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照汉月》 第484章 新一轮倾轧 圣旨下达的速度快得惊人。 就在霍昭称病不朝、闭门谢客的第五日,皇帝的使者便再次登门。 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封赏,而是一道看似尊崇无比,实则暗藏玄机的诏书。 “制曰:大司马、冠军侯霍昭,公忠体国,功盖寰宇,然朕念其久历沙场,积劳成疾,心甚悯之。为使其安心静养,保重柱石之身,特加封霍昭为太傅,位列三公,参议朝政,以示朕优渥功臣之心。其原兼总督天下兵马事,事务繁杂,恐扰清修,着即由车骑将军程不识、长平侯卫平(卫稚之子)等分理之,霍卿可总揽大纲,不必亲劳。钦此。” 宣旨的宦官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语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审视。 霍昭跪在香案前,静静地听着。 对于这明显的明升暗降,削夺实权的安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失落,仿佛听到的只是与己无关的寻常事务。 “臣,霍昭,领旨谢恩。” 他平静地接过圣旨,声音依旧干涩平淡。 那宦官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如此“识趣”,心中稍定,又假意关切道:“太傅大人,陛下对您可是关怀备至啊,望您好好保重身体。这府上若缺什么药材,或是下人伺候不周,尽管吩咐。” 霍昭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有劳天使挂心。” 送走使者,赵破奴拿着那道圣旨,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将军!陛下他……他这分明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总督天下兵马的实权说收就收!还让程不识和卫伉那两个……哼!他们如何能与将军相比?!这分明是信不过将军!” 霍昭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淡淡道:“破奴,慎言。陛下如此安排,自有道理。我确实……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了。” “将军!”赵破奴急道,“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兄弟们被打散安置?看着我们一手建立的风雷骑烟消云散?看着那些在雁门血战中幸存下来的老部下,被调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那你要我如何?”霍昭终于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嘲弄,“抗旨不遵?还是起兵清君侧?” 他摇了摇头,“破奴,我累了。真的累了。现在……我只想知道阿月是否安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赵破奴看着霍昭那万念俱灰的眼神,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阿月姑娘的离去,对将军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将军的心,仿佛已经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死在了雁门关外。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皇帝的猜忌一旦生根,便不会因霍昭的“顺从”而停止。 很快,大司马府(如今更应称为太傅府)周围,明显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日夜“守卫”。 府中新派来的仆役、管家,也多了几个眼神灵动、手脚勤快却总在不经意间打探消息的“生面孔”。 霍昭旧部将领的府邸,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关照”和谈话。 一些关于霍昭“居功自傲”、“心怀怨望”、“与那妖女余情未了,恐生异志”的流言,开始在长安的某些圈子里悄然传播。 朝堂之上,一些善于揣摩上意的官员,也开始见风使舵,以往对霍昭的赞誉变成了隐晦的批评,或者干脆在涉及军务人事的安排上,刻意忽略甚至排挤霍昭的旧部。 “太傅大人身体不适,此等琐事,就不必劳烦他老人家了。” “霍将军旧部虽勇,然桀骜难驯,需多加磨砺,调往他处亦是陛下的恩典。” “听说那白发狼女仍在北疆活动,与某些部落往来密切,不知霍太傅可知情?” 一句句看似关心实则夹枪带棒的话语,一道道看似合理实则削权夺利的政令,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已然心死的霍昭。 新一轮的倾轧,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更加阴冷,更加令人窒息。 霍昭对此,大多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赵破奴和少数依旧忠诚的暗卫,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日渐沉重的压力与步步紧逼的杀机。 他们知道,将军的退让与沉默,并未换来安宁,反而让某些人,更加肆无忌惮了。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5章 连环杀机 霍昭的“识趣”与沉寂,并未能平息帝王的猜忌,反而如同在猛兽面前示弱,更激起了其潜在的杀心。 在皇帝看来,一个失去了权力欲望、却又掌握着巨大潜在影响力(尤其是在军中的威望)且“心有所属”(指向不明)的霍昭,其危险性,甚至超过了那个在朝堂上锋芒毕露的大将军。 第一波杀机,来自一场看似荣耀的宫廷夜宴。 皇帝以慰劳功臣、庆贺新春为名,在宫中设宴,特意下旨,请“身体欠安”的太傅霍昭务必出席。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皇帝对霍昭显得格外热情,多次亲自举杯向他敬酒,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言语间充满了对功臣的体恤。 “霍爱卿,你乃国之柱石,定要保重身体。来,满饮此杯,算是朕为你洗尘压惊!” 皇帝端起一只九龙金杯,内侍斟满御酒,亲自递到霍昭面前。 那一刻,霍昭虽然心神恍惚,但多年战场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异样,以及旁边侍酒宦官那微不可察的、一丝紧张。 酒香醇厚,但他却嗅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被刻意掩盖的、不属于美酒的甜腥气。 是毒!霍昭心中警铃大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毫不怀疑,这杯酒一旦下肚,他恐怕走不出这未央宫! 电光火石之间,霍昭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感激的笑容,双手恭敬地接过金杯,声音沙哑:“陛下厚恩,臣……感激涕零。” 他作势欲饮,然而手腕却“不由自主”地一抖,仿佛是因为久病体虚,连酒杯都拿不稳。 “啪嗒!”盛满御酒的金杯,连同其中可能致命的毒药,一同摔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酒液四溅! “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霍昭立刻“惶恐”地离席跪地请罪,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泼洒的酒液和跪地的霍昭身上。 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迅速化作了关切与宽容:“爱卿何罪之有?定是旧伤未愈,体虚无力所致。快快请起!来人,扶太傅下去休息,传太医!” 一场精心策划的毒杀,在霍昭凭借本能和急智下,堪堪化解。 但霍昭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果然,数日后,当他以“需往城外别院静养”为由,离开长安时,杀机再次降临。 在行至一处名为“落马涧”的险要峡谷时,两侧山崖之上,骤然滚下无数礌石巨木,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密林中射出,目标直指霍昭的车驾! “保护将军!”赵破奴目眦欲裂,怒吼着指挥侍卫结阵防御。 霍昭虽心灰意冷,但求生的本能和麾下将士的拼死保护,让他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他夺过一柄长枪,与暗卫们并肩作战,且战且退。 最终,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暗卫们以生命为代价的断后,他们付出了十余名好手伤亡的代价,才险之又险地冲出了埋伏圈。 “是军中制式的弩箭!”赵破奴捡起一支射入车辕的箭矢,脸色铁青,“他们竟然动用军队的人!” 霍昭看着身后伤亡的弟兄,眼中终于不再是全然的死寂,而是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忠诚于他的部下,因为皇帝的猜忌而无辜送死! 然而,连环杀机并未结束。当他回到长安城外的别院,以为可以暂时喘息时,当夜,便有数名黑衣死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院落。 他们的目标明确,身手刁钻狠辣,直取霍昭卧房! 幸好霍昭历经白日的埋伏,心中警惕未松,加之暗卫日夜守护,才及时发现,又是一场惨烈的搏杀。 一名死士在临死前,狞笑着吐出几个字:“功高……震主……必死……” 短短时日,朝宴毒酒,归途伏击,夜半刺杀! 一连串环环相扣、来自不同层面却又目标一致的杀机,让霍昭彻底清醒。 皇帝的猜忌,已然化为了实质的杀意! 他之前的退让与沉默,换来的不是安宁,而是变本加厉的迫害! 他站在别院中,看着地上死士的尸体和受伤的暗卫,仰望长安城方向那辉煌的灯火,眼中最后一丝对朝堂的眷恋与幻想,也彻底熄灭了。 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更不能连累这些依旧追随他的兄弟。 阿月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皇帝欲置他于死地。 这长安,这所谓的荣华富贵,对他而言,已然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一个随时可能吞噬他和身边人的巨大陷阱。 他必须离开!必须尽快找到阿月! 也必须……为他自己,为这些忠诚的部下,寻一条生路! 一个“金蝉脱壳”,彻底摆脱这一切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迅速酝酿。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6章 暗中的执着 长安城外的别院,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高墙之外,看似平静,实则暗哨密布,既有皇帝派来监视的眼线,也有霍昭麾下暗卫反向布置的警戒。 院内,残留着昨夜厮杀后的痕迹,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霍昭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庭院中一株在寒风中顽强存留着几片枯叶的老树。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憔悴,但那双曾一度死寂的眼眸深处,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那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必须完成某件事的执着。 赵破奴悄无声息地走入,低声道:“将军,昨夜袭击者的身份查清了,是‘影卫’的人。” 影卫,直属于皇帝、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事务的秘密组织。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霍昭的意料,反而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实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 霍昭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消息。 他沉默片刻,问出了一个与当前险恶处境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风鹰部……关于阿月的搜寻,有新的进展吗?” 赵破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苦涩:“将军,如今我们自身难保,风鹰部的多条线路也被朝廷的人盯着,行动非常困难……而且,阿月姑娘她……她若有意隐藏,在这茫茫北境,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知道困难。”霍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必须找。动用我们还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启用最后几条隐秘的联络线,告诉北境的弟兄,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任何关于白发女子和狼群的线索!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也要报给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脑海中再次浮现阿月离去时那染血的背影和冰冷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身陷囹圄,危机四伏,皇帝欲除之而后快,朝堂倾轧日益酷烈。 这些纷扰如同沼泽,要将他拖入深渊。但在这一切的混乱与危险之中,对阿月的担忧与寻找,成了他内心深处唯一清晰、唯一不容动摇的执念。 他失去的已经太多,绝不能再失去关于她的任何可能的消息! 这执着,与他在朝堂上表现出的颓废与放弃截然相反,是他隐藏在最深处、不为外人所知的,最后的生命力。 赵破奴看着霍昭那看似虚弱、实则脊梁依旧挺直的背影,心中了然。 将军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荣辱,可以放弃滔天权柄,但阿月姑娘,是他永远无法放下的心结和牵挂。 “末将明白!”赵破奴肃然领命,“就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风鹰部也会全力搜寻阿月姑娘的下落!” “还有,”霍昭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赵破奴,“让我们在宫中,在丞相府,在一切可能的地方的人,想办法查!当年乌维离间之计,那些所谓的‘铁证’,究竟是如何出炉的!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经手人!” 他要知道真相! 要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是如何被蒙蔽了双眼,是如何一步步亲手将阿月推向了绝境! 这真相,如同毒药,明知会带来更大的痛苦,他却必须饮下。 这既是为了给阿月一个交代,或许……也是为了给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一个最终的审判。 赵破奴感受到了霍昭话语中那深沉的痛苦与决绝,沉重地点了点头:“此事……末将一直暗中在进行,只是时隔已久,且对方手脚干净,查起来颇为棘手。但既然将军吩咐,末将必当竭尽全力!” 霍昭挥了挥手,示意赵破奴去办。 书房内重归寂静,他独自一人,承受着来自外部的杀机与内部悔恨的双重煎熬。 然而,在那一片灰烬般的死寂之中,那点名为“寻找阿月”与“查明真相”的星火,却在顽强地燃烧着,支撑着他尚未彻底崩溃的意志。 这暗中的执着,成了他在政治漩涡与个人绝境中,唯一的方向。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7章 渺茫的希望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 霍昭深居简出,对外界表现出彻底的顺从与颓废,仿佛真的已经心死,只待油尽灯枯。 这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某些监视者,使得风鹰部的活动,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和牺牲后,得以在夹缝中艰难地进行。 这一日,赵破奴再次带来消息时,脸上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混合着激动与不确定的神情。 “将军!北境……有消息了!”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不是风鹰部核心探子传回的,而是通过一条几乎废弃的、与草原部落交易的商队线路辗转得来的消息,可靠性有待核实,但……特征非常吻合!” 霍昭原本死水般的眼神骤然波动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却急切地问道:“什么消息?说!” 赵破奴深吸一口气,道:“那支商队是在穿越极北的雪山区域,与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部落交易盐巴时听说的。那个部落的人提到,大约在两个月前,曾看到过一个‘山神的白鹿’……” “说重点!”霍昭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是!他们说,那是一个白发女子,身边跟着很多狼,比草原上最常见的狼要更凶悍,也更……听她的话。她似乎受了伤,在那个部落所在的区域停留过一段时间,被部落的人救治过。后来伤好了,就离开了,方向……是更北的雪山深处。商队的人描述,那女子很少说话,眼神很冷,但……似乎对那个部落没有恶意。” 白发! 狼群! 受伤! 时间吻合! 特征高度吻合! 霍昭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一股巨大的、近乎眩晕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阿月! 真的是她! 她果然还活着! 而且,她曾经在一个部落停留养伤! 这意味着她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安全的! “那个部落的位置!立刻弄清楚那个部落的具体位置!” 霍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死死抓住赵破奴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赵破奴都感到疼痛。 “将军,那支商队也只是偶然听闻,具体位置极其模糊,只知道是在极北的雪山区域,环境险恶,人迹罕至。而且……消息传回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阿月姑娘是否还在那里,或者去了哪里,根本无法确定。” 赵破奴冷静地分析道,试图给霍昭过热的心情降降温。 如同一盆冰水浇下,霍昭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几分。 是啊,极北雪山,茫茫无际,环境酷烈,连经验丰富的商队和猎人都视为畏途。 一个模糊的传言,一个不确定的位置……这希望,何其渺茫! 但即便是这渺茫的希望,也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的一丝微光,足以让濒死之人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欲! “查!继续查!” 霍昭松开手,在书房内焦灼地踱步,“想办法联系上那支商队,不惜重金,让他们带路,或者画出更详细的地图!派我们最擅长山地行动、最耐寒的弟兄,组成小队,前往那个区域搜寻!记住,还是那个原则,找到踪迹即可,绝不可惊扰她!” 他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之前的颓废与死气被这渺茫希望带来的紧迫感一扫而空。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不会一直等待,下一次杀机不知何时就会降临。 他必须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找到阿月! 这不仅仅是为了赎罪,为了诉说他的悔恨,更是为了……确认她是否真的安好。 这已经成了他活下去,唯一的意义。 “将军,朝廷那边盯得很紧,我们大规模调动人手,恐怕……”赵破奴担忧道。 “那就化整为零!”霍昭决然道,“以商队护卫、采药人、猎户的身份,分批潜入。动用我们最后隐藏的资源和通道。告诉弟兄们,这是我霍昭……最后的请求!” 他将“请求”二字,咬得极重。 赵破奴看着霍昭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如同烈焰般灼烧的执念,知道再无劝阻的可能,肃然抱拳:“末将遵命!纵是刀山火海,也定要为将军寻得阿月姑娘踪迹!” 渺茫的希望,如同风雪中的一粒火种,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驱动着霍昭在这绝境之中,开始进行他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最不顾一切的豪赌。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8章 真相的碎片 就在霍昭因那渺茫的希望而重新振作,暗中布置搜寻阿月的同时,另一条暗线——对当年乌维离间计真相的调查,也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进展,并非来自权倾朝野的丞相府或戒备森严的皇宫,而是源于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这一夜,赵破奴带着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气息微弱的老者,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霍昭的别院书房。 老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带着长期劳役痕迹的脸,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将军,这位是当年在少府(掌管皇室手工业制造)负责刻印文书的老匠人,姜翁。” 赵破奴介绍道,“我们的人费尽周折,才在岭南的一处流放营找到他。他……曾是负责雕刻霍家与宫中往来文书印鉴的匠人之一,后来因‘技艺不精’被贬流放。” 霍昭的心猛地一沉,他示意老者坐下,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声音尽量平和:“姜翁,不必害怕。今日请你来,只想问一件事:当年,你是否经手过……与我霍家,或者与……一个名叫阿月的女子相关的,异常的文书印鉴雕刻?” 姜翁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霍昭,又看了看赵破奴,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老汉……老汉本已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可怕的了。既然将军问起,老汉也不敢隐瞒。当年……确实有一件事,颇为蹊跷。” 他回忆道:“大约是在……是在狼谷之事发生前半年左右,宫中一位颇有权势的宦官,秘密找到老汉,让老汉仿照霍家与边关将领通信常用的私印,另刻一枚。要求……要求与真印几乎一模一样,唯有印钮底部一处极细微的云纹走向,有几乎无法察觉的差异。老汉当时觉得奇怪,但不敢多问,只能照做。” 霍昭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私印!仿刻! 姜翁继续道:“那枚仿印刻好后,就被那宦官拿走了,再无消息。直到……直到后来狼谷事发,朝中流传将军与那狼女……有勾结的书信证据,老汉心中便一直不安。那些作为‘铁证’的书信上的印鉴,老汉虽未亲见,但后来听仍在少府的徒弟隐约提起,印文……似乎与老汉当年仿刻的那枚,特征吻合……” 仿佛一道惊雷,在霍昭脑海中炸响! 仿刻私印! 这意味着,那些证明他“通敌”、证明阿月是“细作”的关键书信,极有可能,是被人用这枚仿刻的假印,精心伪造出来的! “那个宦官,是谁?!” 霍昭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姜翁摇了摇头:“那人行事隐秘,当时并未透露姓名,但老汉记得他的相貌,左侧眉骨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眉骨有疤……”赵破奴立刻接口,“将军,是王融!陛下身边昔日颇受信任的内侍副总管,后来……在您‘病重’后不久,据说因‘贪墨’被陛下杖毙了!” 杀人灭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串联了起来。 乌维方面提供伪造的信件内容(或许是通过收买的汉奸),宫中有内应(王融)负责找人仿刻霍昭的私印加盖上去,从而制造出看似无可辩驳的“铁证”! 而皇帝,或许并非一开始就知情,但在那“铁证”面前,在他本就对霍昭功高震主、对阿月身份存疑的背景下,他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顺势而为,借此机会打压霍昭! 尽管还没有找到阿月身世被利用的直接证据,但仅仅这“仿刻私印”一事,就足以撕开当年那场阴谋的巨大口子! 这碎片般的真相,已经足够残酷! 霍昭踉跄后退,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 他想起自己当年看到那些“亲笔”书信时的震惊与愤怒,想起自己……最终那挥向狼谷的,致命的一刀!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所谓的忠诚,所谓的顾全大局,在卑劣的阴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不仅辜负了阿月的信任,更成了仇敌手中,刺向自己最爱之人的,最锋利的那把刀!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了霍昭的喉咙。 他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檀木书案上,案面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悔恨! 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这真相的碎片,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9章 心死神伤 姜翁被赵破奴迅速而隐秘地送走了。 书房内,只剩下霍昭一人,以及那足以将他灵魂都碾碎的真相碎片。 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裂开的书案,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与阿月相关的点点滴滴,尤其是狼谷悲剧发生前的那段日子。 他想起阿月曾拿着那些伪造的信件碎片,眼神困惑地问他:“昭哥哥,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都说是我写的?”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用所谓的“大局”和“规矩”训斥了她,让她不要再接触这些“无关”的东西,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与……怀疑。 他想起雪魄一次次焦躁不安的低吼,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提醒他危险的存在。 他却以为那是狼群野性难驯,甚至下令加强了对狼群的戒备。 他想起在监军的逼迫下前去清剿狼谷的那夜,阿月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和不易察觉的恐惧,拉着他的衣袖,声音颤抖:“昭哥哥,不要去……雪魄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那里是我们的家……” 而他,却掰开了她的手指,用冰冷而疲惫的语气说:“军令已下,不容更改。阿月,你要懂事。” “懂事”…… 他让她懂事,懂事地接受莫须有的罪名,懂事地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毁,懂事地承受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苦! “呵呵……哈哈……哈哈哈……” 霍昭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却比哭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自嘲、悔恨与绝望。 他笑自己愚蠢! 笑自己瞎了眼! 笑自己所谓的英明神武,在真正的阴谋面前,不堪一击! 他亲手,一步步,将那个全心全意依赖他、信任他的女孩,逼上了绝路! 他亲手,下达了攻击的命令,眼睁睁看着雪魄为护主而万箭穿心,看着阿月在那冲天火光与狼群悲鸣中,白发飞舞,纵身跃下悬崖! 这让他痛苦千万倍! 如今,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他连自欺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在阿月所承受的冤屈与毁灭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罪有应得! “阿月……昭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雪魄……” 他蜷缩在地上,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呜咽,眼泪混合着额头磕碰出的血迹,模糊了视线。 那巨大的悔恨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将他的人格,他的信念,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引以为傲的功业,都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曾经以为,保家卫国、封狼居胥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后来,他以为守护阿月是他余生唯一的救赎。 可现在,他发现,他守护的家国,其最高统治者正对他磨刀霍霍;他想要守护的人,却被他亲手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还有什么?他还剩下什么?功名利禄? 早已是过眼云烟,更是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 理想信念?在肮脏的政治阴谋和帝王的冷酷猜忌面前,已然崩塌。 赎罪的希望?阿月还会原谅他吗?那渺茫的搜寻线索,即便找到她,他又该如何面对她那充满恨意与绝望的眼神? 什么都没有了。 精神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心,如同被彻底碾碎,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生机,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 他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横梁,仿佛那里有着唯一的解脱。 赵破奴处理完姜翁的事情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冲过去,试图扶起霍昭:“将军!将军您振作一点!” 霍昭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他搀扶,身体冰冷而僵硬,仿佛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赵破奴心中大恸,他知道,姜翁带来的真相,成了压垮将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比皇帝的猜忌、连环的杀机更致命的,是这来自过去的、无法挽回的、由他自己亲手铸成的滔天大错! 将军的心,这次是真的……死了。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0章 游医故人 霍昭彻底垮了。 自那夜之后,他水米不进,不言不语,整日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要么呆坐在窗前望着北方,要么就蜷缩在床榻之上,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赵破奴和暗卫们想尽办法,请来长安名医,甚至冒险从宫中请来太医,都诊断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忧思过度,心神耗尽,药石罔效”。 皇帝听闻此讯,派来的探视使者更加频繁,带来的“关怀”也愈发意味深长。 外界关于“霍昭已然疯癫”或“不久于人世”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笼罩在别院上空的阴云,愈发浓重,所有人都明白,一旦确认霍昭真的再无威胁,或者他真的“病故”,那最后的清算,便会立刻到来。 就在这山穷水尽、所有人都近乎绝望之际,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一名身着青布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拄着一根普通的藤杖,如同寻常游方郎中般,敲响了别院那扇终日紧闭的侧门。 看守的暗卫本欲驱赶,那老者却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故人来访,欲见霍将军一面,烦请通传赵破奴将军,就说……岐黄故人,为‘生机’而来。” 暗卫将信将疑,通报了赵破奴。 赵破奴听到“岐黄故人”四字,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想起什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几乎是飞奔着冲到了门口! 当他看到那老者的面容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前辈!是您!真的是您!” 他认得这位老者! 正是当年霍昭在漠北重伤垂死、军医束手无策时,那位神秘出现,以奇术将霍昭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游医高人! 只是自那之后,此人便飘然远去,再无踪迹。 “赵将军,别来无恙。”老者微微颔首,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带我去见霍将军吧。” 赵破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将老者请入内室。 室内,霍昭依旧如同雕塑般靠在床头,对进来的人毫无反应。 老者走到床边,没有像其他医者那样诊脉,只是静静地看了霍昭片刻,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叹息。 “前辈,将军他……”赵破奴急切地想说明情况。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传入霍昭那仿佛已然封闭的耳中:“将军,可还认得老夫?” 霍昭的眼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聚焦。 老者并不在意,继续道:“昔日漠北,将军身中奇毒,箭创入骨,命悬一线,然将军心中有念,有未竟之志,有放不下之人,故虽九死,犹有一生。老夫方能以药石辅之,助将军渡过死关。”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然今日,老夫观将军气象,外邪未侵,内体虽损,根基犹在。真正的死症,不在其身,而在其心。” “心死,则神散;神散,则生机断绝。纵有灵芝仙草,亦难回魂。” 赵破奴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老者目光如炬,看着霍昭那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将军如今,困于过往之错,缚于当今之局,愧对所爱,厌弃自身。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放眼望去,天地虽大,却似无一处可容身,无一人可信托。是也不是?” 霍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老者叹息一声:“如此境况,确实生机已绝。若继续留于此地,无论你是真疯还是假癫,无论你是顺从还是反抗,最终结局,无非两种:或鸩酒一杯,或乱刀加身。而且,必然会牵连所有依旧忠于你、守护你的人。你……可忍心?”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针,刺入了霍昭那麻木的心神最深处。 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老者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的意味:“将军,既知生机已绝,何不……向死而生?” “唯‘死’,方可脱此囚笼。唯‘死’,方可斩断过往一切恩怨纠葛,让那些盯着你的人,放下戒备。唯‘死’……或许,才能为你,争取到一线……真正的,‘生’机。” “假死?!”赵破奴瞬间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失声惊呼。 老者直起身,捋了捋长须,目光再次投向霍昭:“如何?将军可愿,行此险招?置之死地,而后求存?也为……那些你放不下的人,求一个可能的未来?” 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雪花飘落的簌簌声。 良久,良久。 霍昭那一直空洞无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最终,聚焦在了老者那深邃而平静的脸上。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代表着“意愿”的光芒,在他那如同灰烬般的眼底,重新,点燃了。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1章 金蝉脱壳计 游医老者的话语,如同在霍昭那已然冰封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波澜。 “向死而生”、“唯死可脱”——这八个字,反复在他空旷的脑海中回荡,撞击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眸,终于重新聚焦,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痛楚,但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他看向老者,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前辈……此法,有几成把握?” 老者捋须,神色平静:“世间从无万全之策。此计之关键,在于‘瞒’字。瞒过御医,瞒过探子,瞒过……那位多疑的陛下。老夫有一味祖传秘药,名为‘龟息散’。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气息断绝,脉搏全无,体温骤降,肢体僵硬,与死人无异。然药效过后,三日内若能及时服下解药,便可苏醒,只是会元气大伤,需长时间调养。” 赵破奴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龟息?假死?前辈,这……这太过凶险了!若期间稍有差池,若陛下非要验明正身,或者……或者解药不及时……” “凶险?”霍昭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决绝,“留在此地,难道就不凶险吗?每日活在猜忌与刀锋之下,连累你们与我一同担惊受怕,朝不保夕……与那般活着相比,这置之死地的一搏,反倒是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转向赵破奴,“破奴,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赵破奴哑口无言。 是啊,皇帝杀心已起,步步紧逼,将军心死神伤,颓废至此,若再不求变,结局已然注定。 霍昭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郁结与悔恨都挤压出去,他看向老者,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而清明,那是久违的、属于冠军侯的决断:“前辈,需要我怎么做?这龟息散,我用了!”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肃然道:“此计需精密布局,环环相扣。首先,将军需‘病势’陡然加重,做出油尽灯枯之象,引来宫中御医诊断,坐实你病入膏肓的事实。其次,需一具身形与你相仿的替身,在关键时刻李代桃僵。再者,需绝对可靠的亲信,在‘你’死后,处理‘遗体’,并确保在药效将过时,能让你服下解药,悄然移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需要一个完美的‘死因’,以及……一个无人打扰的‘下葬’过程。” 霍昭沉吟片刻,脑中飞速运转,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我的旧伤,是最好的死因。雁门之战,我确实受了内伤,一直未愈,借此发作,合情合理。至于下葬……我会在‘临终’前,上书陛下,恳求归葬云中郡,那里……靠近北境,也靠近……她可能所在的方向。” 提到“她”,他的声音再次不受控制地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涩然。 “云中郡……” 老者点了点头,“远离长安,确实更方便行事。但一路关卡林立,如何将‘死去’的你运出,又如何在你‘下葬’后让你脱身,需详细谋划。” “此事,交由我来安排。” 赵破奴挺身而出,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将军麾下,尚有愿效死力的忠贞之士!我们可以利用运送棺椁的机会,暗中布置。只是……那替身……” 找一个甘愿赴死,且身形相貌相似的替身,谈何容易?霍昭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知道,这个计划,必然需要牺牲。 “我会找到合适的人选。”他最终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一个自愿的,了无牵挂的……老兵。” 计策已定,名为“金蝉脱壳”的险棋,就在这飘雪的别院书房中,悄然落子。 霍昭抛弃了所有的犹豫与彷徨,为了那渺茫的追寻阿月的希望,也为了给身边这些忠诚的部下寻一条活路,他决定,赌上一切,向死而生!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2章 精密的布局 游医老者在留下详细的龟息散使用说明、解药以及一些辅助药物后,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仿佛只是命运长河中偶然泛起的一朵涟漪,点醒了迷途之人,便再次归于沉寂。 而霍昭的别院之内,一场紧锣密鼓、关乎生死的精密布局,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全速展开。 首先,是“病势”的铺垫。 霍昭开始“配合”太医的治疗,但身体状况却在御医的“精心”调理下,“每况愈下”。 他咳嗽得更加频繁剧烈,有时甚至会咳出丝丝血迹(实则是提前含在口中的药物),面色也愈发灰败,整个人瘦脱了形。 前来诊视的御医们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在脉案上写下“旧伤复发,沉疴难起,五脏俱损,恐回天乏术”的结论,并迅速报予宫中。 皇帝闻讯,派来的探视使者更加频繁,带来的赏赐(或许也是最后的试探)也堆积如山。 霍昭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清醒,也是眼神涣散,言语不清,拉着赵破奴的手,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雁门……将士……阿月……” 这番作态,愈发坐实了他心神耗尽、濒临死亡的形象。 与此同时,赵破奴动用了霍昭隐藏最深的几条暗线。 一名与霍昭身形、年纪相仿,因旧伤顽疾已然药石罔效、且对霍昭抱有刻骨铭心忠诚的老兵,被秘密接入了别院。 他知晓了全部计划,并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充当替身,用自己的死,为将军换取一线生机。 霍昭亲自见了他,看着他浑浊却坚定的眼睛,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老兵只是憨厚地笑了笑:“能为将军尽最后一份力,是俺的福分。” 一口特制的双层棺椁,也在秘密工坊中加紧打造。 内层足以容纳一人,并留有极其隐蔽的透气孔道。 外层则与寻常贵族棺椁无异,力求逼真。 最关键的是运送和接应路线。 赵破奴挑选了最核心、最可靠的二十名暗卫,他们将是整个计划的具体执行者。 路线被反复推演,选择了相对偏僻但可行的官道,沿途几个关键的驿站和落脚点,也提前安排了绝对信任的人手接应。 如何在下葬前后,利用守灵、封墓等环节的混乱,将服下龟息散的霍昭从棺椁中移出,并送上前往北境的准备好的马车,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复斟酌。 霍昭则在“病榻”之上,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他作为“霍昭”的最后一封奏疏。 “臣昭顿首泣血以闻:臣本边鄙武夫,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然臣才疏德薄,有负圣恩……今旧疾缠身,沉疴难起,自知大限将至,不敢恋栈……唯念此生,未能荡平胡尘,廓清寰宇,此臣之憾也。雁门一战,将士喋血,魂萦北疆,臣每每思之,肝肠寸断……臣死后,恳请陛下念臣微功,允臣归葬云中,使臣魂魄,得守北疆,亦可视……视昔日袍泽于地下……臣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所有封赏,尽还陛下,以充军资……伏惟陛下,保重龙体,则臣虽死无憾……” 这封奏疏,字字泣血,情真意切,既表达了对未能尽全功的遗憾,也流露出对北疆和阵亡将士的深厚感情,更以“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暗示了自己已无牵挂,最后恳求归葬云中,合情合理。 奏疏送抵宫中,据说皇帝览后,沉默良久,最终朱笔批下一个“可”字。 一切准备就绪。时机,就选定在下一波御医会诊,确认他“病危”之后。 别院内外,看似被哀戚与绝望笼罩,实则暗流汹涌,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已然张开,只待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 霍昭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等待着服下那枚能让他“死去”,也可能让他获得新生的秘药。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狼牙项链,仿佛那是他穿越生死界限时,唯一的信标。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3章 冠军侯薨 时机终于到了。 在数名御医联合会诊,再次确认霍昭“脉象如游丝,五脏之气已绝,恐就在旦夕之间”后,整个别院乃至整个长安,似乎都接受了这位年仅二十余岁、功勋彪炳的大司马、冠军侯即将陨落的事实。 皇帝派来了规格最高的皇室宗亲前来“探视”,实则也是最后的确认。 来人看到霍昭躺在榻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面色金纸,双颊深陷,果然是一副弥留之际的景象,唏嘘一番后,回宫复命。 当夜,别院内外挂起了白幡,哀声隐隐传出。 所有明暗的监视者都明白,那位传奇的冠军侯,恐怕熬不过这个夜晚了。 夜色如墨,冠军侯别院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灵堂已悄悄布置起来,白幡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那口特制的双层棺椁静静停在侧室,夹层中,早已安置着那位病故老兵的遗体。 内室烛火昏暗。 霍昭换上一身素白中衣,坐在榻边。 游医老者将一枚乌黑药丸递到他面前,神色肃穆:“服下此药,三个时辰内渐入假死之境,气息微弱难察,脉象沉滞如绝,肌肤冰冷僵硬,纵是太医亲诊,也难辨真伪。但切记——” 老者目光如炬,“此药效力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必须在陛下亲临验看、确信你已‘濒死’之后,方能将你移入棺椁内层。若先入棺,夹层虽留有气孔,但时间过长仍有窒危。若陛下不至……” “陛下一定会来。”霍昭的声音平静得惊人,他接过药丸,“他生性多疑,不见我最后一口气,绝不会放心。” 赵破奴站在一旁,拳头握得发白:“将军,一切已安排妥当。棺椁夹层中的老兵遗体已做防腐处理,外层棺木今夜便会移至灵堂。只等明日陛下验看后,我们便趁夜将您移入内层。” 霍昭点了点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长安城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那里有他曾誓死效忠的君王,有他半生征战的功名,如今,都要随着这场“死亡”一并埋葬了。 他不再犹豫,仰头将药丸吞下。 药力渐渐发作。 初时只觉一股凉意自喉间滑下,随即蔓延至四肢百骸。 心跳开始变得迟缓沉重,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缓、变浅。 视线逐渐模糊,耳边赵破奴焦急的呼唤声也仿佛隔了一层水幕,遥远而不真切。 “快,扶将军躺下!”老者的声音传来。 霍昭感觉被人小心放平在榻上。 最后的意识里,他听见老者低声道:“三个时辰后,将军便会进入最深假死状态。届时陛下若至,必不会起疑。” 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他“死”了。 天刚蒙蒙亮,冠军侯别院中,传出了赵破奴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将军——!!!” 紧接着,丧钟之声响彻别院,白幡尽数挂起,哀声震天! “大司马、冠军侯霍昭,薨了!” 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举国震动! 无论是敬仰他的,嫉妒他的,畏惧他的,还是仇恨他的,在听闻这个消息的刹那,都感到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与深深的震撼。 那个如同骄阳般耀眼,如同利剑般锋锐,年仅二十四岁便已立下不世之功的少年将军,竟然就这样……突然陨落了? 天色微明时,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将亲临探视。 整个别院顿时陷入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戚与忙乱。 御医们进进出出,摇头叹息。 赵破奴跪在榻边,眼眶通红,任谁看了都是一片忠仆哀主将亡的凄楚景象。 午时刚过,皇帝銮驾至。 内室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霍昭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如金纸,双颊深陷,唇色苍白如霜。 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唯有凑近细察,才能察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皇帝在宦官簇拥下步入室内。 他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个曾经纵横沙场、让他又倚重又忌惮的年轻将领。 “陛下,”赵破奴伏地叩首,声音哽咽,“将军自昨夜便昏迷不醒,太医说……说也就这一两个时辰的事了……” 皇帝没有立即回应。 他缓缓上前一步,伸出手,探向霍昭的鼻息。 指尖传来的气息微弱冰凉,似有若无。 他又轻轻搭上霍昭的颈侧。 脉搏沉缓得近乎停滞,皮肤冰冷僵硬,触之如触朽木。 皇帝的手停留了许久。 他仔细感受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生命迹象,目光在霍昭脸上来回逡巡——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已与死人无异。 终于,皇帝收回了手。 “可曾留下什么话?”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赵破奴叩头道:“将军昏迷前……一直念着北疆,念着雁门战死的将士……说死后愿归葬云中,魂魄也好守着边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皇帝沉默良久,缓缓道:“准。” 他最后看了霍昭一眼,转身离去。 那一瞥中,有释然,有惋惜,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失去擎天巨柱的惋惜,有鸟尽弓藏的轻松,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但唯独没有了往日的猜忌与审视。 他信了。 亲眼所见,亲手所触,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冠军侯,确实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厚葬吧。”皇帝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转身离去。 他相信了霍昭的“死”。 圣旨随后下达,追封霍昭为“景桓侯”,谥号“忠武”,允其归葬云中,以王侯之礼治丧。 銮驾离去后,别院中的“悲恸”达到了顶峰。 丧钟鸣响,白幡尽悬,哀哭声传出院外。 而内室中,赵破奴与两名最信任的暗卫正进行着最关键的一步。 “快,时辰不多了!”赵破奴低声道。 霍昭被小心扶起。 他仍处于深度的假死状态,身体冰冷僵硬,唯有心口处还保着一丝微弱的温热——那是龟息散留住的最后生机。 三人将他移至侧室,开启那口特制棺椁。 外层棺盖移开,露出内层空间。 赵破奴小心翼翼地将霍昭平放进去,让他与夹层中的老兵遗体仅一板之隔。 内层中早已预置了维持生机的药物和隐蔽气孔。 棺盖合拢,严丝合缝。 从此刻起,世人眼中的“霍昭遗体”,便在这棺椁之中了。 冠军侯霍昭的死讯,如同一块巨大的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无尽的涟漪后,终将渐渐归于平息。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那场即将到来的风光大葬背后,一场真正的“潜龙出渊”,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4章 潜龙出渊 长安城为冠军侯霍昭举行了极其隆重的哀悼仪式。 满城缟素,百姓自发于道旁设祭,哭声不绝。 他的功绩被广为传颂,他的“英年早逝”令无数人扼腕叹息。 朝廷罢朝三日,以示哀悼。 在完成了长安的一系列仪式后,由皇帝亲自指派的护灵队伍,护送着那口装载着“霍昭”遗体的华丽棺椁,浩浩荡荡地启程,前往云中郡。 队伍中,有朝廷官员,有皇室代表,也有霍昭旧部(主要由赵破奴带领的少数被允许随行的人员)。 沿途州县,皆设路祭,场面哀荣至极。 当日,送葬队伍启程北上。 队伍浩荡,旌旗招展,朝廷派员护送,沿途州县皆设路祭。 那口华丽棺椁在队伍中央,接受着无数人的哀悼与追念。 没有人知道,棺椁内层中,一个人的生命正在倒计时。 赵破奴骑马紧随棺椁,怀中贴身藏着一枚解药,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 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进入云中郡前最后一处驿馆动手——那里有早已打点好的内应,有准备好的替换马车和路线。 然而,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支庄严肃穆的送葬队伍离开长安后不久,一辆看似普通的、运送药材的青篷马车,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长安城的另一道偏门。 赶车的是一个面容普通、眼神沉静的中年汉子(赵破奴的心腹暗卫)。 旅途第三日傍晚,队伍抵达预定驿馆。 夜深人静时,赵破奴与暗卫悄然潜入停灵的房间。 避开守夜人,他们熟练地开启棺椁内层。 霍昭静静躺在其中,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冰冷得吓人。 赵破奴颤抖着手取出解药,化入温水,小心撬开他的牙关,一点点喂进去。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一刻钟,两刻钟……就在赵破奴几乎绝望时,霍昭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吸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霍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空洞茫然,随即逐渐聚焦,看清了赵破奴激动得扭曲的脸。 “将……将军……”赵破奴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霍昭想开口,却只发出气音。 假死十二个时辰,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暗卫迅速将他从棺中扶出,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粗布衣裳,进行简单的易容。 不过片刻,曾经英俊不凡的冠军侯,已变成一个面色蜡黄、病容憔悴的寻常中年人。 “棺中……”霍昭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如裂帛。 “将军放心,夹层中的遗体会如期下葬。”赵破奴低声道,“一切痕迹都已处理妥当。” 驿馆后门,一辆青篷马车已在等候。 霍昭被扶上车,车内铺着厚毯,备有清水干粮。 赵破奴跪在车边,重重叩首:“送葬队伍会继续前往云中,完成下葬之仪。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冠军侯霍昭。望将军……珍重。” 霍昭靠在车壁上,望着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忠仆,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启动,驶入沉沉的夜色,折向北方更荒凉的群山小道。 而驿馆中,那口棺椁被重新封好。内层已空,唯有夹层中的老兵遗体,将代替霍昭,长眠于云中的黄土之下。 冠军侯霍昭,薨于元狩六年冬,归葬云中,谥曰景桓。 史书如此记载。 而真正的他,已如涅盘之凤,死而复生,踏上了前往茫茫北境、追寻那一线微光的孤独长路。 马车辘辘,载着改头换面的霍昭,消失在北方的风雪之中。 前方是未知的险途,是渺茫的希望,也是他甘愿用一切换取的、最后的救赎可能。 天快亮时,送葬队伍如常启程。那口棺椁在晨光中缓缓前行,无人知晓其中已空。 潜龙出渊,金蝉脱壳。 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戏,至此,终于落幕。 而另一场以追寻为名的跋涉,才刚刚开始。 霍昭他没有太多时间感慨。 在确认身体无大碍后,他立刻在暗卫的帮助下,进行了简单的易容。 药物改变了他的肤色,增添了些许皱纹和斑点,一些假须粘上,再换上一身寻常的粗布棉袍,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带着些许病容的普通行商或者采药人,与那位曾经叱咤风云、俊朗不凡的冠军侯,已是判若两人。 “将军。”随行暗卫低声道,“这是赵将军让属下交给您的。” 他递过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通关文书(身份是往来北境的药材商人),以及……那枚他一直珍藏的狼牙项链。 霍昭接过狼牙,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 他掀开车帘一角,望向外面。 马车正行驶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远离了官道的喧嚣与繁华,方向是正北。 长安的荣华,朝廷的纷争,世人的赞誉或惋惜……所有的一切,都已被他抛在身后。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大司马冠军侯霍昭,只有一个名为“霍七”(化名)的寻药人。 他没有回头路,也不想回头。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北方,那渺茫传说中,阿月可能存在的极北雪山。 马车辘辘,载着改头换面、重获“新生”的霍昭,踏上了这条前途未卜、充满艰辛,却承载着他全部希望与救赎的追寻之路。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5章 北境风雪 越往北行,天地愈发辽阔,人烟愈发稀少,气候也愈发酷烈。 官道逐渐被崎岖的土路取代,最终,连土路也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与连绵的山峦之中。 霍昭(此刻已是药材商人霍七)辞别了护送他出关的暗卫,拒绝了其继续跟随的请求。 前方的路,注定更加危险,他不能也不愿再让任何人为他涉险。 他购置了一匹耐寒的驽马,驮着简单的行囊和少量干粮、药材,独自一人,踏入了这片被冰雪统治的天地。 根据风鹰部最后传来的、那条极其模糊的线索,阿月可能出没在极北的雪山区域,一个靠近某个与世隔绝部落的地方。 但这范围实在太大了,如同在瀚海中寻找一粒特定的沙。 寒风如同裹挟着无数冰针,无情地穿透他厚重的棉袍,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无垠的白,雪原、冰河、披着厚厚雪氅的山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匹马,在寂寥中艰难前行。 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更猛烈的风雪。 他沿着商队曾经走过的大致方向,依靠着手中粗糙的地图和一颗执拗的心,一步步向雪山深处跋涉。 白天,他顶着风雪赶路,寻找任何可能的人类活动痕迹,或者向偶尔遇到的、敢于在冬季深入此地的猎户或采药人打听消息。 晚上,他寻找背风的岩穴或搭建简易的雪窝,点燃小小的篝火,啃着冻硬的干粮,裹着皮毯抵御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严寒。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白头发的女子?身边……可能跟着狼群?” 每一次遇到人,他都会用生硬的匈奴语或带着口音的汉话,重复着这个问题。 大多数时候,得到的都是警惕的摇头,或者干脆是漠不关心的忽略。 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生存已是艰难,谁又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古怪问题? 偶尔,也会有一些关于“雪山幽灵”、“白毛妖女”的恐怖传说,但都虚无缥缈,无法证实。 身体的疲惫与严寒尚可忍受,但内心的焦灼与失望,却如同这无孔不入的寒风,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已经在这片雪原上辗转了近一个月,足迹踏遍了好几座雪山的边缘区域,却连一丝确切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那渺茫的希望,在日复一日的徒劳无功中,似乎正变得越来越黯淡。 难道……那个商队的传言,真的只是以讹传讹?难道阿月早已离开了这片区域,去了更遥远、更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或者……她其实并未被救,早已……不,他不敢想下去。 这一日,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山区。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能见度不足数步。 霍昭的驽马受惊,挣脱缰绳跑丢了。 他独自一人,在风雪中挣扎前行,试图寻找一个避风处。 然而,风雪太大,他很快迷失了方向,体力也消耗殆尽。 最终,他一脚踏空,从一处被积雪覆盖的陡坡上滚落,重重地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冻醒。 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浅浅的雪坑里,左腿动弹不得,已然骨折。 风雪虽然小了些,但寒意更甚,他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手中死死攥着那枚狼牙。 “阿月……对不起……昭哥哥……最终还是……找不到你了……” 无尽的遗憾与绝望,如同这冰雪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沉向黑暗。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狼嚎?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6章 狼群为引 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浮,死亡的阴影如同厚重的积雪,一层层覆盖下来。 霍昭仅存的知觉里,只有左腿断裂处传来的、已经变得麻木的剧痛,以及周身血液仿佛都要凝固的极致寒冷。 就在他即将被这片冰雪彻底吞噬,放弃所有挣扎的刹那—— “嗷呜——” 一声悠长、苍凉,带着冰雪气息的狼嚎,如同划破浓雾的利刃,清晰地穿透风雪的呼啸,传入他几乎冻结的耳膜! 这声狼嚎,与他记忆中草原狼群的嚎叫有所不同,少了几分狂野,多了几分属于山林的冷冽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某种目的的穿透力。 狼?! 霍昭那濒临熄灭的意识,被这声狼嚎猛地刺激了一下,如同将熄的炭火被投入了一丝氧气。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这声狼嚎背后可能意味着的、与阿月相关的渺茫联想,让他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中,透过仍在飘落的雪沫,他看到几道灰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所在的雪坑边缘。 是狼! 大约有七八头,体型比草原狼似乎更显精悍,毛皮厚实,眼神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绿而警惕的光芒。 它们并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呈一个松散的半圆,将他围住,低声呜咽着,獠牙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 若是寻常旅人,见此情景,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但霍昭在看到这些狼的瞬间,心中涌起的,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希望! 阿月! 这些狼,会不会与阿月有关?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漠北的营地里,阿月曾兴致勃勃地教过他一些与狼群沟通的、最简单的方式。 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姿态,一种气息的模仿,一种表示“无害”与“求助”的意念传递。 “昭哥哥,你看,像这样,放缓呼吸,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手掌摊开,慢慢地……让它们感觉到你没有恶意……” 少女清脆认真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耳边响起。 此刻,他命悬一线,别无选择。 霍昭放弃了任何抵抗或逃跑的念头,那只会激怒这些敏锐的生灵。 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依循着记忆中阿月所教的模糊片段,竭力放松紧绷的身体,将摊开的、已经冻得青紫的手掌,缓缓置于身前的雪地上。 他垂下眼睑,避免与任何一头狼进行具有挑衅意味的对视,同时,从喉咙深处,模仿着狼群安抚同伴时的那种低沉、平和的喉音,发出了几个极其微弱、却努力维持着特定韵律的音节。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 他无法确定这些陌生的雪山狼是否能理解,甚至可能被视为挑衅而招致立刻的攻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风雪依旧,狼群的低吼声此起彼伏,幽绿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评估着这个突然闯入它们领地、行为古怪的“猎物”。 霍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蛇,钻入他的骨髓。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失去意识时,狼群中,那头体型最为硕大、似乎是首领的深灰色巨狼,向前迈了半步。 它没有攻击,而是低下头,极其谨慎地嗅了嗅霍昭摊开的手,又抬起幽绿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敌意,多了一丝……探究与疑惑。 随即,它仰头发出一声短促而含义不明的低嚎。 围拢的狼群骚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着包围的态势,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丝。 它们没有离开,也没有攻击,只是……看着。 霍昭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成功的沟通,但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至少,没有被立刻分食。 这诡异的僵持,成了他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浮木。 他维持着那个表示无害的姿态,不敢有丝毫动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这群突如其来的雪山狼,以及它们背后,那可能存在的一丝,与阿月相关的契机。 狼群,成了他在这死亡雪原上,意想不到的引导者。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7章 雪原隐秘部落 霍昭与狼群在风雪中的诡异对峙,持续了不知多久。 他的意识在寒冷与伤痛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全靠着一股不肯熄灭的执念强撑着。 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油尽灯枯,连维持姿态的力气都要耗尽时,远处传来了人声。 几名身着厚实皮袍、背着弓箭和猎叉的猎人,循着狼群的踪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这片区域。 他们看到被狼群围住的霍昭,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令人惊奇的是,那些狼见到这些猎人,并没有表现出敌意,只是低吼了几声,仿佛在交流什么。 那头深灰色的巨狼甚至走到为首的猎人身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腿。 猎人们显然与这些狼相识,并且关系非同一般。 他们驱散了狼群(狼群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缓缓退入了山林),然后快步来到霍昭身边。 “还活着!快!抬回去!” 为首的猎人检查了一下霍昭的状况,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匈奴语喊道。 霍昭彻底放松下来,最后一丝意识也随之沉入黑暗。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而且,是被一个与狼群关系密切的部落所救。 这让他心中那渺茫的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山洞里。 身下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兽皮,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和篝火的烟火气。 左腿已经被用木板和皮绳妥善固定,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刺骨的寒意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暖意。 一个面容慈祥、穿着朴素皮袍的老妇人正坐在旁边,用一个木碗小心地喂他喝着温热、带着腥膻气却能量充沛的肉汤。 “你醒了?别动,你的腿断了,需要静养。” 老妇人用生硬的、带着部落口音的汉话说道,眼神温和。 霍昭艰难地吞咽着肉汤,滋润着干渴的喉咙。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宽敞干燥的洞穴,显然是被人长期居住的,墙壁上挂着风干的肉条和草药,角落里堆放着各种生活用具,充满了烟火气息。 “这里……是哪里?” 他声音沙哑地问。 “这里是隐雾谷苍岩部。” 老妇人答道,“我们是山神的子民,世代居住在这片雪山边上的谷里。是灰影它们发现了你,把你带回来的。” 灰影?霍昭想起了那头深灰色的巨狼。 果然是它们引来了救援。 “多谢……救命之恩。” 霍昭真诚地道谢,随即,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试探着问道,“婆婆,请问……你们部落里,或者这附近,有没有……一位白头发的女子?她可能……身边也跟着狼群?”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老妇人喂汤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敬畏,也有一丝怜悯。 她看了看洞口的方向,压低了些声音:“你……问的是白鹿神女?” 白鹿神女?! 这个称呼让霍昭一愣,但“白发”的特征似乎吻合! 他连忙点头,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芒:“对!可能就是她!她在哪里?她还好吗?” 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神女……她确实在我们部落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救她回来时就浑身是伤,养了好一阵子,眼看着好了,又离开了一阵,带着狼群一起,后来又回来了……可是在前一阵,她为救一个汉人商队,遇到雪崩,灰影它们将她从雪崩里救出来的,当时她伤得很重,几乎……几乎就没气了。是苍玄长老用祖传的草药和山神的祝福,才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 霍昭的心脏狠狠一揪! 雪崩!重伤! 果然,阿月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 “那她现在呢?” 他声音颤抖地问。 “神女伤好后,就很少住在部落里了。她更喜欢待在雪山深处,和狼群在一起。部落里的人都很尊敬她,因为自从她来了之后,山里的狼不再袭击我们的牲畜,甚至在雪灾时,还会帮我们驱赶其他猛兽,找到迷失的族人。所以,我们都称她为‘山神的白鹿’,是来庇护我们的。” 老妇人的语气充满了虔诚,“不过……神女她……不怎么说话,总是独自一个人,看着很远的地方,眼神……空空的,让人看了心疼。” 不怎么说话……眼神空空……霍昭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能想象,在经历了狼谷惨变、跳崖、重伤、失忆(他猜测)这一系列打击后,阿月的心,该是何等的封闭与荒芜! 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阿月的踪迹!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雪山部落! 狂喜与深入骨髓的心痛,如同冰火交织,冲击着他的身心。 他强压下立刻冲出去寻找她的冲动,他知道,他必须冷静。 从老妇人的描述来看,阿月现在的状态极其特殊,他不能贸然行事,否则很可能将她再次惊走,甚至引发更坏的后果。 “婆婆,我……我是一个采药人,叫霍七。” 霍昭编造了身份,“这次进山遇险,多亏了你们相救。我的腿这样,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知能否……允许我在部落附近暂住,养好伤?我可以帮你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者用我采的药材作为报答。” 他需要留下来! 需要靠近她,了解她现在的状况,寻找合适的时机! 老妇人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神色诚恳,又是被“神女”的狼群所引来的,便点了点头:“好吧,你就在这山洞里先住下养伤。等你好些了,可以在部落外围自己搭个棚子。不过,要记住,不要打扰神女,也不要……轻易靠近雪山深处,那里是神女的领地。” “我明白,多谢婆婆!” 霍昭感激地道。 心中已然下定决心,他要留在这里,用最大的耐心,去接近那只受了重伤、封闭了内心的“白鹿”。 无论要等多久,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喜欢狼烟照汉月请大家收藏:()狼烟照汉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