这是——” “这个系统的问题。” “你们能做的,是——” “从这个系统里,跳出去。” “为自己,活一次。” “而不是,为一个永远不会说‘过’的甲方,死在第N稿里。” 群聊窗口又亮了—— 【甲方:怎么还没开始改?】 【甲方:效率太低了。】 【甲方:再不改,就扣绩效。】 阿泽的手,开始发抖。 “我们……”他喃喃,“我们真的,可以说‘不’吗?” “当然可以。”顾言朝说,“你们只是——” “太久没听到,有人站在你们这边。” “现在——” “我站在你们这边。” 他走到主位前,坐下,打开一个新文档。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做什么?” “我要——”顾言朝说,“替他们,改最后一稿。” “不是给甲方的。” “是给他们自己的。” 他在文档里,写下标题: 【《永恒纪元》第1001稿——最终版】 然后,他写下第一行字: “本项目,到此结束。” 办公室里,一片哗然。 “你疯了?!”小唐喊,“甲方会杀了我们的!” “他不会。”顾言朝说,“因为——” “他只是一个影子。” “真正能决定你们人生的,是你们自己。” 他继续写: “从今天起,项目三组解散。” “所有成员,恢复自由身。” “他们可以去旅行,可以去睡觉,可以去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除了——” “继续改这个项目。” 群聊窗口疯狂弹出消息—— 【甲方:你在干什么?】 【甲方:谁允许你结束项目的?】 【甲方:再改一版!】 【甲方:再改一版!!】 【甲方:再改一版!!!】 办公室开始震动。 墙壁上的便利贴,一张接一张掉落,变成黑色的碎片。 “他生气了……”老林声音发抖,“他要惩罚我们了……” “别怕。”顾言朝说,“他只是一个故事里的角色。” “而这个故事——” “该结束了。” 他在文档最后,写下一行字: “甲方,从这个故事里,滚出去。” 然后,他按下了—— 【保存】。 “你以为,你可以结束我?”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顾言朝抬头。 办公室的角落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影子。 没有脸,没有身体,只有一团不断变形的黑色雾气。 “你是谁?”顾言朝问。 “我是——”影子说,“他们的‘甲方’。” “也是——” “这个时代,所有打工人的‘焦虑集合体’。” “你以为,你改一版方案,就能结束我?” “太天真了。” “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了一份工资,忍受第N稿。” “只要还有人,不敢说‘不’。” “我就会一直存在。” “我会在他们的梦里,在他们的现实里,在他们的每一个加班的夜晚——” “轻声问一句:‘再改一版,好吗?’” 顾言朝笑了笑:“你说得对。” “只要还有人不敢说‘不’,你就不会消失。” “但——” “至少,从今天起,他们知道了一件事。” “他们可以说‘不’。” “哪怕只是在梦里。” “哪怕只是一次。” “这一次,就够了。” “因为——” “文明长河里,会记住这一次。” “记住,有人在第1001稿,按下了‘保存’。” “记住,有人在梦里,替他们,说了一句——‘不’。” “你——”影子怒吼,“你在挑战我?” “不。”顾言朝说,“我在——” “改写故事。” 他握紧青子:“长河!”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改写——《永恒纪元》的结局。” 青子猛地发光。 文档里的字,一个接一个,变成金色。 “本项目,到此结束。” “项目三组解散。” “所有成员,恢复自由身。” 这些字,从屏幕里飞出,像一颗颗星星,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阿泽愣住:“我……我可以走了?” “当然。”顾言朝说,“你可以去旅行,去睡觉,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除了——” “继续改这个项目。” 阿泽看着自己的手,突然笑了:“那我——” “想去看海。” “我已经三年,没见过海了。” 小唐也笑了:“我想去睡一觉。” “睡三天三夜。” 老林说:“我想去跟我女儿道歉。” “这三年,我总是加班,没时间陪她。” “我想告诉她——” “爸爸,不是不要她。” “只是——” “被一个项目,困住了。” 影子怒吼:“你们敢!” “你们敢离开这个项目!” “你们离开,就是逃兵!” “你们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 “有意义。”顾言朝说,“你们的人生,不是为这个项目而活的。” “你们的意义,不在第N稿里。” “而在——” “你们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再见,甲方。” 他按下了—— 【关闭文档】。 办公室瞬间崩塌。 墙壁碎裂,天花板塌陷,电脑屏幕变成黑色的碎片。 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只要还有人,在现实里加班到凌晨三点!” “只要还有人,不敢说‘不’!” “我就会——” “回来的!” 它的声音,被黑暗吞没。 梦,醒了。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他还坐在创想大厦18层的办公室里。 电脑屏幕已经黑了。 墙上的便利贴,一张接一张掉落,变成普通的废纸。 桌上的合影,慢慢褪色,变成一张普通的照片。 “长河。”他在心里问,“结束了吗?” “暂时。”长河说,“你改写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那些被困在梦里的人,会在现实中,慢慢醒来。” “他们会开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也该按下‘关闭文档’了。” “但那个异常源,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 “退回了文明长河的深处。” “只要这个时代的焦虑还在,它就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顾言朝握紧拳头:“那——” “我们就继续,跟它对着干。” “它在加压,我就在减负。” “它在借‘绝望’,我就借‘颜色’和‘故事’。” “总有一天——” “文明长河会知道,谁才是更受欢迎的那一个。” 长河沉默了一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顾言朝笑了笑,“给这个时代,多留几个‘可以说不’的出口。” “也给我自己——” “多留几个,不用改第N稿的理由。” 他走出创想大厦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叶挽星靠在楼下的路灯旁,手里拿着平板。 “怎么样?”她问。 “改写了一个故事。”顾言朝说,“帮一群人,按下了‘关闭文档’。” “那个异常源呢?” “退回去了。”顾言朝说,“但它说,只要还有人加班到凌晨三点,它就会回来。” “那它会很忙。”叶挽星淡淡道,“这个城市,从来不缺加班的人。” “但——” “也不缺,开始说‘不’的人。” 她把平板递给他:“你看。” 屏幕上,是城西那片写字楼区的情绪曲线。 那个深不见底的凹陷,正在慢慢回升。 “有人在论坛发帖说——”叶挽星念,“‘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终于辞职了。醒来后,我看着电脑里的第500稿,突然觉得——算了,不干了。’” “还有人说——” “‘我跟领导提了离职,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想变成第1001稿。’” “他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知道——” “自己不想再那样活下去了。” 顾言朝笑了笑:“这就够了。” “对。”叶挽星说,“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又说:“文渊阁决定——” “把你从‘编外人员’,转正。” “转正?”顾言朝一愣,“有工资吗?” “有。”叶挽星说,“精神工资。” “每次你完成一次‘文明减负’,文渊阁会给你记一笔‘文明积分’。” “积分可以用来——” “兑换更高权限,比如调用更多文明长河数据。” “也可以用来——” “兑换一点现实里的‘便利’。” “比如?”顾言朝问。 “比如——”叶挽星想了想,“帮你在公司内部,搞到一个‘免死金牌’。” “什么免死金牌?” “‘甲方无理要求豁免权’。”叶挽星说,“当你遇到特别离谱的甲方要求时,可以申请一次‘文渊阁介入’。” “我们会以‘文化保护’的名义,给甲方发一份红头文件。” “上面写着——” “‘该方案已达到文明审美上限,禁止继续修改。’” 顾言朝:“……” “这——” “也太爽了吧。” “你以为执棋人好当?”叶挽星说,“总得有点福利。” “不过——”她话锋一转,“这权限,一个月只能用一次。” “用多了,会引起注意。” “而且——” “你要记住,你不是在为自己偷懒。” “你是在——” “保护文明的审美底线。” 顾言朝笑了:“那——” “我会慎重使用。” “至少,不会用在第33稿上。” 周六早上,顾言朝难得睡了个懒觉。 醒来时,手机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苏清浅:顾言朝,恭喜转正。】 顾言朝愣住:“你怎么知道?” 【苏清浅:我爷爷的U盘里,有一段视频。】 【里面说——】 【‘当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能让城市抬头的人,帮他一把。’】 【‘如果他能在文明长河里,坚持下完三盘棋,他就会从编外,转正。’】 【‘那时候,你就可以告诉他——’】 【‘欢迎加入,下班后的棋局。’】 顾言朝心里一暖:“你爷爷……” “早就知道我会来?” 【苏清浅:他只是知道——】 【‘总会有人来。’】 【‘只要这个文明,还值得守护。’】 【‘只要还有人,愿意为它,抬头。’】 顾言朝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落在那片城市的楼群上。 有些楼,还在沉睡。 有些楼,已经开始忙碌。 但在那些忙碌的楼里,有一些人,正在慢慢学会—— 在第N稿之前,先按下“保存”,再按下“关闭”。 “长河。”他在心里说,“下一盘棋,会是哪里?” “很快。”长河的声音响起,“文明长河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缺口’。” “这次,不是颜色,不是故事。” “而是——” “声音。” “声音?” “对。”长河说,“一个,被遗忘的声音。” “一个,曾经让整座城,安静下来的声音。” “现在,它消失了。” “你要做的,是——” “把它找回来。” 顾言朝皱眉:“什么声音?” “你很快就会知道。”长河说,“这个声音,和你小时候,听过的一种声音,很像。” “一种——” “让你在吵闹的世界里,突然觉得,‘可以喘一口气’的声音。” 顾言朝心里一动:“你是说——” “下课铃?” “不是。”长河笑了笑,“比那更古老一点。” “你会喜欢的。” 顾言朝笑了:“那就——”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第N稿里,还没来得及说‘不’的人。” 第7章 第一枚白子:天工开物 周一早上八点,万象文创。 顾言朝刚把咖啡插上电,苏清浅就把一份厚厚一叠的项目书丢到他桌上:“新案子。” “城西,老机床厂改造。”她简明扼要,“市里想做一个‘工业遗产+文创园区’的项目,初步定位是‘城市记忆工坊’。” “我们的任务——”她敲了敲封皮,“做整体视觉与体验方案,把那片快要生锈的厂房,变成一个能让人记住的地方。” 顾言朝翻了几页:“机床厂?” “对。”苏清浅说,“建国后第一批重点机械企业之一,专门生产精密机床。”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是全城最骄傲的地方——” “‘我们的机器,造得出世界上最细的螺丝。’” “后来产业升级,订单下滑,老工人退休,年轻人不愿意来。” “最后一台机床停转,是五年前。” “现在——”她顿了顿,“市里想把它变成网红打卡地。” 顾言朝笑了笑:“又是‘记忆+打卡’的组合拳。” “这次不一样。”苏清浅说,“文旅局给了一个硬性要求——” “‘不能只做拍照背景板,要让年轻人,真的听得见工业时代的声音。’” “听得见……声音?”顾言朝想到长河说的“缺口”。 “对。”苏清浅说,“他们的原话是——” “‘我们要的不是一个好看的壳,是一个——会响的魂。’” “你不是擅长‘借色’吗?”她看向他,“这次,看看能不能——” “借一点声音。” 顾言朝心里一震。 “文渊阁那边,也给了资料。”苏清浅把一个U盘丢给他,“你自己看。” “你……”顾言朝一愣,“你现在连文渊阁的资料都能直接拿了?” “我是项目甲方代表之一。”苏清浅淡淡道,“他们想绕过我,直接给你塞任务,也得先过我这关。” “还有——”她顿了顿,“我也想知道,我爷爷当年,到底在忙些什么。” 顾言朝把U盘插进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天工开物·声音缺口】。 点开,是一段文字—— 【文明长河监测记录:】 【坐标:城西老机床厂。】 【异常类型:声音缺失。】 【描述:近十年来,该区域的“工业技艺声纹”衰减97%。】 【包括:金属撞击声、齿轮咬合声、车床运转声、师傅对徒弟的呵斥声……】 【这些声音,曾是这座城市“制造力”的具象化。】 【它们的消失,导致该区域的“工匠精神线”出现断裂。】 【年轻人不再理解“拧到第10圈,再退回半圈”的意义。】 【他们只知道——“差不多就行”。】 【若不干预,该文明节点将彻底空心化,沦为纯商业空间。】 【建议方案:】 【寻找并激活一枚“白子”——天工开物碎片。】 【通过“入梦+共鸣”,将工业时代的技艺声纹,重新注入该区域。】 【执行人:顾言朝(执棋人·试用转正)。】 【权限等级:白子持有者(待激活)。】 顾言朝愣住:“白子?” “你不是一直用青子吗?”苏清浅问,“这次怎么变成白的了?” “我也想知道。”顾言朝说。 长河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你终于看到了。” “白子是什么?”顾言朝在心里问。 “执棋人的第一枚‘正式棋子’。”长河说,“青子,是‘借’——借色、借形、借故事。” “白子,是‘立’——立规矩,立秩序,立文明的支点。” “天工开物碎片,是文明长河里,关于‘技艺’的最高结晶之一。” “你要做的,是——” “在机床厂的旧址上,落下第一枚白子。” “让这座城市,重新听见——” “东西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下午三点,城西老机床厂。 顾言朝和叶挽星戴着安全帽,踩着满地灰尘走进车间。 巨大的厂房空旷得让人心里发虚。 屋顶的玻璃碎了一半,阳光斜斜地洒下来,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几十台机床沉默地立在那里,像一排退役的士兵。 金属外壳上,油漆大片剥落,露出被岁月咬出的锈迹。 “最后一台机床停转,是五年前。”叶挽星说,“那天,厂里办了一个小型仪式。” “老厂长按停了开关。” “车间里安静下来的那一秒,有人说——” “‘这座城,再也不会这么吵了。’” “现在想想——”她顿了顿,“那可能,就是声音缺口开始的时刻。” 顾言朝走到一台巨大的车床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属。 粗糙,却带着一种奇怪的温度。 “长河。”他在心里问,“天工开物碎片,在这吗?” “在。”长河说,“但你现在看不见。”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真正理解——‘天工开物’的含义。”长河说,“那不是一本书。” “那是——” “无数工匠,在无数个日夜,把自己的技艺,敲进金属里的声音总和。” “你要先学会‘听’,才能‘看见’。” “怎么听?” “入梦。”长河说,“回到这座机床厂最辉煌的年代。” “回到——” “一个螺丝,要拧到第10圈,再退回半圈的年代。” 晚上十点半,机床厂车间。 文渊阁的人在周围布下了一圈监测设备,红色的指示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你确定要在这入梦?”叶挽星问,“这里晚上挺渗人的。” “你怕鬼?”顾言朝笑。 “我怕老工人半夜回来查岗。”叶挽星说,“问我——‘今天的螺丝,倒角了吗?’” “那你就说——”顾言朝说,“‘第1001稿还没改完。’” “……你闭嘴。” 顾言朝走到车间中央,坐在一台车床旁,握紧青子。 “长河。” “开始吧。”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以工业技艺声纹为坐标。” “入梦——天工开物。” 顾言朝睁开眼时,耳边先是一阵轰鸣。 金属撞击声、齿轮咬合声、师傅的吆喝声、徒弟的应答声,交织成一张密集的声音网。 他站在同样的车间里,但这一次,这里不是空的。 机床在转动,火花在飞溅,工人们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在机器间穿梭。 墙上挂着一条红色横幅—— 【“我们要造出,全国最精密的螺丝!”】 一个粗嗓门在身后响起:“喂!新来的!发什么呆!” 顾言朝回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被机油浸得发亮,手里拿着一把卡尺。 “师……师傅?”顾言朝下意识喊。 “谁是你师傅?”男人瞪了他一眼,“我是车间主任,老王。” “你是今天刚来的学徒吧?”他上下打量顾言朝,“穿得怪模怪样的。” “把帽子戴好!” “进车间不戴帽子,想被车床卷进去啊?” 顾言朝连忙戴上旁边挂着的安全帽:“我……我叫顾言朝。” “行了行了,名字不重要。”老王挥挥手,“重要的是——” “你能不能在三个月内,学会把这台C620车床伺候明白。” “伺候?”顾言朝一愣。 “对。”老王走到车床前,轻轻拍了拍机床外壳,“机器也是有脾气的。” “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出好活儿。” “你糊弄它,它就给你出废品。” “来,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他拿起一根粗钢条:“把它车成一颗螺丝。” “直径5毫米,公差±0.01。” “做不到,今天别下班。” 顾言朝:“……” “现在的学徒,真幸福。”老王感叹,“我们那时候,师傅一句话,能把你骂到怀疑人生。” “‘公差超了0.02?你这是要造炸弹还是造螺丝?!’” 顾言朝苦笑:“那我现在……” “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老王把钢条塞进卡盘,“记住——” “车床不是机器,是你的手。” “你让它转,它就转。” “你让它停,它就停。” “你让它车掉0.01毫米,它就不能多吃一口。” “这叫——” “手感。” 顾言朝握住车床手柄,手心全是汗。 机床轰鸣着转动起来,钢条在卡盘上飞速旋转。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车刀,刀尖刚一碰到钢条,火花立刻炸开。 “慢点!”老王在旁边吼,“你这是车螺丝,还是砍树?!” “进刀量这么大,你想把刀尖崩了?!” “退一点!再退一点!” 顾言朝手一抖,车刀差点撞上去。 “别紧张!”老王说,“眼睛看哪儿呢?看刀尖!” “耳朵听哪儿呢?听声音!” “你听——” 他示意顾言朝仔细听。 机床的轰鸣声里,有一层更细的声音—— 金属被一点点削掉的“吱吱”声,车刀与钢条摩擦的“嘶嘶”声,卡盘旋转的“嗡嗡”声。 “你要学会在这些声音里,分辨出——” “什么时候多了0.01,什么时候少了0.01。” “这叫——” “听活儿。” 顾言朝静下心来,努力去捕捉那些细微的声音。 慢慢地,他发现—— 每一次进刀,声音都会变。 进多了,声音会变得沉闷,像在啃一块硬骨头。 进少了,声音会变得尖细,像在挠痒。 只有进得刚刚好时,声音会变得顺滑,像水流过石头。 “对,就是这个声儿!”老王眼睛一亮,“稳住!” “再走一点……好,停!” 顾言朝猛地刹车。 车床慢慢停转,车间里只剩下余音。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一半。”老王拿起卡尺,对着那颗螺丝量了一遍。 “直径4.99。”他念道,“不错,在公差范围内。” “但——” 他又拿出一把更细的卡尺,“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精密,不在直径。” “在——” “螺纹。” “螺纹?”顾言朝愣住。 “对。”老王说,“螺丝好不好用,关键在螺纹。” “你知道,一颗合格的螺丝,要拧到第几圈吗?” “第……几圈?” “第10圈。”老王说,“再退回半圈。” “为什么?” “因为第10圈,刚好是它最紧的位置。”老王说,“再退回半圈,是为了——” “给金属留一点呼吸的空间。” “不然,它会在反复冷热变化中,慢慢疲劳,最后——” “断掉。” “你以为,我们拧的是螺丝?” “我们拧的,是——” “安全。” “是一架飞机不会在空中解体。” “是一辆火车不会在轨道上脱轨。” “是一座大桥,不会在暴雨中坍塌。” “这些东西,普通人看不见。” “但我们听得见。” “我们在车间里,每一次进刀,每一次退刀,每一次拧紧,每一次退回半圈——” “都是在给这个世界,上一颗螺丝。” 顾言朝沉默了。 “来。”老王把螺丝递给他,“你自己拧一次。” “拧到第10圈,再退回半圈。” “记住那个声音。” 顾言朝接过螺丝,把它拧进一块预留好的螺纹孔里。 一圈,两圈,三圈…… 他慢慢数着,同时仔细听着。 螺丝与螺纹咬合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生涩,变得越来越顺滑。 到第10圈时,声音突然变得沉稳,像一个人,终于站稳了脚跟。 “停。”老王说。 顾言朝停住。 “现在——”老王说,“退回半圈。” 顾言朝轻轻往回拧。 半圈。 声音从沉稳,变得微微松弛,却不松散。 像是一个人,在紧绷了一整天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记住这个声音。”老王说,“这叫——” “刚刚好。” “不多,不少。” “不紧,不松。” “这就是我们这行的——” “天工。” “天工……”顾言朝喃喃。 “对。”长河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你现在,终于离‘天工开物’近了一步。” “你要找的白子,就在这‘刚刚好’的声音里。” “怎么找?”顾言朝问。 “继续听。”长河说,“听整个车间的声音。” 顾言朝抬起头。 车间里,几十台机床同时运转。 每一台的声音都不一样。 有的低沉,有的尖锐,有的平稳,有的暴躁。 但在这些声音之上,有一层更宏大的节奏—— 金属撞击的节拍,齿轮咬合的韵律,师傅吆喝的声调,徒弟应答的和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声纹网。 而在这张网的中心,有一个点—— 那里的声音,格外清晰。 像是所有声音的“基准音”。 “在那儿。”长河说,“那就是天工开物碎片的位置。” 顾言朝顺着声音走过去。 那是车间最里面的一台老车床。 比周围的机器更旧,更笨重。 外壳上,刻着一行字: 【C620-001】 【出厂年份:1965】 【制造者:红旗机床厂】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车床前,眯着眼,调整着刀架。 他的手,布满老茧,却稳得像石头。 “王师傅。”旁边有人喊,“您怎么还在干啊?都退休这么多年了。” “退休归退休。”老人头也不抬,“活儿还没干完呢。” “什么活儿啊?”那人笑。 “一颗螺丝。”老人说,“一颗——给这座城拧上的螺丝。” 顾言朝愣住。 “他就是——”长河说,“这座机床厂的第一代师傅。” “也是——” “天工开物碎片的主要‘锻造者’之一。” “你要做的,是——” “在他完成那颗螺丝的瞬间,接住他的‘声纹’。” “把它,变成你的第一枚白子。” 老人的动作很慢,却极稳。 每一次进刀,每一次退刀,都像在写一个字。 顾言朝站在旁边,不敢打扰。 他只是听。 听那颗螺丝,从一根钢条,慢慢变成一颗精密的螺纹件。 听车床的声音,从生涩,变得顺滑,再变得——刚刚好。 终于,老人停下车床。 他拿起那颗螺丝,对着光看了看。 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了。”他轻声说。 “这颗螺丝——” “能撑得住。” 他把螺丝放进一个小盒子里,盖上盖子。 那一刻,车间里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一瞬。 仿佛在向这颗螺丝致敬。 “就是现在。”长河说,“动手。” 顾言朝握紧青子,走到老人身边。 “王师傅。”他说,“我可以——听一下这颗螺丝的声音吗?”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是……”顾言朝想了想,“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学徒。” “很远?”老人笑了笑,“比北京还远?” “比北京远一点。”顾言朝说,“比时间也远一点。” 老人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似的:“你是——来接声的?” “接声?”顾言朝一愣。 “我们这行,有个说法。”老人说,“手艺可以传,声音也可以传。” “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把我们的声音接走。” “带到以后的时代去。” “让后来的人,知道——” “东西,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他把那颗螺丝递给顾言朝:“拿着。” “拧到第10圈,再退回半圈。” “听清楚那个声音。” “然后——” “帮我们,把它留下来。” 顾言朝接过螺丝。 冰凉的金属,在他掌心,却带着一丝温热。 他把它拧进旁边的一个螺纹孔里。 一圈,两圈,三圈…… 到第10圈时,声音沉稳下来。 再退回半圈。 声音微微松弛,却不松散。 “刚刚好。”顾言朝轻声说。 “对。”老人笑了,“这就是我们的——” “天工。” “现在——” “轮到你了。”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长河。”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以工业技艺声纹为基。” “凝——白子·天工开物。” 青子猛地发光。 那颗螺丝的声音,被一点点抽离出来。 金属咬合的声纹,车床运转的节奏,师傅的呼吸,徒弟的心跳。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在顾言朝掌心,慢慢凝结成一枚—— 白色的棋子。 棋子内部,有一圈圈细微的螺纹。 轻轻一晃,里面传出一声极轻的“咔哒”—— 那是螺丝拧到第10圈,再退回半圈的声音。 “白子·天工开物,已激活。”长河说,“你现在,可以在现实中,释放一次‘技艺声纹’。” “让听见它的人,重新理解——” “‘差不多’和‘刚刚好’的区别。”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车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文渊阁的监测设备闪着红光。 他摊开手。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白色的棋子。 和青子不同,它没有那么透亮,却更沉,更实。 像是一块被反复打磨过的金属。 “你成功了。”叶挽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监测显示,这里的‘技艺声纹’,有了一个明显的峰值。” “虽然只是一瞬间。” “但——” “足够了。” “足够什么?”顾言朝问。 “足够让这座机床厂,重新‘响’起来。”长河说,“你要做的,是——” “在现实中,落下这枚白子。” “把它,嵌进这座老厂房的地基里。” “这样,当有人走进这里,就会在潜意识里,听见那一声——” “‘咔哒’。” “那是——” “文明在说:‘刚刚好。’” 第二天,项目启动会。 机床厂车间里,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会场。 市里领导、文旅局代表、恒远地产的人,还有一群媒体记者,都坐在塑料椅子上。 “今天,我们要启动的,不只是一个改造项目。”文旅局局长说,“更是一个——找回城市记忆的工程。” “我们要让年轻人,走进这里,不只是拍照打卡。” “还要让他们——” “听得见,这座城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台下有人窃窃私语:“怎么听得见?装音响放录音?” “太假了吧。” “就是,现在的网红项目,不都这样?” 顾言朝站在人群后,掌心握着那枚白子。 “长河。”他在心里说,“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长河说,“记住——” “这不是放一段录音。” “这是——” “让这座厂房,重新发出它自己的声音。” 顾言朝走到车间中央,对着那台C620-001老车床,缓缓蹲下。 他把白子,轻轻按在车床的底座上。 “文明长河——” “以白子·天工开物为引。” “落子——城西机床厂。” 白子没入金属。 车间里,没有任何明显变化。 但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有一声极轻的“咔哒”——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拧到了“刚刚好”的位置。 “下面,有请万象文创的设计师,顾言朝,为大家介绍改造方案。”主持人说。 顾言朝走上台,打开PPT。 第一页,只有两个字—— 【声纹】 “我们的方案,核心不是‘好看’。”他说,“而是——‘好听’。” “我们会在车间里,布置一套‘声纹采集系统’。” “不是录下机器的噪音。” “而是——” “采集每一次金属撞击、每一次齿轮咬合、每一次师徒对话的声纹。” “然后,用这些声纹,做成一套‘工业声场’。” “当游客走进车间,他们不会听到刺耳的噪音。” “他们会听到——” “这座城,是怎么把一颗螺丝,拧到第10圈,再退回半圈的。” 台下有人笑:“这也太玄了吧。” “你怎么保证,游客真的能‘听懂’?” 顾言朝笑了笑:“因为——” “他们不需要听懂。” “他们只需要,在某一个瞬间,觉得——” “这里的声音,刚刚好。” “不多,不少。” “不紧,不松。” “那一刻,他们就会明白——” “有些东西,是不能‘差不多就行’的。” “比如——” “一颗螺丝。” “一座桥。” “一个时代。” “还有——” “他们自己的人生。” 会场里,安静了一瞬。 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螺丝起子。 有人想起了自己在工厂里干过的暑假工。 有人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活儿要干到心坎上。” “咔哒。” 不知道是谁,轻轻拧了一下手里的矿泉水瓶盖。 那一声,在会场里,格外清晰。 会后,苏清浅走到顾言朝身边:“你刚才,落子了?” “嗯。”顾言朝说,“第一枚白子。” “感觉如何?” “比青子沉。”顾言朝说,“但——更踏实。” “像拧到了第10圈,再退回半圈。” 苏清浅笑了笑:“你爷爷的U盘里,有一段视频。” “里面说——” “‘当你落下第一枚白子,你就不再只是借东西的人。’” “‘你开始,为这个文明,立东西。’” “‘立规矩,立秩序,立——一点点不那么“差不多”的标准。’” “‘这很累。’” “‘但——’” “‘总得有人做。’”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那——” “我会尽量,多立几颗。” “至少,让这座城,多几颗‘刚刚好’的螺丝。” 晚上,机床厂的监测数据传了过来。 【文明长河监测反馈:】 【城西机床厂区域“工匠精神线”小幅回升。】 【年轻人对“精密”“耐心”“标准”的搜索量上升。】 【有人在社交媒体发帖:】 【“今天去老机床厂开会,明明车间里没开机,却总觉得——”】 【“听见了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在远处,轻轻拧了一下螺丝。”】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 【“我手里的方案,不能再‘差不多就行’了。”】 叶挽星把这条帖子转给顾言朝:“你看。” “第一枚白子,开始起效了。” 顾言朝笑了笑:“那——” “下一枚呢?” “很快。”长河说,“文明长河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缺口。” “这次,不在城市。” “而在——” “海上。” “海上?”顾言朝一愣。 “对。”长河说,“一个——关于‘回家’的缺口。” “那里的声音,不是金属的。” “而是——” “潮水的。” “船铃的。” “还有——” “亲人喊你名字的声音。” “你要做的,是——” “在茫茫大海上,落下第二枚白子。” “让那些,在海上迷路的船,重新听见——” “港口的钟声。” 顾言朝看向远处的夜空。 城市的灯光,在天边连成一片。 而在那灯光之外,是更黑的海。 “好。”他说。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差不多就行’的时代里,还想做到‘刚刚好’的人。” 第8章 被盯上的加夜班 周二晚上九点半,万象文创,23层。 整层楼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位还亮着灯,空调嗡嗡地吹着,空气里混杂着咖啡、外卖和熬夜的味道。 顾言朝盯着屏幕上的【机床厂文创园区·第7版】,已经连续改了三小时。 旁边,实习生小林趴在桌上,眼睛半睁不睁:“顾哥……我感觉我灵魂已经下班了,只有肉体还在改稿。” “灵魂下班挺好。”顾言朝敲着键盘,“至少它不用看甲方意见。” “甲方意见又来了……”小林绝望地看着邮件弹窗,“‘整体感觉不错,就是——还差一点,再改一版?’” 他整个人抖了一下,像被电击:“顾哥,我突然想起那个‘永远改不完的项目’的故事……” “闭嘴。”顾言朝头也不抬,“再讲我今晚真要做噩梦。” 可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不是整层楼一起闪,而是——他们这一块区域的灯,像是被人轻轻拧了一下亮度。 从正常的冷白,变得稍微暗了一点,偏黄,偏旧。 “哎?”小林抬头,“跳闸了?” 顾言朝也停下了手。 下一秒,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很轻,很轻,像是从走廊尽头飘过来的—— “第1001稿……改好了吗?” 小林:“……” 他整个人瞬间清醒,猛地回头:“顾、顾哥,你刚刚说话了吗?” “没有。”顾言朝皱眉。 “那刚刚那句——” “不是你?” 顾言朝没说话,耳朵却竖了起来。 空气里,隐隐有键盘声、鼠标声、远处打印机的低鸣——很正常。 可在这些正常的声音底下,有一层更细的、几乎听不见的杂音,像无数人同时叹气,又像无数文档被同时打开。 他心里一沉:“长河。”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长河的声音难得有点严肃,“那是——‘加班鬼故事’的余波。” “你不是已经改写了结局吗?”顾言朝问。 “我改写的是——那栋楼里的故事。”长河说,“但这个故事,已经在文明长河里留下了‘模板’。” “只要有人在现实里,被加班压得喘不过气,这个模板就会被唤醒。” “你现在的办公室——” “正被它盯上。” “顾哥,我有点怕……”小林小声说,“我们要不——先撤?” “你走,我留下来。”顾言朝说,“第7版还差最后两页。” “你这是拿命改稿啊……”小林咽了口唾沫,“要不我陪你?” “你明天还有早会。”顾言朝说,“快回去。” 小林纠结了两秒,最终还是被“早会”两个字吓跑:“那……顾哥,你要是听见有人问你第1001稿,你就说——甲方毙了!” “好。”顾言朝笑了笑。 等小林一溜烟跑掉,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他一个人,和一屋子屏幕的光。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东西,是冲着我来的?” “有一部分是。”长河说,“你在城西那栋楼里,打断了它的一次‘进食’。” “它记住了你的‘味道’。” “现在,它顺着你的情绪线,找到了你。” “也找到了——你身边这群同样在加班的人。” 顾言朝敲了下空格:“那它想干嘛?” “想把这里,变成一个新的‘故事节点’。”长河说,“在这个节点里,每一个加班到十点后的人,都会被问一句——” “‘第1001稿,改好了吗?’” “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在恐惧中继续改稿,这个节点就会慢慢固化。” “最后——” “这里也会变成一个‘项目黑洞’。” 顾言朝冷笑:“它这是——报复我?” “也可以理解为——”长河说,“试探。” “试探你这个新晋执棋人,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地盘。” “如果连自己的办公室都守不住——” “你以后,还怎么在文明长河里落子?” 顾言朝沉默了两秒:“行。” “那就试试。” 十点整。 办公室的灯,又闪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变暗,而是——颜色变了。 从冷白,变成一种说不出的灰黄,像老旧写字楼走廊里的那种灯。 窗外的城市夜景也跟着模糊起来,仿佛被一层雾气罩住。 顾言朝的屏幕上,文档忽然自动保存了一次。 【《机床厂文创园区·第7版》已保存。】 紧接着,一个新的文件弹了出来—— 【《机床厂文创园区·第1001版》】 顾言朝:“……” 他盯着那个文件名,心里清楚——这不是系统抽风。 这是那个“故事模板”,开始入侵他的现实。 “第1001稿……”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改好了吗?” 顾言朝没回头,只是把手指放在键盘上:“你是谁?” “我?”那个声音笑了,“我是——你们所有人的甲方。” “是你们永远改不完的方案。” “是你们每一个加班的夜晚。” “我就是——” “这个时代的‘加班之神’。” 顾言朝:“……” “你这称号,”他忍不住吐槽,“有点土。” “你以为你在开玩笑?”那个声音冷下来,“你在城西,毁了我一个节点。” “现在,我要在你自己的办公室,再建一个。” “你身边这群设计师、策划、程序员——” “都会成为我新的‘素材’。” “他们会在梦里、在现实里,一遍又一遍地改第N稿。” “直到他们相信——” “人生,就是一个永远改不完的项目。” “而我——” “就是他们永远甩不掉的甲方。” 办公室里的空气开始变得黏稠,像被胶水糊住。 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得越来越慢,每走一格,都带着一声细微的“卡顿”。 顾言朝的屏幕上,文档一页页自动生成—— 【第7版】 【第8版】 【第9版】 …… 【第100版】 【第200版】 每生成一版,就弹出一个对话框: 【“这一版,还差一点。”】 【“再改一版?”】 顾言朝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键盘上,强迫他输入、删除、修改。 “你看。”那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以为你是执棋人?” “在我面前,你也只是一个——” “会被第N稿压垮的打工人。” “你逃不掉的。” “没有人,能逃得过第1001稿。” 顾言朝的呼吸有点乱,但他没有停。 “长河。”他在心里咬牙,“你别装死。” “我在。”长河的声音依旧冷静,“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顺着它的规则,改到第1001稿,在它的故事里打败它——但你会被拖得很累,而且有被同化的风险。” “二,你用自己的规则,改写这个故事——但这需要你动用白子。” “白子?”顾言朝一愣,“天工开物?” “对。”长河说,“‘天工开物’的核心,不是螺丝,不是机床。” “而是——” “‘有始有终’。” “任何一件真正的‘作品’,都有完成的一刻。” “哪怕是一颗螺丝,也有拧到‘刚刚好’的那一刻。” “你可以用这枚白子,给这个‘永远改不完的项目’,强行加上一个——” “完成节点。” “让它明白——” “没有什么项目,是永远改不完的。” “只有——” “不敢说‘完’的人。” 顾言朝笑了一下:“这听起来——” “很适合现在。” “但要小心。”长河提醒,“你现在还没完全掌握白子。” “用得不好,你会把自己也锁进‘完成’里——变成一个只追求结果,不允许任何迭代的人。” “那我就——”顾言朝说,“在‘完’和‘再改一版’之间,找个平衡。” “这才是——” “真正的‘刚刚好’。” 五 “你在跟谁说话?”那个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他,“专心改稿!” 屏幕上,自动生成到了【第999版】。 对话框弹出—— 【“还差一点。”】 【“再改一版?”】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把右手悄悄伸到桌下,握住那枚白子。 冰凉,却带着一种稳定的重量。 “文明长河——” “以白子·天工开物为引。” “我要——” “给这个项目,立一个‘完成标准’。” 白子微微发热。 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力量,顺着手臂,流进键盘,流进屏幕。 屏幕上的文字,开始一个个变得清晰,像被刀刻过一样。 每一个字,都有了“边界”。 不再是那种可以无限被修改、被模糊的“甲方文字”,而是——有始有终的“工匠文字”。 “你在干什么?!”那个声音愤怒地吼叫,“你在破坏规则!” “这是我的办公室。”顾言朝说,“规则——我说了算。” 他在【第999版】的末尾,敲下一行字: “本方案,到此为止。” 然后,他按下回车,又写了一句: “如需调整,请在项目复盘后,另立项。” 屏幕猛地一白。 【系统提示:】 【检测到“完成声明”。】 【是否确认项目结束?】 顾言朝毫不犹豫:“确认。” “不——!!!” 那个声音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 办公室的灯疯狂闪烁,墙壁像被风吹皱的纸一样抖动。 屏幕上的【第999版】自动保存,然后——被标记为【已归档】。 紧接着,所有从【第1版】到【第999版】的文件,全部被拖进一个新建的文件夹—— 【《机床厂文创园区·历史版本》】 文件夹被加上了一个锁。 【只有项目复盘委员会有权限打开。】 那个声音在咆哮:“你不能这么做!” “你不能把它们锁起来!” “那些都是我的食粮!” “是我让他们一遍一遍改稿的证据!” “现在——” “你把它们变成了——历史?!” “对。”顾言朝说,“它们本来就只是历史。” “每一个版本,都只是通向最终结果的一步。” “不是用来无限折磨人的工具。” “你把‘迭代’,变成了‘酷刑’。” “我现在,只是把它——” “还原成‘过程’。”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央,手里的白子微微发光。 “文明长河——” “以白子·天工开物为基。” “我在此立下规矩——” “任何项目,都必须有‘完成标准’。” “任何方案,都必须有‘最后一版’。” “任何甲方,都不能用‘再改一版’,无限吞噬人的生命。” “从今天起——” “这个办公室,不再是你的猎场。” “而是——” “‘完成者’的领地。” 那个声音彻底失控了。 办公室里刮起一阵怪风,文档被从屏幕里拽出来,变成一张张纸,在空中乱飞。 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再改一版”。 它们像一群疯狂的鸟,朝顾言朝扑来。 顾言朝没有躲。 他只是握紧白子,轻声道:“天工开物——” “立界。” 白子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 那道白光,在他面前铺开,像一张看不见的网。 所有飞来的“再改一版”纸张,撞到这张网上,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它们被重新排版,变成一行行整齐的文字—— 【版本记录:】 【第1版:初稿。】 【第2版:结构调整。】 【第3版:视觉优化。】 …… 【第7版:当前执行版。】 【第8版及以后:未启用。】 每一行后面,都有一个小小的标记—— 【已完成。】 “不……不可能……”那个声音喃喃,“你怎么能把‘再改一版’,变成‘已完成’?!” “因为——”顾言朝说,“它们本来就是完成的一部分。” “你把它们从‘过程’里抽出来,当成鞭子。” “我现在,只是把它们,放回去。” “放回到——它们该在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方向:“你以为,你是‘加班之神’?” “你只是——” “一个被时代放大的‘焦虑幽灵’。” “你靠的是人们不敢说‘完’。” “但现在——” “他们学会了。” “至少,在这个办公室里,他们可以说——” “‘到此为止。’” 那个声音沉默了很久。 然后,慢慢低下去:“你以为,这样就能赶走我?” “只要还有人,为了保住工作,不敢拒绝加班。” “只要还有人,为了那点绩效,把自己耗干。” “我就会一直在。” “你可以守住一个办公室。” “但你守不住——整个城市。” 顾言朝笑了笑:“我从来没说过,要一个人守住整个城市。” “我只是——” “在这个办公室,落了一枚子。” “这枚子,会告诉每一个在这里加班的人——” “你可以改到第N稿。” “但你有权在某一稿,说——‘到此为止’。” “这不是不负责任。” “这是——” “对自己负责。” “至于你——” “你可以继续在别的地方游荡。” “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说‘完’。” “越来越多的办公室,开始立‘完成标准’。” “到那时——” “你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一个只会说‘再改一版’,却没人理你的笑话。” 那个声音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然后—— 像被人按了关机键一样,瞬间消失。 办公室的灯,恢复了正常的冷白。 墙上的时钟,秒针重新轻快地走动。 屏幕上,只剩下一个文档—— 【《机床厂文创园区·第7版(最终)》】 旁边,是一个已经上锁的文件夹:【历史版本】。 九 顾言朝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在椅子上。 “长河。”他在心里说,“它走了?” “暂时退了。”长河说,“你这次用白子的方式,很聪明。” “你没有强行消灭它,而是——” “改变了它赖以生存的‘规则环境’。” “在这个办公室里,‘再改一版’不再是一种威胁,而是一个正常的迭代步骤。” “没有了恐惧,它就失去了力量。” “这是——” “用规则,打败规则。” 顾言朝苦笑:“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 “关机。” “然后——” “回家睡觉。” 第二天早上,办公室里热闹起来。 “哎,你们发现没?”小林一进门就嚷嚷,“昨晚我做了个怪梦。” “梦见自己在改第1001稿,甲方一直说‘再改一版’。” “结果我突然站起来,跟他说——‘这是最终版,爱用不用!’” “然后——”他一脸不可思议,“甲方竟然说——‘行,那就这样。’” “我当时都懵了。” 旁边的策划也说:“我也做了类似的梦!我梦见我把所有历史版本打包,丢进一个文件夹,然后——” “点了删除。” “删之前我还说了一句——‘谢谢你们陪我到这儿,后面的路,我自己走。’” “然后我就醒了,整个人轻松得要命。” “我也是我也是!”另一个程序员插嘴,“我梦见我跟领导说——‘这个功能做到80分就上线,剩下20分以后迭代。’” “他居然说——‘好,有计划就行。’” “我是不是——被什么治愈了?” 顾言朝坐在自己工位上,假装在看邮件,耳朵却竖着。 “长河。”他在心里说,“他们都记得?” “记得一部分。”长河说,“昨晚的‘立界’,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留下了一个‘完成锚点’。” “以后,每当他们被逼到第N稿,快要崩溃的时候——” “这个锚点就会被触发。” “他们会想起一个声音——” “‘到此为止。’” “这会让他们,至少有一次机会,为自己按下‘保存并关闭’。” 顾言朝嘴角微微上扬:“那——” “这枚白子,用得值。” 中午,苏清浅把他叫进办公室。 “昨晚,你在公司用了白子。”她开门见山。 “你怎么知道?”顾言朝问。 “文渊阁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苏清浅把手机丢给他,“【监测到:某写字楼内,加班焦虑场异常衰减,出现“完成锚点”。】” “下面还备注了一句——” “【疑似新执棋人立界行为。】” “你现在,”她抬眼看他,“连在公司加班,都在顺便给文明长河做心理建设?” “顺便。”顾言朝说,“主要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睡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苏清浅问。 “意味着——以后在这栋楼里,我可以稍微理直气壮地按时下班?” “意味着——”苏清浅说,“你开始,把执棋这件事,融入你的日常生活。” “不再只是‘下班后去别的时空下棋’。” “而是——” “在自己的生活里,落子。” “这很危险。” “也很重要。” “危险在哪?”顾言朝问。 “危险在——”苏清浅说,“你会被盯得更紧。” “那个‘加班之神’不会放过你。” “还有——” “文渊阁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这种‘自作主张’的执棋方式。” “有人觉得,你在打破他们制定的‘隐蔽原则’。” “你把执棋,玩成了——” “办公室里的规则革命。” 顾言朝笑了笑:“那他们可以来跟我谈。” “不过——” “记得先看完第7版,再提意见。” 苏清浅:“……” “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被白子撑的。”顾言朝说,“它让我知道——” “有些东西,是可以‘到此为止’的。” “包括——别人对我的指指点点。” 下午,文渊阁发来一条加密信息。 【叶挽星:你昨晚玩得有点大。】 【你在公司立“完成锚点”的事,已经被上面知道了。】 【有人说你“越界”,有人说你“开创了新玩法”。】 【吵了一上午。】 【最后拍板的是——】 【“先观察。”】 【所以——】 【你暂时安全。】 顾言朝回:【那我是不是,顺便也给文渊阁立了个“完成标准”?】 【比如——“吵到第N轮,就先观察”。】 【叶挽星:……你闭嘴。】 【还有,海上那个缺口,情况有点变化。】 【你可能要提前过去。】 顾言朝心里一动:【怎么了?】 【叶挽星:那边的“回家声纹”,衰减得比我们预想的还快。】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抹去港口的钟声。】 【我们怀疑——】 【不是自然消失。】 【是被人,或者被什么——“关掉了”。】 顾言朝皱眉:【谁会关掉港口的钟声?】 【叶挽星:目前有两个怀疑对象。】 【一个是——某个想把港口彻底商业化的财团。】 【另一个——】 【是一个新出现的异常源。】 【它的特征,和你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它不借颜色,不借故事,不借情绪。】 【它借——“沉默”。】 顾言朝心里一沉:【沉默?】 【叶挽星:对。】 【它会把一个地方的声音,一点点抽走。】 【先是钟声,然后是海浪声,再然后是——人的说话声。】 【最后,那个地方,只剩下一种声音——】 【钱流动的声音。】 【你要去的那个港口——】 【已经有一半,变成了“沉默区”。】 顾言朝看向窗外。 城市的声音,车流声、喇叭声、工地的敲击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长河。”他在心里说,“海上那盘棋——” “我得去下了。” “嗯。”长河说,“而且,这一次——” “你可能不止是去‘补一个缺口’。” “你是去——” “阻止一个新的棋手,在海上落子。” “一个——” “喜欢沉默的棋手。” 顾言朝笑了笑:“那挺好。” “我刚好——” “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第N稿里,终于敢说‘到此为止’的人。” 第9章 邻居的破画 周三晚上十点,顾言朝拖着刚下班的身体回到小区。 电梯里,他靠在角落刷手机,忽然发现一条新消息: 【房东:小顾,你隔壁新搬来一个邻居,听说是画画的,你要是晚上听到动静,多担待点。】 顾言朝有点好奇:画画的?那动静能有多大,总不至于像楼上打游戏那样喊“上啊上啊”。 他住的是老式小区,隔音一般,对门偶尔吵架,楼上偶尔蹦迪,他都习惯了。 电梯“叮”一声,停在七楼。 刚出电梯,他就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不是吵架,不是蹦迪,而是—— “刺啦——刺啦——” 像是有人在疯狂撕纸,又像是有人在用力刮墙。 声音从隔壁门缝里透出来,节奏很不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偶尔还夹杂着一声闷哼。 “……这就是画画的动静?”顾言朝嘀咕。 他掏出钥匙开门,声音刚好停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刚把包放下,手机又震了一下—— 【叶挽星:海上的事暂时押后。】 【先处理一个小异常。】 【坐标:你家小区,7楼。】 【目标:一幅画。】 【特征:会“吃掉”声音。】 顾言朝愣住:“……” 他抬头,看了眼墙—— 那是他和邻居共用的那面墙。 “长河。”他在心里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只是监测到,你家附近出现了一个小型‘沉默源’。”长河慢悠悠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贴脸了。” “小型沉默源?”顾言朝皱眉,“跟海上那个有关?” “大概率是同一个‘流派’。”长河说,“海上那个是‘沉默港口’,你家这个是‘沉默画室’。” “一个吞掉港口钟声,一个吞掉……” 他话音未落,隔壁又传来一声—— “刺啦——” 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更响,然后,突然断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顾言朝心里一紧:“它在吞声音?” “对。”长河说,“而且——吞得很急。” “你今晚,最好去看看。” “不然,你家可能很快就会变成——” “连你半夜翻身的声音,都会被吃掉的‘静音房’。” 十点半,顾言朝敲了敲隔壁的门。 门内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谁?” “你好,我是你隔壁的。”顾言朝说,“房东说你是画画的,我想问问——刚才那声音,是你在撕画吗?”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咔哒”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探出头来,头发乱得像鸟窝,黑眼圈比顾言朝还重,手里还捏着半块橡皮。 “撕画?”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算是吧。” “抱歉,吵到你了?” “还行。”顾言朝说,“就是听着——有点狠。” 男生尴尬地挠挠头:“习惯了。” “我叫程野。” “画画的。” 顾言朝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职业画家?” “算是失业画家。”程野自嘲,“画卖不出去,只能接点外包稿,勉强活着。” “你呢?” “设计师。”顾言朝说,“也就是——被甲方按在地上改稿的那种。” 程野眼睛一亮:“同行啊!” “那你懂我。” “刚才那声‘刺啦’,就是我对第N稿的态度。” 顾言朝:“……” “你这态度,比我激烈。” “进来坐坐?”程野侧身,“反正我也睡不着。” 顾言朝顺势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客厅被改成了画室。 画架、颜料、画布堆得到处都是,墙上贴着各种风格的草图,有的被划了叉,有的被贴了便利贴:“差一点”“不行”“重来”。 正中央的画架上,是一幅—— 没画完的画。 或者说,是一幅被毁掉一半的画。 画布上,原本应该是一片城市夜景,却被大片黑色颜料粗暴覆盖,只剩下一角,露出一点霓虹灯光。 而在那片黑色颜料上,有一道明显的——撕裂痕迹。 不是画布被撕,而是——颜料本身,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 顾言朝盯着那道裂痕,心里一沉。 “这就是——”长河说,“沉默源的本体。” “一幅,会吃掉声音的画。” “你这幅画——”顾言朝装作随意地问,“画了多久?” “一个月。”程野说,“一开始挺顺利的。” “我想画的是——这座城市的‘噪音’。” “车声、人声、工地声、夜市摊的吆喝声……” “我想把这些声音,都压进画里。” “让看画的人,就算站在安静的展厅里,也能听见——” “城市在吵。” 顾言朝心里一动:“你想用画,把声音留住?” “对。”程野说,“我以前觉得,画是死的。” “后来我发现——” “只要你画得够狠,画也可以‘吵’起来。” “可是——”他看着那幅被涂黑的画,眼神黯淡下来,“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越画,越觉得——” “画面在‘沉默’。” “我明明画了很多声音,可每次画完,我都觉得——” “它们被什么东西,从画里抽走了。” “就像——” “有人在我背后,悄悄按了静音键。” 顾言朝想起叶挽星说的“借沉默”的异常源:“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始改。”程野苦笑,“改颜色,改构图,改光影。” “可不管怎么改,那股‘吵不起来’的感觉,越来越重。” “直到昨天——” “我终于忍不住,用黑色把它全盖住了。” “我以为,盖住就好了。” “结果——” 他指着那道撕裂的痕迹:“它自己,裂开了。” “而且——” “每次我撕画,或者刮画,声音都会被它吞掉一截。” “就像——” “它在通过我的手,把房间里的声音,一点点吃掉。”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你有没有试过——” “把这幅画,彻底毁掉?” “试过。”程野说,“我昨天晚上,想把画布从画架上扯下来。” “结果——” “画布像被钉死在画架上一样,纹丝不动。” “我用刀去割,刀直接断了。” “我用颜料去盖,颜料刚涂上,就被吸进去。” “就好像——” “这幅画,已经不是我的了。” “而是——” “它自己的。” “长河。”顾言朝在心里说,“这东西,是怎么找上他的?” “不是找上他。”长河说,“是他自己,把它‘画’出来的。” “他想用画,留住城市的声音。” “可他内心深处,对这座城市的噪音,是厌恶的。” “他一边想画‘吵’,一边又希望——‘世界安静一点’。” “这种矛盾,在文明长河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沉默漩涡’。” “那个异常源,就是顺着这个漩涡,钻进来的。” “它给了他一幅‘可以吃掉声音的画’。” “只要他继续在这幅画前,反复撕、反复刮、反复涂——” “他每一次的烦躁、厌恶、想要安静的情绪,都会被画吃掉。” “画就会越来越‘沉默’。” “房间就会越来越安静。” “最后——” “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会被吃掉。” 顾言朝皱眉:“这也太……阴险了。” “这叫——利用创作者的自我怀疑。”长河淡淡道,“你应该很熟悉。” 顾言朝:“……” “你要不要这么扎心。” “所以——”长河说,“你要救他,就不能只毁掉那幅画。” “你得先治好他的——自我怀疑。” “不然,就算你今天把这幅画撕了,他明天还会画出下一幅‘沉默画’。” “甚至——” “画出一整面‘沉默墙’。” “你这幅画——”顾言朝看向那幅被涂黑的城市夜景,“主题是什么?” “城市噪音。”程野说,“我想画——” “‘吵得让人想逃的城’。” “可我画着画着,就开始怀疑——” “是不是我自己有问题?” “别人都能在这座城里活得好好的,只有我,觉得每一声喇叭都像在往我脑子里钉钉子。” “我开始觉得——” “也许,我根本不适合画这种题材。” “也许,我该画点‘安静’的东西。” “比如——” “海。” “山。” “没人的房间。” “可我越是这么想,画面就越闷。” “直到——” “我把它全涂黑了。” 顾言朝想起海上那个“沉默港口”:“你想画海?” “嗯。”程野说,“我从小在海边长大。” “那时候,晚上睡不着,就去海边听浪。” “浪声很大,但不吵。” “它有节奏,有呼吸。” “你听着听着,就会觉得——” “世界虽然吵,但至少,有一个地方,是为你准备的‘安静’。” “后来我来这座城上学,就再也没听过那样的浪声。” “有时候,我会在梦里回去。” “可每次梦到港口,我都发现——” “港口的钟,不响了。” “浪声也变小了。” “像是有人,把整个港口,调成了静音。” 顾言朝心里一震:“你也梦到过‘静音港口’?” “你也梦到过?”程野一愣。 “我……”顾言朝想了想,“我是做项目的。” “最近在做一个港口项目。” “调研的时候,听很多人说——” “以前港口的钟声,很远都能听见。” “现在,就算站在港口边上,也听不太清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关掉了。” 程野沉默了几秒:“原来不是我一个人。” “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你耳朵没问题。”顾言朝说,“是——” “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偷声音。” “偷声音?”程野笑了笑,“你这说法,比我还像搞艺术的。” “我是认真的。”顾言朝说,“你这幅画——” “就是一个‘偷声音的洞’。” “你每一次撕画、刮画,它都会把房间里的声音,吸进去一点。” “你不信,可以试试。” “你现在,随便敲一下桌子。” 程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照做了—— “咚。”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应该会有一点回响。 可这一次,声音像掉进了棉花里,刚出来就没了。 没有回响,没有余音,就像—— 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了。 程野脸色变了:“这……” “正常吗?” “不太正常。”顾言朝说,“尤其是——” 他走到画前,伸手在画布上轻轻敲了敲。 “咚。” 这一次,声音甚至比刚才还小。 几乎刚碰到画布,就被吸了进去。 画布上那道黑色的裂痕,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 “它在吃。”程野声音发紧,“它在吃声音。” “对。”顾言朝说,“而且——” “它吃的,不只是声音。” “还有你每一次,对自己作品的否定。” “你每一次说——‘这幅画不行’,‘我画得太差了’,‘我不适合画画’——” “这些话,都会变成它的养料。” “你越否定自己,它就越沉默。” “房间就越安静。” “直到——” “你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包括—— 你自己心里,那一点点“我还想画”的声音。 程野脸色苍白:“那我……” “我该怎么办?” “把这幅画撕了?烧了?” “没用。”顾言朝说,“只要你还觉得——‘我画得不行’,它就会换一张画布,继续长出来。” “你要做的,是——” “先把这幅画,画完。” “画完?”程野愣住,“可它已经被我涂黑了。” “被涂黑,不代表结束。”顾言朝说,“它只是——” “换了一种方式,在等你。” “你不是想画‘吵得让人想逃的城’吗?” “那就画到底。” “画到你自己,都能在这幅画前,说出一句——” “‘这幅画,到此为止。’” “而不是——” “‘这幅画,不行。’” 程野苦笑:“你说得容易。” “我现在,连下笔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顾言朝说,“换个主题。” “不是‘吵得让人想逃的城’。” “而是——” “‘在吵城里,想回去的海’。” 程野猛地抬头:“你……” “你怎么知道我想画海?” “你刚才说的。”顾言朝说,“你从小在海边长大,你梦里的港口,静音了。” “你这幅画,现在也是静音的。” “你想把它从静音里救出来,就得——” “把你心里的那片海,画进去。” “不是画一个安静的海。” “而是——画一个,会响的海。” “有浪声,有船铃,有亲人喊你名字的声音。” “你要让这幅画,重新发出声音。” “哪怕只是——” “一点点。” 程野盯着那幅被涂黑的画,沉默了很久。 “我试试。”他终于开口,“但我不敢保证——” “它不会再被我毁掉。” “你可以毁。”顾言朝说,“但每一次毁掉之前,你要先在心里说一句——” “‘这一版,到此为止。’” “而不是——” “‘我不行。’” “你可以否定作品,但不能否定自己。” “这是——” “创作者的底线。” 程野愣了愣,随即笑了笑:“你这设计师,嘴挺毒。” “但——” “挺有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画笔,蘸了一点蓝色。 “我先画——” “港口的灯。” 他在黑色的画布上,轻轻点了一点。 那一点蓝,像是在黑暗里,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 房间里,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变化。 空气不再那么黏,仿佛有一点点缝隙,被打开了。 “你感觉到了吗?”顾言朝问。 “嗯。”程野说,“像是——” “有一点风,从画里吹出来。” “那是你心里的海。”顾言朝说,“继续。” 程野不再犹豫。 他开始在画布上,勾勒出港口的轮廓—— 一条伸向海里的栈桥,几艘停泊的渔船,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塔。 每一笔下去,画布上的黑色都被推开一点,露出下面的颜色。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不再那么刺眼。 它们被海风吹得柔和了一些,像是在为港口的灯光,做一个遥远的背景。 房间里,声音一点点回来了。 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变得清晰了。 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也不再那么刺耳,而是变成了一种遥远的背景音。 “长河。”顾言朝在心里说,“它在退?” “在退。”长河说,“你用‘声音的画’,对抗‘沉默的画’。” “这是——” “创作者之间的对决。” “很公平。” 凌晨一点,程野终于放下画笔。 画布上,是一幅奇怪的画—— 前景是一个亮着灯的港口,浪拍打着码头,船铃在远处轻轻摇晃。 背景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车流像一条条发光的河,在夜里流淌。 城市的“吵”,和港口的“响”,被放在了同一幅画里。 它们没有互相淹没,而是—— 像两条不同的声轨,被放在了同一个空间里。 “这幅画——”程野看着它,“叫什么?” “你想叫什么?”顾言朝问。 “叫——”程野想了想,“《城里的海》。” “或者——” “《我还能回去的港口》。” “都行。”顾言朝说,“但不管叫什么——” “你现在,可以对它说一句——” “‘到此为止’了吗?” 程野沉默了几秒,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可以。” “这幅画——” “到此为止。” “我不保证,它是完美的。” “也不保证,它能卖出去。” “但——” “它是我,现在能做到的‘最好’。” “下一次,我会画得更好。” “但那是下一次的事。” “跟这一次,无关。” 他说完这句话,画布上那道黑色的裂痕,轻轻闪了一下。 然后—— 像被什么东西抚平了一样,慢慢消失了。 房间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 窗外的车声、远处的警笛声、楼上的脚步声、冰箱的嗡嗡声…… 一切都回来了。 “它——”程野看着画,“不吞声音了?” “不吞了。”顾言朝说,“它被你——” “从‘沉默’,拉回了‘吵’。” “现在,它只是一幅普通的画。” “一幅——会让看的人,在安静的展厅里,也能听见一点点海声的画。” “你怎么做到的?”程野忍不住问。 “你做到的。”顾言朝说,“我只是——” “帮你,说了几句你不敢对自己说的话。” “还有——”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用白子,轻轻顶了你一把。 刚才,在程野画下第一笔蓝色的时候,他悄悄在心里,以白子·天工开物为引,立下了一个小小的“完成锚点”—— “这幅画,只要创作者认为‘到此为止’,它就结束。” “不再被任何‘自我怀疑’,强行延长。”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出手,而是把白子的力量,藏在程野的每一笔里。 让程野自己,成为那个“说结束”的人。 这样,他既不会被白子的“完成执念”反噬,又能帮程野,从自我否定里,拔出来一点。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算——” “会用白子了吗?” “算入门了。”长河说,“你开始懂得——” “执棋人,不一定要亲自落子。” “有时候,把棋子借给别人,让他们自己落下去——” “效果更好。” 凌晨两点,顾言朝回到自己家。 刚关上门,手机就震了一下—— 【叶挽星:你家隔壁那个小型沉默源,没了。】 【监测显示,它从“吞噬声音”,变成了“释放微弱声纹”。】 【挺有意思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言朝回:【我让一个画家,画了一幅会响的画。】 【叶挽星:……你现在,连异常源都开始搞艺术疗愈了?】 【顾言朝:顺手。】 【叶挽星:海上那个,你也打算这么搞?】 【顾言朝:海上那个,可能没这么好说话。】 【叶挽星:确实。】 【我们刚拿到最新情报——】 【海上那个沉默源,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了。】 【有渔民说,最近出海,连海浪声都听不太清了。】 【好像整个海,都被调成了静音。】 【更麻烦的是——】 【有人在那边,拍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港口的钟楼上,站着一个人。】 【穿着一身黑,戴着一顶帽子。】 【手里,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顾言朝心里一沉:【黑色棋子?】 【叶挽星:对。】 【和你的白子,很像。】 【但颜色相反。】 【我们怀疑——】 【那就是‘沉默棋手’的棋子。】 【他在海上,落了一枚黑子。】 【你要去,就得——】 【在他的黑子旁边,落下你的白子。】 【一局真正的——黑白对弈。】 顾言朝看向窗外。 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一盘还没下完的棋。 “长河。”他在心里说,“黑白对弈……” “听起来,挺刺激的。” “也挺危险。”长河说,“黑子代表‘沉默’,白子代表‘完成’。” “沉默会吞掉声音,完成会切断过程。” “两者对撞——” “不是你死我活,就是——” “互相妥协,变成一种‘有边界的吵’。” “比如——” “城市白天可以很吵,但晚上要有一点安静。” “港口可以很热闹,但钟声要有节奏。” “加班可以有,但要有‘到此为止’。” 顾言朝笑了笑:“这听起来——” “挺像我想要的世界。” “那就——”长河说,“准备一下。” “海上那盘棋——” “很快就要开局了。” 周三晚上,程野的画,被挂在了客厅的墙上。 画里的港口,在灯光下,仿佛真的在轻轻呼吸。 偶尔,当房间安静下来的时候,顾言朝能听见—— 从隔壁,传来一丝极轻的浪声。 像是程野,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有钟声的港口。 顾言朝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是,也该画一幅画?” “画什么?”长河问。 “画——”顾言朝想了想,“画一座城。” “一座——有吵有静,有加班也有下班的城。” “一座——在第N稿之后,还能有人说‘到此为止’的城。” “你可以试试。”长河说,“不过——” “别在你家画。” “你家那面墙,已经有一幅画了。” “再画,就太挤了。”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就——” “把这幅画,画在文明长河里。” “用白子,用青子,用我以后会拿到的所有棋子。” “一点一点,把它画出来。” “也许,有一天——” “当人们站在这座城里,会突然觉得——” “这里的声音,刚刚好。” “这里的颜色,刚刚好。” “这里的故事,也刚刚好。” “不多,不少。” “不紧,不松。” “那一刻——” “他们就会知道——” “这是一座,被人用心‘做出来’的城。” “而不是——” “随便‘差不多就行’的城。” “长河。”他在心里说,“海上那盘棋——” “我去。” “好。”长河说,“不过——” “记得先把第7版改完。” “……你闭嘴。” 第10章 棋盘初现 周四早上,城西机床厂项目汇报会。 会议室里人满为患:市里领导、文旅局代表、恒远地产、设计团队,还有一堆媒体。空调开到十六度,还是压不住空气里的紧张。 顾言朝坐在角落,翻着自己的【机床厂文创园区·第7版(最终)】,心里却在走神。 海上那盘棋,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沉默港口。 黑色棋子。 站在钟楼上的那个人。 “顾言朝。”苏清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要是再走神,我就把你从23楼扔下去。” “我在思考文明长河的未来。”顾言朝一本正经。 “你在发呆。”苏清浅拆穿,“等会儿汇报别掉链子。” “放心。”顾言朝说,“我已经给这份方案立过‘完成锚点’了。” “它会自己发光。” 苏清浅斜他一眼:“你要是敢在台上说这种话,我就当场给你加第8版。” “……我闭嘴。” 汇报开始,流程按部就班。领导讲话、项目背景、现状分析……轮到顾言朝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他走上台,点开PPT。 第一页,还是两个字:【声纹】。 他按部就班讲完“工业声场”“技艺声纹采集”“师徒对话声库”等专业名词,会场里的人频频点头,偶尔有人记笔记。 讲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一下。 因为他注意到—— 会场的声音,正在变得奇怪。 不是音量变小,而是——层次在消失。 原本应该有的:翻纸声、咳嗽声、椅子挪动声、窃窃私语声,在不知不觉中,被抹平成一团模糊的“嗡嗡”。 像是有人,悄悄把所有人的声音,压成了一个单声道。 “长河。”顾言朝在心里说,“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长河的声音难得有点凝重,“这是——‘沉默预处理’。” “什么意思?” “在正式落黑子之前,先把目标区域的声音,做一次‘扁平化’。”长河说,“让人们习惯——只有一种声音。” “习惯之后,当真正的沉默降临,他们甚至不会觉得奇怪。” 顾言朝心里一沉:“你是说——” “海上那个沉默棋手,已经开始在这座城里,试手了?” “很有可能。”长河说,“而且——” “他选的地方,很有意思。” “机床厂项目会。” “一个关于‘声音’的会。” “在一个讨论‘如何保留工业声纹’的场合,悄悄把声音扁平化——” “这是一种挑衅。”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 “下面,我们会在车间里,设置几个‘声纹体验点’。”他继续讲,“比如——” 他点开一张示意图,上面是一台老车床,周围画着几个同心圆。 “当游客站在不同的圆圈上,会听到不同的声音组合。” “最外圈,是整体的车间噪音。” “中间圈,是单台机床的运转声。” “最内圈——” 他顿了顿,“是一颗螺丝,被拧到第10圈,再退回半圈的声音。” 会场里,有人笑了一声:“这也太细节了吧。” “谁会专门去听一颗螺丝?” 顾言朝笑了笑:“你可以不听。” “但那颗螺丝,会一直在那里。” “当你有一天,在别的地方,听到类似的声音——” “你会突然想起,这里的一切,是怎么被‘刚刚好’地拧在一起的。” 他说到“刚刚好”三个字时,悄悄在心里,握了一下白子。 “文明长河——” “以白子·天工开物为引。” “我要——” “在这个被扁平化的会场里,打开一条‘声音缝隙’。” 白子微微发热。 会场里,什么也没发生。 但下一秒,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 “哐当——” 声音清脆,在原本已经被“抹平”的空气里,炸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紧接着,更多细微的声音,像从水底浮上来一样—— 翻纸声、笔敲桌面声、椅子轻微的摩擦声、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会场里的人,下意识地动了动。 “怎么回事?”有人小声嘀咕,“刚刚是不是突然安静了一下?” “现在又有点吵。” “可能是空调的问题。” 顾言朝心里清楚—— 那不是空调。 那是他,用白子,在沉默棋手的“扁平化声场”上,划了一道口子。 “长河。”他在心里说,“你能定位他吗?” “暂时不能。”长河说,“他很谨慎,只是投了一点‘声纹扁平模板’过来,本体还在海上。” “但——” “他在试探你的反应。” “你刚才那一记‘声音缝隙’,他一定感觉到了。” “接下来,他很可能会——” “在某个地方,正式拉开棋盘。” 汇报结束,掌声稀稀拉拉。 不是不认可,而是——大家都有点莫名疲惫。 “今天就到这里。”文旅局局长合上文稿,“项目整体方向没问题,细节你们再打磨一下。” “尤其是那个——”他想了想,“螺丝的声音。” “挺有意思的。” 顾言朝松了口气。 刚走出会议室,叶挽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刚刚,在会上动了白子?”她开门见山。 “你监测到了?”顾言朝问。 “当然。”叶挽星说,“整个会场的声纹,突然从‘单声道’变成了‘多轨混音’。” “像有人,在一张被压平的纸上,突然揉了一下。” “上面的人,吵了一架。” “有人说,这是你在‘对抗沉默源’。” “有人说,这是你在‘暴露自己’。” “最后拍板的是——” “‘让他继续。’” “因为——” “沉默棋手,已经把棋盘,摆到我们面前了。” 顾言朝心里一动:“什么意思?” “你打开你现在的地图软件。”叶挽星说,“搜索——‘城市声纹异常’。” 顾言朝依言打开手机。 地图上,整座城被分成了不同的色块。 红色,代表噪音过大。 蓝色,代表相对安静。 灰色—— 代表“声音扁平化”。 而在城西机床厂附近,有一块不规则的灰se区域,像一滴墨,正在慢慢晕开。 “这就是刚刚那个‘单声道会场’的延伸。”叶挽星说,“而在海上——” 她发来一张卫星图。 图上,港口的区域,被一片更深的灰色覆盖。 灰色的中心,是港口的钟楼。 钟楼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就是——”叶挽星说,“他落下的第一枚黑子。” “沉默之钟。” “只要那枚黑子在,港口的钟声,就不会再响。” “而随着时间推移,那片灰色,会慢慢扩散。” “直到——” “整座城,只剩下一种声音。” “或者——” “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想干什么?”顾言朝皱眉。 “目前有两种猜测。”叶挽星说,“一种是——他想制造一个‘绝对秩序’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杂音,没有异议,没有争吵。” “所有人,只听一种声音——” “比如,某种权威,某种资本,某种‘唯一正确’。” “另一种猜测——” “他根本不在乎人类。” “他只是喜欢‘沉默’。” “对他来说,文明就像一幅画。” “而声音,是多余的笔触。” “他要做的,是——” “把这些笔触,一点点擦掉。” “直到画布,干干净净。” 顾言朝想起程野那幅被涂黑的画:“第二种,听起来更像他的风格。” “是啊。”叶挽星说,“所以——” “文渊阁决定,正式对你下达任务。” “任务名称:【棋盘初现】。” “任务目标:” “一,在海上,与沉默棋手对弈一局。” “二,在他的黑子旁边,落下你的白子。” “三——” “尽量,不要输得太难看。” 顾言朝:“……” “你们对我,很有信心。” “你有白子。”叶挽星说,“还有——” “你最近,成长得很快。” “从借色,到立界,再到帮别人完成作品——” “你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执棋人试用生了。” “你是——” “目前,唯一能跟沉默棋手对弈的人。” “为什么是我?”顾言朝问。 “因为——”叶挽星说,“你是唯一一个,在‘吵’和‘静’之间,还能找到‘刚刚好’的人。” “沉默棋手,会把所有声音压成一种。” “你会把一种声音,拆成很多种。” “你们两个,天生相克。” 周五晚上,港口。 海风很大,带着咸味。 码头上,渔船整齐地停靠着,桅杆上的灯一闪一闪。 远处的钟楼,在夜色里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钟楼上,没有钟声。 连海浪声,都比记忆里小了很多。 “你感觉到了吗?”叶挽星站在顾言朝旁边,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里的声音,很‘平’。” “没有层次。”顾言朝说,“没有远近。” “就像——” “有人把所有的声音,都拖到同一个音量上。” “对。”长河说,“这是沉默棋手的‘棋盘规则’。” “在他的棋盘上,所有声音,必须服从他的安排。” “要么被压扁,要么被吞掉。” “你要在这里落子,就必须——” “打破这个规则。” 顾言朝握紧白子:“怎么破?” “先入梦。”长河说,“找到他的棋盘。” “在梦里,你才能看见——” “他是怎么落子的。” 晚上十点,顾言朝坐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面朝大海。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以港口声纹为坐标。” “入梦——沉默棋盘。” 他闭上眼。 下一秒,耳边的风声、浪声,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 绝对的安静。 顾言朝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巨大的棋盘上。 棋盘不是木头做的,而是——水做的。 每一格,都是一方小小的海面。 有的格子,风平浪静。 有的格子,波涛汹涌。 还有一些格子—— 是黑色的。 像被墨染过一样,没有一丝波纹。 “这就是——”长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沉默棋手的棋盘。” “每一个黑格,都是他落下的一枚黑子。” “每一枚黑子,都会让那片海域,彻底静音。” 顾言朝抬头。 远处,有一座钟楼,矗立在棋盘的中央。 钟楼顶上,站着一个人。 一身黑,戴着一顶宽檐帽,脸藏在阴影里。 他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你终于来了。”那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片绝对安静的棋盘上,清晰得可怕。 “执棋人——顾言朝。” “或者——” “他们更愿意叫你——‘补色的人’。” 顾言朝皱眉:“你认识我?” “我认识所有执棋人。”那人笑了笑,“尤其是——” “那些喜欢‘吵’的。” “你在小巷里,借了天青。” “在戏台上,借了石青。” “在机床厂里,立了天工。” “在办公室里,给加班的人,立了‘到此为止’。” “你很吵。” “也很烦人。” 顾言朝冷笑:“彼此彼此。” “你在海上,吞掉了钟声。” “在机床厂会场上,把声音压成单声道。” “在我邻居的画里,种下沉默。” “你很安静。” “也很讨厌。” 那人笑了:“不错。” “至少,你不是一个只会喊‘文明需要声音’的蠢货。” “你知道——” “有时候,声音,也是一种噪音。” “一种——” “掩盖真相的噪音。” “真相?”顾言朝挑眉,“什么真相?” “这座城,已经太吵了。”那人说,“吵到——” “没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话。” “每个人,都在喊。” “喊梦想,喊焦虑,喊不公,喊‘再改一版’。” “声音叠加在一起,变成一团巨大的噪音。” “在这团噪音里,谁还能听见——” “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所以——” “我在做一件好事。” “我在帮他们,关掉一些声音。” “让他们,至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你有没有想过——” “有些人,连心跳都不敢听。” “他们需要一点噪音,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需要一点吵,来证明——” “自己还活着。” 那人摇头:“那是软弱。” “软弱,就该被淘汰。” “文明不需要软弱。” “文明需要的是——” “清晰。” “干净。” “没有杂音。” 顾言朝笑了笑:“你这是——” “把文明,当成一幅画。” “把人,当成颜料。” “你想把所有‘不整齐’的颜色,都涂掉。” “只留下一种——” “你喜欢的颜色。” 那人不否认:“这有什么不对?” “因为——”顾言朝说,“文明不是画。” “是一盘棋。” “在一盘棋里,每一颗棋子,都有自己的声音。” “马有马的嘶鸣,车有车的轰鸣,炮有炮的爆裂。” “如果所有棋子,都只能发出同一种声音——” “这盘棋,就不再是棋。” “而是——” “一个操纵的玩具。” “而你——” “就是那个,觉得自己可以操纵一切的孩子。” 那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你在挑衅我。” “我在跟你下棋。”顾言朝说,“你不是已经,把棋盘摆好了吗?” 他摊开手,掌心是那枚白子。 “来吧。” “让我看看——” “你的沉默,能不能吞掉我的‘刚刚好’。” 那人看着他手里的白子,沉默了几秒。 “天工开物。”他轻声道,“你居然拿到了这枚棋子。” “看来,他们对你,寄予厚望。” “不过——” “在沉默面前,‘刚刚好’,也只是一种噪音。” 他抬手,将手里的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落子——” “沉默钟楼。” 黑子没入水中。 棋盘上,以钟楼为中心,一圈圈黑色的涟漪扩散开来。 所有经过的格子,都从蓝变灰,再从灰变黑。 海浪声、风声、船铃声—— 一点点消失。 “你看。”那人说,“这就是规则。”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这座城,在一夜之间,变成一座‘静音城’。” “没有争吵,没有抱怨,没有——” “再改一版。” 顾言朝心里一沉。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怎么破?” “你不能跟他比‘谁更安静’。”长河说,“你要比的是——” “谁更‘完整’。” “沉默,是一种永远不会‘完成’的状态。” “因为它可以一直下去,直到宇宙热寂。” “而你的白子,代表的是——” “有始有终。” “你要做的,是——” “在他的沉默上,画上一个**。” “告诉他——” “沉默,也有结束的一刻。” “那一刻,叫——” “‘我听见了’。”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 他没有去填补那些黑格。 而是—— 走到了钟楼的正前方。 那里,是棋盘上最黑的一格。 “你要干什么?”那人皱眉,“那里是——” “沉默的核心。” “你在那里落子,只会被吞掉。” “我要——”顾言朝说,“在沉默的核心,画上一个‘完成’。” 他举起白子。 “文明长河——” “以白子·天工开物为引。” “我要——” “为这座港口的沉默,立一个‘完成标准’。” “当钟声重新响起的那一刻——” “沉默,到此为止。” 他将白子,轻轻放在那片最黑的水里。 白子没有被吞没。 相反,它在黑色的水面上,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点微光,像一颗螺丝,被拧进了黑暗里。 “咔哒。” 一声极轻的声音,在绝对安静的棋盘上,炸开。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像从水底浮上来一样—— 海浪拍打码头的声音。 船铃轻轻摇晃的声音。 远处渔船发动机的声音。 还有—— 一声久违的钟声。 “咚——” 钟楼里,传来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钟响。 棋盘上,以白子为中心,一圈圈白色的涟漪扩散开来。 那些被黑色吞没的格子,一点点恢复了颜色。 蓝的海,白的浪,灰的云。 “你……”那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在我的棋盘上,改写了我的规则?” “不。”顾言朝说,“我只是——” “在你的沉默里,加了一个‘到此为止’。” “沉默可以存在。” “它可以让人们,在嘈杂的世界里,喘一口气。” “但——” “沉默不能永远继续。” “当人们准备好了,它就该结束。” “结束的标志,就是——” “钟声重新响起。” “那一刻,他们会知道——” “休息结束了。” “该回去,继续吵了。” 那人沉默了很久。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他冷笑,“这只是——” “第一局。” 他抬手,又落下一枚黑子。 这一次,黑子落在了—— 机床厂的位置。 “沉默车间。”他说,“我要让那些所谓的‘工业声纹’,全部消失。” “让人们习惯——” “机器可以运转,但不能发出声音。” “就像——” “人可以活着,但不能发出异议。” 棋盘上,机床厂所在的区域,慢慢变黑。 刚刚被顾言朝救回来的“螺丝声”“师徒对话声”,又一次被抹平。 “你看。”那人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在任何地方,落下黑子。” “港口、机床厂、写字楼、画室……” “这座城,很快就会变成——” “我想要的样子。” 顾言朝握紧拳头。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样下去,我撑不住。” “他可以无限落黑子。” “我只有一枚白子。” “你不是只有一枚。”长河说,“你还有——” “青子。” “还有——” “那些被你帮助过的人。” “你以为,你只是在帮他们解决问题?” “不。” “你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棋子的种子’。” “程野的画,是一枚‘声纹种子’。” “机床厂的螺丝,是一枚‘技艺种子’。” “你办公室里的‘完成锚点’,是一枚‘边界种子’。” “现在——” “是时候,让这些种子,发芽了。” 顾言朝一愣:“怎么发芽?” “很简单。”长河说,“你只要——” “相信他们。” “相信,当钟声重新响起的时候,他们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有人会选择继续沉默。” “有人会选择——” “开口。” “当足够多的人,选择开口——” “他们的声音,会在文明长河里,凝结成一枚枚新的棋子。” “不是白子,也不是黑子。” “而是——” “属于他们自己的棋子。” 顾言朝笑了笑:“这听起来——” “挺像我会干的事。” “那就——”长河说,“试试。” 顾言朝抬起头,看向那人:“你可以在任何地方,落下黑子。” “但——” “你控制不了,当钟声响起时,人们会做什么。” “你可以关掉声音。” “但你关不掉——” “他们想说话的心。” 他缓缓抬手,将手里的白子,高高举起。 “文明长河——” “以白子·天工开物为引。” “我在此宣告——” “从这一刻起,这座城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在沉默之后,说一句——” “‘我要开口了。’” “他们的声音,也许会很吵。” “也许会很笨拙。” “也许会很烦人。” “但——” “那是他们自己的声音。” “不是你安排好的单声道。” “更不是——” “被你吞掉的沉默。” 他说完这句话,将白子用力按进棋盘。 “落子——” “城市之声。” 白子没入水中。 棋盘上,无数微小的光点,从各个角落亮起。 有的来自机床厂,有的来自写字楼,有的来自画室,有的来自港口。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人—— 在钟声响起后,选择开口的人。 他们的声音,在棋盘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那张网,和沉默棋手的黑色棋盘,撞在一起。 黑与白,沉默与吵,扁平与层次—— 在这一刻,正面交锋。 十四 那人脸色终于变了:“你在干什么?!” “你在把整座城,变成你的棋子?!” “不。”顾言朝说,“我在把棋子,还给这座城。” “他们不是我的棋子。” “他们是——” “自己的执棋人。” “从今天起,每一个在这座城里,选择开口的人——” “都是在你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属于自己的棋子。” “你可以继续落黑子。” “但你会发现——” “你的棋盘,越来越挤。” “直到有一天——” “你再也找不到,一块可以安静落子的地方。” 那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轻声道,“真的很有意思。” “你不是在跟我下棋。” “你是在——” “让整座城,跟我下棋。” “这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他抬手,收回了一部分黑子。 棋盘上,一些黑色的格子,重新变回了灰色。 “这一局——”他说,“算你赢了一半。” “港口的钟声,会暂时响起。” “机床厂的声音,会暂时保留。” “但——” “我不会离开。” “沉默,是文明的底色。” “你可以暂时盖住它。” “但总有一天——” “人们会累。” “当他们厌倦了吵,厌倦了说话,厌倦了表达——” “他们会主动,回到沉默的怀抱。” “到那时——” “我会再来。” “而你——” 他看了顾言朝一眼,“可能已经,被他们的吵,逼疯了。” 说完,他的身影,慢慢融入黑暗。 棋盘也开始崩塌。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海风又一次吹在脸上,带着咸味。 海浪拍打码头的声音,清晰可闻。 远处的钟楼,传来一声—— “咚——” 钟声洪亮,在夜色里回荡。 码头上,有人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钟楼。 “钟又响了。”有人说。 “不是早就坏了吗?” “谁修好的?” “不知道。” “不过——” 那人笑了笑,“挺好听的。” 叶挽星走到顾言朝身边:“你刚刚,在梦里跟他下了一局?” “嗯。”顾言朝说,“我赢了一半。” “另一半呢?” “另一半,留给这座城的人。”顾言朝说,“他们每一次选择开口,都是在帮我下那一半。” 叶挽星笑了笑:“你这是——” “把工作外包给全城市民。” “文渊阁会给他们算绩效吗?” “绩效没有。”顾言朝说,“但——” “他们会得到一点东西。” “什么?” “一个机会。”顾言朝说,“在沉默之后,说一句——‘我要开口了’的机会。” “这比绩效,重要多了。” 周六早上,顾言朝回到小区。 刚出电梯,就看见程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幅画。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程野说,“梦见港口的钟响了。” “我在梦里,画了一幅画。” “醒来后,我把它画了出来。” 他把画递给顾言朝。 画里,是一座在夜色里的港口。 钟楼的轮廓清晰可见,钟声被画成一圈圈波纹,扩散到海面上。 海面上,每一艘船,都在波纹里,轻轻摇晃。 “这幅画——”程野说,“叫《钟声回来的那一夜》。” “我觉得——” “它比我之前所有的画,都要‘响’。” 顾言朝笑了笑:“你说得对。” “这幅画——” “到此为止。” 程野愣了愣,随即笑了:“好。” “这幅画,到此为止。” “下一幅——” “我想画一座城。” “一座——有吵有静,有钟声也有喇叭声的城。” “一座——” “有人在第N稿之后,终于说‘到此为止’的城。” 顾言朝看着他,心里忽然很平静。 “长河。”他在心里说,“棋盘已经初现了。” “嗯。”长河说,“而且——” “这盘棋,会越来越大。” “你准备好了吗?” 顾言朝看向远处的城市。 车流声、人声、工地声、钟楼的钟声……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让人头疼。 但在那一片吵里,有一点东西,正在慢慢成形。 一种—— “刚刚好”的平衡。 “准备好了。”顾言朝说。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沉默之后,选择开口的人。” 第11章 飞天的指尖颜色 周一早上,万象文创。 顾言朝刚坐下,苏清浅就把一份新项目书丢到他桌上:“国家级项目,接不接?” 封皮上几个大字:【“天工纪元”科技艺术节——开幕式视觉与互动总设计】。 再下面一行小字:“重点主题:传统技艺 × 未来科技,让‘天工’重新飞起来。” 顾言朝挑眉:“天工纪元?” “对。”苏清浅说,“上面想做一个对标国际的科技艺术节,把‘中国制造’往‘中国创造’上抬一抬。” “开幕式要在新建的‘天穹体育馆’办,领导给的关键词就仨——” “‘高’,‘燃’,‘有中国味儿’。” “你之前机床厂那套‘技艺声纹’思路,文旅局挺认可,就把开幕式视觉这块丢给我们了。” 她顿了顿,“还有——文渊阁点名,要你参加。” “他们说,这是你‘白子进阶’的好机会。” 顾言朝翻开项目书,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联合策展人:程野】 “……你把我邻居也拉进来了?”顾言朝抬头。 “他那幅《钟声回来的那一夜》,在圈内小火了一把。”苏清浅淡淡道,“策展团队看了他的画,觉得他对‘声音’和‘沉默’的理解挺有意思,就顺手挖来了。” “顺便——”她补了一句,“让你俩当项目组室友。” 顾言朝:“……”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们这么贴心?” “不客气。”苏清浅合上项目书,“项目周期三周,开幕式那天,上面会来人看。” “你要是敢在国家级舞台上只拿出‘第7版’,我就当场给你加第1001版。” 顾言朝:“……” “你还记仇呢。” “我记绩效。”苏清浅说,“你这项目做好了,今年年终奖能多一个零。” “那我——”顾言朝认真了,“得好好想想,怎么让天工,真的飞起来。” 他心里却在问:“长河,这次是你搞的事?” “算是。”长河说,“‘天工纪元’不只是一个艺术节,也是文明长河里的一个节点仪式。” “你拿到了白子·天工开物,却还只停留在‘螺丝’和‘机床’的层面。” “这次,他们想看看——” “你能不能,把‘天工’,从地上,抬到天上。” “从一颗螺丝,抬到——” “一枚真正的‘飞天棋子’。” “飞天棋子?”顾言朝愣住。 “后面你就知道了。”长河卖了个关子。 周二下午,天穹体育馆。 这座新落成的场馆,外形像一枚倒扣的巨碗,银色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内部则像一片倒扣的星空——穹顶布满可变色LED,能模拟从日出到星河的各种天光。 项目组在中央场地搭了临时工作区,屏幕、线材、模型堆得满地都是。 “这就是我们要做开幕式的地方。”策展人老张指着穹顶,“领导的要求很简单——” “开场十分钟,要让观众感觉,整个体育馆,变成一座‘天工开物’的工坊。” “然后——”他比了个往上的手势,“所有的东西,都要飞起来。” “传统的东西,要飞。” “未来的东西,也要飞。” “最关键的是——” “要让大家看到,这些东西,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不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而是——” “从工匠的指尖,一点点被敲出来,磨出来,拧出来。” 顾言朝看着空旷的场馆,脑子里闪过机床厂的螺丝、港口的钟声、程野的画。 “你有想法?”苏清浅在旁边问。 “有个雏形。”顾言朝说,“我想做一场——‘指尖上的天工’。” “什么意思?” “我们把整个开幕式,做成一个巨大的‘制作过程’。”顾言朝说,“从原材料,到半成品,到成品,再到——升空。” “原材料,可以用灯光和粒子模拟——像流动的金属、融化的陶土、燃烧的竹丝。” “半成品阶段,我们把这些材料,投射成各种传统器物的轮廓——青铜器、瓷器、榫卯结构、纺织机。” “然后——”他看向老张,“我们邀请真正的工匠,现场表演。” “木匠、铁匠、绣娘、陶艺师……” “他们在舞台上,做自己最熟悉的动作。” “每一次敲击、每一次缝合、每一次打磨,都会被高精度传感器捕捉,转成实时的视觉和声纹。” “他们的指尖,会变成整个体育馆的‘画笔’。” “最后——” “当所有器物完成的那一刻,它们会一起——” “飞向穹顶。” “在穹顶上,拼成四个大字——” “【天工开物】。” 老张眼睛亮了:“有点意思。” “但有个问题——” “怎么让观众,真的感觉到,这些东西是被‘做出来’的,而不是特效堆出来的?” “你不是说,要让大家看到‘制作过程’吗?” “光看画面,不够。” 顾言朝笑了笑:“所以——” “我们要加一点‘真实的延迟’。” “延迟?”苏清浅皱眉。 “对。”顾言朝说,“工匠的动作,和穹顶的视觉,中间留一个——人类能感知到的小延迟。” “比如——” “铁匠敲一下铁砧,屏幕上的火光,会在0.1秒后才炸开。” “绣娘缝一针,穹顶上的丝线,会在0.1秒后才亮起来。” “这样,观众会下意识地把‘动作’和‘结果’连起来。” “他们会知道——” “那不是提前做好的动画。” “那是——有人,在这一刻,真的敲了一下,真的缝了一针。” “这就是——” “天工的痕迹。” 老张一拍大腿:“就这么干!” “还有——”顾言朝看向程野,“视觉风格,我想交给程野。” “你不是擅长画‘吵’的画吗?” “这次,我要你画一场——‘会动的吵’。” 程野愣了愣,随即笑了:“行。” “我最近刚好,也想画点——” “会飞的东西。” 三 接下来一周,整个项目组进入疯狂加班模式。 程序员写实时捕捉程序,交互设计师做粒子系统,灯光师调试穹顶光源。 工匠们也陆续进场排练——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铁匠,抡着大锤,每一次敲击都震得麦克风“嗡”一声; 一个年轻的木匠,手指在木料上飞快游走,锯子拉出细长的“嘶——”声; 一个绣娘,坐在高台上,指尖翻飞,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被放大出来; 还有一个老陶艺师,双手在转盘上揉捏泥团,转盘转动的“呼噜”声,像某种古老的呼吸。 程野则在一旁,对着屏幕,一遍遍调整视觉风格。 他把机床厂的工业线条、港口的海浪波纹、钟楼的钟声轨迹,全都揉进了这套粒子系统里。 “你看。”他指着屏幕,“当铁匠敲下第一锤,我让这些粒子像火花一样炸开。” “然后,它们不会消失,而是——” “变成青铜器的纹路。” “木匠锯木头的时候,粒子会被拉长成一根根榫卯。” “绣娘缝针的时候,粒子会变成丝线,在穹顶上织出一幅巨大的‘天工图’。” “最后——” “所有器物一起升空,在穹顶上拼成那四个大字。” 顾言朝看着屏幕上的模拟效果,心里却有一点隐隐的不安。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真的只是一个艺术节开幕式?” “当然不止。”长河说,“这是——” “文明长河,在向你展示,一个更高层级的‘天工’。” “什么意思?” “你现在理解的天工,还停留在‘器物’层面。”长河说,“螺丝、机床、青铜器、瓷器……” “但真正的天工,是——” “文明本身。” “是把一块块‘历史碎片’,敲成一个完整的文明。” “这次开幕式,其实是一个巨大的‘仪式棋盘’。” “工匠的指尖,是棋子。” “穹顶的视觉,是棋盘。” “而你——” “是这场仪式的‘执棋人’。” “只要你在最后一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就有机会,拿到第二枚白子。” “第二枚?”顾言朝一愣,“还有别的白子?” “当然。”长河说,“天工开物只是‘器物篇’。” “还有——” “‘飞天篇’。” “那才是——” “真正让你,从‘地上的工匠’,变成‘天上的棋手’的关键。” 开幕式前一天,彩排。 穹顶灯光渐暗,观众席空无一人,只有工作人员在各个角落忙碌。 老张在对讲机里喊:“各部门注意,倒计时三分钟。” 顾言朝站在控制台旁,手心微微出汗。 “紧张?”苏清浅在旁边问。 “有点。”顾言朝说,“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落这么大的子。” “你之前在机床厂、在海上、在办公室,落的子都不小。”苏清浅说,“这次只不过——” “换了个更大的场子。” “不一样。”顾言朝说,“这次,不只是我一个人。” “还有这些工匠,这些程序员,这些设计师,还有——” “这座城的观众。” “我怕我一紧张,把大家的努力,全变成‘第N稿’。” 苏清浅笑了笑:“你放心。” “这次,我给你加了一个‘强制完成’。” “开幕式一结束,不管领导怎么说,这版都算【最终】。” “谁要敢说‘再改一版’,我就——” “让他自己上去抡大锤。” 顾言朝:“……” “突然有点感动。” “别感动了。”苏清浅说,“准备开始。” 彩排开始。 灯光暗下,场馆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环境光。 舞台中央,老铁匠举起大锤。 “三,二,一——” “开始!” “哐——!” 大锤落下,铁砧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捕捉系统瞬间启动,穹顶上炸开一片火花状粒子。 0.1秒的延迟后,粒子慢慢凝固成青铜器的纹路,沿着穹顶蔓延。 紧接着,木匠拉动锯子—— “嘶——” 细长的粒子被拉出,变成一根根榫卯结构,在空中咬合。 绣娘的针线穿梭—— “沙沙——” 丝线状粒子在穹顶上交织,慢慢织出一幅巨大的“天工图”。 陶艺师的转盘转动—— “呼噜——” 泥团状粒子在舞台上空旋转,渐渐变成一个个瓷器的轮廓。 整个体育馆,在短短几分钟内,从空无一物,变成一座巨大的“天工工坊”。 所有器物在穹顶下漂浮、旋转,互相咬合、拼接。 最后—— 它们开始向穹顶中心汇聚。 “准备——”老张在对讲机里喊,“拼字!” 粒子在空中慢慢组合,变成四个巨大的汉字—— 【天工开物】 灯光打在字上,发出金属般的冷光。 场馆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漂亮。”有人低声说。 “太燃了。” “这要是直播出去,绝对炸。” 顾言朝看着那四个大字,心里却有一点奇怪的感觉。 ——好像,少了点什么。 “长河。”他在心里说,“你不觉得——” “这有点太‘完美’了吗?” “完美不好吗?”长河反问。 “太完美,就像——”顾言朝说,“提前算好的公式。” “所有的敲击、缝合、打磨,最后都精准地指向这四个大字。” “没有意外,没有偏差,没有——” “人类的笨拙。” “这不像一场‘制作过程’。” “更像一场——” “早就写好的剧本。” 长河沉默了几秒:“你说得对。” “这就是——” “文明长河,给你设的一个小陷阱。” “什么陷阱?” “让你以为,只要所有步骤都精准无误,就能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让你沉迷于‘刚刚好’,沉迷于‘完成’。” “然后——” “忘记了,文明之所以有趣,是因为——” “它从来都不完美。” “它有偏差,有错误,有失败,有重来。” “有——” “在最后一刻,突然改变主意的勇气。” 顾言朝心里一动:“你是说——” “我可以,在最后一刻,改剧本?” “当然。”长河说,“你是这场仪式的执棋人。” “你可以选择——” “让这四个大字,就这样稳稳地挂在穹顶上,赢得满堂彩。” “也可以选择——” “在它们拼成之前,轻轻推一把,让它们变成——” “别的东西。” “比如——” “一幅更大的画。” “一座更复杂的城。” “或者——” “一枚,真正的‘飞天棋子’。” 顾言朝看着穹顶上那四个大字,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 机床厂的螺丝,港口的钟声,程野的画,办公室里的“到此为止”,海上的黑白对弈…… 这些东西,都被他揉进了这场开幕式里。 可它们最后,却被压缩成了四个工整的字。 ——好像,所有的“吵”,最后都被收束成了一种“标准答案”。 这跟那个沉默棋手,把所有声音压成单声道,有什么本质区别? “如果天工开物,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标准答案——” “那它,跟一本说明书,有什么区别?”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老张。”他拿起对讲机,“最后拼字那段,我想改一下。” 老张一愣:“你说啥?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你现在跟我说改?!” “就最后三秒。”顾言朝说,“我要在那四个大字成型之前,加一点——” “偏差。” “什么偏差?”老张懵了。 “我要让那些粒子,在拼成字的瞬间,稍微——” “飞出去一点。” “不是整齐地填进笔画里,而是——” “有一些,溢出到字外。” “在穹顶上,留下一些不规则的线条。” “让‘天工开物’,看起来像——” “还在被制作中。” “还没完全定型。” 老张差点噎住:“你这是——” “要在国家级舞台上,展示‘未完成’?” “对。”顾言朝说,“我想告诉观众——” “天工开物,不是一本已经写完的书。” “它是一场,还在继续的制作过程。” “我们今天看到的所有器物、技术、文明成果——” “都只是‘目前版本’。” “未来,还会有下一个版本。” “下下个版本。” “永远不会有——” “最终版。” 老张沉默了几秒:“你确定?” “确定。”顾言朝说,“而且——”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天工’。” “敢于承认自己的不完美。” “敢于在最后一刻,给自己留一个缺口。” 老张叹了口气:“行。” “你是执棋人,你说了算。” “不过——” “要是领导不满意,你自己上去解释。” “我解释。”顾言朝说。 正式开幕式当晚。 天穹体育馆座无虚席,灯光璀璨。 领导、嘉宾、媒体、观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 流程按彩排走—— 铁匠抡锤,木匠拉锯,绣娘穿针,陶艺师转盘。 每一次动作,都在穹顶上激起一片粒子。 器物轮廓在空中浮现、旋转、咬合。 观众席上,不时传来低低的惊叹声。 “这也太酷了。” “原来传统工艺,可以这么燃。” “你看那个榫卯,真的是一点点拼起来的。” “还有那个瓷器,像真的在转盘上被捏出来一样。” 顾言朝站在控制台旁,手心全是汗。 “准备拼字。”老张在对讲机里喊。 “三,二,一——” 粒子开始向穹顶中心汇聚。 笔画一点点成形—— “工”“开”“物”已经清晰可见,“天”字还差最后几笔。 按照原计划,再过一秒,四个大字就会完美拼成,灯光会打在上面,全场掌声雷动。 可就在这时—— 顾言朝按下了一个键。 那是他昨晚偷偷加的一个“小功能”。 ——在最后一刻,给粒子系统加一点“随机偏差”。 穹顶上,那些原本应该整齐填进笔画里的粒子,突然有一部分偏离了轨道。 它们没有乖乖变成横平竖直的笔画,而是—— 向外飞散。 有的变成了一条不规则的线,像海浪。 有的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齿轮,像机床。 有的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像加班的人。 还有一些,干脆什么都不像,只是在空中漂浮,像还没被命名的形状。 原本应该工整无比的“天工开物”,在穹顶上变得—— 有一点歪,有一点乱,有一点—— 像一幅还没画完的画。 观众席上,有人愣了一下。 “哎?字怎么有点歪?” “是不是特效出错了?” “好像……有点乱。” 可下一秒,他们发现—— 那些“乱”的线条,其实也在慢慢组合。 海浪和齿轮交织,人影和器物重叠。 在“天工开物”四个大字的周围,渐渐浮现出一幅更大的画面—— 一座城。 一座有吵有静、有加班有下班、有机床有钟楼、有画架有港口的城。 “天工开物”四个字,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标题。 而是—— 这座城的一部分。 是城里每一个人的指尖,一点点敲出来的结果。 体育馆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抹眼泪,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发呆。 “这也太……”老张喃喃,“比彩排好看多了。” “你这小子,藏得够深。” 苏清浅侧过头,看着顾言朝:“你刚刚,是不是手抖了?” “算是吧。”顾言朝笑了笑,“不过——” “我觉得,这次手抖,抖得挺值。” 穹顶上,那座未完成的城,在灯光下缓缓旋转。 “天工开物”四个字,在城中若隐若现。 就像—— 文明的名字,被写在一座永远不会完工的城里。 仪式结束后,后台一片欢腾。 领导拍着老张的肩膀:“不错,很有创意。” “尤其是最后那一下——”他指了指穹顶,“字没拼齐,反而更有味道。” “让我想起一句话——” “‘功成不必在我。’” “我们今天做的,只是文明长河里的一小步。” “后面,还有无数人,会继续把这座城,敲下去。” 老张偷偷看了顾言朝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程野走到顾言朝身边,眼里全是兴奋:“你刚刚那一下,太帅了!” “我本来还在担心,最后那四个大字太死板。” “结果你直接——” “把它们揉进了一座城。” “那是我画过的,最爽的一笔。” 顾言朝笑了笑:“那是你画的?” “当然。”程野说,“那些不规则的线条,是我昨晚熬夜改的粒子风格。” “你以为,只有你会在最后一刻改剧本?” 顾言朝愣了愣,随即大笑:“行。” “那这座城——” “是我们一起画的。” 深夜,体育馆渐渐安静下来。 观众散去,工作人员收拾设备,只有穹顶上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 顾言朝一个人站在场地中央,抬头看着那片已经熄灭的穹顶。 “长河。”他在心里说,“你要给我的‘飞天棋子’呢?” “你刚刚,已经拿到了。”长河说。 “拿到了?”顾言朝一愣,“在哪?” “在你心里。”长河说,“也在这座城里。” “你以为,第二枚白子,是一枚可以握在手里的棋子?” “不。” “它是一种——” “敢于在最后一刻,改变结果的勇气。” “是一种——” “接受不完美,接受未完成,接受永远有下一个版本的心态。” “你刚刚,在全国观众面前,把一个完美的‘天工开物’,改成了一座未完成的城。” “你在告诉所有人——” “文明,不是一个已经写好的答案。” “而是一个,还在被我们一点点敲出来的问题。” “这就是——” “白子·飞天。” “它不在你手里。” “它在——” “每一个,在最后一刻,敢于改剧本的人心里。”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那我——” “是不是,可以把它,理解为——” “‘再改一版’的高级形态?” 长河:“……” “你要是敢在文渊阁这么说,他们会当场把你降级回试用生。” “那我不说。”顾言朝说,“我自己知道就行。” 离开体育馆时,天已经蒙蒙亮。 城市还没完全醒来,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车声。 顾言朝走到路边,抬头看了一眼渐渐亮起的天空。 云层里,有一道淡淡的光,像一只巨大的手指,在天空中轻轻划过。 “那是——”长河说,“文明长河,给你的一点回应。” “回应什么?” “回应你刚刚,在穹顶上画的那座城。”长河说,“它在告诉你——” “你可以继续画。” “可以继续改。” “可以继续在这座城里,落下新的棋子。” “白子也好,青子也好,别人的棋子也好。” “只要你愿意——” “这座城,永远不会有‘最终版’。” 顾言朝笑了笑:“挺好。” “这样,我就有理由——” “一直,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最后一刻,还愿意改剧本的人。” 第12章 被甲方嫌弃的“太国风” “天工纪元”开幕式火了。 穹顶那座“未完成的城”在网上刷了屏,#天工开物未完成版# #指尖上的中国味# 等话题轮番上热搜。视频平台上,各种二创剪辑乱飞,有人剪燃向,有人剪泪目向,还有人把老铁匠抡锤那段配上“热血BGM”,播放量轻松破百万。 周一早上,万象文创。 顾言朝刚走进公司,就被一群同事围住。 “顾哥!你上热搜了!”小林举着手机,“你看,这条视频下面都在问——‘这是谁设计的?太懂中国味了!’” “你出名了。”另一个策划挤过来,“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提案里写——‘国家级开幕式视觉团队原班人马’?” “低调点。”顾言朝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你再翘一点,就能挂钥匙了。”苏清浅走过来,把一份新项目书丢到他桌上,“别高兴太早,下一个项目,能把你从热搜上打回原形。” 顾言朝翻开项目书,封皮上几个大字: 【“星河未来城”品牌发布会视觉与整体包装】 客户:星河未来城(一个主打“未来科技生活方式”的地产综合体)。 关键词:未来感、科技感、国际化、极简、去符号化。 看到“去符号化”四个字,顾言朝心里“咯噔”一下:“这谁写的?” “客户。”苏清浅说,“他们看过你在天工纪元上的方案,觉得你很有想法。” “然后呢?” “然后他们说——”苏清浅翻到备注页,“‘我们要的是完全相反的东西。’” 顾言朝看备注: 【备注:本次发布会不希望出现任何明显的中国传统元素(如纹样、书法、器物轮廓等),整体视觉需具备高度“普适性”与“国际化”,避免“过度国风”。】 “……”顾言朝沉默三秒,“他们嫌我太国风?” “可以这么理解。”苏清浅说,“他们觉得,‘天工纪元’那种‘太有中国味’的东西,只适合国家级活动。” “商业项目,要的是——” “谁都能看懂,谁都不会反感,谁都能掏钱的‘安全审美’。” “说白了,就是——” “去国风,去个性,去记忆点。” “只留——” “卖房子。” 顾言朝:“……” “这不是让我——” “从‘天工开物’,退化成‘售楼处效果图’?” “你可以这么理解。”苏清浅拍了拍他的肩,“欢迎回到现实。” 周二下午,客户提案会。 星河未来城的营销总、设计总监、品牌总监一字排开,桌上是清一色的银色笔记本,会议室灯光打得像产品发布会现场。 “我们的定位很清晰。”营销总打开PPT,“星河未来城,是为‘新全球公民’打造的未来生活场。” “我们的客户,是那些经常往返于新加坡、迪拜、伦敦的人。” “他们不需要看到什么‘中国味’,他们要的是——” “熟悉的陌生感。” “什么意思?”顾言朝问。 “就是——”设计总监接过话,“不管他们在哪个城市,走进我们的售楼处,看到我们的发布会,都能有一种——” “‘哦,这很高级’的感觉。” “但又不会觉得——” “‘这太中国了’。” “太中国,会有距离感。”品牌总监补充,“尤其是对我们的海外客户。” “所以,我们这次的核心诉求是——” “视觉上要干净、克制、极简,不要纹样,不要书法,不要任何会让人联想到‘传统’的东西。” “我们要的是——” “纯粹的未来。” 顾言朝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沉默棋手说过的一句话: “文明需要的是——清晰,干净,没有杂音。” “……这味儿有点熟。”他在心里说。 “长河。”顾言朝在心里问,“这算不算,沉默棋手在现实里的甲方版本?” “算。”长河说,“只不过——” “他们不是要沉默,而是要——” “一种安全的、去文化的、全球通用的‘高级灰’。” “在他们眼里,‘国风’是一种‘噪音’。” “会影响产品的‘普适性’。” “所以,他们要把这些噪音,全部抹掉。” “只留下——” “谁都能接受,谁都不会记住的画面。” 顾言朝翻了翻自己之前准备的草案—— 里面有他习惯性加入的一些“中国味”细节:比如用未来感的线条重构斗拱结构,用发光的“星河”模拟传统星图,用极简的粒子模拟水墨晕染。 他原本的想法是—— “让未来,长在传统的肩膀上。” 但现在看来,这些东西,大概率会被批成“太国风”。 “你有方案了吗?”营销总看向他。 “有。”顾言朝说,“不过——” “我想先听听你们,对‘未来’的理解。” “未来?”设计总监笑了笑,“未来就是——” “没有过去。” “没有负担。” “没有历史的影子。” “是一张——” “干净的白纸。” 顾言朝心里一沉:“那如果,这张白纸上,本来就有字呢?” “那就擦掉。”营销总说,“或者——” “换一张纸。” 会后,顾言朝把初稿扔给苏清浅:“你看。” PPT上,是一个完全“去国风”的方案—— 极简几何体块、冷色调光线、流动的数据流、抽象的粒子云,没有任何可以被识别为“中国”的元素。 整体感觉:高级、干净、安全。 ——以及,极其无聊。 “你这是——”苏清浅翻了两页,“完全按他们说的来?” “不然呢?”顾言朝说,“他们要的是‘不要太国风’,我要是再往里面塞斗拱和水墨,他们当场就能把方案撕了。” “可这样——”苏清浅皱眉,“一点记忆点都没有。” “这不正是他们要的吗?”顾言朝说,“‘谁都不会反感,谁都不会记住。’” “你真打算就这么交?” “不然呢?”顾言朝摊手,“我总不能在他们的发布会上,再搞一次‘天工开物未完成版’吧?” “他们会当场把我开除出创意圈。” 苏清浅沉默了几秒:“你心里,真的觉得这样没问题?” 顾言朝没说话。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是——” “在向甲方,交出我的‘沉默版’?” “你是在向市场,交出一个‘安全版’。”长河说,“这本身没问题。” “问题是——” “你要搞清楚,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还是你被他们的审美绑架了。” “如果是前者,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收钱。” “如果是后者——” “你就是在帮他们,在文明长河里,刷一层‘高级灰’。” “把所有有味道的东西,都盖住。” 周三晚上,顾言朝一个人在公司加班,对着那套“安全方案”发呆。 屏幕上,是一个极简的未来城市模型: 流线型建筑、悬浮道路、自动驾驶舱、全息广告牌…… 所有东西都很“未来”,很“国际化”,很“安全”。 ——但没有任何“人味”。 他试着在模型里加一点东西—— 比如,一个小面馆的霓虹招牌。 比如,一个挂着晾晒衣服的阳台。 比如,一个摆着旧书摊的街角。 可每加一个,他就会下意识想到客户的话: “不要任何会让人联想到‘传统’的东西。” “避免过度国风。” “要干净,要克制。” 然后,他又把那些东西删掉。 模型重新变回干净、克制、安全的未来。 “你看。”长河说,“你已经开始,替他们‘自我审查’了。” “这比他们直接要求,更可怕。” 顾言朝苦笑:“那我还能怎么办?” “不做这个项目?” “辞职去画国画?” “还是——” “在发布会上,给他们来个‘天工开物未完成版2.0’?” “你可以先别急着选。”长河说,“今晚,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 “你小时候住过的那条老街。”长河说,“你不是一直说,那条街被拆了吗?” “被拆了我还能去哪?” “去——”长河说,“它在文明长河里留下的影子。” 顾言朝闭上眼。 “文明长河——” “以青子·天青为引。” “带我去——” “那条被拆掉的老街。”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 再睁眼,他站在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街上。 青石板路、斑驳的墙面、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小饭馆、屋檐下晒着的咸鱼、门口摆着旧书摊的老爷爷…… 所有东西,都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这里是——”顾言朝愣住,“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 “是它在文明长河里的‘存档’。”长河说,“现实中,它已经被拆掉,变成了一个叫‘星光广场’的购物中心。” “但在文明长河里,它还活着。” 顾言朝沿着街道走,每一步都踩在记忆上。 小时候常去的小卖部,门口的玻璃罐里还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果; 巷口的裁缝铺,缝纫机还在“嗒嗒”响; 转角的修鞋摊,老师傅正低头补一只旧皮鞋。 “你看。”长河说,“这些东西,在星河未来城那帮人眼里,可能都是——” “‘太国风’、‘太土’、‘太有记忆点’。” “但在文明长河里,它们是——” “构成你审美底层的一块块砖。” “你现在,要把这些砖,全扔了吗?” 顾言朝沉默。 “我不是要扔。”他说,“我只是——” “在一个项目里,暂时不用。” “商业项目嘛,总要考虑客户。” “可你知道吗?”长河说,“星河未来城那块地,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条老街。” “被拆掉,变成了现在的‘高级规划区’。” “现实里,老街已经没了。” “文明长河里,它的影子也在变淡。” “如果你再在这个项目里,主动抹掉所有‘国风’、所有‘传统’、所有‘记忆点’——” “你不是在帮客户卖房子。” “你是在帮他们——” “在文明长河里,给这条老街,再盖一层水泥。” 顾言朝心里一震:“你是说——” “我这次的选择,不只是一个商业方案的选择。” “也是——” “要不要,给这条老街留个缝?” “对。”长河说,“你可以做一个‘安全版’方案,让他们满意。” “但你也可以——” “在‘安全版’里,藏一个‘老街版’。” “让那些愿意看的人,能在未来城的模型里,找到一点——” “过去的影子。” 顾言朝抬起头,看向老街尽头。 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 小时候,他常和小伙伴在树下玩,用粉笔在地上画棋盘,用石子当棋子。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想——” “在星河未来城的模型里,留一棵树。” “一棵,不会出现在任何‘高级规划图’里的树。” “可以。”长河说,“但要小心。” “你不能明着放。” “你要把它,藏在——” “他们不会注意的缝隙里。” “比如——” “一条被数据流过的暗巷。” “一片被粒子覆盖的屋顶。” “一扇,永远不会被打开的窗户后面。” “让它成为——” “只有少数人能看见的‘国风彩蛋’。” 顾言朝笑了笑:“这挺符合我现在的定位。” “国家级开幕式的视觉设计,背地里给商业项目偷偷塞国风彩蛋。” “这叫——” “双面执棋人。” 周四,第二次提案会。 顾言朝拿出的,是那套“安全版”方案。 极简几何体块、冷色调光线、流动的数据流、抽象的粒子云…… 客户们看得频频点头。 “这个好。”营销总说,“很干净,很国际化。” “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纹样,不会让海外客户觉得‘这是中国项目’。” “这才是我们要的‘未来感’。” 设计总监也满意:“尤其是这个未来城模型,很克制,很高级。” “我喜欢这种——” “没有任何多余东西的画面。” 顾言朝心里冷笑:“多余的东西?” “你们所谓的‘多余’,是别人的童年。” 但他嘴上只是说:“如果你们觉得没问题,我们就按这个方向深化。” “没问题。”营销总大手一挥,“就这版。”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一个小地方。” “你这个未来城模型里,能不能——” “再加一点‘生活化’的东西?” “比如,一点绿植,一点公共空间,一点——” “让人觉得‘这里可以住’的细节。” “不然,太像一个冷冰冰的办公区。” 顾言朝心里一动:“可以。” “我可以在模型里,加一些‘自然元素’。” “比如——” “一棵树。” 发布会前一周,模型进入最终调整阶段。 程序员按顾言朝的要求,在未来城模型的一角,加了一棵“树”。 当然,在客户眼里,这只是一棵“未来感景观树”—— 树干是流线型金属,枝叶是发光的叶片,整体风格和未来城高度统一。 “这棵树不错。”设计总监看了看,“很符合我们的调性。” “但——” “它的叶子,能不能再少一点?” “现在有点太‘自然’了。” “好。”顾言朝说,“我让他们减一点。” 程序员删掉了一部分叶片。 树变得更“克制”,更“高级”。 “再少一点。”设计总监说,“太密了,会显得乱。” 程序员又删。 树变得像一把光秃秃的伞。 “这样就对了。”设计总监满意,“干净,利落。” 顾言朝看着屏幕上那棵“被剪秃”的树,心里却做了一个小动作。 他在树的根部,加了一行极小的代码—— 在发布会现场的AR体验里,当观众用手机对准这棵树时,会触发一个隐藏效果: 叶片会瞬间变多,颜色从冷白变成一种淡淡的青绿色。 树干上,会浮现出一行小字—— 【这棵树,来自一条已经被拆掉的老街。】 下面,是一个极淡的二维码。 扫码后,会跳转到一个页面—— 页面上,是那条老街的几张老照片,和一句话: 【未来,不应该只有一种样子。】 “长河。”顾言朝在心里说,“这样,算不算——” “在‘安全版’里,留了一个‘老街版’的缝?” “算。”长河说,“而且——” “这是你第一次,把现实里的‘失去’,和未来里的‘选择’,连在了一起。” “你不再只是在文明长河里补缺口。” “你开始——” “在现实的项目里,给文明长河,留一个出口。” 发布会当晚。 星河未来城的发布会现场,布置得像一个未来科技展。 巨大的屏幕上,是那座干净、克制、安全的未来城模型。 树静静地站在一角,叶片稀少,造型极简。 嘉宾们拿着香槟,三三两两交谈,不时抬头看一眼屏幕:“真高级。”“好未来。”“很国际化。” 顾言朝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你在后悔?”长河问。 “有点。”顾言朝说,“我明明可以做得更有味道一点。” “可我还是,交了一个‘去国风’的方案。” “你也留了一棵树。”长河说,“这棵树,不会改变整场发布会的调性。” “但——” “会在某些人的心里,留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未来里要有一棵来自过去的树?’” “这个问题,会在他们脑子里,生根发芽。” “也许,有一天,当他们有机会做决定的时候——” “他们会选择,给过去留一点缝。” 发布会进行到互动环节,主持人邀请嘉宾用手机扫描现场的AR标记。 “大家可以看到,我们的未来城模型里,有很多细节。”主持人热情地说,“比如这棵树——” 镜头对准屏幕上的那棵树。 嘉宾们举起手机。 下一秒,不少人愣住了。 “哎?我的手机里,树怎么变样了?” “叶子变多了,颜色也不一样。” “树干上还有字——‘来自一条已经被拆掉的老街’?” “这是什么彩蛋吗?” 现场一阵小小的骚动。 营销总脸色一变:“这谁加的?!” 设计总监也懵了:“我们没这个环节啊!” 顾言朝站在角落,默默举起手:“是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你——”营销总压着火,“你知道这会给客户造成什么印象吗?!” “我们要的是‘干净’、‘国际化’,你在里面塞什么老街?!” “这不是——” “太国风了吗?!”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我只是——” “在未来城的模型里,留了一棵树。” “一棵,提醒我们‘未来不是凭空长出来’的树。” “你们可以把老街拆掉,可以把传统元素从视觉里抹掉。” “但——” “你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忘记。” “文明不是一张白纸。” “它是一本,被不断改写的书。” “你们可以写新的一章。” “但请不要——” “把前面的章节,全部撕掉。” 现场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鼓掌。 掌声不大,却很清晰。 是一个年轻的策划,刚才一直在玩AR互动。 “我觉得——”他小声说,“这棵树,挺酷的。” “至少,让我记住了这个项目。” 另一个嘉宾也点头:“是啊,不然,我看完就忘。” “现在,我可能会记得——” “有个未来城,里面藏了一条老街。” 营销总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你……提前怎么不说?” “说了,你们会让我删掉。”顾言朝说。 “……”营销总沉默几秒,“这次就算了。” “下次,提前说。” “好。”顾言朝说。 发布会后,网上出现了一些有意思的评论: 【星河未来城的AR树彩蛋太戳我了,谁懂!】 【原来那棵树来自一条被拆掉的老街……突然有点难过。】 【未来城很好看,但我更想看看那条老街。】 【开发商能不能别再拆老街了?我们真的不缺又一个“国际化未来城”。】 【第一次在商业发布会上看到这种“反向广告”,有点意思。】 当然,也有骂的: 【太矫情了,一个卖房子的搞什么情怀。】 【老街拆了就拆了,时代总要进步。】 【不喜欢就别买,没人逼你。】 但不管怎样,这个项目,终于有了一点—— “记忆点”。 十三 周五晚上,顾言朝回到家。 程野发来一张截图,是那条老街的照片页面:“你干的?” 顾言朝回:“顺手。” 程野:“你知道吗?那条老街,我也去过。” “小时候,我在那画过一幅画。” “画的是一棵老槐树。” “后来,画丢了。” “老街也拆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结果——” “你在一个未来城里,把它还给了我。” 顾言朝看着这条消息,心里忽然很暖。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是——” “终于,把自己的审美,和文明长河的东西,连起来了?” “是。”长河说,“而且——” “你开始明白,‘国风’不是一种可以被随手加上或删掉的装饰。” “它是——” “你看世界的方式。” “你可以在一个项目里,暂时不用。” “但你不能——” “假装它不存在。” “否则,你就会变成——” “一个只会做‘安全版’的空壳。”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以后——” “就当一个,偶尔会在安全版里,塞点彩蛋的空壳吧。” “挺好。”长河说,“至少——” “你还在给自己留缝。” 夜深了,城市的灯光渐渐暗下来。 顾言朝站在阳台上,看向远处的星河未来城工地。 那里灯火通明,起重机像巨大的钢铁昆虫,在夜色里缓慢移动。 “他们会在那里,盖一座‘未来城’。”顾言朝说,“干净,克制,国际化。” “老街不会回来了。” “但——” “至少,有人会记得,那里曾经有一棵老槐树。” “有一群孩子,在树下画棋盘。” “有一个设计师,在未来城的模型里,给那棵树,留了一个AR彩蛋。”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我下得不算好。” “但——” “我没下成‘安全版’。” “嗯。”长河说,“你下了一个——” “有缝的版本。” “而文明长河,最喜欢的,就是这些缝。” “因为——” “所有的风,都是从缝里吹进来的。” “所有的新东西,都是从缝里长出来的。” “包括——” “下一枚,会飞到天上的棋子。” 顾言朝抬头,看向夜空。 云层间,有一颗星,比周围的都亮一点。 “那是——”长河说,“文明长河,给你的一点奖励。” “奖励什么?” “奖励你,没有在‘太国风’三个字面前,完全低头。” “也没有在‘国际化’三个字面前,彻底迷失。” “你还在——” “找自己的位置。”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继续找。”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未来城里,还愿意抬头找一棵树的人。” 第13章 梦里的壁画课 周五夜里,顾言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未来城,没有数据流,也没有极简几何体块。 只有——墙。 一整面,铺天盖地的墙。 墙上,是还没画完的壁画。 线条已经勾好,轮廓已经成型,颜色却只上了一半——青绿的山、赭红的岩、土黄的路,都还停留在“未完成”的状态,像被时间突然按了暂停键。 他站在墙下,仰起头,只能看到一点点被灯光照亮的部分,更多的画面隐没在黑暗里。 “这是哪儿?”他在心里问。 “敦煌。”长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更准确地说——” “是文明长河里,关于敦煌的一个‘副本’。” 顾言朝愣了一下:“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白天在未来城里,给老街留了一棵树。”长河说,“文明长河觉得——” “你大概,需要补一节关于‘颜色’的课。” “谁教?” “你自己。”长河说,“或者说——” “你记忆里的,那个教你画壁画的人。” 顾言朝心里一震。 他小时候,确实学过一阵子国画。 教他的,是一个姓沈的老先生——邻居,退休美术老师,后来才知道,年轻时候去过敦煌,参与过壁画临摹。 老先生脾气怪,说话少,经常把自己关在小画室里,一画就是一下午。 顾言朝那时候只觉得—— 老先生画的东西,“不好看”。 没有动画片里的颜色鲜亮,没有漫画里的线条帅气,只有一堆看起来“灰扑扑”的色块。 直到有一天,老先生带他去看了一次展览。 展览不大,在一个老文化馆的三楼。 墙上挂的,全是敦煌壁画临摹作品。 那是他第一次,被“颜色”震住。 不是那种“哇,好漂亮”的震,而是—— “原来颜色,可以这么安静,又这么有力量”的那种。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文化馆的三楼。 只是这一次,展览的墙,和眼前这面巨大的未完成壁画,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顾言朝。”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回头—— 沈老先生站在灯光下,手里拿着一支画笔,白头发被灯光照得有点发黄,眼睛却亮得像年轻人。 “沈……老师?”顾言朝有点恍惚,“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把我叫来的。”老先生淡淡道,“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的颜色‘太国风’,不适合未来吗?” “我……” “那今天,我就给你上一堂——” “梦里的壁画课。” 老先生抬手,指向那面未完成的壁画:“你看。” “这是什么?” “壁画。”顾言朝说。 “废话。”老先生说,“我问你——” “这是什么颜色?” 顾言朝仔细看。 青,不是那种电脑屏幕上的“青”,而是带点灰的青,像雨后的远山。 绿,不是那种荧光绿,而是被阳光晒旧的绿,像老瓦片上的青苔。 赭,不是平面的色块,而是一层层叠加出来的赭,像被风刮了几百年的山岩。 “这是……”他想了想,“敦煌的颜色?” “准确点。”老先生说,“这是——” “被时间过滤过的中国色。” “你在电脑上用的那些‘国风色卡’,是从这些颜色里抽出来的样本。” “但样本,不等于本体。” “你知道,这些颜色,为什么能在墙上,挂一千年吗?” 顾言朝摇头。 “因为——”老先生说,“它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讨好谁。” “它们不是为了‘高级’,不是为了‘国际化’,不是为了‘安全’。” “它们只是——” “画的人,在那一刻,看到了什么,就画了什么。” “看到山,就用了山的颜色。” “看到水,就用了水的颜色。” “看到佛,就用了他心里,佛该有的颜色。” “后来,风来刮,沙来磨,时间来刷。” “那些讨好眼睛的颜色,掉了。” “剩下的,就是——” “能留下来的。” 老先生转头看他:“你现在做的那些‘未来感’方案,用的是什么颜色?” 顾言朝想了想:“冷灰、科技蓝、深空黑……” “对。”老先生说,“这些颜色,有一个共同点——” “它们都很‘安全’。” “不会冒犯谁,不会让人不舒服,不会让人记住。” “你知道,这种颜色,在时间里,能活多久吗?” “多久?” “大概——”老先生想了想,“三年。” “三年后,新的‘科技感流行色’出来,它们就会被换掉。” “然后,被当成旧文件,丢进回收站。” 顾言朝有点不服:“可客户要的,就是这种安全。” “他们要的是——” “不会出错的颜色。” “我总不能,在一个‘未来科技城’的发布会上,给他们用敦煌的颜色吧?” “当然可以。”老先生说,“只是——” “你要用得对。” “你现在的问题,不是‘用不用国风色’。” “而是——”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用的是什么颜色。” “你只是在选——” “别人告诉你‘这很高级’的颜色。” 老先生把画笔递给他:“来。” “给这座山,上颜色。” 顾言朝接过画笔,有点犹豫:“我已经很多年没画过这种东西了。” “你在电脑上,不是天天画吗?”老先生说,“只不过,把画笔换成了鼠标。” “把颜料,换成了十六进制代码。” “颜色,本质上,没有变。”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蘸了一点青,小心翼翼地往墙上抹。 颜色一接触墙面,就像活了一样,顺着之前的线条铺开,和下面的底色慢慢融合。 “别那么轻。”老先生皱眉,“你在怕什么?” “怕画坏?” “这面墙,在梦里,坏了可以重来。” “现实里,你每一次点击‘确定’,才是真的画在墙上。” 顾言朝咬咬牙,手腕一沉,颜色重重地压了上去。 青,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点缀,而是整片山的骨骼。 “这就对了。”老先生点头,“颜色,要有重量。” “你现在的方案,颜色都太轻。” “轻得像一层膜。” “风一吹,就破了。” “你知道,为什么敦煌的颜色,看起来这么‘稳’吗?” 顾言朝摇头。 “因为——”老先生说,“它们是‘叠’出来的。” “不是一层,而是很多层。” “每一层,都是画的人,对这个世界的一点理解。” “理解多了,颜色就重了。” “重到——” “时间都拿它没办法。” 他抬手,在顾言朝刚画的青色上,又叠了一层赭。 青色被压住了一部分,却没有消失,而是从赭色的缝隙里透出来,像山岩里的青苔。 “你看。”老先生说,“这就是——” “传统的颜色逻辑。” “不是‘非黑即白’,不是‘要么国风,要么未来’。” “而是——”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在未来城里,给老街留了一棵树。” “这很好。” “但你要记住——” “真正的‘未来’,不是在一张白纸上,画一个新的世界。” “而是——” “在已经画满的墙上,再叠一层。” “让新的颜色,从旧的颜色里长出来。” “这样,未来才有重量。” “才不会——” “一阵风就被吹跑。” 顾言朝怔怔地看着那面墙。 青、赭、绿、土黄,一层层叠在一起,明明是静止的,却让他觉得—— 它们随时会动起来。 像山在长,像水在流,像人在走。 “老师。”他忽然问,“你说——” “如果,有一天,这些墙也被拆掉了呢?” “像我小时候那条老街一样。” “被推平,盖成‘未来城’。” “那这些颜色,还能留下来吗?” 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敦煌为什么会被埋在沙里?” “因为……”顾言朝想了想,“因为战乱,因为丝绸之路断了,因为人走了。” “对。”老先生说,“人走了,寺塌了,沙来了。” “壁画被埋在地下,一埋就是几百年。” “你觉得,那是‘消失’吗?” “……算是吧。” “不。”老先生摇头,“那是——” “文明在给自己,按一个暂停键。” “等有一天,有人把沙挖开。” “颜色,会从黑暗里,重新亮起来。” “老街被拆了,是现实里的‘埋沙’。” “你在未来城里,留了一棵树,是你在‘挖沙’。” “你不能阻止别人埋。” “但你可以——” “在他们埋的地方,留一个标记。” “让后来的人知道——” “这里,曾经有过颜色。” “有过,不是‘高级灰’的颜色。” 顾言朝心里一震。 “老师。”他说,“我好像——” “有点懂了。” “懂什么?” “懂为什么,我在未来城的方案里,会那么难受。” “因为——” “我在帮他们,把颜色刮掉。” “把有重量的东西,变成一张白纸。” “而我自己,明明知道——” “白纸,是撑不起未来的。” 老先生笑了笑:“你能这么想,就没白来这一趟。” “记住——” “你可以在一个项目里,暂时用‘安全色’。” “但你不能——” “让自己的眼睛,习惯只有‘安全色’。” “否则,你就会变成——” “一个,只会在白纸上,画高级灰的人。” “那样的人,不配谈什么‘未来’。” “也不配谈什么‘国风’。” 老先生抬手,在墙上最后一笔落下。 那是一点极淡的金。 不是那种俗气的亮金,而是被时间磨过的、像阳光照在旧佛像上的那种金。 “这一笔,叫——”老先生说,“希望。” “不管墙被埋多久,只要还有一点金在,就有人会把沙挖开。” “你在未来城里,留的那棵树,就是你的一点金。” “别小看它。” “它可能不会改变整场发布会。” “但它会——” “在某些人的心里,留一个缝。” “让他们知道——” “未来,不应该只有一种颜色。” 梦,到这里,慢慢淡了。 壁画、老先生、文化馆的三楼,都像被沙一点点覆盖。 最后,只剩下那一点极淡的金,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天刚蒙蒙亮,窗帘缝里透进来一点灰蓝色的光。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自己还躺在床上,枕头边是昨晚没看完的方案书。 “又做怪梦了?”他在心里说。 “不。”长河的声音响起,“那不是怪梦。” “那是——” “你脑子里,关于‘颜色’的那部分记忆,终于醒了。” “沈老先生……”顾言朝低声道,“他真的来过?” “在文明长河里,他一直都在。”长河说,“只是——” “你以前,没认真听过他说话。” “这次,你听进去了。” 顾言朝坐起来,揉了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那我现在——” “是不是应该,去给星河未来城的客户,发一封邮件,说我要改方案?” “把高级灰全换成敦煌色?” “你可以试试。”长河说,“他们会把你拉黑。” “然后,你就可以辞职,去画壁画。” “这也是一种人生。” 顾言朝失笑:“算了吧。” “我还想,在这个行业里,多活几年。” “不过——” 他看向窗外,“我可能,真的需要,给自己补一节‘颜色课’。” “你已经在补了。”长河说,“从你在未来城里,留那棵树开始。” “现在,你要做的,是——” “把这节颜色课,从梦里,搬到现实里。” “怎么搬?” “很简单。”长河说,“从你下一个项目开始——” “不要再问客户,‘你要什么颜色’。” “先问自己——” “这个项目,配什么颜色。” “它是未来城,还是老街?” “是一张白纸,还是一面已经画满的墙?” “然后——” “再决定,你要在上面,叠什么颜色。” 顾言朝笑了笑:“听着,挺累的。” “但——” “好像比一直做‘安全版’,有意思多了。” “那就——”长河说,“从今天开始。” “下班后,除了执棋万界——” “你还要,给自己的眼睛,上颜色。” …… 周六上午,万象文创。 公司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加班的策划和设计。 顾言朝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来,是星河未来城的最终效果图—— 冷灰、科技蓝、深空黑,干净、克制、国际化。 他盯着那棵“被剪秃”的树看了一会儿。 树静静地站在一角,叶片稀少,造型极简,像一个被修剪得服服帖帖的员工。 “你在看它?”长河问。 “嗯。”顾言朝说,“我在想——” “如果沈老先生看到这棵树,会不会骂我。” “肯定会。”长河说,“他会说——” “你这不是树,是一根‘高级灰的电线杆’。” 顾言朝笑出声:“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 “在它的叶子里,再加一点颜色?” “比如,让它在某些角度下,会变成青绿色?” “你可以试试。”长河说,“不过——” “你要想清楚,这一次,你不是在给老街留缝。” “你是在给——” “你自己的眼睛,留缝。” “让它记住,颜色不只有‘高级灰’。” 顾言朝想了想,打开了模型文件。 他在树的材质节点里,加了一个新的参数—— 当光线角度低于某个值时,叶片的反射率会发生变化,从冷白变成一种极淡的青绿。 不是那种突兀的变色,而是像阳光从云后露出来,山的颜色慢慢显形的那种。 “这样——”他说,“在发布会现场的某些时刻,比如黄昏时分,或者灯光暗下来的时候——” “这棵树,会悄悄变回‘老街的颜色’。” “客户不会发现。” “普通观众,可能也不会注意。” “但我会知道。” “沈老先生……”他在心里说,“应该也会知道。” “长河。”他问,“这算不算——” “在现实里,上了一笔‘梦里的颜色’?” “算。”长河说,“而且——”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用颜色,去对抗‘高级灰’的惯性。” “你不再只是,在安全版里塞彩蛋。” “你开始——” “在自己的作品里,给自己留颜色。” “这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长河说,“文明长河,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在白纸上画高级灰的设计师。” “它需要的是——” “一个,敢在高级灰里,加一点青绿的人。” “哪怕,只是一点点。” “因为——” “所有的风,都是从这一点点颜色里,吹进来的。” …… 中午,苏清浅来公司拿东西,路过他工位,瞄了一眼屏幕:“你又在改那棵树?” “微调。”顾言朝说,“让它更自然一点。” “客户不是说,太自然会显得乱吗?”苏清浅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跟甲方审美对着干?” “算是吧。”顾言朝说,“不过——” “他们看不出来。” “只有在某些特定角度下,才会变颜色。” “你这是——”苏清浅眯起眼,“在给项目留‘情绪彩蛋’?” “算是吧。”顾言朝说,“给我自己留的。” “免得有一天,我看着这堆高级灰,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颜色。” 苏清浅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你最近,越来越像个艺术家了。” “以前,你只会跟我抱怨‘甲方不懂审美’。” “现在,你开始——” “在甲方的审美里,给自己挖坑。” “这是进步。” “谢谢夸奖。”顾言朝说,“那你要不要,帮我一个忙?” “说。” “下次有项目——”顾言朝说,“能不能,别再给我接那种‘去符号化’的?” “我怕我有一天,真的会变成只会画高级灰的机器人。” 苏清浅想了想:“行。” “下次,我给你接一个——” “全是国风的。” “让你画到吐。” “成交。”顾言朝说。 …… 周日,顾言朝一个人去了市博物馆。 不是什么特别的展,只是一个常设的“古代绘画与色彩”展厅。 他很久没来这种地方了。 以前总觉得—— 这些东西,和他的日常工作没什么关系。 他做的是“未来感”,是“科技感”,是“国际化”。 现在,他站在一幅宋代山水画前,忽然觉得—— 自己以前,可能一直都在“用错眼睛”。 “你在看什么?”长河问。 “看颜色。”顾言朝说,“你看这山——” “不是单纯的青,也不是单纯的绿。” “是一层一层叠出来的。” “每一层,都比上一层,重一点。” “最后,整座山,就像真的压在你心上。” “这就是沈老先生说的——” “颜色的重量。” “你以前,只在电脑上,点过这种颜色。”长河说,“你没有真的看过。” “现在,你在看。” 顾言朝走到另一幅画前。 那是一幅敦煌壁画的临摹作品—— 画面有些斑驳,颜色也不算鲜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稳”。 “你看。”他在心里说,“这颜色,跟我梦里的,好像。” “因为——”长河说,“你梦里的,就是从这里来的。” “你小时候,在那个文化馆的三楼,看到的,就是这些东西。” “只是——” “你那时候太小,看不懂。” “现在,你看懂了。” 顾言朝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他的眼睛,刚刚被人擦了一下。 以前,他看世界,是“屏幕模式”—— 颜色是被压缩过的,是被优化过的,是为了“好看”和“安全”存在的。 现在,他看世界,多了一层“壁画模式”—— 颜色有历史,有重量,有被时间磨过的痕迹。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是——” “终于,把自己的审美,和文明长河接上了?” “算是接上了一半。”长河说,“另一半,要看你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 “很简单。”长河说,“下次,当甲方再跟你说——” “‘不要太国风’,‘要去符号化’,‘要高级灰’的时候——” “你可以答应。” “但在答应之前——” “先问自己一句:” “‘这个项目,配什么颜色?’” “如果答案是——” “‘它配一点青绿,配一点赭,配一点被时间磨过的金’。” “那你就——” “在高级灰里,给它留一点缝。” “哪怕只是——” “一棵树,一片云,一行小字。” “只要你还在留缝——” “你就没有,彻底变成他们的人。”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就继续,做一个‘双面执棋人’吧。” “白天,给甲方交‘安全版’。” “下班后,在文明长河里,下自己的棋。” “偶尔——” “在现实里,塞一点颜色。” …… 走出博物馆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全是那种“安全”的颜色—— 路灯的黄白,广告牌的霓虹,写字楼的冷白。 顾言朝抬头,看向远处的星河未来城工地。 那里灯火通明,起重机像巨大的钢铁昆虫,在夜色里缓慢移动。 “他们会在那里,盖一座‘未来城’。”他说,“干净,克制,国际化。” “老街不会回来了。” “但——” “至少,有人会记得,那里曾经有一棵老槐树。” “有一群孩子,在树下画棋盘。” “有一个设计师,在未来城的模型里,给那棵树,留了一个AR彩蛋。” “还有一个老先生,在梦里,给他上了一堂壁画课。”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我下得不算好。” “但——” “我没下成‘安全版’。” “嗯。”长河说,“你下了一个——” “有颜色的版本。” “而文明长河,最喜欢的,就是这些颜色。” “因为——” “所有的风,都是从颜色的缝隙里吹进来的。” “所有的新东西,都是从颜色的叠加里长出来的。” “包括——” “下一枚,会飞到天上的棋子。” 顾言朝抬头,看向夜空。 云层间,有一颗星,比周围的都亮一点。 “那是——”长河说,“文明长河,给你的一点奖励。” “奖励什么?” “奖励你,没有在‘太国风’三个字面前,完全低头。” “也没有在‘国际化’三个字面前,彻底迷失。” “你还在——” “找自己的颜色。”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继续找。”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未来城里,还愿意抬头找一棵树的人。” “还愿意,在高级灰里,多看一眼青绿的人。” “还愿意,相信未来不止一种颜色的人。” 他抬手,对着夜空,轻轻点了一下。 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看不见的棋子。 那枚棋子,带着一点极淡的青,一点极淡的金,还有一点—— 从梦里壁画上,刮下来的颜色。 它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然后,飞向了更高的地方。 飞向—— 那些,还没被高级灰覆盖的角落。 飞向—— 下一个,等待被上色的未来。 …… 第14章 现实中的色彩革命 周一早上,万象文创。 顾言朝刚踏进公司大门,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前台小姑娘看到他,眼睛一亮:“顾哥,你上热搜了!” “又上?”顾言朝下意识摸了摸脸,“这次是因为什么?未来城那棵树被骂了?” “不是不是!”她把手机递过来,“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一条已经冲到热搜中段的话题: #未来城里藏着的老街# 点进去,是一段剪辑视频—— 星河未来城发布会现场,嘉宾举起手机扫AR树的画面,树从“极简科技树”变成“青绿色老街树”,树干浮现那句: 【这棵树,来自一条已经被拆掉的老街。】 配文是一行字: “原来我们拼命奔向的未来里,还藏着一点过去。” 转发已经过万,评论区吵成一片。 【这波情怀我吃了,谁懂,我家那边也被拆了。】 【卖房子的搞这种小心思,有点东西。】 【这也太国风了吧?开发商不怕海外客户看不懂吗?】 【楼上的,海外客户又不瞎,这种东西谁都会被戳一下。】 【别尬吹了,不就是一个AR彩蛋?】 【但至少,比那种只会放几个发光球体的发布会强。】 顾言朝往下翻,看到一条被顶得很高的评论: 【未来不是一张白纸,未来是很多层颜色叠出来的。这条老街,这棵树,就是其中一层。——转自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设计师】 他愣了一下:“这谁?” “还能谁?”苏清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你昨晚发的朋友圈,忘了?” 顾言朝:“……” 他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朋友圈—— 果然,昨晚一时感慨,发了那条,还顺手配了那张老街老槐树的照片。 “你是不是忘了,你朋友圈里,有半个创意圈?”苏清浅说,“这条已经被转疯了。” “他们都在猜——”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设计师’是谁。” “你现在,在圈内有了个新外号。” “什么?” “‘彩蛋设计师’。” 顾言朝:“……” “行了。”苏清浅把手机丢回给他,“别傻笑了,上午十点,有个新提案。” “又是谁?” “一个国际运动品牌。”苏清浅说,“要做中国区的新视觉形象。” “关键词:极简、国际化、去风格化。” 顾言朝脚步一顿:“……去风格化?” “对。”苏清浅看他一眼,“是不是有点耳熟?” “你刚从‘去国风’的坑里爬出来,又要进‘去风格化’的坑。” “我是不是应该,先给自己买份保险?”顾言朝说。 “你可以先给你的审美买份保险。”苏清浅说,“这次客户,比星河未来城那群人还狠。” “他们的原话是——” “‘我们不要任何能被识别为“中国”的东西。’” “‘也不要任何能被识别为“某个设计师”的东西。’” “‘我们要的是——’” “‘完全的空白。’” 顾言朝心里“咯噔”一下:“这……” “这比‘太国风’还难搞。” “‘太国风’至少还有东西可改。” “‘完全的空白’——” “我改什么?改空气?” “你可以改颜色。”长河在他心里说,“你不是刚上完‘颜色课’吗?” “这是你,第一次在现实里,把梦里学到的东西用出来的机会。” “现实中的色彩革命。” “就从这个项目开始。” …… 上午十点,会议室。 客户方来了三个人: 中国区品牌总监,一个戴细框眼镜的女人,气场很强; 全球创意顾问,一个操着美式英语的中年男人,T恤外面套着冲锋衣; 还有一个数据分析经理,全程抱着电脑,像随时准备把所有人的数据化。 “我们这次的诉求,非常清晰。”品牌总监开门见山,“我们要为中国区,做一套新的视觉系统。” “但——” “这套系统,不能只是‘中国版’。” “它要能无缝接入我们的全球系统。” “也就是说——”全球创意顾问插话,“不能有任何‘中国特色’。” “比如?”顾言朝问。 “比如,红色。”品牌总监说,“红色在中国有特殊含义,但在全球市场,它只是一种‘警示色’。” “再比如,龙、凤、云纹、书法、水墨……这些,都要避免。” “我们不要‘东方感’,不要‘中国风’,不要‘文化符号’。” “我们要的是——” “一种,谁都能看懂,谁都不会反感,谁都能穿上身的视觉语言。” “干净,利落,没有杂音。” 顾言朝心里默默吐槽:“这词,怎么这么熟。” “这就是——”长河说,“沉默棋手在商业世界的亲儿子。” “只不过,他们要的不是文明沉默,而是——” “品牌垄断视觉。” “在他们眼里,所有‘文化风格’,都是噪音。” “所有‘设计师风格’,都是干扰。” “他们要的是——” “你交出你的手,交出你的眼,交出你的审美。” “然后,帮他们画一个——” “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数据分析经理推了推眼镜:“我们做过调研。” “在全球范围内,最受欢迎的运动品牌视觉,是——” “高饱和度的纯色块,极简的图形,无衬线字体。” “没有任何文化符号。” “因为——” “文化符号,会降低产品的‘适配度’。” “比如,一个带有龙纹的logo,在某些市场会被认为‘很酷’,在另一些市场会被认为‘很怪’。” “而一个纯色块,不会。” “它只是——” “一块颜色。”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全球创意顾问说,“我们要的是‘容器’,不是‘内容’。” “我们的logo,是容器。” “我们的视觉系统,是容器。” “用户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情绪,他们的故事,是内容。” “我们不需要在容器上,画任何东西。” “容器越干净,内容越清晰。” 顾言朝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梦里的那面墙。 “你们要的,是一张——”他在心里说,“永远不会被上色的白纸。” “对。”长河说,“而且——” “他们会要求你,亲手,把你所有的颜色,都从这张纸上擦掉。” “包括——” “你刚刚找回来的那点青绿。” “你打算怎么办?”长河问。 “还能怎么办?”顾言朝在心里苦笑,“先答应,再想办法。” “你现在的人生模式,就是——” “白天当甲方的手,晚上当文明的眼。” “挺好。”长河说,“至少——” “你不会无聊。” “顾先生?”品牌总监看向他,“你有什么想法?” 顾言朝收起思绪:“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们要的是——”顾言朝说,“‘完全的空白’。” “那——” “空白,也是一种颜色吗?”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秒。 全球创意顾问笑了:“这是一个很哲学的问题。” “但在商业设计里,空白,不是颜色。” “空白,是——” “没有颜色。” “是所有颜色的缺失。” 顾言朝点点头:“那我明白了。” “我会先给你们,做一套——” “没有颜色的方案。” “一套,你们会喜欢的‘空白版’。” “然后——” 他在心里说,“我会在这套空白版里,藏一套——” “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颜色版’。” “现实中的色彩革命。” “就从这里开始。” … 会后,顾言朝把自己关在会议室旁边的小房间里。 “长河。”他在心里说,“你说,他们要的‘空白’,真的是‘没有颜色’吗?” “不是。”长河说,“他们要的,是一种——” “被他们定义为‘安全’的颜色。” “比如,高级灰,冷白,深空黑。” “这些颜色,在他们眼里,是‘非颜色’。” “因为——” “它们不会带来任何情绪,不会引发任何联想。” “它们只是——” “背景。” “而他们的logo,要浮在这个背景上。” “像上帝,浮在宇宙之上。” “那我要做的,就是——”顾言朝说,“在这个‘上帝的背景’里,藏一点‘人的颜色’。” “你打算怎么做?”长河问。 “很简单。”顾言朝说,“他们要的是‘完全的空白’。” “那我就给他们——” “看起来是空白,其实是很多层颜色叠出来的空白。” “比如——” “把青绿、赭、土黄、淡金,全部调到最低饱和度,再叠在一起。” “肉眼看,是‘高级灰’。” “但在数据里,在文明长河里,它是——” “一整个世界。” “这是——”长河说,“你第一次,把‘壁画逻辑’,用在商业设计里。” “你在尝试——” “让空白,也有历史。” “让‘去风格化’,也有风格。” “这很危险。” “也很有趣。” “那就——”顾言朝说,“开始吧。” …… 接下来三天,顾言朝都在和颜色较劲。 他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新的色板。 第一行,是客户喜欢的“安全色”: #F5F5F5(浅灰)、#333333(深灰)、#000000(黑)、#FFFFFF(白)。 “这些颜色,有一个共同点。”长河说,“它们没有记忆。” “你可以在任何一个项目里用它们,不会有人问‘这是谁的颜色’。” “因为——” “它们属于所有人,也属于没有人。” 顾言朝点开第二行,那是他自己的“私藏色”: 从敦煌壁画里提取的青绿、赭、土黄,从宋画里提取的墨灰,从老照片里提取的旧纸黄。 “这些颜色,有记忆。”长河说,“每一个,都能在文明长河里,找到源头。” “你打算怎么用?” “我打算——”顾言朝说,“把它们,藏进第一行。” 他选中那个浅灰 #F5F5F5,打开拾色器。 在HSV模式里,他一点点调整色相—— 把H值从0调到180,再调到190,再调到200。 每调一次,他都在心里问自己: “这一点青绿,会不会被客户看出来?” “不会。”长河说,“你调得太浅了。” “浅到——” “只有在大量平铺的时候,才会被眼睛捕捉到。” “比如,一面墙,一张海报,一件衣服。” “而在小小的电脑屏幕上,它只是——” “普通的浅灰。” 顾言朝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 他把这个“带一点青绿的浅灰”,命名为—— #F5F5F5_GREEN “这是——”长河说,“你的第一支‘革命色’。” “接下来呢?” “接下来——”顾言朝说,“我要给每一个‘安全色’,配一个‘革命版’。” 深灰 #333333,他加了一点赭,让它在大面积使用时,呈现出一种“像山一样的灰”。 黑色 #000000,他加了一点墨灰,让它不再是“死黑”,而是像老宣纸一样的“有呼吸的黑”。 白色 #FFFFFF,他加了一点旧纸黄,让它看起来不再像医院的墙,而像被阳光晒过很多年的纸。 “这样——”顾言朝说,“当这些颜色,被用在海报、店铺、服装上时——” “肉眼看到的,是‘安全的高级灰’。” “但情绪感受到的,是——” “山的重量,纸的温度,壁画的呼吸。” “客户不会发现。” “数据也不会发现。” “因为——” “数据只看数值,不看情绪。” “只有人会。” “只有文明长河会。” “这就是——”长河说,“你在现实中发动的‘色彩革命’。” “你没有推翻甲方。” “你只是——” “在他们的规则里,换了一套颜料。” “他们以为,他们在画空白。” “其实——” “他们在画,你给他们选的世界。” …… 周五,提案会。 客户方三个人准时到场,桌上还是那几台银色笔记本。 “我们看了你们之前的作品。”品牌总监说,“尤其是‘天工纪元’和星河未来城。” “我们很欣赏你们的能力。” “但——” “我们这次,要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们不希望看到任何‘国风’,也不希望看到任何‘设计师个人风格’。” “我们要的是——” “干净,利落,没有杂音。” “你明白吗?” “明白。”顾言朝说,“所以,我准备了两套方案。” “两套?”全球创意顾问有点意外,“我们只需要一套。” “第一套,是你们要的。”顾言朝说,“完全的空白。” “第二套——” “是我自己的。” “你可以先看第一套。” 他打开第一套方案。 屏幕上,是一系列极简的视觉: 浅灰背景,深灰图形,黑白logo,无衬线字体。 没有任何纹样,没有任何书法,没有任何能被识别为“中国”的东西。 整体感觉:干净,安全,国际化。 ——以及,极其无聊。 “这一套,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做的。”顾言朝说,“所有颜色,都是‘安全色’。”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记忆。” “你们可以在任何市场使用,不会有人觉得‘这很中国’,也不会有人觉得‘这很某设计师’。” “这是——” “一张白纸。” 品牌总监看着屏幕,频频点头:“很好。” “这就是我们要的。” “干净,克制,没有杂音。” 全球创意顾问也点头:“我喜欢这种——”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干扰我们logo的视觉。” 数据分析经理推了推眼镜:“从数据角度看,这套视觉的适配度极高。” “在任何背景下,都不会显得突兀。” “这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顾言朝笑了笑:“那第二套呢?” “第二套?”品牌总监皱眉,“我们不是已经说过——” “我们只需要一套。” “第二套,是我自己的尝试。”顾言朝说,“我想看看——” “在你们的规则里,还能不能,有一点‘人的颜色’。” “你可以不选。” “但我希望,你们至少看一看。” 品牌总监犹豫了一下:“好吧。” “就当是,了解一下你们团队的创意范围。” 顾言朝打开第二套方案。 屏幕上,还是那些极简的视觉: 浅灰背景,深灰图形,黑白logo,无衬线字体。 看起来,和第一套,几乎一模一样。 “这……”全球创意顾问皱眉,“和第一套有什么区别?” “肉眼看,没什么区别。”顾言朝说,“但——” “颜色不一样。” 他点开其中一张海报,放大背景。 “这张海报的背景色,看起来是浅灰。” “但它其实,是由三种颜色叠出来的——” “青绿、赭、土黄。” “我把它们的饱和度调到最低,再叠在一起。” “肉眼看,是浅灰。” “但在情绪上,它会给人一种——” “像山,像壁画,像老纸的感觉。” “只是——” “这种感觉,很轻。” “轻到,你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品牌总监有点懵:“你是说——” “你在我们的‘安全色’里,加了一点‘国风色’?” “可以这么说。”顾言朝说,“但——” “我没有加任何符号,没有加任何纹样,没有加任何能被识别为‘中国’的东西。” “我只是——” “换了一套颜料。” “你们要的是‘空白’。” “我给你们的,是——” “有记忆的空白。” 全球创意顾问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这样做,有意义吗?” “从商业角度看,没有。”顾言朝说,“从数据角度看,也没有。” “但从人的角度看——” “有。” “因为——” “人不是数据。” “人会被颜色影响,哪怕他们自己不知道。” “你们要的是‘容器’。” “我只是希望——” “这个容器,不是冷冰冰的。” “它可以是——” “一个,曾经装过山、装过水、装过壁画的容器。” “这样,当用户把自己的故事装进去的时候——” “他们会觉得,这个容器,是有温度的。”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数据分析经理推了推眼镜:“我们可以做一个小测试。” “在不告诉用户的情况下,把两套方案放在不同的渠道测试。” “看哪一套,更能提升用户的停留时间和购买转化率。” “如果第二套的数据更好——” “我们可以考虑,用第二套。” 品牌总监看了看全球创意顾问,又看了看顾言朝:“你敢赌吗?” “赌什么?”顾言朝问。 “赌你的‘有记忆的空白’,比我们的‘完全的空白’,更受欢迎。” 顾言朝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个‘彩蛋设计师’。” “赌彩蛋,是我的专业。” “那就——”品牌总监说,“先做小范围测试。” “如果数据好——” “我们就用你的‘革命版’。” “如果不好——” “你就乖乖给我们做‘完全的空白’。” “成交。”顾言朝说。 …… 接下来一周,测试开始。 两套视觉,被分别投放在不同的线上渠道: 一套是“完全的空白”,一套是“有记忆的空白”。 页面布局、文案、产品,完全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 背景色。 顾言朝每天都在等数据。 他表面上装得很淡定,该开会开会,该改图改图。 但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打开那个数据后台,看一眼停留时间、点击率、转化率。 “怎么样?”长河问。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顾言朝说,“样本量不够。” “你紧张吗?” “有点。”顾言朝说,“这是我第一次,用数据来证明——” “颜色,是有情绪的。” “如果数据打我的脸——” “那我可能,真的会怀疑自己。” “你不会。”长河说,“因为——” “你已经在梦里,在文明长河里,证明过一次了。” “现实的数据,只是——” “额外的奖励。” “你要的,不是赢。” “你要的是——” “在现实里,给自己的颜色,找一个位置。” “哪怕只是——” “一个小小的角落。” …… 一周后,测试结果出来了。 第二套方案——“有记忆的空白”—— 在停留时间和转化率上,都比第一套,高出了大约5%。 不算惊人,但—— 在一个成熟的品牌系统里,5%,已经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数字。 数据分析经理在会议上展示了数据:“虽然样本量还不够大,但趋势很明显。” “用户在第二套视觉上,停留的时间更长。” “他们更愿意往下滑,更愿意点击‘加入购物车’。”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原因。” “但——” “这说明,第二套视觉,对用户的情绪,有轻微的正向影响。” 全球创意顾问看着数据,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对的。” “颜色,是有情绪的。” “哪怕,它看起来只是浅灰。” 品牌总监看向顾言朝:“你赢了。” “从今天起——” “中国区的新视觉形象,用你的‘革命版’。” “不过——”她话锋一转,“我们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不能对外透露,这套视觉里,有‘国风色’。” “在对外宣传里,它只是——” “我们的新全球视觉语言。” “你,只是执行者。” 顾言朝笑了笑:“没问题。” “我本来就是个‘彩蛋设计师’。” “彩蛋,本来就不该被说出来。” “成交。”品牌总监说。 …… 会后,苏清浅把顾言朝堵在走廊里。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你居然敢在国际品牌的视觉里,塞国风色?” “我又没塞龙,没塞凤,没塞云纹。”顾言朝说,“我只是——” “换了一套颜料。”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苏清浅说,“这意味着,你在他们的全球系统里,埋下了一颗——” “文化的种子。” “以后,只要他们在中国区用这套视觉,他们就在——” “不知不觉地,传播你的‘颜色逻辑’。” “你在——” “用他们的钱,给华夏的审美,做推广。” “这叫——” “借船出海。” 顾言朝笑了笑:“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什么时候?” “你说——”顾言朝说,“‘在这个行业里,要学会用甲方的钱,养自己的审美。’” “我现在,只是把这句话,执行到了极致。” 苏清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 “你现在,已经不是‘彩蛋设计师’了。” “你是——” “‘颜色间谍’。” “我喜欢这个称呼。”顾言朝说。 …… 消息很快在公司里传开。 “顾哥太牛了!国际品牌的新视觉,居然用了他的方案!” “听说,他在颜色里动了手脚,让数据都变好了!” “什么手脚?” “不知道,他不说。” “这才是高手,悄悄改变世界,不让别人知道。” 顾言朝听着这些话,心里却很平静。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是——” “终于,在现实里,完成了一次小小的‘色彩革命’?” “是。”长河说,“而且——” “你用的是他们的规则,打败了他们的规则。” “你没有说‘不’。” “你只是——” “在他们的‘不’里,加了一点‘是’。” “这比直接说‘不’,更有力量。” “为什么?” “因为——”长河说,“直接说‘不’,只会让他们把你踢出去。” “而你现在——” “是在他们的系统里,悄悄种下你的颜色。” “总有一天,这些颜色会扩散。” “从中国区,到亚太区,再到全球。” “他们会以为,这是‘新的流行色’。” “但只有你知道——” “这是,从敦煌的壁画里,从宋画的山水里,从那条被拆掉的老街里,慢慢走出来的颜色。” “这是——” “华夏的颜色,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世界的舞台。” 顾言朝笑了笑:“听起来,挺浪漫。” “但——” “我现在,只是一个在甲方系统里,偷偷换颜料的小设计师。” “这就够了。”长河说,“文明长河,不需要你一个人,改变一切。” “它只需要——” “你在每一个可以选择的地方,选择那一点颜色。” “一点一点,累积起来。” “总有一天,会变成——” “一场,谁也挡不住的色彩革命。” …… 周五晚上,顾言朝回到家。 程野发来一条消息:“你又搞事情了?” 后面是一个链接,是一篇行业公众号的文章: 【深度解析:某国际品牌中国区新视觉背后的“颜色秘密”】 文章里,作者分析了新视觉的颜色系统,指出: “这套视觉看似极简,却在背景色上,使用了极其微妙的色彩调整。” “虽然肉眼很难察觉,但在情绪层面,它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舒适感’。” “这种舒适感,可能来自于——” “这些颜色,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某些色调,有着微妙的相似。” “这是一种——” “被隐藏在‘国际化’外衣下的‘东方情绪’。” “是谁,在背后做了这个选择?” 文章最后,没有给出答案。 只留了一句: “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也许,这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设计师,在悄悄改变我们看世界的方式。” 顾言朝看完,笑了:“写得挺准。” “你怎么看?”长河问。 “我觉得——”顾言朝说,“至少,有人注意到了。” “有人开始问——” “‘为什么,这些颜色,让我觉得舒服?’” “这就是——” “****的第一步。” “让别人,开始注意到颜色。” 程野又发来一条消息:“你是不是,又在给世界留彩蛋?” 顾言朝回:“这次,是给颜色留的。” 程野:“你知道吗?我最近在画一幅画。” “画的是——” “一条老街,和一棵老槐树。” “但我用的颜色,不是我记忆里的。” “而是——” “我在你的那些方案里,看到的颜色。” “那种,看起来是灰,其实是很多层颜色叠出来的灰。” “画完之后——” “我忽然觉得,那条老街,又活了一次。” “谢谢你。” 顾言朝看着这条消息,心里忽然很暖。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是——” “终于,把自己的颜色,和别人的记忆,连起来了?” “是。”长河说,“而且——” “你开始明白,‘色彩革命’不是——” “在大街上举牌子,喊口号。” “而是——” “在每一个可以选择的地方,选择那一点颜色。” “在每一个‘空白’里,加一点记忆。” “在每一个‘去风格化’的要求里,留一点风格。” “你在改变的,不是一个项目。” “你在改变的,是——” “人们看世界的方式。” “总有一天,当他们看到一片‘高级灰’的时候——” “他们会下意识地问一句:” “‘这里,是不是藏着一点别的颜色?’” “这就是——” “你想要的未来。” …… 夜深了。 城市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只剩下广告牌和路灯,还在不知疲倦地亮着。 顾言朝站在阳台上,看向远处的城市天际线。 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夜空的光,一片“高级灰”的海洋。 “你看。”长河说,“这座城市,已经被‘安全色’覆盖了大半。” “但——” “你已经在其中,加了一点青绿,一点赭,一点淡金。” “它们现在还很小。” “小到,没有人会注意。” “但——” “颜色,是会扩散的。” “尤其是,当它们被用在海报、店铺、服装、广告里的时候。” “总有一天,会有人问——” “‘为什么,这些颜色,让我觉得,有点像家?’”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就继续,做一个‘颜色间谍’吧。” “白天,给甲方画‘安全版’。” “下班后,在文明长河里,画‘颜色版’。” “偶尔——” “在现实里,发动一点小小的‘色彩革命’。” “挺好。”长河说,“至少——” “你还在,给这个世界,加颜色。” 顾言朝抬头,看向夜空。 云层间,那颗比周围更亮的星,还在。 只是这一次,它的光,不再是单纯的白。 而是—— 带着一点极淡的青,一点极淡的赭,一点极淡的金。 “那是——”长河说,“文明长河,给你的一点奖励。” “奖励什么?” “奖励你,在现实里,发动了第一次‘色彩革命’。” “也奖励你——” “没有在‘去风格化’的要求里,丢掉自己的风格。” “你还在——” “找自己的颜色。”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继续找。”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高级灰里,还愿意多看一眼青绿的人。” “还愿意,相信未来不止一种颜色的人。” 他抬手,对着夜空,轻轻点了一下。 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新的棋子。 这枚棋子,带着他刚刚在现实里,赢来的那一点“颜色胜利”。 它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然后,飞向了更高的地方。 飞向—— 那些,还没被“去风格化”覆盖的角落。 飞向—— 下一个,等待被上色的世界。 …… 第15章 匿名修复师上线 周一晚上,万象文创加班到九点半。 顾言朝揉着酸胀的眼睛,从会议室出来,路过开放工位区,只剩零星几盏灯还亮着。 “顾哥,走不走?”程野背着包晃过来,“我请你吃夜宵,顺便听听你那套‘****’的八卦。” “改天吧。”顾言朝指了指电脑,“还有个品牌手册要改。” “你最近,真的很卷。”程野啧了一声,“不过——” 他压低声音,“你那个国际品牌的新视觉,我看了。” “怎么说?” “表面看,是挺‘去风格化’的。”程野说,“但——” “我总觉得,你在颜色里动了手脚。” “尤其是那个浅灰背景,看着特别舒服,又说不上哪儿舒服。” “你是不是——” “塞了什么国风彩蛋进去?” 顾言朝笑而不语:“你猜。” “我猜你肯定塞了。”程野笃定,“你现在人设已经是——” “‘明着给甲方打工,暗地里给华夏打工’。” “哪天你要是被国际品牌联名封杀,我给你众筹开个工作室。” “行。”顾言朝说,“到时候你来当合伙人,专门负责吐槽甲方。” “成交。” 程野走后,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 顾言朝回到工位,打开那个品牌手册文档,看了两眼,又关掉。 “你不是要改吗?”长河说。 “我需要一点缓冲。”顾言朝说,“刚从‘****’的战场下来,还没回血。” “你现在的状态,很适合去另一个战场。”长河说。 “哪儿?” “文明长河。”长河说,“敦煌那一块,最近有点热闹。” “敦煌?”顾言朝愣了一下,“又跟敦煌有关?” “你梦里的壁画课,白上了?”长河说,“沈老先生,可在那边等着你交作业呢。” “……我哪有什么作业。” “你有。”长河说,“你在现实里,发动了‘色彩革命’。” “现在,该在文明长河里,交一份‘修复作业’了。” “怎么交?” “很简单。”长河说,“你不是一直抱怨,没机会正经画一次壁画吗?” “今晚——” “你有机会,修复一整面。” 顾言朝心里一动:“真的?” “不过——”长河话锋一转,“有个条件。” “什么?” “你不能用你的真名。” “你得用一个——” “匿名身份。” “‘匿名修复师’。” “这名字,挺中二。”顾言朝说。 “但——”长河说,“很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白天,你是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的设计师。” “晚上,你是在文明长河里,修复壁画的‘匿名修复师’。” “双面人生,正式上线。” 顾言朝笑了笑:“听着,挺累的。” “但——” “好像比一直改品牌手册,有意思多了。” “那就——”长河说,“下班吧。” “下班后,你要去的地方,不在公司。” “而在——” “文明长河·敦煌副本。” …… 顾言朝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不起眼的APP图标—— 【长河】 那是他之前在文明长河里“执棋”时用的入口,最近因为忙着现实项目,已经很久没点开。 “准备好了吗?”长河问。 “准备什么?”顾言朝说,“我现在就是个只会用PS的社畜,你让我去修壁画?” “你不是只会用PS。”长河说,“你会用颜色。” “而且——” “在文明长河里,你不需要真的拿画笔。” “你只需要——” “用你的眼睛,你的记忆,你的审美。” “剩下的,交给文明长河。” “听起来,像某种外挂。”顾言朝说。 “你可以这么理解。”长河说,“这是文明给你的权限。” “但——” “权限越大,责任越大。” “你每一笔,都会影响这块‘副本’的走向。” “所以——” “在开始之前,我们要开一个‘决策会议’。” “决策什么?” “三个问题。”长河说。 “第一——” “你要修复哪一面墙?” “敦煌那么多洞窟,那么多壁画,你不可能全修。” “你得选一块,对你有意义的。” “第二——” “你要用什么方式修复?” “是完全按照历史原样,做‘复原式修复’?” “还是——” “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做‘补完式修复’,把那些被时间磨掉的颜色,用你理解的方式,补回去?” “第三——” “你要用什么身份?” “是‘顾言朝’,还是——” “‘匿名修复师’?” “这三个问题,你得先想清楚。” “不然——” “你修的,不只是壁画。” “也是你自己。”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第一个问题。” “我选——” “我梦里那一面。” “就是沈老先生带我看的那面未完成的壁画。” “山、路、佛,颜色只上了一半的那面。” “为什么?”长河问。 “因为——”顾言朝说,“那面墙,对我来说,是‘颜色课’的起点。” “我在梦里,学了怎么看颜色。” “现在,我想在文明长河里,试着——” “给它上完颜色。” “第二个问题。” “我选——” “‘补完式修复’。” “我不会去假装自己是古代画师。” “我也不会去瞎编历史。” “我会在尊重原有线条和结构的基础上——” “用我理解的颜色,把那些被时间磨掉的部分,补回去。” “这既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第三个问题。” “我选——” “‘匿名修复师’。” “我不想用我的真名。” “因为——” “这不是一次‘个人秀’。” “这是一次——” “文明长河,对我这节颜色课的验收。” “我只想——” “安静地,把这面墙补完。” “不想被任何现实身份干扰。” “好。”长河说,“决策完成。” “‘匿名修复师’,正式上线。” “准备——” “进入敦煌副本。”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文明长河——” “以青子·天青为引。” “带我去——” “那面未完成的壁画。” 下一秒,眼前一黑。 再睁眼,他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洞窟深处,空气里有淡淡的尘土味,一束光从上方打下来,照亮了一整面墙。 墙上,是那幅未完成的壁画。 线条已经勾好,轮廓已经成型,颜色却只上了一半——青绿的山、赭红的岩、土黄的路,都停留在“未完成”的状态。 “这里是——”顾言朝低声道。 “文明长河里的敦煌副本。”长河说,“你梦里的那面墙,在这儿有一个‘存档’。”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 “把这个存档,往前推一步。” “怎么推?” “用你的颜色。”长河说,“你在现实里,用在国际品牌上的那一套‘革命色’,现在可以——” “用在这儿。” “不过——” “这次,你不用藏。” “你可以,大胆地用。” 顾言朝笑了笑:“终于,可以不用‘去风格化’了。” “是的。”长河说,“这里——” “风格,就是一切。” …… 顾言朝走到墙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已经褪色的线条。 指尖没有真实的触感,却有一种奇怪的“反馈”—— 像电流,又像某种情绪,顺着指尖,流进他的身体。 “这是——”他问。 “文明长河的反馈。”长河说,“每一笔,你都能感觉到,这块壁画对你的‘反应’。” “你补得对,它会亮一点。” “你补得不对,它会暗一点。” “就像——” “在跟你对话。” 顾言朝心里一震:“那我要是——” “补坏了呢?” “可以撤回。”长河说,“文明长河,有‘历史回溯’功能。” “你可以大胆试。” “但——” “每一次撤回,都会消耗一点你的‘精神值’。” “简单说——” “你会累。” “所以——” “最好一次就对。”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那我——” “先从哪儿开始?” “从你最熟悉的地方。”长河说,“山。” “那片未完成的山。” 顾言朝抬头,看向那片只勾了线条的山。 轮廓已经很清晰—— 陡峭的岩壁,蜿蜒的山路,远处若隐若现的佛塔。 颜色却只上了一半—— 靠近画面中心的部分,有一点青绿和赭,越往边缘,越淡,最后只剩下线稿。 “你打算怎么补?”长河问。 “我想用——”顾言朝说,“我在现实里,调出来的那套‘革命色’。” “但——” “这里是敦煌,不是品牌手册。” “我不能直接把那些‘带青绿的灰’搬过来。” “我要——” “把它们‘翻译’成壁画的语言。” “怎么翻译?” “很简单。”顾言朝说,“现实里,我是在‘安全色’里,加一点国风。” “在这里,我要在‘历史色’里,加一点现代。” “让这块壁画,既像一千年以前的,又像——” “今天刚刚画完的。” “这就是——”长河说,“你的‘补完式修复’。” “好。”顾言朝说,“开始。” 他闭上眼,在心里调出那套“革命色”。 带一点青绿的浅灰,带一点赭的深灰,像老宣纸一样的黑,像旧纸一样的白…… 然后,他在脑子里,把这些颜色,一点点“翻译”成壁画的语言—— 浅灰里的青绿,变成了山巅的苔。 深灰里的赭,变成了岩壁的纹理。 老宣纸一样的黑,变成了山路的阴影。 旧纸一样的白,变成了云的边缘。 “好了。”他睁开眼,“开始上色。” 他伸出手,在墙上轻轻一抹。 指尖划过的地方,颜色像被唤醒一样,从线稿下慢慢浮上来。 青绿的苔,顺着山巅的线条蔓延,和原本的底色慢慢融合。 赭色的岩,从岩壁的缝隙里渗出,像被风刮了几百年,却依然顽强地留着。 黑色的路,在山脚下蜿蜒,像一条从过去走到现在的河。 白色的云,在远处的天空里慢慢铺开,边缘被阳光镶上了一点淡金。 “你看。”长河说,“这就是——” “你在文明长河里,画的第一笔。” “它既是对历史的补完,也是对现实的回应。” “你在现实里,把敦煌的颜色,藏进了‘高级灰’。” “在这里,你把‘高级灰’里的现代感,还给了敦煌。” “这是一次——” “双向翻译。” 顾言朝看着那片刚刚被补完的山,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他不是在“修复”,而是在“续写”。 续写一千年以前,那个画师没来得及画完的故事。 “你在想什么?”长河问。 “我在想——”顾言朝说,“那个画这块壁画的人,会不会觉得,我在乱改他的画。” “不会。”长河说,“因为——” “他在画这块壁画的时候,也在‘续写’。” “续写他之前的画师,续写更早的传统,续写他对世界的理解。” “你现在,只是——” “在这条链上,加了一环。” “你没有取代他。” “你只是——” “让这块壁画,多了一种‘被看见’的方式。” 顾言朝点点头:“那我——” “继续。” 他走到山路的部分。 那里,原本的颜色已经被时间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赭色痕迹。 “你打算怎么补?”长河问。 “我想用——”顾言朝说,“那条被拆掉的老街的颜色。” “老街?” “嗯。”顾言朝说,“那条老街的路,是青石板铺的。” “被人踩了很多年,颜色发灰,却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我想把那种‘踏实’,搬到这里。” “让这条山路,看起来不只是‘通往佛国的路’。” “也是——” “普通人每天走的路。” “从家门口,到菜市场,到学校,到办公室。” “从现实,到理想。” “从现在,到未来。” “这想法,很危险。”长河说,“你这是在——” “把敦煌的壁画,变成现实的镜子。” “但——” “也很有意思。” “那就——”顾言朝说,“试试。” 他在心里调出那条老街的颜色—— 被踩得发亮的青石板,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墙,被雨水冲刷得发深的屋檐。 然后,他把这些颜色,一点点“翻译”成壁画的语言—— 青石板的灰,变成了山路的石。 发白的墙,变成了路边的屋。 发深的屋檐,变成了路边的树。 他伸出手,在墙上轻轻一抹。 山路的颜色,从模糊的赭色里慢慢浮出来。 青灰的石,一块一块铺在脚下,边缘被时间磨得圆润。 路边的屋,白墙黑瓦,像从现实里搬过去的一样。 路边的树,枝叶繁茂,颜色是他在未来城里,给那棵树用的青绿。 “你看。”长河说,“那条老街,在这里,又出现了。” “只不过——” “这次,它不再是被拆掉的那条。” “它是——” “通往佛国的一条路。” “也是——” “通往你心里的一条路。” 顾言朝看着那条山路,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那条被拆掉的老街,在现实里,已经没了。 在星河未来城的模型里,只留下一个AR彩蛋。 而在这里—— 它变成了壁画的一部分,变成了通往佛国的路。 “沈老先生。”他在心里说,“你看到了吗?” “我终于,把那条老街,画进了壁画里。” “他看到了。”长河说,“而且——” “他很满意。” …… 接下来几个小时,顾言朝一直在墙上“补色”。 他用现实里的“革命色”,补了山、路、云、树。 他用梦里学到的“壁画逻辑”,补了佛的衣、菩萨的脸、飞天的飘带。 他在佛的眼睛里,加了一点极淡的金,让那双眼,看起来既古老,又像刚刚睁开。 他在飞天的飘带上,加了一点他在国际品牌项目里用的“带青绿的灰”,让那些飘带,看起来既轻盈,又有重量。 每一笔,他都能感觉到文明长河的反馈—— 墙,一点点亮起来。 颜色,一点点重起来。 壁画,一点点活起来。 “你现在的状态——”长河说,“很像一个真正的修复师。” “只不过——” “你修的不是石头和颜料。” “你修的是——” “文明的记忆。” “还有——” “你自己的记忆。”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是不是,应该给自己起个正式的代号?” “‘匿名修复师’太笼统了。” “你想叫什么?”长河问。 “我想叫——”顾言朝想了想,“‘拾色者’。” “拾色者?” “嗯。”顾言朝说,“在时间里,捡拾那些被丢掉的颜色。” “在现实里,捡拾那些被拆掉的老街。” “在文明长河里,捡拾那些被遗忘的壁画。” “‘拾色者’——”长河说,“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好。”顾言朝说,“从今天起——” “在文明长河里,我就是——” “拾色者。” “匿名修复师,正式上线。” …… 当他补完最后一笔时,整面墙,忽然亮了一下。 不是刺眼的光,而是一种很柔和的、像日出一样的光。 山、路、云、树、佛、菩萨、飞天…… 所有东西,都被颜色连在了一起。 过去和现在,现实和理想,敦煌和未来城,老街和佛国…… 都在这面墙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你看。”长河说,“这就是——” “你在文明长河里,交的第一份‘修复作业’。” “它既是敦煌的,也是你的。” “既是一千年以前的,也是今天的。” “它证明了——” “你不只是会在现实里,给甲方做‘去风格化’。” “你也会在文明长河里,给文明做‘加风格化’。” “这就是——” “你作为‘拾色者’的价值。” 顾言朝看着那面墙,心里忽然很平静。 “长河。”他说,“我是不是——” “终于,把自己的颜色,和文明长河的颜色,连在一起了?” “是。”长河说,“而且——” “你开始明白,‘修复’不是回到过去。” “而是——” “在过去的基础上,往前走一步。” “你在现实里,发动了‘色彩革命’。” “在这里,你发动了‘修复革命’。” “你不再只是补缺口。” “你开始——” “给文明,加新的颜色。” “这很危险。” “也很伟大。” …… 顾言朝从文明长河里“退线”时,天已经快亮了。 他躺在床上,却一点也不困。 脑子里,全是那面被他补完的壁画。 “你看起来,很兴奋。”长河说。 “有点。”顾言朝说,“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做商业设计的。” “每天给甲方画图,改图,被骂,被夸,被要求‘去风格化’。” “我以为,我的工作,跟那些‘伟大的东西’,没什么关系。” “但——” “昨晚,我在文明长河里,修了一整面壁画。” “那种感觉——” “很难形容。” “就像——” “我不只是在画图。” “我是在——” “参与文明的写作。” “你本来就是。”长河说,“只不过——” “你以前,没意识到而已。” “从你在未来城里,留那棵树开始。” “从你在国际品牌的视觉里,塞那点青绿开始。” “从你在梦里,上那堂壁画课开始。” “你就已经,在参与文明的写作了。” “现在,你只是——” “更自觉了一点。”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以后下班后,是不是可以,固定去文明长河里,修一会儿壁画?” “当然可以。”长河说,“不过——” “你要注意,别太沉迷。” “你现实里,还有一堆品牌手册要改。” “甲方不会因为你在文明长河里修壁画,就放过你。” “这点,我很清楚。”顾言朝说。 “不过——” “我现在,对改品牌手册,好像没那么抗拒了。” “因为——” “我知道,我在现实里做的每一个颜色选择,都可能,在某一天,被我带进文明长河里。” “反过来,我在文明长河里修的每一笔,也可能,在某一天,被我带进现实里。” “这是一种——” “双向流动。” “挺好。”长河说,“这才是——” “一个真正的‘拾色者’该有的状态。” …… 周二,公司。 顾言朝刚坐下,苏清浅就把一份新邮件甩到他桌上。 “你最近,是不是在外面接私活了?”她问。 “没有啊。”顾言朝说,“我最近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接私活。” “那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苏清浅把笔记本转过来。 屏幕上,是一封英文邮件,发件人是—— 【Dunhuang Research Institute Digital Lab】 敦煌研究院数字实验室。 邮件标题: 【Regarding the anonymous restoration proposal for Cave XX, Mural XXX】 关于XX窟XXX壁画的匿名修复提案。 顾言朝心里一震:“……我什么时候给敦煌研究院发过提案?” “你没发。”长河说,“但——” “你在文明长河里修的那面壁画,有一部分,被‘同步’到了现实的数字平台上。” “作为一个——” “匿名修复方案。” “这是文明长河,给你的一次‘现实测试’。” “测试什么?” “测试——”长河说,“现实里的专业人士,会不会认可你的‘补完式修复’。” “尤其是——” “那些一辈子都在研究敦煌的人。” 顾言朝点开邮件。 正文很简短: “尊敬的匿名修复师: 我们在‘数字敦煌·开放修复平台’上,看到了您提交的关于XX窟XXX壁画的虚拟修复方案。 您的方案,在色彩逻辑上,与传统敦煌壁画高度一致,同时又带有强烈的现代数字美学特征。 尤其是在山体与云气的处理上,您使用了一种非常独特的色彩叠加方式,既尊重了历史残片,又为其赋予了新的视觉生命力。 我们非常感兴趣。 如果您愿意,我们希望能与您进一步交流,探讨将您的方案,纳入我们的‘虚拟修复实验项目’的可能性。 无论您是否愿意公开身份,我们都非常期待您的回复。 ——敦煌研究院数字实验室” 邮件最后,是一个链接,指向一个名为“数字敦煌·开放修复平台”的网站。 顾言朝点开链接。 页面上,是一个在线修复平台,任何人都可以上传自己对敦煌壁画的“虚拟修复方案”。 而在“精选方案”一栏里,他看到了—— 自己昨晚在文明长河里修的那面壁画。 标题: 【Anonymous Proposal – Mural XXX, Cave XX】 匿名提案——XX窟XXX壁画。 简介: “基于历史残片与传统色彩逻辑的补完式修复,尝试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引入现代数字美学,使壁画在虚拟空间中获得新的生命力。” 下面,是几张对比图: 左侧,是原始残片。 右侧,是他补完后的版本。 页面下方,有一些评论: 【这颜色……好稳。】 【山体的处理很有意思,既像敦煌,又像现代插画。】 【这是谁做的?风格好特别。】 【如果这是AI做的,我收回我对AI的所有吐槽。】 【这绝对不是AI,AI做不出这么有情绪的颜色。】 顾言朝看得有点发愣:“这……” “这是你昨晚的作业,被文明长河‘同步’到了现实。”长河说,“而且——” “反响不错。” “敦煌研究院的人,已经注意到你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顾言朝想了想,“我还没想好。” “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的设计师。” “如果我公开说——” “那个‘匿名修复师’就是我。” “他们会不会觉得,我精神分裂?” “一边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一边给敦煌做‘加风格化’。” “这不是精神分裂。”长河说,“这是——” “你作为‘拾色者’的两面。” “一面,面向现实。” “一面,面向文明。” “你可以选择,不公开身份。” “也可以选择,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让这两面,慢慢靠近。” “现在——” “你只需要,先回一封邮件。” “告诉他们——” “你愿意交流。” “但——” “你希望暂时保持匿名。” “‘拾色者’,正式上线。” 顾言朝笑了笑:“好。” “那就——” “先以‘匿名修复师’的身份,跟他们聊聊。” …… 下班后,顾言朝回到家,打开电脑,给敦煌研究院回了一封邮件。 他用的是一个新注册的邮箱,署名只有两个字: 【拾色】 邮件内容很简单: “您好: 我看到了您的邮件,非常荣幸。 我对敦煌壁画一直很感兴趣,这次的修复方案,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的尝试。 如果您觉得有参考价值,我很愿意与您进一步交流。 不过—— 目前,我希望暂时保持匿名。 因为我觉得,修复本身,比修复者是谁,更重要。 期待您的回复。 ——拾色”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自己在现实里,也按下了一个“上线”按钮。 “‘拾色者’,正式在现实里注册了。”长河说。 “感觉如何?” “有点紧张。”顾言朝说,“也有点兴奋。”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我?” “他们会觉得——”长河说,“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个,能用现代数字美学,跟敦煌对话的人。” “一个,能用颜色,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的人。” “一个——” “值得他们认真对待的‘匿名修复师’。”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以后下班后,有两个地方要去。” “一个,是文明长河,修壁画。” “一个,是数字敦煌平台,跟专家们讨论修复方案。” “白天,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 “晚上,给敦煌做‘加风格化’。” “这就是——”长河说,“你现在的人生。” “听起来,挺累的。”顾言朝说。 “但——” “好像比一直改品牌手册,有意思多了。” “那就——”长河说,“继续吧。”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高级灰里,还愿意多看一眼青绿的人。” “还愿意,相信未来不止一种颜色的人。” “还愿意,在数字世界里,给历史留一点缝的人。” 顾言朝抬头,看向窗外。 夜色很深,城市的灯光像一片“高级灰”的海洋。 但在那片海洋里,有一点青绿,一点赭,一点淡金,正在悄悄扩散。 那是他在现实里,发动的“色彩革命”。 也是他在文明长河里,开始的“修复革命”。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我下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嗯。”长河说,“而且——” “你会下得更大。” “因为——” “你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在下。” “你有了新的队友。” “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 “还有——” “那些,在数字平台上,给你留言的人。” “你现在,是一个——” “被现实和文明同时盯上的人。”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他们盯吧。” “我会用我的颜色,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抬手,对着夜空,轻轻点了一下。 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新的棋子。 这枚棋子,带着“匿名修复师”的标记。 它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然后,飞向了更高的地方。 飞向—— 那些,还没被“去风格化”覆盖的角落。 飞向—— 下一个,等待被修复的世界。 …… 第16章 敦煌研究院的惊讶 周三晚上,敦煌研究院数字实验室的线上会议室。 屏幕上是熟悉的视频会议界面:几格头像,一个共享桌面,背景是敦煌研究院的虚拟背景——沙漠、蓝天、莫高窟的轮廓,安静又克制。 顾言朝坐在家里的书桌前,戴着耳机,摄像头关着,麦克风静音。 他的昵称是—— 【拾色】 “拾色老师,能听到吗?”一个略带西北口音的男声从耳机里传来。 顾言朝按下麦克风:“能听到。” “好的。”对方笑了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敦煌研究院数字实验室的负责人,姓张,大家都叫我老张。” “这位是我们的壁画修复专家,李教授。” 画面切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眼神却很亮:“你好,拾色。” “你好,李教授。”顾言朝说。 “还有这位,是我们的数字技术负责人,小陈。” 一个年轻人挥了挥手:“嗨,拾色老师,你的方案太牛了,我们内部已经循环安利好几轮了。” 顾言朝有点不好意思:“大家叫我拾色就好,老师不敢当。” “在这个方案面前,你当得起。”李教授说,“我们先看看你的提案吧。” 老张共享了屏幕。 屏幕上,是顾言朝在文明长河里修复的那面壁画—— 山、路、云、树、佛、菩萨、飞天…… 颜色沉稳,却又带着一种现代的通透感。 “这是你提交的虚拟修复方案,对吧?”老张说,“我们先从整体说起。” “从整体构图来看,你非常尊重原作的线条和结构,没有瞎编乱造,这一点,我们很欣赏。” “尤其是——” “你没有把壁画修得‘崭新’,而是保留了很多历史的斑驳感。” “这很难得。” 李教授点头:“很多年轻人一上来,就想把壁画修得跟新的一样,恨不得把所有裂缝都抹掉。” “但——” “壁画的美,很大一部分,就在于那些裂缝和斑驳。” “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你在修复的时候,很克制。” “你只是——” “在那些被磨掉的地方,轻轻补了一层颜色。” “既让画面完整了,又没有掩盖时间的存在。” “这一点,非常难得。” 顾言朝心里一暖:“谢谢李教授。” “我只是觉得——” “修复不是要把时间擦掉。” “而是——” “在时间的缝隙里,给画面一点新的呼吸。” “说得好。”李教授说,“‘在时间的缝隙里,给画面一点新的呼吸。’” “这句话,我要记下来。” 老张笑了笑:“我们再具体一点。” “你在山体的处理上,用了一种很特别的色彩叠加方式。” “第一层,是赭色的岩。” “第二层,是青绿的苔。” “第三层,是淡淡的灰,用来表现远处的雾气。” “这种叠加方式,跟我们在一些宋代山水画里看到的很像。” “但你又把它‘翻译’成了壁画的语言。” “这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还是——” “你学过传统绘画?” 顾言朝想了想:“小时候学过一点国画,后来就转去做商业设计了。” “不过——” “我一直觉得,传统绘画里的颜色逻辑,跟现代设计里的,其实是相通的。” “只是——” “我们用的工具不一样。” “一个用毛笔,一个用鼠标。” “一个用矿物颜料,一个用十六进制代码。” “但——” “颜色本身,是一样的。” 李教授眼睛一亮:“你说得很对。” “很多年轻人觉得,传统和现代是对立的。” “要么传统,要么现代。” “要么国风,要么国际。” “但你——” “用你的方案告诉我们,它们是可以叠加的。” “可以在一面墙上,同时存在。” “这让我们很惊讶。” “也很兴奋。” 老张接着说:“还有一点,我们非常感兴趣。” “你在云气和飞天飘带的处理上,用了一种很微妙的‘冷色偏青’的灰。” “这种灰,在肉眼看来,只是普通的浅灰。” “但在整体画面里,它让云气和飘带有一种——” “似有若无的现代感。”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颜色的?” 顾言朝心里一动:“这个——” “其实是我在一个商业项目里,偶然调出来的。” “当时客户要求‘去风格化’,不要任何能被识别为‘中国’的东西。” “我就在安全色里,悄悄加了一点青绿。” “没想到——” “用在壁画上,也挺合适。”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秒。 小陈突然说:“等等,你说的那个商业项目,是不是——” “最近那个国际运动品牌的新视觉?” 顾言朝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小陈说,“我前几天刚好看到一篇分析文章,说他们新视觉的背景色,用了一种很微妙的‘带青绿的灰’。” “当时我还在想——” “这颜色,怎么跟拾色老师的壁画修复方案,有点像。” “现在看来——” “可能不是像。” “而是——” “同一个人调出来的。” 老张和李教授同时看向小陈:“你确定?” “我把两张图叠在一起对比过。”小陈说,“虽然一个是商业海报,一个是壁画修复,但在色彩逻辑上,高度相似。” “尤其是——” “那种‘在安全色里加一点青绿’的手法。” “很难相信,这是两个人分别想出来的。”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点微妙。 顾言朝的手心,微微出汗。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算不算——” “我的双面人生,第一次撞车?” “算。”长河说,“而且——” “撞得还挺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 “承认。” “告诉他们,你就是那个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的设计师。” “也是那个给敦煌做‘加风格化’的匿名修复师。” “第二——” “否认。” “说这只是巧合。” “说你只是借鉴了那个商业项目的颜色。” “你选哪个?”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我选——” “承认。” “为什么?”长河问。 “因为——”顾言朝说,“我不想在这些真正热爱敦煌的人面前,装成一个‘纯粹的修复师’。” “我就是一个,白天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晚上给敦煌做‘加风格化’的设计师。” “这就是我。” “如果他们因此看不起我——” “那也没办法。” “但——” “我至少,没有骗他们。” “好。”长河说,“那就——” “摊牌吧。” “‘拾色者’,正式从匿名走向半公开。” ……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按下麦克风:“其实——” “小陈说得没错。” “那个国际品牌的新视觉,也是我做的。” 会议室里,短暂的沉默。 老张愣了一下:“你是说——” “你白天,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的视觉设计。” “晚上,在我们的平台上,做‘加风格化’的壁画修复?” “是。”顾言朝说,“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分裂。” “但——” “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 李教授推了推老花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顾言朝想了想,“我不想在现实里,被‘去风格化’这三个字,定义我的一生。” “我也不想在文明长河里,被‘传统修复’这四个字,限制我的想象力。” “我想——” “在两个世界里,都保留一点自己的颜色。” “在现实里,我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但我会在颜色里,悄悄加一点青绿。” “在文明长河里,我给敦煌做‘加风格化’,但我会在传统的基础上,加一点现代。” “这看起来,是矛盾的。” “但——” “对我来说,它们是统一的。” “都是——” “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颜色的方式。” 李教授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怕,被甲方知道?” “怕。”顾言朝说,“但——” “我也怕,如果我一直只做‘去风格化’,有一天,我会忘记,自己还会用颜色。” “所以——” “我在两个世界里,分别留了一条缝。” “让风,能从缝里吹进来。” 老张笑了笑:“你这是——” “在现实和文明之间,给自己留了一扇门。” “挺有意思。” “不过——” “你这样做,会不会很累?” “会。”顾言朝说,“但——” “也很有意思。” “那就好。”老张说,“既然你已经坦诚了,那我们也坦诚一点。” “我们之所以找你,不只是因为你的方案好。” “还因为——” “我们在你的方案里,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顾言朝问。 “用现代数字美学,重新激活敦煌壁画的可能性。” “你知道,我们一直在做‘数字敦煌’。” “把洞窟、壁画、雕塑,都数字化,放到网上,让更多人看到。” “但——” “我们一直有一个困惑。” “就是——” “年轻人,看是看了,但看完就忘了。” “他们会说,‘好震撼’,‘好厉害’,‘好古老’。” “然后——” “继续刷短视频,继续玩游戏,继续过自己的现代生活。” “敦煌,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远方的景点’,而不是——” “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一直在想——” “有没有一种方式,能让敦煌,真正走进年轻人的生活?” “不是作为旅游目的地,而是作为——” “他们审美、情绪、世界观的一部分。” “直到——” “我们看到了你的方案。” “你用现代的颜色逻辑,修复了一面古老的壁画。” “让它既像一千年以前的,又像今天刚刚画完的。” “这给了我们一个启发——” “也许,我们可以做一个项目。” “一个——” “‘敦煌·新颜色’项目。” “邀请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用自己的方式,给敦煌的壁画,上‘新颜色’。” “不是瞎改,而是——” “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做‘补完式修复’。” “让敦煌,在数字世界里,获得新的生命力。” “同时——” “也让年轻人,在敦煌里,找到自己的颜色。” “你愿意,参与这个项目吗?” 顾言朝心里一震:“我?” “对。”老张说,“我们想邀请你,作为这个项目的‘联合发起人’之一。” “你不需要辞职,也不需要搬到敦煌。” “你只需要——” “在下班后,用你的方式,继续修复壁画。” “同时——” “帮我们,把这个项目,介绍给更多年轻人。” “让他们知道——” “敦煌,不只是教科书里的那几张图。” “也是他们可以参与、可以互动、可以用自己的颜色去续写的世界。” 李教授看着屏幕:“拾色,你愿意吗?”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我——” “当然愿意。”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 “巨大的荣幸。” “也是一种——” “巨大的责任。” “我怕我做不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教授说,“你在文明长河里,修的那面壁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们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那就——”老张说,“正式欢迎你,加入‘敦煌·新颜色’项目。” “从今天起——” “你不再只是一个匿名修复师。” “你是——” “我们的合作伙伴。”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以后下班后,有两个地方要去。” “一个,是文明长河,修壁画。” “一个,是‘敦煌·新颜色’项目组,跟你们一起,搞事情。” “挺好。”长河说,“你现在,是一个——” “被现实和文明同时邀请的人。”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 接下来的几周,顾言朝的生活,变得更加“分裂”。 白天,他在万象文创,给国际品牌改“去风格化”的视觉。 晚上,他在文明长河里,给敦煌壁画做“补完式修复”。 同时,他还要参加“敦煌·新颜色”项目组的线上会议,跟老张、李教授、小陈,还有其他几位年轻设计师、插画师、游戏美术,一起讨论项目方案。 “我们要先选几个‘试点洞窟’。”老张说,“不要太多,三到五个就好。” “每个洞窟,选一面有代表性的壁画。” “然后,邀请不同的年轻人,用自己的方式,给它们做‘补完式修复’。” “比如——” “你可以负责一面。” “一个游戏美术,可以负责一面。” “一个插画师,可以负责一面。” “我们会把这些方案,放到数字平台上,让用户投票、评论、互动。” “最终,选出几个最受欢迎的方案,做成线下展览,或者周边产品。” “让敦煌的新颜色,真正走进现实。” 顾言朝看着项目计划书,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他在文明长河里做的事情,正在一点点,向现实蔓延。 “你在想什么?”长河问。 “我在想——”顾言朝说,“如果沈老先生还在,他会怎么看这个项目。” “他会骂你。”长河说,“说你‘不务正业’,‘把壁画当玩具’。” “然后——” “偷偷给你点个赞。” 顾言朝笑了:“可能吧。” “那你打算,先修哪一面?”长河问。 “我想——”顾言朝说,“先修那面梦里的。” “就是我第一次修的那面。” “山、路、云、树、佛、飞天的那面。” “为什么?” “因为——”顾言朝说,“那面墙,对我来说,是起点。” “也是——” “我和敦煌,和文明长河,和我自己的连接点。” “我想,在这个项目里,把它修得更完整一点。” “也把我自己,补得更完整一点。” “好。”长河说,“那就——” “从那里开始。” …… 某个周五晚上,顾言朝再次进入文明长河·敦煌副本。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旁边,多了几个“光点”—— 那是项目组其他几位年轻创作者的“文明长河投影”。 他们还不知道文明长河的存在,只是觉得,在这个“虚拟修复平台”上,自己的灵感特别充沛,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们往前走。 “你们感觉到了吗?”一个游戏美术说,“这里的氛围,好奇怪。” “明明是虚拟的,但我总觉得,这些壁画在跟我说话。” “我也是。”一个插画师说,“我刚刚在给飞天的飘带选颜色,总觉得,有一种颜色在‘等我’。” “我一选上去,壁画就亮了一下。” “太神奇了。” 顾言朝在心里笑了笑:“那是文明长河,在跟你们握手。” “你们现在,也是‘执棋人’的一员了。” 他走到那面熟悉的墙前。 这一次,墙不再是“未完成”的状态。 他之前补的颜色,已经被保留下来,像一层新的底色。 “你打算怎么继续?”长河问。 “我想——”顾言朝说,“在这层底色上,再加一层。” “一层,更‘现代’的。” “怎么个现代法?” “比如——”顾言朝说,“在飞天的飘带上,加一点赛博感的光。” “不是那种刺眼的霓虹,而是——” “像数据流动一样的光。” “让飞天看起来,既像从壁画里飞出来的,又像从屏幕里飞出来的。” “还有——” “在山路的边缘,加一点类似UI界面的线条。” “不是那种明显的按钮和菜单,而是——” “像导航线一样的线。” “让这条通往佛国的路,看起来也像——” “通往某个数字世界的入口。” “这想法,很大胆。”长河说,“你这是在——” “把敦煌,变成一个‘跨次元的接口’。” “但——” “也很有意思。” “那就——”顾言朝说,“试试。” 他闭上眼,在心里调出那套“革命色”,又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 从游戏里学来的光效逻辑,从UI设计里学来的线条逻辑,从数据可视化里学来的流动逻辑。 然后,他把这些元素,一点点“翻译”成壁画的语言—— 赛博感的光,变成了飞天飘带上的微光。 UI界面的线条,变成了山路边缘的细线。 数据流动的逻辑,变成了云气的走势。 他伸出手,在墙上轻轻一抹。 飞天的飘带上,出现了一条极淡的光带,像数据在流动,又像风在吹。 山路的边缘,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线,像导航线,又像命运的轨迹。 云气的走势,变得更加流畅,像数据流在天空中穿梭。 “你看。”长河说,“这就是——” “你在文明长河里,画的第二笔。” “这一笔,比第一笔,更大胆。” “也更现代。” “你在告诉文明——” “敦煌,不只是过去。” “它也可以是——” “现在和未来。” 顾言朝看着那面墙,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好像,这面墙,不再只是“文物”。 它变成了一个“接口”。 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现实和数字,连接敦煌和世界。 “李教授。”他在心里说,“你看到了吗?” “敦煌,在数字世界里,活了。” “他看到了。”长河说,“而且——” “他很惊讶。” “也很欣慰。” …… 几周后,“敦煌·新颜色”项目正式上线。 数字敦煌平台上,多了一个新的板块—— 【新颜色】 里面,是顾言朝和其他几位年轻创作者的修复方案。 每一面壁画,都有两个版本: 左侧,是原始残片。 右侧,是“新颜色”版本。 下面,是投票和评论区。 项目一上线,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社交媒体上,相关话题很快冲上热搜: #敦煌新颜色# #原来敦煌可以这么赛博# #飞天也可以有数据流# 评论区里,年轻人的反应,完全超出了项目组的预期。 【这也太酷了吧!飞天的飘带居然有数据流!】 【我以前一直觉得敦煌离我很远,现在突然觉得,它可以是我的手机壁纸。】 【那个山路的导航线太绝了,像通往佛国的导航。】 【这是谁修的?我要给他打钱!】 【我也想试试,能不能给壁画上颜色?】 【官方能不能开放一个“全民修复”的板块?我也想参与!】 项目组的线上会议室里,大家看着后台数据,都有点不敢相信。 “这……”老张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年轻人,主动讨论敦煌。” “而且——” “他们讨论的不是‘门票多少钱’,不是‘怎么拍照好看’。” “而是——” “颜色,构图,情绪,世界观。” “他们在把敦煌,当成一个可以对话的对象。” “这太不可思议了。” 小陈激动地说:“你们看这个评论——”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文化’的人,不懂国画,不懂书法,不懂敦煌。但看到这些新颜色的壁画,我突然觉得,我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原来,敦煌不只是专家的,也是我的。】 “这句话——”小陈说,“简直就是我们项目的‘最佳文案’。” 李教授看着屏幕,眼里有一点湿润:“我们做了一辈子敦煌,一直希望,它能走进年轻人的心里。” “现在——” “好像真的做到了。” 顾言朝看着这些评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长河。”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是——” “终于,把敦煌,带进了年轻人的生活?” “是。”长河说,“而且——” “你也把年轻人,带进了敦煌。” “这是一次——” “双向奔赴。” “你在文明长河里,修的那面壁画,不再只是你一个人的作业。” “它变成了——” “很多人共同的记忆。” “很多人共同的颜色。” “这就是——” “你作为‘拾色者’的最大价值。” …… 项目上线后的第一个周末,万象文创。 顾言朝刚走进公司,就被一群同事围住。 “顾哥!你又上热搜了!”小林举着手机,“你看,#敦煌新颜色#,已经爆了!” “这次不是因为树,也不是因为未来城。” “是因为——” “你给敦煌壁画上的新颜色!” 顾言朝愣了一下:“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你以为你匿名,我们就不知道了?”苏清浅走过来,把手机怼到他脸上,“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篇自媒体文章: 【从“天工纪元”到“敦煌新颜色”: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设计师,又搞事情了!】 文章里,作者把顾言朝的几个作品串了起来—— “天工纪元”的“未完成的城”,星河未来城的“老街树”,国际品牌的“带青绿的灰”,再到这次的“敦煌新颜色”。 “虽然他一直不肯公开承认,但种种迹象表明——” “这些作品,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一个,在现实里发动‘色彩革命’,在文明长河里发动‘修复革命’的设计师。” “一个——” “被网友称为‘彩蛋设计师’、‘颜色间谍’、‘匿名修复师’的人。”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新身份——” “‘敦煌·新颜色’项目的联合发起人之一。” “虽然官方没有公布他的真名,但我们有理由相信——” “他,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悄悄改变我们看世界方式的人。” 文章最后,是一句: “也许,有一天,他会公开自己的身份。” “也许,他会一直匿名下去。” “但无论如何——” “他已经,用自己的颜色,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痕迹。” 顾言朝看完,笑了笑:“写得挺准。” “你打算,一直匿名吗?”苏清浅问。 “暂时吧。”顾言朝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白天,我是顾言朝,一个普通的社畜设计师。” “晚上,我是拾色,一个匿名修复师。” “两个身份,互相掩护,又互相成就。” “而且——” “匿名,让我更自由。” “我可以在现实里,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 “也可以在文明长河里,给敦煌做‘加风格化’。” “不用解释太多。” “只要——” “用颜色说话。” 苏清浅看着他:“你真的,不觉得累?” “累啊。”顾言朝说,“但——” “也很有意思。” “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比一直改品牌手册,有意义多了吗?” 苏清浅沉默了一会儿:“有。” “而且——” “我有点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苏清浅说,“下班后,不只是回家躺着刷手机,而是——” “去另一个世界,修壁画,改文明,跟古人对话。” “你呢?”顾言朝问,“你下班后,不是也在写那个国风剧本吗?” “那不一样。”苏清浅说,“我那是在电脑前瞎写,你那是——” “在文明长河里,下真棋。” “你这话说得——”顾言朝笑了,“我都有点飘了。” “飘就飘吧。”苏清浅说,“你最近,值得飘一下。” “不过——” “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 “无论你在外面有多少身份,在公司里——” “你还是那个,要给甲方改图的顾言朝。” “明天那个品牌手册,你要是再交不出来——” “我就把你在敦煌修的那面墙,拆了。” 顾言朝:“……” “你拆得动吗?” “我拆不动墙。”苏清浅说,“但我可以——” “把你电脑里的PSD文件,全删了。” “别别别。”顾言朝赶紧护住电脑,“我今晚就改。” “这还差不多。” …… 下班后,顾言朝回到家,打开电脑。 他先点开“敦煌·新颜色”的后台,看了一眼数据。 参与人数、投票数、评论数,都在持续上涨。 还有很多用户,上传了自己的“修复方案”—— 有的用了二次元风格,有的用了赛博朋克风格,有的用了极简扁平风格。 虽然水平参差不齐,但每一张,都能看出创作者的用心。 “你看。”长河说,“你不再是一个人在修壁画。” “你已经,把很多人,带进了文明长河。” “这就是——” “你作为‘拾色者’的最大成就。”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比如,今晚不修复,早点睡觉?” “你可以试试。”长河说,“但——” “你睡得着吗?” 顾言朝想了想:“好像……睡不着。” “那就——”长河说,“继续吧。”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高级灰里,还愿意多看一眼青绿的人。” “还愿意,在数字世界里,给历史留一点缝的人。” “还愿意,用自己的颜色,续写敦煌的人。” 顾言朝抬头,看向窗外。 夜色很深,城市的灯光像一片“高级灰”的海洋。 但在那片海洋里,有一点青绿,一点赭,一点淡金,正在悄悄扩散。 那是他在现实里,发动的“色彩革命”。 也是他在文明长河里,开始的“修复革命”。 更是—— 无数年轻人,在“敦煌·新颜色”里,留下的颜色。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我下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嗯。”长河说,“而且——” “你会下得更大。” “因为——” “你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在下。” “你有了新的队友。” “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 “那些,在数字平台上,给你留言的人。” “还有——” “那些,还没出现,但会被你影响的人。” “你现在,是一个——” “被现实和文明同时需要的人。”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他们需要吧。” “我会用我的颜色,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抬手,对着夜空,轻轻点了一下。 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新的棋子。 这枚棋子,带着“敦煌·新颜色”的标记。 它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然后,飞向了更高的地方。 飞向—— 那些,还没被“去风格化”覆盖的角落。 飞向—— 下一个,等待被上色的世界。 …… 第17章:被数据追着跑的设计师 第17章:被数据追着跑的设计师 周一早上,万象文创。 公司前台的玻璃门刚一推开,一阵带着咖啡味的冷气就扑面而来。 顾言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刷卡进门,顺手把工牌挂在脖子上。 “顾哥!你又上热搜了!” 小林从工位上探出头,手机举得老高,“#敦煌新颜色#,已经爆了!” 顾言朝脚步一顿:“又?” “这次不是树,也不是未来城。”小林把手机怼到他面前,“是你给敦煌壁画上的新颜色!” 屏幕上,是热搜榜的截图,下面还有一条自媒体文章: 【从“天工纪元”到“敦煌新颜色”: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设计师,又搞事情了!】 顾言朝心里“咯噔”一下:“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你以为你匿名,我们就不知道了?” 苏清浅踩着高跟鞋,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你看这个。” 她点开文章,滑到中间一段—— “……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作品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天工纪元的‘未完成的城’,星河未来城的‘老街树’,国际品牌的‘带青绿的灰’,以及最近刷屏的‘敦煌·新颜色’项目。 虽然官方没有公布他的真名,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悄悄改变我们看世界方式的人。” 文章下面配了一张拼图: 左边是“未完成的城”,中间是“老街树”,右边是那面加了数据流光效的飞天壁画。 “你看。”苏清浅指着那面壁画,“这飘带上的光,跟你之前给星河未来城做的‘数据树’,用的是同一套色彩逻辑。” “还有这个。”她又点开一张图,“国际品牌那个‘去风格化’海报的背景灰,跟你给云气用的那层冷灰,色值几乎一样。” “你以为你在‘去风格化’,其实——” “你在给所有项目,上同一个签名色。” 顾言朝扶额:“我这是被数据追着跑了?” “被数据,被甲方,被网友一起追着跑。”苏清浅淡淡道,“恭喜你,顾大设计师,你现在是全网最神秘的‘彩蛋设计师’。” “他们给我起了什么外号?”顾言朝有种不好的预感。 “‘彩蛋设计师’、‘颜色间谍’、‘匿名修复师’。”小林飞快报出三个,“还有人说你是——” “‘当代赛博敦煌画师’。” 顾言朝:“……” “听着,好像比‘社畜设计师’强一点。” “那你打算,一直匿名吗?”苏清浅问。 “暂时吧。”顾言朝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白天,我是顾言朝,一个普通的社畜设计师。” “晚上,我是拾色,一个匿名修复师。” “两个身份,互相掩护,又互相成就。” “而且——” “匿名,让我更自由。” “我可以在现实里,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 “也可以在文明长河里,给敦煌做‘加风格化’。” “不用解释太多。” “只要——” “用颜色说话。” 苏清浅看着他,眼神里有点复杂:“你真的,不觉得累?” “累啊。”顾言朝笑了笑,“但——” “也很有意思。” “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比一直改品牌手册,有意义多了吗?” 苏清浅沉默了一会儿:“有。” “而且——” “我有点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苏清浅说,“下班后,不只是回家躺着刷手机,而是——” “去另一个世界,修壁画,改文明,跟古人对话。” 顾言朝愣了愣:“你呢?你下班后,不是也在写那个国风剧本吗?” “那不一样。”苏清浅说,“我那是在电脑前瞎写,你那是——” “在文明长河里,下真棋。” “你这话说得——”顾言朝笑了,“我都有点飘了。” “飘就飘吧。”苏清浅把文件往他桌上一放,“不过——” “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 “无论你在外面有多少身份,在公司里——” “你还是那个,要给甲方改图的顾言朝。” “明天那个品牌手册,你要是再交不出来——” “我就把你在敦煌修的那面墙,拆了。” 顾言朝:“……” “你拆得动吗?” “我拆不动墙。”苏清浅说,“但我可以——” “把你电脑里的PSD文件,全删了。” “别别别。”顾言朝赶紧护住电脑,“我今晚就改。” “这还差不多。” …… 上午十点,万象文创,大会议室。 项目组周会。 长桌一端,坐着客户总监、创意总监,还有甲方品牌经理。 投影上,是顾言朝昨晚熬到两点改完的品牌手册第一版。 ——极简、克制、去风格化。 大面积的高级灰,点缀少量的安全色。 没有明显的文化符号,没有地域特征,没有任何可能引起“文化争议”的元素。 “嗯。”甲方品牌经理推了推眼镜,“整体感觉,很符合我们这次的全球定位。” “干净,克制,不抢产品的风头。” “这一点,你们做得很好。” 创意总监松了口气:“那——” “有没有需要微调的地方?” “有。”品牌经理说,“有一个地方,我想再确认一下。” 他把页面放大到背景色,“这个灰,是你们调的?” 顾言朝心里一紧:“是。” “这个灰,很好。”品牌经理说,“非常有质感。” “但——” “我总觉得,它有一点……东方感。”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创意总监的笑容僵在脸上:“东方感?” “你是说——” “它太‘中国’了?” “也不算太中国。”品牌经理皱眉,“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像是——” “在高级灰里,藏了一点青绿。” 顾言朝:“……” “你是说,这个灰里,有‘文化痕迹’?”创意总监问。 “对。”品牌经理点头,“我们这次的全球campaign,主打的是‘无边界’、‘去地域化’。” “我们不希望,任何一个地区的用户,看到这个颜色,会觉得——” “这是东方的,或者是西方的。” “我们要的是——” “完全中立。” “完全去风格化。” “这个灰,现在——” “还差那么一点点。” 创意总监看向顾言朝:“顾言朝,你怎么看?”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我理解您的意思。” “您是担心,这个灰里,有一点‘青绿’的倾向,会让部分用户觉得,它带有东方文化的影子。” “对。”品牌经理说,“我们要的是——” “没有影子。” “只有产品。” 顾言朝点点头:“那我们可以——” “把这一点青绿,压得更浅一点。” “让它更接近纯灰。” “但——” “如果完全变成纯灰,它会显得有点死。” “我可以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增加一点‘呼吸感’。” “比如——” “在光影上做文章,而不是在颜色上。” “这样,既不会有文化倾向,又能保持页面的质感。” 品牌经理想了想:“可以。” “你先出一个版本,把这个‘青绿感’压掉。” “然后,我们再看。” “如果不行,就再往纯灰靠。” “总之——” “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地区的用户,觉得自己被‘代表’了。” “明白。”顾言朝说。 “那就这样。”创意总监赶紧打圆场,“顾言朝,你今天加班改一下,明天一早给我们看。” “好。”顾言朝说。 会议结束,大家鱼贯而出。 顾言朝收拾电脑的时候,苏清浅凑过来,低声道:“你那个‘带青绿的灰’,被点名了。” “被数据追着跑,被甲方追着改。” “你现在,是真正的‘被数据追着跑的设计师’。” 顾言朝苦笑:“我只是想在安全色里,留一点自己的颜色。” “结果——” “被当成‘文化风险’。” “这就是现实。”苏清浅说,“你在文明长河里,可以随便加青绿。” “在品牌手册里——” “青绿,就是风险。” “那你呢?”顾言朝问,“你那个国风剧本,写得怎么样了?” “还在写。”苏清浅说,“不过——” “我最近在想,要不要把敦煌也写进去。” “写一个,现代设计师,在梦里走进敦煌壁画的故事。” “听起来,很像某个人的经历。”顾言朝说。 “纯属巧合。”苏清浅说,“我可不知道什么文明长河。” “我只是——” “被你的那些‘新颜色’,刺激到了。” “你在现实里,被要求‘去风格化’。” “在剧本里,我就让主角,把所有风格都加回来。” “这也算是——” “替你,出口气。”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是不是应该,期待一下你的剧本?” “你当然应该。”苏清浅说,“等我写完,第一个给你看。” “到时候——” “你要是敢说不好看,我就把你电脑里的PSD,再删一遍。” 顾言朝:“……” “你这是,威胁我?” “这是——”苏清浅说,“创作者之间的互敬互爱。” …… 下午,工位。 顾言朝盯着屏幕上的品牌手册,光标在颜色面板上停了很久。 那片“带青绿的灰”,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像一块被藏起来的宝石。 “长河。”他在心里说,“甲方要我,把这一点青绿,压掉。” “说它有‘东方感’,是文化风险。” “你说,我该不该听?” “你想听吗?”长河问。 “不想。”顾言朝说,“但——” “这是工作。” “如果我不听,这个项目可能会黄。” “我会被骂,会被扣绩效,可能还会被炒。” “到时候——” “我就没钱交房租,也没钱买颜料。” “更别说,下班后去文明长河修壁画了。” “所以——”长河说,“你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会压掉那一点青绿。” “但——” “你不会把它完全抹掉。” “你会用另一种方式,把它藏起来。” “比如——” “在渐变里,在光影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让它,只对懂的人可见。” 顾言朝笑了笑:“你很懂我。” “我毕竟,是看着你长大的。”长河说。 “那你说——”顾言朝问,“这样做,有意义吗?” “我在现实里,被要求‘去风格化’。” “在文明长河里,我又在‘加风格化’。” “我是不是,在跟自己打架?” “不是。”长河说,“你是在——” “在两个世界里,分别守住自己的底线。” “在现实里,你妥协,但不完全投降。” “在文明长河里,你自由,但不完全放纵。” “这叫——” “平衡。” “你现在,是一个——” “在去风格化和加风格化之间,走钢丝的人。”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那就——” “开始改吧。” 他把那片“带青绿的灰”选中,打开颜色面板。 青绿的分量,一点点被往下调。 屏幕上的颜色,变得越来越“安全”,越来越“中立”。 但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 他悄悄加了一个极浅的渐变,把青绿藏在光影的边缘。 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只有放大到一定程度,或者对颜色特别敏感的人,才能发现那一点点“不那么灰”的地方。 “这样——”顾言朝说,“甲方应该满意了。” “而我——” “也没有完全输掉。” “你当然没有。”长河说,“你只是——” “学会了,用更隐蔽的方式,在现实里留缝。” “这是成熟。” “也是——” “反抗。” …… 晚上九点,家里。 顾言朝把品牌手册的最终版发给创意总监,然后打开文明长河。 熟悉的长河界面出现在眼前—— 河水静静流淌,两岸是无数文明的光点。 敦煌副本的入口,比之前更亮了一点。 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敦煌·新颜色】项目联结点 顾言朝点进去。 那面他熟悉的墙,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山、路、云、树、佛、菩萨、飞天…… 他之前加的那些“新颜色”,已经被保留下来,像一层新的皮肤。 飞天的飘带上,那一点类似数据流的光,在夜色里静静流动。 山路边缘的“导航线”,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像一条通往佛国的数字路径。 “你来了。”长河说。 “嗯。”顾言朝说,“今天,我在现实里,把一点青绿,藏进了高级灰。” “在文明长河里——” “我想,把它放出来。” “放哪里?”长河问。 “放这里。” 顾言朝走到云气的位置,伸手轻轻一抹。 那层原本偏冷的灰,被他一点点调暖,又在边缘加了一点青绿。 云气瞬间变得更有层次,像从壁画里飘出来,又像从屏幕里冒出来。 “这是——”长河说,“你今天在品牌手册里,被要求删掉的那一点青绿。” “是。”顾言朝说,“我在现实里,把它藏起来。” “在这里,我把它放大。” “让它,成为云的一部分。” “也成为——” “敦煌的一部分。” “你这是——”长河说,“在文明长河里,给自己疗伤。” “也是在——” “给文明,加一点你自己的颜色。” 顾言朝笑了笑:“可能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 “被数据追着跑的设计师。” “甲方要我去风格化,我就去。” “网友要我加彩蛋,我就加。” “项目组要我做新颜色,我就做。” “好像——” “我一直在被别人推着走。” “但——” “每次来到这里,我就觉得,我是在为自己走。” “为自己,也为那些,在高级灰里,还愿意多看一眼青绿的人。” “为那些,在数字世界里,给历史留一点缝的人。” “为那些,愿意用自己的颜色,续写敦煌的人。” “你说得很好。”长河说,“你现在,是一个——” “被数据追着跑,但不被数据定义的人。” “你在现实里,做‘去风格化’的设计。” “在文明长河里,做‘加风格化’的修复。” “在项目组里,做‘新颜色’的发起人。” “你在三个世界里,同时下着一盘棋。” “这盘棋——” “越来越大了。” …… 顾言朝在墙前站了很久。 他一点点调整颜色,一点点加细节。 有时候,他会停下来,闭上眼睛,听长河里传来的声音—— 那是壁画在说话,是飞天在唱歌,是古人在低语。 也是那些,在数字平台上给“敦煌·新颜色”留言的年轻人,在说话。 “我以前觉得敦煌离我很远,现在突然觉得,它可以是我的手机壁纸。” “原来,敦煌不只是专家的,也是我的。” “我也想试试,能不能给壁画上颜色。” 这些声音,在长河里回荡,像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他往前走。 “你看。”长河说,“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在修壁画。” “你已经,把很多人,带进了文明长河。” “这就是——” “你作为‘拾色者’的最大成就。”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 “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放个假?” “比如,今晚不修复,早点睡觉?” “你可以试试。”长河说,“但——” “你睡得着吗?” 顾言朝想了想:“好像……睡不着。” “那就——”长河说,“继续吧。”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高级灰里,还愿意多看一眼青绿的人。” 顾言朝抬头,看向那面墙。 墙上的飞天,在数据流的光里,轻轻飘动。 云气在青绿和灰之间,缓缓流动。 山路的导航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我下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嗯。”长河说,“而且——” “你会下得更大。” “因为——” “你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在下。” “你有了新的队友。” “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 “那些,在数字平台上,给你留言的人。” “还有——” “那些,还没出现,但会被你影响的人。” “你现在,是一个——” “被现实和文明同时需要的人。”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他们需要吧。” “我会用我的颜色,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抬手,对着那面墙,轻轻点了一下。 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新的棋子。 这枚棋子,带着“敦煌·新颜色”的标记。 它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然后,飞向了更高的地方。 …… 深夜,十二点。 顾言朝关掉文明长河,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清浅发来的消息: 【明天品牌手册过了,记得请我喝奶茶。】 【还有,我的剧本,已经写了三分之一。】 【主角,也叫顾言。】 【不过,他比你帅一点。】 顾言朝笑了笑,回了一句: 【那我期待一下。】 【顺便提醒你,别把我写死。】 【我还得,继续给敦煌上颜色。】 放下手机,他看向窗外。 夜色很深,城市的灯光像一片“高级灰”的海洋。 但在那片海洋里,有一点青绿,一点赭,一点淡金,正在悄悄扩散。 那是他在现实里,发动的“色彩革命”。 也是他在文明长河里,开始的“修复革命”。 更是—— 无数年轻人,在“敦煌·新颜色”里,留下的颜色。 “被数据追着跑的设计师……” 他低声说了一句。 “听起来,也不错。” 他关掉灯,躺在床上。 脑海里,却还在浮现那面墙—— 飞天的飘带,云气的青绿,山路的导航线。 还有,那一点点,被他藏在高级灰里的青绿。 “明天,又要被甲方追着改图了。” “但——” “今晚,我在文明长河里,又给敦煌,加了一点新颜色。” “这样一想——” “好像,也没那么累。” 他闭上眼,慢慢睡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面墙前。 飞天从壁画里飞出来,绕着他转了一圈。 云气在他身边流动,带着一点青绿的味道。 山路的导航线,在他脚下延伸,通向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欢迎回来。”长河的声音,在梦里响起。 “拾色者。” “你的下一盘棋——” “已经开始了。” …… 第18章:深夜的配色公式 第18章:深夜的配色公式 周二晚上,十点半。 万象文创的办公楼只剩下零星几盏灯,顾言朝的工位还亮着。 屏幕上,是那本已经改到第三版的品牌手册。 大面积的高级灰,冷静、克制、没有任何“文化倾向”。 甲方要的“完全中立”,他已经做到了。 可他自己,看着这一页页灰,心里却有点空。 “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一点颜色。”长河在他心里说。 “你现在,是在给全世界做一张‘无表情的脸’。” “他们要的是——” “谁看了都不会生气,也不会记住的那种。” 顾言朝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这样的设计,没有灵魂。” “那你想怎样?”长河问,“在每一页都加一点青绿?” “甲方会疯。” “我也会被炒。” “那就——”长河说,“在不被发现的地方,加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公式。” “什么公式?” “一个——”长河顿了顿,“配色公式。” “你可以在所有项目里,用同一套‘隐藏的配色逻辑’。” “哪怕表面上,它们看起来完全不同。” “但在底层,它们共享同一个‘颜色基因’。” “这样——” “无论你做多少‘去风格化’的项目,它们其实都来自同一个人。” “你,不会被打散。” “你的颜色,也不会被打散。” 顾言朝眼睛一亮:“有点意思。” “那——” “这个公式,应该长什么样?” “你来定。”长河说,“我只是给你一个方向。” “你是设计师,你最懂颜色。” 顾言朝想了想,打开一个新的PS文件。 画布是黑色的,像一块还没被点亮的夜空。 他在中间,敲下一行字: 【拾色的配色公式·v0.1】 然后,他开始往里面加颜色。 第一个,是高级灰。 #8A8A8A。 他给它命名:【现实】。 第二个,是青绿。 #1F7A7A。 命名:【文明】。 第三个,是赭石。 #8B4513。 命名:【土地】。 第四个,是淡金。 #D4AF37。 命名:【光】。 他看着这四个色块,在黑底上安静地排列着。 “这四个——”长河说,“刚好对应你现在的四个世界。” “现实,文明,土地,光。” “也可以说——” “甲方、敦煌、华夏、你自己。” 顾言朝笑了笑:“那——” “公式怎么写?” “你可以用一个简单的比例。”长河说,“比如——” “现实 70%,文明 15%,土地 10%,光 5%。” “表面上,看到的是现实。” “但在暗处,文明、土地和光,都在。” “你可以在每一个项目里,微调这个比例。” “但底层逻辑,不变。” “这样——” “你所有的作品,都会有同一个‘颜色指纹’。” “只有对颜色足够敏感的人,才能看出来。” 顾言朝若有所思:“有点像——” “在所有作品里,埋同一个彩蛋。” “对。”长河说,“你是彩蛋设计师,那就——” “从底层开始埋。” “不只是在画面里加一点青绿。” “而是——” “在整个配色系统里,加一个‘拾色签名’。” 顾言朝点点头,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公式: 【拾色公式:现实 70% + 文明 15% + 土地 10% + 光 5%】 他看着这行字,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他终于,给自己的颜色,找了一个“家”。 无论他在现实里做多少“去风格化”的设计,只要这个公式在,他就不会迷失。 “你打算,先在哪个项目里试?”长河问。 “先从——”顾言朝说,“这个品牌手册开始。” “虽然甲方要的是‘完全中立’。” “但我可以——” “在这个‘中立’里,埋一点自己的东西。” “比如——” “在正文的背景灰里,加 5% 的文明。” “在标题的高光里,加 2% 的光。” “在分割线的暗部里,加 3% 的土地。” “这样——” “整体看起来,还是高级灰。” “但在细节里,有我自己的颜色。” “甲方不会发现。” “普通用户也不会。” “只有——” “那些,对颜色足够敏感的人,才会觉得,这个灰,好像有一点‘味道’。” “但他们说不出,那是什么。” “这就是——”长河说,“你想要的那种‘隐蔽的反抗’。” “既不丢掉工作,也不丢掉自己。”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开始吧。” 他回到品牌手册的文件,打开颜色面板。 正文背景灰:#8A8A8A。 他在 HSB 里,轻轻调了一下色相,往青绿那边偏了一点点。 数值很小,肉眼几乎看不出差别。 但在拾色公式里,这就是 5% 的【文明】。 标题高光:#FFFFFF。 他加了一点点淡金,让白色不再那么“死”。 这是 2% 的【光】。 分割线暗部:#666666。 他加了一点点赭石,让灰色有了一点“土味”。 这是 3% 的【土地】。 调整完,他把页面缩小,看整体。 ——还是那个冷静、克制、去风格化的品牌手册。 没有任何“东方感”,没有任何“文化倾向”。 甲方想要的,他都给了。 但在底层—— 它已经被他,悄悄染上了自己的颜色。 “你看。”长河说,“这就是——” “被数据追着跑的设计师,给自己留下的一点自由。” “你没有赢。” “也没有输。” “你只是——” “在规则里,给自己开了一个后门。” 顾言朝看着屏幕,心里突然轻松了一点。 “那——”他说,“这个公式,我可以用在所有项目里吗?” “当然。”长河说,“你可以在——” “国际品牌的海报里,用一次。” “敦煌·新颜色的壁画里,用一次。” “星河未来城的老街树里,再用一次。” “你甚至,可以在苏清浅的剧本海报里,用一次。” “这样——” “只要有人,把这些作品放在一起看。” “他们就会发现——” “这些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作品,底层用的是同一套配色逻辑。” “同一个‘拾色签名’。” “你会被发现吗?”顾言朝问。 “可能会。”长河说,“也可能不会。” “但——” “你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对吧?”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是。” “我不想,一辈子躲在匿名后面。” “总有一天——” “我会用自己的名字,站在这些作品前面。” “告诉所有人——” “这些,都是我做的。” “那个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的,是我。” “那个给敦煌做新颜色的,也是我。” “那个在文明长河里,修壁画的,还是我。” “我不是一个人。” “我是——” “很多个我,叠在一起。” “好。”长河说,“那就——” “从这个深夜的配色公式开始。” “让你的颜色,慢慢,在所有项目里,蔓延。” …… 凌晨一点,顾言朝回到文明长河。 敦煌副本。 那面熟悉的墙,已经不再是“未完成”的状态。 飞天的飘带,云气的青绿,山路的导航线,都在。 他站在墙前,深吸一口气。 “长河。”他说,“我想——” “在这里,也用一次那个公式。” “可以。”长河说,“但——” “这里,不需要‘去风格化’。” “你可以,把比例反过来。” 顾言朝一愣:“反过来?” “对。”长河说,“比如——” “文明 40%,土地 30%,光 20%,现实 10%。” “让文明,成为主角。” “让土地,成为根基。” “让光,成为希望。” “现实,只作为一点提醒——” “你,还在人间。” 顾言朝笑了:“这个比例,我喜欢。” “那就——” “试试。” 他走到山体的位置。 原本的赭石,他加了一点青绿,让岩石看起来不再那么“死”,像有苔藓在缝隙里生长。 这是文明 40% 里的一部分。 山路的导航线,他加了一点淡金,让它在黑暗里,像一条发光的路径。 这是光 20% 的一部分。 云气的边缘,他加了一点更深的赭石,让云看起来像是从土地里升起来的。 这是土地 30% 的一部分。 飞天的皮肤,他稍微调暗了一点,让它更接近现实里的肤色。 这是现实 10% 的提醒。 调整完,他后退一步,看着整面墙。 山、路、云、树、佛、菩萨、飞天…… 颜色比之前更饱满,更有层次,也更有“人味”。 不再只是“文物”,而是—— “活着的文明”。 “你看。”长河说,“这就是——” “你在文明长河里,用的第一版‘拾色公式·文明版’。” “它跟现实里的版本,完全不同。” “但底层,是同一个逻辑。” “同一个人,在两个世界里,用同一套颜色基因,画出完全不同的画面。” “这很有趣。” 顾言朝看着那面墙,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满足感。 “长河。”他说,“我好像——” “终于,找到自己的节奏了。” “白天,给甲方做去风格化。” “晚上,在文明长河里做加风格化。” “在所有作品里,埋同一个配色公式。” “我不再是被数据追着跑的设计师。” “我是——” “在数据里,给自己找路的人。” “在文明里,给自己找根的人。” “在颜色里,给自己找名字的人。” “说得好。”长河说,“你现在,是一个——” “有自己公式的设计师。” “这很重要。” “因为——” “你以后,会被更多人需要。” “他们会来找你,做各种项目。” “现实的,虚拟的,商业的,文化的。” “你会很忙。” “忙到,连自己都快分不清,哪个是工作,哪个是爱好。” “但——” “只要这个公式在,你就不会迷失。” “你会知道——” “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在为自己的颜色,多画一笔。” “为华夏的颜色,多画一笔。” 顾言朝点点头:“我记住了。” “那——”长河说,“你想不想,看看这个公式,在其他文明里,会变成什么样?” “其他文明?”顾言朝一愣,“比如?” “比如——”长河说,“你可以去看看,青铜器的颜色。” “或者,瓷器的颜色。” “或者,书法的颜色。” “你可以,把这个公式,带到别的副本里。” “看看,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言朝眼睛一亮:“有点意思。” “但——”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敦煌这边,稳住?” “‘敦煌·新颜色’项目才刚开始,我不想分心太多。” “你可以先不急着去。”长河说,“我只是提醒你——” “你的配色公式,不只是为敦煌准备的。” “它也可以,为整个华夏文明服务。” “你以后,会有机会,把它带到更多地方。” “比如——” “大英博物馆。” 顾言朝一愣:“大英博物馆?” “那是以后的事。”长河说,“现在——” “你先好好,把这个深夜的配色公式,藏好。” “别被甲方发现。” 顾言朝笑了:“放心。” “他们要的是结果。” “我给他们结果。” “至于过程里,我加了什么颜色——” “那是我的秘密。” …… 周三中午,万象文创。 品牌手册的终稿演示会。 甲方品牌经理,创意总监,客户总监,都在。 投影上,是顾言朝昨晚改完的版本。 “这次的背景灰,很干净。”品牌经理说,“没有之前那种……奇怪的味道。” “完全符合我们的‘无边界’定位。” “很好。” 创意总监松了口气:“那——” “这个版本,可以定稿了吗?” “可以。”品牌经理点头,“就用这个。” “不过——” “有一个小地方,我想再确认一下。” 他把页面放大到分割线的暗部,“这个灰,是你们调的?” 顾言朝心里一紧:“是。” “这个灰,很好。”品牌经理说,“比之前的更有质感。” “但——” “我总觉得,它有一点……温度。” “像是——” “在冷灰里,加了一点土。” 顾言朝:“……” “你是说,它不够冷?”创意总监问。 “也不是不够冷。”品牌经理皱眉,“就是——”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踏实感。” “好像,这个页面,是长在地上的,而不是飘在空气里的。” “这对我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我们的产品,本来就主打‘落地’。” “所以——” “这个灰,可以保留。” “不用改。”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顾言朝。 “你——”长河在他心里说,“被夸了。” “因为那 3% 的土地。” “甲方觉得,这个灰,很‘踏实’。”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们喜欢。” 顾言朝差点笑出声:“这算——” “我的配色公式,第一次在现实里生效?” “算。”长河说,“而且——” “生效得很漂亮。” “你没有违背甲方的要求。” “你只是——” “在他们的要求里,加了一点你的东西。” “他们不仅没发现,还很喜欢。” “这就是——” “你作为设计师的本事。” 创意总监反应过来,赶紧说:“那——” “这个版本,就定稿了?” “定稿。”品牌经理说,“做得很好。” “尤其是这个灰。” “记住这个色值。” “以后我们的全球campaign,都用这个灰。” 顾言朝心里默默记下:#666666 + 3% 土地。 “好的。”他说,“我们会记住。” 会议结束,大家陆续离开。 苏清浅走在最后,低声对顾言朝说:“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有吗?”顾言朝装傻。 “有。”苏清浅说,“你那种‘甲方被我骗了还夸我’的笑。” “我太熟悉了。” “你在那个灰里,加了什么?” 顾言朝想了想:“加了一点土。” “土?”苏清浅一愣,“你是说——” “赭石?” “嗯。”顾言朝说,“一点点。” “为什么?” “因为——”顾言朝说,“我不想,这个品牌手册,看起来像飘在空气里。” “我想,让它有一点‘落地’的感觉。” “哪怕——” “它是去风格化的。” “它也是长在土地上的。” “这个理由——”苏清浅说,“很你。” “你现在,是真的,在用颜色思考。” “不只是用软件。” 顾言朝笑了笑:“可能吧。” “我最近,给自己定了一个配色公式。” “现实 70%,文明 15%,土地 10%,光 5%。” “我在所有项目里,都用这套逻辑。” “表面上,看的是现实。” “但在暗处,文明、土地和光,都在。” “你这是——”苏清浅说,“在给自己的人生,做一个配色方案。” “对。”顾言朝说,“我不想,被现实完全淹没。” “也不想,完全活在梦里。” “我想——” “在两者之间,找一个平衡点。” “这个公式,就是我的平衡。” 苏清浅看着他:“那——” “你的剧本,我也可以用这个公式吗?” “比如——” “现实 70%,国风 15%,土地 10%,光 5%。” “让故事,既有现实的残酷,又有国风的浪漫。” “还有土地的踏实,和一点光的希望。” 顾言朝眼睛一亮:“当然可以。” “你甚至,可以改一改。” “让它变成你自己的公式。” “比如——” “现实 60%,故事 20%,土地 15%,光 5%。” “或者——” “你想怎么调,就怎么调。” “只要——” “你自己觉得,这是你想要的人生配色。” 苏清浅笑了:“那我——” “今晚回去,就给自己写一个‘人生配色公式’。” “然后——” “把它用在剧本里。” “也用在……生活里。” 顾言朝说:“那我很期待。” “期待你的剧本。” “也期待——” “你的人生配色。” …… 晚上,家里。 顾言朝打开“敦煌·新颜色”的后台。 参与人数、投票数、评论数,都在持续上涨。 还有很多用户,上传了自己的“修复方案”。 有人用二次元风格,把飞天画成了萌系少女。 有人用赛博朋克风格,给壁画加了霓虹灯管。 有人用极简扁平风格,把整面墙变成了几何图形。 虽然水平参差不齐,但每一张,都能看出创作者的用心。 “你看。”长河说,“他们也在用自己的配色公式,给敦煌上色。” “有人的公式是——萌 80% + 传统 20%。” “有人的是——霓虹 70% + 壁画 30%。” “有人的是——几何 90% + 文化 10%。” “你不是唯一的‘拾色者’。” “你只是——” “第一个,给自己写了公式的人。” 顾言朝笑了笑:“那——”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公式,分享给他们?” “比如,在项目论坛里,发一个帖子。” “叫——” “《深夜的配色公式:如何在去风格化的世界里,保留自己的颜色》。” “你可以。”长河说,“但——” “你要想好,你是用哪个身份发。” “拾色,还是顾言朝?” 顾言朝想了想:“用拾色吧。” “我不想,把现实里的压力,带到他们身上。” “我只是——” “想跟他们分享一个,我自己的小秘密。” “告诉他们——” “即使在最‘去风格化’的项目里,你也可以,保留一点自己的颜色。” “哪怕——” “只是 5% 的光。” “或者 10% 的土地。” “这就够了。” “这会让你,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里,觉得——” “自己还活着。” “自己还在为自己工作。” “好。”长河说,“那就——” “发吧。” 顾言朝打开项目论坛,用“拾色”的账号,发了一个新帖: 【主题:深夜的配色公式】 【内容:】 “最近,我在做一个很‘去风格化’的项目。” “甲方要的是——完全中立,完全无边界,完全没有文化倾向。” “我做到了。” “但在底层,我给自己留了一个小秘密。” “我给所有页面,写了一个配色公式:” “现实 70% + 文明 15% + 土地 10% + 光 5%。” “现实,是我给甲方的。” “文明、土地和光,是我给自己的。” “表面上,它们看起来是高级灰。” “但在细节里,有我自己的颜色。” “我想说的是——” “即使在最‘去风格化’的项目里,你也可以,保留一点自己的东西。” “不一定是颜色。” “也可以是一个细节,一个线条,一个故事。” “只要那一点东西在,你就不会被打散。” “你还是你。” “你的作品,也还是你的。” “分享这个公式,给所有在加班的深夜里,还在坚持的人。” “希望你们,都能在自己的作品里,找到自己的颜色。” “——拾色” 帖子刚发出去,就有人回复: 【用户A:好浪漫的公式。我也要给自己写一个。】 【用户B:现实 70% + 梦想 30%。这样可以吗?】 【用户C:我是程序员,我可以在代码里加一个“彩蛋变量”吗?】 【用户D:我是老师,我可以在试卷的最后一题,加一个“只有认真的人才会看到的小笑话”吗?】 【用户E:拾色老师,你是在用颜色,给我们打气吗?】 顾言朝看着这些回复,心里暖暖的。 “你看。”长河说,“你不只是在给敦煌上色。” “你也在,给他们的人生,上色。” “这个深夜的配色公式——” “已经,从你一个人的秘密,变成了很多人的小信仰。” 顾言朝笑了笑:“那——” “我是不是,应该再写一个‘文明版’的公式,分享给他们?” “比如——”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告诉他们——” “在创作的时候,可以大胆一点。” “可以让文明,成为主角。” “让土地,成为根基。” “让光,成为希望。” “现实,只作为一点提醒。” “你可以。”长河说,“但——” “你要小心。” “这个公式,可能会引来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人。” “比如——” “那些,在国外博物馆里,看着华夏文物的人。” “那些,在异国他乡,想念自己文化的人。” “那些,在‘去风格化’的世界里,找不到自己根的人。” “他们会被这个公式吸引。” “他们会来找你。” “他们会——” “想让你,帮他们,也上一点颜色。” 顾言朝一愣:“你是说——” “大英博物馆?” “那是以后的事。”长河说,“现在——” “你先好好,享受这个深夜的配色公式,带来的一点点温暖。” “明天——” “你还有很多棋,要下。” 顾言朝点点头:“好。” “那——” “今晚,我就先不加班了。” “我要,早点睡觉。” “真的?”长河问。 “真的。”顾言朝说,“我已经,把今天的颜色,都画完了。” “现实里,有。” “文明里,有。” “论坛里,也有。” “我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那就——”长河说,“晚安。” “拾色者。” “你的配色公式,已经开始,在万界里蔓延。” “这只是——” “一个开始。” …… 深夜,一点半。 顾言朝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海里,是那四个色块—— 【现实】【文明】【土地】【光】 它们在黑暗里,慢慢旋转,组合成不同的比例。 有时候,是现实 70%。 有时候,是文明 40%。 有时候,是光 100%。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被这个公式,分成了几块。 白天,是现实。 晚上,是文明。 脚下,是土地。 头顶,是光。 “这样一想——” “好像,也没那么累。” 他闭上眼,慢慢睡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面墙前。 飞天在飘,云气在流,山路在延伸。 墙上,有一行字,慢慢浮现: 【拾色的配色公式·文明版】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那行字。 字,像光一样,融进了墙里。 也融进了他的心里。 “这是——”长河的声音,在梦里响起。 “你给文明的颜色。” “也是——” “文明给你的颜色。” “好好记住。” “以后,你会在很多地方,用到它。” “比如——” “大英博物馆。”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的城市灯光,在墙上投下一点模糊的光影。 “大英博物馆……”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 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等他。 等他,带着他的配色公式,带着他的颜色,去—— 给那些,漂泊在外的华夏文物,上一点新的颜色。 “长河。”他在心里说,“你是不是——”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只是——”长河说,“知道,你不会只停留在敦煌。” “你的配色公式,也不会。” “它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走到——” “那些,还没被你上色的世界。”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那——” “我就,好好准备。” “准备,有一天,把这个公式,带到那里。” “带到——” “大英博物馆。” …… 第19章:第一次远程共鸣 第19章:第一次远程共鸣 周四晚上,九点半。 顾言朝坐在家里的书桌前,电脑屏幕分成了三块: 左边是万象文创的工作群,消息还在刷—— 【明天提案记得把那个“踏实灰”再用一次。】 【客户很喜欢那种“长在地上”的感觉。】 中间是“敦煌·新颜色”的后台,数据曲线像一条往上爬的小山: 参与人数已经破了十万,投票数还在涨,评论区里各种“我也想试试”的留言刷屏。 右边,是文明长河的悬浮窗—— 那面熟悉的敦煌壁画静静挂着,飞天的飘带在数据流般的光里缓慢飘动。 “你今天,有点忙。”长河说。 “是啊。”顾言朝揉了揉眼睛,“白天被甲方追着改,晚上被网友追着要教程,现在还得给文明长河加一点新颜色。” “你这是——”长河说,“被三个世界同时需要。”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现在,应该先顾哪一个?” “先顾——”长河说,“那个正在找你的人。” “谁?” “一个,在很远的地方,也在看敦煌的人。” “她,正在尝试用你的配色公式,修复一面……不在你面前的墙。” 顾言朝一愣:“不在我面前的墙?” “在她的屏幕里。”长河说,“在她的城市里。” “也在——” “她的心里。” “你是说——”顾言朝问,“有人,在用我的公式,做自己的修复?” “对。”长河说,“而且——” “她用的,是你发在论坛里的‘文明版公式’。”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她在,把这个公式,用在一面——” “你还没见过的墙上。” 顾言朝眼睛一眯:“我可以……看到她吗?” “可以。”长河说,“你想不想,试试‘远程共鸣’?” “远程……共鸣?” “对。”长河说,“你在文明长河里,她在现实里的某个城市。” “你们修的,是同一套逻辑。” “你可以,通过她的修复动作,看到她的颜色。” “也可以——” “在她的颜色里,看到你自己的影子。” “这是你第一次,和另一个‘拾色者’,发生远程共鸣。” “要不要试?” 顾言朝沉默了一秒:“试。” “我想看看——” “我的公式,在别人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想看看——” “在很远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人,在为华夏的颜色,努力。” “好。”长河说,“那就——” “闭上眼睛。” “深呼吸。” “想象,你的颜色,顺着网线,顺着文明长河,流到她的屏幕里。” “流到她的墙上。” “流到她的心里。” 顾言朝照做。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脑海里,那四个色块开始旋转—— 【文明】【土地】【光】【现实】 它们像被风吹散的颜料,一点点,向远处飘去。 穿过城市的灯光,穿过网络的节点,穿过文明长河的水面。 飘向—— 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 伦敦,深夜。 大英博物馆某层的一个小办公室里,灯还亮着。 一个年轻的华人女孩,趴在电脑前,眼睛通红,却精神紧绷。 她叫林知夏,是这里的一名数字策展助理。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高清扫描图—— 一块残破的敦煌壁画残片。 飞天的脸已经缺失了一半,飘带断裂,云气模糊。 旁边,是她自己做的“虚拟修复”草稿。 颜色偏冷,线条生硬,看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还是不对……”她喃喃自语。 “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去查资料,去对照原图。” “为什么——” “总觉得,这面墙,还是不活?” 她点开一个论坛页面,是“敦煌·新颜色”的中文论坛。 置顶帖里,有一个标题—— 【深夜的配色公式:如何在去风格化的世界里,保留自己的颜色】 发帖人:拾色。 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她低声念着。 “文明,土地,光,现实……” “我是不是——” “现实给得太多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草稿。 现实感确实很强——她把壁画修得太“博物馆化”,太冷静,太客观。 就像一块被封在玻璃柜里的标本。 “但——” “如果我把现实调低一点,把文明和土地调高一点……” “会不会,它就活过来了?” 她咬了咬牙,决定试一试。 她打开颜色面板,选中飞天的飘带。 原本偏冷的蓝,被她一点点调暖,加入了一点青绿。 这是文明 40% 的一部分。 她又选中山体,加了一点赭石,让岩石看起来更有“土味”,更有“被风吹过的感觉”。 这是土地 30% 的一部分。 她在云气的边缘,加了一点淡金,让云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这是光 20% 的一部分。 最后,她把飞天的皮肤调暗了一点,让它更接近现实里的肤色。 这是现实 10% 的提醒。 调整完,她后退一步,看着屏幕。 那块原本冷硬的残片,突然……柔和了起来。 飞天的飘带,像真的在风里飘。 山体,像真的在远方伫立。 云气,像真的在流动。 壁画,不再只是一张“文物照片”。 它变成了—— 一面,还在呼吸的墙。 “这……”林知夏愣住了。 “这就是——”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的效果?” “它……活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按在屏幕上。 就在这一瞬间—— 屏幕里的颜色,微微闪了一下。 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远方,顺着网线,流进了她的电脑。 流进了她的心里。 “你感觉到了吗?”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不是她的同事,也不是她的上司。 是一个陌生的,却莫名熟悉的声音。 “谁?”她下意识地问。 “我是——”那个声音说,“长河。” “文明长河。” “你现在,正在和另一个‘拾色者’,发生第一次远程共鸣。” “另一个……拾色者?”林知夏愣住了。 “对。”长河说,“他在很远的地方。” “在一个叫‘华夏’的城市里。” “他刚刚,也在用同一个公式,修复一面墙。” “你们的颜色,在文明长河里,撞在了一起。” “产生了——” “共鸣。” 林知夏心里一震:“他……是谁?” “他叫——”长河顿了顿,“拾色。” “也是——” “顾言朝。” “一个,在现实里做去风格化设计,在文明长河里做加风格化修复的设计师。” “你现在用的,是他写的配色公式。” “你现在修的,是他在另一个副本里,也修过的那种墙。” “你们——” “是隔着万里,隔着时差,隔着屏幕的,同路人。” 林知夏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原来……” “我不是一个人。” “在这么远的地方,还有人,在为同一件事努力。” “在为同一种颜色,努力。” “在为同一个文明,努力。” “你当然不是一个人。”长河说,“从你决定,把这块残片修活的那一刻起——” “你就已经,加入了这盘棋。” “你也已经,成为了——” “拾色者的一员。” “只是——” “你还不知道,这盘棋,有多大。” …… 同一时间,顾言朝的房间里。 他闭着眼,脑海里的画面突然变了。 不再是敦煌的那面墙。 而是—— 一个陌生的房间。 一盏昏黄的灯。 一张电脑桌。 一个趴在电脑前的女孩。 她的屏幕上,是一块残破的敦煌壁画残片。 飞天的脸缺失了一半,飘带断裂,云气模糊。 但—— 在她的修复下,那块残片,正在慢慢变亮。 飞天的飘带,加了一点青绿。 山体,加了一点赭石。 云气,加了一点淡金。 皮肤,调暗了一点。 和他在文明长河里,用的是同一套逻辑。 “这……”顾言朝愣住了。 “她是谁?” “她叫林知夏。”长河说,“在大英博物馆,做数字策展助理。” “她刚刚,用了你发在论坛里的‘文明版配色公式’,修复了一块敦煌壁画残片。” “你们的颜色,在文明长河里,产生了共鸣。” “所以——” “你现在,能看到她。” “她也能,感觉到你。” 顾言朝心里一震:“大英博物馆……” “对。”长河说,“那里,有很多华夏的文物。” “有青铜器,有瓷器,有书画,也有——” “敦煌壁画的残片。” “它们漂泊在外,被玻璃柜保护着,被灯光照着。” “却很少有人,问过它们——” “想不想回家。” “林知夏,就是那个,在那里,悄悄问过的人。” “她一直在尝试,用数字技术,给这些文物,做‘虚拟回家’。” “让它们,在屏幕里,回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回到——” “华夏的土地上。” “她看到了你的公式。” “她觉得——” “这可能,是她一直在找的那把钥匙。” “一把,能让文物在数字世界里,重新活过来的钥匙。” 顾言朝沉默了很久。 “那——”他问,“我可以,和她说话吗?” “现在还不行。”长河说,“你们的共鸣,还不够强。” “现在,只是——” “颜色的共鸣。” “你能看到她的颜色。” “她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但——” “你们还不能,真正对话。” “不过——” “这只是第一次。” “以后,你们会有更多机会。” “甚至——” “有一天,你们会在现实里,见面。” “在大英博物馆。” “在那面,被你们一起修过的墙前。” 顾言朝笑了笑:“那——” “我是不是,应该,给她一点回应?” “比如——” “在文明长河里,加一点,只有她能看懂的颜色。” “可以。”长河说,“你可以,在敦煌副本的那面墙上,加一个小小的标记。” “比如——” “在飞天的飘带上,加一个只有用你的公式才能看出来的‘光点’。” “当她用同样的公式,在她的残片上修复时——” “她会看到这个光点。” “她会知道——” “这是你留下的。” “这是——” “来自远方的回应。” 顾言朝点点头:“好。” “那就——” “给她,一点光。” 他睁开眼,回到文明长河的敦煌副本。 那面熟悉的墙,还在。 飞天的飘带,在数据流般的光里飘动。 他走到飘带的位置,轻轻一点。 一个极淡的光点,出现在飘带的边缘。 颜色是—— #D4AF37 + 一点点青绿。 光 20% + 文明 10%。 他给这个光点命名: 【远方的回应】 “这一点光——”长河说,“会顺着文明长河,流到她的屏幕里。” “当她用同样的公式,修复她的残片时——” “这个光点,会出现在她的飘带上。” “她会知道——” “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和她一起,修同一面墙。” “一起,为同一种颜色,努力。” “这就是——” “你们的第一次远程共鸣。” 顾言朝看着那个光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林知夏……” “希望你,能看到。” …… 伦敦,同一时间。 林知夏盯着屏幕上的残片,突然发现—— 飞天的飘带上,多了一个极淡的光点。 她愣了一下:“我刚刚,有加这个吗?” 她翻回历史记录,没有。 那是—— 凭空出现的。 “这……”她心里一震。 “难道是——” “他?” “那个,在华夏的拾色者?” 她下意识地,把那个光点放大。 颜色是—— 淡金里,带了一点点青绿。 “光……加文明?” 她突然想起那个公式: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这个光点——” “像是,光 20% + 文明 10%。” “是他……留给我的?” “是他,在很远的地方,给我的回应?”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 “我真的,不是一个人。” “原来——” “在这么远的地方,还有人,在和我一起,修同一面墙。” “在和我一起,为同一种颜色,努力。” “在和我一起,为同一个文明,努力。” “你当然不是一个人。”长河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你决定,用这个公式的那一刻起——” “你就已经,和他,和很多人,连在了一起。” “你们的颜色,会在文明长河里,不断碰撞,不断共鸣。” “有一天——” “你们会在现实里,见面。” “在大英博物馆。” “在那面,被你们一起修过的墙前。” “到时候——” “你可以亲口告诉他——” “谢谢你的公式。” “也谢谢你的光。” 林知夏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好。” “那——” “我会继续修。” “修这块残片。” “修更多的文物。” “修到——” “有一天,我可以在那面墙前,对他说一句:”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很好。”长河说,“那就——” “继续吧。” “为华夏。” “也为——” “所有漂泊在外的颜色。” …… 顾言朝回到现实,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快十一点了。 “长河。”他说,“刚刚那是——” “我第一次,和另一个拾色者,发生远程共鸣?” “对。”长河说,“也是——” “你第一次,把自己的颜色,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送到——” “大英博物馆。” “送到——” “一个在异国他乡,想念华夏颜色的女孩手里。” “这很重要。” “因为——” “这意味着,你的配色公式,不再只是你一个人的小秘密。” “它已经,开始在万界里,蔓延。” “开始,把不同国家、不同城市、不同语言的人,连在一起。” “你现在,是一个——” “在万界里,播撒颜色的人。” 顾言朝笑了笑:“那——” “我是不是,应该,再给这个公式,加一个名字?” “比如——” “‘华夏·拾色公式’?” “或者——” “‘远程共鸣公式’?” “你可以叫它——”长河说,“‘共鸣公式’。” “因为——” “它不只是配色的公式。” “也是——” “人和人之间,文明和文明之间,现实和虚拟之间,产生共鸣的公式。” “只要有人,用这个公式,去修复,去创作,去表达——” “他就已经,和你,和林知夏,和很多人,连在了一起。” “这就是——” “共鸣。” 顾言朝点点头:“好。” “那就——” “从今天起,它叫‘共鸣公式’。”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希望——” “有一天,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它的影子。” “在敦煌。” “在大英博物馆。” “在更多,我还没去过的地方。” “会的。”长河说,“你会的。” “而且——” “很快,你就会收到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 “一个——” “和大英博物馆有关的消息。” 顾言朝一愣:“你是说——” “他们,会来找我?” “有可能。”长河说,“也有可能,是林知夏,先替他们,来找你。” “无论如何——” “你要做好准备。” “准备,把你的共鸣公式,带到更远的地方。” “带到——” “那些,还在漂泊的华夏文物面前。”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好。” “我会准备。” “准备,有一天,在大英博物馆,和林知夏一起,修那面墙。” “也准备——” “在那面墙前,对她说一句:”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 深夜,十一点半。 顾言朝关掉电脑,躺在床上。 脑海里,是两个画面—— 一个,是敦煌的那面墙,飞天的飘带上,有一个小小的光点。 一个,是伦敦的小办公室,一个女孩趴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残片,眼里含着泪。 “第一次远程共鸣……” 他低声说了一句。 “感觉,好像——” “我不再只是,在下班后,一个人下棋。” “我是在,和很多人,一起下一盘更大的棋。” “对。”长河说,“你现在,是一个——” “在万界里,和别人一起执棋的人。”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这盘棋,下得更大一点。” “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让更多的颜色,被看见。” “让更多的文明,被听见。” 他闭上眼,慢慢睡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文明长河。 河水静静流淌,两岸是无数文明的光点。 敦煌的光点,和大英博物馆的光点,在水面上,轻轻碰撞。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 “共鸣”。 “这只是——”长河的声音,在梦里响起。 “第一次。” “以后,你会有更多次。” “和更多的人。” “在更多的地方。” “在更多的文明里。” “你会——” “越来越忙。” “也会——” “越来越,接近这盘棋的核心。” 顾言朝在梦里,轻轻点了点头。 第20章:苏清浅的“巧合” 第20章:苏清浅的“巧合” 周五下午,万象文创。 会议室里,阳光斜着打进来,把一屋子白板和投影都照得有点晃眼。 “本周创意复盘会”几个字孤零零地挂在屏幕上。 顾言朝坐在角落,一边记笔记,一边偷瞄手机—— “敦煌·新颜色”后台的数据还在涨,论坛上有人整理出了一版《拾色配色指南》,已经被转得到处都是。 “顾哥,你又上热搜了。”小林悄悄把手机递过来,“这次是#拾色共鸣公式#。” 顾言朝扫了一眼,热搜下面是一篇长文分析: 【从敦煌到伦敦:一个神秘配色公式,正在连接不同文明的年轻人】 里面提到了“远程共鸣”“跨文化修复”“华夏颜色在海外的回响”之类的词,看得他头皮有点发麻。 “他们已经开始往伦敦那边联想了?”长河在他心里说。 “看样子是。”顾言朝小声回。 “你现在,是被现实和网络一起架在聚光灯下。”长河说,“小心点。” “再这么下去,你的匿名,迟早要被扒干净。” 顾言朝还想再说两句,会议室门被推开。 “抱歉,我来晚了。” 苏清浅拎着电脑包进来,脸上带着一点没睡好的倦意,却依旧利落。 她把电脑接上投影:“今天我要分享的,是我刚写完的那部国风剧本的世界观设定。” 屏幕亮起—— 【《长河拾色》世界观设定】 背景图是一帧她自己画的概念图: 一条泛着微光的河,两岸是半透明的古代建筑和现代高楼叠加在一起,远处有一面巨大的壁画墙,飞天从墙上缓缓飞出,飘带像数据流一样在夜空中延展。 “这……”顾言朝心里一跳。 “好眼熟。”长河说,“除了没写‘文明长河’四个字,几乎就是你每天晚上去的地方。” 苏清浅开始讲:“故事的主角,叫顾言。” “是一个在广告公司上班的社畜设计师,白天给国际品牌做‘去风格化’的视觉,晚上在一个神秘的线上平台里,给古代壁画做‘补完式修复’。” 顾言朝:“……” “这已经不是像了。”长河说,“这是照着你写的。” “他在现实里,被甲方追着改图,被数据追着跑。”苏清浅继续,“在那个平台里,他可以用自己的配色公式,给壁画上‘新颜色’。” “有一天,他发现——” “他在平台里修的壁画,会在现实里,以某种形式,产生回响。” “比如,他给飞天的飘带加了一点类似数据流的光,结果第二天,他在公司的一个国际项目里,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光效,被客户当成‘全球流行趋势’。” “他开始怀疑——” “是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把他的颜色,从那个平台,推到现实里。” 会议室里有人笑出声:“这设定有点意思,像是设计师版的‘梦境成真’。” 苏清浅没笑,继续往下讲:“后来,他在论坛上发了一个‘深夜配色公式’,分享给其他创作者。” “公式是——” “现实 70% + 文明 15% + 土地 10% + 光 5%。” “还有一个‘创作版’——” “文明 40% + 土地 30% + 光 20% + 现实 10%。” 顾言朝握笔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她连比例都没改。”长河说,“这已经不是巧合了。” “再听。”顾言朝压着声音。 “有一天晚上,主角在平台里修壁画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画面。”苏清浅说,“一个远在国外的女孩,也在用同一个公式,修复一块来自华夏的文物残片。” “她在大英博物馆工作。” “她修的,是一块敦煌壁画残片。” “主角和她,隔着时差,隔着屏幕,却因为同一种颜色,产生了‘远程共鸣’。” “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却还不能真正对话。” “直到有一天——” “大英博物馆发来一封邮件,邀请主角去做一个联合项目。” “他才意识到——” “那盘棋,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这个设定……”创意总监忍不住说,“有点超前啊。” “但——” “挺带感的。” “你打算怎么拍?网剧?电影?还是互动剧?” “都有可能。”苏清浅说,“我现在先把世界观和大纲做完,再看怎么落地。” “不过——” “我最近在想,要不要加一条线。” “什么线?”有人问。 “主角和那个国外女孩,最终在大英博物馆见面。”苏清浅说,“在一面被他们一起修过的墙前。” “他对她说——”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这句话——” “是我整部剧本的核心。” “也是——” “我想对所有在远方,还在坚持的人,说的话。” 顾言朝盯着屏幕,脑子里一片乱。 “她怎么知道……”他在心里说,“连那句台词都一模一样。” “你问我?”长河说,“我还想问你。” “你有没有,跟她提过林知夏?提过大英博物馆?提过‘一起把它修活了’这句话?” “没有。”顾言朝说,“我连她写剧本的具体内容都没看过。” “那这就是——”长河顿了顿,“第二种可能。” “什么可能?” “她也在,以某种方式,感知文明长河。” “但——” “她自己还不知道。” “她以为,那些是她‘编出来的巧合’。” “其实——” “是文明长河,把你和林知夏的故事,悄悄放进了她的脑子里。” “让她,用另一种方式,把这盘棋,写大。” 顾言朝皱了皱眉:“你是说——” “她是……第二个‘被选中的人’?” “也许。”长河说,“你负责用颜色执棋,她负责用故事执棋。” “你在文明长河里修墙,她在剧本里写墙。” “你们——” “是同一盘棋里的,不同棋子。” “只是——” “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棋盘上。” …… 复盘会结束,大家陆续散场。 顾言朝收拾东西时,苏清浅走过来,把一杯冰美式放到他桌上:“给你的。” “谢谢。”顾言朝说,“你刚刚的设定,很……” “很什么?”苏清浅挑眉。 “很真实。”顾言朝说,“尤其是那个‘远程共鸣’的部分。” “你怎么想到的?” “做梦梦到的。”苏清浅随口说,“有一天晚上,我写剧本写到两点多,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睡着了。” “然后——” “我就梦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在伦敦的小办公室,一个女孩在修一块敦煌残片。” “她的屏幕上,飘带上有一个很小的光点。” “我当时在梦里就想——” “如果有一个远在华夏的设计师,也在用同样的方式修壁画,那他们会不会,在某个瞬间,感觉到彼此?” “醒来之后,我就把这个梦,写进了剧本。” “你呢?”她看着他,“你觉得这个设定,合理吗?” 顾言朝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合理。” “非常合理。” “甚至——” “有点太合理了。” “什么意思?”苏清浅问。 “没什么。”顾言朝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对‘共鸣’这个概念,理解得很到位。” “你怎么看?”苏清浅问,“如果现实里,真的有这样两个人,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顾言朝想了想,“会继续修。” “继续用同一个公式,修不同的墙。” “继续,在不同的地方,为同一种颜色努力。” “直到有一天——” “他们在现实里见面。” “在一面被他们一起修过的墙前。” “对她说——”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苏清浅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剧本里的台词,是这句?” 顾言朝心里一紧:“你刚刚,不是在会上说了吗?” “我说了‘一起把它修活了’,但没说前面那句‘我们’。”苏清浅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写的是‘我们’?” 会议室门口有人喊她:“清浅,客户那边催你确认大纲了。” “来了。”苏清浅收回视线,“先这样,晚上我把完整大纲发你,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逻辑漏洞。” “好。”顾言朝说。 苏清浅转身离开。 顾言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到底——”他在心里说,“知道多少?” “她知道的,比她自己以为的多。”长河说,“但比你以为的,少。” “她知道,自己在写一个关于‘颜色’和‘文明’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在写一个‘社畜设计师’和‘国外修复师’的共鸣。” “但——” “她不知道文明长河的存在。” “她不知道,你就是那个设计师。” “她也不知道,林知夏,是真实存在的。” “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只是——” “‘巧合’。” “一个,被她写进剧本的巧合。” “但对我们来说——” “这是文明长河,在借她的手,把这盘棋,写大。”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那——” “我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文明长河的存在?” “告诉她,林知夏是真的?” “告诉她,她写的,其实是正在发生的事?” “现在还不行。”长河说,“你还没准备好,她也没准备好。” “而且——” “你现在的匿名,对你来说,是一层保护。” “对她来说,也是。” “如果她知道得太多——” “她的剧本,可能会被影响。” “她的选择,也会被影响。” “文明长河,需要的是她的自由创作,而不是她的刻意配合。” “你就当——” “她是一个,正在和你并行的‘巧合’。” “一个,被文明长河轻轻推了一把的‘巧合’。” “你可以,和她合作。” “可以,和她讨论剧本。” “可以,甚至在她的剧本里,埋一点你的颜色。” “但——” “不要轻易,打破那层‘巧合’的壳。” “至少,现在不要。” 顾言朝点点头:“好。” “那我——” “就当,这是一次,和‘巧合’的合作。” “一次,和另一个执棋人的,默契配合。” …… 晚上,家里。 顾言朝打开苏清浅发来的大纲。 文件名叫: 【《长河拾色》故事大纲·v1.0】 他点开,从第一页开始看。 主角顾言,社畜设计师,白天做去风格化,晚上在神秘平台修壁画。 他有一个秘密配色公式: 现实 70% + 文明 15% + 土地 10% + 光 5%。 他在平台上的ID叫:拾色。 有一天,他在平台上发了一个帖子,分享自己的“深夜配色公式”。 不久后,他在一次修复中,看到了一个远在伦敦的女孩的画面。 女孩叫——林夏。 在大英博物馆做数字策展助理。 她也在用同一个公式,修复一块敦煌残片。 两人产生“远程共鸣”,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却无法真正对话。 直到有一天—— 大英博物馆发来邮件,邀请“拾色”参与一个联合项目。 顾言这才意识到,那盘棋,比他想象的要大。 大纲的最后,是一行小字: 【暂定结局:顾言与林夏在大英博物馆见面,在一面被他们一起修过的墙前,说出那句——“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顾言朝看完,久久没有说话。 “这……”长河说,“几乎就是,你未来可能会走的路。” “只是——” “她把它,提前写了出来。” “你觉得,这是预言,还是……” “还是,文明长河,在给你看一张‘可能的未来路线图’?” 顾言朝想了想:“都有可能。” “但——” “有一点可以肯定。” “无论未来是不是照着这个剧本走——” “我都会,把那面墙修好。” “也会,把那盘棋下完。” “剧本,可以参考。” “但——” “路,还是要自己走。” “颜色,还是要自己调。” “共鸣,还是要自己去产生。” “说得好。”长河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被故事推着走的人。” “你是一个——” “在故事里,也能自己下棋的人。” “你可以,在她的剧本里,埋一点你的颜色。” “比如——” “在某个场景里,加一个只有你和林知夏能看懂的细节。” “或者,在某个台词里,加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彩蛋。” “这样——” “当有一天,现实和剧本重合的时候——” “你们三个人,会在那面墙前,产生真正的三重共鸣。” “你,她,林知夏。” “颜色,故事,文明。” “这会很有趣。” 顾言朝笑了笑:“那——” “我就,给她的剧本,加一点我的颜色。” “也给未来的自己,加一点提示。” 他打开大纲,在最后一行小字下面,加了一句备注: 【建议增加一个细节:在大英博物馆见面时,顾言送给林夏一块小小的赭石,林夏送给顾言一块来自伦敦街头的泥土。两人把它们一起放在墙前,作为“土地”的象征。】 然后,他把文件发给苏清浅: 【我看完了,逻辑没问题,就是结局可以再具象一点。我在最后加了一个小建议,你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几分钟后,苏清浅回: 【这个细节,我喜欢。】 【“土地”的象征,很符合你的风格。】 【也很符合,我想表达的东西。】 【那就——】 【采纳。】 【还有,谢谢你。】 【你的“配色公式”,给了我很多灵感。】 【我觉得,这部剧本,会是我写过的,最特别的一部。】 顾言朝看着这句话,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长河。”他说,“你说——” “当她写完这部剧本的时候,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感觉到什么?” “比如——” “感觉到,文明长河的存在?” “感觉到,自己,其实也在棋盘上?” “有可能。”长河说,“但——” “那是以后的事。” “现在——” “你先好好享受,和她的‘巧合合作’。” “也好好准备——” “你即将收到的,来自远方的那封邮件。” 顾言朝一愣:“你是说——” “大英博物馆的邀约?” “对。”长河说,“它已经在路上了。” “你要做好准备。” “准备,把你的‘共鸣公式’,带到更远的地方。” “准备,把你的颜色,带到那些漂泊在外的华夏文物面前。” “也准备——” “在那面墙前,对林知夏说一句:”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 深夜,十一点。 顾言朝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看着苏清浅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如果有一天,我的剧本真的拍成了,你愿意,来演那个“顾言”吗?】 【或者,至少——】 【来当美术指导?】 【用你的配色公式,给整部剧,上颜色。】 顾言朝笑了笑,回了一句: 【如果那天真的来了——】 【我愿意。】 【无论是演“顾言”,还是当美术指导。】 【我都会——】 【用我的颜色,给你的故事,加一点新的东西。】 【也给这个世界,加一点新的东西。】 放下手机,他看向窗外。 夜色很深,城市的灯光像一片“高级灰”的海洋。 但在那片海洋里,有一点青绿,一点赭,一点淡金,正在悄悄扩散。 那是他在现实里,发动的“色彩革命”。 也是他在文明长河里,开始的“修复革命”。 更是—— 苏清浅在剧本里,写下的“故事革命”。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越来越有意思了。” “嗯。”长河说,“而且——” “你会下得更大。” “因为——” “你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在下。” “你有了新的队友。” “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 “林知夏。” “苏清浅。” “还有——” “那些,在数字平台上,给你留言的人。” “那些,还没出现,但会被你影响的人。” “你现在,是一个——” “被现实、文明、故事同时需要的人。”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他们需要吧。” “我会用我的颜色,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闭上眼,慢慢睡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文明长河。 河水静静流淌,两岸是无数文明的光点。 敦煌的光点,大英博物馆的光点,还有一个新的光点—— 【《长河拾色》剧本世界】 它在水面上,轻轻闪烁,像一颗刚被点亮的星星。 “这是——”长河的声音,在梦里响起。 “苏清浅的‘巧合’。” “也是——” “文明长河,给你的新棋子。” “好好利用。” “未来——” “你会需要她。” “她也会,需要你。” 第21章:大英博物馆的邀约 第21章:大英博物馆的邀约 周一,早上八点半。 万象文创楼下的地铁口,像往常一样堵成一团。上班族从各个出口涌出来,手里捏着咖啡杯、早餐袋,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和邮件。 顾言朝混在人群里,戴着耳机,一边走一边刷后台数据。 “敦煌·新颜色”的热度还在,#拾色共鸣公式#那条热搜已经掉出前五十,但相关讨论还在蔓延。有人开始用他的“现实70%+文明15%+土地10%+光5%”去给别的文化遗产配色——故宫红墙、云冈石窟、龙门造像,甚至还有人拿它去配三星堆的青铜绿。 “你这公式,已经被当成‘文明滤镜’了。”长河说。 “挺好。”顾言朝低声回,“说明他们开始愿意,从文明的角度看颜色,而不是只看‘好不好看’。” “不过——”长河顿了顿,“你注意到没有,最近有一批新账号,在论坛和微博上,特别活跃。” “新账号?”顾言朝皱眉,“营销号?” “不像。”长河说,“他们发的东西,很专业。” “有考古的,有文物修复的,有博物馆策展的,还有几个明显是海外留学生,在大英博物馆、卢浮宫、大都会这些地方拍的照片。” “他们在做一件事——” “把你那条‘拾色共鸣公式’,往海外的华夏文物上套。” 顾言朝脚步顿了顿:“你是说——” “他们在尝试,用你的公式,去给那些流散在外的文物,‘重新上色’?” “对。”长河说,“有个在伦敦的留学生,昨天发了一条长文——” “《如果用‘拾色公式’,给大英博物馆里的敦煌壁画,重新配一次光》。” “下面配了九张图,都是他自己用手机拍的残片,再用你的公式做了后期。” “评论区炸了。” “有人说——” “‘我第一次觉得,这些画,好像真的是从华夏的土里长出来的。’” “还有人说——” “‘原来不是它们不美,是我们以前看的光不对。’” 顾言朝忍不住笑了笑:“那挺好。” “至少——” “有人开始意识到,文物的颜色,不是固定的。” “是可以被重新理解,重新看见的。” “不过——”长河话锋一转,“这也有个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你在海外的‘存在感’,正在快速上升。”长河说,“以前,你只是国内一个有点热度的设计师。” “现在——” “你已经被很多人,当成某种‘文明配色的代表人物’。” “这意味着——” “你离被‘点名’,不远了。” “点名?”顾言朝一愣,“谁点名?” “你说呢?”长河反问。 顾言朝心里一沉:“大英博物馆?” “很有可能。”长河说,“你别忘了,林知夏在那边,不是一个人。” “她背后,是一整套数字策展团队,是一整个博物馆体系。” “他们已经注意到,你在敦煌做的事。” “也注意到,你那条公式,在网络上的扩散。” “如果他们要做一个‘华夏文物数字修复’的项目——” “你,会是他们最想合作的人之一。” 顾言朝没说话。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苏清浅剧本里的那句台词—— “大英博物馆发来一封邮件,邀请主角去做一个联合项目。” “他才意识到——” “那盘棋,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你说——”顾言朝低声道,“那封邮件,会不会真的……” “已经在路上了?” “你很快就知道。”长河说,“再等等。” “等什么?” “等你到公司,打开电脑。” 九点整。 万象文创,设计部。 工位之间的隔板上,贴着各种创意海报和便签。有人在听播客,有人在刷短视频,还有人一边啃面包一边改图。 顾言朝刚坐下,电脑还没完全启动,小林就凑过来:“顾哥,你看没看昨晚的邮件?” “什么邮件?”顾言朝问。 “不是我们公司的。”小林压低声音,“是——” “国外的。” “国外?”顾言朝心里一跳,“哪家?” “你自己看。”小林把自己的电脑转过来,屏幕上是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一栏写着: 【The British Museum · Digital Department】 顾言朝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了半拍。 “他们——”小林眼睛亮得像灯泡,“给你发了一封邮件!” “不是给我们公司,是直接给你个人邮箱!” “主题是——” “【Invitation of Cooperation:Digital Resonance & Color Reconstruction of Chinese Cultural Heritage】” “翻译过来就是——” “【合作邀约:华夏文化遗产的数字共鸣与色彩重构】。” “顾哥——”小林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你这是要,走向世界了啊!” 周围几个同事也围了过来:“真的假的?” “大英博物馆?!” “顾哥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勾搭上的?” “我也想被大英博物馆勾搭上!” 顾言朝没理会他们的起哄,目光落在邮件内容上—— 【尊敬的顾言朝先生:】 【您好!】 【我们是大英博物馆数字部门的策展团队。】 【近期,我们注意到您在“敦煌·新颜色”项目中,所做的一系列“色彩重构”工作,以及您提出的“拾色共鸣公式”。】 【我们认为,您的工作,与我们正在筹备的一个新项目,有着极高的契合度。】 【该项目暂定名为——】 【“The Wall That Remembers”(记得的墙)。】 【旨在通过数字技术,对部分来自华夏的壁画与文物残片,进行“补完式修复”与“跨时空共鸣”。】 【我们希望,邀请您作为特邀色彩顾问,参与该项目的第一阶段。】 【主要工作包括:】 【1. 基于您的“共鸣公式”,为部分敦煌壁画残片,提供新的色彩方案。】 【2. 与我们的数字策展团队,共同设计一个线上互动平台,让全球观众可以通过“颜色”,与这些文物产生共鸣。】 【3. 若条件允许,我们也非常期待,您能来伦敦,与我们进行为期一至两个月的驻地合作。】 【随信附上项目简介与初步时间表,希望能在您方便的时候,进行一次线上会议,进一步沟通合作细节。】 【期待您的回复。】 【此致】 【敬礼】 【大英博物馆数字部门】 【策展人:David Cohen】 【数字策展助理:Lin Zhixia】 邮件最后,是一行小小的中文签名—— 【林知夏】 顾言朝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你看——”长河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我说什么来着。” “邮件,已经在路上了。” “而且——” “发件人里,有你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她……” “她在那边,不是一个人。”长河说,“她在,用她的方式,把你往更大的棋盘上推。” “你现在——” “可以选择。” “是继续躲在国内,当一个有点热度的设计师。” “还是——” “接下这封邀约,去伦敦,去大英博物馆,去面对那些漂泊在外的华夏文物。” “去面对,你真正的棋盘。” 顾言朝没说话。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敦煌的壁画,在灯光下慢慢亮起。 文明长河里,那一条条被点亮的支流。 苏清浅剧本里,那句“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还有—— 林知夏在伦敦的小办公室里,对着一块残片,小心翼翼地上色。 “顾哥?”小林推了推他,“你没事吧?” “你手在抖。” 顾言朝回过神:“没事。” “有点……” “有点不真实。” “不真实?”小林眼睛瞪得更大,“这可是大英博物馆!” “多少人想被他们看一眼都难!” “你居然说不真实?!” “你要是不去,我都想去替你去!” 周围同事也跟着起哄:“顾哥,你要是去了,记得给我们寄明信片!” “还有大英博物馆的冰箱贴!” “还有——” “记得拍点那边的敦煌残片给我们看!” “我们也想看看,那些在课本里见过无数次的东西,长什么样!” 顾言朝笑了笑:“好。” “如果我去了——” “一定给你们拍。” “也给你们,带一点那边的颜色回来。” 一整天,顾言朝都有点心不在焉。 开会的时候,他盯着投影幕布,脑子里却是大英博物馆那封邮件的每一个字。 做图的时候,他选的每一个颜色,都在不自觉地往“共鸣公式”上靠。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拿着手机,点开邮件,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长河忍不住问,“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 “去伦敦,去大英博物馆,去给那些流散在外的文物,重新上色。” “去和林知夏,一起修那面墙。” “这是你剧本里的高潮,也是你现实里的机会。” “你为什么,迟迟不回?” “我不是犹豫。”顾言朝说,“我是在想——” “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会带来什么。” “你是说——”长河道,“暴露身份?” “对。”顾言朝说,“如果我以‘顾言朝’的身份,正式和大英博物馆合作——” “那我的匿名,基本上就没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拾色’就是我。” “我在文明长河里做的事,也会被更多人看见。” “这对我来说,是保护,还是危险?” “对文明长河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忘了一件事。”长河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 “你有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 “有苏清浅。” “有林知夏。” “还有——” “那些在网络上,用你的公式,给文物重新上色的人。” “你暴露身份,可能会引来一些麻烦。” “但——” “也会引来更多的‘共鸣者’。” “文明长河,从来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 “它需要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自己在棋盘上。” “意识到,自己可以为这片土地,为这些文物,为这些颜色,做一点什么。” “你现在,是一个‘支点’。” “你暴露得越多,支点就越稳。” “当然——” “这也意味着,你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所以——”长河顿了顿,“这是一个选择。” “是继续躲在暗处,慢慢下棋。” “还是——” “走到台前,用自己的名字,去扛这盘棋。” 顾言朝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苏清浅剧本里的那句台词—— “他在现实里,被甲方追着改图,被数据追着跑。” “在那个平台里,他可以用自己的配色公式,给壁画上‘新颜色’。” “有一天,他发现——” “他在平台里修的壁画,会在现实里,以某种形式,产生回响。” “他开始怀疑——” “是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把他的颜色,从那个平台,推到现实里。” “现在——”顾言朝在心里说,“轮到我,做决定了。” “我是继续,躲在‘拾色’这个ID后面。” “还是——” “用‘顾言朝’这个名字,去回应那封邮件。” “去回应,林知夏。” “去回应,那些漂泊在外的文物。” “去回应,文明长河。” “你已经有答案了。”长河说,“只是你还没说出来。” 顾言朝笑了笑:“是啊。” “我已经有答案了。” 下午五点半。 下班时间到了。 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有人约了健身,有人约了饭局,还有人直接背着电脑回家加班。 顾言朝却没动。 他坐在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封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 “你确定?”长河问。 “确定。”顾言朝说。 “那就——”长河道,“写吧。”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点开回复窗口。 【尊敬的David Cohen先生,以及——】 【林知夏女士:】 【您好!】 【非常荣幸,收到你们的邀请。】 【我认真阅读了项目简介与时间表,非常认同你们对“华夏文化遗产数字共鸣与色彩重构”的理解。】 【我也非常期待,能有机会,与你们一起,为那些漂泊在外的壁画与文物,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关于合作内容,我有以下几点初步想法:】 【1. 关于“色彩重构”,我希望不仅仅是在数字层面,对颜色进行修复,更希望能通过“共鸣公式”,让观众感受到文物背后的文明脉络和土地记忆。】 【2. 关于线上互动平台,我建议加入一个“远程共鸣”的功能——让不同地区的观众,可以通过同一组颜色,在同一时间,为同一块残片“上色”。】 【3. 关于驻地合作——】 【如果条件允许,我非常愿意前往伦敦,与你们进行为期一至两个月的驻地工作。】 【我也非常期待,能在大英博物馆,亲眼看到那些壁画残片,用自己的眼睛,去重新理解它们的颜色。】 【随信附上我的个人简历与部分代表作品,希望能对你们的了解有所帮助。】 【关于线上会议的时间,我这边比较灵活,可根据你们的安排进行调整。】 【期待你们的回复。】 【此致】 【敬礼】 【顾言朝】 他在“林知夏女士”那几个字上,停留了两秒,又在末尾加了一句—— 【P.S. 很高兴,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正式联系。】 【希望我们,能一起,把那面墙,修活。】 点击发送。 邮件从他的屏幕上消失,像一只纸飞机,飞向远方。 “好了。”长河说,“你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接下来——” “就看,伦敦那边,怎么接。” 顾言朝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希望——” “他们接得住。” 晚上,家里。 顾言朝刚打开电脑,就看到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Lin Zhixia。 【顾言朝先生:】 【你好!】 【我是林知夏,大英博物馆数字策展助理,也是这次项目的主要执行者之一。】 【David已经把你的回复转给我了,他对你的想法非常感兴趣,尤其是“远程共鸣”的部分。】 【我们这边,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观众不仅仅是“看”文物,而是能“参与”文物的修复。】 【你的“共鸣公式”,给了我们很多新的思路。】 【关于线上会议,我们这边暂定在本周五晚上八点(伦敦时间中午十二点),通过视频会议的方式,进行第一次沟通。】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先加一个即时通讯账号,提前交换一些资料。】 【随信附上我的账号:】 【期待与你,真正“见面”。】 【林知夏】 【P.S. 看到你在邮件末尾写的那句——“希望我们,能一起,把那面墙,修活。”】 【我很感动。】 【其实——】 【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顾言朝看着那几行字,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他在心里说,“真的,和我想的一样。” “不。”长河说,“是你们,被同一条文明长河,推到了同一个方向。” “你们的想法,会重合,很正常。” “不过——”长河顿了顿,“有件事,你要注意。” “什么事?” “你的匿名。”长河说,“一旦你和她开始视频会议,你的脸,你的声音,都会暴露。” “这意味着——” “你在文明长河里的身份,也会被她知道。” “你确定,要这么快?” 顾言朝想了想:“确定。” “为什么?”长河问。 “因为——”顾言朝说,“我不想,再用‘拾色’这个ID,和她合作。” “我想用,顾言朝这个名字。” “用我真实的身份,去面对她,去面对那些文物,去面对这片土地。” “我想让她知道——” “那个在文明长河里,和她一起修墙的人,就是我。” “那个在网络上,发‘深夜配色公式’的人,也是我。” “那个——” “会在大英博物馆,对她说‘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的人,还是我。” “我不想,再躲在任何ID后面。” “我想——” “用我的名字,去承担这一切。” “好。”长河说,“那就——” “准备好,和她‘真正见面’。” 周三晚上,文明长河。 河水比以前更亮了,像一条被无数光点点亮的银河。 顾言朝站在河岸上,看着那些光点——敦煌的,龙门的,云冈的,三星堆的,还有一些来自海外博物馆的微弱光点。 “你看。”长河说,“大英博物馆的那条支流,正在慢慢亮起来。” “这是——” “你那封邮件,产生的回响。” 顾言朝顺着它的方向看去。 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块淡淡的光斑,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 “那是——”他问。 “灵薄狱。”长河说。 “灵薄狱?”顾言朝一愣,“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地方?” “对。”长河说,“那是,流散在外的华夏文物,在文明长河里形成的一块特殊区域。” “那里的文物,没有真正的‘死亡’,也没有真正的‘回家’。” “它们像被关在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后面,只能隔着玻璃,看着自己的故土。” “所以——” “那块区域,被称为‘灵薄狱’。” “介于生与死之间,介于故乡与异乡之间。”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那——” “我这次去伦敦,是不是,有机会,触碰到灵薄狱?” “有。”长河说,“而且——” “你必须去。” “为什么?” “因为——”长河说,“你要修的那面墙,就在灵薄狱里。” “那面墙,是由无数块流散在外的壁画残片,在文明长河里,拼起来的。” “你在现实里,给它们上色,给它们补完。” “在文明长河里,你就是在,把那面墙,一块一块地拼回去。” “只有当那面墙,在灵薄狱里,被真正拼活——” “那些文物,才有可能,从灵薄狱里,走出来。” “走向——” “真正的回家之路。”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那——” “我更要去了。” “不仅是为了林知夏。” “也是为了——” “那些被关在玻璃后面的灵魂。” 周四晚上,万象文创楼下的小酒馆。 下班后,苏清浅拉着顾言朝来喝酒。 “你最近,状态有点怪。”她一边倒酒,一边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比如——” “大英博物馆的那封邮件?” 顾言朝一愣:“你怎么知道?” “小林在群里发了截图。”苏清浅说,“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你以为,你还能瞒得住?” 顾言朝苦笑:“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嘛。” “说吧。”苏清浅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接。”顾言朝说,“我已经回邮件了。” “线上会议定在本周五晚上。” “如果一切顺利,我可能会去伦敦,做一两个月的驻地合作。” 苏清浅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笑:“挺好。” “怎么个好法?”顾言朝问。 “因为——”苏清浅说,“这意味着,我的剧本,要成真了。” “主角收到大英博物馆的邀约,去伦敦,和那个国外女孩见面。” “在一面被他们一起修过的墙前,说——”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你现在,就是在照着我的剧本走。” “我是不是,应该收你一点版权费?” 顾言朝也笑了:“可以。” “等我从伦敦回来,给你带一块大英博物馆的石头。” “作为版权费。” “石头?”苏清浅挑眉,“你打算用石头砸我?” “不是。”顾言朝说,“是一块赭石。” “我打算,在大英博物馆见面的时候,送给林知夏。” “然后——” “再给你带一块回来。” “作为,你剧本成真的见证。” 苏清浅愣了愣:“你真打算,按我剧本里写的,去送赭石?” “是啊。”顾言朝说,“你不是在剧本里写了吗?” “顾言送给林夏一块赭石,林夏送给顾言一块来自伦敦街头的泥土。” “我觉得,这个细节,很好。” “很‘土地’。” “也很‘文明’。” 苏清浅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问:“你——” “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知道什么?”顾言朝问。 “知道,你会收到大英博物馆的邀约。”苏清浅说,“知道,你会去伦敦,和那个女孩见面。” “知道,你会对她说那句——‘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所以——” “你才会在我的剧本里,加那个赭石和泥土的细节?” 顾言朝想了想:“我不能说,我早就知道。” “但——” “我有一种感觉。” “感觉这一切,迟早会发生。” “所以——” “我在你的剧本里,加了那个细节。” “也算是,给未来的自己,留一个提示。” “提示我——” “不要忘了,这片土地。” “不要忘了,那些漂泊在外的文物。” “也不要忘了——” “在远方,还有一个人,在和我一起修那面墙。” 苏清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举起酒杯:“那——” “为你的‘未来’,干杯。” “也为——” “我的剧本成真,干杯。” 顾言朝也举起酒杯:“为——” “那面墙,干杯。” “为——” “那盘棋,干杯。” “也为——” “所有在远方,还在坚持的人,干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顾言朝仿佛听到了文明长河的流水声。 那是—— 无数文明的声音,在远处,轻轻回响。 周五晚上,八点整。 家里。 顾言朝坐在电脑前,打开视频会议软件。 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 【Meeting: The Wall That Remembers – First Discussion】 【Participants: David Cohen, Lin Zhixia, Gu Yanchao】 他深吸一口气,点击“Join Meeting”。 画面一闪,伦敦那边的会议室出现在屏幕上。 那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墙上贴着各种文物的照片和草图,桌上堆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 一个金发中年男人坐在中间,笑着朝他挥手:“Hello!Gu Yanchao!” “Nice to meet you!” 在他旁边,是一个女孩。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眼睛明亮,笑容温和。 她看着屏幕,朝他微微点头:“你好,顾言朝。” “我是林知夏。” 顾言朝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突然加快了。 “你好。”他说,“林知夏。” “很高兴,终于,和你真正见面。” 视频里,林知夏的笑容,像一束光,照亮了整个屏幕。 “我也是。”她说,“很高兴,终于,和你真正见面。” “也很高兴——” “我们,终于,可以一起,修那面墙了。” 在那一瞬间,顾言朝仿佛感觉到,文明长河里,有一条新的支流,被点亮了。 那是—— 现实与虚拟的交汇。 是华夏与伦敦的共鸣。 是他和林知夏,在棋盘上的第一次,真正落子。 第22章:资料里的裂痕 第22章:资料里的裂痕 周五晚上,八点零三分。 视频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 伦敦那边的会议室光线偏冷,白墙上投着淡淡的投影光,桌上摊着几叠纸质资料和两块屏幕——一块是视频会议界面,一块是项目的数字模型。 David语速很快,带着典型的学术型英语,时不时夹杂几个专业术语。林知夏坐在他旁边,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偶尔抬头,用眼神帮顾言朝“翻译”那些略过的重点。 “我们现在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扫描。”David指着屏幕上的一张三维模型,“这是第17窟的一铺说法图残片,你可以看到,它的色彩已经严重脱落,部分区域甚至只剩下线描。”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块泛黄的残片,飞天的飘带只剩下半截,佛的脸被切掉了一半,背景的青绿色几乎褪成了灰。 “这就是——”林知夏开口,用中文解释,“我们想请你一起修复的第一块‘试验田’。” “试验田?”顾言朝重复了一遍。 “对。”林知夏说,“我们打算先选三到五块残片,做一个小范围的‘补完式修复’。” “如果效果好,再扩展到更多文物。” “这几块残片,会成为整个项目的‘样板间’。” “也是——” “你和我们,第一次真正合作的地方。” 顾言朝盯着那块残片,看了很久。 在文明长河里,他见过类似的画面——那是一条被打断的支流,水流被截成几段,漂浮在半空中,发不出声音。 “这块残片,在你们的资料里,有完整的记录吗?”他问。 “有。”David点头,“我们有它的原始照片、扫描数据,还有部分与敦煌研究院共享的档案。” “不过——” “这些资料,有一些……矛盾的地方。” “矛盾?”顾言朝敏锐地抓住这个词。 “对。”David说,“比如,同一块残片,在不同时期的照片里,颜色变化非常大。” “有些变化,可以用时间和环境来解释。” “但有些变化——” “我们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像是——” “有人,在某个时间点,对它做了‘再处理’。” “但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顾言朝心里一动:“你是说——” “你们的资料里,有裂痕?” “可以这么说。”David笑了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对颜色非常敏感的人,来帮我们‘读’这些资料。” “看看,能不能从这些裂痕里,读出一些被抹去的故事。” “比如——” “这块残片,原本的颜色是什么样的。” “它在离开敦煌之前,经历了什么。” “它在来到大英博物馆之后,又经历了什么。” “还有——” “它在文明长河里,到底,想被怎样‘看见’。” 最后一句,明显是林知夏加的。 David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希望,这次合作,不只是技术层面的修复。” “更是一次——” “跨时空的对话。”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好。” “那——” “先把资料发给我吧。” “我想,一个人,安静地看。” 九点半,会议结束。 David说了一堆“exciting”“new perspective”之类的话,又和顾言朝约好下一次会议的时间,才关掉视频。 林知夏却留了下来,说要单独聊几句。 伦敦那边的画面稍微晃了一下,David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灯光打在她侧脸上,线条干净利落。 “你那边,现在几点?”她问。 “晚上九点半。”顾言朝说,“你那边是下午一点半。” “嗯。”林知夏点点头,“你今天,看起来有点累。” “被你看出来了。”顾言朝笑了笑,“最近事情有点多。” “工作,项目,还有——” “你这封邀约。” “抱歉。”林知夏说,“是不是有点突然?” “有一点。”顾言朝说,“不过——” “也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林知夏挑眉。 “因为——”顾言朝说,“我总觉得,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们在文明长河里,修了那么久的墙。” “现实里,总要,见一面。” 林知夏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说的‘文明长河’,是你在那个平台里的感觉,还是——” “还是,你真的相信,有一条看不见的河?” “你呢?”顾言朝反问,“你在修复那些残片的时候,有没有一种感觉——” “感觉它们,不只是死的东西。” “感觉它们,在某种地方,还在‘活着’。” “感觉你,不是在修一块布,而是在,安抚一个被打断的故事。” 林知夏沉默了几秒:“有。” “尤其是——” “在修那块说法图残片的时候。” “我总觉得,它在‘看’我。”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颜色。” “它在问我——” “‘你,真的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样子吗?’” “‘你,真的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你,真的知道,我想回哪里去吗?’” “这些问题——” “我之前,回答不上来。” “直到——” “我看到了你的‘共鸣公式’。” “看到了你在敦煌做的那些‘新颜色’。” “我突然觉得——” “也许,你可以帮我,一起回答这些问题。” “也帮它,一起回答这些问题。” 顾言朝看着屏幕里的她,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像在文明长河里,他和她隔着一条支流,互相伸出手,却一直差一点点。 现在,这一点点距离,终于被视频线,连了起来。 “那——”他说,“我们就一起,试试看。” “先从那块说法图残片开始。” “先从你们的资料开始。” “先从——” “那些资料里的裂痕开始。” 十分钟后,一封超大附件的邮件,出现在顾言朝的收件箱里。 发件人:Lin Zhixia。 主题:【资料包:The Wall That Remembers – Fragment 01】 附件有三个压缩包—— 【Photos_Origin】 【Scans_HighRes】 【Documents_Archive】 “你先看哪个?”长河问。 “先看照片。”顾言朝说,“颜色,是最直观的裂痕。” 他点开【Photos_Origin】。 里面按年份,分了几个文件夹—— 【1920s】 【1950s】 【1980s】 【2000s】 【2020s】 他先点开【1920s】。 照片是黑白的,颗粒感很重,边缘有些发黄。画面里,是一整块墙面,还没有被切割成残片。飞天的飘带完整地绕了一圈,佛的脸还在,背景的青绿虽然在黑白照片里只是不同深浅的灰,但依然能看出层次。 “这是——”顾言朝说,“它离开敦煌之前的样子。” “或者说——”长河说,“是它被切割之前,最后一次被完整记录的样子。” 顾言朝又点开【1950s】。 照片已经变成了彩色,但色彩偏旧,偏黄。那块残片已经被装裱在一个金色的画框里,挂在墙上。飞天的飘带被截断,佛的脸被切掉了一半,背景的青绿褪得几乎看不见。 “这是——”顾言朝皱眉,“它在大英博物馆的第一张彩色照片。” “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长河问。 “有。”顾言朝说,“颜色的过渡,很生硬。” “尤其是飘带的部分。” “在1920s的黑白照片里,飘带的灰度变化很柔和,说明它原本的颜色过渡是很自然的。” “但在这张1950s的彩色照片里,飘带的颜色像是被人‘填’过一遍。” “不是补色,是‘盖’。” “有人,在某个时间点,用一种很粗暴的方式,把它的颜色盖掉了。” “为什么?”长河问。 “可能是为了‘好看’。”顾言朝说,“也可能是为了‘统一风格’。” “或者——” “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点开【1980s】。 照片的清晰度高了很多,颜色也更接近真实。但那块残片的颜色,比1950s的时候更暗了,部分区域甚至出现了明显的斑驳。 “这是——”顾言朝说,“时间和环境的自然侵蚀。” “但——” “也有一部分,像是之前那次‘盖色’留下的后遗症。” “原来的颜色,被盖掉了。” “后来的颜色,又褪了。” “现在的它——” “像是一个,被人乱涂过又擦掉的本子。” “真正的内容,被埋在下面。” 他点开【2000s】和【2020s】。 照片越来越清晰,甚至可以看到颜料层的裂纹。但颜色,却越来越灰,越来越平。 “你看。”长河说,“它在慢慢失去‘光’。” “不是物理上的光,而是——” “文明的光。” “它在被一次次拍摄,一次次展出,一次次修复的过程中,被不断地‘标准化’。” “被变成了一个,适合挂在墙上的‘展品’。” “而不是——” “一条,还在流动的文明支流。”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那——” “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把那条支流,重新挖出来。” “把那些被盖掉的颜色,重新找回来。” “把那些被抹去的故事,重新读出来。” 他点开【Scans_HighRes】。 里面是几组超高分辨率的扫描图——有可见光扫描,有红外扫描,还有X光扫描。 可见光扫描图里,颜料的裂纹像一张张细密的网,覆盖在画面上。 红外扫描图里,原本被覆盖的线条隐约浮现——有些是起稿线,有些是修改线,还有一些,像是后来的人加上去的注记。 X光扫描图里,则能看到颜料层下面的支撑结构——布料的纹理,加固用的线,还有一些奇怪的阴影。 “你看这里。”长河说,“在飞天飘带的下方,有一条很细的阴影。” “像是——” “有人在布料背面,缝了什么东西。” “缝了什么?”顾言朝问。 “现在还不知道。”长河说,“需要更高精度的扫描,或者——” “你去伦敦,亲手摸一摸那块残片。” “用你的手,去感受它背后的东西。” “用你的眼睛,去看它颜色里的裂痕。” “用你的心,去听它想说的话。” 顾言朝盯着那张X光扫描图,看了很久。 “你觉得——”他说,“那会不会是——” “一块小牌子?” “或者,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什么?” “比如——” “它离开敦煌的日期。” “它被切割的原因。” “它被带走的路线。” “或者——” “是谁,把它带走的。” “有可能。”长河说,“很多流散在外的文物,在被带走的时候,都会被人偷偷做上标记。” “有些是为了方便贩卖。” “有些是为了留下‘功绩’。” “还有一些——” “是为了掩盖罪证。” “如果那块残片背后,真的有这样一个标记——” “那就是,资料里最大的一条裂痕。” “也是——” “我们找到真相的一把钥匙。” 他点开【Documents_Archive】。 里面是一些英文和中文的文档——有早期的入藏记录,有修复记录,有展览记录,还有一些与敦煌研究院往来的信件。 入藏记录里,写着这块残片的编号、来源地、入藏时间,以及一个模糊的来源说明:“Acquired from a private collection in Europe.” “私人收藏?”顾言朝冷笑,“说得真好听。” “不过是从盗墓者手里买来的。” 修复记录里,有几段奇怪的描述—— 【1930年,第一次修复:加固布料,清理表面灰尘,填补部分脱落颜料。】 【1955年,第二次修复:重新装裱,调整颜色,使画面更协调。】 【1988年,第三次修复:去除表面污垢,加固颜料层,保留原有风格。】 【2015年,第四次修复:数字化扫描,建立档案,未进行实质性修复。】 “你看这里。”顾言朝指着“1955年,第二次修复”那一段,“‘调整颜色,使画面更协调。’” “这就是——” “颜色被盖掉的时间点。” “是谁做的?”长河问。 “文档里写的是——”顾言朝念道,“‘Restorer: unknown.’” “未知修复师。” “有意思。”长河说,“这么重要的一次修复,修复师却是‘未知’。” “这说明——” “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是谁动了这块残片。” “为什么?”顾言朝问。 “可能是因为——”长河说,“那次修复,不只是‘调整颜色’。” “可能还包括——” “切割,拼接,甚至——” “替换。” “替换?”顾言朝一愣,“你是说——” “这块残片,可能不是完整的?” “或者,它的一部分,被换成了别的东西?” “有可能。”长河说,“很多流散在外的文物,在多次修复和转手的过程中,都会被人动过手脚。” “有些是为了‘补全’。” “有些是为了‘美化’。” “还有一些——” “是为了‘掩盖’。” “如果这块残片,真的被人替换过一部分——” “那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混合体’。” “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共同作用的结果。” “也是——” “资料里最深的一条裂痕。” 他继续往下翻。 在文档的最后,有一封中文信件,是敦煌研究院的一位老专家写给大英博物馆的。 信的日期是十年前。 【尊敬的大英博物馆同仁:】 【您好!】 【近日,我在贵馆出版的《敦煌壁画选》中,看到了第17窟说法图残片的照片。】 【我有一些疑问,想与你们探讨。】 【第一,该残片在入藏贵馆之前,曾被切割成数块,其中一块,据我所知,目前收藏在法国吉美博物馆。】 【贵馆所藏的这块,是否为完整的一铺?】 【还是——】 【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第二,在贵馆提供的照片中,飞天飘带的颜色,与我们在敦煌看到的同期壁画,有明显差异。】 【我们怀疑,这块残片在入藏贵馆之后,曾被人重新上色。】 【如果是这样,能否找到当时的修复记录?】 【第三,在飞天飘带的下方,我们隐约看到一条奇怪的阴影。】 【我们猜测,那可能是一个被缝在布料背面的标记。】 【如果贵馆有机会对该残片进行进一步的扫描或修复,希望能留意这一点。】 【也许——】 【那是我们找回这段历史的关键。】 【此致】 【敬礼】 【敦煌研究院】 【XXX】 信件的末尾,有一行小字—— 【该信件未收到回复。】 顾言朝盯着那行小字,心里一阵发冷。 “未收到回复?”他说,“这怎么可能?” “大英博物馆这么大的机构,不可能连一封来自敦煌研究院的信都不回。” “除非——” “有人,把这封信,压了下来。” “为什么?”长河问。 “可能是因为——”顾言朝说,“他们知道,这块残片背后,有什么。” “知道,一旦回复,就会牵扯出很多麻烦。” “比如——” “它的来源。” “它的切割。” “它的修复。” “还有——” “那些被抹去的名字。” “所以——” “他们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让这封信,石沉大海。” “让这条裂痕,永远留在资料里。”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长河问。 “愤怒。”顾言朝说,“也有点——” “无力。” “这些资料,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每一块碎片,都在告诉我,这块残片经历了什么。” “但——” “没有一块碎片,能给我一个完整的答案。” “没有一块碎片,能告诉我,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一块碎片,能告诉我,它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你错了。”长河说,“有一块碎片,可以。” “哪一块?”顾言朝问。 “你。”长河说,“你,就是那块,能拼回完整答案的碎片。” “你有颜色的直觉。” “你有文明长河的视角。” “你有,和这块残片共鸣的能力。” “只要你愿意——” “你可以,从这些裂痕里,读出它的过去。” “从这些颜色里,看到它的本来面目。” “从这些资料里,拼出它的完整故事。” “也可以——” “在文明长河里,给它一个新的未来。”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那——” “我就,试试看。” “先从,那块说法图残片开始。” “先从,那些资料里的裂痕开始。” “先从——” “那个未知的修复师开始。” 他重新打开【Photos_Origin】里的【1950s】文件夹。 在那张彩色照片上,他用软件放大了飞天飘带的边缘。 在边缘的一处,有一条很细的线——不是颜料的裂纹,而是一条很规整的线。 像是—— 有人,用刀,轻轻划过。 “你看这里。”顾言朝说,“这条线,很新。” “比周围的裂纹都新。” “说明它不是自然老化产生的。” “而是——” “人为的。” “什么时候划的?”长河问。 “应该是在1955年那次修复前后。”顾言朝说,“你看,这条线的边缘,有一点点颜料脱落。” “脱落的颜料下面,露出的是——” “一层更深的颜色。” “那可能是,原本的颜色。” “也是——” “被盖掉之前的颜色。” “如果我们能,顺着这条线,把上面那层‘新颜料’一点点揭开——” “就能看到,这块残片原本的样子。” “也能看到,那个未知修复师,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长河说,“这需要非常精细的操作。” “不能用刀,不能用化学溶剂。” “只能用——” “光。” “用不同波长的光,去穿透颜料层。” “用不同角度的光,去照亮裂纹。” “用你对颜色的直觉,去‘看’出那层被盖掉的颜色。” “这也是——” “你去伦敦的另一个原因。” “你要去,用你的眼睛,去看那块残片。” “用你的手,去摸它背后的标记。” “用你的心,去听它想说的话。” 他又打开【Scans_HighRes】里的红外扫描图。 在飞天飘带的下方,那条细阴影变得更清晰了。 它的形状,像一个小小的长方形。 边缘有几处不规则的凸起,像是被人用线缝过。 “你看这里。”顾言朝说,“这个长方形的边缘,有一些很细的线。” “像是——” “有人,在布料背面,缝了一个小口袋。” “口袋里,装了什么?”长河问。 “不知道。”顾言朝说,“但——” “我有一种感觉。” “感觉那里面,装着的,不只是一个标记。” “还有——” “一块土地。” “一块,来自敦煌的土地。” “或者,一块,来自某个盗墓者家乡的土地。” “用来‘镇住’这块残片。” “用来告诉它——” “你已经,不属于原来的地方了。” “你现在,属于我。” “属于这里。” “属于大英博物馆。” “这很恶心。”长河说,“但——” “也很真实。” “很多文物,在被带走的时候,都会被人做上这样的‘标记’。” “有的是一块布,有的是一张纸,有的是一块土。” “用来证明——” “‘我征服了它’。” “如果这块残片背后,真的有这样一个标记——” “那就是,我们必须揭开的一层伤疤。” “也是——” “我们必须面对的一段历史。” 他关掉所有文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那块残片慢慢浮现—— 1920s的黑白照片里,它是完整的,庄严的,带着敦煌特有的温润。 1950s的彩色照片里,它被切割,被装裱,被“调整颜色”,变得光鲜,却失去了灵魂。 1980s的照片里,它开始褪色,开始斑驳,像一个被人遗忘的老人。 2000s和2020s的照片里,它被扫描,被数字化,被放进一个个数据库里,变成了一串冰冷的编号。 在文明长河里,它是一条被打断的支流—— 水流被截成几段,漂浮在半空中,发不出声音。 它的颜色,被人一次次覆盖。 它的故事,被人一次次改写。 它的声音,被人一次次淹没。 但—— 它还在。 它还在,用那些残留的颜色,向这个世界发出微弱的信号。 它还在,用那些资料里的裂痕,向我们暗示真相。 它还在,用那些被抹去的故事,向我们请求帮助。 “你想回去吗?”顾言朝在心里,轻轻地问。 脑海里,那块残片没有回答。 但—— 文明长河里,那条被打断的支流,轻轻晃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青绿色,从水流深处浮了上来。 像是—— 一声,很轻很轻的“想”。 “好。”顾言朝说,“那——” “我们就,一起试试看。” “先从,这些资料里的裂痕开始。” “先从,那块说法图残片开始。” “先从——” “你,我,林知夏,三个人的第一次真正合作开始。” “我们会,把你的颜色找回来。” “把你的故事读出来。” “把你的声音,重新放大。” “也会——” “在文明长河里,给你,修一条新的支流。” “一条,通向回家之路的支流。” 他打开邮件,给林知夏写了一封回信。 【林知夏:】 【资料我已经看完了。】 【有几个初步发现:】 【1. 在1950s的彩色照片里,飞天飘带的颜色过渡很生硬,像是被人“盖”过一层新颜料。】 【2. 在红外扫描图里,飞天飘带下方有一条细阴影,可能是布料背面的一个标记。】 【3. 在文档里,1955年的修复记录中,修复师为“未知”,这很不寻常。】 【我有一个想法——】 【我们可以在下一步的扫描中,重点关注这两个地方:】 【一是飞天飘带边缘的那条细线,尝试用不同波长的光,去穿透颜料层,看看下面是否有原本的颜色。】 【二是飞天飘带下方的那条阴影,尝试用更高精度的X光扫描,看看里面是否有一个标记。】 【如果条件允许,我也希望,能在伦敦,亲手摸一摸那块残片。】 【用我的手,去感受它背后的东西。】 【用我的眼睛,去看它颜色里的裂痕。】 【用我的心,去听它想说的话。】 【我知道,这会很困难。】 【也知道,这可能会触碰一些,不想被触碰的东西。】 【但——】 【我觉得,我们有责任,去面对这些裂痕。】 【不只是为了这块残片。】 【也是为了,所有漂泊在外的华夏文物。】 【更是为了,我们自己。】 【因为——】 【只有当我们,真正面对了这些裂痕。】 【我们,才能真正地,向前走。】 【期待你的回复。】 【顾言朝】 邮件发出后,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城市的灯光像一片“高级灰”的海洋,但在那片海洋里,有一点青绿,一点赭,一点淡金,正在悄悄扩散。 那是他在现实里,发动的“色彩革命”。 也是他在文明长河里,开始的“修复革命”。 更是—— 他和林知夏,在资料里的裂痕中,找到的第一缕光。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越来越有意思了。” “嗯。”长河说,“而且——” “你会下得更深。” “因为——” “你已经,不再只是在表面上修颜色。” “你在,修历史。” “修文明。” “修那些,被打断的故事。”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危险和光荣,一起来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23章:灵薄狱初窥 第23章:灵薄狱初窥 周六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城市已经睡熟,只有零星的车灯在远处划过。顾言朝却还醒着,电脑屏幕亮着,桌面上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资料——敦煌残片的扫描图、大英博物馆的修复记录、红外与X光成像、还有那份被压下来的中文信件。 他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习惯性地沉入那片熟悉的黑暗。 下一秒,文明长河,在他脚下缓缓展开。 河水比以前更宽了,两岸的光点也更密集。敦煌、龙门、云冈、三星堆、良渚……每一条支流都在发光,像一条条被点亮的文明血管。 “今天的河,有点不一样。”长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哪里不一样?”顾言朝问。 “你自己看。” 顾言朝顺着河水往远处看去。 在文明长河的尽头,有一块淡淡的区域,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那里的光,不是柔和的暖黄,而是一种冷而发灰的白,像是被玻璃折射过的灯光。 “那是——”他问。 “灵薄狱。”长河说,“你一直想看的地方。” 顾言朝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河水轻轻拍打着他的脚踝,带来一丝微凉。 “为什么叫灵薄狱?”他问。 “因为——”长河说,“那里的文明,没有真正死去,也没有真正活着。” “它们离开了自己的土地,被关在异国的博物馆里,被装进玻璃柜,被贴上标签,被编号,被研究,被拍照,被展出。” “它们在现实里,被当成‘艺术品’,被当成‘人类文明的见证’。” “但在文明长河里,它们是——” “一群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它们看得到故土,却回不去。” “它们记得自己的颜色,却被一次次覆盖。” “它们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回响。” “所以——” “那块区域,被称为灵薄狱。” “介于生和死之间,介于故乡和异乡之间。” “介于——” “被看见和被遗忘之间。” 顾言朝继续往前走。 随着他靠近,灵薄狱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片悬浮在半空中的“玻璃城”——一座座透明的建筑,像博物馆的展厅,整齐地排列在河面上。每一座建筑里,都有无数光点在闪烁,那是一件件文物的“灵魂”。 但这些光点,都被一层透明的罩子罩住,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缓慢地旋转。 “你看。”长河指着其中一座建筑,“那就是大英博物馆的‘分馆’。” 顾言朝抬头望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玻璃建筑,外墙反射着文明长河的光,看起来华丽而冰冷。建筑内部,一条条廊道纵横交错,每一条廊道里,都有一排排玻璃柜。 在其中一条廊道的尽头,有一块熟悉的光斑。 那是—— 一块说法图残片的灵魂。 “它在里面。”顾言朝说。 “对。”长河说,“你在资料里看到的那块残片,在现实里被关在大英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在文明长河里,被关在这座玻璃建筑里。” “它在里面,已经很久了。” 顾言朝往前走了几步,试图靠近那座建筑。 但当他走到一定距离时,一股无形的阻力挡住了他。 像是—— 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你进不去。”长河说,“至少,现在还进不去。” “为什么?”顾言朝问。 “因为——”长河说,“灵薄狱有自己的规则。” “只有两种人,可以进去。” “一种,是把它们带过去的人。” “另一种,是它们自己愿意接纳的人。” “前者,是掠夺者。” “后者,是共鸣者。” “你现在,既不是掠夺者,也还没被接纳为共鸣者。” “所以——” “你只能,在外面,先看一看。” “先听一听。” “先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息。” 顾言朝退后几步,站在灵薄狱的边缘,抬头望去。 玻璃建筑里,有无数光点在闪烁。 有的光点,是金色的,那是青铜器的灵魂。 有的光点,是青绿的,那是瓷器的灵魂。 有的光点,是赭石色的,那是壁画和书画的灵魂。 还有一些光点,是黑色的,那是被损坏、被切割、被遗忘的文物的灵魂。 这些光点,在玻璃建筑里缓慢地旋转,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它们的光,不是自由的,而是被控制的——被玻璃柜,被灯光,被标签,被解说词,被展览路线。 “你听。”长河说,“仔细听。” 顾言朝屏住呼吸。 在文明长河的流水声中,有一些很轻很轻的声音,从灵薄狱里传出来。 那是—— 无数文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低沉而压抑的“嗡鸣”。 有的在哭。 有的在喊。 有的在喃喃自语。 有的在沉默。 但所有声音,都被一层玻璃挡住,传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得模糊而微弱。 “这是——”顾言朝说,“多文明的怨气?” “是。”长河说,“不只是华夏的。” “还有埃及的,希腊的,玛雅的,非洲的,美洲的……” “所有被掠夺、被殖民、被贩卖、被偷走的文物,都在这里,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玻璃柜’。” “它们的怨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了灵薄狱的底色。” “这也是——” “为什么灵薄狱的光,是冷而发灰的。” “因为——” “那里的文明,都在‘勉强活着’。” “它们被当成‘世界文明的瑰宝’,被当成‘人类共同的遗产’。” “但——” “没有人真正问过它们——” “你们,想不想回家?” 四 顾言朝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座“大英博物馆分馆”上。 在众多光点中,他看到了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 它的光,是一种暗淡的青绿,夹杂着一点赭石色。它不像其他光点那样快速旋转,而是缓慢地,几乎是静止地,悬在玻璃柜的中央。 它的周围,有一些更小的光点在围绕它旋转——那是一些与它一起被带走的残片,有的已经被修复,有的还在仓库里,有的甚至已经丢失。 “你看。”长河说,“它在等。” “等什么?”顾言朝问。 “等一个人。”长河说,“等一个,能听懂它颜色的人。” “等一个,能看懂它裂痕的人。” “等一个,能帮它修一条回家之路的人。” “你?”顾言朝问。 “不只是我。”长河说,“还有林知夏。” “还有你。” “你们三个人,是它在文明长河里,唯一的‘出口’。” “林知夏在现实里,帮它扫描,帮它记录,帮它在博物馆的体系里,争取一点点空间。” “你在文明长河里,帮它修颜色,帮它补故事,帮它在这条河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我——” “我只是这条河。” “我能做的,是把你们,推到一起。” “把它,推到你们面前。” “剩下的——” “要看你们自己。” 顾言朝盯着那块光斑,看了很久。 突然,他做了一个动作——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调出了那套“拾色共鸣公式”。 现实 70% + 文明 15% + 土地 10% + 光 5%。 他没有用它来给某一块壁画上色,而是—— 把它,当成一个“频率”。 他在心里,轻轻念道: “我以现实为底,以文明为骨,以土地为根,以光为引。” “我想,和你,产生共鸣。” “我想,听听你,真正想说的话。” 随着他的念动,文明长河里的水,轻轻波动了一下。 一道淡淡的光,从他脚下升起,顺着河水,向灵薄狱的方向蔓延。 那道光,不是刺眼的白,而是一种柔和的暖黄,夹杂着一点青绿和赭石色。 它像一条细细的线,穿过文明长河的流水,穿过灵薄狱外的薄雾,慢慢靠近那座玻璃建筑。 当那道光,碰到玻璃建筑的外墙时,并没有被弹开,而是—— 在玻璃表面,泛起了一圈涟漪。 像是—— 有人,在玻璃上,轻轻敲了一下。 六 玻璃建筑里,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微微一颤。 它的光,从暗淡的青绿,变成了一种更亮的青绿,夹杂着一点金色。 它开始缓慢地旋转,周围的小光点也跟着旋转,像是在回应那道光。 “它听到了。”长河说,“它在回应你。” “你现在,是在和它,进行第一次‘远程共鸣’。” 顾言朝没有说话。 他闭上眼,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块光斑上。 在他的脑海里,画面开始浮现—— 一片沙漠,在阳光下泛着金浪。 一座石窟,藏在沙漠深处,洞口被风沙半掩。 石窟里,一铺说法图,在烛光下缓缓亮起。 佛坐在中央,神态安详,周围是弟子、飞天、供养人。 飞天的飘带,在空气中轻轻舞动,颜色从青绿渐变到赭石,再到淡金,像是一条流动的河。 背景的青绿色,像天空,像沙漠的阴影,像文明的底色。 这是—— 这块残片,在离开敦煌之前的样子。 也是—— 它在文明长河里,最想被记住的样子。 画面一转。 一群人,拿着刀,拿着锯,走进了石窟。 他们的脸,被阴影遮住,看不清表情。 他们在说法图前停下,比划了几下,然后—— 举起了刀。 “咔嚓——” 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飞天的飘带,被切断。 佛的脸,被切掉一半。 背景的青绿,被锯成几块。 那块残片,被从墙上硬生生地扯下来,像一块被割下的肉。 它在半空中翻滚,最后落在一个人的手里。 那个人,用一块布,随便擦了擦它身上的灰尘,然后—— 把它卷起来,塞进一个木箱里。 “这是——”顾言朝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它被切割的瞬间。” “对。”长河说,“也是它,第一次发出‘惨叫’的瞬间。” “但在现实里,没有人听到。” “在文明长河里,也只有少数人,能感受到。” “你,是其中之一。” 画面继续。 木箱被抬出石窟,装上马车,再装上船。 沙漠变成了海洋,石窟变成了港口,烛光变成了煤油灯。 那块残片,在黑暗的木箱里,颠簸了很久。 它能感觉到,空气的湿度在变化,温度在变化,气味在变化。 它能感觉到,自己离那片沙漠,越来越远。 离那座石窟,越来越远。 离那条文明长河,越来越远。 终于,木箱被打开。 刺眼的灯光,照在它身上。 一群穿着西装的人,围着它,指指点点。 “Beautiful!” “Magnificent!” “Another treasure from the East!” 他们的语气里,有惊叹,有贪婪,有征服的快感。 但没有—— 没有一丝,对它的尊重。 没有一丝,对它故土的敬畏。 这块残片,被贴上标签,被编号,被登记,被放进玻璃柜。 它的颜色,被灯光照得发灰。 它的故事,被解说词改写。 它的声音,被人群的嘈杂淹没。 这是—— 它在大英博物馆的第一天。 也是—— 它在灵薄狱里,被关起来的第一天。 画面再转。 时间在文明长河里,像水一样流逝。 1930年,第一次修复。 一个人,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玻璃柜里拿出来,加固布料,清理表面灰尘,填补部分脱落颜料。 他的动作,很轻,很认真。 他在心里,对它说:“对不起。” 但他没有留下名字。 1955年,第二次修复。 另一个人,戴着白手套,把它从玻璃柜里拿出来,重新装裱,调整颜色,使画面更协调。 他的动作,很熟练,很自信。 他在心里,对它说:“现在的你,更漂亮了。” 但他不知道,他所谓的“漂亮”,是在盖掉它原本的颜色。 他也没有留下名字。 1988年,第三次修复。 又一个人,戴着白手套,把它从玻璃柜里拿出来,去除表面污垢,加固颜料层,保留原有风格。 他在心里,对它说:“我会尽量,不伤害你。” 但他能做的,太少太少。 2015年,第四次修复。 一群人,戴着白手套,把它从玻璃柜里拿出来,数字化扫描,建立档案,未进行实质性修复。 他们在心里,对它说:“我们会记住你。” 但他们不知道,它想要的,不只是被记住。 它想要的,是被理解。 是被尊重。 是被送回家。 画面慢慢淡去。 顾言朝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灵薄狱的边缘。 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暗淡青绿,只是在边缘,多了一圈很细的金光。 “那是——”他问。 “你刚才给它的光。”长河说,“也是,它对你的回应。” “你刚才,和它一起,经历了它的一生。” “你看到了它被切割的瞬间。” “看到了它被带走的过程。” “看到了它在大英博物馆的每一次修复。” “也看到了,那些资料里的裂痕,对应的,是哪些记忆。” “现在——” “你对它的理解,已经不只是技术层面的‘颜色’和‘结构’。” “你对它的理解,已经深入到了——” “它的灵魂。”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那——” “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还不行。”长河说,“你只是,得到了它的‘注意’。” “还没有,得到它的‘接纳’。” “要得到它的接纳,你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顾言朝问。 “在现实里,为它做一件事。”长河说,“一件,能让它在文明长河里,真正‘亮起来’的事。” “比如——” “用你的共鸣公式,给它,做一次真正的‘补完式修复’。” “不是简单的‘还原’,而是——” “在尊重它历史伤痕的前提下,给它一个新的‘颜色未来’。” “让它在灵薄狱里,不再只是一个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而是——” “一个,正在重新发光的文明节点。” “只有当它,真正亮起来——” “你,才会被灵薄狱,真正接纳。” “你,才可以,走进那座玻璃建筑。” “走进——” “它的世界。” 顾言朝沉默了一会儿:“好。” “那——” “我就,从那块残片开始。” “从它的颜色开始。” “从它的故事开始。” “从它的灵魂开始。” “我会,在现实里,给它做一次‘补完式修复’。” “也会,在文明长河里,给它修一条新的支流。” “一条,通向回家之路的支流。” “不过——”他顿了顿,“有一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 “什么事?”长河问。 “那些,在灵薄狱里的其他文物。”顾言朝说,“它们,也像这块残片一样,在等吗?” “在等一个,能听懂它们的人?” “在等一个,能帮它们回家的人?” “是。”长河说,“每一件文物,都在等。” “有的等了几百年。” “有的等了几千年。” “它们在等——” “一个,愿意为它们执棋的人。” “一个,愿意为它们,走出自己的小世界,走向更大棋盘的人。” “你,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以为,你只是在为一块敦煌残片执棋。” “但——” “其实,你是在为,所有漂泊在外的华夏文物执棋。” “为,所有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执棋。” “为,所有在灵薄狱里,勉强活着的文明执棋。” “这很沉重。”顾言朝说。 “是。”长河说,“但——” “也很光荣。” “你可以选择,只做一个普通的设计师。” “也可以选择,做一个——” “为华夏执棋万界的人。”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顾言朝抬头,再次看向灵薄狱。 那片被薄雾笼罩的区域,在他眼里,已经不再只是一片模糊的光。 他能看到,每一座玻璃建筑里,都有无数光点在闪烁。 他能看到,每一个光点背后,都有一段被打断的故事。 他能看到,每一段故事里,都有一个等待被理解的灵魂。 “长河。”他说,“我有一个想法。” “说。” “这次去伦敦,我不只想修那块说法图残片。”顾言朝说,“我还想——” “在灵薄狱里,做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长河问。 “我想,在大英博物馆的数字平台上,做一个互动项目。”顾言朝说,“让全球的观众,用我的共鸣公式,给那些漂泊在外的文物,重新上色。” “不是为了‘还原’,而是为了——” “让它们,在数字世界里,重新发光。” “让它们,在文明长河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让它们,不再只是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而是——” “被全球观众,一起记住的文明节点。” “这——”长河说,“是一个很大的试验。” “也是一个——” “很危险的试验。” “为什么危险?”顾言朝问。 “因为——”长河说,“你在,动灵薄狱的规则。” “你在,让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有机会,被更多人看见。” “有机会,发出更大的声音。” “这可能会,引起某些‘力量’的注意。” “比如——” “那些,把它们带过去的人。” “那些,现在还在控制它们的人。” “那些,不想让它们回家的人。” “他们,可能会,用各种方式,来阻止你。” “包括——” “在现实里,给你设置障碍。” “在舆论上,给你制造压力。” “甚至——” “在文明长河里,给你制造‘干扰’。” “你确定,要这么做?” 顾言朝想了想:“确定。” “为什么?”长河问。 “因为——”顾言朝说,“我不想,只修一块残片。” “我想,修一整片灵薄狱。” “我想,让所有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都有机会,被看见。” “被理解。” “被尊重。” “甚至——” “被送回家。” “我知道,这很难。” “也知道,这可能会,让我陷入麻烦。” “但——” “这是我,作为一个华夏设计师,作为一个文明长河的执棋者,应该做的事。” “我不能,只在安全的地方,修几块壁画。” “我要,走到最危险的地方。” “走到——” “灵薄狱的中心。” “走到——” “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面前。” “对它们说——” “我看到你们了。” “我听到你们了。” “我记得你们。”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回家。” 长河沉默了很久。 “好。”他说,“那就——” “让我们,一起,去动一动灵薄狱的规则。” “让我们,一起,去修一修,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让我们,一起,为华夏,为多文明,为所有漂泊在外的文物,执一次更大的棋。” “不过——”他顿了顿,“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顾言朝问。 “你不是一个人。”长河说,“你有林知夏。” “有苏清浅。” “有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 “有那些在网络上,用你的公式,给文物重新上色的人。” “还有——” “那些,在灵薄狱里,一直等着被理解的灵魂。” “他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们,都会和你一起,面对那些‘力量’。” “这盘棋——” “会很难下。” “但——” “也会,很精彩。”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它,精彩一点。” 他抬头,看向灵薄狱。 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在玻璃建筑里,轻轻闪了一下。 像是—— 在回应他的决定。 也像是—— 在对他说:“谢谢你。” 顾言朝在心里,对它说:“不用谢。” “我们,是互相需要。” “你需要我,帮你找回颜色,找回故事,找回声音。” “我需要你,帮我理解文明,理解历史,理解自己。” “我们——” “是同一盘棋里的,不同棋子。” “也是——” “同一条文明长河里的,不同支流。” “我们会,一起往前走。” “一起,走向那面墙。” “一起,走向那句——”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他缓缓退出文明长河。 意识从黑暗中浮起,回到现实世界。 窗外的天,已经微微泛白。 城市的灯光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清晨的灰蓝色。 顾言朝打开电脑,给林知夏写了一封新邮件。 【林知夏:】 【昨晚,我在文明长河里,第一次看到了灵薄狱。】 【也第一次,真正“看见”了那块说法图残片的灵魂。】 【我看到了它被切割的瞬间,看到了它被带走的过程,看到了它在大英博物馆的每一次修复。】 【我也看到了,那些资料里的裂痕,对应的,是哪些记忆。】 【现在,我对它的理解,已经不只是技术层面的“颜色”和“结构”。】 【我对它的理解,已经深入到了——】 【它的灵魂。】 【所以——】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这次去伦敦,我不只想修那块说法图残片。】 【我还想,在大英博物馆的数字平台上,做一个互动项目。】 【让全球的观众,用我的共鸣公式,给那些漂泊在外的文物,重新上色。】 【不是为了“还原”,而是为了——】 【让它们,在数字世界里,重新发光。】 【让它们,在文明长河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让它们,不再只是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而是——】 【被全球观众,一起记住的文明节点。】 【我知道,这会很困难。】 【也知道,这可能会,触碰一些不想被触碰的力量。】 【但——】 【我觉得,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一件事。】 【因为——】 【只有当我们,真正面对了灵薄狱。】 【面对了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我们,才能真正地,向前走。】 【期待你的回复。】 【顾言朝】 邮件发出后,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天空。 灰蓝色的天幕上,有一丝淡淡的光,正在慢慢亮起。 那是—— 新的一天的开始。 也是—— 他走向灵薄狱,走向大英博物馆,走向那面墙的开始。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真的,越来越大了。” “嗯。”长河说,“而且——” “你会下得更深。” “因为——” “你已经,不再只是在表面上修颜色。” “你在,修灵薄狱。” “修文明。” “修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危险和光荣,一起来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24章: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第24章: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周一早上,九点十分。 万象文创,设计部。 工位之间一如既往地吵闹:键盘敲击声、椅子滑来滑去的刺耳摩擦、外卖被撕开的塑料袋声,还有时不时爆出来的一句“这个配色甲方绝对过不了”。 顾言朝的电脑屏幕上,却不是设计稿,而是一封刚收到的邮件。 发件人:Lin Zhixia。 主题:【Re:互动项目的新想法】 他一边假装在看一个“品牌视觉升级方案”,一边飞快地往下翻—— 【顾言朝:】 【你的新想法,我和David都看了。】 【David的第一反应是——“Ambitious.”】 【我翻译给他听:“野心很大。”】 【他想了想,又说:“But necessary.”】 【“但有必要。”】 【我们都同意,这次项目不应该只停留在“技术展示”或者“美学实验”上。】 【如果只是那样,它和之前的无数数字修复项目,没有本质区别。】 【你提出的“全球观众参与上色”,是在尝试做一件更难、也更重要的事——】 【让文物,从“被观看的对象”,变成“被对话的伙伴”。】 【让观众,从“旁观者”,变成“共鸣者”。】 【这正是,我们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David已经开始准备,在馆内做一个小型内部提案,讨论你的方案。】 【我这边,也在整理相关资料,包括:】 【1. 适合开放给公众“再创作”的文物清单(优先选择那些没有争议、但情感张力很强的残片)。】 【2. 数字平台的初步交互原型,包括“远程共鸣”功能的实现方式。】 【3. 风险评估报告,包括舆论风险、版权风险、以及“政治敏感性”风险。】 【是的,你没看错,“政治敏感性”。】 【我们都知道,一旦项目上线,一定会有人说:】 【“这是在美化掠夺。”】 【“这是在让公众,通过‘参与修复’,来淡化文物被掠夺的历史。”】 【甚至会有人说:】 【“这是大英博物馆,在用华夏设计师的创意,给自己洗白。”】 【这些声音,我们不能忽视。】 【也不能假装听不到。】 【所以,我们需要你——】 【在方案里,正面回应这些问题。】 【不是用公关话术,而是用你的颜色,用你的故事,用你的立场。】 【你要让所有人知道:】 【你不是来“洗白”的。】 【你是来“看见”的。】 【看见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看见它们的伤痕。】 【看见它们的怨气。】 【也看见,它们对回家的渴望。】 【只有这样,这个项目,才配得上,你说的那句——】 【“我们,一起把它修活了。”】 【我会在本周内,把整理好的资料发给你。】 【也会和David一起,争取在两周内,把内部提案通过。】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希望,能在三个月后,正式上线这个项目。】 【三个月,听起来很长。】 【但对这样一个项目来说,其实很短。】 【我们会很忙。】 【你也会。】 【但——】 【我很期待。】 【期待,和你一起,走进那座玻璃建筑。】 【走进——】 【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林知夏】 顾言朝看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把问题说得很清楚。”长河说,“也很诚实。” “是啊。”顾言朝低声回,“连‘政治敏感性’都写出来了。” “这说明——”长河说,“她不是在天真地做一个‘文化交流项目’。” “她知道,自己在动什么。” “也知道,你在动什么。” “她在,用她的方式,给你铺路。” “也在,用她的方式,保护你。” 顾言朝点点头:“我知道。” “她在帮我,提前把那些‘可能被骂的点’列出来。” “让我有时间,去想怎么回应。” “也让我,有时间,去想怎么在方案里,把立场说清楚。” “你打算怎么回应?”长河问。 “用颜色。”顾言朝说,“用故事。” “也用——” “灵薄狱的视角。” “我要在方案里,写一段‘前言’。” “不是写给大英博物馆的。” “也不是写给甲方的。” “而是写给——” “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写给——” “所有看到这个项目的人。” “我要告诉他们——” “我们不是来,用‘美丽的数字效果’,掩盖历史的伤痕。” “我们是来,用颜色,把那些伤痕,照亮。” “用共鸣,把那些怨气,听见。” “用行动,把那些回家的路,一点点铺出来。” 中午,公司楼下的小面馆。 顾言朝点了一碗牛肉面,坐在角落,一边吃,一边在手机上敲字。 他在写那封“前言”的初稿—— 【当我们,站在大英博物馆的展厅里,隔着玻璃,看着那些来自华夏的壁画残片时,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是“世界文明的瑰宝”?】 【是“人类共同的遗产”?】 【还是——】 【一块块,被从墙上硬生生割下来的伤口?】 【这些残片,在灯光下显得安静而庄严。】 【但在文明长河里,它们是——】 【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它们记得,自己被切割的那一刻。】 【记得,自己被装箱、被运输、被贩卖的每一个环节。】 【记得,自己在异国的博物馆里,被一次次修复、一次次展出、一次次被拍照的每一个瞬间。】 【它们也记得,自己原本的颜色。】 【记得,自己原本的位置。】 【记得,自己原本的家。】 【这次项目,不是为了,用精美的数字效果,去掩盖这些记忆。】 【也不是为了,用“全球参与”的形式,去淡化那段掠夺的历史。】 【相反,我们希望,通过这次项目,让更多人——】 【看见这些灵魂。】 【听见这些灵魂。】 【记住这些灵魂。】 【我们邀请全球观众,用自己的颜色,给这些残片“再上色”。】 【不是为了,让它们看起来更“完整”。】 【而是为了,让每一个参与者,都能在这个过程中,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这块残片,我会选择什么颜色?”】 【“如果我是这块残片,我会选择什么未来?”】 【“如果我是这块残片,我,还想不想回家?”】 【我们相信,只有当足够多的人,开始问自己这些问题。】 【只有当足够多的人,开始真正面对这段历史。】 【我们,才有可能,为这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做一点真正有意义的事。】 【比如——】 【推动它们的数字化回归。】 【比如——】 【在未来的某一天,推动它们的物理回归。】 【这次项目,不会解决所有问题。】 【也不会,抹平所有伤痕。】 【但——】 【它会,让更多人,看见那些伤痕。】 【会让更多人,记住那些名字。】 【会让更多人,在看到这些文物的时候,不再只是说一句——】 【“好漂亮。”】 【而是说——】 【“我看到你了。”】 【“我记得你。”】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家。”】 写完,他自己读了一遍。 “有点重。”长河说,“但——” “很真诚。” “你确定,要把这种话,直接写进方案里?” “确定。”顾言朝说,“如果我连这些都不敢写——” “那我去伦敦,还有什么意义?” “我去大英博物馆,不是为了,做一个‘好看的项目’。” “我是去,做一个‘诚实的项目’。” “诚实面对历史。” “诚实面对伤痕。” “诚实面对——” “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下午,设计部的例行“灵感分享会”。 创意总监照例让大家轮流分享最近看到的好设计、好展览、好电影。轮到顾言朝时,他犹豫了一下,把屏幕切到了自己刚写的那段“前言”。 “我最近在准备一个和大英博物馆合作的项目。”他说,“这是我写的一段前言草稿,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 “大英博物馆?!”小林第一个叫出声,“你真要去啊?” “邮件都来回好几轮了。”顾言朝说,“大概率会去。” “哇——”有人吹了声口哨,“顾哥这是要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 “别闹。”创意总监敲了敲桌子,“先看内容。” 顾言朝点击“全屏”,把那段文字投到墙上。 会议室里的光线有点暗,白墙上的黑字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默读,有人低声念出来。 当念到“被从墙上硬生生割下来的伤口”“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掠夺的历史”这些词时,声音明显顿了一下。 分享会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回工位。 创意总监却留了下来,拉了把椅子坐在顾言朝旁边。 “你这项目——”他压低声音,“风险不小。” “我知道。”顾言朝说。 “你知道就好。”创意总监说,“你现在,不只是代表你自己,也代表公司。” “如果这个项目在国外火了,我们脸上有光。” “但如果在国内被骂——” “我们也会被牵连。” “你想好怎么平衡了吗?” 顾言朝想了想:“我会在方案里,把立场说清楚。” “我会强调,这个项目不是为了洗白,而是为了看见。” “我会强调,我是一个华夏设计师,我的出发点,是为了那些漂泊在外的文物。” “我会强调——” “回家,是它们的最终方向。” “而不是,被永远关在玻璃柜里。” 创意总监盯着他看了几秒:“你确定,大英博物馆那边,会同意你写这些?” “不确定。”顾言朝说,“但——”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这个项目,我就不做了。” 创意总监愣了一下:“你说真的?” “真的。”顾言朝说,“我去伦敦,不是为了,给自己加一个‘国际合作’的title。” “我是去,为那些文物,说几句话。” “如果连这几句话都不能说——” “那我去了,也没有意义。” 创意总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行。” “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公司这边,会支持你。” “至少——” “在你没被骂到太惨之前,会支持你。” “至于之后——” “那就看舆论了。” 顾言朝也笑了:“那就——” “让舆论,尽管来吧。” 周三晚上,文明长河。 河水比以前更湍急了一些,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顾言朝站在灵薄狱的边缘,抬头望去。 那座“大英博物馆分馆”的玻璃建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玻璃表面反射着文明长河的光,看起来像一层坚硬的壳。 在建筑内部,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还在缓慢地旋转。 它的光,比之前亮了一点,但依旧被一层淡淡的灰色笼罩。 “你在等什么?”长河问。 “等它,给我一个信号。”顾言朝说,“等它,告诉我,它愿不愿意,被更多人看见。” “愿不愿意,被全球观众,一起上色。” “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伤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你觉得,它会愿意吗?”长河问。 “我不知道。”顾言朝说,“但——” “我知道,它不想,永远被关在玻璃柜里。” “它不想,永远被当成一个‘展品’。” “它想,被当成一个‘生命’。” “被当成一个,有记忆,有情感,有渴望的生命。” “如果这次项目,能让它,离那个目标更近一步——” “我相信,它会愿意的。” 他伸出手,再次调出那套“拾色共鸣公式”。 现实 70% + 文明 15% + 土地 10% + 光 5%。 这一次,他没有把它当成一个“频率”,而是当成一个“问题”。 他在心里,轻轻念道: “如果,我把这个公式,开放给全球观众。” “如果,我让他们,用自己的现实,自己的文明,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光,来给你上色。” “你,会怎么选择?” “你,会接受吗?” 随着他的念动,文明长河里的水,再次波动起来。 一道比之前更亮的光,从他脚下升起,顺着河水,向灵薄狱的方向蔓延。 这道光,不再只是柔和的暖黄和青绿,而是夹杂着各种颜色——红的、蓝的、紫的、黑的、白的。 像是—— 把全球不同文明的颜色,都汇聚到了一起。 当这道光,碰到玻璃建筑的外墙时,玻璃表面泛起了一圈更明显的涟漪。 那圈涟漪,从外墙一直扩散到内部,穿过廊道,穿过玻璃柜,最终落在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上。 光斑猛地一颤。 它的光,从青绿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混合色—— 有华夏的青绿和赭石。 有埃及的金黄。 有希腊的白。 有非洲的土红。 有美洲的蓝。 像是—— 它在一瞬间,吸收了所有文明的颜色。 也像是—— 它在一瞬间,做出了选择。 “它愿意。”长河说,“它愿意,被更多人看见。” “愿意,被不同文明的人,一起上色。” “愿意,把自己的伤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因为——” “它知道,这是它,走出灵薄狱的唯一机会。” 顾言朝闭上眼,再次沉入那块残片的记忆。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只是它自己的故事。 他看到了—— 在灵薄狱的其他区域,有无数光点在闪烁。 有埃及的法老面具,被关在玻璃柜里,眼睛里闪烁着金色的光,却带着一丝冰冷。 有希腊的雕塑,被切割成几块,分散在不同的玻璃建筑里,每一块都在寻找其他部分。 有非洲的木雕,被当成“原始艺术”展出,却在黑暗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有美洲的金器,被当成“战利品”陈列,却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这些光点,在灵薄狱里,互相呼应。 它们的怨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低沉而压抑的“多文明共鸣”。 “你看。”长河说,“灵薄狱,不只是华夏文物的监狱。” “它是——” “所有被掠夺文明的共同监狱。” “你这次的项目,看起来,是在为华夏文物执棋。” “但——” “其实,你是在为,所有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执棋。” “你在,给它们,一个发声的机会。” “也在,给它们,一个互相看见的机会。” 顾言朝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灵薄狱的边缘。 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青绿,但在青绿的中心,有一点小小的白光,像一颗种子。 “那是——”他问。 “是它的‘新颜色’的种子。”长河说,“也是,它对你的信任。” “它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给了你。” “也把,灵薄狱里其他文明的一部分,交给了你。” “你现在,不只是华夏文物的执棋者。” “你是——” “多文明怨气的‘接收者’。” “这很危险。”顾言朝说。 “是。”长河说,“你会听到更多声音。” “会听到更多怨气。” “会听到更多,对掠夺者的诅咒。” “这些声音,会影响你的情绪。” “也会影响你的判断。” “你要做好准备。” 顾言朝笑了笑:“我已经,在听了。” “从一开始,我就在听。” “从敦煌的壁画,到大英博物馆的残片。” “从华夏的文物,到其他文明的文物。” “我知道,这会很沉重。” “但——” “这也是,我作为一个文明长河执棋者的责任。” “我不能,只听好听的声音。” “我也要,听那些难听的声音。” “听那些,被压抑了几百年的声音。” “听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发出的声音。” 周四晚上,家里。 顾言朝收到了林知夏发来的资料包。 里面有: 【1. 适合开放给公众“再创作”的文物清单】 【2. 数字平台的初步交互原型】 【3. 风险评估报告】 他先点开清单。 里面列了十几块残片,每一块都有简单的介绍和照片。 有敦煌壁画残片,有唐三彩残片,有青铜器残片,还有一些来自其他文明的文物。 “你看。”长河说,“他们没有只选华夏文物。” “这说明——” “他们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多文明’的项目。” “也是一个——” “多文明怨气的出口。” 顾言朝点点头:“这很好。” “至少——” “他们没有,把这个项目,包装成‘华夏文物的独角戏’。” “而是,把它,放在了更大的背景里。” 他点开交互原型。 那是一个简单的网页demo—— 首页是一面巨大的“数字墙”,墙上有无数块半透明的残片,每一块都有自己的颜色和纹理。 用户可以选择一块残片,进入“共鸣空间”。 在共鸣空间里,有一个简单的调色盘,调色盘上有四个滑块: 【现实】【文明】【土地】【光】 用户可以拖动滑块,调整比例,实时看到残片颜色的变化。 在调整的过程中,页面上会出现一些问题: 【如果我是这块残片,我会选择什么颜色?】 【如果我是这块残片,我会选择什么未来?】 【如果我是这块残片,我,还想不想回家?】 用户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跳过。 回答会被匿名记录,成为项目的“情感数据”。 在项目结束时,这些情感数据会被可视化,呈现在一面“全球共鸣墙”上。 “这个原型——”顾言朝说,“很符合我的想法。” “尤其是,那四个滑块。” “还有,那些问题。”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上色游戏’。” “这是一个——” “让用户,和文物产生真正共鸣的过程。” “也是一个——” “让用户,面对自己内心的过程。” 他点开风险评估报告。 里面列了各种可能的风险: 【1. 舆论风险:可能会被认为是在“洗白掠夺”。】 【2. 版权风险:用户创作的内容,可能会被二次利用,引发争议。】 【3. 政治风险:项目可能会被解读为“文化外交”或“文化政治”的一部分。】 【4. 伦理风险:开放文物给公众“再创作”,可能会被认为是对文物的“不尊重”。】 每一条风险下面,都有对应的应对方案。 比如,在舆论风险方面,他们计划在项目上线前,发布一篇详细的“立场声明”,由David、林知夏和顾言朝共同署名。 在版权风险方面,他们计划采用“CC0”协议,让用户创作的内容进入公有领域,但保留文物本身的版权。 在政治风险方面,他们计划尽量保持“文化交流”的定位,避免被卷入具体的政治争议。 在伦理风险方面,他们计划邀请文物修复专家、伦理学家和相关社群代表,参与项目的顾问委员会。 “他们想得很细。”长河说,“比你想得还细。” “是啊。”顾言朝说,“这说明——” “他们是认真的。” “也是害怕的。” “他们知道,这个项目,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数字项目。” “它是一个——” “可能会改变很多东西的项目。” 顾言朝打开邮件,给林知夏写了一封回信。 【林知夏:】 【资料我已经看完了。】 【清单、原型、风险评估,都很专业,也很真诚。】 【尤其是原型里的四个滑块和那些问题,非常符合我对“共鸣”的理解。】 【我有几个小建议:】 【1. 在“共鸣空间”里,可以加入一个“倾听模式”。】 【当用户选择这个模式时,页面会暂时隐藏调色盘,只显示残片和一段文字:】 【“现在,请安静地,看它一分钟。”】 【“看它的颜色,看它的裂痕,看它的光。”】 【“试着,听一听,它在说什么。”】 【这一分钟,不需要任何操作。】 【只需要,安静地看。】 【我相信,这一分钟,会比任何交互,都更有力量。】 【2. 在“全球共鸣墙”上,可以加入一个“怨气可视化”的部分。】 【不是为了煽动仇恨,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那些被压抑的情绪。】 【比如,可以用颜色的深浅,来表示怨气的强度。】 【用不同的色块,来表示不同文明的声音。】 【这样,当用户站在“全球共鸣墙”前时,会直观地感受到——】 【灵薄狱的存在。】 【多文明怨气的存在。】 【以及,自己在其中的位置。】 【3. 在立场声明里,我希望,能加入一段,专门写给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的话。】 【告诉它们——】 【我们看见你们了。】 【我们听见你们了。】 【我们记得你们。】 【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帮你们回家。】 【我知道,这些建议,会增加项目的复杂度,也会增加风险。】 【但——】 【我觉得,它们是必要的。】 【因为——】 【只有这样,这个项目,才配得上,你说的那句——】 【“让文物,从被观看的对象,变成被对话的伙伴。”】 【期待你的回复。】 【顾言朝】 周五晚上,伦敦时间中午。 视频会议再次开始。 David、林知夏,还有几个大英博物馆的同事,出现在屏幕上。 他们已经看过顾言朝的建议。 “Your suggestions are powerful.”David说,“Especially the ‘listening mode’.” “‘安静地看它一分钟’——” “this is very brave.” “在一个追求交互、追求数据、追求停留时长的时代,你居然建议,让用户什么都不做,只是看。” “这很反直觉。” “但——” “也很真诚。” “我们会考虑,在原型里加入这个模式。” “至于‘怨气可视化’——” “这个,需要更谨慎。” “我们需要,确保它不会被误解为‘煽动仇恨’。” “但——” “我同意,我们不能假装,这些怨气不存在。” “我们会和伦理委员会,一起讨论,怎么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呈现这些情绪。” “关于立场声明——” “我也同意,加入一段,专门写给文物的话。” “这会让项目,更有温度。” “也会让我们,更清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林知夏看着顾言朝:“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写的那段前言时,我哭了。” “不是因为,写得有多煽情。” “而是因为——” “你写的,正是我,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我在大英博物馆工作,每天面对这些文物,我知道,它们不只是‘展品’。” “它们是——” “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我也知道,它们想回家。” “但——”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话说出来。” “直到——” “我看到了你的文字。” “看到了你的颜色。” “看到了你的立场。” “我突然觉得——” “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做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为这些灵魂,打开一扇小小的窗。” “让它们,透一口气。” “让它们,被更多人看见。” 顾言朝看着屏幕里的她,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像是,在文明长河里,他和她,终于站到了同一面墙前。 “那就——”他说,“让我们,一起,打开那扇窗。” “一起,让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透一口气。” “一起,让更多人,看见它们。” “也一起,为它们,修一条回家之路。” 会议结束后,林知夏又留了下来。 “有一件事,我想单独跟你说。”她有点犹豫,“可能有点……私人。” “你说。”顾言朝说。 “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东西。”林知夏说,“是关于那块说法图残片的。” “在1955年那次修复的档案里,有一张被夹在中间的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用英文写的:” 【“I know you don’t belong here.”】 【“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像是,某个修复师,在深夜里,偷偷写下来的。” “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 “他可能,也看到了那个灵魂。” “也听到了,它的声音。” “只是——” “他没有勇气,做更多的事情。” “只能,写下这一句话,夹在档案里。” “留给未来的人,去发现。” “留给未来的人,去完成,他没做完的事。” “我觉得——” “我们,就是那个‘未来的人’。” “我们,有机会,做他没做完的事。” 顾言朝沉默了很久。 “谢谢你。”他说,“把这句话,告诉我。” “这句话——” “会成为,我这次项目的‘核心注脚’。” “我会,在方案里,把它写进去。” “也会,在文明长河里,把它,送给那块残片。” “告诉它——” “不只是我们,还有很多人,知道它不属于那里。” “知道它,应该回家。” 深夜,文明长河。 顾言朝再次站在灵薄狱的边缘。 他抬起手,在空中写下那句话—— 【“I know you don’t belong here.”】 然后,他把这句话,翻译成中文,写在下面—— 【“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他轻轻一推。 那句话,像一张纸船,顺着文明长河的流水,向灵薄狱的方向漂去。 当纸船碰到那座玻璃建筑的外墙时,没有被弹开,而是—— 融进了玻璃里。 玻璃表面泛起一圈涟漪,涟漪扩散到内部,落在那块说法图残片的光斑上。 光斑猛地一亮。 它的光,从青绿变成了一种温暖的金色。 在金色的光里,隐约出现了一行小字—— 【“I remember.”】 【“我记得。”】 “它在说——”长河说,“它记得,那个写下这句话的人。” “也记得,所有,曾经对它说过‘你不属于这里’的人。” “它在说——” “谢谢你,没有忘记。” 顾言朝在心里,对它说:“我不会忘记。” “我们,都不会忘记。” “我们会,用我们的颜色,用我们的故事,用我们的行动,去证明——” “你不属于那里。” “你属于,你的土地。” “你属于,你的文明。” “你属于,你的家。” 他缓缓退出文明长河。 回到现实世界,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市的灯光像一片“高级灰”的海洋,但在那片海洋里,有一点青绿,一点赭,一点淡金,还有一点来自其他文明的颜色,正在悄悄扩散。 那是他在现实里,发动的“色彩革命”。 也是他在文明长河里,开始的“修复革命”。 更是—— 他和林知夏,在那座玻璃建筑前,为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打开的一扇小小的窗。 “长河。”他在心里说,“这盘棋——” “真的,越来越大了。” “嗯。”长河说,“而且——” “你会下得更深。” “因为——” “你已经,不再只是在表面上修颜色。” “你在,修灵薄狱。” “修文明。” “修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灵魂。” “这很危险。” “也很光荣。” 顾言朝笑了笑:“那就——” “让危险和光荣,一起来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