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主义语法错误》
1. 别跟他走
“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啊?”
电话那头的训斥声如雷贯耳,盛施舒默默把听筒拿得离耳朵远几分。
“不是喝酒就是去蹦迪的,一会儿和这个男人合照一会儿又和那个男人鬼混,你能不能消停点?”
盛施舒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把墨镜扣在头顶,手机径直甩到兜里。
伦敦时间晚上九点,她收拾收拾该去夜店赴约。
但电话那头仍在唠叨:“你想怎么对待男女关系我不管,可你怎么能光着身子躺在人家床上拍照!还发到公众平台!”
“爷爷,我都跟你说了,我穿了抹胸的,而且我们没睡在一起。”
“谁会管你有没有真的发生什么?我们这个圈子最注重女孩子清白,你弄这么一出,加上之前纹身喝酒的事,你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多臭吗!”
“那是纹身贴。而且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
“之前还打人……你以为这样就能找到那些有本事有地位的结婚对象啊?”
“这次的联姻对象是我费了多少口舌才找来一个不在乎你私交的,你想见得见,不想见也得见!”
她没理会,继续提上靴子拉链。
明明手机没开免提,对方的怒气却依然清晰。
盛施舒在地毯上跺跺脚,一把按下大门把手。
“哟,去哪儿这是?”室友陈淳淳恰好拿出钥匙,见她打开门,便把钥匙揣回口袋里,“大晚上戴墨镜,看得清吗?”
而她细眉一挑:“姐乐意。”
随即按下开关键挂断电话。
陈淳淳似乎早已习惯她这操作,朝她远去的背影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进了门。
十二月的伦敦理应是冷的,但街上行人却穿得不多,总给人一种入秋没多久的错觉。
盛施舒在踏出公寓大门的前一秒才将围巾系好,双手立即塞进口袋。
户外下着雨,但不大,大家索性都没打伞。
拐进小巷,夜店的光从门廊里漫出来,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能隐约听见里面闷闷的摇滚乐和模糊的尖叫声。
“诗诗!这儿!”
朋友们聚在夜店门口,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把胳膊举得高高的。
盛施舒立马加快步子小跑过去。
“走吧走吧赶紧进去。”
“等下!”口中还呼着浓白的雾气,她和朋友们会面的第一秒就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反选自拍模式,“老规矩,都聚过来一下。”
“都笑笑,看起来兴奋一点。”
朋友们也很配合,不是伸出舌头做鬼脸,就是摆出Rock&Roll经典手势,总之怎么混账怎么来。
咔嚓一声快门声响起,盛施舒立马打开微信朋友圈,把照片上传,最后选择仅家人和联姻对象们可见。
其中一个男性朋友好奇,凑近了揶揄:“你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报备呢?”
“当然。”盛施舒再次把手机扔进大衣口袋,“他们总得知道我在干什么吧?”
她张望四周,问:“Cathy呢?”
朋友回:“她不是去产品发布会了吗?听说是一家国内的企业,现在估计在收场,来不了了。”
“哦。”
盛施舒头也不偏直直走向夜店,一只手推开那扇厚实的隔音门,一瞬间,震耳欲聋的电子低音像一堵无形的墙猛地压来,几乎要攫住人的心跳。
巨大的声浪裹挟着体温和无数种香水、酒精混合的气味,将她彻底吞没。五彩的激光束穿透干冰雾气,在攒动的人头和扭动的躯体上疯狂跳跃。
盛施舒没有丝毫迟疑,径直穿过那片扭动的舞池,最终落在最内侧一个相对昏暗的角落卡座。
那里位置偏高,能俯瞰整个疯狂舞动的场面,却又巧妙地藏在几根承重柱的阴影里。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的男侍应生穿过人群走来,微微俯下身,耳朵凑近。
她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唇瓣靠近他耳边,气息平稳地吐出几个字:“清酒,冰的。”
背靠着柔软的卡座,盛施舒一条腿优雅地搭在另一条上,头发一甩,叉着手看向远方的人群。
朋友们和她几乎是先后脚进来的,却并没有跟着坐在一起。
到夜店不蹦迪还能干什么?
“她是探店博主吗?每次约她来nightclub玩,拍完照就一个人坐着喝酒。”其中一位朋友忍不住吐槽。
另一位朋友不给他反应余地,一巴掌打到他大臂上:“小点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情况。你把她哄好了,大小姐是会爆金币的!”
“什么鬼?”
“你不知道?上次Gordon随便陪她拍了张照,她直接把她那支全新的万宝龙大班系列钢笔送他了!”
“这么划算?”朋友嘴角立马翘了起来,很快话锋一转,“可是她打人啊,上次Michael就说了一句她脾气不好之类的话,她直接一脚踹人脸上,直接破相!为此他还去医院缝了针,啧啧啧泼妇成这样谁还敢惹?”
“富贵险中求嘛,你不要忤逆她就行。”
“不忤逆?我感觉在她边上呼吸都是错的。”朋友瘪嘴,再瞟向她那侧,喃喃道,“你说她长得这么白,看起来像个乖乖女一样,怎么实际上会是这种人?而且她名声这么臭家里也不管管?”
“谁知道呢?他们这种阶层,我们不懂。”
舞池里的人群随音乐变化换着花样扭动身子,男的女的头发一甩一甩,那样子像极了强风中的芦苇荡。
等酒水等得实在无聊,盛施舒开始刷起ins。
她指尖机械地在屏幕上滑动,发现页是各种各样的时装大秀,此外不乏各大设计师的帖子推送。
从高中就被送到英国,她申请大学时要选专业都没人替她参谋,反正无人在意,她干脆选个自己喜欢的。
服装设计这个专业她读得相当自在,因而就这样一股脑读到硕士。
书读完了,恰好也到了回国结婚的年纪。
手机刷着刷着,忽然,顶端跳出一则微信消息。
爷爷:【给你订了明天的机票,再不回来就把你的卡停掉。】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的航班信息以及一张男人的照片。
爷爷:【回来以后去跟他见个面。】
果然,又是新的联姻对象。盛施舒脸色铁青,嘴巴顿时抿成一条直线。
她没回消息,倒是点开航班信息的图——
明晚的飞机,落地差不多在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半,确实可以和这位联姻对象吃一餐晚饭。
真是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盛施舒心中烦躁,随手把头发一撩,正巧遇上服务生来给她送酒。
掏出钱包随手一抽,服务生难以置信地接过钞票,她又叫他走开,自己把杯子斟满。
冰凉的液体在掌心的小杯中微微荡漾,和周围的纷杂格格不入。
“无语,我都这样了还能找得到联姻对象,这老人家的嘴有这本事真该去当律师。”
一杯冰镇清酒下肚,盛施舒却没觉得身上有丝毫爽意,反比之前还要躁得慌。
她站起身,略过在舞池中跳得上头的朋友们,目不斜视,提高嗓音喊道:“我出去一趟,你们玩!”
“诶诶好!”
朋友们应得爽快,却在她走后交换一下眼神,接着嘴角下压耸了耸肩。
肩膀擦过那些汗湿的衬衫后背和闪亮的吊带裙,昂贵的香水味与浓烈的体热混杂在电子乐的轰鸣里,几乎令人窒息。
走出来后,伦敦冬夜特有的湿冷立刻包裹上来,盛施舒深深吸了一口气。
抬头看,伦敦今晚的夜空没劲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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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星星也没有,看来明天又不是什么好天气。
想着酒还没喝完,老爷子的消息却搅了兴致,夜店太吵,也没回去的必要。
她索性打开Yelp,选中家附近评价还不错的酒吧,跟着谷歌地图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家夜店开在极其隐蔽的角落,四处都是兜兜转转摸不清方向的小巷,光是走回主干道都得扭好几个弯。
而这样偏僻的地方,最适合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来英国这么多年,即便再不适应,盛施舒也不得不接纳西方文化,对于在垃圾桶旁边大亲特亲的情侣起初还会默念非礼非礼,现如今已司空见惯。
“亲吧亲吧,男人的嘴而已,有什么好亲的。”她瞥了眼暗处耸动的男女,默默用中文吐槽,自觉避开视线到处找路,“奇怪了,刚刚没走过这条路吧……”
谷歌地图有时候也没那么靠谱,外加她方向感不佳,愣是迎面撞上好几道相似的墙壁,才看见主干道的路灯。
盛施舒正要走向主路,冷不丁地,旁边那条更暗的窄巷里,传来一点动静。
巷子很深,几乎被黑暗吞没。
她不想多管闲事,继续握着手机往前走。
“真……真的吗?”
那是一句很清晰的中文。
就像条件反射一般,她当即竖起耳朵来。
哦?同胞?
耐不住好奇,她脚下步子越来越缓,眼神渐渐不受控地往巷子里瞟。
好在边上屋子房顶的光够亮,她勉强能看清巷子里有两个人。身形相差很大,估计是一男一女。
“到英国这么久,看来保守的只有我一个。”
她齿缝间喷出一声嗤笑,无奈摇了摇头,正打算继续找路。
可接下来,是利落的、类似于一声撕纸的动静。
怎么?玩这么花?
她还是没忍住将目光投到深处。
“先给你这么多,可以跟我走了吧?”站在女生对面的身影开了口。
男人身形高大,完全可以把她遮住的那种。声音也很沉很稳,听起来不像是会干出龌龊事的样子。
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钓起她的兴趣,拧着眉头一点点凑近。
女生说:“可是我……我真的能做好吗……”
男人回话:“钱给到位了,你人也要到位才行。”
什么意思?他们在做交易?
原来不是你情我愿啊!
盛施舒眸子刹那瞪大,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男人话音刚落,女生就做出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姿态,最后说了句“你答应过的,不止给我这些,要说话算数”,转身就碾着男人的步子遁入角落。
不好!有鬼!
盛施舒秉持漂泊在外,遇见同胞能帮一个是一个的理念,认为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不愧为中国人。
她一个箭步迈开,带着主干道上微弱的湿气和光,铆足劲儿大步跨入黑暗,肩膀狠狠撞上男人的背。
恰逢头顶那道唯一的白炽灯电压不稳,忽地一闪,将她衬得和漫画英雄一般,眨眼间现身制裁罪恶。
光线照过的刹那,她视线下压,瞧清女生手上拿着的东西——一张支票。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八成是在做肮脏交易。
真令人不齿。
撞击的力道比她预想的大,他闷哼一声向前踉跄,她却偶然失去平衡。
可盛施舒没有摔在冷硬的石板上,而是迎面砸进转过身来的男人怀里,额头正巧磕上他喉结。
长发扫过他耳尖,他整个人明显僵住,却没有立刻拍开。
两人视线相撞,她看见,他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慌张,只有一丝来不及掩藏的错愕。
她顾不上起身,赶忙回头,皱起鼻子冲女生高喊:“别跟他走,我给你双倍!”
2. 她是我的
女生一声不吭,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先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投在男人脸上。
盛施舒试图撑起身,手腕却软了一下,重新跌回那个过近的距离里。
混乱中,她的手撑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层衬衫感受到肌肉的紧绷和心跳的震动,快而有力。
他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环在她背后,稳住她下滑的趋势,掌心温度透过厚厚的大衣渗进来。
这下,盛施舒才看清男人的样子。
亚洲人,眉压眼,五官精致得像混血,尤其一双檀木般的眼睛令人过目不忘。也许是因为年轻,比起隐隐透出的贵气,他的书香气倒更重些。
长得帅是帅,还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到头来净干些脏事。
“人渣!”她啐一声。
就在她膝盖抵住地面,挣开半个身子,正要给他一巴掌的刹那,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指很长,圈住手腕时还能微微交叠,指腹在她脉搏处留下清晰的触感。
“咳咳,撞得真狠。”他用手捂住脖子开口,声音有些哑,“小姐,我没得罪你吧?”
“光天化日之下干出这种事,就是得罪!”插手之前,她早做好挨打的准备,因此她一只手被钳住,另一只手趁机摸索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我警告你,她是我的。”
“她是你的?”他实在不解,指节使劲,眉压得更低,“怎么?你也要挖口译员?”
什么?什么口译员?
盛施舒翻包的手顿住,缓上好几秒,才惊觉似乎有错。
她抬起脸,正对上他垂下的目光,这才闻到男人身上散出的茶香。
“你是哪家公司的?不能公平竞争吗?非要做暴力猎头?”
他因咳嗽喷出的缕缕白气拂过她额前碎发,巷子太静,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以及他忽急忽缓的呼吸。
“你……你在说什么……”盛施舒思绪被他这话搅得一团糟。
“你在说什么?”他重复一嘴,冷冰冰的。
好在现场还有第三人,见两人剑拔弩张的姿态,女生急忙弯下腰伸手把她拉起,随后,男人才松开手指,撑住侧面的墙壁,借力起身,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不,不是,你们到底在干嘛?”盛施舒视线交替扫过眼前两人,“你们不是在做交易吗?”
“是在做交易啊!”女生主动开口解释,但看她还一脸懵懂,立马会意,“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种交易。”
“那他……他为什么给你支票?”
“是这样的,这位是译星翻译的傅总,我有幸得到他的赏识,正在谈跳槽事宜。至于支票,是我急需用钱才向他申请的预付工资。”
男人没有看那个女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确认了这个解释。
可即便女生这么说,盛施舒还是无法放松警惕。
万一这两人合伙骗她怎么办?
“那你们为什么往巷子里走?”
“因为我住的酒店穿过这条巷子直接就到了,没必要绕远路啊。”
说得有模有样的,谁知道是不是提前串供?
也许是看穿她上下打量的狐疑眼神,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掉掌根沾上的泥土,亲自下场,递来名片和身份证。
“还有问题吗?”
盛施舒接过名片和身份证,转过身借着唯一的光仔细比对。
名片一面英文一面中文,整体设计简约大气干净利索。
盛施舒看了眼他的身份证,再对着那张名片一字一字小声念出来:“译星翻译,傅舟……”
放不下心,她准备留个心眼,打开ins输入他的名字,点选搜索键。
贴文像海浪一样向她涌来,不是国际会议官方出面标出他的名字,就是各大品牌发布会合照里出现他的身影。
甚至琐碎宣传信息之外,还有商业杂志社对他的访谈视频。
是这张脸没错,太有辨识度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看来他没撒谎。
好家伙,这下真的是天大的误会!
盛施舒不是没干过丢脸的事,可这回是实打实让她红到了脖子。
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当即向二人鞠上几躬:“抱歉抱歉,是我……我搞错了哈哈……”
尴尬到脚趾抠地,她恨不得打个地洞当场钻进去。
“没事,应该要谢谢你才对。”傅舟咳嗽两声发话,口中吐出的白雾比她们更加浓重,“无论是不是误会,能挺身而出就需要很大勇气。”
说完,他轻轻点头,向她道谢。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陌生人致谢,这比当众骂她还令人不自在。
“举手之劳而已。那……为赔罪,麻烦傅总给个微信?我之后给你介绍些活儿?”
巷子里的穿堂风掠过,卷起她几缕鬓发,也吹动他大衣的下摆。
傅舟立在灯下,直直垂落的大衣衬得他个子格外细长,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国王。
他看着她,双手塞在口袋,眉头未松:“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当然也多谢小姐好意,不过我们不接私活,如若需要,可以直接联系公司,告辞。”
盛施舒满口答应,将名片攥在手心,目送二人离开。
待两人彻底消失在小巷转角,她才终于舒口气。
好在她的莫名出现没成搅屎棍,女生没丢工作,老板也没暴怒和她当街起争执,整场闹剧结束得还算体面。
盛施舒再度拿起手机,换到百度,继续搜索傅舟的名字。
官方标示他才二十八岁,却已经是国内顶级翻译公司合伙人之一。
不仅自己当老板,主管业务及运营,还时不时受人邀请亲自担当会议同传。
“还挺有本事的。”盛施舒喃喃道。
可奇怪的是,这样相貌瞩目又年轻有为的人物,搜索引擎找出来的却全是官方报道,除开几则类似八卦。
类似“破译无数机密,却解不开一个心结!业内顶尖翻译合伙人被曝与父亲关系冰封”、“他是沟通世界的桥梁,却无法和父亲对话:顶尖翻译公司大佬不为人知的家族伤痕”、“帮各国政要翻译的大佬,居然十几年没和父亲说话”等等极具煽动性的标题。
怎么?和家里关系不好?
原来这么厉害的人,到最后也搞不定家庭关系?
盛施舒对此并不关心,毕竟自己家里也是一堆烂摊子。
她感兴趣的,是别的方面——
可翻了好几页,愣是找不出一条花边新闻。
想起方才也是,刚刚那个女生还是他亲手下呢,他都和人家隔开几步远。
后来哪怕她自己都扑人家身上去了,他最多也是握住手腕,起身后也下意识后退几步。
还有递名片的手指,捏着左上角那一点点地方,生怕她挨着他似的。
这么疏离、这么讲男德吗?有点意思。
“或许是名气不够大?小道消息没扒出来?”盛施舒挠挠鬓角,迈开步子走出黑暗,“算了,以他这条件,不知道多少丈母娘惦记着,没准私底下藏了不少情人呢。”
手机夹着名片重新落回兜里,屏幕依然停在写有他名字的页面。
-
临时被告知要回国,盛施舒东西都来不及清理,一大早拿出个行李箱就开始清点必要衣物。
“你剩下的这些东西,寄回去?”陈淳淳斜倚在门边,手里端着两杯咖啡来,将其中一杯递给盛施舒。
盛施舒接过热腾腾的咖啡,转手放到一边:“不寄,老规矩,送到福利院。”
“还是以我的名义?”
“嗯哼。”
“话说你为什么对福利院的小朋友情有独钟啊?”陈淳淳抿了口咖啡,醇香霎时在舌尖化开,“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做慈善,还有很多种可以选,但你却一直盯着福利院。”
陈淳淳此话一出,盛施舒叠衣服的手忽然滞涩,又很快回到正轨,语气轻飘飘的:“因为,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是很可怜啊……”
比如她。
陈淳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圆场:“没事没事,你不还有我呢吗?”
掰指头算算,两人同住近十年,而陈淳淳也因此成为少数见识过盛施舒乖巧模样的人之一。
只不过,读同样的高中,读同样的大学,甚至专业也是一样的,陈淳淳能自由选择,一毕业就拿到顶级offer,而她,却得连滚带爬地去面对联姻。
“你也别这么灰心,没准这次是个好人呢?”
“好人个屁。”盛施舒一边收拾梳妆台一边忍不住骂出了声,“他ig账号里关注的全是大胸美女,而且他是跟人家认真玩的,什么恶俗照片都有。”
“真的假的?我去搜搜。”陈淳淳有些难以置信,转眼调出ins后台找到她这位联姻对象的账号,从头到尾翻了个遍,眉头一皱,“没有你说的大胸美女和不雅照啊。”
盛施舒抽身接过手机划拉两下,一脸无语:“这家伙删掉了。”
“估计也跟你一样,临时得知要相亲,才匆匆忙忙把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清理了。”
“我们这不是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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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联姻,相亲最起码还有可能找到真爱,联姻纯粹是为了家族利益。”
越说心情越不好,盛施舒收拾东西收拾得浑身疲惫,双手叉腰看向窗外飘落下来的雪片,心中有说不出的怅惘。
“我宁可不要这些钱,我只想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
左手是家族亲戚数不尽的唾沫星子,右手是真不着调的浪子联姻对象,她一身的骂名似乎快到无解的地步。
只不过这次,有个法子能暂时替她排忧解难——十几个小时倒头就睡的航班。
头等舱坐着没那么难受,不需要像有些英国人需要把自己灌醉来熬过这场磨人的旅途。
伦敦的夜色在窗外交出最后一抹灰蓝,机舱灯光渐暗时,云层下方已不知不觉浮现出新的晨光,庆淮市的轮廓随之在薄雾中缓缓苏醒。
下飞机后,盛施舒就试着给她爸打了电话。果然不出所料,忙得连电话都接不了。
于是她又拨给她哥,这次倒不是无人接听,是直接给她挂了,几秒后收到条信息以及一张生面孔的证件照:
【安排了司机来接你】
简单几字,却是他榨干空闲时间发来的。
其实对此盛施舒早见怪不怪,毕竟一个盛总一个小盛总,用脚趾想都能想得到他们的日程有多紧凑。
“无所谓,剩我一个还清净。”
她微微调整一下呼吸,双手握紧行李车的把手。
行李车不大灵活,轮子有些滞涩,推起来需要使上一点力气。她没让旁人帮忙,自己一路将这堆不小的箱子推了出来,沉甸甸的,但还算稳当。
出机场后,她看见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笔挺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一块简单的白色纸板,上面用黑色记号笔清晰地写着“盛施舒小姐”。
她将墨镜推至头顶,朝那个方向稳步走去。
“小姐您好,”司机师傅微微颔首,自然地接过行李车,顺便给她拉开后座车门,“我姓李,是小盛总安排我来接您的。”
“师傅您好,”她微俯上身,从容地坐进车内,耳畔噪音骤消,连呼吸声都变得清亮,“按照安排,你是不是来送我去见联姻对象的?那个孙……赟?”
“对,孙家已经订好了餐厅,从这儿过去差不多就能吃晚餐。”
“行,那这一路就要麻烦您了。”
“小姐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盛施舒身体微微陷入柔软的真皮后座,轻轻吁出一口气,右手熟练地打开随身的手提包,取出一面化妆镜,侧过脸,对着镜子检视自己的仪容。
“化个老气的大红唇吓死他。”她几乎是咬着牙掏出的口红。
司机调整后视镜,目光快速扫过,满脸和善:“小姐坐好了吗?我们出发了。”
“嗯好。”
接着,只听一声低沉平稳的嗡鸣,车辆几乎无声地苏醒过来。司机双手轻握方向盘,驾轻就熟地将车驶离路边,稳稳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跟陈淳淳报平安后,盛施舒顺便给父兄发去报备短信,哪怕他们根本没时间回她。
随后她微微调整一下坐姿,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庆淮啊,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每年回来都要大变样。
只不过来不及好好享受美景,她得先着手解决当头坏事。
孙家选的是庆淮一家档次不算太高的西餐厅,看来对于宴请她这事儿,他们家提前有一套预算。
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结束,司机前脚把车停稳,门童后脚就为她拉开车门。
盛施舒重新戴上墨镜,特意在下车前换上双人字拖,扬着下巴在服务生的引导下绕过旋转门。
厚重的鎏金门从中间内开,里面的装潢简约大气,衬得不大的桌子上坐的两个人更加碍眼。
“这位就是盛小姐吧?”一个中年女人在她进门的那一秒立马站身起来。
盛施舒想过这孙赟必定是个惹事精,却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联姻见面的饭局,居然还把妈带来?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她这臭名昭著的大小姐自然配的是比奇葩还奇葩的小少爷。
孙赟一脸不悦,在他妈的推搡下才直起背,一脸傲气:“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能结就结,不能结就拉倒。”
好在盛施舒没把墨镜取走,不然叫他们瞧见她那双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又要哭唧唧地告状到老爷子那里。
没事,无赖的儿子虚伪的妈,她作恶这么些年,自然有法子对付他们。
“对,我就是,盛,施,舒。”
3. 大闹西餐厅
“盛小姐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啊哈哈哈……”孙夫人笑得眼角炸开根根纹路,并不让人觉得和善,反倒看起来很不舒服。
于是盛施舒摘下墨镜,挑中她对面的位子坐下:“哦?哪儿不一样?”
兴许是她走来时脚下的踢踏声实在大得出奇,孙夫人下意识往下瞟了眼,嘴角明显耷拉不少,但很快又调整好状态:“比传闻中更……更漂亮哈哈……”
“是吗?原来传闻中,我是个长得又丑脾气又臭的女人吗?有趣。”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只是说您平时风格比较前卫,不太符合我们老一辈的欣赏标准而已。”
“那现在呢?见到我本人,我本人是什么风格?”
“您很漂亮,皮肤相当好,跟瓷娃娃一样。”
孙夫人的眼睛始终拱成一道弧线,接着不禁稍稍下挪视线,又立马移开,“就是我觉得,小姑娘家家的化淡妆会好看些。”
“巧了,我今年二十五,不是小姑娘,也不适合淡妆了。”
盛施舒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落座时也和斜对面的孙赟一样,用鼻孔看人。
“给我来一份阿尔巴白松露和蓝鳍金枪鱼大腹刺身开开胃。”
她甚至连面前的菜单都没打开,身子向后一仰,随口报出菜名。
站在一旁的服务生稍微有些尴尬,挤着眉眼,弯下身子道歉:“非常抱歉这位小姐,我们家……没有这些菜品。”
“没有?”盛施舒刻意提高嗓门,“什么破档次的餐厅!这都是我来吃西餐时的必点菜色!你们现在跟我说没有?”
估计孙夫人也没见过如此跋扈的女人,她瞪圆眼睛的那刻就给吓得一动不动。
看来把这家伙娶进门,不是什么好事。
盛施舒本还担心他们一家为了谈成,会把她的任性强行忍下。
好在这个孙赟也是烂人,不仅私生活烂,人品性格通通烂得没边,这份忧愁实在多余。
孙赟可咽不下这口气,在他面前,怎么能让一个女人说了算:“得了吧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做得成我孙家媳妇?随便给她上份牛排!”
“你闭嘴!”孙夫人咬着牙拍了孙赟一巴掌,立马笑嘻嘻地对服务生说,“给这位小姐来一份最贵的牛排吧。”
“全熟,谢谢。”
她几乎是粘着孙夫人的尾音说的,这话让服务生有点惊讶。
刚刚点单的时候她游刃有余不像是第一次吃西餐,怎么到牛排这儿却点个全熟?
服务生正要启齿,盛施舒抢先一步强调:“我没说错,牛排,全熟。”
一屋子怪人,谁待这儿谁煎熬,服务生也不便插嘴,弓着身子慢慢退下。
至此,包厢内仅有他们三人。
“盛施舒,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你应该明白,我们两家之间都是图个共同利益,没有感情的,尽快办手续走过场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我说我同意了吗?”
孙赟刚卷起袖管打算享用面前的鳕鱼,盛施舒撑着下巴忽然开口堵他,“我都不了解孙公子平时喜好呢,早点做好双方约定,也能避免之后不必要的麻烦不是?”
孙赟不明白眼前这女人究竟在打什么歪主意,谨慎地没出声回绝,也没点头答应。
“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活其实挺无聊的,有各种规矩框着。”
“我特别懂那种……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来释放压力的感觉。你呢?平时有什么特别的减压方式吗?”
“我平时喜欢开赛车。”
“赛车?是卡丁车吧?”盛施舒眼神忽地无辜起来,语气软软的,让人听得极不自在,“那种三人一起玩,可以碰碰碰的那种。”
虽然孙夫人不懂她怎么扯到卡丁车上了,但孙赟可对她话中有话心知肚明,鼻翼不禁抽搐两下。
盛施舒继续往下说:“上个月你在伦敦吧?Daytime酒店,和两位棕发的模特小姐开的减压派对?真巧,我朋友当时也在那儿。”
“盛施舒,我警告你,你别在这儿给我乱说。”
“乱说?我有证据呢!”看着他龇牙咧嘴的凶样,盛施舒丝毫不慌,打开手机从图库里调出一张图,两指放大后展示给他们母子看,“毕竟现在,是信息化的社会。”
孙夫人脸上没有一分诧异,想必孙赟做的所有混蛋事,都在她默许之下。
嫁去这样的家庭不等于跳火坑吗?
既如此,她也没必要给孙家留脸面了:“而且我听说,其中有一位模特小姐好像怀孕了来着?看她最近到处发帖找你,我猜,应该是你的孩子吧?”
孙夫人依然镇定,眼中毫无波澜。
盛施舒只差被恶心得当场吐出来。
“只要你嫁进我们家,你才是正妻,你的孩子会获得孙家所有资产,有这好处,我想你不会拒绝。”孙夫人信誓旦旦地说。
可盛施舒嗤笑一声,嘴角喷出不屑,抬起手机说了句“进来吧”,当即挂断了通话。
她站直身,揪起餐巾擦掉自己的血盆大嘴,露出一抹嫩粉的唇色,眼神锐利,睥睨而下:“什么正妻小妾的,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少给我搞封建社会那一套。况且你们真当我在国外待太久不懂国内行情啊?私生子有权继承财产这破规矩合法,你以为我法盲啊?老实告诉你们,我盛施舒别的做不好,追赶潮流这事儿比谁都精!”
“你!”
“你们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盛家虽不是顶级豪门,但配你这垃圾实在有辱门楣。”
“我垃圾?你以为你好得到哪里去?你纹身失身还打人,要不是我们家大发慈悲,我看谁还敢娶你!”
“哇塞,没人娶我啊?多谢祝福。”盛施舒懒得跟他们继续争吵,菜都没上齐忽然站起身来,把包包捏在手上,“阿姨,联姻是为了强强联合,而不是开慈善补习班。今天这顿饭我请了,就当是……给小朋友交的学费。”
她话音刚落,才从座椅上出来,包厢的大门瞬间被人从外嚷嚷着打开。
“哟,来了?”
门外是一个女人,一头齐腰的棕色长发,个子很高,头小脸小,双颊凹陷四肢纤细,一看就是个模特。
那女人眼眶猩红,口中止不住地大喘气,瞥了眼盛施舒,三两步跨到孙赟旁边,一把拽住他衣领怒吼:“你给我说清楚!你不是说要娶我吗!现在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却在这儿和别人相亲!你这个混蛋!”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孙赟企图后退逃跑,可无奈女人抓得太紧,他挣脱不开。
“住手住手!你这个泼妇!快放开我儿子!”
“我不是给了你钱吗?你去打掉啊!”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王八蛋!”
……
场面相当热闹,盛施舒哪怕已经把墨镜戴上,却还是忍不住斜眼瞄瞄战局。几人扭打得越激烈,她看得越起劲。
处理完糟心事,是时候回去享受假期了。
她起身,甚至连手都没从口袋里伸出,包厢大门再度从外向内打开。
“来得刚刚好。”
包厢门的隔音效果太好,推着推车进来的服务生完全没预料到里面竟如此精彩,一时间不知该管那块全熟牛排还是上前劝架。
“都是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好好谈嘛!”她双手插兜,脚下的人字拖一步步发出踢踏声响,悄悄隐匿其中,“再也不见了,各位。”
包厢里,瓷盘碎裂声、模特小姐的嘶吼、孙夫人的咒骂与孙赟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活脱脱荒诞小说照进现实。
离开包厢的最后一步,盛施舒径直拿起小推车上的那杯红酒,优雅地抿了一口。
只不过里边过于混乱,求助尖叫声很快将成群的员工吸引过来。
人群太散,她一时闪避不及,肩膀被狠狠撞了下,指尖脱力,酒杯顺势甩飞出去。
“啪——”
火辣的痛感在左脸颊炸开,盛施舒微微晃了晃,檐角的吊灯摇曳着,在她发丝上落下光晕。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盛桂庭花白的胡子正发颤,手中的紫檀木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闷响,“你才回国一天哪!就做出这等让盛家难堪的事!”
“爷爷,他们造的孽,丢脸的是他们孙家,不是我们家。”
“你给我闭嘴!”盛桂庭恼火得像个风箱,呼哧呼哧吁出大气,“倘若其他人谈起这事儿,是,主要是说孙家不妥,但谁把他们弄得这么难堪他们就会不知道吗!”
盛施舒:“……”
盛桂庭扬起拐杖,又没真的打下去,咬牙切齿地往地上一拄:“你也会被大家嚼舌根啊诗诗!”
他吹胡子瞪眼地望着她,脸色涨成绛紫,嘴角翕动着却因怒气攻心说不出话。
盛施舒跪在地上,没再顶嘴。
忽然,盛宴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抓住盛施舒的胳膊,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他看着爷爷的眼睛,悄悄往盛施舒手里塞来个文件夹:“爷爷您别生气,咳咳,和孙家结亲对盛家来说才是最丢脸的,保不齐未来那孙赟会做出什么好事。”
盛施舒起身之际,余光无意扫到盛宴青手背,哪怕光线灰暗,仍能清晰看见他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你看看你哥哥!忙到发烧烧了几天也要边挂水边工作!你再看看你自己!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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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做成了什么事!”
老爷子声音越来越大,震得盛施舒耳膜发紧。
“好了爷爷,您消消气。咳咳,诗诗你也抓紧些,把这材料给人家送去,地址和电话马上发你。”
一看就知道,盛宴青是特意找来的差事,只为让她暂时避避风头。
只是跑腿这活儿,未免有点太敷衍。
盛施舒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人,既然有人特意给台阶,哪有不下的道理。
盛宴青一边用身子挡住她,一边在后背做手势催促她快走。
盛施舒抱起那个文件夹,在手里翻了翻。
是一些发布会和新系列产品的资料,没什么稀奇的。
恰时,她的手机传来震动。
是她哥的消息。
盛宴青:【送到西江路177号云璟府,傅先生,电话:1317059……】
哟,云璟府呢!是个有钱的主儿。
只不过姓傅……自家公司有和什么傅总合作吗?
盛施舒没喊司机送她,自己随意挑了辆车打算开车去。
时间不算太晚,沿途各色灯光逐一开启,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斓倒影,写字楼的灯光似乎快比路灯还要亮堂。
她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搭在窗框上,潇洒得不像才捱过一巴掌。
很快,跟着导航抵达目的地,只不过车子停不进人家小区,她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停车位,再慢慢悠悠地拿着文件往小区走。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忙音,大概过去将近一分钟,才有了人声:“你好。”
“你好,是傅先生吗?我是道春的跑腿小工,来给您送资料。”
“好,你在西门先等等,我马上到。”
嗯?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想着想着,盛施舒忽然打了个喷嚏,一不留神鼻涕就流到鼻翼边缘。
无奈手上太多东西实在太多,她只好低着头慢慢摸索口袋里备用的纸巾。
“看见你了。”电话里传来低沉的嗓音。
“啊?等等等等!”她匆忙把文件夹夹在腋下,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坨皱巴巴的纸,用力擦掉鼻小柱上的水晶挂坠。
当她总算收拾好残局转过脸,街道另一头,一个身影逆着光从霓虹灯里走出来。
路灯的光晕在他肩头跳跃,身形高挺,勾勒出利落的肩线和窄瘦的腰身,大衣的衣角随着他的步伐在冷风中翻飞。
他一边将手机贴在耳边,步伐大而稳,三两步就走到盛施舒跟前。
“是你?”
她不会认错这张脸,这张好看得和其他人不在一个图层的脸。
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身后大部分的光源和寒风,将她笼罩在一片带着体温的干净气息里。
又是那股很沁人的茶香。
傅舟稍微诧异片刻,神色平静地接话:“好巧。”
他话少得可怜,见她仅一句“好巧”,随后伸手讨要文件。
她下意识将文件递过去。
不过她发现,这次,他没有后退。
在他伸手来接的刹那,小指根部闪过的一抹银光吸引了盛施舒的注意。
那是一枚样式简洁的尾戒,套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在夜色和霓虹灯的交融中很是惹眼。
初遇时光线太暗没看清,他居然戴尾戒?
“您的尾戒很好看。”她搓着手搭话,睫毛一抬一抬,心中骤然生出一个点子,“不婚主义者?”
“嗯。”
他稳稳接过文件,戴着尾戒的小指在纸页边缘轻轻一叩,随手翻阅起来。
可她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傅舟傅先生是吧?很高兴重新见到你。”
他抬眼:“幸会。”
“上次忘记自我介绍,我姓盛,大名盛施舒。”
“多谢盛小姐不远万里来送文件。”他合上文件夹,握在手里,“倘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诶诶诶哪里没事!”
她一把抓住他袖口,小鹿似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寻常的水光。
傅舟:“?”
“再见即是缘分,我可不能白白放弃这次机会。”
“机会?”
“既然你说你是不婚主义者,条件也足够让家里那些亲戚闭嘴,那么,我想找你合作一下。”
“……”
“我想请你,当我的男朋友。”
夜风轻拂她发丝,卷走一缕香气,静幽幽的,让她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可傅舟目光一动不动,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递来张纸:“抱歉打扰一下,你鼻涕出来了。”
4. 应付联姻
“啊啊啊啊!抱歉抱歉!”盛施舒急忙接过纸巾转过身,收拾好仪容仪表才顶着红成番茄的脸颊和他商谈起“正事”来。
“不好意思重来一遍。傅舟,我想请你,当我男朋友。”
看样子傅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便面对才见第二面的女人突然说要和他交往,他眸中光色仍旧分毫不动。
没有回应,他看着她的眼睛,抬起了右手。
那枚尾戒在他轻微晃动的指节上漾着光斑,甚至有些晃眼。
“婉拒。”
拒绝?二十多年里,他是头一个不带一丝犹豫就坦言拒绝她的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喘着粗气碾上他的步子:“我知道你不结婚,我也没让你和我结婚,只想让你当我男朋友而已。”
“情人?有悖伦理的事我不做。”
“不是情人!正宗男朋友。”
“不好意思盛小姐,应该是我的表述有问题,我的不婚主义,是指恋爱都靠边。”
他话说得绝对,脚下步子迈得又实在太大,盛施舒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变为小跑。
她鼻息逐渐粗重,吐出的字也重上不少,扑朔扑朔眨着大眼睛:“那这样吧,你做我名义上的男朋友,我用你的名字挡一挡家里催婚怎么样?”
她甚至最后一口气都还没喘上来,傅舟骤然停住了步子,直立在她面前。
“借你的名字一用而已,大不了我给你十万。”她气喘吁吁地补充道。
“婉拒。”
“行行行,那我真的来追你,你会答应吧?”
而他的声音像红酒一样醇厚,裹挟着满腔无奈和漫不经心:“盛小姐,本人没有心思和你胡闹,也不想和任何人一起成为圈子里其他人的饭后谈资。”
“我平时很忙,没时间处理这些风言风语,还望盛小姐自重,另寻良人,告辞。”
果真,他刚撂下这句话,也不等盛施舒做反应,自顾自点个头就扫脸走进小区。
“切,说得一套一套的,跟古风小生一样……”
她在门外不禁吐槽。
可当她下意识把视线投入铁门内,最后精准落在傅舟腰背,又觉得这场局,他还是最佳人选——
帅气多金又年轻,关键还和自家有合作经历,双方都互相了解,用作她拒绝联姻的借口再合适不过。
直接撒谎?
不行,要是被家里知道了,绝对连下一个联姻对象的面都不用见,直接让她和乱七八糟的人结婚。
还是得想个法子让他答应才行。
盛施舒站在铁门这一侧,金属条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到指尖。
视线尽头,他的步姿有一种松弛的掌控力,是年轻人特有的味道。
肩背挺阔,大衣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一摆一摆,撞出他利落的腰线。
有了。
他现在不答应,不代表以后不答应啊,追个男人而已,哪里难得倒她盛施舒?
她瞳仁忽地有了光,抬头看向小区内部矗立的幢幢高楼,脚踝一拧,萌生更好的点子。
“云璟府……不错,本小姐很满意。”
-
盛家做的是茶叶生意,在圈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外加做了好几辈,家底还算雄厚。
但总归做的不是地产和金融,产业规模有,不过达不到最上层的程度。
“哥哥,我想搬出去住。”盛施舒一大早就在盛宴青办公室里坐了一个多小时,这才等到他开完会出来。
全家人里,她也只有这个哥哥能好好说话。
盛宴青生病后脸色不好,外加刚开完晨会讨论布置下去不少事务,精神愈发萎靡。
他撑着桌子坐在办公椅上,都来不及看一眼她,立马又打开电子邮箱。
他喝了口水,问:“为什么?”
“不在家里添堵呗!感觉我再在家里待下去,老爷子迟早要被我气出病来。”
“那你听话些不就好了。”
“哥你扪心自问一下,除了联姻这事儿上我闹腾了点,其他的我什么不是按照你们的安排来的?”
她音量不大,也没有强词夺理红着脖子叫嚣,反是以一种近乎平和的语气淡淡陈述事实,“明明是你们把我一个人送去英国不管不顾,现在来怪我任性?”
“爬山虎生长都需要有东西撑着呢,老家伙们净把我当野生动物了。”
“咳咳,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联姻?”
“你不也还没结婚吗?嫂子都没着落,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好意思先结?”
一句话说到点子上,盛宴青顿时哑口,战术性咳嗽几声。
盛施舒也不愿和他兜圈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川贝枇杷膏来放到他桌上,故作潇洒地挪开视线:“我就是来跟你汇报一声,我已经打听好了,我相中的那个房子有人急出,不打算问家里要钱,我用我自己的钱解决。”
“好,房子在哪儿?”
“集团附近,云璟府。”
盛施舒说得轻松,却把盛宴青生生吓一大跳。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挠头解释道:“就那天去送文件的时候,在门口转了转,感觉环境还不错,正好离公司也近,哪天老爷子要把我安排进公司做事我还能多睡会儿。”
说了一大段,她愣是不敢提一嘴傅舟的名字,毕竟万一到时候人家一气之下告她骚扰,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哎,你看着办吧,正好最近爷爷还没给你找到下一个联姻对象,你一个人待着静一静也挺好。”
是啊,全家都拿她没办法,来这儿也只是图个不亏心。
走出盛宴青办公室,盛施舒垂头给陈淳淳发起信息。
盛施舒:【CiCi,我有法子应付联姻了】
原以为时差太大,陈淳淳那头得要些时间回复,谁想她刚要把手机放回兜里,指尖霎时传来一阵震动。
陈淳淳:【?】
看来她又在熬夜。
盛施舒:【[链接]】
盛施舒:【我将把他追到手】
陈淳淳:【所以呢?现在进展如何?】
盛施舒:【总共见了两面,虽然不清楚他具体住几零几,但好歹知道是几栋,房子也是买的和他一栋的】
而后聊天界面顶端闪现一行“Typing”字样,却迟迟没有发来消息。
考虑到她可能临时有事,盛施舒也没对她有什么秒回的要求。
不过很快,陈淳淳再次发来条消息:
【我去!我刚刚没点开链接,你这家伙一出手就选地狱级难度啊?你脑子没问题吧?为了躲联姻选一条更难走的路有必要吗?】
盛施舒:【这不是可以永绝后患吗?要是我不找个结实的借口,他们还是会一直逼着我去联姻】
陈淳淳:【那也不是直接参加挑战不可能啊!况且你要他当你男朋友,到时候又结婚,这和联姻有什么区别?】
盛施舒:【谁说要结婚了?我和他都讨厌婚姻的拘束,最多最多就是到男女朋友的地步,走不到结婚这条路上的】
陈淳淳:【我不信你家里人不会催婚】
盛施舒:【反正他看起来是个比我还坚定的不婚主义,我相信如果真到了这地步,他脑子会比我好使】
陈淳淳继续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撒个慌?】
盛施舒:【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发出这则消息后,盛施舒心血来潮打开百度,再一次输入傅舟的名字。
随手翻翻网页,重新过一遍他的官方讯息。
没一会儿,页面上方闪出消息提醒。
陈淳淳:【老实说,你是不是真看上人家了?】
盛施舒嘴巴一撅,啪啪啪打下回复:【他是有点小帅】
陈淳淳:【哎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了,话说你房子看好了?签合同了吗?】
盛施舒:【嗯,前几天找房东聊过了,家具齐全他们也带不走,干脆都低价打包卖我】
后来聊天界面显示很长一段时间的“Typing”字样,盛施舒就这么开着页面等。
本以为陈淳淳会发来什么小作文,结果只是轻飘飘的一句——
【那你得给邻居准备点礼物吧?免得装修太吵扰民被投诉】
盛施舒一惊,杏仁似的眼睛忽地放大,啪啪啪打下回复:【对哦!】
陈淳淳说得没错,新房装修的确要给邻居们送点小礼物,一来是出于礼貌,二来还可以和将来朝夕相处的人们认认脸。
不过,对盛施舒的私心来说,送礼是假,打探傅舟究竟住几楼是真。
但很快,眉头又贴到一起。
盛施舒:【可是送什么好呢?】
陈淳淳:【送点吃的和耳塞还有清洁产品之类的应该就够了】
盛施舒疑惑:【不送点贵的?毕竟能住那儿的哪里缺这些便宜小物件】
陈淳淳:【礼轻情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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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你选个大牌子送,而且这些不论性别都能用上,不然你要送些高奢,不仅钱包空空还不好分男女款】
有道理有道理。
盛施舒立马敲下“OK”的字符,马不停蹄切到和盛宴青的聊天界面。
盛施舒:【哥你能不能让你秘书帮我准备一些小礼物啊?】
隔了很久,盛宴青才回复:【什么小礼物?】
盛施舒:【就我要装修,怕吵到邻居,得准备点小礼物以表歉意】
【几份?】
盛施舒敲了敲下巴,打下:【先准备个一百份吧!不够再买,里面放些吃的,耳塞还有清洁用品就可以】
盛宴青:【已经通知下去,明天再给你准备】
好,那就等明天,明天就能知道傅舟究竟住在哪儿了。
眼看计划正按步展开,一想到这里,她心底不免泛起窃喜。
-
公司事务太多,等给盛施舒采购好一百份礼袋来,时针已经在表盘上转了四圈多。
但是该说不说,盛宴青秘书Selina干活很细致,每份礼袋还给她贴上写有道歉和祝福的便利贴,非常拿得出手。
一次拿不下这么多,盛施舒暂且拿了二十袋。
虽说只有二十袋,但好歹里面装有洗手液沐浴露之类的,沉还是很沉的,Selina本想喊个人帮她,她不肯,非要拉着小推车自己来。
实在拗不过,也只好放任她去。
为确保大家在家,盛施舒硬是选了某一天的晚上才去送礼。
但其实说到底,她只是想确保傅舟在家而已。
小区的园林在夜色中静默,远处路灯在精心修剪的树丛间投下暖黄光晕。
她微微侧着身子,一手扶着堆满礼袋的小推车,另一手轻轻拢住有些滑落的披肩。
小推车的轮子在走廊地面上发出平稳的辘辘声,二十份礼物整齐地码放着,透过半透明的包装能瞥见圆润的沐浴露瓶子和系好丝带的饼干盒。
“那就从二楼开始吧!”她暗暗做好计划。
走到电梯前,盛施舒松开推车把手,伸手按按钮时,腕上的细链手镯轻轻滑落,在电梯厅柔和的灯光下闪过一道微光。
好在这栋楼没几户人家,电梯也快。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啦!我是八楼的新住户,来给您送点东西!”
一户一户敲门开门送礼,车轱辘话说了一趟又一趟,自我介绍也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却在见到一张又一张生面孔的那刻疲惫不少。
走着走着,电梯在七楼停下。
跑上跑下这么久才送完六层,关键都六层楼了,住得满满当当的六层楼,愣是没看见傅舟。
也是,搞不好也许他就住八楼以上呢?
盛施舒心不在焉地再次把小推车拉出电梯,一步一步挪到人家家门前按响门铃。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啦!我是八楼的新住户,来给您送点东西!”
她扯着嗓子冲门内大喊,生怕大门隔音效果太强把她声音过滤掉。
她的话音落下,门框边的喇叭随即传来一声闷闷的男声:“麻烦稍等。”
盛施舒乖乖站在门口等待,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正是仰头的一瞬间,目光当即锁定在这家的门牌号,上面清晰地刻着“702”。
702?这不就正正好住她楼下?
不行,那这家得多给点,她家装修,最吵的就是楼下。
这么计划着,她正俯身去提礼袋,门“咔哒”一响突然向外打开。
下意识间,她慌忙直起身,好巧不巧,额头直直撞上打开的门板边沿。
“咚”的一声闷响响彻楼道,她也一下没站稳,结实地摔在地上。
盛施舒疼得轻轻“嘶”了口气,一手捂住额角,脸颊霎时涌现绯红。
“抱歉抱歉没事吧?”房主第一时间送上关切,特意弓身来扶她。
可盛施舒连连招手,试图盖住自己羞红的脸:“没……没事没事,你好,我是……”
“盛施舒。”
她话才说到一半,却被人径直夺过话头。
等等!这个声音!
上次没认出来,这次绝不会认错。
盛施舒眸光一跳,撞上他视线时眼睫又慌乱地垂落下去,脸颊微微发热,连耳根都涨红。
这……这是傅舟啊!
原来他就住她正楼下!
“我记得你。”他说。
5. 交换微信
盛施舒觉得,一定是哪个坏蛋小神仙在她跟傅舟的缘分红线上打了结,才让她每次遇见他都能洋相百出。
先是误以为他是piao客事件,接着又是鼻涕挂坠事件,这下又有开门杀事件,几乎每次都是她出糗。
“我记得你。”是古井无波的语气,反而让盛施舒猜不透他到底是哪种心情。
是“我记得你,你就是上次冤枉我的大傻叉”?还是“我记得你,我们上次见过面的”?
来不及分析他究竟是哪种意思,傅舟的手比她的脑子要快上一步。
他提开礼品袋,迈出一步,弓起身子伸手托住她胳膊肘,好让她借力站起来。
“都快过了一周,你怎么还记得我……”
傅舟把她扶起来后松开手,后撤一步拉开距离,答道:“跑腿小工,当然记得。”
“啊哈哈……”盛施舒一脸尴尬,手脚忙乱地拍掉屁股上的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直视他,“对,对,跑腿小工,哈哈我是,我就是跑腿小工……”
盛施舒声音越来越小,只差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要怎么接话?
好在傅舟岔开话题:“你不会还是来要我当你男朋友的吧?”
“不不不,怎么会?我上次开玩笑的。”
一时沉浸在羞耻的回忆中,盛施舒竟忘了此行的目的,经傅舟一提,才想起本职工作来。
“这次我是来送礼的。”
她上次实在草率,现在想想,第二次见面就要人家帮她挡联姻,任谁看都觉得奇怪,不答应也正常。
没事儿,既然这样,就慢慢攻略。
说着,她连忙把拎出来的两袋礼品袋逐一抱在怀里想递出去。
傅舟一开始没收,只是一只手帮她托着袋子,问:“为什么送礼?”
“我不是新搬来的嘛?就住你楼上802,后面一段时间房子要装修,可能会吵到大家,为表歉意就给大家准备了点东西。”
说实话,要不是有傅舟托着底,盛施舒就快被这两袋东西扯散架,但即便有傅舟帮忙,她的胳膊还是悄悄发颤。
也许是瞥见她脱力的胳膊,傅舟这下才将礼袋接过去,但只提着一个而已。
这可不在盛施舒计划中,她坚持把另一袋递走:“不不不,你住我家楼下,噪音最大,拿两袋吧。”
“不用,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如果吵得不行,我就回去和我爸妈住一段时间。”
递出去的礼袋,最终还是逃不过被他推回来的命运,该说他是善解人意呢?还是他压根就不想多要她的东西?
起初还激动兴奋的心顿时被泼了盆冷水,一瞬间凉到谷底。
“也……也行,那打扰了,我去拜访拜访其他领居……”
眼看他油盐不进,她再贴上去和他聊天就更显得掉价,盛施舒只好暗暗打起退堂鼓,改天再和他套近乎。
“等等。”盛施舒重新抓上小推车的刹那,傅舟忽然出声,伸手指向她头顶,“刚刚你的头应该磕得不轻,我这儿有冰也有药,要不先处理一下?”
嗯?对,尴尬的气氛都把她脑袋上的疼痛感盖住了。她伸手用指腹轻蹭,一阵刺痛径直传到脚趾。
这下真真伤得不轻。
可是,药在他家,见第二面就邀请女人进自己家门?这么肤浅的男人吗?
或许是注意到盛施舒时不时往他家里望去,又或许是她自以为正常的目光露出狐疑的神色,傅舟干脆直接把大门敞开。
往玄关处走一步:“外面太暗,看不清你的伤口有没有血点,大门我不关,你也可以拿你的小推车抵着门,放心,觉得我是变态的话可以直接跑走。”
此时,傅舟侧身站在玄关的阴影里,黑色短发有些凌乱,应该是洗头刚吹干的缘故,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廊灯从他斜后方打过来,在挺拔的鼻梁右侧投下一道直直的阴影。偏着脑袋的关系,他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脖颈到锁骨的线条却意外流畅。
深灰色内搭衬衣领口松着两颗纽扣,随着他歪头的动作,喉结轻轻滑动一下。
真TM顶级魅魔啊他!
盛施舒看得痴迷,不禁咽了口口水。
“进不进来?”他声音不高,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漫不经心的打量。
好家伙,一开始说要追他的是她盛施舒,这下打退堂鼓的也是她盛施舒。
可是陌生男人的家……就这么进去?
二十几年家里规矩白学?当她是什么人?男的一嘴邀请就进人家家门的女人?
好不容易挪出一小步,盛施舒又硬生生退回半步。
一眼看穿她的不自在,傅舟没再纠缠,长叹口气转身回屋:“等会儿。”
嗯?等会儿?他怎么进屋了?
盛施舒左右脑互搏的同时,傅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留下空荡荡的玄关连着客厅。
她顺势扶住他家门框,好奇地打量几眼内部陈设。
果然是有钱的主儿,住在云璟府这个地段暂且不谈,还是豪华LOFT复式,看样子买的是新房,价钱必定比她家贵。
只是现在他一个人住,看起来有点冷清。
他家玄关很干净,只有一双锃亮的皮鞋整齐地搁在柚木地板上。
视线越过玄关,客厅整面落地窗映着城市灯火,一张宽大的深灰色沙发靠墙放着,上面随意搭着条浅米色羊绒薄毯。
沙发对面确实有电视机,但电视机的外圈却是整面墙的书。
书架是胡桃木的,书也大多是文学和历史,几本《史记》和《博尔赫斯全集》的书脊已微微泛旧。
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一套浅灰釉手冲咖啡器具摆得整齐,旁边散落着几粒咖啡豆。
不知道是盛施舒眼神不好还是怎样,深咖色咖啡机的对面,好像还摆着几罐茶叶?
来不及看清楚,傅舟的肩膀就慢慢挡住她视线。
只见他右手拎了个冰袋,左手握着个小手电筒和一包碘伏棉签,稳稳向她走来。
盛施舒的视线死死粘在他身上不放,直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舟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摊开手掌把东西都交给她:“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在门口处理一下就行,这是碘伏棉签,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来吧,谢谢。”
盛施舒接过傅舟手上东西的那刻,他贴心地为她拿来面镜子,一点点调好手电筒的光,亮堂却不刺眼的光束正好落在她发顶。
果然,在门框结结实实磕这么一下,还真不止起包这么简单,哪怕伤口藏在头发里,一道深色划痕还是被白皙的皮肤衬得相当明显。
可伤到哪儿不行,非伤到头顶,所以哪怕盛施舒白眼都快翻得只剩眼白了,还是很难定位到伤口的确切位置。
扭来扭去依然没有下准手,傅舟脸上泛出无奈,从她手里捏住棉签:“我来吧。”
“啊好,谢谢……”
盛施舒乖乖松手,低着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小心拨开她头顶的发根,廊道顶光从上往下照,他的眉骨在眼睑处投下更深的阴影。
“别动……”他轻声说,指尖轻轻拨开头发寻找伤口。
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丝,呼吸带动几根碎发轻轻飘动。
这是两人头一回挨得这么近。盛施舒偷偷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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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瞥见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影子,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
她目光正对着的其实是他的下巴,微微冒出的青灰色反倒给他添上一分熟男的韵味,不时滚动的喉结更令人想入非非。
盛施舒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快要爆炸了,鬓角后脊一齐在暖气的熏蒸下微微发汗。
她目光四处飘散,无意瞟见他露出的右手手腕。
距离掌根三四厘米的距离,有一道浅色疤痕,在光下很明显,正好长在可以被表带遮住的地方。
为什么,会这里有一道疤?她想不通,也不好问。
此时,她鼻尖正对着他敞开的领口,大概是贴得太近的缘故,他身上的香气随着胳膊的摆动一股一股漫到空气里——是一种幽幽的茶香。
看来他柜子里放的确实是茶叶不会有错。
“你的鼻子很好看。”盛施舒突然搭话。
傅舟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礼貌地回了声谢谢。
“话说伦敦那次误会我真的很抱歉,你想要什么赔偿可以尽管提的,我一定都给你满足。”
“一场小误会而已,无伤大雅的。”
“不不不,我那么做不仅耽误你的时间,还让你在职员面前丢了脸面,不给你点赔偿我过意不去。”
“不用,真的。”
“那……”眼看他屡屡婉拒,盛施舒灵机一动换了个说法,“这样吧,以后你喝的茶叶我都包了,你应该喝茶的吧?到时候把不爱喝的告诉我就行!”
“太麻烦了。”
“你再拒绝就不礼貌了嗷!总让女士丢面子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来不答应她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傅舟给她擦好碘伏后,轻轻吹了吹:“那好吧,也不用总是送,茶叶我也只是在家喝而已。”
“公司那边呢?那边我也给你送些过去吧?”
“那边不用,不需要你破费。”
“这怎么叫破费呢?我家最不缺的就是茶叶。”
“好意我心领了,只有我喝茶而已,公司职员们比较喜欢咖啡。”
“行,那我以后专门给你淘点好茶。”
得到傅舟的应允,盛施舒脸上难掩喜色,接着立马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这次可不是介绍工作,毕竟是邻居,以后有事好商量?”
她很快调出二维码,明晃晃凑到傅舟眼前。
实在不好拒绝,傅舟只好掏出手机,给她发送好友申请。
当“I’veacceptedyourfriendrequest.Nowlet’schat!”的黑色聊天框出现在两人的聊天记录中,她和他的关系好像再进了一步。
余光随意扫到他的头像——和他家装修一样,极简风,简单到只有一片黑色底以及一条横穿而过的白线。
相比之下,盛施舒那个万圣节扮无脸男的小猫头像显得极其幼稚。
她憨笑着锁屏,把手机挂在手腕,冲傅舟道谢:“谢谢你帮我擦药,那我就先走了,还有礼物没送完。”
“不用客气,本来就是我的失误才导致你磕到头,是我该说抱歉。”
“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微信沟通就好,对楼上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
盛施舒笑容明媚,蓬松的卷发一甩一甩,发丝的清甜香气扑鼻而来。
她向他招了招手正要离开,却再度被他喉咙的闷响留住。
“等等。”
“怎么了?”
“其实我真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盛施舒转过身。
“先恭喜你搬家,然后就是,你以后能不能,尽量不要来找我?”
6. 抡锤猛女
“不行。”盛施舒斩钉截铁地答道。
“首先,我是你邻居,邻里之间不可能不交流;其次,你和道春还有合作,得罪我就是得罪道春,我想你应该不会蠢到干出得罪甲方的事吧?”
她话说得干脆利落,眼神却蒙了层灰。
只是傅舟这话说出口,就像给两人关系率先贴上道休止符。
有点,难办。
不等他解释,盛施舒眉头拧起,立马潇洒挥手离开:“不跟你多说,我还有我的事要忙。”
恰好这时没人用电梯,盛施舒刚按下上行键,电梯门立马打开。
她瘪嘴,稍微低下脑袋,毅然决然地背身走进电梯。
“不是你误会……”
傅舟话还没说完,盛施舒就鼓着一股气疯狂按下关门键。
八楼只有她一户,于是她索性按下九楼的按钮。
“这电梯怎么这么慢……”盛施舒忍不住抱怨。
她一个人站在电梯角落,面前挡着路的是她的小推车。推车里已经不剩几袋礼物,盛施舒却依旧觉得它碍事。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缎带提手,把薄薄的缎带捻出一条缝,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这傅舟果真不是一般人,从没有她感兴趣的男人反过来对她这么疏离过。
不行不行,必须得想想办法。
快要到下一层时,又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不想被其他邻居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您好!不好意思打扰啦!我是八楼的新住户,来给您送点东西!”
盛施舒重新挂起笑脸,把最后这几袋东西送完。
邻里们对她送的小礼物赞不绝口。幸好大家都是圈外人,看她长得又白又漂亮还这么大方,对她的态度印象自然是极好的。
当然,傅舟除外。
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她不是已经说了不逼他当她男朋友吗?
一个人坐电梯来到楼下,连小区中心花园里小河的流水声都显得烦人。
“狗屁月亮,雾蒙蒙的一点也不好看。”她喃喃自语道。
-
新家装修,盛施舒暂时还住在本家。
家里冷清得很,父兄每天早出晚归,爷奶出门旅游,她只能和保姆司机聊天。
说来怕是形象塑造过了头,家里的保姆和司机都对她忌惮三分。话抛出去没人接应,一来一回的她也累了。
于是盛施舒去流浪动物中心逛上一圈,选中一只投缘的小猫。
是个小女孩,特别乖巧可爱,眼睛大大的,脸也圆圆的,盛施舒非常满意,直接给它取名为“陛下”。
陛下的到来,让这白天空荡荡的家里,总算新添另一份生气。
这几天自从和设计师商量好房子设计款式后,她就没再去新家,也一狠心没找傅舟说话。
即便期间有一天,傅舟确实有发消息来,说她家好像在漏水,她也没回,把消息转给设计师后就把手机息屏。
后来她还是吃饭的时候听盛宴青说,外商接待得很成功,没多久两家就签定合同。
虽说给的钱还没国内友商给的多,但盛昌还是亲自给译星那边发去了致谢函。
“其实我们家的茶叶品牌做到现在不求什么大订单,我们的任务,早就从求利润转变为打响品牌了,让我国茶叶走向国际舞台上去。”
盛昌是这么告诉盛施舒的。
“机器的算法根本不懂我们的民族情感,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才行。比起相信机器,我更相信人。”
盛宴青笑着给盛施舒解释她的疑问。
诚然,当外界都在唱衰翻译行业时,她确实没想过,发出这些言论的会不会就是搞翻译器的那群人?
想到这里,盛施舒恍然大悟,初步感受到傅舟工作的重要性。
多少也有点,钦佩。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盛施舒侧着脑袋窝在黄花梨圈椅里,穿着一件杏色羊绒开衫,赤脚踩在软垫上。
陛下正蜷在她膝头打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
她用指头挠挠小猫的下巴,陛下舒服地发出咕噜声,翻出毛茸茸的肚皮。
彼时,阳光正好落在猫耳朵上,透出娇嫩的淡粉色。
旁边小茶几上摆着还剩一半的白茶,茶烟在光柱里袅袅升起,她拿起手机,对着膝上的陛下拍了张照片,面无表情地打下一串字符:
【天哪天哪是谁家的小猫咪这么可爱呀?咦?原来是我们家陛下呀!太可爱了宝宝~麻麻爱你】
算算时差,伦敦这时才早上六点,直到她打和陛下一起打盹有一个多小时后,陈淳淳才发来消息:
【你的猫的名字和你的小名一样取得莫名其妙】
盛施舒:【陛下这个名字是它自己选的,而且我的小名是因为本来我奶奶就想用诗诗做我的大名,被我爷爷拒绝了才成了我的小名】
陈淳淳:【好好好[OK]】
陈淳淳:【你是不是还没去你新家看看?】
盛施舒:【过去做什么?】
想到这里盛施舒莫名来气,即便已经过去好几天,她还在气头上。
陛下还在睡着,盛施舒特意搓暖了手拨弄它的小爪子。
突然,手机再次震动。
陈淳淳:【不是,装修你也不盯着?】
盛施舒:【为什么要盯?】
陈淳淳:【你是真没装修过啊,你不知道有些装修工人可能会乱来吗?】
盛施舒不解:【我就简单改造一下,有什么可乱来的啊?】
接着又是长达一分钟的“Typing”,结果最后收到的,只有草草一句“我建议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本来还不在意的,被陈淳淳这样一说,反倒生出疑心。
不行,还是去看看,免得设计师团队真的在蒙她。
“赵妈,我出一趟门!”
-
这几天天气都很好,不热不燥,带点微风,暖洋洋的照得人很舒服。
可看来并不是所有事都很舒服。
因为是全款买房,合同签得非常快,她也将翻新装修速速提上日程。
新家这段时间换好了大门,也一直在赶进度。工人们工作日天天干活,负责人说,快的话一两个月左右就可以交房。
她也心大,就这么安心地全部选择外包。
特意没准备敲门直接开锁,盛施舒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电梯刚在八楼停稳,一个熟悉的身影抢先映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盛施舒瞪圆了眼睛看向傅舟,“你不去公司吗?”
傅舟一只手插在口袋,一只手正准备敲门,见本人现身,便直接跟她沟通:“你来得正好,之前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不回?”
有些心虚,她的声音都没那么有底气:“我把你说的问题跟设计师说了,他说会处理的。”
“处理?这就是处理结果?”
“什么?”
“我家卫生间天花板一直在滴水,敲你家门里面的人也不开,要不是这几天我不在家,再不解决我就要去找物业谈谈了。”
啊?怎么会这样?
盛施舒一脸不解。她已经给设计师传达过这问题啊,也没真的不管不顾。
难道是设计师那边没干活?
“你别急,我最近也不在家,今天正打算来查查情况。”盛施舒只好先安抚住他的情绪,生怕惹出更大的麻烦。
钥匙插入锁孔咔啦一转,她率先打开那扇还粘有塑料薄膜的大门。
好消息是,这些工人在岗,没有摸鱼。
坏消息是,里面有人,却故意忽视傅舟的敲门。
“楼下的住户说他家卫生间天花板滴水,看下是不是我家的问题。”盛施舒对着看似在忙的几个工人说道。
可即便业主亲自来监工,这些工人仍旧不把她当回事。
盛施舒挑眉喊人喊上好几遍,他们相互推诿,费了大半功夫才“推举”出一人来领着她去察看情况。
她顿时感觉到不对劲,抱臂跟去检查。
这间房子水电是完善的,当下不过是依照她的习惯做个别修整,不该出现水漏到楼下的情况,除非楼上有人一直开着水龙头。
“我们的工程可没有一点毛病,”工人懒懒散散地走在前边,态度略微嚣张,没给盛施舒一个正眼,“漏水这事儿,跟我们无关。”
“不应该啊!如果水龙头安装没问题的话,怎么可能会漏水?你看看,现在还在漏呢!”
盛施舒一点也不相信这个工人的话,指着眼前那个正在滴水的水龙头连连质问,“水龙头是新买的,不能有质量问题才是。”
“是你本人亲自买的吗?”工人不屑地反问。
这回确实是盛施舒理亏。
当时她有了解一二,但资料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装修太麻烦,图个省事直接全权交给设计师和他的团队,这个水龙头,也是他们帮买来的。
见她迟迟没有答复,工人更有了踢皮球的底气,说话声越来越大:“这不就得了?肯定是代购给你买了个垃圾货呗!瞒着你把差价赚走咯!”
傅舟本不该在这时候泼凉水,但盛施舒这撒手掌柜当得实在离谱,怎么会房子装修自己什么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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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不是忙到没时间管,纯粹是偷懒不上心。
这几天公司事务杂,熬了几个大夜,又加上家里漏水俨然变成个小水帘洞,傅舟的脾气有点失控:“你是真的什么也不去了解啊?”
“专业的人做得肯定比我好吧?”盛施舒没听出傅舟话里有话,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处。
跟她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不过很快,他无奈一笑,又默默与自己和解。
“你……哎算了。”傅舟不想再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盛施舒是靠不住了。
索性他来搭把手,毕竟这也关乎他家存亡,“我去给物业打电话叫他们来一趟,顺便回去收拾下屋子。”
这下盛施舒多少看出了点傅舟脸上泛起的愠色,场面一度变得尴尬,她也不好把他拦下,只能待这儿等物业来再说。
估计是看陪同的男性不在,就剩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工人更加猖狂起来,趁着四下无人,壮着胆子越凑越近。
盛施舒感觉不对,立马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这房子是你的?”
“对啊。”
“你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哪来的钱买这大房子?男朋友给买的吧?”
“我自己的钱。”
“还你自己的钱?”工人越发来劲,开始阴阳怪气,“你自己的钱不好好珍惜啊?要是你真是拿自己的钱买的房子,不得每天都来看一眼生怕出问题?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长得漂漂亮亮的,说是自己的钱,其实就是外面找的男人给你出的钱!”
我嘞个暴脾气,看人下菜碟呢这是?
刚刚傅舟在的时候他顶多是敷衍,这人一走,他竟开始玩起蹬鼻子上脸?
她下颚线一紧,硬生生把窜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混着油漆味的冷空气,声音绷得有点硬:“我不跟你扯别的,你就给我说明白了,这水龙头滴水到底是谁的责任?”
“开发商咯,要么是这水龙头质量太差,要么就是房屋沉降,你不懂。”
“好好好……”
盛施舒早已气得咬紧牙根,但出于教养,她不能当场和人起争执,只能强行克制怒气,一不做二不休换了个商量的法子。
她突然不再吵闹,抿紧嘴唇,转身就朝墙角的水阀总闸走去。
小高跟踩在水泥碎屑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工人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呆呆望着她利落弯腰,抓住那冰冷的金属阀门,用力一拧,吱嘎一声,整屋的水流声瞬间停止,连那烦人的嘀嗒声也消失不见。
“你……你干什么!”工人好像意识到情况不对,结巴起来。
盛施舒没看任何人,目光扫过地面,一把抄起靠在墙边的大锤。
“诶诶诶!你要干什么!住手!快住手!”
那锤柄很沉,她双手握住才稳,手背上细细的青筋微微凸起。
走到那个还在渗着水珠的崭新水龙头前,盛施舒没任何犹豫,一轮吐息间,抡圆锤子狠狠砸下去。
哐当一声结实的闷响,那漂亮的金属龙头瞬间瘪了大半。
哐当再来一下,连接处直接崩裂,碎片溅开。
哐当最后一下,连掉落在地的水龙头都被她砸得稀碎。
三锤下去,没有水再流出来,只剩光秃秃的管道口还歪扭地挂在墙上。
盛施舒拄着锤柄,微微喘气,额间在穿透落地窗的阳光下闪着碎光。
她面无表情地直视在场扎堆在一块儿谈天说地的工人们,那把大锤此刻更像是她的权杖,一双浅瞳忽然变得深不见底。
她说:“跟我耍流氓?看我是女的好欺负是吧?老娘在欧洲智斗混小子的时候你们才刚开始搬砖呢!”
工人们被她这架势吓傻,杵在边上一动也不敢动,唯恐惹了她下一秒锤头就要落他们身上。
“我凭什么一定要对装修大大小小都一清二楚?我花钱是请你们来做事的,不是让你们来扯皮的!”
“好,既然都在这儿给我推卸责任,我看横竖是找不出问题根源了,那现在就一个个排查。这所谓质量有问题的水龙头已经解决,要是换个水龙头还有这种情况,我必定会亲自到你们公司去维护我的权益!”
“还有,你们要是还敢耍花招,我保证,这锤头沾的可不是灰尘,是屎是尿我可说不准!”
下午的阳光斜斜插进毛坯房里,亮得晃眼,半空中还浮着细小的尘埃。
盛施舒站在乱七八糟的建材中间,和无赖工人们站在对立面,身上那件孔雀蓝羊绒大衣肩头也铺上一层灰。
长得漂亮所以呢?
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7. 不一样的世界
很可惜,傅舟没来得及见证盛施舒抡锤的架势。
当他和物业一起上来时,只见几个工人突然一句话也不说,老老实实地在干活。
盛施舒不见踪影,傅舟觉得奇怪,随手拉个工人问话:“这户户主呢?”
谁想那工人还一副惊恐未定的模样,五官立马皱缩一团,凑到他耳边耳语道:“你住这家楼下?”
“对。”
“那你可有得罪受了。”
“什么意思?”
工人突然将手搭在他肩头,语重心长地解释:“那女的可不好惹哦,你是没看见,喏,看那水龙头,刚刚她抡把锤子就给砸了,这暴脾气,做领居我都嫌晦气,哪个男的娶了她哪个倒霉!”
顺着工人所指方向看去。
的确,刚才还在漏水的水龙头现在只剩钢管一个,看着一地碎片,应该就是盛施舒砸的。
他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位工人,没做任何表示,话锋一转:“那她现在在哪儿?”
“买新水龙头去了呗!这个都被她砸得稀巴烂了还不去买个新的将来用啥?”
原来是去五金店了。这样看来,她也不全是撒手不管的大小姐,虽说问题解决方案并不是最佳,但好歹迅速,还能给在场人一个下马威。
之前,话说重了。
愧疚心顿时占领傅舟全心,一时之间,他甚至有些无颜面对盛施舒。
很快,物业带着人也把管道等其他基础设施检修一遍,得出一个结论——
开发商房屋修建完全合格,之所以漏水就是工人安装不到位,外加防水层有破损,水才会顺着缝隙渗到楼下。
对此,工人们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声不吭。
“既然你们也知道这户户主不好惹,以后就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投机取巧。”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群中年男人无非就是看见盛施舒是一个年轻小姑娘,身边还没人撑腰,就想在她面前耍耍威风出出工作上的气。
结果好巧不巧遇上个硬茬,嘴巴说不来的道理,那就锤子来。
盛施舒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傅舟暂时没有回去,盘着胳膊靠在墙边,除了偶尔抽空处理一下工作消息,其他时间全替她盯着这些老赖干活。
好在没多久,盛施舒也从五金店回到新家。
“你怎么还在这儿?”见到傅舟的第一眼,她满脸惊讶,看上去并没把他之前说的“重话”放在心上。
这下成傅舟吃瘪,一向流利的口才瞬间语无伦次起来:“我……他们……你买水龙头回来了?买的什么样的?”
“没什么特别的……”盛施舒从包里掏出一个用气泡膜包着的水龙头,摊在手心,“五金店老板说这款结实好用,是畅销款,我就给买下来了。”
她越是一脸镇定,傅舟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怎么会有反应这么迟钝的人?又或许是她压根不在意?
愧疚感达到顶峰,他又实在没法在大庭广众面前道歉,只眼睁睁看着盛施舒把新水龙头交到工人手里,还龇牙“威胁”他们好好干活。
“你这一锤子把借口砸得稀巴烂,这东西现在没法装!”工人又开始找借口推辞。
“那我不管,”盛施舒盘起胳膊,下巴翘得老高,“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你们不仅要给我把水龙头装好,还要确保不会漏水,两天后我来查房,要是出现任何问题,我一定去你们公司闹一通。”
工人们立马闭嘴。
解决完糟心事,盛施舒也不愿在这灰尘地待,抖了抖袖口沾上的灰,径直逆着光往门口走去。
“没事了现在,回去休息吧。”
不等他回复,她话不多说,踩着高跟鞋就往电梯口走去。
“等等!”傅舟猛地叫住她,顺道把大门一并带上。
瞬间,二人从灰扑扑的毛坯房重返亮堂精致的走廊,周遭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微风带起水晶挂坠的叮当脆响。
“还有什么事吗?”盛施舒问道。
“那个……今晚你有时间吗?”
“嗯?”
“我想请你吃个饭。”
真是破天荒的好事,前几天还叫她别来找他的傅总,居然在家里被她意外变成小瀑布之后主动请客?
这下可被她抓住小尾巴了。
她揪着发尾,微微侧过头,挑起一边眉毛,眼里闪着俏皮:“好呀,搞清楚哦,这次可不是我来找你,是你找我。”
傅舟当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时忍不住,嘴角松懈不少:“对,是我找你。”
“那傅总请客,我当然是要赏脸的啊!”
“想去哪儿?酒吧?”
盛施舒尴尬笑笑:“你确实蛮了解我的,但是今天不去。”
“那,西餐?”
“Nope,”盛施舒摇摇头,卷发一抖一抖散出香气,“我要,吃!火!锅!”
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楚,以免傅舟装耳聋。
“火锅?”他有些诧异,“你吃得惯?”
“我是中国人好不好!之前吃那些白人饭我都要吃吐了,家里做的也是所谓的营养餐,我就想吃顿火锅解解馋。”
“行,那海底捞?”
“去那么远?开你的迈巴赫啊?”
“你决定去我就开。”
盛施舒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溢出喜色:“太高调了,去边上新开的椰子鸡火锅怎么样?”
“不用给我省钱。”
“谁省钱了?我单纯嘴馋想把正宗中国菜吃个遍而已,留子通病。”
“好,听你的。”
-
傍晚五点,天光正从湛蓝转向墨色。
商业街的霓虹灯已经亮起,但西边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暖橙,像不小心打翻的橘子汽水,慢慢渗进高楼轮廓的缝隙里。
盛施舒把围巾松松垮垮地绕在颈间,脚步轻快地踩在刚刚亮起的路灯光影里。
每经过一个橱窗,暖黄的灯光就会在她带笑的眼角跳跃一下。
“快快快!”她回头对身后的傅舟说,像小孩似的一口一口玩着呼出来就立马消散的白气,“我连蘸料要怎么调都想好了,要多加沙姜和小青桔。”
“别急慢点,外面风大,我又不会中途跑掉。”他的声音很冷,目光无意识扫过她被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
盛施舒没搭话,自顾自玩起脚下的光斑。
可玩着玩着,她发现,自己但凡往傅舟靠近一步,他就往边上挪一步。
很不爽。
“你和男人也会离这么远吗?”她嗔怪道,“难道跟霸总一样,对女人过敏?”
他被逗笑:“不是,靠得太近会有冒犯感。”
盛施舒下唇一瘪,自顾自往前走去。
地处商业区,街道上满是下班的人群。
穿西装的白领握着咖啡匆匆走过,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挤在奶茶店门口说笑。
路边摊飘出烤红薯的香气,混着糖炒栗子的甜腻,没闻几秒就又被高档香水店门缝里溢出的花香盖过。
“上次我说的那句话……”傅舟似乎想起了什么,脚下步子快了起来,三两步就走到盛施舒身旁,“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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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她眨眨眼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让你今后别来找我,是指后面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我经常要出差,你不用来找我,包括带早餐,免得跑空。”
原来是这么回事。
盛施舒的脚步忽然停下,稍微有些愣神。
冷风卷起她发梢的瞬间,他能清晰地闻见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清冷气息扑鼻而来。
明亮的暖光从路边面包店玻璃窗里涌出来,瞬间照亮她的侧脸,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挥手喊她回神,她却面不改色地反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在微信上说?”他问得轻。
“都可以呀!重点是早说!”她答得稳。
“可我觉得,这事儿得当面说。”
想来也对,盛施舒这段时间因为一边提防爷爷给她找联姻对象,一边到处找攻略接近傅舟,就没来过这边,更没机会和他见面。
于是她努了努嘴,重新迈开步子,实则内心盈满遏制不住的窃喜:“那好吧,只要不是讨厌我就行。”
“不讨厌,也不喜欢。”
切,说不讨厌不就行了,非要补一句不喜欢。盛施舒默默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
罢了罢了,谁让他长着一张文气的脸,光看一眼就觉得内心平静,根本没法冲他生气。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问了嘴:“为什么不喜欢?”
“就见你两次,一次你觉得我是piao客,一次你装修出事,把我家漏得不成样子。你,是我的劫吗?”
好吧,这话说得在理,以上种种确实是她的责任。
但她自己也没料到啊,总共才遇见他这么几次,次次倒霉,狼狈到小说都写不出来的那种。
服装店的射灯突然切入街景,冷白的光线把他挺拔的鼻梁勾勒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眯起眼,一个细小的表情足以让她心跳漏上一拍。
“你要是答应做我男朋友,那我就不是你的劫,而是你的女朋友。”她双手盘在胸前,昂起脑袋,半开玩笑地答道。
商圈广场上,街角流浪歌手的吉他声断断续续响起。
中心的音乐喷泉正在播放蓝调爵士,水柱随着节奏起伏,有水滴被风吹来,带着凉意落在盛施舒鬓角。
傅舟难得扬起笑意:“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我告诉过你我是不婚主义,也很难和一个人亲近。”
好像是这样的。
从盛施舒遇见他起,她就没见他和任何朋友或者亲人一同出现过,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孤孤单单的。
包括和她相处的那么几天,也总有一种无形的、想要把她推开的错觉。
这是他想要的吗?一个人的世界?
倘若他享受的就是这样的生活,盛施舒的聒噪,除了给他添堵,别无他用……
可是,那又怎样?
“那是因为你之前没遇上值得待在一起的人!”
盛施舒双手向后一背,下巴高高撅起,手链与腰带铜扣撞出叮当轻响,活脱脱一只神气小羊,“从现在开始,我会带你,进入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她抬头,整条街的灯火都在她眼中亮着,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从他们脚边掠过。
“比如现在——”她故意拉长语调,张开双臂,声音清亮,“我就要带你进入椰子鸡的世界!”
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这一刻,她身后聚集着所有冬日傍晚的喧嚣,而她站在光和热的入口,是整个街市上,最鲜活的存在。
8. 火锅闲谈
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将外面匆忙走过的行人模糊成晃动的影子。
盛施舒抢先挑中个靠窗的位子,桌上一锅椰子水正炖着鸡肉咕嘟咕嘟地冒热气。
白汽袅袅上升,在吊灯下晕开一团团橙光。
店里没有很多人,待着还相对宽敞舒适。
椰子鸡还要再煮一段时间才能喝汤,等待时,盛施舒闲不住地用指尖轻敲桌面,目光在店里转来转去。
看墙上挂着的编织装饰,看隔壁桌那对老夫妻安静吃饭的样子,最后落回对面的人身上。
傅舟很会做人,下单满满一桌以及一小车的菜。
尤其是肉类食物,盛施舒不过随口说一嘴爱吃肉之类的,他眼都不眨愣是点了五六盘现切牛肉。
穿着深灰色毛衣,外套搭在椅背,袖口稍稍挽起露出腕表,他正低头看手机消息,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影子。
“你不是老板吗?老板也忙到吃饭都要看手机吗?”
“阶段性的吧。”
傅舟快速扫了眼手机上的消息,指尖啪啪啪打起字后按下发送,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其实说是老板也不太像,我主要负责运营和业务,所以口译员培训和业务沟通都归我管,这部分杂事比较多。”
“比如伦敦那次?”
“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干猎头。”
“那你完全可以退居幕后吧?但我看网上,你好像也会亲自干活。”
“我本身就是口译员出身,况且人家出高价点我,有谁会跟钱过不去?”
正好,小鸡计时器的闹铃响了起来,等了十几二十分钟,总算可以开吃了。
傅舟撸起袖管,用汤勺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椰子肉和汤。
椰子鸡的精华,无非就是这鲜甜的椰子汤。
汤色很清亮,没什么油花,表面还飘着几颗鲜红的枸杞,椰子的清甜混着鸡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谢谢。”
盛施舒从他手中接过瓷碗,蒸腾而起的热气瞬间在她指腹凝成水珠。
刚才的话题还在继续,等傅舟落座,盛施舒才拿起筷子品尝这美味的椰子肉。
她继续说道:“那你父母也是干这个的嘛?”
“不是,”傅舟用纸巾擦了擦指尖无意沾上的汤水,语气淡漠,“我父母是大学教授,搞学术的。”
好家伙,书香世家呢这是,良配啊良配。
爷爷要的不就是这么个孙女婿吗?长得好,有文化底蕴,还能赚钱。
就是,不愿意结婚。
首次了解傅舟的家庭,盛施舒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身子往前一探,险些将碗筷打翻。
好在幅度不大,胳膊磕着桌角那刻,她就回神重新端坐了回去:“那你为什么不走学术啊?家里有人帮不是很好发刊留校吗?”
“我不喜欢。”
又是一句“不喜欢”。傅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淡,淡到有一股疏离感,好像这世界就没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
这样一个人,要怎样才能走进他的心呢?
稍微有点,好奇。
窗外彻底黑透,玻璃上的水汽更浓。不知道是喝了汤的缘故还是什么,盛施舒的脸颊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泛出粉红。
她夹起一块鸡肉,在特制蘸料里滚了滚,酱油、小金桔、小米辣和沙姜混合的香气直冲味蕾。
“那你呢?”傅舟用公筷给她下了盘牛肉,动作干脆利落,“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盛施舒也不想瞒他,索性直言道:“我的工作就是当爸爸的女儿和哥哥的妹妹。”
她这说法算半真半假,多少带着点玩笑话。
本以为傅舟会像她爷爷一样反驳或者变相“教育”她一嘴,结果却等来另一句话:“那这份工作的KPI是什么?让爸爸和哥哥的笑容指数常年达标吗?”
盛施舒噗嗤一声险些把椰子汤喷他脸上。
这小子有点东西。
“哈哈哈你居然没骂我?”
“为什么要骂你?这可是世界上最难应聘的终身职位,而且竞争对手只有你一个,应该恭喜你才是。”
她脸上笑容很快淡了:“你应该,之前有听过我的名字吧?或者另一个名字,孙赟?”
他点点头,说:“不过我不喜欢从别人嘴里了解一个人。”
“不错,不从大流,有点水准。”盛施舒抿了抿唇,“我会找到正经工作的。因为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是她太感性,又或许是店里充满了水汽,她的眼眶湿润润的,嘴角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卸下了坚强。
“所以你想解释解释吗?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说你?”
“刚想说你眼光好,现在就翻车,你没发现吗?我就是这样的人。”
盛施舒唇齿一张,说得轻松,傅舟蓦地抬眼,又默默垂下眸子:“可我不觉得。”
“为什么?”
“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你的伪装,你的本色不是这样。”
傅舟笑了笑,是很温和的笑意,和她之前见到的都不一样。
“那依傅总看,我的本色是怎样的?”盛施舒坐正,眼里闪着好奇。
“单从你会特意为邻居准备礼物来说,就不是个无情的人。”
“况且外界传言你身边狐朋狗友一大堆,可你回国这么些天,要是真的和他们口中一样性格恶劣,早就带人来炸楼吵得邻里睡不好觉。”他说着说着,又给她夹来块牛肉,“所以我猜,你是装的。”
虽然盛施舒有话想说,但字词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最后余下一句:“学到了,看来以后我要再精进精进细节才行,多谢傅总提醒。”
傅舟纵容轻笑,握起公筷再往锅里放下几片牛肉。
椰子鸡还在锅里沸腾,香喷喷的牛肉和各色菌菇随着汤汁翻滚,室内哪怕不开暖气也依旧足够温暖两颗心。
她双手托腮,看着他为自己夹菜的动作,灯光落在他鼻骨和眉骨上,将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几分。
“你家还有其他小孩吗?”她随口一问。
傅舟摇摇头:“我是独生子。”
“挺好的,我虽然有个哥哥,但我们没有很多共同话题,之前还有个借宿我家的姐姐陪我说说话,自从我被我爸爸送出国以后,我跟我哥越来越难说到一起去了。”
盛施舒语气始终轻巧,连声音都在一个调上。但是傅舟总归比她大几岁,不成熟的伪装在他这儿不攻自破。
有时盛施舒之所以抓着傅舟不放,一方面是出于他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出于他的灵魂。
同样孤寂的两颗心,偏偏在最需要温暖的季节相遇,给她的生活带来全然不同的体验。
“你什么时候出差?”
“过几天就动身。”
“那你出差的时候,我方便找你聊天吗?”
“随你,不过我在国外,可能有时差。”
“没关系,我等你。”
-
傅舟出差两个多月,盛施舒的新家也紧赶慢赶修整了两个多月。
加上上次的闹剧,她更是亲自戴上口罩帽子来监工,逼得工人连连叫苦,这才按期交了房。
她和傅舟的喜好差不多,都不喜欢太奢华高调的风格,所以她特意找设计师强调,一定要简约大气,并且要一个大大的衣帽间。
当然,最终交房的时候,一切设计都完美匹配她的设想。
其实除了这事让她满意,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她的CiCi总算回国啦!
军师归朝,终于不用做电子闺蜜,盛施舒因为这事儿开心了三天,在陈淳淳航班抵达庆淮的前一晚就激动得睡不着觉。
但和她不同,陈淳淳是因工作回的国,所以飞机刚落地,跟她没叙多久的旧就得拿出电脑开始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惊喜——
“荔枝?你怎么也回来了?”盛施舒一开始被陈淳淳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闺蜜身后还有一个闺蜜。
李驰扭着腰跟在陈淳淳身后,刻意不让盛施舒一眼看见。但好像伪装过了头,直到陈淳淳给她使个眼色,她才发现后边那位白眼翻到都快翻不回来的潮人。
由于被盛施舒忽视,李驰很不悦,捏住墨镜镜腿往上一提,阴阳怪气道:“Fine,我们盛大小姐眼里就是装不下我们这些俗人呢。”
李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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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性取向女,只是稍微……好吧不是稍微,是非常女性化,有时候比盛施舒和陈淳淳还要精致,甚至盛施舒用的很多香水都是他友情推荐的。
但不得不承认,在服装设计这方面,这家伙还是有点子本事的,设计的稿件多次被顶级奢侈品品牌买走,是他们学校的红人。
一个陈淳淳,雷打不动的中性风,一个李驰,姑且也算中性吧,盛施舒在英国最好的两个朋友,终于和她在国内相聚。
为了接陈淳淳,盛施舒甚至把自家司机喊来,只求能体贴周到地服务好友。
李驰坐在副驾,进了车子也不摘他那个墨镜。
盛施舒懒得理他,只顾紧紧贴在陈淳淳肩头死死不肯放手。
“CiCi我的CiCi,终于等到你回国,我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盛施舒像只小猫一样一个劲儿地往陈淳淳怀里钻,发丝挠得陈淳淳脖子发痒。
“行了行了,”陈淳淳笑着推开盛施舒的脑袋,顺道揉了揉她的头顶,“话说你新家现在情况如何?”
听见“新家”二字,李驰眼睛放光,一秒摘下他那宝贝墨镜,拧着身子向后座探来,惊呼一声:“什么?你买房子不告诉我!”
“喊什么喊!”盛施舒一吼制止他继续胡闹,毕竟现场也不只有他们在,“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好啊盛施舒,你对我都有秘密了?气死了气死了……”说着,李驰当即勾起手掌给自己扇风,耳根透出一大片红晕。
好在陈淳淳是个正常人,一把把李驰推回副驾让他老老实实坐着,替盛施舒解释:“人家用自己的钱买个房而已,房产证上也不写你的名字,跟你报什么备?”
“你太不讲义气了盛施舒,我记住你了。”李驰还在那儿气嘟嘟的,还算有点肉感的胸膛起起伏伏,活脱一个风箱。
“行了,所以诗诗你家究竟到哪一步了?”
“我找了最好的除甲醛公司来除甲醛,他们公司打包票说除完甲醛三天就可以入住,我不放心,就再等了一星期,看到多次检测结果都是安全以后才决定正式搬过去,现在行李差不多都在那边。”
说完,盛施舒朝陈淳淳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那……”陈淳淳忽然挑起半边眉毛,声音刻意压低半分,“那位,如何?”
还好她是小声说的,没被李驰那个八婆听去,不然他再大叫一声,她在倒追男人的计谋就得传到各界看不起她的人耳朵里。
盛施舒抬头悄悄看了眼坐在跟前的李驰,确保他没反应后,才偷偷摸摸地打开微信,给陈淳淳递去。
陈淳淳也偷感十足地确保李驰没反应,赶忙快速翻起两人的聊天记录——
其实也没什么好翻的,几乎全是盛施舒在分享生活。
譬如什么“今日早餐”啊,国内咖啡店又突发奇想研发出好喝的新品啊,陛下吃饱了翻肚皮睡觉啊,以及在路边看见的很好笑的翻译之类的生活小碎片。
有时候傅舟会回她一两句,不过大多数都是她发给他以后,再无回应。
唯独一回,两个人聊得稍微比平常多一点,那就是过年。
盛施舒卡点给他发去新年祝福,当然,是北京时间,以至于等傅舟回“新年快乐”的时候,已经过去有好几个小时。
好在那时盛施舒还没睡,赶紧抓紧机会和他多聊几句。
她想,大过年的,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他应该多少也会陪她聊会儿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也许是阖家团圆之际还不得不身处异国他乡,在看到故乡的新年氛围后难免心软,那是两人说最多闲话的一次。
盛施舒向他分享了自家厨师做的年夜饭,到日本看的绚烂烟火,还有收到的红包,甚至还吐槽两句春晚过后的热门话题。
以上每一条消息,傅舟都有回应,也因此令盛施舒开心得一整天嘴角都没下来过。
陈淳淳挂着笑意继续往下划,直到看见她一条时间显示是昨天发的“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消息,才发现划不动了。
她把手机还她,刚想说什么,正巧被一阵震动打断。
两人立马不约而同地看向手机屏幕。盛施舒脸上难控地浮出笑容——
傅舟:【后天】
9. 他的译著
盛施舒用门牙狠狠咬住下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就要被李驰刨根问底,所以哪怕心里再兴奋,她也只敢往陈淳淳怀里钻。
陈淳淳多少明白她的心情,哄孩子似的轻拍她胳膊让她清醒点,做出个“回消息”的口型。
盛施舒立马坐正,抱着手机啪嗒啪嗒回复起消息:
【需要我来接你吗?】
本以为还要等一会儿,她干脆把手机锁屏揣怀里,三秒不到,又一阵震动让她点开聊天框。
傅舟:【不用麻烦】
盛施舒:【不麻烦,最近机场在修路,打车特别不方便,还是我来接你最靠谱】
实在没眼看,陈淳淳坏气氛地来了句:“修路?我怎么看这路还是好好的呢?”
盛施舒拿肩膀搡她一下:【长途飞行已经很累了,你只要安心出关,然后就能看到一个专属司机在等你,无缝衔接回家,不好吗?】
消息发出去后,盛施清晰地看见顶部那一行“Typing”在闪动,但直到那行字消失,她也没等来傅舟的回复。
陈淳淳打量她的表情,一把揽住她肩头安慰:“别灰心,他肯定是……”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发来一张图片。
是傅舟的机票。
航班号,起飞日期时间清清楚楚,算是默许了她来找他。
盛施舒立马开心得手舞足蹈,向下一瘫,屁股一滑,卫衣的帽子顺势扣在了她脑袋上。
只留下一张小小精致的脸在外面,像洋娃娃一样。
被宽松的衣服包裹着,她迅速回复一个“OK”,接着重新整理心情坐直身子。
看她高兴成这样,陈淳淳也不知道她这么上头究竟是不是好事。
傅舟这个人究竟怎么样,一直以来她都是听盛施舒的一面之词。
万一她是被荷尔蒙扰乱神智,分不清眼前这个男人是好是坏呢?
作为闺蜜兼半个家人,她必须要为她把把关。
正好,李驰的声音从前方绕着座椅传来:“诗诗啊,等会儿我们就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新家吧!”
“好啊!正好让你这个气嘟嘟的风箱帮我吸走最后的甲醛。”盛施舒揶揄道。
“你你你!”李驰咬住牙根晃动着手指,然后立马说了句风凉话,“我不和没有工作的人计较。”
普通人听他说这话心里多少会生出些不爽,但盛施舒不会。
一来她和李驰认识太长时间,早就习惯了他毒舌的样子;二来她平时也会损他,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可司机师傅不然,听见李驰阴阳怪气的刹那,忽然护起主来:“诶,小伙子你可不能这样说,我们小姐想要工作的话完全可以有,她只是想找一份合适的而已。”
“师傅您误会了,别理他俩,他俩开玩笑呢!”
陈淳淳像三人组里唯一的成年人一样给司机师傅解释道,接下来立马转向盛施舒,“你不工作的话可以在小区或社区里做义工啊!有点事做总比一整天闲在家里要好得多吧?”
“嗯……”盛施舒嘟嘟囔囔的,也没给个准确答复,敷衍一句,“再说吧,没准明天我就去我家公司上班了呢!”
“得了得了,时差都没怎么倒回来呢,赶紧趁还没到目的地眯一会儿吧!”李驰从腰包里掏出他的真丝眼罩,二话不说插着手倒头就睡。
盛施舒没说话,眼神落在窗外熟悉的高架桥虚影。
虽说已经立春,但庆淮的倒春寒还是如期而至。
本以为该是暖风拂面的时节,却连着几日阴雨绵绵,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钻进行人的衣领袖口。
道春集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被水汽晕染得模糊,映不出完整的天空,只有一片浑浊的铅灰色。
地铁口涌出的人们,大多还裹着厚重的冬衣。
都市丽人们无一例外地竖起呢子大衣的领子,手里紧握着一杯滚烫的咖啡,白气在寒气中袅袅散去。
坚持等公交的老人,更是把冻得发红的手缩在袖筒里,脖颈不自觉地往下缩了缩。
大家好像都有自己想要奔赴的地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唯独她没有。
盛施舒把脑袋贴在车窗玻璃上,难得把李驰的一句打趣记在心里,一路上闭着眼却没能入睡。
我是不是,真的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干?
她开始反思起自己。
其实本来她是想成立一个自己的服装工作室的,但是无奈缺少缪斯。
起初还想着把陈淳淳和李驰拉入伙,结果这俩收到的offer比她多得多,他们自己也很满意,因此她也没毁人前程。
家里任她胡闹,回来的几个月时间里,不是赖在家里逗猫,就是自己一个人自驾出游,被爷爷约谈好几次也丝毫不慌。
毕竟她早就找到了借口——傅舟。
上回盛桂庭提起她的婚事,她装也不装,直接把傅舟照片设成锁屏,撂下一句“在追”,堵住全家的嘴。
此等档次的金龟婿,谁不想要?
只是这招好用,也仅在阻挡她去联姻这方面好用。
自她挑明在追傅舟后,他们的问话就从“什么时候去见面”到“什么时候带回家”,一刻也不消停。
恼着恼着,车子就停稳在小区门口。
由于没登记,司机开不进小区,盛施舒也只好在门口下车。
“师傅您直接把车停到公司那儿去吧!等会儿需要您我再给您打电话!”
雨点打得伞面啪嗒响,盛施舒只好提高嗓门喊着,只有这样才不会叫声音被雨点声盖住。
李驰还是那副别别扭扭的姿态,门口站岗的保安见状都皱起鼻子,但盛施舒是业主,解释两句就把两人带了进去。
迈进小区,李驰将墨镜拉下一点,随意扫视后夹着嗓子说道:“你个盛施舒,眼光还不错嘛!这小区这样看环境还是蛮好的!”
“我也觉得不错。”陈淳淳将溜下肩膀的书包一甩,重新绕在肩颈,“诗诗眼光还是很好的。”
“你们也不看我花了多少钱……”
“多少?”
“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光咯!”
“哟?变穷光蛋了呀?要不要来哥哥这儿跑腿呀?哥哥去跟老板说一声,给你个咖啡专送员的活儿干怎样?”
“滚。”
李驰属于是日常犯贱,盛施舒一边把他骂回去一边给他喂了个白眼。
他打着伞扭着腰走在最前头,左顾右盼观赏风景,猛然回头,吓得盛施舒缩起身子。
“你家住哪栋呀?还不快点来带路?”
盛施舒心里有点无语,也有点想打人,几乎是从牙缝里啧出来的字:“五号楼,八楼802。”
“等下等下!”陈淳淳突然叫住二人,眼神一刻不停地在屏幕上游走,“诗诗,你们这儿有没有哪里可以办公的?我现在就要去!”
“到我家不行吗?”
“来不及等电梯了,我现在就要处理一些事。”
唔……既然这样……
盛施舒环视四周,挠了挠后颈,猛地一指:“那那那!那是小区图书馆,我们先去那里吧!”
甚至不等盛施舒说完,陈淳淳在听到“图书馆”三字时就立马撒开腿朝她指尖方向奔去,连裤脚飞溅的泥水都不管不顾。
“CiCi你慢点!等等我们!”
小区图书馆浅灰色的外墙被连日的雨浸得颜色发深,看上去颇具一股潮意。
几株刚绽芽的玉兰树紧挨着玻璃幕墙,淡绿的花苞在冷风中微微发抖。
“诗诗快来刷卡!”
图书馆并非所有人都能进,虽然不需要预约,却还是需要业主们刷卡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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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陈淳淳急得都快原地起跳,盛施舒也顾不上斜打而来的雨水,半睁半闭地向她冲去。
“滴——”一声响起,沉重的玻璃门自动开合。踏入瞬间,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张和实木地板的气味扑面而来。
室内光线柔和,嵌在吊顶里的射灯在深色地板上投下一个个光晕。
靠窗的阅读区摆放着七八张宽大的沙发椅,米色布艺表面看起来厚实柔软。
室内只有隐约的空调运行声,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哗哗响,还有远处管理员推着金属书车时轮子与地板摩擦的沉闷滚动声。
进去的那一秒,盛施舒便不自主放轻脚步。
还有李驰这个倒霉蛋,一开始分明看见盛施舒和陈淳淳两人在雨中飞奔起来,自己非装优雅不紧不慢的。
结果看情况不对,玻璃门马上就要自动关闭了,他才更狼狈地向这边冲来。
很不巧,被门夹了一下。
更不巧,他只能捂着嘴在心里尖叫。
陈淳淳随意找到个座位坐下,匆忙打开电脑连上手绘板就开始处理工作。盛施舒知道自己说不上话,于是乖乖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
她发现,在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这图书馆也不算没有知音。
就比如那位占据着角落的位置的老先生,他面前的橡木圆桌上摊着一本厚重的画册,手边的白瓷茶杯已经见底,只剩少许深色茶渍挂在杯壁。
书香茶香交融,灵魂寻到了最安详的归处。
远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正从书架过道走出来,脚步很轻,手里拿着两本书,封面的塑料护膜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盛施舒目光懒散地盯着他们,意识到既然来都来了,找本书看看也未尝不可。
她缓缓转身,视线在身后那排书架上游走。
而这个书架,顶端赫然贴着几个大字——“外国文学”。
她眸子一瞬泛光。
而更巧的是,顺着书架上整齐罗列的书脊扫来,像心领神会一般,她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傅舟。
嗯?是他的译著吗?
几近是颤抖着手,盛施舒难以置信地将那本蓝色封皮的诗集从书架上取下,捧在手心端详起来。
这是一本名为《荒原与园丁的星》的诗集,封皮有些破损,作者是她没听过的诗人,叫埃德蒙·索恩利,而译者,是吕凯、傅舟和曹姝亭。
看出版年份,应该是他读研时期的作品。
吕凯放在首位,约摸是傅舟的导师。
但曹姝亭这个名字,盛施舒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她用最轻的力道,将指甲小心翼翼地伸进页缝,轻轻拨开。
油墨味淡淡地飘出来,混着纸香,悠悠散在周遭暖气中。
捻起页脚,再轻轻放下,不过翻了三页,她就重新找到了他的名字。
这一节,是他译的。
/我胸膛燃起不熄的爱恋,
许我在花架藤间刻满你名笺;
纵使寒冬掩埋繁花万千,
积雪之下仍有漫漫玫瑰根系。
我爱你,
即使我深埋土里。/
目光掠过文字,她好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每个字都沾染上他特有的温和调子。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而静谧,时而喧闹。
有人说,译者笔下的文字,是与原作相通的血脉。
那傅舟,你写下这段译文的时候,心中也是那样感受爱情的吗?
傅舟,在你心里,爱是怎样的呢?
你也会这样热烈而深刻地,去爱一个人吗?
盛施舒没说话,默默拿出手机拍下这则小诗,以及底下那行“傅舟/译”的文字。
不是选择给他发去,而是私藏在自己的心底。
10. 疑似情敌
庆淮的春雨不大不小下了好几天,偏偏在傅舟回国的前一天止住,还破天荒地出了太阳。
虽然还残留丝丝阴冷气,但盛施舒还是倔强地换上新款春装。
昨天陈淳淳和李驰两人非要给她开个乔迁轰趴,一玩就是一整天,要不是俩人喝大睡死过去,估计还要嗨到半夜。
盛施舒只能庆幸这房子隔音效果一流,不然以这俩人的音量,一晚上都不知道要收到多少投诉。
“盛施舒!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喝!”喝到脑袋都快找不着的李驰举着酒罐晃荡,还试图拉盛施舒入伙。
而盛施舒嘴巴一瘪,满脸嫌弃地看向他:“不了,我明天还要开车。”
接着李驰又叽里呱啦说起胡话来,盛施舒一个字也没听懂,有时候用英语,有时候用中文,有时候中文夹英文。
该说不说,他这语言天赋,不去做英语老师真是可惜。
没办法,两个好友醉成这样,又不可能把他们送回家,盛施舒只好让他们睡自家沙发,等第二天酒醒了再说。
果然和她预料中一样,为及时接到傅舟,盛施舒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订了花,化了全妆,期待能给他留下好印象。
俗话说,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她倒是觉得,你也无法叫醒一个宿醉的人。
期间她乒乒乓乓搞出很大动静,但无论如何,两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声响震天。
算了,等他们清醒过来自己就会离开的。盛施舒想。
于是拿好车钥匙,擦点香水,补上最后一点口红,捧上鲜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她特意翻箱倒柜找出那件鹅黄色的薄毛衣,配上白色及膝裙,脖子围条围巾,最后仍不忘那副贵得要命的墨镜。
说实话,这身打扮在车里还算暖和,可一开车门,三月的风立刻钻进来,让她忍不住打起哆嗦。
后座上静静躺着一束淡粉色的小苍兰,用素白的纸包着——那是她亲自包的。
熬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机场,她把车停在航站楼前的临时停车区,对着后视镜开始整理起头发。
毕竟早上起那么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发型上,现在发烧被风吹得有些乱,必须要在正式见傅舟之前变得整整齐齐。
嘴唇上肉桂奶茶色口红是她新买的,销售员说这个颜色特别显气色,也特别适合春天。
她抿嘴再张开,似乎觉得颜色太重,又用纸巾轻轻卸掉一层。
打开飞常准APP,发现他的航班已经顺利抵达,但等人们取行李出来,预计还要二十分钟,所以她干脆决定就在车边等着。
微凉的春风钻进衣领,盛施舒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
“怎么还没出来呢……”
每次有旅客出来,她都踮脚张望,右手不自觉护住那束放在引擎盖上的花,怕被风吹倒。
可是过去几小批人了,还是没见到傅舟的身影。
“奇怪……”盛施舒不免打开微信再次确认信息,“是这个出口啊……”
反反复复瞅了好几次表,她甚至都不敢盯太久的手机,生怕傅舟出来的时候,他反倒先找到她。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堂起来,下意识就要挥手,却发现自己左手拿着花,右手正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慌慌张张地把花换到右手,盛施舒这才高高举起挥动起来,脸颊泛起的红晕竟和怀里小苍兰的淡粉格外相似。
“傅舟!傅舟!这里!这……”
她忽然止住呼喊,高高举起的胳膊也一霎松懈下来,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没了光彩。
她是第一时间捕捉到傅舟的身影的,也是第一时间,看见和他并肩同行的那个女生。
她和盛施舒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气质但长年龄的大波浪卷,一袭包臀连衣裙,身材高挑,丰腴有致。
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她社会化程度比较高,她打扮得要比盛施舒成熟许多,哪怕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妆容依旧整齐。
两人有说有笑地从机场出来,接着傅舟应该是发现了她,冲她笑着挥手打招呼。
盛施舒不敢乱猜,怕自己真的猜中什么。
她下意识抿了抿嘴,强迫自己扬起嘴角回应。
但显然,已经失去原先那份灵动。
“好久不见。”傅舟推着行李向盛施舒走来,大概航程太长,他眼下透出淡淡黑青。
“好久不见!”盛施舒悄悄深吸一口气,尽力挤出完美微笑,胳膊伸直,将那束小苍兰绕了个弯递给傅舟身边那位女生,“欢迎回国!”
那女生并不认识盛施舒,也对她突然递来的花束感到惊喜。
小苍兰精致小巧,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于是她笑着屈膝接过花,声音温柔:“谢谢!你好白啊,今天很漂亮。”
“谢谢。”花送出去后,盛施舒又把手重新塞回口袋。
可能傅舟就是反应慢,又或许他其实有注意到盛施舒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总之两人对视好几秒,他才开口介绍:“这位是我同事,曹姝亭。这位是盛施舒,我楼上邻居。”
等等,曹姝亭?这个名字……
哦对!前天她找到的那本诗集上,和傅舟名字写在一起的人!
他们居然是同事?
可哪怕傅舟把她的身份介绍明白了,盛施舒心里的石头也还没彻底放下。
碍于礼仪,她先伸出手:“你好,我叫盛施舒,你也可以叫我的小名诗诗,诗歌的诗。确实和傅舟说的一样,我是他楼上新搬来的邻居,今天得知你们回国,特地开车来接你们。”
“你好,我是曹姝亭,应该……比你年纪大?目前来说不是他同事,严格算他手下,没准哪天就和他平起平坐了呢哈哈。”
不是,他们口译员是不是声音天生就这么好听?还是后期专业训练的时候特意去练了嗓?
曹姝亭的声音和傅舟一样,很实很稳,跟普通人说话的质感完全不同。
外加人家大方从容,即便大笑也能只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像是精心策划过一般,全然一副职场社交老手姿态。
盛施舒刚想再上前和她多聊几句,傅舟的胳膊反倒当了个不识相的拦路虎。
他拎过来个精心包装的礼盒,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给你的乔迁礼物,搬家快乐。”
“这家伙挑这礼物可挑了很久呢!本来早早就结束了工作,他非要去当地礼品店给你挑特色礼物,最后才选中这个。”
曹姝亭丝毫不给傅舟留面子,直接把他老底揭穿,就等着看他怎么圆场。
不过傅舟也没打算圆场,依旧坚定地把礼物递到她手边。
此刻,盛施舒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抛出去很久的一颗石子沉了下去,总算在湖面上泛起涟漪。
“谢谢,我回家第一个拆。”她挂出真挚的笑,紧紧将礼物抱在怀里。
傅舟:“来吧,我来开车,你们坐后面睡会儿。”
盛施舒:“那我们就恭迎傅师傅啦?”
曹姝亭:“傅师傅?正说反说都一样!”
利索地将行李放到后备箱,三人陆续坐到车上。
傅舟边调座位边看了眼时间,说道:“现在十点多,等开到市区差不多十一点多快十二点,我昨天提前定了个餐厅,回家之前先把午饭解决吧。”
没想到他想得这么周到,盛施舒连忙点头回应。
车内暖气很舒服,不闷不热,像是自然升高的温度,完全不像外头的寒气恼人。
傅舟打开车上的导航,输入目的地后两指缩放,看了眼整体路线,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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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像意识到什么,轻笑一声,一言不发地搓起方向盘。
盛施舒坐在驾驶位后面的位置,把傅舟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输入目的地的指尖,放大地图时浮出青筋的指节,推动换挡杆的腕骨,还有那枚许久不见的尾戒,他身上每一寸不被座椅遮住的地方,都被她记在心里。
可无奈为接他忙活个大早,外加昨晚被俩祖宗折磨得没怎么睡着,盛施舒本想再多看几眼,却抵不过眼皮沉沉,不一会儿就失去意识合上眼去。
傅舟开得很稳,稳到刹车启动都没多少感觉,盛施舒也因此睡了个好觉。
“诗诗?诗诗?盛小姐?快醒醒我们到了!”
一个多小时的睡眠眨眼就过,盛施舒总感觉自己才刚闭眼,下一秒就听见曹姝亭的喊声。
她迷迷糊糊地揉眼,下意识用掌根压压嘴角,直到确保自己没流口水后,才从车里站了出来。
傅舟摇下车窗,把偷偷伸懒腰的盛施舒抓个正着:“我去停车,你们先进去,报我手机号就行,选自己想吃的,不用客气。”
“好的,不把你当穷鬼。”盛施舒拍了拍腰间的包包。
傅舟定的是家档位不低的法餐厅,和上回跟孙赟会面的那家什么也不专精的西餐厅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进门,就能清晰地闻见空气中弥漫着的热黄油、欧芹和迷迭香的混合香气,初步鉴定,是正宗法餐。
“吃法餐啊……”
进门前她没留意,一股脑跟在曹姝亭身后走去,直到重新抬眼环顾四周,盛施舒口中顿时没了味道。
可曹姝亭似乎并没察觉她的失落:“对,中午吃法餐,很好吃的。”
不好破坏气氛,盛施舒重新捡起体面:“嗯,好。”
哪怕已是正午,玻璃上仍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隔开外面料峭的春寒。
不过说是说报傅舟手机号就行,但走到前台,盛施舒才回神——其实自己根本不记得他的手机号。
没办法,只好当场打开通讯录来找。
“我记得好像是131什么的……”
盛施舒才按下右侧字母索引中的“F”,曹姝亭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跟前。
她周身洋溢的昂贵香水味霎时包裹盛施舒全身,仿佛发丝间还带来弱弱的小苍兰香气。
嘴角兀自挂笑,淡定从容。
“1317095……,姓傅。”
她报出那串数字时,就像念了万遍的诗行,顺滑得不带半分犹豫。
盛施舒目光发滞,不自觉被曹姝亭一举一动牵着走。
“好的,您稍等。”
前台获意,很快就在液晶屏上确认好信息,对着领子上的麦克风招呼服务生来领两人入座。
而盛施舒却还愣在刚才曹姝亭报号码的熟练。
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好奇。
是作为员工才把老板电话记得这么牢吗?又或者,两人其实有层别的身份?
可傅舟那明晃晃的尾戒戴在小指不假,他们怎么会……
于是她多迈两步上前,问出自己的疑惑:“姝亭姐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
“虽然这么说有点冒昧,但我挺好奇的,你怎么把傅舟的电话……”
“记得那么牢是吧?”曹姝亭抢先说道。
“啊……嗯。”
可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曹姝亭把脚步停下。
午间光线从玻璃格子窗透进来,在她浅灰色的眼珠里映出温和的光。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盛施舒脸上,柔软而细腻,专注得仿佛整个餐厅只剩她们两人。
“要是你在年轻的时候,专门用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在草稿纸上写满一个人的名字和电话时,你也能像我一样。”
11. 一起吃吗
趁傅舟还没来,盛施舒和曹姝亭率先聊起过往。
“掐指一算,我和傅舟,竟然认识了快十年。我和他同届,他太优秀,绩点竞赛通通都是专业第一,我太崇拜他了,就这样追赶他,追了好几年。”
“我喜欢他,从大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你知道外语系其实男的很多歪瓜裂枣吧?他不一样,长得太……太引人瞩目了。”
“感觉他参加演讲比赛,光是往那儿一站,评委疲倦的眼神就会立马亮堂起来的那种。”
“其实我有想过向他坦白心意,但是他好冷漠,好不近人情,明明家境很好,却始终没什么真正说得上话的朋友。而我,自然也就很难接近他。”
“我和他真正熟络起来,是在读硕士的时候,我们选到同一个导师,作为同门,我才跟他有交集,也因为这样,我才得以在最潦倒的时候,像捡大运一样,入职他的译星。但也,仅此而已。”
“大家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我明明是和他走得最近的异性,从大学,到研究生,再到和他共事,我喜欢他这么久,还是走不进他的心里,甚至待到我都累得想放弃他,他还是对我客客气气的……”
曹姝亭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成熟,好像天塌下来她也能保持妆容整洁的样子,没想到一时间,竟吐出这么多少女心事。
其实盛施舒何尝不这样觉得?
傅舟真的,是一个很疏离的人。
“你也喜欢他吧?”曹姝亭目光一移,从面前的茶水落到盛施舒脸上,满是笑意,“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一个新邻居而已,怎么还特意来接他?”
“我……我只是想让他做我名义上的男朋友而已,应该,谈不上真的喜欢?”
谁想曹姝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事,无论怎样,我都得提前给你打预防针,我追他十年无果,何况以我对他的了解,追他,难度系数堪称地狱级,反之让他追你,更是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大不了他傅舟确实是块实打实的木头,追累了我也和姝亭姐你一样放弃就行。”
曹姝亭双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但又重新合上,什么也没说,只淡淡一笑。
虽然曹姝亭把傅舟说得堪比天上神佛一般遥不可及,但盛施舒却并没产生放弃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和曹姝亭不同,从气质风格,到对傅舟的感情上,都不同。
聊着聊着,傅舟也停好车来到二人身边坐下。
“点好餐了吗?”他一边拉开椅子,一边不忘寒暄一嘴,“看你们聊得挺投机的,聊什么呢?”
“秘密。”曹姝亭故作玄虚地回复道。
傅舟也不好多说,眉眼舒展,轻轻一笑。
倘若他知道二人聊天的主角是他,想必不会笑得这么轻松吧?
按理来说,西餐厅这种地方,不是两人约会,就是商务洽谈,又或者是老友聚会,像他们这样三人同席的,占少数。
“您的法式煎鹅肝配黑松露,请小心烫。”服务生首先为盛施舒呈上她的菜品。
鹅肝被煎得表面微焦,静静地躺在深色酱汁中,旁边点缀有几片黑松露,香气格外浓郁。
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您的烤银鳕鱼配柠檬奶油汁。”
这是曹姝亭点的,考虑到最近在减肥,特意点份低脂的。
鳕鱼表皮烤得金黄酥脆,雪白的蒜瓣肉隐约可见,搭配着嫩绿的芦笋和淡黄色的酱汁,摆盘简洁优雅。
傅舟的菜品还未制好,因而先由侍酒师推着酒车来到桌边,为他们斟倒已醒好的红葡萄酒:“这是您点的木桐酒庄。”
深红色的酒液轻柔地注入杯中,不疾不徐,鲜丽的红色渐渐将透明酒杯遮盖,在杯底漾开一圈涟漪,泛出红宝石般的光泽。
“谢谢,这杯不用了。”傅舟手掌轻轻覆在杯座之上,“要开车。”
侍酒师轻点脑袋,随即转向曹姝亭。
可曹姝亭也先一步遮住杯口:“请帮我选一款白葡萄酒,配我的鳕鱼。”
小提琴的旋律适时响起,是一首轻快的法国香颂。
温暖的灯光笼罩着餐厅的每一处角落,洁白的桌布,锃亮的餐具,深红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
盛施舒对此类餐厅很是熟悉,想来还是小时候和爸爸带吃的。
面前的鹅肝她吃过无数次,从豆丁大小的年纪,扯着哥哥的袖子说“没吃饱”,让哥哥给她偷偷买烤肠。
到后来长大,她才渐渐了解西餐存在的意义,也便再没嚷过没吃饱。
在英国这么久,她其实是吃不惯西餐的,量少且没味儿,一点也不和她的胃口。
这次,她有点失望。
上回和傅舟去吃椰子鸡的时候她就说过,自己不喜欢吃西餐,可今天重逢,他又定的是西餐厅。
面前的鹅肝饱满诱人,盛施舒却抬不起眼睛。
是时隔两个多月他忘记她说的话吗?
又或者,他根本没把她放心上?
那份鹅肝细腻滑嫩,可盛施舒却尝出了淡淡苦涩味。为什么呢?
算了无所谓了,一餐饭而已,磨磨唧唧的反而不像她的风格。
可能发现太久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曹姝亭扫了眼品酒的盛施舒,再扫了眼正切着牛排的傅舟,抿下一口鳕鱼,率先打破沉默:“说到底还要感谢一下我们傅总。”
她举起酒杯,令里面盛着的白葡萄酒晃荡两圈,再往傅舟面前的空杯上虚碰一下。
“在国外跟着那些老板们吃的都是不正宗的甜腻腻中餐,想吃一顿西餐解解馋都难,好在还有你兜底,回国第一餐就圆了我的梦,感恩。”
盛施舒手腕突然一顿,手上的刀叉咔啦一声轻划过瓷盘,很微弱,只有她一人听得见。
原来,是曹姝亭要吃的西餐。
老人都说,人是经不起比较的。
此前她并不在乎,因为她明白,一个人始终都是有一个清楚的定位的,比上你永远也比不过,还不如多和过去的自己比,取长补短。
可是这回,她好像才理解这句话。
人是经不起比较的。
她一反常态地安静,一下失去往日里所有的聒噪。
可在她没抬头的那刻,傅舟的眼神却悄悄落在她身上。
直至曹姝亭的酒杯撞过来,那声玻璃脆响才将他拉回当下:“回国了还想吃什么西餐,跟在国外吃中餐有什么区别?”
恰时,他右手尾戒映出波光,待光斑休止,面前的牛排也一块块整齐切好,随后他捏住碟子两侧,向旁边一挪,移到盛施舒手边。
“鹅肝吃不饱,自作主张替你多点了份牛排。”
不仅盛施舒被他这举动震惊,对面坐着的曹姝亭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微垂着头,灯光自上而下,衬得他骨相愈发优越,眉眼极其好看。
其实他落座的那刻便注意到盛施舒的不自在,也意识到她可能碍于颜面,有些话不好直说,既如此,他便替她安排好。
“你……”曹姝亭刚把酒杯贴上嘴唇,这下又陡然松开,“怎么不给我也点一份?”
“你点的鳕鱼,能吃饱。”
“Fine——”曹姝亭拖长尾音,无奈敷衍了句,粗浅尝尝酒水,重新分解她的鳕鱼。
盛施舒看着左手边被酥皮包裹的牛排散发还着温热,一块块切口中心都是完美的粉红色。
他这是什么意思?
满足了曹姝亭的愿望以后,来给她献殷勤?
想脚踏两只船?
她看起来并不开心,也不需要这样廉价的关心。
-
这餐饭吃得和盛施舒预想中不一样,后来坐车回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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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闭着眼睛在后座一声不吭。
哪怕两人都一起到楼下停车场了,盛施舒犟嘴说想出去走走,硬是不肯跟他一起上楼。
傅舟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只是依着她,自己先一步回家收拾行李。
而她的佯装潇洒,也在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漏馅。
那双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顿时像一只蒙了尘的钟摆,停了摆也褪了光。
“真是块木头啊。”盛施舒瞥了眼傅舟离去的方向,心中总是不得劲,“一点恋爱脑都没有……”
直到看见电梯显示屏在数字7那儿待了一会儿,她才舍得按下上行键。
在外奔走一上午,总算回到了自家门前。可门前那两双动也没动的鞋又表明,昨天俩祖宗居然还赖在这儿没走。
盛施舒实在懒得应付,索性摆烂,打开门后头也不扭地就往自己卧室走去。
“诶,诗……”
陈淳淳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刚办公完出来倒杯水喝,恰好听见一阵开锁声。
可她刚想叫住盛施舒,却发现她魂不守舍的,耷拉一个脑袋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摇了摇头,继续倒她的白水:“吃瘪了吃瘪了,肯定在傅舟那儿吃瘪了,哎……”
回到卧室后,盛施舒把礼盒拆开,见识到礼物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座挂钟,由百年冷杉木与手工锻铁制成,是傅舟在挪威的时候特地选的。
很精致,价格估计不菲。它每走一步便发出清透的叩声,像小岛的峡湾水落在冰面。
可她此时没有心情再仔细观赏这艺术品。
盛施舒走到床边,脱下外套,踢掉鞋子,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里。
床垫温柔地承托住她所有的重量,也承托了那份无处安放的溃败感。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世界被隔绝在外。
下午两三点的阳光原本最是明亮,透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穿过米白色的遮光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抖动的浅金色光斑。
光线在她身上缓慢地爬行,暖融融的,像一只无形的手,抚过她微蹙的眉头,却化不开那里的郁结。
可能在车上没能睡饱,也可能她起得实在太早,回到家后,脸颊一沾上枕头,困意再度将她拖入梦乡。
时间在她的梦中无声流淌,像小溪流水,丝丝缕缕悄然溜走。
那团光斑逐渐在地板上拉长,从浅金慢慢变成深金,再一点点黯淡下去。
西晒的太阳角度越来越低,光线变得稀薄无力,房间里也开始泛起凉意。
等一种空洞感彻底把盛施舒笼罩干净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到高楼后面去了。
房间浸没在蓝灰色的暮色里,家具的轮廓变得模糊,像蒙上了一层灰。
窗外,城市的灯火零零星星地亮起来,远远传来起此彼伏的车流声。
她强撑着朦胧的眼睛打开手机,看了眼锁屏上显示的时间。
“该死,怎么就快六点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觉竟睡了这么久,只觉得自己手脚瘫软,好像还能再睡会儿。
手机不过刚放下,耳畔猛然传来一阵电话铃声。
她本不想去接,就等着对面自己挂掉,但无奈这铃声太吵,外加对方实在太坚定,耐不过,她才把听筒贴到耳边,音色懒散:“喂?哪位?”
“是我,傅舟。”
当傅舟的声音借听筒传来时,带着微微的颗粒感,和亲耳听不一样,但还是很稳很沉,是另一番状态的好听。
“嗯……有事吗……”
傅舟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倦意,温温柔柔的,音调不高:“没睡醒?”
“你直接说有什么事吧……”
“饿了吗现在?”
“……有点……”
“正好,我也有点饿了,那要……一起吃吗?”
12. 我肚子痛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陈淳淳和李驰正尽心尽力地捣鼓她新买的咖啡机,她也不看着,在家虚度一下午,这会儿又要出门。
在盛施舒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陈淳淳根本瞒不住李驰,最后还是顶不住他恶心的小拳拳,一股脑把盛施舒像找傅舟做挡箭牌的事都抖落出去。
既然这事已经不是秘密,李驰也不负众望当场开启毒舌模式:“哎,我们盛大小姐啊,就是有了男人忘了朋友,没义气。”
“谁忘了你们了?”盛施舒整理整理围脖,用指头把唇线周围堆积的膏体抹开,“你们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带!”
“我要吃烧烤!爆爆爆爆爆辣那种!”
“那我要一碗麻辣烫,什么都来一点,多放醋!”
和他们相处了这么些年,这俩撅个屁股都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
说这么些阴阳怪气的话,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想出门,想顺道让盛施舒请他们吃一餐“垃圾食品”。
“知道啦知道啦!”盛施舒拍落大衣上的灰尘,穿好小靴子,推开大门,“你们最好吃完了就回去,别总赖在我家。”
李驰和陈淳淳默契地在脸颊边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
出门后,凉风习习,毕竟庆淮还在倒春寒,晚上还是要比白天冷很多的。
傅舟下午回公司开会,没在家待着,给盛施舒打的电话也是抽空打的。
没时间赶回家,只能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个地址,自己待会儿从公司直接过去。
“牛牛牛肉面?真会取名字。”
铺面不远,其实是在一条小吃街上的小摊,虽然比不上开在街边那些餐馆讲究,但这种小摊的东西却是量大管饱且美味至极的。
盛施舒因为简单收拾了一下,所以稍微比约定时间到得晚一点点。
一开始她还急得很,但一想到没准傅舟也要因加班耽误,脚下步子瞬间慢下来。
面摊支在巷口,一盏明亮的地摊灯悬在棚顶,嗤嗤地响着。
远眺过去,盛施舒立马瞧见那个招牌,外形是一只抱着碗面的黄牛。
煮面的大锅热气蒸腾,白蒙蒙的水汽混着骨头汤的浓郁香气,被风吹着,在空气里拉扯出绵长的雾带。
这个点明明是饭点,但估计是天气太冷,大家不愿出门,还有些穿着恶心穿搭出来打包回家,总之小摊很多,坐下来吃的人却少得可怜。
盛施舒在离面摊还有一百米的地方就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挺拔端正,长身玉立,口鼻处呼出升天的浓浓白气。
看见他在跟老板比划着什么,盛施舒才意识到自己迟到了,急忙小跑着赶过去。
“傅舟!傅舟!”
她喘着粗气,揣在兜里的暖宝宝都被甩掉一个,本想回去捡的,但好巧不巧,暖宝宝正好掉在水洼里,瞬间吸饱了水。
没法子,要不了了,她干脆回头继续向傅舟跑去。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迟到的。”等她赶到面摊前时,喘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直至她站定,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大部分吹向她的冷风,一片温暖的阴影毫无保留地将她笼罩。
他微微低头,声音在周遭的嘈杂里显得格外低沉:“没事,我也刚到。”
卖面的是一对老夫妻,手法很娴熟,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切牛肉,一个下面条,没多久就能做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盛施舒和傅舟肩并肩站着面摊前,像是一对夜里嘴馋来吃夜宵的小情侣,加之大锅里涌起的热气,更给这寒冷的夜增添了些许温度。
和他不过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盛施舒斜起眼睛偷偷往傅舟那侧看去。
她本人不矮,也有一米六几,可傅舟这身高,愣是需要她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高大,有安全感。
盛施舒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周围其实没有很安静,商贩们吵闹的喇叭声,行人走过时嗒嗒的脚步声,还有炒粉炒面时锅铲和铁锅的撞击声通通混杂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吵闹。
难得和他站得这么近,盛施舒心里突然生出自己的小心思。
她的脚尖和脚跟打起配合,尽量不动声色地再往傅舟那边挪去半寸,让两人之间的间隔再小一点点。
边挪边暗暗祈祷,希望自己不要被发现。
结果,眼看马上就要成功,傅舟插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抬起,指向这家的招牌,看着盛施舒的眼睛说道:“他家牛肉面还是小时候我爸带我来吃的。”
因为心虚,盛施舒的脸唰一下红透,慌乱拉开两人的距离,嗯嗯啊啊不着调地回应两句。
“小时候因为不想上补习班哭,我爸气得要打我,我妈就把我拉来这里吃面,说吃面可以让心情好一点,后来我也就经常来这儿散心。”
“那味道应该很好。”盛施舒晃晃身子,企图掩饰自己的心虚,“毕竟我们傅总都对这味道恋恋不忘,那肯定是良心商家。”
傅舟笑了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好了——两碗超级加倍牛肉面加煎蛋这里吃!”老板的嗓门响亮,一手一只碗就给两人端到了摊子后面的小桌板上,“慢用哦!”
白色的面条,酱色的汤,红褐的牛肉,翠绿的青菜,在灯光下显得分外诱人。
傅舟将自己那碗有香菜的往旁边挪了挪,将那份多点牛腩的面轻轻推到盛施舒面前,然后抽出双竹筷,用纸巾反复擦拭了几遍,再递给她。
她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在指尖碰上瓷碗的一瞬间,温热的触感立马卷走一整天的坏心情。
趁盛施舒挑起面条吹凉的时候,傅舟顺便给她倒了杯茶水,接着闲扯道:“今天中午应该没吃饱吧?”
“还好。”
“我记得你说过吃不惯西餐的,”他拿起自己的筷子,把埋在骨汤底下的细面挑了出来,“中午之所以定的西餐厅,是有原因的。”
“还不就是为了迎合姝亭姐呗,有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盛施舒嘴里包着一口面条,说话有些含糊,却酸味十足。
傅舟轻笑:
“我本来想请你去好吃的中餐馆,结果挑饭店的时候被我同事看见了,他非要我去定他推荐的西餐厅的位子,就是中午那家。加上曹姝亭也在边上说要吃西餐,我顶不过他们两个人的嘴,才定了那家餐厅。”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清晰到好像他一开口就隔绝掉周围所有的杂音。
他……他居然记得?
盛施舒的眼神失了焦,呆呆地望向他,而后又立马回神,紧急再咬断口中的面条,腮帮子鼓着,小声嘟囔:“你没必要和我解释……”
傅舟没听见,低头夹起牛肉。
面很好吃,给的牛肉量也非常多,是盛施舒没吃过的味道。
“我我我我去买点麻辣烫……”
本来还期待着傅舟的解释,可在他真的解释完事情经过后她又乱了阵脚。
内心的喜悦涌上眉梢,她担心自己再不找个理由走开就要像个神经病一样吃面吃着吃着就笑出声来。
可此时的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他的解释喜悦,还是因为计划似乎有了进展欣慰。
此时整条街上的路灯不知不觉中已尽数亮起,在空气里晕开一圈圈昏黄。
小吃街正热闹,各色摊子的白气混着香味袅袅地升腾。
她先是小步走着,接着又跳了起来,兜里的暖宝宝再起不来任何作用,天上的星星也不比她眼睛亮堂。
满怀窃喜,她险些错过麻辣烫摊子。由于这是第一次来这个小吃街,她也不知道哪家做的好,索性选中家近的。
“这个……莴笋,嗯,还有豆皮……”
她声音清亮,把摊子上的菜品通通点了一遍。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好事,她眼神飘忽一下,对着那堆青菜点点脑袋,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住,只好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研究丸子。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阿姨看了她好几眼,大概觉得这姑娘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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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小姑娘捡到大钞票了?”
小摊子都是提前煮好的,所以很快,店主就给她打包好一份全家福。
拎着烫手的小吃,她恰好见这家还有烧烤,也顺便把李驰的晚饭带走。
一下来个大生意,店主婆笑得合不拢嘴,见对面的盛施舒也眼角带笑,便象征性地问了声:“美女,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要买这么多好吃的庆祝?”
“没有没有,给朋友带的。”
陈淳淳和李驰也是运气好,要是今晚她和傅舟聊得不愉快,他们晚饭就要泡汤,谁知给这俩人歪打正着,遇上盛施舒请客,算有口福。
拎着两袋满满的美味回到面摊上,傅舟都已经放筷,她那碗还有大半没动。
“你要是急着回去可以先走。”盛施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让傅舟在这儿干等着也不礼貌,浪费粮食也不好,最后只能说了句违心话。
而傅舟摇摇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我不走,等你一起回去。”
好在盛这牛肉面的碗够大,遮掩住盛施舒上翘的嘴角。
可这碗好像又不够大,没能挡住她抬起又落下的眼神。
今晚的夜风很急,气温也低,但那碗牛肉面的面汤,却带走了一切寒意……
以及陈淳淳的麻辣烫和李驰的烧烤上仅存的温度。
“你怎么去这么久!”李驰叽叽呱呱嘟起嘴来抱怨,“这烧烤都冷了怎么吃!你就不能走的时候再买吗!”
“请你吃饭还罗里吧嗦的……”盛施舒往沙发上一倒,又开始打开微信,“冷了就用微波炉热热,姐懒得伺候。”
盛施舒:【谢谢你请我吃牛肉面,下次换我请你吃饭】
消息刚发出去,陈淳淳就在厨房扯着嗓子喊:“诗诗!快来尝尝这麻辣烫!”
看了眼聊天页面,傅舟可能在忙,还没给她回消息,于是把手机随手丢在沙发上,穿上拖鞋往厨房跑去:“来了来了!”
刚吃下一碗超大碗牛肉面,又吃两口陈淳淳的麻辣烫,还顺道偷吃两串李驰的烧烤,盛施舒总算把中午没吃够的肚子彻彻底底吃撑。
碳水就是容易让人感到幸福,要是之后每天都能这么满足就好了。盛施舒心里默默祈祷着。
不知不觉中,和朋友们聊着聊着就来到晚上八点,吃饱喝足,玩也玩得心满意足,陈淳淳和李驰便先提着垃圾打车回家。
两人一走,家里就只剩盛施舒还有陛下。
感觉可能是吃得太多,盛施舒胃里有点涨涨的。但想起陛下还没吃饭,又赶紧给它倒满猫粮。
“陛下宝宝,你也要像麻麻一样吃饱饱哦!”她一边捋着陛下的后脊一边喃喃细语。
陛下长得很快,已经从两只手就可以托住的小猫日渐朝大卡车方向长去。
“宝宝在这儿乖乖吃饭哦,麻麻稍微躺一会儿……”
盛施舒的肚子越来越不舒服,她强撑着不适走到厨房,希望喝杯热水能有所缓解。
但热水下肚,也就缓解了一两秒,没多久竟开始拉肚子。
“奇了怪了,也没到生理期啊……”
由于刚搬家,家里也没备什么药,这下陈淳淳和李驰又刚走,她只能两手撑着桌角,期望打个嗝能好一些。
“叮咚——叮咚——”祸不单行,她家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
盛施舒现在已经难受到根本走不动路,但门铃声还在继续,她只好用力按住肚子,勾着腰逼迫自己把门打开。
打开门的瞬间,晚风轻轻拂过,傅舟站在门外,手里正拿着她那件浅香槟色的丝质睡衣。
他比她高不少,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你的衣服掉……”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忽然蹲了下去,把他吓得不轻,“怎么了怎么了?”
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将刘海浸湿。
她咬住发白的下唇,努力不想在他面前失态,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傅舟……我……我肚子痛……”
13. 我喜欢你
“傅舟……我……我肚子痛……”盛施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傅舟眉头紧锁,伸手探一下她的额头。
他指尖温热,却在触到盛施舒冰凉的皮肤时,几乎打了个寒颤。
“不行,”他低声说,不再犹豫,“我们去医院。”
他就像救星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
傅舟用力把她扶起,让她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半扶半抱地将她带进电梯,下楼,还伸手拦下辆出租车。
盛施舒尚且有意识,但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变得比纸还要苍白。
在车上,她控制不住地蜷缩成一团,额间鬓角全是汗珠。
她不想让汗水弄脏傅舟的衣服,强撑着独自向车窗那侧倒去。
她咬着唇,微微打颤的脑袋一下一下轻撞上冰凉的车窗,全身都在发抖。
窗外路灯的光晕一盏接一盏淌过她的脸庞,像断续的旧胶片电影。
傅舟看在眼里,却碍于礼仪,不好让她直接靠在自己身上。
但眼看盛施舒越蜷越紧,嘴唇白得不像话,指尖也有些发紫泛白,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
出租车暖气开得不够,连傅舟坐在后座都觉得手脚发凉。二话不说,他立马把自己的大衣外套脱下来,不漏缝隙地盖住她。
拢着大衣盖过她胳膊时,手指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背,顿了一下,来回思虑半天,伸到一半的手掌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来得匆忙,他没带上纸巾,只好攥起袖口,一点一点按在盛施舒额头,不让冷汗再给她平添痛苦。
“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医院啊?”傅舟实在看不下去盛施舒这幅样子,急忙催促。
“快了快了,不到十分钟。”
好在现在不是晚高峰,车流量不算很大,只是医院离他们小区稍微还有些距离,外加市中心没几步就一个红绿灯,等得他莫名烦躁。
“再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嗯……”
盛施舒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除语气词之外的任何声音,疼得她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没多久,车子总算在医院门口停下。
“小伙子你这样不行嘞!”司机师傅从驾驶位上下来,特意帮他拉开盛施舒这一侧的车门。
“小姑娘这样子哪里还走得动哇!你直接背她进去吧,现在已经管不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啦!”
师傅说得并非全无道理,一趟车程下来,盛施舒死死抓住傅舟大衣的衣角,像一只避雨的小猫缩在后座角落里,疼得她直咽口水。
傅舟也没再犹豫,轻轻抬起她的胳膊,将其搭上自己肩膀,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不过几秒,就把她背在背上。
“别怕,马上就会好了。”
盛施舒的耳朵贴在他的背上,这声安抚闷闷沉沉的,却给她灌入一点力气。
急诊室内的灯光白得刺眼,盛施舒不禁把脑袋往深处埋。
医生急忙询问情况,可她早已疼得语无伦次,是傅舟在一旁补充说明。
“她这是急性肠胃炎。”医生很快下了诊断,接着飞快地在电脑上开好处方,“开了点药暂时缓解一下她这症状,家属带去取药打针吧。”
盛施舒还有些意识,在医生说到“家属”二字时特意睁眼看傅舟的反应。
原以为他会撇清关系,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说。
也是,现在她这残血状态,哪有时间在乎这些不重要的细节。
挂上点滴,躺在病床上,剧烈的绞痛慢慢变成绵密钝痛,她也终于得以正常喘息。
看她情况稍微好转,傅舟便放心地去给她缴费,暂且离开一阵。
结果他前脚刚走,她隔壁床的大姨就撑着身子凑过来跟她八卦一嘴:“小姑娘,那是你男朋友哇?”
“不是……”盛施舒恢复了些力气,也能说出简单的话,“他是我邻居。”
“姨懂!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什么暧昧对象!”
“不是的姨……”
“不过小伙子长得真帅气哩!当然你也好看得很,看刚才他扶你进来的样子,还是蛮会照顾人的。”
“嗯,他人很好……”
“我看你们俩能成。”那大姨磕得嘴都歪了,忽然话锋一转,严肃叮嘱道,“对了,表白这事一定要让他来嗷,一定不能让他觉得你很好追,不然男孩子是不会珍惜的啦!”
让他表白?盛施舒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嘴角的轻笑。
他怎么可能会向她表白?难道他们看不见他的尾戒吗?还是说,老一辈不太懂这规矩?
那天晚上那句“不讨厌,也不喜欢”仿佛就在昨天,还实实在在地刻在盛施舒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对她所有的照顾都是因为他本身就好,不是因为她是盛施舒。
况且尾戒都没摘,他还是原先那个傅舟。
不一会儿,大姨不再搭话,病房里的灯也关掉了几盏。整个房间灰蒙蒙的,却还算看得见。
盛施舒脑袋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能感觉到他回到病房,拉开床边的椅子落座。
可实在太困,关切的话语都落在嘴角,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对不起……”
她在正式进入梦乡前,听见他的一点声音。
为什么要向她道歉?明明是她在麻烦他。
有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真的是傅舟的声音,还是她已经坠入梦的最深处。
慢慢夜沉后,病房里只开着角落里一盏昏暗的壁灯,傅舟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
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作响,傅舟勉强用胳膊支着脑袋浅浅打着盹,期间时不时惊醒,再小心翼翼地去护士站喊人给她换药。
药水太凉,他从医院外的便利店里给她买来暖宝宝,轻手轻脚撕开包装,确认暖宝宝已经热起来后,才悄悄移到她手心。
手背微微贴上她腕骨,直到她皮肤不再传来刺骨的凉意后,他才重新合了会儿眼。
后半夜,药效逐渐占据上风,那磨人的钝痛终于退潮般散去,盛施舒总算舒服不少。
点滴还在悄无声息地流淌。
傅舟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势换了一个,手肘支在膝盖上,微微前倾着身子,感觉随时都会醒来,看着很累。
病房里极其安静,只有周围其他病患偶尔变得沉重又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走廊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推车轱辘响。
病房墙角的那盏壁灯,晕开一小圈带青灰的黄光,勉强勾勒出灯下病患们带来的各种杂物的轮廓。
她不知怎地,毫无征兆地从梦中醒来。
侧躺着,脸朝床边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就只有他。
傅舟还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向这边倾着。
他右手搭在大腿上,小指的尾戒反射出壁灯的柔光,左手顶着膝盖支起额头,眼睛闭着,像是累极了,就这么维持着一个既不舒服又极易惊醒的姿态小憩起来。
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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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线柔化掉他平日略显疏离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人们常说,夜色容易勾起人的情绪。
此时此刻,盛施舒也分辨不清,究竟是夜色使然,还是她本身就已经在掩饰的话术中,悄悄犯规,对他动起真心。
好想……亲他。
盛施舒脑子里冒出一股邪念,这邪念引诱着她,像亚当夏娃偷吃禁果一样,控制不住。
她的身子倾向他那侧,越来越近。
眼看二人呼吸即将在夜色中交融,她能感受到胸膛里的那颗心,牵扯着她的睫毛、嘴唇、呼吸一起跳动。
傅舟身上独有的香气慢慢向她袭来,盖过医院的消毒水味,继而盖过她自身的香水味,一点一滴,缓缓钻入她鼻腔。
可是下一秒,她骤然顿住。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她睁开眼睛,扭过身子,一头栽倒在枕头边沿。
胳膊因为药液流经变得冰冷,暖宝宝也慢慢散掉温度,可她的心、她的胸口,却比骄阳还要滚烫。
盛施舒一时间失去所有睡意,就这样侧着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微微抿着的、累到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一种陌生而细密的悸动,像深夜悄然涨起的潮水,漫过心口,让她一时忘了呼吸,也忘了腹部的隐隐不适。
忽然间,他支着额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动一下。
紧接着,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睁了开来。
没有初醒时的朦胧和迷茫,那双眸子在睁开的瞬间,就如同等候猎物的鹰隼,清晰且准确地,捕捉到她灼热的视线。
窗外是化不开的墨蓝夜色,远处高楼还有一两星未眠的灯火,像落入深海的碎钻。
病房内,时间停滞,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和两人骤然间交缠在一起的、无法错开的视线。
方才还急剧跳动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盛施舒直直盯着他,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映着那来自壁灯的微小光晕,以及光晕里,自己有些失措的倒影。
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说话。
那双眼睛带着未散的疲惫,却像黑曜石一样深邃,又在表层泛起诱人的水光。
咚,咚咚,咚咚。
已经不止一次,让她这样陷入一个人的眼睛。
起初,她的确是有心接近,欺骗自己说他只是挡婚借口。
可直到每个同他相处的时刻袭来,每次无意识地沉溺,每回在人群中望见他的眼睛,她才真正读懂自己的心。
她喜欢上了他,爱慕,且钟情。
她是一只逆行的海鸟,飞往大漠和荒原,离经叛道和他人相撞。直到另一只海鸟的出现,她的孤独泛起回响,他告诉她,前方有水,亦有她的日月潭。
盛施舒记得自己曾看过一则影评,后来也变成广为流传的说法——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那傅舟,此刻的你,也是在默许自己理性的失控吗?
你的眼睛深处,到底存下了谁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把视线挪开呢?
你也想,和我接吻吗……
愈发迷失在这一刻里,无论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想再多待一会儿。
想,再多看看他的眼睛。
可是,他的视线换了方向,从她的眼睛,流向她的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珠。
他喉结上下一滚,她莫名跟着耸动,双唇一开一合:
“傅舟,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