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仙君有个崽》 1、第 1 章 魔域万魔窟门前,一白袍仙人直挺挺伫立于此,眉头紧锁,不卑不亢。 然而两只捏紧不敢放松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只因他今日是代表仙门来此宣战的。 昨日恰逢天枢宫首座玉山仙君出关,一魔族少年忽然现身,扬言要见识见识仙君的风采,二话不说便出了手,结果被玉山仙君三招制敌,押为人质。 情急之下,少年口不择言,自称是魔尊元栖尘之子,这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说宣战不太准确,但凭玉山仙君同这位魔尊多年来势如水火的关系,“叫元栖尘亲自来领人”这样的话,与“你儿子在我手上,不来就撕票”又有何异? 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正忐忑之际,出来个牛头人身的魔族,恶意十足地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小子,我们魔尊有请。” 至于敢不敢进去,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柯雪淞看了看眼前一望无际的魔域,心道无论如何不能给天枢宫丢脸,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抬脚跨进了万魔窟的地界。 恶名远扬的万魔窟并不像年轻修行者想的那般不堪和污秽,一路走来,柯雪淞所见到的魔族之人寥寥,且无一人敢造次,胆子大些的,最多就是远远打量着他,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正中位置的大殿空无一人,一转头,引路的牛头人也不见了。 柯雪淞第一时间按住了佩剑的剑柄。 能只身一人来万魔窟传话的,自然不是无能之辈。柯雪淞也算天枢宫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他的剑尚未出鞘,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回去。 这样的威压,除了魔尊元栖尘,再不做他想。 柯雪淞额间渗出冷汗。 “姓阙的只派你一人过来,就不怕我把你吃了?” 魔尊的声音意外年轻清澈,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又显得格外缥缈,隐隐带着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柯雪淞晃了晃脑袋,默念清心咒,将杂念赶出心海,定睛看向前方,忽见上首斜斜坐着位长相妖冶的红衣男子,脖颈上有丝丝藤蔓般的红线,蜿蜒至下颚处,极致的艳丽,也极致危险。 见他破了魔障,元栖尘略一挑眉,好没意思道:“怎么天枢宫净是这般古板的正经人。” 柯雪淞涨红了脸,不敢看他,更怕再一次不慎入了他的魔障,忙低首道:“在下天枢宫学生柯雪淞,奉首座玉山仙君之命前来传话。” 元栖尘默了半晌,倏地冷笑一声:“他不是闭关了吗?传的什么话?” 玉山仙君出关的消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元栖尘贵为魔尊,又怎会一无所知。 柯雪淞暗忖魔尊果然喜怒无常,提着口气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接着迎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 “让本座亲自去领人?”元栖尘这话听起来颇为咬牙切齿。 柯雪淞硬着头皮:“……是。” “既是魔族,怎么不一杀了之?”元栖尘讥讽道。 “这……” 当日的确有人这样提议,只是听了玉山仙君的话后,又觉引来魔尊一网打尽以绝后患未尝不可,随即纷纷附和起来,言语间仿佛已经看到了魔界式微的光明前景。 不消解释,元栖尘也能想象出那番景象,不由在心底暗骂一声,欣然应下来自天枢宫的挑衅:“好,正好让本座看看,姓阙的闭关十多载,究竟涨了多少本事!” 不提那臭小子偷偷跑出魔域的事,敢扣住他元栖尘的儿子,不把天枢宫搅个天翻地覆,他便枉为魔尊! - 自十四年前雾泉山那一战,元栖尘再不曾出过魔域,好似凭空消失一般,瀚海三洲四境恐怕都快忘了魔尊之名是怎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开口应约后,元栖尘当即从魔尊御座上飞身而下,拎起柯雪淞的衣领,朝着天枢宫的方向疾速而去。 修为大成者一念千里,这可比御剑刺激多了。 魔域的众多魔族见了这股魔气,短暂的愣神后,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整整十四年啊! 魔尊他,终于踏出魔域了! 柯雪淞不知道这对一众魔族意味着什么,但有幸体验大能一念千里的他,已经快被此种速度下远超自身修为的压力碾碎了。 “啧,真是麻烦。” 元栖尘抱怨了一句,随手替他抵挡了部分压力。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自家儿子还在姓阙的手里呢。 元栖尘行事素来不知低调为何物,一路过来,丝毫未遮掩身上魔气,只怕不出半炷香的时间,魔尊现世的消息便会传遍南北二境。 天枢宫内,玄衣玉冠的道人盘腿而坐,一侧放着佩剑,一侧捆着位满脸不服气的少年。 忽然,长剑嗡鸣,玄衣道人和少年同时抬头,似有所觉。 这道人便是玉山仙君,他抬手安抚住躁动的剑身,眼中无念无波,反观被下了封口咒的少年,已经得意洋洋地扬起了头,全然一副有人来撑腰的模样。 聚集天下修仙学子的天枢宫上空此刻魔气萦绕,人人仰着头望向天空,充满挑衅的声音响彻群山:“阙子真,多年未见,怎么还是这么大架子,既是你请本座过来,如何不在门前相迎?” 话音落下,一道剑气轰然挥出,破开滚滚魔气,现出元栖尘和他手中仅剩半条命的柯雪淞的身形来。 有人认出柯雪淞的身影,急得大喊:“柯师兄!” “急什么,暂且死不了。” 元栖尘居高临下,漫不经心一瞥,将散落的长发随意拨向身后,露出骨相分明的侧脸,血红色的魔纹随着魔气上涨一点点覆上脸庞,宛若一朵开在黄泉彼岸的枯骨曼陀罗,为他本就勾魂摄魄的模样又添了几分妖冶。 然而拥有这样美丽的面庞的人心情却十分不美好。 逼他主动来了天枢宫,自己却迟迟不现身,实在令人恼火。 正要动用些非常手段将人逼出来,那人却好似知他心中所想,不早不晚来到他面前,手里以同样的姿势提着一个人。 不是那倒霉的小兔崽子又是谁。 少年费力扭着脖子去看他爹,义愤填膺地指了指阙子真,又指了指自己,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元栖尘:“……” 忽然很不想承认他们的父子关系。 丢脸。 尤其这脸还丢到了阙子真面前。 天枢宫弟子们着急的心情在见到阙子真的那一刻纷纷平复下来,眼中满含期待,期待无往不利的玉山仙君能一举剿灭魔尊,除此心腹大患。 偏那二人谁也不曾动手,反而在天上叙起了旧。 阔别十四年,再见到宿敌,元栖尘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只是按惯例嘲讽了一句:“你这副死人脸的模样经年未改,好生无趣。” 阙子真听惯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脸上波澜不惊,单手将不安分的少年往上提溜了些许,问:“你儿子?” 旁人只道他在确认真假,只有元栖尘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在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 是了,自己在这嘴里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死正经眼里,向来是六亲不沾,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怪胎,怎么会有儿子呢? 元栖尘扯出一抹笑来:“仙君闭关多年,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本座多个儿子又有何稀奇。” 阙子真蹙眉思索,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张口道:“既为人父,便该有个父亲的样子,如何行事还这般……” “本座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姓阙的来管教!”元栖尘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也不顾儿子在对方手上,丢下手里的累赘,抬手便朝阙子真面门招呼过去。 于半空被丢下的柯雪淞心中大骇,下一刻便被一团魔气托起,送离可能会被二人波及到的地方。 阙子真如法炮制,正面迎下一击,而看到与他相同处境的魔族少年后,柯雪淞明白,自己成人质了。 顶级大能交战,寻常人连观战都做不到,天枢宫除了几位长老,其余弟子纷纷退避三舍,远离二人的交战地带。 眼馋归眼馋,可若是不慎丢了小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元栖尘冲动出手,带了六七分的怒气,但理智尚存。他摸不准阙子真出关后的实力,便一直以试探为主,而后伺机设下魔障幻境。 与万魔窟中逗弄柯雪淞那样的小打小闹不同,对上阙子真,他必定全力以赴。 大片黑雾遮云蔽日,若是不慎陷入其中被拖入幻境,可不是念一念清心咒就能糊弄过去的。 下方还在观战的天枢宫长老们仰着脑袋,伸长了脖子,纵是着急,也无计可施。 变数比所有人预料中来得还要快。 云开雾散,一抹红影自云间坠落,不偏不倚落在天枢宫校场正中央,方才还气焰嚣张的魔尊吐出一口鲜血,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恨。 此情此景,何其眼熟。 阙子真带着劫后余生的柯雪淞还有恨不得咬人的少年缓缓落地,望向元栖尘的目光里,不乏讶然和迷茫。 “你……” “你赢了。”元栖尘打断他。 无人知晓漫天的黑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二人的表现都有些不同寻常。 长老们姗姗来迟,见此情景,心中大喜。 只是院长不在,无人敢擅自定夺,只好征求此战功臣的意见:“子真打算如何处置?” 阙子真目光仍死死钉在元栖尘身上,不发一言。 长老们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七嘴八舌商量起来。 “依我看,合该就地正法。” “不妥不妥,此种行径,与杀人不眨眼的魔族又有何异?不妨先关押起来,待惩戒院列出个罪名条目来,再行处置。” “可他是元栖尘,多留一天便多一天的风险,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 听着这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仙人士商讨要如何处置元栖尘的话,一直安静躺在阙子真脚边的少年目眦欲裂,悔恨交加,竟硬生生冲破真言咒术,叫出了一声“爹”。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魔尊不知和哪位女子春风一度搞出人命的消息他们都有所耳闻,只是在少年喊出这声“爹”之前,无人对此有真切的感受。 在他们的印象里,元栖尘仍是十四年前将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无情魔种,父亲的身份,与他实在格格不入。 “臭道士,快放了我爹,一人做事一人当,把我爹叫来算什么本事?” 少年的聒噪程度,与当年的元栖尘不相上下。 元栖尘虽为败军之将,却全无即将为人鱼肉的觉悟,他拭去嘴角鲜血,敛眸唤了声阙子真的名字。 端正自持清冷如雪的玉山仙君微不可察地绷直了身形,看那厮闭了闭眼,再睁开,便是一副满目深情的模样。 只见元栖尘捂着胸口,自嘲一笑,情真意切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小兔崽子,是你的种。”《 》 2、第 2 章 荒谬! 荒谬至极! 长老们气得发抖,为首的灵道院长老宣衡指着那魔头浑身颤抖,“你你你”结巴了半天,艰难憋出一句:“信口雌黄!” 他们子真清清白白,岂是元栖尘这种无耻魔头可以随意污蔑的? 尽管认定了元栖尘所说尽是污蔑之言,可思路一旦被打开,便不受控制了。 打量的目光明里暗里投在深受震撼的少年脸上,偶尔也分出一丝给阙子真。 别说,你还真别说,鼻子和下巴好像是和子真有些许相似。 不过打眼看去,还是像元栖尘更多些。 等等! 什么像不像的,魔头嘴里的话岂可轻信! 长老们猛地反应过来,懊恼万分。 元栖尘放声大笑,目光落到始终不曾发表意见的阙子真身上,眼神暧昧道:“是不是信口雌黄,玉山仙君想必心里清楚。” 阙子真握剑的手蓦然一紧。 “子真……”宣长老提着一口气,生怕他说出承认的话来。 幸而,阙子真蹙了蹙眉头,开尊口道:“魔尊慎言。” 慎言二字,元栖尘恐怕连怎么写都不知道,他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捂着胸口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好一个仙风道骨出尘绝世的玉山仙君,不成想竟是个抛夫弃子的负心人。” 元栖尘是个什么样的人,全天下的修行者都清楚,可他演的那样真,叫人不禁恍惚起来。 就连阙子真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便是这失神的一瞬间,元栖尘收起所有的惺惺作态,单手撑地借力,飞身而起。 众人只见红影一晃而过,回过神时,元栖尘还有被押为人质的少年就都不见了。 将人救走也就罢了,他还故意恶心人似的留下一句:“多谢玉山仙君手下留情,咱们来日再会。” 元栖尘肆意的笑声还在空中回荡,宣长老一口气梗在胸口,险些仰倒在地:“他他他……气煞我也!” 其他长老手忙脚乱:“师兄挺住啊!” 一场荒诞的闹剧就这样落幕了,阙子真远远注视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直至树静风止方才转身。 - 离开天枢宫的地界,元栖尘忍不住揪着小兔崽子的耳朵骂骂咧咧教训起来:“元霄,真是长本事了,连阙子真那个死人脸都敢惹,害你爹我吃了大亏!” “诶疼疼疼!”叫元霄的少年熟练地捂住耳朵,小声嘟囔,“不是你说他当年胜之不武的吗,我还以为他没多厉害,就想着去见识见识……” 他在魔域横行惯了,反正出了事,他爹总归会来救他的。 元霄越说越心虚。 此事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元栖尘就牙疼。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何况本就是他胜之不武。” 其中内情,不足为外人道,注定只有天知地知元栖尘知,若无意外,他是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 “再说,姓阙的再没本事,也是你这三脚猫功夫能随意招惹的?”元栖尘眼神逐渐危险起来。 少年自知理亏,埋下头不敢再言,闷了半晌,又试探地问道:“爹……我是你和玉山仙君生的吗?” 元栖尘在云头打了个踉跄,稳住身形后正色道:“我骗他们的你也信,男人和男人怎么生孩子?” 元霄一愣,恍然大悟:“也是哦。” 见把人糊弄过去,元栖尘暗松一口气,心道傻孩子,你爹我压根不是人。 - 天枢宫并非什么显赫宗门大派,但在仙门百家之中的地位却举足轻重,只因这里是培养修行者的最高学府。 它具体存在了多久无从考据,只知道现存的宗门世家,没有哪一个比天枢宫的历史更久远。 如今的院长裴天和也算一代名师,这一点,从他的得意门生阙子真身上便可窥见一二。 裴天和听闻宝贝徒弟出关的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动身往回赶,奈何招架不住沿途几位家主的盛情,收了几封荐书,又拒了数场宴请,等回到天枢宫时,事情早已收场。 他从几位长老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对元栖尘所作所为的态度却是异常平和,只道:“我去看看子真。” 阙子真料定他会来,已端坐房内等候多时,见了人立刻起身一本正经地行礼。 “师尊。” “不必拘礼,坐。” 阙子真在某些事情上,有着非比寻常的固执和坚持,待裴天和上座,方才依言坐下。 师徒二人已有十四年未见,裴天和上下将人瞧了个仔细,蓦然长叹一声,说出了足以令整个天枢宫,乃至整个修真界为之一震的话来:“闭关十四载,你的心魔仍未能去除吗?” 阙子真低下头:“让师尊失望了。” 天枢宫首座,裴天和亲传弟子,仙门百家中修为第一人,竟被心魔所困十数年之久。 裴天和摇了摇头:“子真,我从未对你失望,或许是你命中该有此劫罢。” 纵使他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既然闭关解决不了问题,那便走出去看看吧。”裴天和倒是乐观,笑着建议,“只需记得,天枢宫是你的家,而非困住你的牢笼。” 阙子真再次起身,拱手揖了一礼。 话说到这里,裴天和似乎也该离开了,可刚站起来,又忽然想起一事,带着十足的好奇心直言不讳道:“今日那名魔族少年,真不是你的种?” 阙子真:“……” 老人家的求知欲已经旺盛得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弟子不知。” 是与不是,总该有个答案,可阙子真却说,他不知。 这是个极其微妙的回答。 裴天和有一下没一下捋着胡须,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看着自家过分成熟,又分外懵懂的傻徒弟,最终什么也没说。 阙子真从不说谎。 当年他被心魔控制,失了神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说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 而且,今日元栖尘不同寻常的举动也令人十分在意。 魔障幻境最易催生心魔,以阙子真彼时的状态,一旦中招,凶多吉少。 只差一点,他便会完全陷入对方布下的魔障之中。 可关键时候,元栖尘却忽然犹豫了。 关于他的犹豫,关于十四年前雾泉山发生的一切,阙子真心里有太多疑问。 或许正如师尊说的那样,他很应该出去走一走。 -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忙着教训儿子。 元栖尘途中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只顾着糊弄儿子,险些忘了这一茬,因此一落地就变了脸色。没把儿子怎么样,释放出的威压倒先将魔窟中的一众大魔小魔吓得半死。 元霄狠狠一怔:“怎……怎么了?” 他还从没见他爹生过这么大气。 元栖尘板着脸,将他的罪状一一列出:“未经允许,擅自离开魔域。不计后果,以卵击石,被人擒住险些丧命。最后……敢质疑你爹我说过的话,简直罪无可恕。今日不给你一个教训,只怕你永远长不了记性。” 说罢,从身后掏出一根软鞭,俨然是要动真格。 元霄顿时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就是害你输给玉山仙君丢了面子,至于吗?” 他自小不曾出过魔域,万魔窟的人迫于魔尊大人的淫威,整日少主长少主短,哪里敢对他怎么样。 元栖尘顾念他的身体,很少严厉待他,抄起家伙打儿子,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魔族天生会趋利避害,元霄却不然。 若他一直这样不知轻重,元栖尘在时便罢了,可若是赶不及呢? 今日之事,算是给了元栖尘一个警醒。 元霄迟早会长大,更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万魔窟。 魔族从生下来就开始学着在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可笑他身为魔族至尊,却将自己儿子养成了温室里的花朵。 下定决心的元栖尘将元霄狠狠揍了一顿。 伤势看着惨烈,其实全是皮外伤,小兔崽子哭天喊地,哼哼唧唧折腾到半夜才睡。元栖尘偷偷摸摸走进房间,动作自然地替他掖上被角,看向自家儿子尚挂着泪痕的睡颜,颇为烦躁地扶住了额头。 当爹可真麻烦。 都怪那该死的阙子真,要不是…… 忆起旧事,元栖尘颇为咬牙切齿。 什么高不可攀的玉山仙君,失了神智,与衣冠禽兽有什么两样! 正因如此,他在对阵时才会再三犹豫,以致失了先机,败下阵来。 元栖尘守在床边想了很多事,这一坐便坐到了天明。 元霄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他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爹?” “醒了?”元栖尘满脸温柔,像变了个人似的,“爹昨晚仔细想了想,你长这么大连一次远门都没出过,也怪不得会偷偷往外跑。” 元霄霎时清醒过来,又听他爹接着说:“所以我决定带你外出游历,好多长长见识。” 免得将来轻易被人骗了去。 元霄摸了摸隐隐作疼的屁股,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即刻出发,岂会有假。”元栖尘站起身来,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架势。 少年“蹭”的从榻上跳起来,全然忘记自个儿昨夜含恨入眠时是如何信誓旦旦,暗下决心,立志绝不原谅他爹的。 “去去去!” 说是即刻出发,可元霄光收拾行囊便用了半个时辰。元栖尘等的很不耐烦,险些没能维持住眼下父慈子孝的假象,他只能合眼握拳,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亲生的,万万不能打死。 好不容易走到魔域边界,小兔崽子一拍脑袋,又说自己惯用的枕头没带,换了旁的会睡不着。 元栖尘忍无可忍,一把扼住他命运的后脖颈,皮笑肉不笑道:“再敢矫情,就给我滚回万魔窟。” “诶松手松手!爹!爹你看后面!那臭道士怎么来了?” “大白天的,你在说什么……”梦话。 元栖尘转过头去,玄衣素剑如松如柏站在那的,不是阙子真又是谁。 他上前一步,将元霄护在身后,呈现出防备的姿态,却非要嘴贱两句,阴阳怪气道:“这不是玉山仙君吗?终于舍得出门了?” 阙子真仿佛听不出他的嘲讽,点头道:“我心中有惑,特来寻求一个答案。”《 》 3、第 3 章 元栖尘心头一跳,只恐他想问的是那件事。 按理说,入了他的魔障,清醒后是不会有记忆的,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他记起什么,哪怕只是零星片段,都会让元栖尘十分头疼。 阙子真最讨人厌的地方,不是那身棘手的修为,而是非比寻常的固执与坚持。 一板一眼,循规蹈矩,比天枢宫那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还难应付。 倘若他非要刨根问底…… “阙子真,不妨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哪,寻仙问道,怕是来错地方了吧?” 他既未说明,元栖尘便只做不知,掐灭脑海中无端的猜想,指着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魔域,在那里嘲讽他难得的不清醒。 阙子真平静注视着他:“我并非是来寻仙问道的。” 若要论道,天底下没有比天枢宫更好的去处了,他何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来此不毛之地。 “谁管你来做什么,别挡本座的道就成。”元栖尘想走的心思昭然若揭,那人却没有一点要让路的意思。 元霄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有些紧张地悄声问道:“他不会是来找我们算账的吧?” 算账? 他没去找阙子真算账就不错了。 元栖尘伸手将那兔崽子的头按了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我又没说错,谁让你败坏人家名声的。”元霄不服气地嘟囔,自以为声音极轻,可谁叫在场另外两个人耳力太好,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在下也不是来寻仇的。” 阙子真好心解释,却将元霄嚇了一跳,“啪”的捂住嘴,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再不敢多言。 出息。 元栖尘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目光轻佻,是阙子真最为熟悉的模样。 “既不问道,也不寻仇,难不成真信了本座的鬼话,上赶着给我家元霄当后娘来了?” 依这臭道士的性子,听见如此胡话,早该蹙起眉头提醒他慎言了,今日却不知怎的,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越是如此表现,元栖尘心中的猜想便愈盛一分,但面上仍旧维持着往日的一贯作风,竖起魔瞳,近前用指尖勾画着他脸上轮廓,嘴唇一张一翕,品评道:“仙君这张脸长得甚合我意,你若真有此心,本座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阙子真撇过脸去,默默握紧了佩剑。 元栖尘紧追不舍,整个人几乎要挂到他身上去:“仙君害羞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元栖尘贴得极近,一呼一吸,清晰可闻。 他作势去亲吻阙子真的脖颈,将如松如雪的玉山仙君吓得变了脸,足下轻点,向后飞出几丈远。 “元栖尘!”阙子真果然是君子,气急了也不过是加重语气叫一声他的名字,“你用媚术!” 若此刻有人近前细瞧一下,就会发现玉山仙君那张朗月清风的脸竟泛起了红。 “哈哈哈哈……”元栖尘笑弯了腰,“怎么,仙君这便受不住了?” 玩弄人心是魔族天生的本事,加上从前无聊时在某个狐妖那里学来的邪门歪道,即便是阙子真也不能说自己能够完全不受影响。 他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夹杂着魔气,是真正的魔音灌耳。 凭借着阙子真主动拉开的距离,元栖尘提溜着儿子如愿离开,肆意的笑声愈渐远去,留下一句分外无情的“后会无期”。 这番操作看得元霄目瞪口呆。 虽然知道他爹的行事作风不能以常人论处,但…… “爹。”少年有些严肃地说,“我不介意你给我找后娘,额……或是后爹,但你这样,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元栖尘拎着儿子转了一圈,神情复杂,同时内心充满疑惑。 这小兔崽子是怎么在一群不要脸的魔族之中,保留着一丝难能可贵的道德底线的? 他正纳闷,紧接着便听元霄又来了一句:“要是那姓阙的因此记恨上你,以后找上门来,你打不过他怎么办?” 元栖尘:“……” 很好,是他亲生的。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元栖尘祭出万能金句,冷漠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 瀚海三洲四境相互接壤,唯有归墟境不在其中。 这里是凡人口中的冥府,是妖魔仙鬼齐聚的鱼龙混杂之地,日月交相辉映之时,于天地相接处,方可找到归墟境的入口。 入境后,元栖尘动手给自己和元霄脸上施了层障眼法,并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低调。归墟境鱼龙混杂,要是在这丢了,我可没本事把你找回来。” 这话吓唬的成分居多,但其中凶险却是实打实的。 经天枢宫一难,元霄再蠢也能明白,不是什么地方都像万魔窟一样可任他肆意妄为。于是紧紧抓着他爹的手,老实点了点头。 鬼市里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竟与人间一般无二,里头不仅商品多样,连做生意的商贩也是品类齐全。 元霄出于好奇,从梦貘手里买了盒香,据说点燃后不但可以助眠,还能编织美梦。 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转头又被旁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元栖尘亦步亦趋,眼里早已没了新鲜劲,只管跟在身后付钱,纵着他玩了个痛快。 二人沿着鬼市大街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尽头时,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矗立眼前,富丽堂皇的风格和整条鬼街格格不入,正中的匾额写着银钩铁画的“登仙阁”三个字,率性而随意,像在告诉往来过客,此间之乐,与登仙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这更显眼的,是大门一侧张贴的悬赏令,大红朱批写着足有十万灵石的赏金数额,可惜无人问津。 元霄倒是有些兴趣,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内容,便被他爹拽了进去。 登仙阁里纸醉金迷,是出了名的销金窟。美酒佳肴,香歌艳舞,骰子牌九……雅的俗的,应有尽有。 元霄一时看花了眼,哪还想得起来什么落了灰的悬赏令。 元栖尘司空见惯,熟练地抛出一袋上品灵石,头也不转:“这里太闹,要个雅间。” 迎客的鬼女接过灵石,掂了掂分量,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也不过问他为何带个半大孩子来此,款款摆动腰肢,引着他们往里走:“贵客楼上请。” 登仙阁的雅间十分不同寻常,怪就怪在窗户安在了内侧,一推窗便能将楼下形形色色的风景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这里也是登仙阁买卖消息的地方。 “贵客今日运气好,正巧还剩一间,再晚可就没有了。”鬼女领他们进了门,刚要走,便听有人叫了声“且慢”。 来人是个熟客,身边那位更是身份不凡,鬼女不敢得罪,忙迎了上去:“这不是尤老板和卞晰公子吗?有日子没见了。” “少废话,这个雅间我们卞公子要了。”那满脸横肉的尤老板不客气道。 被半路截胡的元栖尘侧目瞧了一眼,没认出对方是谁,但这冲天的魔气,一看便知是九幽境来的。 “公子今日来的不巧,最后一间已经给这二位客人了。”鬼女仍旧客气笑着,“不妨随奴家去楼下坐坐也是一样的。” 卞晰,也就是那位卞公子顿时变了脸色:“你说一样就一样?” 尤老板连声附和:“我们卞公子可是九幽境魔君卞休的亲弟弟,那样的腌臜地方,如何配得上公子身份。” 元霄悄悄翻了个白眼。 什么魔君卞休的弟弟,他还是魔域少主呢。 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尤老板听见了他的嘀咕,一双凶目扫了过来:“你们是魔族中人?正好省得我们多费口舌,不想惹麻烦就识相些,赶紧将房间让出来。” “我们的确是魔族。”元栖尘漫不经心掏着耳朵,真诚发问,“不过卞休是哪位?我又凭什么要给他弟弟让位置?” 尤老板火冒三丈,心道怎么会有魔族不知道卞休是谁,因而认定元栖尘在刻意挑衅:“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元霄在心里拍手称快,口中却道:“不是说要低调吗?” “是吗?”元栖尘早忘了自己胡扯的话,“你爹我从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只是卞休这个名字,似乎的确在哪里听过。 魔尊大人在脑子里翻了半天,终于记起这位听起来大名鼎鼎的魔君是谁—— 不就是当年不服他占据万魔窟坐上魔尊之位,前来寻衅不成的手下败将吗。 元栖尘毫不在意的态度和打人脸面的举动彻底惹恼了对方。 尤老板冲动之下祭出了兵器,卞晰脸色难看,像是默认了他的举动。鬼女见势不对,忙高声喊道:“二位难道还想在登仙阁动手不成?” 她敬二人是客,百般讨好,可登仙阁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卞晰本就见不得人侮辱兄长,见她如此维护这两个无名之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日这雅间,我要定了!” 他一怒之下做了决定,尤老板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有传闻说,登仙阁从不露面的神秘老板是归墟境冥主,鬼女对着他们半点不怵,怕是有几分可信。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正在尤老板斟酌利弊,犹豫要不要动手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元栖尘无视几人走到窗户边,略略推开一条缝,那个他以为不会追过来的人正长身玉立站在大堂正中位置,超凡脱俗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旁人认出他背后所负的渊鱼剑,不由惊呼:“玉山仙君!” 而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才刚出关的玉山仙君亲临归墟境究竟所为何事。 “诸位。”阙子真一开口,满座寂静,天枢宫首座的地位可见一斑,“可曾见过一对父子出入此地?” 元栖尘暗暗啐了一口,心道这人怎的还是这般难缠。 带着半大孩子来登仙阁的人本就不多见,何况鬼女领着他们上楼,不少人都瞧见了。他只是来买消息的,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 元栖尘迅速做出判断,拉着元霄走出雅间,头也不回:“房间让给你们了。” 满腔怒气骤然被掐灭的卞晰:“什……什么?” 大堂之上,有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不知此二人是……” 阙子真抬头望向某扇半开的窗户,充分发挥了自己诚实的良好品质:“魔尊,元栖尘。” 听到这个名字,整个登仙阁停滞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比见到闭关多年的玉山仙君还要热闹十倍的动静。 “魔尊果然现世了!” “他欠了老板百万灵石,居然还敢来?” “那可是连玉山仙君都敢戏耍的魔尊,有何不敢。” “快看!登仙阁的结界开了!” “门外那份十万灵石的悬赏岂不是有着落了!” 就在这时,鬼女宛转如黄莺的声音响彻整个登仙阁:“主上有令,今夜若能留下魔尊,十万灵石,见者有份!”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沸腾了。 元栖尘顷刻间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香饽饽。《 》 4、第 4 章 结界是鬼女打开的。 登仙阁的姑娘们个个心思活络八面玲珑,听到阙子真的话后,鬼女瞬间联想到刚刚那位带着个半大孩子的客人,随即反应过来:“他是魔尊!” 可眼前哪还有元栖尘的身影。 卞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他是谁?” 鬼女看着父子二人的背影恨恨跺脚,已然顾不上这位贵客。 只见她秀口微张,念动咒语,同时晓谕众人,势必要留住元栖尘! 她无需派人传信,结界一旦被触动,即便主上远在奈川,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让天上地下有此殊荣的,唯魔尊一人耳。 “她说那人是谁?”卞晰又问了一次。 尤老板早就吓软了脚,牙齿打着颤回道:“是……魔魔魔……魔尊。” 壑谷在上,方才他居然对着魔尊举刀了。 “魔尊……元栖尘。”卞晰念了一遍这个从小不知听了多少次的名字,回想起自己在对方面前的一言一行,简直如跳梁小丑一般。 不自量力。 那便是哥哥耿耿于怀了几十年的对手。 他却连真容都未能一见。 “公……公子,咱们可要回去禀告魔君?”尤老板战战兢兢问道。 他只是借着卞休魔君的名号在归墟境做些小生意,可没有掺和这些大人物之间恩怨的心思。 卞晰显然无法让他如愿,短暂消沉后,眼里便燃起了熊熊斗志:“你没听到她刚才说的吗?结界已经开了,元栖尘短时间内走不了,这么多人难道还拦不住他?” 今日,他非要见识见识能让哥哥全力一战,最后不得不偏安一隅的家伙到底是何模样! “一起找人!” - 拾一设下的结界威力如何,元栖尘再清楚不过了。 不是不能破,而是需要时间。 偏巧来了个阙子真,叫他腾不开手脚。 “他们在那!” 尽管施了障眼法,可元栖尘他们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迎面撞上一批眼热赏金的拦路人。 元栖尘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要不是楼下有个阙子真,他若想走,没人留得住。 魔瞳在一闭一睁之间变成了猩红的颜色,恐怖的威压朝四周扩散开来,元栖尘张口冷冷说了个“滚”字,竟将所有人同时逼退了三尺。 “不怕死的大可以试试。” 他索性露了本相,一袭惹眼的红衣随魔气浪潮不住翻飞。 人们惊叹他的容貌,也拜服在他的绝对实力之下。 被金钱冲昏的头脑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清醒,可依然有一群不怕死的人,或是为名,或是为利,争先恐后地不断涌上来。 苍蝇虽小,可数量多了不免招人厌烦。 尤其阙子真这时也循着动静上了楼。 元栖尘不假思索,抽出缠缚于腰间的束衣软剑,直指阙子真面门,图的就是一个先下手为强。 渊鱼出鞘,挡下一击,元栖尘手里那柄软剑却霎时变幻,化作长鞭,将渊鱼的剑身紧紧缠绕。 “玉山仙君,从天枢宫一路追着我到魔域,连从未踏足过的归墟境都拦不住你。”元栖尘适时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旁人的胃口,“虽说本座姿容出众,远胜一般凡夫俗子,可天涯何处无芳草,仙君又何必穷追不舍呢?” 元栖尘本意是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顺便恶心一下阙子真,谁知这人面不改色,八风不动,连握剑的手都不带抖一下,显然已经适应了他的满嘴胡话。 “我只有一个问题,问完即刻就走。”阙子真道。 “这不太好吧,仙君可问过天枢宫的师长他们同不同意?”元栖尘刻意曲解他的意思。 阙子真浑然不觉:“在下临行前已禀明师尊。” 呵! 听了半天热闹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难不成元栖尘所言竟都是真的? 不能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二人身上,也就忽略了趁机离开包围圈的元霄。 达成目的的元栖尘毫不留恋地转身,抓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丢到阙子真面前,唤一声“惊鸿”,那缠在渊鱼剑身之上的软鞭便化作一道红光,回到了他的腰间。 元霄是往上走的,那里的人为了围堵魔尊,这会儿都在下面。 但依然还有人没走,或者说刚来。 “魔域少主?”卞晰打量着现出真容的元霄,希望能借此窥伺几分元栖尘的模样。 元霄警惕地看着这个方才和他们抢房间的人,心想决不能认怂丢了他爹的脸面,于是回敬道:“魔君的弟弟?” 卞晰心潮澎湃,既然是魔尊之子,修为想必不低,且让他试上一试。 他想也不想便出了手,一掌打向元霄的胸前。 元栖尘上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一双魔瞳剧烈收缩,险些忘了呼吸。 卞晰是化神期修为,长了元霄足有两个境界。 他根本躲不掉。 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令人痛苦的回忆,他费尽心思将一个本该夭折的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不是为了被这样欺负的。 一瞬间的本能反应,令元栖尘忘了自己在儿子身上塞了一堆法宝的事。 在卞晰被护身法宝震飞出去的那一刹那,元栖尘同样一掌轰出,打穿了数个房间,将其死死钉在结界墙上。 卞晰艰难吐出一口鲜血,抬眸望去,总算如愿看清了心心念念的魔尊是何模样。 红,是满目的赤红。 衣袂飘扬,发丝无风自动,赤色的魔瞳之中是极致的无情冰冷,看起来不像紧张爱子的父亲,而是壑谷深渊里爬出来的修罗。 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万魔窟的魔尊之位。 “爹,我没事。”元霄一句话唤醒了他的理智,“臭道士要上来了,破开结界要紧。” 元栖尘从想杀人的情绪里出来,看向卞晰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本座的儿子,你也敢动?” 卞晰这个年纪有如此修为,也算魔族中的佼佼者,却被元栖尘一掌伤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听到他的警告,卞晰非但不知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了。 壑谷在上,今日这一掌,他会连同哥哥的耻辱一同铭记于心。 元栖尘可不管他有什么雄心壮志,抬手聚力,对着显露的结界墙就要动手。 可就在卞晰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托着伤躯离开时,元栖尘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动作。 他颇为不爽地睨了卞晰一眼,眼中杀意再次涌现, 怎么偏巧是这个时候。 拾一已经赶到,一个阙子真他还能应付,再加上个债主…… 倒霉事全赶一块了。 “走。” 元栖尘曾在登仙阁住过两年,对此地再熟悉不过,带着元霄一路向上来到顶楼。 顶楼只有一间房,陈设极其讲究,若说下头的雅间是奢华靡靡,那这间屋子,便是将雅和奢都发挥到了极致。 更有一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物件,实际上是人人眼热的法宝。 可惜现在不是欣赏赞叹的时候,元栖尘目标明确,绕过屏风直奔里头墙上的一幅古画。 元霄还未看清那画长什么样子,就被吸了进去,待回过神来,已身处碧波蓝天之间,而他们所在,正是湖心唯一的陆地,除了一间木屋,别无所有。 若再细看,会发现湖面还有那天,远得好像望不到头,又像是在某个边界模糊了一样。 “我们在画里?”元霄兴奋地分享着自己的发现。 元栖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似乎在回忆些什么,然而看了这屋子半晌,最后也只是沉默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元霄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弄得不自在,耳尖悄悄染上一层绯色:“怎……怎么了?” “没什么。”元栖尘又恢复了不着调的样子,欠欠地说,“手痒。” “……” 他就知道! 儿子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逗得元栖尘哈哈大笑, 元霄气了没多久,又肉眼可见地消沉起来,低头抠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爹,我是不是……拖你后腿了。” 元栖尘笑意微敛:“怎么会这样想?” “我一出生就是金丹修为,可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修为却毫无进益。万魔窟的人都说我是修炼的天才,可天枢宫的学生,十五六岁便入了元婴,方才抢房间的魔族蠢货,也能随意一掌要了我的性命。我……” 他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元霄从前的人生顺风顺水,出了家门才发现,世界之大,远比自己想象的精彩,而他的渺小,正如沧海一粟。 听他这样说,元栖尘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没有幼年期,自有记忆起就是凡人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也不清楚修为境界如何划分,只知道除了阙子真,从未有人赢过他。 元霄的另一位父亲同样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这孩子的人生本该耀眼灿烂,洒脱自由,而不是被他困在万魔窟,在这里质疑自己的无用。 元栖尘默不作声抱住他,做出了本该做出的决定。 或者说,正是因为做出了决定,他才会带着元霄来到这里。 “还记得每年派人给你送生辰礼的拾一叔叔吗?他就是这登仙阁的老板,这画中的须弥天地,是你出生的地方。” 元霄被他不常有的亲近弄得不知所措,但身体却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甚至有些贪恋地在他爹胸前蹭了蹭:“拾一叔叔?那你怎么跟做贼一样,他不欢迎我们吗?” 准确的说,是不欢迎元栖尘。 毕竟任谁家里被打砸搜刮一遍,都不会欢迎罪魁祸首的。 可元栖尘却道:“不,他欢迎得很。” “可这跟我的修为停滞有什么关系?”元霄不懂。 元栖尘肯面对拾一已是不易,默了许久,只道:“你出生得不太顺利,因而先天不足,耗光了登仙阁的天材地宝,也只是堪堪保住你的性命。” 所以这次来归墟境,不单单是为了让元霄见世面,更是为了寻找解决他修为停滞的办法。 他怕元霄又像幼时无知时那样,追问自己母亲是谁,好在元霄消化片刻,轻轻“哦”了一声,并未多问。 “那我们现在是要……” “等。”《 》 5、第 5 章 他要等的人,是登仙阁的老板,归墟境的冥主拾一。 可惜天不遂人愿,先一步找到这里来的,偏偏是某个讨人厌的臭道士。 藏身须弥画境中的元栖尘通过水镜观察着外界的情况,阙子真推门进来时,他讶然“啧”了一声:“怎么是他?” 按理说,登仙阁是拾一的地盘,顶楼这间屋子又向来不许外人进入,少有人知,是绝佳的藏身之所。旁人也就罢了,拾一就是用脚指头想也该猜到他就在这里,怎么会让阙子真抢了先? 元栖尘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心底暗骂拾一无用,阙子真却已经左右打量着绕过了那扇屏风,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墙边的古画上。 阙子真的眼睛素来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世上仿佛没有能够牵动他情绪的人或事,也曾因此被戏称为天枢宫的人剑。 可当他认真注视着这幅画的时候,如墨般的眼眸里,似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深渊。 元栖尘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看的不是画,而是在注视画中的自己。 就在这时,阙子真抬起一只手,似乎是要触碰画纸,元栖尘想起什么,叫了声“不好”,一转身,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咫尺之间。 “元栖尘。”阙子真开口唤他名字。 他身子微微后仰,勾起唇角,眉目含笑:“本座在此,仙君有何贵干?” 说着,腰间惊鸿悄然出了鞘。 无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过危险,若不做些什么,实在不符合元栖尘的作风。 本以为要颇费些功夫,不想惊鸿轻而易举便将阙子真捆了个结实。 以至于得手的那一刻,元栖尘还有些不敢相信。 但他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便得意起来:“姓阙的,你也有今天。” 阙子真垂眸看了一眼,不甚在意,依旧站得笔直。 “有个问题,困扰在下多年。”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元栖尘,当年雾泉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 半点记忆都没有。 十四年前,南境唐家被一夜灭门。全府上下三百六十七口尽数惨死,只余一无辜稚子在漫天血雨中放声啼哭。 附近的宗门家族收到求援信号赶到时,每个人都看到了元栖尘手刃唐家家主的情形。 凶手是谁,显而易见。 而唐家素来低调,与元栖尘从无过节。 此番灭门之举,引得仙门百家人人自危,陈年旧怨也都被一桩桩挖了出来,最终联合对元栖尘发出了追杀令。 阙子真收到消息后,追着他一路来到雾泉山。 照外界流传最广的说法,二人在此惊天动地地打了一场,魔尊惜败后便逃回九幽境魔域,自此销声匿迹。 可阙子真心里清楚,事情绝非如此。 他丢失了一段记忆,且必然是十分重要的记忆,因此十四年来心魔缠身,至今未除。 “这个问题,不知魔尊能否解答?” 元栖尘的得意戛然而止。 良久,他颇为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想当然道:“仙君闭关十余载,如今出关,想必心魔已经尽除了,何必抓着陈年旧事不放,特意来看我的笑话。怎么,还要让本座亲口将当年的丰功伟绩说与你听吗?” 阙子真愣了一下,问:“你怎知我有心魔?” 元栖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幸而方才进屋子里玩耍的元霄出来拯救了他。 “爹,他怎么进来的?” 好问题,这就要问你了乖儿子。 如他所见,这幅画是件空间法宝,入画的唯一方法便是与法宝的主人一道同行。 此画原主是冥主拾一,后来元霄出生,为了方便元栖尘出入,拾一便稍稍做了些改动。 若与置身画中之人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也可入内。 元栖尘凭着自己的不要脸,硬是让须弥画境换了主,只是当年走的时候忘了这茬,如今仍挂在这登天阁的墙上。 不论是阙子真的问题,还是元霄的问题,元栖尘一个也不想回答。 而水面不知何时被映得通红,本就模糊不清的天际线火烧一般,正在向他们不断逼近。 元霄抬手擦了擦汗:“怎么越来越热了?” 阙子真望向天际,淡定解释:“有人在烧画。” - 须弥画境外的房间里,领元栖尘进门的那位鬼女刚将手中的蜡烛吹熄,回首对戴着半副银质面具的男人毕恭毕敬道:“主上,已经点着了。” 拾一摆摆手,令她退下,同时在心中默数。 数到五的时候,画中跃然飞出几道身影。 等等,怎么是三个人? “老不死的,你还真敢烧啊?”元栖尘一手拉着一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这画现在可是我的东西,烧坏了怎么赔?” “赔?不如先谈谈你欠我的债怎么算。”拾一冷笑,“再说,我不烧,你怎么舍得出来见我。” 说话间,他转头望向被元栖尘用惊鸿捆住的玄衣仙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了半晌,眉头也随之越皱越深。 “他同你们一道从画里出来的?”拾一猛然拔高了声音。 他没见过阙子真,却认识那柄渊鱼剑,眼前陌生男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就知道会这样。 元栖尘头痛扶额,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拾一被气得够呛。 这厮主动带人进去的概率几乎为零,那阙子真入画的办法就只剩下…… 他霎时间明白一切。 “落苏,请仙君去别处稍坐,我与魔尊要好好叙叙旧。” 叙旧二字,拾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鬼女落苏应声而入,做了个请的手势。 阙子真先是看一眼元栖尘,随后点头致意:“叨扰了。” 惊鸿根本困不住这厮,迟迟没有挣脱,只是他觉得没必要,三人脱离须弥画境后,惊鸿便自觉回到了元栖尘腰间。 如今一开口,照样是君子端方,孤高出尘的玉山仙君。 元栖尘巴不得他赶紧走,只是有些话更不便让孩子听,于是推了元霄一把,示意道:“你也去。” 又怕这孩子不肯去,哄他说:“去盯着点。” 元霄一听,顿觉责任重大,满脸凝重地就去了。 门一关,拾一猝不及防对元栖尘出了手,二人掌心相接,同时后退一步。 拾一甩甩手,下结论道:“恢复得不错。” 元栖尘大咧咧寻了个地方坐下,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有些自傲地说:“那是自然。” 拾一作为归墟境最大的消息贩子,知道的只多不少:“我是说,前几日杀上天枢宫时受的伤,恢复得不错。” 元栖尘:“……” 就很没面子。 “废话少说,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元栖尘不愿面对他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人知道太多秘密了,他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杀人灭口。 拾一知道他在想什么,施施然道:“你杀不死我。” 他说的是杀不死,而非杀不了。 元栖尘闻言一哂:“是啊,谁活得过你这个老不死的。” “别张口闭口老不死的,多难听。算起来,这一世我也才十四岁。”拾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分外年轻的面庞,但瞧着不像他口中说的十四岁少年,至少也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人模样。 “要脸不要?” 元栖尘自认也算是个脸皮厚的,但对于拾一这种不要脸的装嫩行为,只能甘拜下风。 “我知道你来登仙阁是为了什么,今日若不是玉山仙君在此,你怕是买了消息就跑,绝不会坐在这里同我闲聊。”拾一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可既然你已经坐在了这里,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得听下去。” 见元栖尘不应声,拾一只当他默认了,开口便道出了比渡劫天雷还震耳欲聋的真相:“元霄的另一个父亲,是玉山仙君,对吗?” “拾一!”元栖尘拍案而起。 “我说了,不管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得听下去。” 元栖尘的反应,其实已经间接承认了这件事。 只是玉山仙君本人,看起来并不知情。 “元霄生来仙魔同体,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起来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你应当很清楚。” 元栖尘咬牙压抑着情绪,双眸也因此变得猩红。 他怎么会不清楚。 元霄在他肚子里待了多久,他便吃了多久的苦头,随着孩子越长越大,两股力量也在不断增强,一旦发生冲突,带给人的折磨也是成倍增长。 别说男子怀胎本就有悖天理,这样的折磨,说是怀胎,不如说是受刑。 他不愿见拾一,就是因为见到他,便会不自觉想起自己此生最狼狈的时光。 元栖尘现出魔瞳时身上没有半点人气,冷得可怕。 他道:“仙魔同体又如何,与他阙子真有何关系?” 拾一并不受他的魔气影响,冷静说道:“你这些年怎么压制他体内另一颗金丹的,阙子真如法炮制,也能同样做到。” “你什么意思?”元栖尘一瞬不瞬盯着他。 在见到阙子真之前,拾一从没敢妄想,毕竟要找到一个修为与元栖尘一般无二,能将元霄体内其中一股力量精准压制到某个程度的人实在太难了,即便找得到,对方又如何肯消耗自身,为魔域少主做这样的事。 可这个人是玉山仙君。 也是元霄的父亲。 他提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设想:“让元霄仙魔同修。”《 》 6、第 6 章 痴人说梦。 元栖尘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拾一的这个设想,不说能不能实现,即便成功了,元霄又该如何自处? 仙门百家的人不会接纳一个半仙半魔的人,魔域也会将其视为异类。 “不能只修魔吗?”元栖尘对此总归抱着一丝期望。 拾一望着他的眼睛,残忍道:“若要修魔,只有一个办法,剖丹。” 元栖尘坐在魔尊之位上,手上也曾沾过不少血,可听到剖丹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手抖了。 拾一发出一声长叹。 人是他在生死间隙的奈川河畔捡回来的,小元宵也是他亲自看着出生的,看着他这样,拾一也不好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将利弊都说清楚:“剖丹九死一生,就算成功,元霄将来能够到达的高度也十分有限。仙魔同修,是最稳妥的办法,即便出了岔子,也有补救的余地。” 元栖尘闭上眼,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恨恨道:“你是要我去跟姓阙的低头吗?” 谁不知道那姓阙的和他不对付,但凡在魔域之外闹出点动静,平时里几乎不出天枢宫大门半步的玉山仙君必然追着他跑,最后免不了要打上一架。 让他同阙子真低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且不说这些小打小闹,当年在雾泉山…… 元栖尘正想着此人做过最令他咬牙切齿的事,拾一还在一旁添油煽风:“这不叫低头。他是孩子父亲,有权利知道事情真相,也有责任替你解决元霄的问题。” “此事绝无可能!” “你的高傲,你的自私,只会害了元霄!” “自私?”元栖尘不气反笑,“魔族生自壑谷,少有繁衍,你可知为何?是,我族天生无心无情,子嗣、亲人,都是跟自己抢夺资源领地的存在,幼年魔族向来只有自生自灭甚至被父母吞吃的份。我为他受尽折磨,损耗修为,难道如今还要再为他去阙子真面前低头受辱吗?” 玉山仙君,多么清冷孤高的名号,如何会与魔族为伍。 又该如何告诉他,自己这个魔族至尊,以男子之躯,为他生了一个半魔半仙的孩子。 元栖尘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拾一沉默良久,长叹道:“你既后悔不甘,当初将双手放在他稚嫩脖颈上的时候,为何没有选择将他掐死?” 元栖尘整个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 当初如果没有遇到拾一,元栖尘可能就跟肚子里那个小兔崽子一道同归于尽了。 他在登仙阁的须弥画境住了九个月,期间无数次想对自己的肚子动手,可那孩子就好像知道他爹不想要他一样,一旦元栖尘有了动手的念头,两股力量便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打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元栖尘魔族体质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是男子,总之肚子并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显怀。 “等你出来,看本座怎么收拾你。”元栖尘气色不是很好,隐隐有些疲惫,可还是撑着一口气在那威胁肚子里的小东西。 话音刚落,腹中便立时造作起来。 元栖尘白了脸,捂着肚子倒在榻上。 他以为又是往常那样,等这小东西发泄一阵也就过去了,可这份痛苦迟迟没有消失,甚至有越来越强的征兆。 元栖尘幡然醒悟。 是那小东西想出来了。 疼,太疼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可跟此刻的痛苦比起来,小东西平日的小打小闹简直就像挠痒痒一般。 “阙子真……此仇不报、啊……”元栖尘疼到魔气外溢,引得须弥画境都震荡起来,“混蛋……你给我等着!” 就算将阙子真大卸八块,也改变不了他此刻备受折磨的事实。 他甚至颇为狼狈地流下泪来。 拾一若再晚来一步,他这件好不容易寻来的法宝大约就要岌岌可危了。 疼了一天一夜,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小崽子总算放过他爹,呱呱落地。 头一次接生的冥主大人长舒一口气,任劳任怨地给父子二人打热水去了,回来时却在门外瞥见了骇人的一幕。 元栖尘坐在床榻上,左脸因耗费大量魔气爬满了魔纹,双手正缓缓向新生婴孩的脖颈伸去。 他眼神冰冷,像看着一团曾对自己产生巨大威胁的肉球那样,心中只有扼杀他的想法。 这样的场景,看得拾一心惊肉跳。 可意想不到的是,那孩子忽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元栖尘被这笑声惊了一下,心底蓦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这是个活物。 他茫然伸出一根手指,像探索一件新奇的玩具那样递到孩子面前。 小元宵笑呵呵伸出手掌,本能握住。 这一握,也将他爹的心紧紧握在了手里。 …… 和楼上他跟拾一的剑拔弩张比起来,坐在楼下喝茶的一大一小气氛就要和谐多了。 元霄盯得很认真,可盯了半晌,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用心。 “背。” 阙子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自然也见不得旁人没规矩,看着元霄马上要歪到桌底下去的身子,肃声训诫道。 大约是天枢宫三招制服他的余威还在,元霄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腿。” 元霄疑惑低头,将自己脚心相对,大咧咧敞开的双腿迅速并拢。 等做完这一切才恍惚想起,自己并非天枢宫弟子,何必听他训诫? 可惜为时已晚。 除了偶尔出声提醒元霄的坐姿,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元霄却不是能憋的住话的性子,酝酿半天,终于试探着开了口:“喂,你认识我爹很久了吗?” 阙子真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也没有告诉他究竟是何时认识的,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平静道:“嗯,很久了。” 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时间,可还清楚记得初见时的场景。 他看着元霄年轻稚嫩的脸庞,露出类似怀念的神情:“你和他很像。”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轻轻扯起嘴角,摇了摇头:“也不像。” 他扯起嘴角的动作很小,笑起来的弧度又消失得飞快,可元霄还是看到了。 “你居然笑了?” 元霄十分惊奇,无知无畏地凑上前去,试图找到他笑起来的证据,可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便越过阙子真的肩膀瞧见了他爹那张面无表情颠倒众生的脸。 “爹……那个我盯得可牢了!” 元栖尘:“……” 这么大声,真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他其实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听到阙子真一板一眼管教儿子时,心中竟有些许愤然。 小兔崽子是他千辛万苦带到世上来的,凭什么要听阙子真的管教? 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同他说的话,便又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元栖尘在二人中间坐下,打发走元霄,第一次学某人做起了哑巴。 他横行三洲四境这么多年,从未开口求人,却不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就是在阙子真面前。 求人的话闷在嘴边,阴阳怪气的话倒能轻易脱口而出:“仙君在天枢宫待久了,倒惯会管教人的,连本座的儿子也要管上一管。” 阙子真摩挲着手中的瓷杯,照本宣科般说道:“君子端方,他方才那样,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仙君说的不成体统,是像这样吗?” 元栖尘跃上桌案,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可比方才的元霄要放肆得多。 然而阙子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逐渐重叠,就像他无数次梦见的那样。 元栖尘会按住他喝茶的瓷杯,笑容放肆而张扬:“小仙君,是茶好喝,还是我好看?” 杯中的茶水晃了晃,阙子真指尖微润,握拳拢进袖中,如梦初醒:“在下的问题,魔尊有答案了吗?” 不出意外,迎来元栖尘一声冷哼。 他心道,你也好意思问。 “当年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跟你回天枢宫,现在呢?”元栖尘神情充满嘲讽的意味,“唐家灭门一案至今没个结果,你来寻我,真的只是为了……那段无足轻重的记忆吗?” 是,也不是。 阙子真有私心,所以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正如元栖尘也无法告诉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 他很想再问一次,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天枢宫。 可是不能了。 即便自己将人带回去,也没有人会听元栖尘辩解。 他也不屑于辩解。 阙子真自认对元栖尘还算了解,他不会为了一桩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特意在自己面前提起,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 “元栖尘,你有话要同我说?” 大约是什么不方便向他开口,又不得不说的事。 被猜中心思的元栖尘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此事……我从未向旁人提起过,元霄是仙魔同体,体内生来两颗金丹,你也知道,两股力量向来水火不容,我一直压制着其中一颗,以致另一颗金丹无法结婴。可长此以往,他的身体早晚会撑不住。” 元栖尘并不担心阙子真泄露消息,如果说这个人身上还有什么好处的话,大约就是嘴严了吧。 “他母亲……是修士?” 阙子真的态度很奇怪,敛眸蹙眉,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元栖尘心中哂笑。 说不定是觉得那名莫须有的女修不该同他这样的邪魔外道混在一起。 也好,省得他费心解释了。 “你当年说,若我肯跟你回天枢宫,便答应我一件不违背原则的事,如今可还作数?” 拾一的本意,是让他把真相告诉对方,可只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元栖尘就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若是阙子真不认这个条件……那他再回答关于雾泉山的问题也不迟。 元栖尘拿不准对方的反应,毕竟距他说出这句话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四年,如今还作不作数尚未可知。 可阙子真几乎不假思索。 他说:“好。”《 》 7、第 7 章 那年初冬,春波湖下了一场雪。 坐落在湖心的藏书阁也因此多了几分高傲和孤寂。 灵道院比武这天,守阁长老盛一鸣早早便到校场看热闹去了,只留了阙子真一个人在此看守。 年轻弟子们的满腔赤忱向来与阙子真无关,人人都知晓他不善言辞,性格孤僻,却又嫉妒他的天赋,畏惧他的能力,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再与他来往了。 他独自枯坐半日,茶水早已凉透。 窗外的雪花飞舞着飘落在水中,阙子真抬起手,正好接住一片,只是掌心太热,眨眼间便又消融了。 他似有所悟,抬眸望向天际,却见一抹红由远及近,如飞鸟般轻盈,踩着水越过湖面翩然而至。 那是个明艳张扬的少年,一袭红衣似火,不似人间客。 漫天白雪沦为陪衬,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少年坐上他的窗台,眼中含笑:“喂,小道士,这里是什么地方?” 阙子真险些忘了言语,被吓到似的退后一步,敛眸道:“天枢宫,藏书阁。” 少年被他的反应逗得发笑:“我长得很吓人吗?” “不……不是。” 看着阙子真逐渐发红的耳朵,少年兴致盎然,从窗台一跃而进,步步紧逼:“小道士,我同你要样东西可好?” 这样一个不明来历之人出现在藏书阁,他本该仔细盘问才是,可阙子真那时抿着唇不敢开口,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好。 …… 元栖尘几乎已经做好了告诉他一切的准备,这声轻描淡写的“好”,打得他猝不及防。 “好什么好?”他笑他不清醒,“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吗就说好?” “我知道。” 阙子真自然是知道的,听到元霄生来仙魔同体的那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或许那日在天枢宫,他不该自以为是地指责对方。 在如何为人父这件事上,元栖尘分明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既然他清楚要做什么,元栖尘也无话可说:“等臭小子的问题解决了,我自会跟你回去。” 至于天枢宫那些老头子要如何处置他,那就得看他们的本事了。 二人达成一致后,便由元栖尘去同元霄说了这件事。 此事说来简单,可真要开口却顾虑颇多。 那臭小子一直当自己是个纯种魔族,十三年来修为毫无进展也只是觉得自己天分不足。小时候追着他问母亲是谁,后来发现魔族之人大多无父无母,自己有个爹,已属万中无一,便再没有提起过。 没想到这傻小子乐呵呵的,关注的重点竟然是—— “原来我真的是个绝世天才!” 元栖尘:“……” 你高兴就好。 “先别高兴得太早。”拾一掐着时机走进来。 仙魔同体,元霄并不是第一例,可特殊就特殊在他惊人的天赋。 天生两颗金丹,同处丹田,互相针对,互相消耗,谁也不服谁。 刚出生的孩子不懂得控制,经常把自己搞得一身伤,两股力量日夜不歇的撕扯,也令小元宵一度性命垂危。 元栖尘将登仙阁搜刮了个遍,耗尽天材地宝才将人救回来,又不惜损耗修为,强行将属于修仙者的那颗金丹封住,元霄这才活到了今天。 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元霄的修为这些年并非毫无进展,距离元婴仅一步之遥,可因为这颗金丹的存在,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结婴,一旦哪天禁制被冲破,危及性命的情况便会再度上演。 拾一的办法,建立在元栖尘和阙子真强悍的能力之上。 第一步就是让元霄同时学会修炼和控制两股力量。 魔气自不必说,他一直当自己是魔族,十三年的修炼让他对魔气的使用得心应手。 至于灵气,可以让阙子真如法炮制,压制属于魔族的那颗金丹,而后再行修炼。 天地生而分阴阳,阴阳对立,却是同根同源。 天道有其运行规则,可令阴阳平衡,元霄体内的仙魔二气也一样。 待元霄将灵气所凝结的那颗金丹修炼到同等境界,再由元栖尘和阙子真各牵引一枚金丹,在丹田里辟出一条路径,让它们像两条互相衔着尾巴的鱼那样,绕着某个中心在体内不停追逐,却因互相排斥敌对始终无法接触。 只要找到这个平衡点,它们就会筑起自我保护的屏障,待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永远追逐下去。 但这一切都只是拾一的设想,能不能成,尚未可知。 现在,要由元宵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爹,我会死吗?”骤然听到这些,连元霄都不禁多愁善感起来。 元栖尘一巴掌不轻不重呼在他头上:“死什么死!经过我允许了吗?” 这条路,道阻且长,元霄不愿意选也在情理之中。 可就算他不选,元栖尘也不会让他死的,无非就是再多花些心思,耗损些修为。 “我答应。”元霄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稚嫩脸庞上扬起笑容,“如果我能继续修炼,就不用总是让爹来保护我了。” 元栖尘愣了愣,心底生出一股类似于欣慰的心情。 臭小子没白养。 - 施术的日子就定在明晚。 事情本不该这么着急,只因阙子真收到师尊传讯,让他过两日去中洲帮忙照看初次下山历练的文道院弟子。 拾一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待换了金丹,元霄一身修仙者的灵气,混入其中一同历练,也有助于他早日融会贯通。 “玉山仙君意下如何?”拾一装模作样地征求阙子真的意见。 元霄自然是要跟着他的,空有金丹,却无修炼的法门,不知如何运用,岂非跟厨子空有上好食材,却没有趁手的工具一样。 阙子真淡淡扫了他一眼:“冥主不必试探,在下既然答应,就不会食言。” 试探不成,还被揭穿了身份,拾一非但不羞愧,还故作夸张,一惊一乍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阙子真:“……” “小元宵对他很重要。”拾一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希望仙君不要让那只护崽的小猫儿失望。” 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阙子真不由蹙起眉头。 小猫儿? 元栖尘暴躁的声音远远传来:“老不死的,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拾一拔腿就跑。 - 翌日,登仙阁闭门谢客。 元霄和阙子真相对而坐,拾一则在外为他们护法。 至于元栖尘,他拔出惊鸿架在阙子真的脖子上,眯起眼睛威胁道:“要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自当尽力而为。” 元栖尘将惊鸿向前送了几分:“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他知道阙子真从不说谎,可他是天枢宫的人,元栖尘即便信他,也不能不防。 阙子真只当脖子上的剑不存在,运转灵力开始为元霄封丹。 不属于自身的强悍灵气一入体,元霄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阙子真眼睛都不眨一下,沉声道:“凝神。” 这个过程不仅对元霄是个考验,对阙子真也一样。 他既要压制住元霄的魔气,又要避免对他的经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最后将所有魔气聚拢到丹田,封入金丹之中。 如今的元霄不比刚出生的时候,奇经八脉不知拓宽了多少,浑身充斥的魔气更是对这股外来力量充满了抗拒。 元栖尘看着平日生机勃勃的小兔崽子咬着牙,拧着眉,脸色几经变换,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可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阙子真。 也幸而是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随着阙子真收回灵力,元霄终于支撑不住,人事不省倒在了榻上。 元栖尘箭步上前,查探一番后,长舒一口气,别扭道:“这次,算我欠你的。” “不必。”大约是耗费了太多灵气和精力的缘故,阙子真声音比往常要更低沉些。 他默默起身离开,步伐稳健,看着倒无大碍,可同样做过这件事的元栖尘深知其中艰辛。 此刻他若是出手,阙子真绝无还手之力。 元栖尘本可以照例讽他几句,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堂堂玉山仙君,就这样被他戳破了,多没面子。 然而阙子真还未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提醒:“希望魔尊还记得自己答应过的事情。” 元栖尘霎时间感动全无:“本座看起来就那么像言而无信之人吗?” 阙子真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身。 元栖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哂笑。 也罢,本就是场交易,当他稀得谢他不成? 他们又在登仙阁休整了一日,一日过后,阙子真准备动身前往中洲。 父子二人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只是他们在天枢宫弟子面前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 障眼法虽有效,以元霄此刻如新生般的能力修为,却定然会露馅,所以临走时拾一送了他们一人一张换颜符。 元栖尘颇为狐疑:“这么大方?” 拾一拍拍账本:“你的债,我可是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那你记着吧,说不定等你下次轮回,我会大发慈悲把债清了。”正所谓债多不压身。 拾一笑而不语。 他不还,来日自有人还。 - 中洲乃人间之地,离归墟境颇有些路程,寻常修士至少也得御剑二三日方可抵达的距离,对元栖尘和阙子真来说只不过是寻常。 三人在沧澜城外又等了好一会儿,总算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文道院弟子们。 “玉山仙君!” 见到阙子真,小屁孩们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即便是院长裴天和亲至,也不如亲眼见到玉山仙君来得激动人心。 若是能见识到玉山仙君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风采,此次历练就算不计分也心甘情愿了。 柯雪淞作为此次领队的灵道院师兄,虽然惊喜,却无论如何不能失了分寸,上前行过礼后,很快便注意到了阙子真身边的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与众人年纪相仿,长相平平无奇,可那双眼睛却十分灵动。 大的那个戴着一顶长至膝盖的幂篱,看不清相貌,也辨不出男女。 “仙君,这二位是……” 元霄那日来天枢宫并未报出大名,三洲四境也少有知道魔域少主叫什么的,阙子真便仍叫众人唤他元霄,只说是故人之子,托他照顾一二。 “这位是……”阙子真转头看向明摆着就是想作妖的某人,一时竟有点为难。 就在他踌躇之际,元栖尘不负所望,弱柳扶风地咳了两声,一开口,竟是名女子的声音:“在下便是子真口中的故人,你们唤我西木便是。” 阙子真:“……” 元霄:“……”《 》 8、第 8 章 不论是故作矫情的姿态,还是那声婉转粘稠的子真,都听得人浑身一颤。 元霄不懂他爹的恶趣味,他只是在想,难道接下来这一路,自己都得叫“娘”了吗? 想到此处,元霄狠狠打了个哆嗦,未敢深思。 他们毕竟是玉山仙君带来的人,小崽子们不敢造次,虽然好奇,但也恭恭敬敬口称“西木前辈”。 “小友们客气了。”元栖尘似乎还没过瘾,又接着造作起来,“我不过是个丧夫后带着儿子艰难度日的可怜人而已,这声前辈,当真折煞了。” 天枢宫那群老头子要是知道自家弟子对着他这个魔头如此恭顺,怕不是又要气昏过去。 丧夫? 众人齐齐怔住。 柯雪淞联想到自己先前若有若无的试探和怀疑,心中顿时满怀愧疚。 人家孤儿寡母前来投奔仙君,自己却对他们有所怀疑。 他可真该死啊。 “前……前辈不必谦虚,既是玉山仙君的故人,想必自有过人之处,称一声前辈也是应当的。”柯雪淞说话都结巴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应和道,“柯师兄说得对。” 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心里想什么全都在脸上写着,端的是天真无邪。 可若是天枢宫的师长们在场,必会愤愤然告诉他们,他们子真自小独来独往,哪里来的什么故人。 元栖尘再接再厉:“那这声‘前辈’我就沾子真的光愧受了,子真不会介意吧?” 他一口一个子真,仿佛二人的关系有多么亲密无间,旁人也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阙子真却忽然撇过脸去,变得有些冷淡:“无妨。” 好在人人都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倒不觉得是在针对谁,唯有元栖尘掩在幂篱下的脸露出了无声的冷笑。 跟他这个魔头扯上关系,心里自然不痛快,又怎会有好脸色呢。 除了柯雪淞,此次下山的文道院弟子共三人。 一个是北境余氏嫡女余辛宸,年仅十四,距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 一个是凭自身天赋实力考入天枢宫的散修,也是在场年龄最大的弟子,名叫裘山山,比身为师兄的柯雪淞还大上一岁,虽已结丹,修为却不是三人中最强的。 “弟子唐霖,见过玉山仙君。”说话的少年因为有些紧张而面带薄红,但言行得体,不卑不亢,任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阙子真略一点头,算是见过了。 旁人或许注意不到,元栖尘却看得分明,他停留在这个叫唐霖的少年身上的目光比其他人都要长,显然早就知晓对方的存在。 凭这姓阙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孤僻性格,能被他放在心上记住的人少之又少,眼前这名少年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他另眼相待? 唐……唐…… 元栖尘默念着这个格外耳熟的姓氏,目光陡然一凛,随后了然。 难怪。 - 元霄为自己应该叫爹还是叫娘的事摇摆了半天,元栖尘却毫无负担地摘下幂篱,光明正大示于人前。 他用换颜符更改后的模样与本相虽然不同,但仍有几分神似,一张脸美得雌雄莫辨。 柯雪淞等人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竟毫不费力解决了元霄叫爹还是叫娘的问题。 与之相比,元霄的平平无奇就显得太过寻常。 至少同他这个“母亲”不像。 元栖尘对此的解释是:“这孩子长相随他爹。” 真是好大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子真,你说呢?” 这人越是不情愿,元栖尘越见不得他置身事外,即便只是口头上的便宜也不愿放过。 阙子真油盐不进:“该进城了。” 少年人的情谊总是来得那样快,头一次和同龄人相处的元霄其实是有些不适的,被问到年龄修为爱好这些无比寻常的小问题,红着脸浑身充满抗拒却乖乖回答的样子让元栖尘不禁联想到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可到底是属于元栖尘的血脉占了上风,少年人们一路说说笑笑,等到了沧澜城下,元霄已经成功融入其中。 仿佛他也是从文道院里出来历练的年轻弟子。 中洲虽是人间之地,但也常有修士来往,像沧澜城这样位于边界的城池,更是对这些仙人的存在见怪不怪。 元栖尘和阙子真就坠在这些孩子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头就能看见。 在他们刻意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前提下,柯雪淞等人几乎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没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元栖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和身旁的人说着话,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应。 “裴天和怎么想的,竟让你这么个闷葫芦来带孩子?也不怕带回去一串一模一样的葫芦仔,到时候齐刷刷往那一站,一问一个不吱声,岂不是要急死。”他一面畅想,一面望向前方那些充满活力的孩子们,随口感叹,“真是精力充沛啊。” 原来是大小姐刚买的糖葫芦被裘山山撞翻在地,正气势汹汹叫他赔,裘山山二话不说将责任推了出去,说是唐霖和他打闹的缘故,连带着元霄也被牵扯进来了。 三人互相指责,最后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跑了。 看上去十分稳重且无辜的柯师兄也免不了被裘山山拉上,共同担了这项罪名。 “都给我站住!”余辛宸反应过来,立刻追了出去。 人间巷陌,少年乘风恣意。 元栖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道:“看来天枢宫也不全是无趣之人。” 阙子真依旧三缄其口,不负闷葫芦之名,只在元栖尘快步上前将他甩在身后时暗自苦笑。 这世上有趣的灵魂千千万,可若论无趣,他当属第一。 裘山山在路上斥重金给余辛宸买了饴糖赔罪,总算哄好了大小姐。 余辛宸收下了那份品相并不算好的饴糖,大发慈悲道:“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了。” 裘山山嬉皮笑脸,连连拱手拜谢:“多谢大小姐。” 又挨一顿好打。 唐霖面不改色,同目不转睛看热闹的元霄说道:“习惯就好。” 元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群人打打闹闹来到城主府门前,元栖尘落后几步,慢慢踱了过来。 他脸上挂着笑,却无亲切之感,还在追逐打闹的裘山山二人一见到他顿时紧绷身体,站得笔直:“前辈。” 说来也怪,尽管西木前辈身娇体弱,楚楚可怜,可换上男装后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并非是面对长辈时的心虚别扭,更像是……更像是…… 不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城主府的人便主动迎了上来,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到气质最为不凡的元栖尘身上:“贵客临至,有失远迎,敢问仙长可是来沧澜城除魔的?” 某位大魔头略一挑眉,笑出了声。 “我可不是什么仙长,你恐怕找错人了。”说着,回头朝来时的方向弯起嘴角,“仙长,这里有人请你除魔卫道呢。” 作为仙门百家追杀名单上的榜首,元栖尘说起这话来脸都不红一下。 姗姗来迟的阙子真并不接招,沉声叫那人带路。 元栖尘屡屡碰壁,非但不恼,反而找到了久违的乐趣。 总归路还长,看他能沉住气到几时。 沧澜城城主名叫苍翎,是个模样周正的中年男人,金丹初期的修为。 在普通人占据绝大多数的中州之地,金丹期的修为已经足够让他成为一城之主,可放在这群孩子中间,修炼了几十年的他甚至比不上只有十六岁的唐霖。 相对的,这里的妖魔修为都不会太高,正因如此,天枢宫才敢在接到求助后放心派文道院的弟子出门历练。 苍翎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热切欢迎,接着大倒苦水,说起了在沧澜城附近作乱的魔族。 这只魔族在沧澜城外盘踞已久,可向来只在自己的领地内狩猎。可自半年前开始,便频频出入沧澜城,并且目标明确,只对有一定修为的人出手。 截至今日,已有十三名散修遇难,其中不乏修为尚可之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还挺有原则。”元霄如是评价道。 不杀凡人,只杀修士,恩怨分明,人还怪好的。 柯雪淞未曾注意他的低声呢喃,正襟危坐,严肃道:“城主放心,除魔一事,我等义不容辞!” 苍翎礼貌赞扬了一番他的豪情,很快便将目光放到看起来更有话语权的元栖尘二人身上:“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西木。”元栖尘莞尔一笑,熟练报出化名,又赶在阙子真开口前随口胡诌道,“这位是贾子却。” 贾子却本人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竟是默认了他的胡言乱语。 苍翎不疑有他,又问:“不知几位师承何处?” 此话一出,沉默声震耳欲聋。 孩子们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明白西木前辈为何要给玉山仙君取一个化名。 求助信是从沧澜城发出来的,可苍翎却问起了他们的师承门派。 阙子真三个字如雷贯耳,一旦说出口,也就没有试探的必要了。 原以为城主府的人主动上前是因为知道天枢宫要来人,早早便派人等候在外,如今看来,对方要等的人或许并不是他们。 元栖尘装模作样,颇为哀怨地叹了一声:“若有门派肯收留,何至于拖家带口四处行走。那些高门大派,岂是我等散修能进去的地方。” 苍翎点头称是,深以为然。 眼前二人瞧着不像无名之辈,小门小派只怕轻易看不上,高门大户又看不上他们,因此高不成低不就,倒也情有可原。 这话自然不好直白说出口,苍翎便捋着胡须客气道:“这倒无妨,我瞧几位高徒皆风采不俗,将来自己开宗立派未尝不可。” 眼看误会越来越深,柯雪淞心里直犯嘀咕。 向天枢宫求助之人,不是城主苍翎,又会是谁? “高徒?”元栖尘故作惊讶,“他们并非我的徒弟。” 阙子真虽挂着师长的头衔,却不曾在文道院授课,这些孩子也说不上是他的弟子。 “这……”苍翎糊涂了。 不是徒弟,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孩子吧? 要知道,修行者是极难孕育下一代的,修为越高越是如此。 一两个就罢了,眼前这大大小小五个孩子,不懂修行的凡人都未必生得出来。 这是何等的天赋异禀。 元栖尘却偏不做常人,抚掌道:“正是如此!” 苍翎不过客套几句,哪里能想到元栖尘先前“拖家带口”的说法竟非虚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元霄对他爹的胡言乱语习以为常,皮笑肉不笑地对身边的唐霖道:“习惯就好。” 唐霖:“……” 苍翎神情恍惚,如在梦中,目光在他和阙子真二人之中逡巡一圈:“那孩子他娘……” 既然是拖家带口,哪有带着一个外人的道理,男人和男人是生不了孩子的,两人瞧着也不像兄弟,也就是说,此二人中,定有一个是女扮男装。 苍翎越想越觉得合理,谁知元栖尘睨他一眼,像是嗔怪,又像在可怜他:“城主可是眼神不好?那分明是孩子后爹。”《 》 9、第 9 章 “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苍翎尴尬一笑,放弃了继续试探的念头,“那魔物在沧澜城外的荒山中盘踞已久,里面魔障遍布,危险重重。诸位道友舟车劳顿,不妨先在此休整,至于除魔之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阙子真不置可否,元栖尘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面对城主的盛情邀请,柯雪淞难以拒绝。 再者,他们对这只魔的实力背景一无所知,谨慎些也是好的。 “如此,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苍翎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几个小的同住一间院子,选好房间后,小厮领着元栖尘他们就要往别处走。 “二位仙长这边请。” “不急。”他冲儿子招招手,将人带到一旁低声耳语,不知交代了些什么。 元霄抓了抓头发,面露难色,远远望向那些毫无防备的天枢宫弟子,下定决心般重重点了点头。 元栖尘和阙子真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一起。 毕竟,他们一个是孩子他爹,一个是……后爹,在旁人看来,关系必然不清白。 城主府的人一走,阙子真如芒在背,犹豫片刻后仍是选择了离开,转身时的样子似乎有些逃避的意味。 “阙子真。”元栖尘叫住他,“和本座共处一室就这么难以忍受吗?” “……不是。” 阙子真并无此意,但他急于离开的行为更像是印证了元栖尘的说法。 而除了“不是”二字,也很难指望这个锯嘴葫芦能说出天花乱坠的解释之词来。 元栖尘讨厌他这副模样。 不惜修为性命出手帮忙时仿佛十分顾念他们的旧情,言语行动间却对他避如蛇蝎。 既想做圣人,就不该再同他扯上任何关系才是。 “那你跑什么?这次是你主动招惹的我,如今倒显得本座在逼良为娼似的,真当本座稀罕见你不成?” 经他一提醒,阙子真想起自己此次下山的目的,回过头来:“当年……” 元栖尘一听当年就头皮发麻,心虚感说来就来。 可仔细想想,吃亏的又不是阙子真,凭什么心虚的却是他? 想到此处,元栖尘怨气更甚,讽道:“你我之间何曾有过当年?” 关于当年的话题再一次被强行掐断。 阙子真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尽管元栖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怎么看怎么有问题,但他既然不愿再提,阙子也就没有强求,转而问起他此前满口胡言同苍翎打太极的事。 “方才你与城主百般周旋,可是发现了什么?” 只要不提当年,看在他出手帮了元霄的份上,元栖尘也还算好说话,笑眯眯同阙子真讨价还价:“我若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阙子真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讲,而是合理推测道:“苍翎此人有问题?” 真没意思。 元栖尘撇撇嘴,倒不见得有多失望,大抵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从他身上捞好处。 “好吧好吧,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元栖尘放松下来,一点点显露本相,诡谲的魔纹在颈边盛放,“那位城主身上,有一股我熟悉的味道。” 阙子真皱眉思索:“他也是魔族?” 元栖尘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苍翎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但这并不妨碍这位城主是人族的事实。 他明明可以直白地告诉阙子真,却偏要讥讽两句:“怎么,堂堂玉山仙君,连是人是魔都分不清了?” 若是普通魔族,自是极易分辨,可修为越是强悍的大魔,隐匿气息的能力的也就越强。 这一点,阙子真自然不比魔族出身的元栖尘敏锐,为求稳妥,故才有此一问。 元栖尘才不会替他烦恼,撑了个懒腰,占据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懒洋洋道:“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着闭上双眼,俨然是要休息了。 阙子真直挺挺站了一会儿,正欲转身,元栖尘却好似会读心一般,眼皮都懒得掀开,在他抬脚之前不容置喙道:“谁准你离开这个房间了?” 他若偏要走,元栖尘未必拦得住,可在元栖尘说完这句话后,阙子真当真不动了,甚至解释了一句:“我到厢房休息。” 元栖尘侧过身来,一手撑着额角抬眸望去,笑道:“你现在可是孩子后爹,跑到厢房去睡,岂不是叫人以为你我感情不和。” 阙子真敛眸不语。 “本座也不是小气的人,将床分你一半如何?”他另一手拍了拍床沿,像是在邀请。 阙子真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惊讶的神情,双手攥着衣袖,脚下蠢蠢欲动,看起来很想逃跑。 却不知为何,仍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 “我……” 短短一息之间,他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面无表情干巴巴回道:“不必了。” 阙子真扭头寻了处地方坐下,合眼静坐,眼看着就入定了。 元栖尘大获全胜,见好就收,挥手熄了烛火,就地一滚,钻进了被褥里。 这一觉,元栖尘睡得没心没肺好不惬意,然而半夜翻身时,朦朦胧胧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知何时坐到床边来的阙子真正在黑暗中一声不吭盯着他。 元栖尘瞬间睡意全无。 他“蹭”的一下跳起来,朝阙子真轰出一掌。 大晚上的这样看着他,还以为…… 元栖尘这一掌打的并不十分认真,也因此被轻易擒住,而阙子真眼神清明,不像是被心魔影响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骂道:“大晚上的是想吓死谁?” 阙子真:“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 元栖尘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上手捏了捏阙子真的脸,愣是给玉山仙君朗月清风的谪仙气质里增添了几分滑稽。 “真被心魔附体了?” 阙子真一动不动,任他揉捏,平静答了个“不是”。 这副好欺负的样子当真是…… 元栖尘眯着眼睛,停下手上动作,保持着捏脸的姿势与之相望。 正想说些什么,忽而察觉到异样,目光一凛,起身推开房门:“我要去看看。” 又是那股似曾相识的奇怪气息。 而且比白日里苍翎身上嗅到的更为浓郁。 虽然提前对元霄有所交代,可这份异样还是让人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我与你同去。”阙子真跟了上来。 元栖尘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抬脚跨出一步,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二人同时出现在另一座院子的屋顶上,东侧那间柯雪淞挑走的屋子里灯火通明,还隐约传来热闹的说话声。 “作弊!这一定是作弊!到底是谁偷偷用灵力了?!” 这是裘山山怀疑人生般的愤怒咆哮。 “我没用过。” “谁会用这种招数玩骰子,以为我是你吗?” 柯雪淞和余辛宸纷纷否认。 裘山山怀疑的目光投向乐呵呵数钱的最大赢家:“小元霄,是不是你用灵力作弊了?” 不论是输钱还是在赌术上马失前蹄,都不是裘山山所能轻易接受的事。 他看起来要碎了。 元霄将赢来的灵石往自己面前拢了拢,一脸懵地“啊?”了一声,左顾右盼寻找求救的目标。 天地可鉴,他现在真没这能耐。 一日功夫,他只来得及同阙子真学习修炼灵力的方法,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此事说来还得赖裘山山。 天黑之后,元霄照他爹所说,去找师兄卖可怜求收留,不想出门遇上唐霖,便宜保镖的人选便半道拐了个弯,落在了唐霖头上。 原本也没什么,裘山山这厮却耐不住寂寞,带着家伙想借机敲大家一笔,好填补今日给大小姐买糖赔罪的亏空。 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唐霖房中。 偏偏此刻房间的主人却不在了。 余辛宸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承认自己运气差有这么难吗?欺负小元霄算什么。” 托元霄的福,她现在不是最小的那个了,也跟着大家一起小元霄小元霄地叫,十分满足。 元霄很满意这种现状,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然后动作利落地将灵石扫进自己的口袋。 一副财迷样,不知随了谁。 心急如焚赶过来,结果在这里蹲屋顶听墙角的元栖尘暗中瞥了某人一眼,心道反正不可能随我。 他来此只为确认元霄的情况,既然无事,也该撤了。 至于追查城主府异动,那是阙子真要做的事。 元栖尘心安理得地想。 可没等他挪动脚步,又听裘山山道:“不说这个,那就问点别的。” 他的语气显而易见地变得不怀好意起来。 “你爹……啊不是,你娘和玉山仙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回,余辛宸甚至是柯雪淞都不曾呛声,三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元霄,全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元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我……我不知道啊。” 这是实话。 裘山山和余辛宸不约而同流露出怜爱的眼神,转头对视一眼。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西木前辈真的想给你找个后爹呢?” 谁他娘的要…… 元栖尘怒而起身,转头撞进阙子真伸手就能环住的范围内。 最要命的是,阙子真真的伸手托住了他的腰身。 “你要找谁给儿子当后爹?” 灼热的气息喷撒在耳畔,那绝不是阙子真说话的语气。《 》 10、第 10 章 元栖尘仰头望进一双深邃眼眸,被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所震撼。 这双眼睛,他十四年前见过。 如在昨日的清晰记忆和天生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无不在告诉元栖尘,赶快逃。 可托在腰后的那只手却牢牢禁锢着他的行动。 元栖尘不确定心魔状态下的阙子真有没有那晚的记忆,单从那句“你要找谁给儿子当后爹”来看,理解成“我们的儿子”,似乎也说得通。 “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他非但不逃,甚至还故意挑衅。 阙子真闻言,手中不自觉用力,像是要将怀中人的腰掐断。 元栖尘“嘶”的一下皱起眉头,怀疑那处已经红了。 阙子真心心念念都是那位莫须有的“后爹”,恍然未觉:“谁?” “还能是谁啊……”他悄悄按住腰间的手,勾唇一笑,“孩儿他爹。” 话音落下,元栖尘以一个十分刁钻的姿势脱离了阙子真的钳制,顺便反手一掌劈过去,借着对方下意识回击的力道拉开了距离。 阙子真察觉他逃跑的意图,伸手勾了一下,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袖。 刺啦—— 上好的衣料被扯下一角,也惊动了屋内的人。 “谁?” 柯雪淞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警惕地喝了一声。 可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只见一片月色,还有急匆匆踏月而归的唐霖。 唐霖面色沉重,见到柯师兄还有跟着跑出来查看的众人后,只说了一句:“我遇到了魔族。” “可有受伤?”柯雪淞上前一步确认他的情况。 唐霖摇摇头:“我们并未正面交锋,让他逃了。”言下之意,竟是有些可惜。 “你想去追?”柯雪淞一眼看破他心中所想。 唐霖对魔族的不喜天枢宫人人皆知,既然遇上,岂有放过的道理。 “机不可失。”他目光坚定,想是心意已决。 柯雪淞仍有顾虑,眼下玉山仙君不在,他们擅自行动,万一有什么不测…… 余辛宸知晓他的顾虑,却选择站到了唐霖那边:“我们此次下山是为了历练,若事事依靠师长,一辈子窝在文道院纸上谈兵岂不更好?” 裘山山也道:“他们都去,我更得去了,回头抓了魔族,全是他俩的功劳,我还怎么争名次,怎么入灵道院?” “你们可真是……” 柯雪淞指着他们几个哑然失笑,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这是你们的历练,我还能拦着你们不成。” 初次下山的少年们摩拳擦掌,踌躇满志,元霄被这种情绪感染着,心中有股冲动好似要喷涌而出,可转念想到自己就是那个被他们厌恶痛恨着的魔族,又在一瞬间失了所有的勇气。 他不开口,有人却记挂着他。 “小元霄,一块去见见世面如何?”裘山山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 “一起去吧。”这次开口的竟是柯雪淞,“万一对方杀个回马枪,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安全。” 唐霖话不多,行动力却很强,御剑凌空,冲元霄伸出一只手:“上来。” …… 按唐霖所指的方向,一行人朝城南二十里外的一座山林御剑而去。 元霄鬼叫了一路,将文道院御剑术最好的学生拽得东倒西歪,险些英名尽失。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御剑飞行。”唐霖开始后悔主动邀请他了,该让柯师兄带着他的。 元霄刺激得早就忘了伤春悲秋,心说他爹向来在天上如履平地,连风都吹不到脸上,踩着把剑到处窜,他还真是头一回。 “不……不行吗?” 裘山山见鬼似的看着他:“御剑是筑基以后的必修课,除非大乘期高手,谁能不借外力御空而行?小元霄,同我们说句老实话,你到底是个什么修为?” 什么修为? 在去归墟境之前,元霄可以肯定地说一句“金丹期”,如今嘛…… 他的确有金丹不假,可仙门法诀他是一窍不通,简简单单轰出一掌,都够他研究半天了。 “约莫是金丹期吧。”元霄不确定地说。 “金丹期?”余辛宸尾音上扬了好几个声调,足见其震惊程度。 她自认天赋不错,十四岁的年纪能摸到金丹期的门槛已属万中无一,可元霄才多大年纪。 他比自己还小一岁。 这份天资,他们之中恐怕只有唐霖能与之相较。 裘山山更不明白了:“金丹期,但是不会御剑?西木前辈从未教过你御剑术吗?” 应该教吗? 元霄甚至不确定他爹会不会。 但他的确不曾学过。 世上没有哪个魔族是御剑飞行的。 就和修行者不学御剑术一样令人称奇。 “西木前辈还真是……心大啊。”裘山山如是评价道。 这厢心大如斗的元栖尘还在为怎么甩开某人而烦恼。 阙子真是个认死理的,他的心魔也不遑多让,耐心十足地同他兜了好几个圈子,最终于二人同住的那间院子里将其一举擒获。 “放开!” 自有记忆以来,元栖尘吃过的亏,大多拜阙子真所赐。 他大可施展魔障幻境,将阙子真拖入虚幻世界的无尽深渊,可这样一来,陷入心魔控制的阙子真极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元霄的仙魔之体还等着他来解决呢。 思来想去,竟是动他不得。 真他娘的憋屈。 元栖尘双手举过头顶,被某人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按在榻上。 对方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还能空出一只手整理元栖尘将开未开的领口。 元栖尘心中发笑:“你一个心魔,装什么正人君子。” 阙子真动作一顿,像是被他点醒一般,先是试探着将衣襟拉开些许,露出魔纹蔓延的妖冶锁骨,接着又凑上去闻了闻,看起来总算有了几分心魔的样子。 只是靠近时太过小心翼翼,可见有些习惯,当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心魔终究是心魔,敢做平日不敢想不敢做之事。 元栖尘脖颈被他的头发蹭得有些发痒,不自觉瑟缩了一下,随后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大骂:“阙子真!你属狗的吗?” 这一口咬得极狠,像是要将他的肉撕扯下来,松开后,一圈牙印渗着血,触目惊心。 很难想象这是阙子真会做出来的事。 对此元栖尘只想冷笑。 比起此人对他做过更过分的事,一个小小的牙印,根本算不得什么。 罪魁祸首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意识到元栖尘是在骂他以后,作为赔罪,低头将齿印上的血丝舔舐干净。 如果阙子真真的是条狗,此刻大约正在向主人摇尾巴。 “咬也咬了,该松手了吧。”元栖尘膝盖往上顶了顶。 紧接着,阙子真的某样东西也顶在了他身上。 “……” “……” 一些不太美妙的记忆席卷而来,元栖尘寒毛直竖,剧烈挣扎起来。 十四年前他重伤未能挣脱,十四年后依然无果。 元栖尘泄气地想:他不是个剑修吗?怎的气力这般大? 如此僵持了半天,阙子真举着烙铁定力非常,哑声道:“别动。” 元栖尘倒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哑巴的心魔也还是个哑巴。” 回应他的,只有阙子真难耐的呼吸声。 元栖尘心知,不安抚好阙子真的心魔,今夜怕是难以安生。 自暴自弃般献出一只手,同久别重逢的小阙打了个招呼:“抓紧点,困。” …… 元栖尘中途便累得睡去了,也不知道阙子真握着他的手干了些什么,总之醒来时,左手酸得紧。 稍显霸道的心魔将入睡后的他整个圈在怀里,应是怕他跑了,却没想到,醒来后想要逃跑的另有其人。 “醒了?” 元栖尘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似笑非笑地对上一双清明的眼。 “仙君可还记得自己昨夜做了什么?” 阙子真几乎瞬间绷紧了身子,却也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就这样和元栖尘保持着相拥的亲密姿势,等着听对方细数罪行。 可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元栖尘咬牙切齿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笑话,真说出口,丢脸的可不止阙子真一人。 想了想,又实在气不过,于是以牙还牙,泄愤似的在阙子真肩上也留下了一个牙印。 看着比自己身上还要深的痕迹,元栖尘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撇撇嘴道:“勉强算你还清了。” 一睁眼便如在梦中的阙子真:“……”《 》 11、第 11 章 诚如阙子真所说,他是个天生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 十四年前那场意外,元栖尘介怀的从来不是肌肤之亲,如今只是借左手一用,根本算不得大事。 “起开,我要出去。” 元栖尘颇为嫌弃地踢了他一脚。 阙子真被这一脚踢醒了神智,手脚僵硬,如提线木偶一般起身离开了床榻。他未曾走远,待元栖尘收拾妥当,拦在门前拧眉问他:“昨晚……” “没什么,不过是被咬了一口。” 元栖尘不甚在意地摸了一把牙印的位置,完全没有要遮掩痕迹的意思,还笑着评价道:“仙君牙口不错。” 他的不在意叫人感到无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薄情之人,如今也有了在意的人。 元栖尘挂念着儿子,走出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另一侧的小院看看情况。 昨夜那股气息来得快,走得也快,他二人刚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行事之谨慎可见一斑。 哪晓得整个小院竟空无一人。 元栖尘心跳停滞了一瞬,将所有最坏的结果想了个遍。 小兔崽子上回不见踪影,找茬找到了阙子真头上,幸好他与天枢宫恩怨颇多,听到自己的大名,阙子真总归会问上一问,不至于被就地正法。 倘若换了旁人,未必有阙子真的耐心听他自报家门。 届时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里是中洲,凭他们的能力,足以自保。”阙子真宽慰道。 何况柯雪淞并不是个乱来的人。 深知这一点的阙子真很快在房中找到了对方留下的书信。 元栖尘劈手夺过,一目十行看完来龙去脉,不满道:“一声不吭拐带别人家孩子,这就是你们天枢宫教出来的好弟子。” 阙子真从未见过他这般焦急忧心的模样,但还是要为柯雪淞分辩一二:“他向来稳重,不会无端让师弟师妹们身陷险境。” 元栖尘哂道:“元霄可不是他的师弟。” “……阿尘。”阙子真道出这个变得有些生涩的称呼,“元霄不会有事的。” 这一声“阿尘”,元栖尘听着也有些生涩,恍惚片刻,眼中裹上一层冷意:“天枢宫的人,我一个也不信。” “也包括我吗?” “……是。” 这声“是”答得并不干脆,正如他对阙子真的态度一样复杂。 如果天枢宫还有一个值得他相信的人,那必是阙子真无疑。 可若说完全信任,也绝无可能。 元栖尘的爱恨总是不加掩饰,这也正是他的无情之处。 与其说他在责怪柯雪淞,不如说是在责怪阙子真。 怪他心魔发作得不合时宜,怪他向着天枢宫的人不顾元霄死活,怪他那声“阿尘”故作亲近。 谁能想到不久之前,他们竟相拥着从一张床上醒来。 细细想来,阙子真的话不无道理。 元栖尘也知道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可元霄刚被封丹,宛如一个新生婴孩,若遇险境,他该如何保护自己? “苍翎在何处?几个大活人在府中消失不见,他竟半点不知,这个城主是怎么当的?”元栖尘心烦意燥,气冲冲就要去找苍翎要说法。 阙子真望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元栖尘说是去找苍翎要说法,其实连他在哪都不知道,路上随便抓了个下人,这才问到了城主的住处所在。 要说这苍翎也着实是个怪人,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人来除魔的是他,将他们晾着不闻不问的也是他。 到了他门前,竟然还被拦了下来。 “二位见谅,城主忙于公事,眼下不便见客。” 本事不大,架子倒是挺大。 将魔尊大人和玉山仙君双双拒之门外,魔域和仙门百家的人听了,谁不说声“好胆量”。 “爹,你怎么在这里?” 元栖尘心情不好,差点动手掀了他这城主府,元霄如及时雨一般出现,打消了他这个危险的念头。 “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元霄被天枢宫众人簇拥着走过来。 这本是一副和谐融洽的画面,元栖尘却只觉得刺眼。 他们和阙子真并无什么不同。 走得再近,最终仍是殊途。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近的好。 “过来。”元栖尘并未表现出自己的担忧,只是借着关心的名义把人叫到了身边。 元霄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爹生气了,乖乖挪过去,扯住他的袖子撒娇:“爹你还在这,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多大人了,像什么样子。”元栖尘的语气满是嫌弃,但却是笑着说的,“只盼你下回别又一声不吭跟着别人跑了就好。” 说着,含笑睨了柯雪淞一眼。 柯雪淞一个激灵,顿时挺直了脊梁,紧张解释道:“前辈见谅,昨夜事发突然,我等都离开城主府追查魔族线索,若只留小元霄一人在此,恐生变故,因而自作主张,还望前辈见谅。” 这番话说的极为漂亮,饶是天枢宫最苛刻的宣衡长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元栖尘冷静下来后,自然明白他的考量,更说不出责备的话,倒是元霄急着为他解围,选择了一个不太高明方法转移话题。 “爹,你什么时候受伤了?” 众人顺着元霄所指的地方看去,一圈红痕欲遮还羞地半隐在衣襟之中,可明晃晃显露在外的那部分实在太过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那是齿印。 而且这个位置,只能是别人咬的。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昨夜裘山山挑起的话题—— 元霄他娘,同玉山仙君究竟是何关系。 可当着二人的面,没人敢问出口。 也就只有元霄,少不知事,无畏无惧,想问便问了。 “被狗咬了一口。”元栖尘皮笑肉不笑地说。 被狗…… 众人目光游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阙子真,只有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到的裘山山正好撞上玉山仙君波澜不惊的目光里,讪讪道:“啊……那个……弟子们有要事禀告。” 阙子真:“何事?” 裘山山涨红了脸,朝唐霖拼命使眼色,恨不得当场隐身。 唐霖不负所望地站了出来:“仙君,弟子昨夜在府中遇见了一只魔族,我等夤夜往城南方向追去,找到了他的老巢,并将其重伤,但……还是被对方逃了。” “无妨。”阙子真不觉意外。 这些弟子虽然修为出众,却尚未领略过敌人的狡猾,失手在所难免。 唐霖眉头紧锁,并没有被安慰到:“他似乎又进了沧澜城,城中人多事杂,我们唯恐生出事端,故而先来此提醒城主,想请他多加防范。” 元栖尘找到儿子,本不欲久留,可谁叫苍翎架子大得令他不痛快。 于是不嫌事大地说:“城主日理万机,怕是无暇见你们。” 年轻气盛的天枢宫弟子们轻易被惹出了怒意,正义凛然道:“有什么公务,比满城百姓的性命还要重要?” 如此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苍翎不现身都不行。 他步履匆匆迎了出来,连连拱手,伏低做小:“抱歉抱歉,实在是公务繁多脱不开身,叫诸位久等了,有什么事我们进去里面相商。” 说罢,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进室内,元栖尘便嗅到了魔族的气息,而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联想到唐霖先前将那只魔族重创的说法……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元栖尘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苍翎的表现,果然见他神情古怪,只是很快便调整如常。 他笑着遮掩过去:“下人们才刚打扫过这里,怎么会有味道呢。” 真是有意思极了。 一个受伤的魔族,怎么会向人族求助? 元栖尘端起茶杯轻轻摇晃:“我说的是这上好明前茶的味道,城主说的又是什么?” 苍翎的笑僵在脸上:“啊哈哈……误会误会,以为阁下觉得寒舍粗陋,只怕招待不周,因此惶恐,见笑了。” 虚伪至极。 元栖尘最不喜的就是这种人。 果真惶恐,就不会将他们拦在门外这么久了。 眼见元栖尘没了继续和他说下去的欲望,苍翎聪明地换了个话题:“几位一早来造访,可是为了那只魔族的事?过会儿我便派一位熟知方向……” “不必了。”过了一夜,柯雪淞对苍翎的观感一降再降,“我们此行只是来给城主示警的,一日之内,有魔族两度进入沧澜城,昨晚甚至还进了城主府。” 他停顿片刻,再次开口,说出的话便不大好听了。 “城主是否该提高些警惕?” “放肆!”苍翎身边的人呵斥了一声,“黄口小儿,何以敢对城主指手画脚!” 这番话虽是旁人说的,但未必不是苍翎自己的意思。 元栖尘也就罢了,柯雪淞年纪轻轻,能有几分修为,说起话来却如此大言不惭,简直是将城主府的脸面往地上踩。 柯雪淞泰然自若,取出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流萤白玉:“天枢宫,灵道院弟子柯雪淞,奉师命至沧澜城除魔。” 天枢宫三个字的份量无需多言,苍翎霎时变了脸色,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柯雪淞又接着问道:“此前发往天枢宫的求助信,可是城主所书?”《 》 12、第 12 章 表明身份后,一行人顿时成了城主府的座上宾,请苍翎加强全城防备的事也变得好办多了。 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求助信的确不是苍翎所书,他只在沧澜城附近的州府广发了榜文,希望有能力的散修前来相助。 消息恐怕连中洲都未曾出过。 对此,苍翎自有一番解释。 只因他不曾对普通百姓出手,所以错估了对方的实力,等前来襄助的散修一个接一个送了命,这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在这件事上,我确有失职之处,但请诸位留宿从长计议完全是出于好意,以免再有无辜之人为此平白丢了性命。” 他说的那样情真意切,叫人不忍责怪。 何况他们并非中洲人间帝王,治不了苍翎的失职之罪。 元栖尘并不在意他作为一城之主称不称职的问题,从苍翎为自己辩白起,便老神在在,两眼空空了。 “说完了?” 他能坐在这里听完这些没营养的废话已经十分给面子了,随后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旁若无人地带着元霄回到了小院里。 说起来,也算借着天枢宫的名号狐假虎威了一把。 但—— “天枢宫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合了,这几日先学会怎么运行灵力再说。” 最重要的是,“别和天枢宫那些人走得太近。” “可是,唐霖答应教我御剑术了。”元霄不高兴地嘟起了嘴,“柯师兄还有山山还有宸姐姐,他们都对我很好啊。” 听听,这才多久便叫得这般亲热,再多混几日,只怕魂都要飞到天枢宫去了。 元栖尘黑着脸道:“你是我元栖尘的儿子,魔域万魔窟的少主,何时有了一个天枢宫的师兄?” 那是因为,柯师兄看上去真的很靠谱。 大家都这样叫,他就跟着一起叫了,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元栖尘此刻提醒他,他的身份注定与这些人走不到一起。 元霄蔫蔫的,低头嘟囔:“真是这样的话,我这一身灵力又是怎么来的。” 只怪元栖尘耳朵太灵敏,听完后怒气直冲天灵盖。 “你再说一遍?” 元霄还真就壮着胆子又说了一次:“你跟玉山仙君不也走的很近,为什么我就不行?” 其实他还想提自己那位素未谋面但应该是仙门修士的娘,想了想,怕戳到他爹的伤心事,遂憋了回去。 只是现在看起来,说不说也无甚差别。 光一个玉山仙君,已经足够让元栖尘生气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走的近了?”元栖尘火冒三丈。 亏他之前还以为小兔崽子终于长大懂事了,不料三天不打,又想着上房揭瓦。 元栖尘抄起惊鸿就要打,吓得元霄原地起跳,拔腿就跑。 乖乖,这要是挨一下,没个三五天都下不了床。 就在这时,阙子真回来了。 元霄脑子灵光一闪,躲到阙子真身后,抓住他的胳膊大喊:“仙君救命啊!” 数日之前,他还被拎在阙子真手里对他破口大骂。 今日局势倒转,变成了阙子真在他爹面前护着他。 “何故动手?”阙子真抬手拦住了他。 元栖尘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小崽子觉得他二人看起来亲近才动的手。 显得他像恼羞成怒一样。 “当爹的打孩子你也要管?” 阙子真沉吟片刻:“他并未做错什么。” 元霄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狠狠点头,被他爹一个狠厉的眼神又瞪了回去。 “行,找到靠山了是吧。”元栖尘连着阙子真一起瞪,“你别后悔就好。”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 完了,真生气了。 元霄从阙子真身后走出来,对上他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 元霄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脑袋,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后悔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 “算了,我去哄哄他。” “你去哄哄他。”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元霄不可思议地转头去看阙子真,这次真切地看清了对方嘴角的弧度。 他说:“一点都没变。” 元霄心中有许多疑惑,可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走之前忍不住又看了阙子真一眼,但那抹笑意已然淡去。 - 元霄哄他爹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撒娇耍赖卖可怜,好话说尽,终于换来元栖尘大发慈悲的一句“下不为例”。 逃进沧澜城的魔族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唐霖他们几个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把整座城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元栖尘可不管这些,足不出户,只管看着元霄,顺便威逼利诱,将阙子真压在院子里替他教儿子。 没办法,他自己修为再高,仙门法术也是一窍不通。 午后阳光正好,元栖尘不知从哪要了张躺椅过来,摆在院子的树底下。 他脸上盖了本坊间流行的话本子,说是监督,其实没看两眼,就无聊到睡着了。 那劳什子话本,说的竟是权臣武将,相互攻讦,最后厮混到了床上。 简直不可理喻! 元霄学了两日御剑术,已小有所成,今日正要开始学习新的术法。 阙子真尚未收徒,但教起元霄来也算尽心尽力。 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既然答应了,便会尽力去做。 因此,元栖尘这个监工睡得毫无压力。 元霄天赋极高,练了没一会儿,思绪便飞到了九霄云外,显然心不在此。 阙子真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来打我试试。” 元霄回过神:“啊?” 开什么玩笑。 阙子真又道:“我只用一只手,你若能与我过上三招,我便放你去寻他们。” 元霄的小心思,他与元栖尘都心知肚明。 毕竟还是孩子,第一次有了年纪相仿的朋友,又怎会不惦记着。 果然,一听到可以去找唐霖他们,元霄瞬间有了斗志,调动全身灵力,朝阙子真攻了过来。 被封丹之前,他用金丹期巅峰的魔气只在阙子真手下走了三招。 今日亦然。 虽说阙子真从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脚下的位置,也只用了一只手,但并不妨碍元霄成功走过三招的喜悦。 “我真的可以走吗?”元霄压低了声音,不住地向元栖尘看去。 阙子真肯定道:“去吧。” 元霄的兴奋肉眼可见:“多谢仙君!” 他一溜烟跑没了影,没注意到他爹在婆娑树影下缓缓睁开了眼。 “明知道没有好结果,为什么还要放他去?” “因为他想。”阙子真迎上他的目光,“你又因何断言不会有好结果?” 元栖尘:“因为现成的教训就在眼前。” “……”阙子真沉默以对。 元栖尘像是已经看开了,说完又笑起来,问他要不要给小崽子们提供一些线索。 “不必了,我们若是插手,这场历练便没了意义。”阙子真似乎还有话要说,踌躇了一会儿,试探着开了口,“你对元霄,似乎有些保护过度了。” “那又如何?” “……这不像你。” 元栖尘笑了笑,眼神却是冷的:“我自己的儿子,怎么管教是我自己的事。” 他无父无母,无心无情,这个与他血脉相连,能牵起他情绪的孩子,是他如今拥有的一切。 他不能再失去了。 元栖尘恨他曾经带来的痛苦和屈辱,也庆幸他的到来。《 》 13、第 13 章 元霄赶到另一座小院时,他们正准备动身。 “小元霄,你终于出狱了?”裘山山夸张叫道。 元霄:“我又不是犯人,别说的这么难听。”虽然他这几日过的,和犯人的确无甚差别。 都快长毛了。 余辛宸扑过来抱着他的脑袋狠狠揉了几把:“可怜的崽,一会儿姐姐带你去吃糖人怎么样?” 她只比元霄大了一岁,却比元霄高了快有半个头。 这本是件让人郁闷的事,可听到有好吃的,元霄立刻展露笑脸,充满期待地点了点头。 “好啊好啊。” 来了趟中洲,见识了人间美食,元霄顿觉以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别太惯着他。”唐霖可太知道他顺坡上驴,蹬鼻子上脸的本事了,不然那天晚上他也不会莫名其妙就把房间让了出来。 元霄冲他吐了吐舌头:“是宸姐姐请我吃,又没花你的钱。” 唐霖义正言辞:“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你若只想着玩乐,还是回去找西木前辈比较好。” 这番话说的颇有些严厉,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以为受到了轻视。 元霄却不然。 他笑眯眯的狡黠模样同元栖尘如出一辙,又多了几分天真与赤忱。看上去明明不谙世事,却总能知道怎么做会让对方难以招架。 “唐霖,你是不是怕我有危险啊?我也是金丹期,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唐霖被挑破心思,耳根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随你。” 裘山山憋笑拍了拍元霄的肩膀,赞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吃瘪,真有你的。” 柯雪淞也在笑,笑得满脸欣慰:“既然担心他遇到危险,不如你带着他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就将他们两个都安排了。 唐霖冷着张脸,看不出情不情愿,反正元霄是乐呵呵的,主动贴过去扯他袖子:“我们去哪?” “不是要去吃糖人?”唐霖睨他一眼。 “下回再吃。”元霄冲余辛宸抱歉地笑笑,又说,“不过下回宸姐姐可能就不愿意请客了,你得补偿我才行。” 不论是柯雪淞的安排,还是元霄自顾自提出的补偿,唐霖都没有应下,可动身出发时,仍是放缓了脚步,不曾将元霄独自丢下。 …… 他们兵分两路,各自在城中追查。 裘山山和余辛宸向北,他二人向南,至于柯雪淞,他此次的身份更像是监考官,可以为他们的试炼提供便利,但不好过多干涉,因此留守在城主府等候消息。 元霄则属于意料之外的存在。 街上风景与他们刚进城那日别无二致,除了城防军巡查更为频繁之外,贩夫走卒各行其事,一切如常。 走了一段路后,元霄不禁提出疑问:“你们这几日就是这样追查魔族踪迹的?” 唐霖停下脚步,缄默不语。 “……” 元霄惊呆了:“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唐霖未尝不知道这是个笨方法,如此漫无目的地找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咬牙道:“魔族一向狡猾,且收敛气息时与凡人几乎没有区别,他若存心藏匿,我们又如何找寻?” 元霄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魔族修炼的魔气本质上是一种煞气,若非大能,寻常魔族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要想完全剔除煞气,这个魔族本身也会失去自保的能力。” “这难道不是恰恰印证了对方的确有伪装凡人的能力吗?” “可是,没有魔族会这么做啊。”元霄十分肯定地说。 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唐霖若有所思,而后眯起眼睛问他:“你对魔族之事,怎会如此了解?” 元霄愣了愣:“呃……见得多,自然就知道的多了。” 万魔窟之名不是白叫的,不夸张地说,元霄见过的魔,比整个天枢宫加起来都多。 就连他自己,也是半个魔族。 “你呢?”元霄问,“你好像很讨厌魔族。” 唐霖这次没有立即回答,总是格外成熟冷静的眼眸中罕见地显露出一丝伤感脆弱的神情。 像个真正的少年人那样。 “是。”唐霖喉咙有些发紧,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人提起自己的身世过往,“我与魔族,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件事,天枢宫不少人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都尽量避免当着他的面提起。但唐霖更怕的其实是随着时间流逝,没有人再记得。 “我的父母兄姊,长辈亲眷,全家皆被魔族所杀,难道我还没有痛恨魔族的理由吗?” 元霄轻轻“啊”的一下,难得说不出话来。 “走吧,只要他一天没离开沧澜城,我就一定会把他找出来。”唐霖坚定地向前走去。 - 天色渐暗,月上枝头,行人陆续归家,一无所获的唐霖在元霄竭力劝说下无奈往回走。 拐过街角时,有一人行色匆匆,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抱歉。”那人看也不看,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一个劲往前走,行迹颇为可疑。 经过这几日毫无头绪的追寻,唐霖如今可谓草木皆兵,立刻转头沉声喝道:“站住!” 听得这一声“站住”,那人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脚下生风,直接跑了起来。 这不抓你抓谁? “救命!救命啊!” 那人一边跑,一边叫喊。 此刻在他眼中,唐霖俨然成了洪水猛兽的具象化。 他们一个跑一个追,眨眼没了踪影,元霄慢吞吞追上来的时候,那人还紧闭双眼不停喊着救命。 聒噪至极。 唐霖从小在天枢宫长老们的教导下长大,涵养极好,饶是如此,也不禁额头青筋直跳,斥了一声:“闭嘴!” 那人大约被吓到了,果然安静下来,随后哆哆嗦嗦求饶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谁要杀你?”元霄蹲下来与他平视,那张漂亮的脸蛋眉目含笑,极具欺骗性。 “是……是魔……” 元霄抬眸与唐霖对视一眼,唐霖立刻意会,手上用了些力气,逼问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冷静下来,意识到他们并不想要自己的命,试探着问道:“二位可是天枢宫的弟子?” 寻常人岂会将路上偶遇的少年和天枢宫相联系,除非…… 元霄立时有了猜测:“那封给天枢宫的求助信,是你仿照城主的口吻写的?” “正是正是!” 果然如此。 得到肯定的回复,唐霖顺手将人松开,城主苍翎语焉不详的事情,也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此人名唤关荣,是一名刚筑基的散修,三个月前和朋友结伴来到沧澜城。 “中洲灵气不比南北二境,不少散修为了换取修炼的资源,都会采集一种名为碧玲的仙草提供给边界的家族门派,用以炼制洗髓丹。沧澜城南郊的山上,就长了许多上好的碧玲草。” 可不巧的是,这座山上恰好盘踞着一只魔族。 “我们不知此间情况,只听说这里有药可采,进山后,我二人不幸迷路分开,谁知最后回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关荣说着,面露悲痛,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城主得知此事后,往附近诸城发放了榜文,可来此地除魔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的丧命,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在给这只魔喂食。 元霄接着他的猜测往下说:“所以,你想让天枢宫替你查清这件事。” “没错。”关荣点头承认,“但这毕竟只是猜测,我怕实话实话会将自己牵扯进去,这才以城主的名义写了那封信。” 从苍翎的种种表现本就十分可疑,就算他没有豢养魔族,也定然有别的问题。 唐霖至少信了八分,拉上关荣就要去找苍翎对峙。 “不先找柯师兄他们商量一下吗?”元霄跟上去问道。 唐霖在文道院素来名列前茅,自有一份傲气在身上:“一个金丹期,还用不着柯师兄出手。” 他们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奔苍翎的院子而去。 一踏入房门,元霄便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他对魔气的感知虽不如元栖尘敏锐,但这铺天盖地的气息,想不察觉都难。 “唐霖,情况不对。” 不必元霄告知,唐霖也发觉了这一点。 书房放置公文的架子向两边打开,露出密室入口,里面魔气滔天,隐约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 关荣见情况不对,趁二人被密室里的状况吸引,脚底抹油似的跑走了。 唐霖神色凝重,无暇顾及,将元霄拉到身后:“一会儿若有任何不对,立刻跑,去找玉山仙君和西木前辈。” “那你呢?” “……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里,两团人影纠缠着从密室里冲了出来。 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其中一个隐约能认出苍翎的模样,另一个就比较惨了,根本没有人形,只余半截身子和一团魔气,将苍翎紧紧缠住。 它似乎想要逃走,却又不甘心,一时间进退维谷。 但最终还是苍翎更胜一筹。 他大半身子被魔气侵蚀,像只怪物一样,将缠绕在身上的魔物尽数吞吃入腹。 这顿美餐远超苍翎的消化能力,他全身的骨头因此发出“咯咯”重组的声音。 半人半魔,似人似兽。 “走!”唐霖奋力推了元霄一把。 苍翎发出阴测测的笑声,堵住大门,用被烧红的碳烫过似的喉咙说道:“想走哪儿去?” …… 关荣慌不择路,只知拼命往外跑,黑暗之中,连方向都分辨不清,甚至颇为狼狈地摔了一跤。 彷徨无措之际,一盏灯停在他的面前,抬头望去,两位谪仙般的人并肩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 关荣恍惚看见了天神,颤抖着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声音:“神仙救我!” 那位红衣仙人嗤笑一声:“众神万年前便已身死道消,可别瞎叫。” 说话之人正是元栖尘,他先前默认了阙子真放走儿子的举动,没想到小兔崽子竟然一去不复返。 元霄出门见识多了,心野了是一回事,但点头首肯的是阙子真,那这事就是阙子真的责任。 “儿子要是找不回来,我跟你没完。” 阙子真隐约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并未深究:“这个时辰,应是快了。” 说罢,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关荣:“你是……” 关荣连忙解释了一番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元栖尘想到某种可能性,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如果他所料不错,苍翎此刻恐怕已经入魔了。 “仙君,前辈,可曾见到元霄和唐霖回来?”柯雪淞三人匆匆赶来,神色着急,想是未能等到元霄唐霖归来。 元栖尘闭上眼睛,铺开神识,将整座城主府都探查了一遍,再睁开时,眼中满含怒气。 “苍、翎。” 一字一顿,像是要将其撕碎。 那股气息,分明是魔族禁术所导致的。 苍翎越级吞吃了一个至少元婴期的魔族,实力暴涨,唐霖根本招架不住。 待他赶到时,现场只余一地狼藉和未曾消散的魔气。 阙子真在元栖尘怒气最盛时走进来,不由分说地挨了一掌。 他脚步微滞,闷哼一声,没有抵抗。 “滚!” 元栖尘狠狠推开他,飞身去追苍翎。 阙子真在他身后拭去嘴角鲜血,阻止了柯雪淞想要上前搀扶的想法:“无妨。” 这是他应得的。 事实上,比起怨恨阙子真,元栖尘更后悔没能一早在发现苍翎不对劲的时候就拍死对方。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请阙子真帮这个忙,不该带元霄出万魔窟,不该生下这个孩子,更不该…… 可世上没有早知道。 就算知道结果,或许他还是会选择一样的答案。 苍翎躲进了那只可怜魔族的老巢,元栖尘没有一点点搜寻的功夫,魔纹铺满侧脸,恐怖的威压自上而下笼罩整座山林。 一瞬间就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与此同时,苍翎咯噔一下,有种被人盯上的不妙预感。 他至今未能完全消化掉那些魔气,身体时不时会出现奇怪的反应,因此痛苦万分。 元栖尘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捏小儿玩具一般捏住了苍翎的头颅。 只要他稍一用力,这颗脑袋就会立刻碎成渣。 “我儿子呢?” 这是元栖尘唯一没有动手的理由。 这股纯粹的魔气和力量…… 苍翎浑身战栗:“你……你是……” 魔尊。 “元栖尘。” 他微微用力,将人按进泥里,耐心即将告罄:“你还有最后的机会,本座儿子呢?”《 》 14、第 14 章 苍翎剩下半张还能看清楚的人脸在极致的痛苦下变得扭曲。 “他……他们趁我分神消化魔气……将我重伤逃走了。”苍翎艰难说道。 元栖尘大发慈悲,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什么方向?” 苍翎缓缓抬起一只手,颤巍巍指向西南方。 元栖尘不认为他现在还有撒谎的胆量,但此人行事实在令他生厌,所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成为魔族的滋味如何?可比你当城主时要快活几分?” 苍翎体内的魔气正在不断被消化,非人的大半身体也渐渐恢复,过不了多久,就能拥有近化神期的实力。 如此毫不费力一跃连升两级修为,可比辛苦修炼要划算多了。 “呵呵呵……”苍翎发出一阵怪笑,“自然快活,可那又如何?“ 吞噬比自己修为高的魔族本就是不得已的冒险之举,即便如此,在真正的大能面前,他一切不择手段的努力都如同笑话一般。 元栖尘要杀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魔尊大人高高在上,岂知没有家族门派庇佑,我等卑贱之人修炼有多艰难?”苍翎那只尚且属于人族的眼睛,竟比元栖尘的魔瞳还要鲜红,“我八岁时因缘际会,踏上修炼的道路,不遗余力三十多年,却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岂能甘心!” 元栖尘略一挑眉:“所以,姓唐的小子那晚遇见的不是什么魔族,而是你。杀害散修的也并非那只被你吞噬的倒霉魔族,而是想不劳而获的你。” 苍翎一开始不知他们身份,只将他们当作寻常散修,如以往所做的那样,捡落单之人,逐个击破。 谁知运气实在不好,找到了已是元婴期的唐霖头上。 一击不成,只得装成魔族,祸水东引。 当然,这名倒霉魔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荣的猜测不全是错的,只是苍翎并非在喂食,而是在与之共食。 能吃多少,各凭本事。 说话间,苍翎已恢复大半人形。他还没那么不自量力试图从元栖尘的压制之下挣脱,而是十分识时务地讨好试探:“魔尊大人,那两个孩子,在下可未曾伤到他们半根毫毛,反倒被他们所伤,看在你我已是半个同族的份上,可否……放在下一条生路?” 他不知道为何元栖尘会和天枢宫弟子同行,想来无外乎欺骗利用。 若他们知晓元栖尘的真实身份,今日如何对他,来日也会如何对元栖尘。 要知道,魔尊昔日在仙门百家搅弄风云的传闻,至今仍未消散。 难道他还要帮着天枢宫对付自己不成? 苍翎理所当然地想着,却见元栖尘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你一条生路?凭你抓走我儿子令他下落不明?” 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将对方压得喘不过气来。 生死间隙,苍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那个叫元霄的孩子,虽不曾出过手,可浑身上下都是纯正的灵气,魔尊的孩子又怎会…… 苍翎想不通,也无暇去想。 元栖尘忽然抬手往他体内灌注了大量魔气,好不容易恢复的人形又再次变得狰狞起来。 “啊啊啊……”苍翎痛苦嘶吼。 元栖尘冷眼看着这一切,仍在继续灌输魔气:“既然觉得成为魔族更快活,做半个魔族又怎么够。” 林间鸟雀被苍翎凄厉的叫喊惊散,拍打着翅膀飞向空中逃离。 阙子真恰在此时赶到。 “阿尘!” 元栖尘怔了一瞬。 上次听阙子真用这样急切的语气唤他,还是唐家被灭门的那一夜后。 大约又是想让他停手。 可元栖尘偏不。 阙子真或许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声“阿尘”,竟加速了苍翎的死亡进程。 远超身体承受能力极限的魔气被灌进体内,让苍翎的肚子迅速膨胀,比十月怀胎更甚。 终于,过多的魔气无处可去,将他的身体撑爆了。 血肉横飞的画面有些残忍,元栖尘清楚地看到阙子真神色变换,眼神复杂,显然是不赞同他的处事手段。 “本座一向如此,你若有意见,动手便是,我奉陪到底。”元栖尘漫不经心一挥手,好心将那杂碎四分五裂的尸体就地掩埋。 要怪就怪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元栖尘掸了掸衣袖间并不存在的灰尘,生怕沾上脏东西似的:“我还要找儿子,仙君自便吧。” 事已至此,阙子真即便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依天枢宫的办事章程,自然是能活捉便活捉,而后带回去由惩戒院定夺。 元栖尘做法虽然粗暴,罪魁祸首却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只是省却了中间许多的弯弯绕绕。 说到底,他不认为元栖尘做错了,却也说不出赞同的话。 于是,元栖尘往西南方去寻人,他便像个挂件似的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就和以往每一次一样。 十几年过去,这人竟还是这副令人发指的臭德行。 元栖尘简直要被气笑了。 为免错过元霄的行踪,元栖尘不得不放缓了前行的速度,阙子真跟在后头当尾巴的经验丰富,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既不叫他看见,又能在元栖尘唤他时第一时间出现。 凭两个小崽子的脚程,这么会儿功夫也走不了多远,元栖尘很快停了下来。 可面前并无元霄或姓唐那小子的身影,而是一道扭曲的空间入口。 “喂。”元栖尘头也不回。“那是什么?” 阙子真也注意到了此处的不同寻常,上前看了一眼,目露惊讶。 元栖尘是知道的,这闷葫芦虽然活得并不算久,但从小泡在天枢宫藏书阁,也算见多识广,能让他露出惊讶的神色,想必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元栖尘不耐烦地问。 阙子真:“业境。” 上古大神身陨后,身体化作万物,归于天地。修为到达一定境界的大能死后业力难消,便会承生前意志,形成一处独立的空间。 也许会永远藏于时空间隙,也可能在某一刻显现于世。 若能得到其中传承,修为一日千里,不亚于灵力灌顶。 这便是业境。 苍翎所行之秘术,是有极强副作用的,否则也不会按捺不住冒险吞噬元婴期魔物。 业境传承则不然。 只是这样的机遇百年难得一见,何况还是在灵气微薄的中洲。 故而连阙子真也为此感到惊讶。 元霄的气息的确是在此处消失的,不出意外,他应当是和唐霖一起误入了业境之中。 然而—— “业境里有传承不假,可同样凶险,是吉是凶,尚未可知。” 元栖尘顿时急了:“我进去寻他。” “等等。”阙子真拉住他。 元栖尘眯起眼睛,语气不善:“你要阻我?” “并非如此。”阙子真摇头解释,“你我修为已至大乘期,但在业境中,最多只有炼虚期的实力。发现业境的或许并不止我们,阿尘,进去后,你得收敛些脾气,我们此行只为找人,若与旁人起了冲突,只会图惹麻烦。” 阙子真自入了中洲地界,还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长一段话,给元栖尘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甚至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次:“阿尘,你可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元栖尘愣愣点头,看向阙子真的目光里充满了探究。 方才那番话,真是从阙子真口中说出来的? - 未免进入业境后被分散开来,元栖尘任由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二人所处之地瞬间变换。 他第一时间抽出手,试验了阙子真所说是真是假。 不想果真如此。 他的境界并未跌落,只是能够调动的力量有限,想来是时空扭曲的缘故。 阙子真手心骤然一空,不自然地揉捻了一下手指,接着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元栖尘比他先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妖族之地?” “何以见得?”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山谷,流水潺潺,万籁俱寂,还有一件分外有烟火气的屋子。 元栖尘颇为自得地“哼”了一声:“我们与妖族同在九幽境,分而居之,妖族的地盘什么样,我不比你清楚?” 这倒不假。 只是,山谷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二人,不说找到元霄,如何走出此地都是个问题。 元栖尘在谷底转了一圈,连只鸟都没见到,心情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 “什么破地方!” …… “什么鬼地方!” 与此同时,元霄在另一个地方破口大骂。 唐霖的状况不太好。 苍翎轻飘飘一句“将他重伤逃走”,唐霖却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左肩中了一掌,腹部被利刃贯穿,伤口被魔气侵蚀,还有表面看不出来的内伤。 幸而天枢宫对门下弟子足够大方,丹药仙草带的充足,虽不能治愈,好歹命是保住了。 正应了唐霖那句“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他们处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甬道之中,背后是条死路,要想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往前走。 偏偏唐霖的状况不容乐观。 前路莫测,求助无门,他爹也不在身边。 元霄自有记忆以来,头一次这般无助。 唐霖靠他搀扶支撑才能勉强行走,安慰的话没有一句也就罢了,还要火上浇油:“带着我左右是个累赘,一个人去探路或许更好。” “闭嘴!” 元霄一改往日的乖巧模样,臭脾气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唐霖点评道:“你这样子,瞧着倒比平日顺眼些。” 才说完,元霄便露了原形,哭丧着脸说:“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唐霖:“……” 他选择闭嘴。 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况,就算想安慰,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可信度。 作为唯一有行动能力的人,元霄决定做点什么,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他背对着唐霖蹲下,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少年身量还未长成,一张脸稚气未脱,他们中连年纪最小的余辛宸都把他当孩子看。 元霄也的确不负所望,好似天生会撒娇卖乖。 而如今,瘦削的少年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将并不宽厚坚实的脊背大方借给他。 好歹是金丹期,虽然看着瘦弱,但背个人还不至于太费力气。 元霄骂骂咧咧,怪他冲动太过,应该先去找柯师兄商量才对,脚下却步伐稳健,不停向前。 “唐霖?唐霖!你倒是说句话呀!”元霄生起气来也像在撒娇,“我害怕。” “……怕就省点力气少说两句吧。” 元霄炸了:“别逼我把你扔下来!” …… 那厢前路迷茫,元栖尘这里也未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算没有线索,随便来个会喘气的让他打一顿也好啊。 元栖尘惆怅地想。 “喂,有什么发现吗?” 他冲在屋子里认真寻找线索的阙子真喊道。 他本也不抱什么期望,没想到阙子真竟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这里住的,应当是一对道侣。” “什么?” 这个答案怎么想都不应该从阙子真嘴里说出来。 他看起来和风月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他只是看了看屋子里生活的痕迹,便一口断定,屋主人是一对道侣。 这比阙子真一口气说了百十个字还要令人震撼。 “你怎么知道?”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是双份的,卧房却只有一间。” 还有尺寸不一却混杂在一起的衣物,书里同一个位置字迹不同互有回应的批注……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元栖尘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合理猜测:“阙子真,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阙子真呼吸一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看起来也像一种默认。 元栖尘一时也没了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继续说下去,难道还要追问他的心上人是谁吗? 元栖尘自认同他没有熟稔到这个份上。 偏偏这个时候,阙子真忽然唤他:“阿尘。” 元栖尘一个激灵,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却见他抬眸看向屋外,平静道:“有人来了。”《 》 15、第 15 章 人未至,声先到。 来人一路说说笑笑,谈论着明日的天气,不像是一无所知的外来者,更像是屋子的主人。 “明日下雨,我要躲懒偷闲睡到自然醒,你不许叫我。” 另一人无奈笑道:“我日日叫你,你哪一日起来了?” 若非他们知晓这里是业境,定会觉得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可元栖尘不久前才将整个山谷巡视了一遍,这两个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二人走到屋前,见房门大开,恍惚了一瞬,以为是出门之前忘了关上。 虽然这谷底只住着他们两个人,关不关门都无甚区别。 先前想着躲懒的男人却目光一凛,上前一步,警惕道:“什么人?” 元栖尘和阙子真一前一后走出来,打量着疑似屋主人,也极有可能是道侣的两个年轻男人。 这一看,倒看出些有意思的事情来。 他们一个妖,一个魔,却在妖族地界寻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过着凡人一般平静的生活。 妖族和魔族天生带着凶性,领地意识极强,隔三差五便要闹出些足以连累三洲四境的动静来。 连天道都看不过眼,以壑谷劈开九幽境,使妖魔两族各自偏安一隅,他们却相安无事,堪称亲密地住在一起。 简直世所罕见。 元栖尘相信,业境中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两个不相干的人。 或许业境的主人就在他们二人之中。 “我见门户打开,又无人应声,还以为这里已经无人居住了,不打招呼擅自进入,真是抱歉。”元栖尘充分发挥了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将一切变成了美妙的误会。 站在前面的妖族防备之心不减,元栖尘又接着半真半假解释说:“我们无意打扰,只是家中孩子走失了,这才跟着误入此地。两位若是方便,也可指条明路,我们即刻就走。” 和魔族的天生薄情不同,妖族的多情与专一比之人族更甚。 他们素来舐犊情深,父亲的身份,比一个突然闯入家中的陌生人要可信得多。 “莫竹。” 眼前这名妖族总算暂时放下了戒备,只是也说不上热情,看向身后的玄衣魔族时,眉梢眼角缺满是笑意。 “他是我的道侣,柳七。” 听到二人的名字,元栖尘也忍不住有些惊讶,求证般看向博闻强识的阙子真。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名字上一次出现,已经是六千年前的事了。 莫竹正是彼时的妖王,而柳七本是一方魔君,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忽然一跃成为新的魔尊,风头无两。 二人在两族大战中数次交手,本该是死敌一般的存在。 而此时此刻,元栖尘越过莫竹对上柳七的视线,那双刻意伪装后漆黑如墨的眼眸似笑非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莫竹毫无察觉,又问他和阙子真是何关系。 “我们……” 元栖尘还未想好说辞,阙子真竟先他一步,用那张面无表情冷淡的脸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 “两位是什么关系,我和阿尘便是什么关系。” 他刚知晓阙子真有个藏在心底的心上人,听他这样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如果不是莫竹还在看着,元栖尘定要转头确认一下,自己身边站着的,是有着清醒意识的阙子真,而非心魔。 阙子真这一句话,竟然令莫竹彻底放下了戒心。 元栖尘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用意。 从结果来看,阙子真套近乎的方式比他高明多了。 莫竹甚至没有问他们孩子是怎么回事。 身为妖王,自然知道一些常人所不能知晓之事,只要他想,要个孩子并非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二位便留下吧,只是得在书房委屈一晚。”莫竹倒是想让他们离开,只是谷中设有阵法,若要出去,需等清晨的第一抹天光照进谷底。 如今夜色昏沉,自然是出不去的。 别的破阵之法也有,但他并不想为不相干的人费这份力气。 此举恰好顺了他们的意。 离开谷底未必找得到元霄,但留下来,或许就能知道谁才是业境之主。 破了业境,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 看得出来,莫竹在二人关系中是说一不二的那个人,虽然抛却身份和自己眼中的“小妖”柳七过着隐居般的生活,偶尔也会颐指气使,冒出些久居上位者才有的臭毛病。 柳七任劳任怨,照单全收。 他也很乐于展示自己的“脆弱”,然后用这份弱小,博取同情,不知不觉地改变莫竹的想法,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深夜,万籁俱寂。 元栖尘本没有困意,可到了某个时刻,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以为莫竹会迫不及待地将他们送走,可事情似乎变得诡异起来。 和昨日极其相似的一幕再度上演,莫竹看着突然出现在屋内的二人骤然蹙起眉头,摆出防备的姿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 元栖尘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说辞,就连阙子真那句“两位是什么关系,我和阿尘便是什么关系”都一字不落。 今日抛去关于心上人的思考,元栖尘忽然发现了另一个令人诧异的事实—— 阙子真是不是撒谎了? 他曾经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只因这人宁可丢脸受罚被笑话,也没有从口中说出过半句谎话。 这个发现,比一大早的处处不对劲还要让他感到兴奋。 人只要撒了一次谎,就会再撒无数个。 当一个看起来从不说谎的人说了谎,那是否可以怀疑,从他口中说出的谎言,并不止这一个。 可要在漫长的记忆里大海捞针寻找破绽实在是件吃力的事,元栖尘在意的,是阙子真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跌落,成了普通人的模样。 “等柳七回来,我便让他送你们出去。” 他们这次没有得到留下的机会,不过元栖尘并不担心,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面似乎并不相同。 与其说他们入了业境,不如说是回到了业境主人的记忆里,到了某个节点,这个地方便会模糊时间,跳跃到下一段记忆当中。 等待的过程里,他和阙子真被迫听莫竹炫耀了半天他的道侣是多么善解人意,懂事听话,偏偏随意撩拨一下就会面红耳赤,十分可爱。 还说柳七对他一见钟情,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总算感动了自己。 元栖尘哪受过这种气。 好胜心驱使他颇为暧昧地勾住阙子真的小指,若有若无地在对方手心挠了挠,看阙子真耳朵一点点染上颜色,然后冲莫竹露出胜利的笑容:“你说的面红耳赤,是像这样吗?” 柳七不在,任凭莫竹舌灿莲花,也比不过近在眼前的冲击。 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柳七竟始终没有回来。 莫竹的情绪从抱怨到担心再到生气暴怒,最后又陷入对柳七安危的担忧之中。 “他还只是个化神期的小妖,我怎么能放他自己一个人出去呢。” 殊不知他口中的小妖,实乃魔域的一方魔君,寻常人根本伤不到他。 这场感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欺骗之上,注定了没有好结果。 太阳落山之时,外面传来消息,不是小妖柳七的下落,而是新任魔尊攻打妖界,势如破竹。 “新魔尊……姓甚名谁?” 传话的小妖嘴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字来:“柳七。” 都说魔族薄情,可莫竹悲痛怨恨的心情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压得元栖尘几乎喘不过气来。 “新魔尊战书已下,我王可要迎战?” 莫竹仰头从谷底望向天空,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他闭上眼,将属于莫竹的感情尽数藏起,睁开双眸时,便只是妖王而已。 “战!” …… 画面一转,元栖尘很快又置身于两族战场之上。 妖王莫竹手持一杆长枪,目光凌厉,杀伐果决,气势如虹。 可元栖尘还沉浸在那令人绝望的痛苦情绪之中。 “别想了阿尘。”阙子真握住他的手,“那是莫竹的情绪,不要被影响。” 元栖尘痛苦地捂住胸口,骂道:“王八蛋!” 他是在骂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柳七。 替自己骂,更是在替莫竹骂。 - 陷入莫竹情绪影响的痛苦,直到他们离开也未能完全消散。 元栖尘是被阙子真扶着出来的,还没缓过劲来,便听得一阵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声音。 “吵死了。” 他心情差的要命,哪还记得入境前阙子真叮嘱他要收敛脾气的话,随手挥出一道魔气,给众人醒了醒神。 柯雪淞几人也在,应当是之后赶到的,远远见到他和阙子真,心中一喜。 正要上前相认,其中某个门派的领头之人忽然指着西木前辈大骇道:“元栖尘!你果然现世了!”《 》 16、第 16 章 元栖尘脸上的障眼法早在追杀苍翎时褪下,之后便一直同阙子真在一处,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认出元栖尘之人乃是天心剑宗宗主,名唤纪剑屏,早年同他颇有些过节。 他第一时间拔出佩剑,严阵以待,其余人听到元栖尘这个名字后,也纷纷举起兵刃,露出防备的姿态。 至今还在状况外的,大约只有天枢宫那几个小崽子了。 “元栖尘,你在此现身意欲何为?” 他销声匿迹十余年,一朝出世,闹出的无一不是大动静。 天枢宫劫人对阵玉山仙君,大闹登天阁搅得归墟境不得安宁,如今出现在业境里,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元栖尘甩开阙子真托住他的手,按了按额头,掀开眼皮不耐烦地扫了对方一眼:“你哪位?” 你、哪、位。 纪剑屏涨红了脸,深觉收到了蔑视:“你……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真当我天心剑宗是吃素的不成!” 当年他还不是宗主的时候,也是参与过对元栖尘的围剿的,正是因为参与了此次围剿,纪剑屏声名渐起,年纪轻轻便成了一宗之主。 而元栖尘居然完全不记得他! 元栖尘不觉有任何问题,他记性一向不好,能被他记住的人,要么于他而言十分重要,要么就是做了能够令他记恨的事。 当然,如果能像拾一那样不要脸到一定境界,元栖尘想不记住都难。 “本座目中无人也不是一天两天,阁下今日才知道吗?” 不论是天心剑宗或是别的什么人,总归仙门百家就没有哪一个同元栖尘是没有过节的。 既然如此,还客气什么。 众人因他这番话义愤填膺,而这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与魔尊一同出现的玉山仙君。 若论恩怨,没人比他们二人更深。 当年魔尊潜入天枢宫,伪装成普通弟子戏耍玉山仙君的事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在众人眼中,阙子真锲而不舍追着元栖尘跑,大抵也是因此事结怨的缘故。 二人实力相当,三洲四境难寻对手,互相为难的那些年,倒也为其他家族门派省却了不少麻烦。 阙子真的存在为他们面对元栖尘的目中无人提供了底气,有人干脆提议道:“业境之中,就算是魔尊,至多也只有炼虚期的修为,何不趁此机会永绝后患。” 此言一出,众人醍醐灌顶。 不论元栖尘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在业境之中,谁为难谁还不一定呢。 真是不错的想法。 元栖尘漫不经心扯起嘴角:“有种就来试试。” 他非但半点不怵,甚至在鼓励他们。 原本觉得此法可行的仙门众人,反倒有些退却了。 那毕竟是能在仙门百家全力围剿下活下来的魔尊,更可怕的是,当时的元栖尘身上本就有伤。 即便如此,一众高手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得了好。 如今仅有炼虚期的元栖尘,他们真的有把握胜过吗? 每个人的心里都对此打上了个问号。 看出他们的怯意,元栖尘无奈摇头,可惜道:“看吧,不是本座不给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若是没这个狗胆,下回就别把话说太满,怪尴尬的。” 这记耳光狠狠抽在心生退意的人脸上,纪剑屏作为在场之人能说得上话的,不禁老脸一红。 当年他修为与元栖尘差了两个境界尚能义无反顾,如今同被压制到炼虚期,没道理还要怕他。 念及此,纪剑屏心头略定,提剑刺出。 “那便试试。” 铛—— 长剑相交,出手挡下他的却不是元栖尘,而是自始至终未曾彰显过存在感的玉山仙君。 纪剑屏难以置信,扬声质问:“玉山仙君何故要替这魔头出手?” 阙子真并未回话,只是执剑拦在元栖尘身前,态度显而易见。 要对元栖尘动手,得先过他这一关。 旁人因此不解,议论纷纷,而一路与元栖尘同行的柯雪淞等人皆心情复杂。 柯雪淞回想去万魔窟传话的那一日,他还在为面对喜怒无常的魔尊而忐忑。转头发现,在沧澜城帮了他们许多,经历坎坷的西木前辈竟然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西木西木,合起来不正是一个栖字吗。 他有个儿子,又恰好姓元。 如此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怪他们先入为主,以为西木前辈是名女子,明明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却从未深思。 裘山山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除了这些,西木前辈和玉山仙君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也着实耐人寻味。 而余辛宸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女孩子,对感情之事也更为敏感,她和裘山山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处。 阙子真的举动实在匪夷所思,纪剑屏皱起眉头:“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行。” 要杀元栖尘,不行。 “什……什么?”纪剑屏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阙子真的剑第一次举向仙门之人,他说:“我要带他回天枢宫。” 元栖尘微怔,随即释然一笑。 是啊,自己已经答应他了。 纪剑屏思索片刻,也为阙子真不同寻常的举动找到了理由。 天枢宫惩戒院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即便是恶贯满盈之人,也需经过审判方可定罪,阙子真要带魔尊回天枢宫,想必也是为了让惩戒院定罪,以示公正。 “玉山仙君代天枢宫行事,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纪剑屏顺坡下驴。 真要动起手来,他未必占得了上风,何不借此机会卖阙子真一个面子。 而且,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业境传承,若是在此继续纠缠下去,恐被他人占了先机。 天心剑宗的人率先离开,其余小门派更不会自讨没趣,先后离开了此地。 余下柯雪淞三人,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元栖尘抱臂看着他们,好整以暇道:“怎么,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熟悉的话语让柯雪淞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那你们可要小心了,本座吃人向来不吐骨头。” 阙子真:“……阿尘,别吓他们。” 元栖尘扭过头去,怪他多管闲事:“就算只有炼虚期的修为,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阙子真,你是怕他们伤了我,还是怕我杀了他们?” 阙子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与他们冲突,只会耽搁时间。” 不得不承认,阙子真是对的。 可元栖尘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元霄不知所踪更是让他变得有些焦躁。 “我若强行突破压制,毁了业境,能出去吗?” 三个小的互相对视一眼,无声咽了咽唾沫。 能把这种话说得如此随意,该说不愧是魔尊吗? 阙子真冷静道:“这只会让所有人被时之间隙吞没。” “那你说怎么办?” “只要有人获得业境传承,自然就能出去。” 元栖尘瞪大了眼:“难道你要指望刚才那帮废物?” 他想了想,把目光放到了柯雪淞、裘山山还有余辛宸三人身上,蹙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啧”的一声:“好歹比那群废物强点。” 对他和阙子真来说,所谓的传承已然没什么作用。 倒是这三个小崽子,不管是谁,只要能做这把解除业境的钥匙,怎样都好。 不知道其他人入境时是否看到了莫竹的那段记忆,但被如此强烈的情绪影响过后,元栖尘几乎可以断定,业境主人就是曾经的妖王莫竹。 “去找那座山谷?” 阙子真点头表示认同。 裘山山侧头低声问身边的大小姐:“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余辛宸一脸麻木:“我怎么知道。” 业境之中的事物完全按照主人生前记忆形成,对九幽境有所了解的人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 能在死后业力难消形成业境的,不是妖王就是魔尊。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早在千年前,妖族便与南北二境达成了互不相扰的约定,千年来,关系也还算过得去。 最重要的是,妖族借日月精华,修的同样的灵力。 可若是后者,那问题就大了。 魔族修的是煞气,因此魔族的业境传承也只有魔族能接受。 就算他们找到传承所在,也是白费功夫。 “元栖尘来此莫非就是为了这个?”有人担心道。 “事情尚未明朗,现在妄下结论为时过早。”也有人还抱着一丝期望。 - 另一边,元霄终于背着唐霖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那是一间石室,正中央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就算同时趟进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唐霖拍了拍元霄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不久之前,元霄还嚷嚷着要把他丢下去,真到了把人放下来的时候,动作又格外小心翼翼。 将唐霖安置好以后,他绕着棺材转了一圈,认真问道:“我能打开看看吗?” 元霄也说不清为什么,进入石室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这口棺材上移开,好像有什么在冥冥中指引着他,引他打开这口棺材。 而且,这间石室也是完全封闭的,除了突兀的棺材,没有任何线索。 万一棺材底下是出口也说不定呢。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元霄撸起袖子,将棺盖用力推开。 在他打开棺材的同时,整个业境的事物全都躁动了起来。《 》 17、第 17 章 元栖尘寻子心切,大步流星走在最前头,阙子真则习惯性地落在最后,自然而然将三个小的放在了他们的庇护范围之内。 走了没多远,耳边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此细微的动静很难引起人的注意,可阙子真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手按在渊鱼的剑柄之上,停下了脚步。 业境里是没有风的。 下一瞬,阙子真挥剑转身,渊鱼锋利的剑刃将数根碗口粗的藤蔓同时拦腰斩断。 这些藤蔓停顿片刻,而后无穷无尽似的疯长起来,挥舞着朝他甩去。 元栖尘也遭遇了袭击,攻击他的却不是这些张牙舞爪的古怪藤蔓,而是他脚边不知不觉悄悄缠绕上来坚韧如丝的野草。 除此之外,他们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开始异化,并且毫无缘由地攻击起人来。 余辛宸一时不察,被缠住朝某个方向拖去,裘山山反应极快,伸手抓住了她,没想到那些藤蔓力气大得不可思议,竟连他一起拖走了。 “裘山山,快放手!” 放手还能跑一个,不放就只能两个一起死。 裘山山咬着牙,愣是没放开,甚至抓得更紧了,双脚因此在地上拖行出一道显眼的痕迹。 可惜他这点力气实在无济于事。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长鞭凌空甩过来,元栖尘紧接着飞身而至,握住惊鸿的一瞬间,长鞭化作利刃,干净利落斩断了缠绕在余辛宸身上的藤蔓。 藤蔓脱离母体,顷刻枯萎而死。 余辛宸劫后余生,长舒一口气:“多谢……前辈相救。” 没想到救她的人会是不久之前还在说要把他们吃了的元栖尘。 元栖尘淡淡道:“谢就不必了,顾好自己少给本座添麻烦才是正理。” “哦。” 不知为何,余辛宸竟从这番话里品出了一丝嘴硬心软的味道。 可这是魔尊啊。 柯雪淞瞧见方才那一幕,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艰难逼退一茬又一茬发了疯的植物,赶过来查看师弟师妹的情况。 “你们没事吧?” 裘山山捏了把汗,庆幸道:“没事没事,多亏前辈及时出手。” 这声前辈,他们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柯雪淞与他们不同,他是和元栖尘打过交道还被挟持成人质过的,虽然不曾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也被折腾得七荤八素。 心里这道坎没那么容易跨过。 谁料世事无常,他们如今也算被绑在了一条船上。 掌舵维系平衡之人,正是阙子真。 阙子真所在方向异化植物是最多的,它们争先恐后,不知疲倦。 正是他在后方挡住了大半的异化物,才给了柯雪淞他们喘息的机会。 突然,一张由藤蔓织成密密麻麻的网横亘在他们之间。 “走。” 阙子真最后只说了这一个字,余音连同整个人一起被铺天盖地的异化物团团包围。 柯雪淞上前半步,急道:“仙君!” 元栖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回来:“凭阙子真的本事,他的死活还轮不到你操心,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比较好。” 他回眸望了一眼,果断转身。 余辛宸没想到他竟如此绝情,忍不住问道:“当真不管玉山仙君了吗?” “你若想留下,本座绝不拦着。”元栖尘无情笑道,“我可没有替他照顾小屁孩的义务。”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余辛宸愣在原地,咬咬牙低头跟上。 裘山山亦然。 余下柯雪淞,在师弟师妹和玉山仙君之间做出了毫无悬念的选择。 因为玉山仙君,一定也希望他这么做。 - 元霄尚不知他打开棺盖后外面引起了多大的骚动,呆愣在原地,被躺在棺中的美人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平日里见惯了他爹那张妖冶面庞,能入元霄眼的美人着实不多,可眼前之人,与他爹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自然,毛都没长齐的元霄是生不出什么非分之想的,有的只是纯粹的欣赏。 “看出什么来了?”唐霖恢复了一些气色。 元霄正要答话,棺中的美人猝不及防睁开了眼,吓得元霄原地起跳,一蹦三丈远。 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棺材边沿,撑着僵硬的身体坐了起来。 唐霖:“……” 元霄:“……” 诈尸了?! “不用怕,这具躯壳已经死去数千年了,为了方便说话,这才借用一下。”美人开口的同时,朝他们笑了笑,结果因为身体太过僵硬,呈现出一种诡谲之感。 死去数千年还这么新鲜,更可怕了好吗! 元霄紧紧抓着唐霖给自己壮胆,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他问:“是你把我们拉到这里来的?” 对方保持微笑,沉默以对。 这在元霄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他们进入此间之前,经过了一道时之罅隙,接着便好像被人拽了一把,一睁眼,就在那没有来路的甬道中了。 “阁下请我们过来,意欲何为?”唐霖十分客气地用了一个“请”字,然而眼神中却充满了防备。 美人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或许你们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莫竹。” 元霄尴尬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听过,幸好唐霖知道:“妖王莫竹?你应该早就死了。” “不错,但这里是业境。” 他并非真正的莫竹,而是莫竹死后在业境里留下的一抹神识。 或者说,他残留的神识和躯壳都被困在了这里。 “他欺骗了我,却想让我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继续爱他,囚我于牢笼。” “他是谁?”元霄敏锐地问。 莫竹道出另一个如雷贯耳名字:“柳七。” 唐霖来不及惊讶妖王和魔尊的爱恨纠葛,只是觉得有些不对:“这里不是你的业境吗?为何说自己被囚于牢笼?” 他的问题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莫竹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里亦是他的业境。” 所以…… “我想请你们帮个微不足道的小忙。” - “该死,这些东西怎会如此难缠,根本砍不完!” “快往这边走!” “不行,这个方向也有!” 被袭击的不止元栖尘他们,还有进入业境的其他人。 元栖尘带着三个拖油瓶,从这些疯了似的异化植物手中一路逃窜,一直逃到了断崖边,再无去路。 裘山山一句“完蛋”还未说出口,紧追不舍的植物们却忽然尽数退了回去。 就好像前方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余辛宸和裘山山气喘吁吁,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稍显狼狈。 柯雪淞比他们好上一些,至少人还站着,但也仅限于此了。 在他们之后,陆续有其他人逃到了这里,除了先前见过的一些人,还有其他门派的,以及路过的散修,妖族,魔族。 不少人负了伤,比起他们,余辛宸他们已经足够体面与幸运。 可以猜想,或许还有更多人永远留在了来时的路上。 元栖尘的存在再次引起了轰动,但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的他们已经没了任何嚣张的底气。 所有进入业境的人在此齐聚一堂,连登天阁里向元霄出手的那名不自量力的魔族都来了,却仍然不见元霄和唐霖的身影。 难道他们根本没进入业境? 若果真如此,反倒是件好事。 但元栖尘紧锁的眉头迟迟未放松。 阙子真为何还没有追上来? 这不应该。 “仙君怎么还不来?”余辛宸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柯雪淞也在担心,可他不能加剧师妹的恐慌,只得安慰道:“许是遇上其他事情耽搁了。” 有了喘息之机的众人也开始思考方才的异样:“那些藤蔓一到这里就退了回去,莫不是特意要将我们引到此处?” “或许是崖下有它们畏惧的东西。” “难道是业境传承?”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每个人的内心都躁动起来。 他们来此,不正是为了业境传承吗。 可是…… “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一个陷阱。” 崖下被一片黑雾所笼罩,根本看不清下面是什么,也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可能是有去无回,小命不保。 “这还不简单。”卞晰随手抓了个仙门之人,毫不犹豫往崖下一丢。 “你——” 这位倒霉蛋所在的小门派只来了零星几人,连个出头之人都找不到。 何况,其他人未必不赞成卞晰的做法。 倒霉蛋的惊叫声迅速拉远,沉入崖底,听起来并未出现什么意外。 “看吧。”卞晰一副自己做了大好事的模样,“既然没事,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纵身一跃,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了下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往下跳。 元栖尘仍望着来时的方向,直至崖边只剩下他们四人。 “前辈,我们要在这里等仙君过来吗?”余辛宸问。 元栖尘这次转身的动作似乎没有那么果断了,但他的回答依然是那句:“等不等是你们的事,不该问我。” 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相信玉山仙君,跟着元栖尘下去了。 落地后,元栖尘见到熟悉的风景,心中并不意外。 这里果然是莫竹和柳七隐居的那片山谷,只是被黑雾笼罩,到处阴沉沉的,与他在莫竹记忆里见到的模样相距甚远。 能认出来,多亏了那间平平无奇但出现在这里稍显突兀的屋子。 有人同样注意到了这间屋子,但刚走近,便被一团魔气笼住,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七窍流血而亡。 众人下意识看向元栖尘,露出防备恐惧的眼神。 元栖尘被他们的愚蠢逗笑:“看我作甚,自己睁大眼睛往前面看看吧。” 屋子大门打开,走出一位年轻男子,看着门前乌泱泱一群人,颇为苦恼:“寒舍简陋,可招待不了这么多客人。”《 》 18、第 18 章 柳七。 元栖尘看着他这张让人生气的脸,不禁想起被莫竹绝望情绪笼罩的痛苦。 他很确信那是莫竹的记忆,可如今看来,柳七似乎才是业境的主人。 他身上的魔气邪性太过扎眼,一心来此寻找传承的仙门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最高兴的,当属卞晰等一众魔族。 业境主人是魔族,意味着竞争者瞬间少了大半。 尤其是卞晰,几乎胜券在握。 麻烦的是,元栖尘还在。 “诸位不请自来,在我家门前吵闹,万一扰了我妻子安眠,在下该找谁算账?” 柳七一副慵懒邪性的腔调,哪有在莫竹面前的懂事乖巧,说着说着就变了脸,露出残忍的表情。 “为了避免这件事的发生,只好先请诸位安睡了,如此,就不会扰了我家阿竹的清静。” 他一口一个妻子、阿竹,爱意深沉,做的却尽是欺骗强迫之事。 柳七毫无愧意,只想赶紧解决这些不请自来的陌生人。 若是叫阿竹发现,他会趁机跑走的。 离了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柳七死后残留的神识到如今已经很微弱了,可他是业境之主,这里的一切都受他心意操控。 萦绕在谷中的黑雾悄无声息聚拢过来,众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柯雪淞扶住失去意识的余辛宸,拼命抵挡来势汹汹的倦意。 “你做了……什么……” 他没能等到答案,便一同昏了过去。 没人比元栖尘更熟悉这样的手段。 魔族善窥人心,并非自己活得有多剔透,而是他们善于制造幻境,勾起人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 或陷入无尽的痛苦,或在远超想象的美好中沉沦。 很快,只剩元栖尘一个还清醒站着。 魔障幻境奈何不了他,柳七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摊开手不解道:“你应该不需要所谓的传承,不如自行离开,免得我多费口舌。” “我走的了吗?”元栖尘戳破他的谎言。 离开业境的唯一办法就是获得传承,要么业境主人自愿给予,要么直接抢过来。 看柳七的态度,前者显然是不可能了。 于是,元栖尘二话不说,抽出惊鸿朝他面门招呼过去。 柳七游刃有余,还有功夫同他说话:“年轻人就是心急,也不问问你相好的在哪。” “谁是他相好的!”元栖尘狠狠甩了一鞭出去。 “你看,我还没说是谁,你就想到了,还说不是。” 柳七只是随口一问,谁知他居然不打自招,看在这是对有情人的份上,便好心告诉他一个消息:“与其在这里与我纠缠,不如去找他见上一面,他心魔未除,又入了我的幻境,恐怕是危险了。” 元栖尘挥鞭的动作微微凝滞,心里说不出的焦躁。 阙子真他…… 元栖尘定了定心神,加快攻势,冷声道:“杀了你这个混蛋,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见他不上当,柳七也认真起来:“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们一个被压制了修为,一个只是道神识,皆不是巅峰状态,却依旧打得难舍难分。 局势胶着之际,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柳七身为业境之主,是第一个感受到的。 他脸色突变,大喊了一声:“不!” 随后不管不顾地朝屋内跑去。 元栖尘紧追不舍,眼见自己和阙子真“住过”一晚的书房地上出现一个密道入口,柳七走进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能叫柳七如此紧张的,除了莫竹,恐怕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元栖尘不假思索跟了进去,可尽头处却只有一条死路,柳七更是不知所踪。 他眯起眼睛,伸手抵在墙上,目露不屑。 这种程度的障眼法也想拦他? 元栖尘动动手指,破了这无用的小把戏。 走进空荡荡的石室,元栖尘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 元霄身上的换颜符不知何时失了效用,此刻正闭着眼悬浮在半空中,接受莫竹的灵力灌顶。 而唐霖早已失去意识,在一旁昏迷。 换了任何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机遇都会欣喜若狂,可元霄根本承受不了这份幸运。 元栖尘一点点捏紧拳头。 不行,必须马上让他们停下。 “不行,你不能这样!快停下!”柳七慌乱无比,起先还语气严厉,但看着一切顺利进行的画面,不由哀求道:“阿竹……求你,停下来!” “来不及了。”莫竹对他笑了一下,脸上满是即将解脱的快意。 他们都清楚,传承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中断。 可是元栖尘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必须试上一试。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触碰到元霄分毫,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往外推。 这一刻,他和即将失去爱人的柳七同样绝望。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我吗?”柳七双目赤红,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宁可神识消散也要离开?” 莫竹本该恨他的,可临走之际,竟然又想起了初见时的记忆。 “那日你满身伤痕,冒冒失失跑进谷中时,也是这般的可怜模样。” 可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我……我一直都爱着你,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想利用我对吗?”莫竹替他说出了难以启齿的真实想法。 深入妖族腹地,以身饲虎,获取情报,最后反咬一口。 柳七或许是喜欢他,喜欢到死后执念难消,在战场上被莫竹长□□穿后,将彼时尚且活着的爱人永远困在了业境里。 “可我们都已经死了。”莫竹的身影逐渐透明,他平静道,“放过我好吗?” 他从业境入口打开的那一刻开始计划这一切,根本就没考虑过柳七的意见。 这一问,是在让他放过自己。 灵气灌顶完成,莫竹也几乎快要消失了。 他缓缓飘至柳七面前,俯身落下一吻。 “来生,不必再相见。” 说罢,神识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柳七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元霄!” 元栖尘终于碰到了儿子,不出所料,他的身体时而滚烫,时而冰凉,眉头紧蹙,饱受折磨。 无法结婴的身体能够承受的灵力有限,而被压制的那颗属于魔族血脉的金丹察觉到过分的压力,也开始不安躁动起来。 “爹……我好难受……”元霄将醒未醒,低声呓语。 元栖尘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听他不停地说着难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爹在这里,别怕……别怕……” 他好像又回到了元霄小时候,生疏地哄着无意识将自己弄伤的孩子,殊不知真正害怕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拾一……对,去找拾一,他一定有办法。” 元栖尘转头看向已经崩溃的柳七,上前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交出传承,不管给谁都可以,我要出去。” …… 阙子真又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少年模样的元栖尘了。 “阙子真,怎的又在看书?无不无聊啊。”红衣少年在他对面席地坐下,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可谁又知道,从他出现在藏书馆的那刻起,阙子真的心便不在书上了。 “很有意思。” 阙子真攥紧了书本,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元栖尘知道他在说看书很有意思,但就是忍不住撩拨一下:“那是书有意思,还是我更有意思?” 记忆里的他没有回答,涨红了脸让他别闹。 可这里是他的梦。 阙子真答:“是你。” 梦中的元栖尘愣了愣,拉长声调“哦”了一声:“那陪我出去逛逛吧,整天待在这藏书阁里,都快和书一起发霉了。” 阙子真嘴角上扬,为自己臆想出的元栖尘的反应感到好笑。 如果是真实的元栖尘,会怎么回他? 他想不到。 因为自己从未如此直白地坦诚心中所想。 从前不敢,如今亦然。 画面一转,元栖尘和他并肩站在人间的灯火阑珊里,还有个从未出现在他梦里,意想不到的人。 “爹,我要买这个。”元霄挤进他们中间,指着小贩手里的糖葫芦撒娇。 元栖尘手一摊:“没钱,问你父亲要去。” 父亲? 阙子真正疑惑,元霄便扯了他的袖子,说:“给我买一个吧,父亲。” 元栖尘和儿子一起笑眯眯看着他,阙子真浑身僵硬,心道自己这梦做的是愈发离谱了。 这样想着,手里却掏出银钱递了出去。 元霄得了想要的东西,嘻嘻哈哈跑远了,阙子真望着他的背影,猛的想起,这孩子是因他而走丢的,他还没帮元栖尘找回来呢。 “子真,怎么不走了?”元栖尘回头来拉他,却怎么也拽不动了。 阙子真伸手抚上他的脸庞:“阿尘,元霄是怎么来的?” 元栖尘笑着回答他:“当然是我为你生的了。” 看,果然是梦。 阿尘这样争强好胜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他生孩子呢。 阙子真将渊鱼递到梦中的元栖尘手里,自己则紧握着对方的手,说:“阿尘,我该走了。” 元栖尘疑惑:“你要去哪?我不就在这里吗?” 阙子真摇了摇头:“元霄还没找回来,我不能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拿着糖葫芦的元霄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口里叫着父亲:“我就在这里呀。” 阙子真没有理会他,引着元栖尘将渊鱼架在自己脖子上。 “再见,阿尘。” …… 阙子真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业境动荡,有了坍塌的迹象。 谷底小屋的石室里,柳七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不管给谁都可以?好啊,那我就选他。” 给阿竹选中的人。《 》 19、第 19 章 柳七的疯话简直在元栖尘底线上反复踩踏。 仅仅是灵力灌顶已经让元霄受尽煎熬,再来一遭,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你想都别想。”元栖尘调动起全身的魔气,试图冲破修为压制。 柳七大笑:“不愧是我魔族中人,这股疯劲,当真对我胃口。” 事实上,他也不遑多让。 就算不能和阿竹生同衾死同穴,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总该放在同一处才是。 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在所不惜。 业境里的所有事物都是柳七的一部分,所以当他开始蓄力时,整个世界地动山摇,用来困住一众修士妖魔的黑雾也被收了回去。 元栖尘嘴角流下一抹鲜血,竟真的突破了天道法则的束缚,实力迅速暴涨。 二人释放出的滔天魔气将周围的一切全都掀翻了,承载着柳七莫竹所有美好记忆的小屋也因此不复存在。 陆续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的众人睁眼见到这副场面,差点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往腿上狠狠一掐,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事实。 此时此刻,什么传承都不重要了。 如果任由他们打下去,所有人都会因业境坍塌一起死在时之罅隙中。 可谁又能在两个千年难遇的大魔头手中讨得了好。 别说阻止他们,能不被波及已是万幸。 “左右都是死,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业境的崩塌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人想死,但对他们来说,似乎只剩下坐以待毙一条路可走。 或者期待元栖尘能成功杀了业境之主。 在场的魔族自然毫无心理负担,但对那些仙门修士来说,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生死有命,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一死,又有何惧!”纪剑屏铁骨铮铮,宁死也要维护仙门百家的颜面。 卞晰闻言却忽然笑出了声:“他若当真杀了业境之主,到那时出口开启,你走是不走?” “我……”纪剑屏不敢断言。 谁不想好好活着。 就算受的是元栖尘的恩惠也一样。 就在这时,局势出现了变化。 元栖尘要护着身后两个昏迷的孩子,难免束手束脚,加上强行突破压制后的反噬,一时不慎,被柳七钻了空子。 触碰到元霄的那一刻,柳七露出得逞的微笑,传承即刻开始。 魔气入体的一瞬间,柳七便察觉到了元霄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孩子竟然是仙魔同体。 难怪他如此紧张。 寻常修士体内被注入大量魔气,最常见的后果就是入魔。 可元霄本就是半仙半魔,不论是灵气还是魔气,他都能毫无障碍地接受。 偏偏两颗金丹造成了他无法结婴的局面,庞大的力量无处可去,最终只能选择互相消耗。 这比其中一颗金丹遭受压迫后的拼死挣扎要煎熬得多。 然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柳!七!” 元栖尘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怒意达到了顶峰。 他倾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正如莫竹所说的那样,传承一旦开始,绝无中断的可能。 一连接受两次业境传承,这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但于元霄而言,是祸非福。 他体内被阙子真封住的那颗金丹得到了源源不断的魔气,逐渐兴奋,又有了和另一颗金丹争高低的冲动。 这股躁动将元霄折磨得死去活来。 元栖尘遭受的反噬越来越严重,最后压不住喉咙里的血腥味,呛出一大口鲜血。 他几乎力竭,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却又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拦腰拉了回来。 “我来晚了。”阙子真低声道歉。 元栖尘强撑着没有倒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将满手的血污沾到了阙子真的衣服上。 “救救元霄,救他……” 他也是你的孩子。 元栖尘没来得及将真相说出口,两眼一闭,失去意识倒在了阙子真怀里。 于其他人而言,谁输谁赢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业境出口已经打开,他们没必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多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众人争先恐后,可还是有动作慢半拍的人瞧见了阙子真飞身而至,将元栖尘接住抱了个满怀的场景。 他动作急切,唯恐赶不及,将人拉进怀中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现实不允许他们多想,匆匆一瞥,便着急忙慌逃了出去。 而那无意窥见的一幕,不真实得像是幻境里的错觉。 柯雪淞就有这样的怀疑。 可眼前的画面又是那样真切,令他如在云端,飘飘然不知何所在。 即便是早有猜测的余辛宸和裘山山二人,也觉受到了这幅画面的冲击。 阙子真对此浑然不觉,有些心疼地把人又抱紧了些,随后嘱咐道:“出去后,即刻带唐霖回天枢宫,他的伤势耽误不得。” “仙君呢?”柯雪淞隐约猜到他不会和他们一起回去,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阙子真:“……” “弟子明白了。” 很快,业境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柳七神识愈渐微弱,彻底消失前看着阙子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真羡慕你啊……” 阙子真自嘲一笑。 他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是个古板无趣的胆小鬼罢了。 …… 归墟境,登天阁。 拾一今日一早眼皮就突突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风平浪静过了一整日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登仙阁照常开门,没有人闹事,最重要的是元栖尘也不在。 就在他彻底放下心来,准备躺下歇息的时候,有人一脚踢开了顶楼房间的大门。 拾一一个激灵,元栖尘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又在见到阙子真那张意想不到的脸后硬生生咽了回去。 视线微微下移,阙子真无礼到用脚踹门的缘由顿时清晰起来。 “怎么会弄成这样?” 拾一一面问,一面引着阙子真往里走。 没想到惊喜还不止一个。 将元栖尘轻放在榻上后,阙子真一挥手,将元霄从储物的须臾空间里放了出来。 拾一两眼一黑:“你们这一家子是生来克我的吗?我是冥主,不是老妈子!” 阙子真抿唇沉默不语,并未注意到拾一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信息。 话是这样说,可拾一还是任劳任怨将二人身体检查了一遍,接着便炸了:“玉山仙君,你就是这样照顾他们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叫元霄忍受了剖丹之苦,何至于受这样的折磨。” 父子二人活蹦乱跳地离开,伤痕累累地回来。 尤其是元栖尘,拾一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伤到他。 阙子真低头默认了罪名,解释道:“他在业境里强行突破修为压制,遭受反噬才会如此。” “简直胡闹!”拾一骂道,“旧疾未愈也敢逞能!” 但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元栖尘能干出来的事。 即便是他,也不敢同天道法则作对。 “旧疾?”阙子真迅速捕捉到关键词。 拾一这张漏风的嘴已经透露了太多信息,倒也不差这一两句,只是怕元栖尘找他麻烦,又瞧着阙子真实在生气,于是扯起一个假笑的表情,说道:“这个问题,还是等他醒过来,你自己去问的好。” 比起元栖尘,还是元霄的问题更严重些,拾一颇为头痛:“我只能暂缓他的痛苦,要解决问题,还是需要你们两个出手。元霄先留在我这里,大的那个,仙君自己带走吧。” 阙子真不疑有他,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去了上回为他安排的房间。 安置好元栖尘后,自己则在一旁打起坐来。 后半夜,元栖尘身上开始发热,口中呓语不断。 “不要……不要……救他……阙子真救救他……” 阙子真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安抚道:“没事了,元霄也一定会没事的。” 元栖尘于半梦半醒间听到一个格外令人安心的声音,呼吸渐渐平稳,只是身上汗涔涔的,睡得极不安稳。 阙子真守在床边,抿唇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说服自己这是在照顾伤患,打了盆水进来为他擦汗。 元栖尘迷迷糊糊感受到水的凉意,竟一把抓住阙子真的手,引他往汗湿了的地方伸去。 衣衫半开,露出白皙的的胸膛,阙子真入如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唰”地闭上了眼。 只是这样一来,手中的触感就变得愈发明显了。 阙子真一动也不敢动,任元栖尘自力更生,还要哼哼唧唧发出不满的抱怨。 “快些……” 忽然,手背擦过小腹某个不大平整的地方。 这是…… 即使看不见,阙子真也能感觉出来,那是一道疤。 …… 翌日醒来,元栖尘恍惚了一瞬,身边不见儿子,只有一个守了他一整夜的阙子真。 他们的手甚至还交缠在一起。 但他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用力摇晃阙子真的肩膀,急切问道:“元霄呢?元霄在哪里?” 阙子真本就睡的浅,元栖尘稍微一晃便醒过来了:“别担心,他在冥主那里。” 元栖尘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登天阁。 他刻不容缓就要下床去找元霄,岂料反噬要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 浑身一阵一阵地发虚不说,走了没两步便险些摔倒,还不偏不倚朝阙子真的方向倒去,看起来竟如投怀送抱一般。 元栖尘有些脸热,试图推开对方,可今日的阙子真却并不怎么好说话。 “冥主说你有旧疾,什么时候的事?” 元栖尘悄悄捏紧了拳头,脸上故作轻松:“哪有什么旧疾,听他瞎说。” 阙子真闭上眼,复又睁开,下定决心问道:“是不是和小腹那道疤痕有关?” 元栖尘:“……你真想知道吗?”《 》 20、第 20 章 在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的那十四年里,元栖尘似乎经历了很多事。 不论是旧疾,还是小腹上的疤痕,他不曾参与,也无从得知,更没有询问的立场。 阙子真第一次这样迫切地想要知道些什么。 “……想。” 元栖尘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将事情说出口。 如此犹豫不决,实在不符合魔尊大人一贯的作风。 “这道疤,不正是拜你所赐吗?” 元栖尘嘴角一扯,看似风轻云淡。 阙子真对此没有半点印象,因而眉头紧锁,想到了某个可能性:“是……和我忘记的那件事有关?” 这么说倒也没错。 “我……”阙子真忽然露出无措的神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伤害他,“那真的是……” 元栖尘知道他想岔了,却故意没有纠正,欣赏了一会儿阙子真纠结痛苦的表情,可他心里并未感到多么痛快,反而说不出的烦躁。 “你不会真信了吧?”元栖尘故意笑他,“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阙子真没有因为被戏耍而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便又被元栖尘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若说……这道疤是生了元霄才有的,你也信吗?” 元栖尘用玩笑的语气说出口,而后一瞬不瞬盯着阙子真的反应,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阙子真不出所料地再一次愣住了。 他垂眸看着那道疤痕所在的位置,直看得元栖尘浑身不自在,陈年的伤口仿佛都变得灼热起来。 只见他嘴唇翕张,声音紧绷,问道:“是谁?” 那个让骄傲如元栖尘甘愿为他受孕育之苦的人,是谁? 元栖尘试探开口,没想过他会真的相信这个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实,尤其在他刚开过一个玩笑的情况下。 端看阙子真那副认真的神情,再说这是个玩笑恐怕他也不会信了。 元栖尘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恼羞成怒:“没有谁!” 元栖尘心虚时会不由自主地舔一下嘴唇,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但在阙子真看来,这恰恰是在意的表现。 他目光灼灼,元栖尘如芒在背。 阙子真的油盐不进令他十分恼火:“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天赋异禀自己就能生不行吗?” 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相当于承认了那句所谓的玩笑。 元霄真真切切,就是从他肚子里爬出来的。 “所以,元霄真的是……” “是是是,我是个能生孩子的怪胎你满意了吧!” 元栖尘咬着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亏他还以为阙子真是老实人,没想到也学会使诈了。 阙子真方才那副直勾勾盯着他,备受打击却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的样子,简直就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可问题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又有什么义务一定告诉阙子真。 阙子真依然还是那个阙子真,把人惹恼了,嘴笨不知如何解决,只有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元栖尘觉得丢脸丢大了。 尤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是阙子真,这件事本身大大加重了他的心虚感。 元栖尘不愿继续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准备去找拾一看看元霄的情况,孰料刚一转身,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你想做甚?”他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位置,又看向今日格外不一样的阙子真。 “抱歉。”阙子真并非有意要惹他生气,只是挂念元栖尘的身体,却不想犯了他的忌讳。 但元栖尘说自己是怪胎这件事,阙子真不敢苟同。 “孕育生命是件伟大的事,阿尘,你不是怪胎。” 阙子真这番话说得极为郑重。 元栖尘心头微动,轻轻扯起嘴角。 “知道了。” - 元霄在拾一房里躺着还未醒来,见他们过来,拾一先简要说了说元霄的情况。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拾一满脸疲惫,也没打算问他们想先听哪个,“好消息是,业境传承得来的两股力量正在被小元霄吸收,仅仅一个晚上,他的两颗金丹便同时增大了一倍。” 两颗金丹忙着拼命强化自己,也就忘了打架这回事,意外减轻了元霄的痛苦。 “坏消息是,一旦吸收完成,他会比现在痛苦十倍。” “所以呢?”元栖尘知道他一定有办法。 拾一:“所以你的时间不多了。元霄将体内的力量完全消化之前,你要先养好自己的伤。” “你想怎么做?” “让两颗金丹一起结婴。”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本来是元霄实现仙魔同修后要做的事,可元霄显然等不到那个时候。 寻常人接受一次灵力灌顶,修为飞跃一至两个境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霄短时间内得到两次传承,若不能及时结婴,过多的力量迟早会将金丹撑裂。但现在的元霄,仅凭自己还不足以做到这一切。 元栖尘和阙子真一人看一边,是最稳妥的做法。 说到这里,拾一简直忍不住想骂人:“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这次若不是玉山仙君,你打算怎么带元霄回来?” 元栖尘自知理亏,可自己这个臭脾气,眼看着是改不了了。 “我还有多久能恢复?” 拾一扔给他一堆丹药:“四五日勉勉强强。” 元栖尘略显不满:“就没有快一点的办法吗?” “有啊。”拾一哂道,“找个修为高的人双修,一晚上就能恢复。” 他口中的双修可不是什么正经双修。 元栖尘二话不说,将七七八八的丹药收入囊中,起身告辞。 “等等,我有话要说单独跟你说。”拾一叫住了他。 阙子真自觉离开,走之前深深看了他们一眼。 他不愿多想,只是二人关系的确好得不同寻常,若非元霄身体里有一半是纯正的灵气,阙子真几乎要以为那个人就是冥主。 “想说什么?”元栖尘一坐下就直奔主题。 拾一视线投向门外,确认阙子真已经走远后,斟酌一番措辞后开口道:“此行回来,你和玉山仙君的关系似乎缓和不少。” 元栖尘不觉得有什么,他和阙子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是缓和,其实更像是回到了从前相处的状态。 “元霄的身世,你还没有告诉他吗?” 元栖尘学着阙子真的样子抿唇不语,拒绝回答。 业境里,他受反噬昏倒前差点就说出口了。 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总要把元霄托付给可靠之人。 那时下意识想告诉阙子真真相,是不是说明自己心里一直是信他的。 只是事后错过了最佳的契机,似乎也没了开口的由头。 总不能突然走到阙子真面前,说元霄其实是他们一起生的孩子。 他找不到开口的理由,不开口的理由却有很多。 …… 十四年前,元栖尘离开唐家后便在南北二境遭到了数次围杀,虽不成气候,却实在麻烦。 想要他命的这些人里,并不全是光明正大报上姓名后再动手的,也有阴沟里的老鼠,净使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 “阿尘!” 他昨晚才丢下阙子真从唐家离开,阙子真后脚就追了过来。 元栖尘心情不好,见到他便撒气:“你来做什么?抓我这个杀人凶手归案吗?” 阙子真急忙摇头:“当然不是,我知道那不是你。” 元栖尘脸色稍霁,可接着便听他说:“我虽信你,但其他人不会,阿尘,跟我回天枢宫吧,我一定会替你查出真相,还你一个清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元栖尘靠近。 在仙门百家眼里,他何曾有过清白。 彼时元栖尘已经察觉到了不对,阙子真什么时候会说这种无用的漂亮话了? 可惜为时已晚,眼前的“阙子真”甫一近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剑刺向了他。 真疼啊。 左肩被一剑刺穿,鲜血淋漓,元栖尘仰头大叫了一声,全力将那人一掌拍飞。 变幻之术很快失去了效果,露出另一张元栖尘格外眼熟的脸。 他冷笑说道:“阙子真知道自己素日里尊敬有加的师长是这种人吗?” 知道他与阙子真并不像传闻里那样你死我活,知道阙子真如何唤他,对他们有如此了解之人,只能是天枢宫藏书阁的守阁长老盛一鸣。 他素来装作毫不在意,原来也恨透了他这个蛊惑人心的魔族。 “哪种人?”盛一鸣冷笑不已,“我一心除魔卫道,何错之有?反倒是你,哄得子真死心塌地,不惜违反师命,如今又做了屠人满门的事,简直罪不容诛!” 元栖尘徒手拔出长剑,魔气缠上盛一鸣的双腿,手一捏,便听得一声惨叫。 “啊——” “这话你留着跟裴天和说去吧。” 盛一鸣捧着双腿,极其狼狈地在地上疼到打滚。 “哈哈哈哈……”他疯狂大笑,“你杀人灭门之事人人亲眼得见,如今又废我双腿,要子真如何信你!” 元栖尘红了双眼,身上魔气翻涌:“本座乃是魔尊,岂会稀罕他的信任!” 他拖着伤躯在南境的一座无人深山落脚。 “阿尘。” 听到这个声音,元栖尘一个激灵,不假思索,拔剑转身,果然又见到了熟悉的面庞。 盛怒之下,他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阙子真。 “你也要来杀我?” 阙子真:“我来带你回去。” “别过来!” 阙子真刚跨出半只脚,就被元栖尘喝止了。 见他乖乖停下,元栖尘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 这是货真价实的阙子真。 可阙子真下一句话一下就将他点着了。 他说:“阿尘,过来,我带你回天枢宫,师尊他已经……” “回哪里去?”天枢宫三个字踩在了元栖尘理智边缘,他厉声质问,“阙子真,我该回的是魔域才对,去了天枢宫,我还有离开的机会吗?” 同样一句话,由阙子真说出来要比经盛一鸣之口更能刺激元栖尘的情绪。 骗子,都是骗子! 他若真信自己,怎么会想着带他回天枢宫。 那些老不死的恨不得将他这个蛊惑人心的万恶魔族剥皮抽筋,又怎会心甘情愿帮他查明真相。 真相?清白? 除了阙子真,有人在乎这些吗? 阙子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只好许他以承诺,哄孩子似的:“你若肯跟我回去,我便答应你一件不违背原则的事,可好?” 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元栖尘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阙子真,不必再惺惺作态了,要杀还是要抓,直接动手便是。” 他让阙子真动手,自己反倒是先下手的那一个。 如同发泄一般,倾尽全力,毫不留手,令阙子真不得不全心应对。 元栖尘骨子里是有一股疯劲的,这一点,在他主动迎上渊鱼剑刃的那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剑刃穿胸而过,元栖尘倏地笑了起来:“你的那些师叔们生怕你上当受骗,被我这个大魔头带坏了,今日我便要看看,玉山仙君是不是当真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说罢,以最快的速度铺开魔气,将阙子真拉入了他的魔障幻境之中。 事实证明,阙子真终究是个常人。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角挂着若有若无浅浅的笑,元栖尘平日里需使劲浑身解数才能看到的情绪变幻,阙子真在幻境的影响下展示了个遍。 过分的执念让他在幻境中挣扎沉沦,不得清醒。 让人不禁开始好奇,阙子真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人,究竟有什么求而不得,不愿舍弃。 但若放任他沉沦下去,恐怕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雾气消散的那一刻,阙子真睁开双眼,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眼中是全然陌生的情绪。 他做了一个平日绝不会做的动作,捏着元栖尘的下颚将人往胸前一带。 “喂,阙子真你……” 元栖尘话没说完,唇瓣便叫另外两片柔软衔住。 凶狠有余,却不得章法。 被夺走呼吸的一瞬间,元栖尘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 到底是谁觉得这人是个无欲无求的。 …… …… …… 从拾一那里走出来后,元栖尘下意识回到了原来的房间,完全忘了可以重新再要一间。 回首阖上房门时,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过来,亲密而自然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问道:“那人是谁?” 什么人? 元栖尘强硬转过身去,看见那双眼睛的瞬间,头皮一阵发麻。 见鬼,他怎么又出来了!《 》 21、第 21 章 阙子真的心魔有多难缠,没有人比元栖尘更清楚。 若说平日里的阙子真是明月清风,正人君子,那他的心魔可称得上是衣冠禽兽,欲望的化身。 元栖尘严重怀疑,是因为阙子真平常憋狠了,才会憋出这么一个心魔来。 “你在问谁?”元栖尘故意逗他。 被心魔控制的阙子真果然对这个回答感到不满,手掌覆在他疤痕所在的位置,语气泛酸:“当然是那个让你甘愿受孕育之苦的人。” 元栖尘:“……” 敢情这心魔是一次性的,每次出现都不记得上一任干了什么。 也幸好是这样,否则元栖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点什么,一雪当年雾泉山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耻辱。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元栖尘看着他心急如焚迫切想知道这个人是谁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可我就是不说你待如何?” 逗弄他的心魔比逗弄阙子真要有成就感多了,前者一激就上当,后者油盐不进。 自然,这其中的风险也相差极大。 阙子真说不过便动手,同他小范围过了几招。 奈何元栖尘伤势未愈,只能无奈被按在墙上,双手举过头顶。 “你这是趁人之危。”元栖尘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而且,就算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又怎么样,杀了他?” 现在动手拔剑自刎,立刻就能实现。 “万一这个人已经死了呢?” 他一张嘴说个不停,还净挑阙子真不爱听的话说,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阙子真两只手都用来按住元栖尘了,要想堵住他的嘴,只剩下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阙子真践行起来毫不犹豫,凑上前去衔住那两瓣喋喋不休的唇,狠狠碾磨了一番,动作可谓行云流水。 元栖尘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唔唔”挣扎的闷哼从嘴边溢出。 不甘落后的元栖尘迎头报复回去,张口咬了一下,阙子真趁机撬开齿关,攻城略地。 这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逐渐变质,二人扭打着靠近床榻,一起摔了上去。 说不清是怎么开始的,总之箭在弦上,元栖尘说不出到此为止的话,总归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矫情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阙子真将手伸进他衣服里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阙子真一向话少,做这档子事时也一样,神情倒是比平日生动许多。 尤其是等着元栖尘适应,尽力忍耐的模样,格外地…… 引人垂涎。 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阙子真…… 仅仅只是想象,元栖尘便忍不住兴奋起来。 届时他会是什么表情? 元栖尘如此想着,便也这样问了。 “可否让本尊出来?你看,回回都是你,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心魔极度不满,自己辛苦忍了半天,成果却要让别人享受,显然更说不过去。 “听话。”元栖尘为此不惜用上了媚术。 心魔蹙起眉头不情不愿,但或许是元栖尘的媚术发挥了作用,阙子真的眼神迷茫了一瞬,随后逐渐清明。 他很快发现了眼下不同寻常的状况,没等他反应过来,元栖尘便抓着他在榻上滚了半圈,坐直身子后又有些难受地挪了挪位置。 阙子真闷哼一声,紧张到冒汗,一张口,声音低沉得可怕:“阿尘,我……” 元栖尘原本是充满恶趣味地想看看阙子真的反应,可真的如愿了,自己反倒有些不自在。 但事已至此,没有后悔药可吃,于是色厉内荏地让他闭嘴,说:“我打算践行拾一的建议,找个人……双修,整个归墟境,除了拾一,就只有你有这个修为,不找你找谁。” 话虽如此,但他似乎忘了,是心魔状态下的阙子真先动的手。 “总之——”元栖尘被那东西胀得哼哼了两声,“你要是敢跑就完了!” 到了这个地步,怎可能还会有人做逃兵。 即便是阙子真,也经不起这样的盛情邀请。 …… 胡闹了一个白日,阙子真再出门时已是黄昏。 好在归墟境的人大多昼伏夜出,他们这样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阙子真至今还未有实感,脚底踩着一朵浮云似的,神游天外已久。 这会儿趁着元栖尘在疗伤,便出来与他寻些吃食。 元栖尘一结束就开始疗伤的举动印证了他说要找个人双修的说法,阙子真顿觉心安不少。 如果不是为了元霄,想来元栖尘也不会和他…… 一想到这,无数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开始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阙子真不禁老脸一红,掩饰一般加快了脚步。 “玉山仙君这是要到哪里去?”拾一看见消失了一整天的阙子真,赶紧叫住他,“步履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 从来循规蹈矩的玉山仙君像被抓包了似的,蓦地紧张起来:“没什么。” 幸而他的紧张只在心里,并未表现在脸上,拾一不觉有异,瞧见他拿的茯苓糕,发出了然的声音:“是元栖尘喜欢的东西。” “……嗯。” “他人呢?” 阙子真:“……” 眼尖的拾一瞥见了和玉山仙君气质格格不入的暧昧痕迹,霎时明白了元栖尘所在,微微有些惊讶。 他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元栖尘会把它当回事。 就是不知道他是为了元霄,还是因为那个人是阙子真的缘故。 - 入夜后,归墟境渐渐热闹起来,登天阁也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经过漫长又磨人的双修,元栖尘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剩下几分,是被阙子真折腾的。 桌上放着点心吃食和茶水,隔间里也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怕水变凉,还在浴桶上施了点小法术。 体贴细致,一看就知是谁的手笔。 只是准备这一切的人却不在。 大约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找地方藏起来了。 元栖尘摇头失笑。 他吃了块茯苓糕,沐浴一番,先去瞧了瞧元霄。 拾一给他喂了能够抑制灵力和魔气的仙草,房内点了静心安神的香,人虽然还没醒,但眉心舒展,至少没有那么痛苦。 元栖尘轻抚他的侧脸,想起小时候豪言壮语说要一统三洲四境的元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 “三洲四境先不提,当个魔域第二总是没问题的。” 至于第一,那当然是他了。 或者再上天枢宫,将阙子真从首座的位置上打下来。 想想就令人愉悦。 元栖尘俯身和元霄额头相抵,轻声低语:“爹不会让你死的,我还等着看你称霸三洲四境呢。” 走出房间,元栖尘又去下面晃了一圈。 今日的登天阁格外热闹,似乎是有人要将法宝拿出来卖,虽说有些许残缺,但品阶却足够高。 不少人都打着捡漏的想法,即便不买,过来凑热闹瞧瞧高品阶法宝长什么样也是好的。 拾一就在雅间坐着,发现元栖尘的身影后,派人将他请了上来。 元栖尘一进门便听这人道:“魔尊大人,你回回过来,我这登天阁都没什么好下场,就别抛头露面到处转悠了,免得引起骚动,坏了我今日的生意。” “是你在卖法宝?”元栖尘瞬间明了,挑眉道,“你已经穷到要变卖家产的地步了?” 拾一皮笑肉不笑地说:“还不是因为某人欠债太多又不肯还,只能将他留在我这的唯一一样东西变卖,聊胜于无。” 登天阁里能够称作是元栖尘的东西只有一件,那便是供他藏身近两年的须弥画境。 “不是被你烧了吗?”元栖尘惊讶道,“你居然还留着这破烂玩意?” 勤俭持家如拾一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也没那么破,修一修还是件好法宝。” 不耽误他卖画回血。 “倒是你,和玉山仙君是怎么回事,才多久没见,你们就睡到一张床上去了。”拾一瞥了眼他颈间惨不忍睹的痕迹,揶揄道,“看不出来,玉山仙君如此端正斯文的一个人,竟也有这样狂野的一面。” 元栖尘面无表情:“你要是不甘寂寞,也可以去找个男人睡一觉。” 拾一:“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过?” 论不要脸,还得是拾一。 “所以你和玉山仙君,是因为元霄,还是因为……你喜欢他?” 喜欢这个字眼,有些过于严重了,元栖尘果断否认,甩锅给面前的冥主大人:“不是你让我找个人双修吗?” 拾一:“……” 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楼下声势浩大,自然也惊动了阙子真,出来查看情况时,他遇到了来取画的鬼女落苏。 “今夜何故喧闹?”阙子真礼貌问道。 落苏施礼回他:“是冥主大人,要将妾身手里的须弥画境卖出去,说是用来给魔尊抵债,一会儿便开始了,仙君可要去瞧瞧?” 她出于客气问了一句,没想着阙子真会答应。 “阿尘……元栖尘也在?” “是,这会儿应是在和主上闲话。” 阙子真躲了许久,眼下忽然很想见一见他,于是冲落苏点了头。 因为要看法宝的缘故,今日的雅间全都窗户大开,阙子真下了楼却并不进门,只是寻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远远望着。 喧闹之中,落苏抱着画款款走到正中央,向所有客人展示介绍这件上品的空间法宝。 “此物名唤须弥画境,表面看起来和普通画卷一样,实则内有乾坤,可储物,可藏身,若有客人需要一间密室,此画正是不二之选。” 拾一做生意一向公正,虽然将画修得看不出破损痕迹,但该说的都会同客人说清楚。 “原本除了法宝主人亲自带人进去,旁人是轻易进不得的,只是画主人后来因需做了些小改动,身处画中之人的血亲,无需主人允许,也可入内。” 落苏面带笑容:“此次的法宝没有底价,价高者得。诸位,可以出价了。” “一千灵石!” “两千千灵石!” “五千!” …… 此起彼伏的竞价声里,阙子真脑海中回旋着“血亲”二字,久久不能回神。《 》 22-30 第22章 一更 这幅画最终以三万灵石的价格成交, 至于拾一后来做的改动,对大部分买画之人来说无足轻重。若遇到懂行之人,再费些心思改回去也未尝不可。 竞拍一结束,元栖尘便打着哈欠回去了。 就算是他, 折腾这么久, 也累够呛。 推开门,房间里正坐着某位躲了他好半天的人, 垂眸深思, 一脸严肃。 元栖尘困意一扫而空, 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坐下, 饶有兴致问道:“怎么不躲了?我还以为仙君打算做缩头乌龟,索性离开归墟境回天枢宫去呢。” 他们的交易还没完成,阙子真是不会走的,但这并不妨碍元栖尘阴阳怪气。 沉默是阙子真的底色, 但今日阙子真的沉默却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深邃如墨的眼眸中,藏着元栖尘看不懂的某样东西, 一开口, 便教元栖尘慌了一瞬:“方才下面竞拍,我也在场。” “你……你不是不喜欢凑热闹吗?”元栖尘讪讪。 他若在场, 鬼女落苏向客人介绍时说的那些话, 阙子真岂不是都听到了。 也就是说…… “那日你和元霄藏身须弥画境, 原本万事无忧, 你说那是你的东西……”阙子真顿了顿, “可后来靠近那幅画时,我也顺利进入其中了,阿尘, 你告诉我这是为何?” 事情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元栖尘一动不动,避开他的视线,然而细看便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牙关紧咬,指甲嵌进手心里,按压出一道深深的红印。 “你都猜到了,还要我说什么。” 阙子真冤枉极了,他连白日里同元栖尘如何开始亲近的都不甚清楚。 “元霄他真是我的……”阙子真忽然觉得“儿子”这个词分外烫嘴。 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能顺利进入须弥幻境。 还是说,他现在就处于幻境之中。 阙子真有些恍惚,面带薄红道:“可我们从前并无……并无……” 肌肤之亲。 元栖尘发出一声冷笑:“我怎么知道某人看上去无欲无求,实则连道心都无法坚守,轻易便能叫心魔钻了空子。” 此事若要较真,未必能分辩出谁对谁错,心魔失控强迫元栖尘与他做了夫妻之事的是阙子真,可将其拖入魔障幻境,激出阙子真心魔的却是元栖尘自己。 细说起来,元霄的存在,他们都有责任。 但阙子真其人,向来没有将过错归咎到他人身上的习惯,听元栖尘这样说,只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何况元栖尘独自怀孕产子,一改魔族天性,将孩子带在身边养到这么大,其中还不知有多少艰辛,他又怎么忍心责怪。 难怪,难怪元栖尘怎么都不肯回答他有关雾泉山,有关他记忆的问题。 “抱歉。” 阙子真这声抱歉,晚了足足十四年。 “我那时,并不是为那一纸追杀令而来。” 元栖尘当然知道。 可他那时被盛一鸣所欺骗,失了理智,连带着也不信任口口声声要带他回天枢宫的阙子真。 那个阙子真生活长大的地方,虽也有人情冷暖,却始终是他的归处。 但于元栖尘而言,天枢宫不是能够容忍他的地方,甚至南北二境皆视他为洪水猛兽,如狼似虎。 忌惮,戒备,这才是仙门之人对他应有的态度。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算没有盛一鸣那一遭,元栖尘也不会跟他走。 阙子真被他师尊教的很好,如苍松翠柏,是个有原则有坚持的好人,除了性子有些沉闷,堪称名门正派的标准模范。 可当一个人成了人人敬仰的存在,这点子沉闷也变成了沉稳。 依阙子真一板一眼的性子,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他清白。 唐家之事,明摆着是个蓄谋已久的陷阱,元栖尘不在意清不清白,却介意平白无故被人耍着玩。 一旦阙子真开始查,人证物证都会齐全地出现在他面前,届时就算他还相信自己,天枢宫的长老们面对铁证如山的证据,又会怎么做? 到那时,阙子真只会再次陷入多年前的两难境地。 元栖尘知道,自己不会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事情已经发生,如今想要追悔,恐怕是来不及了。”元栖尘未尝没有怨过恨过,直至今日,依然心有不甘,但比起沉湎在耿耿于怀的过去里,他更愿意往前看。 总不能让他现在把元霄塞回肚子里去吧? 何况那些前尘往事,不是简单一句“抱歉”就能抹去的。 后爹成了亲爹,饶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玉山仙君,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阙子真忆起业境里做的那个梦,元霄那声“父亲”,原来并没有叫错。 可元霄短短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他的存在,耳朵里听到的,大约都是他和元栖尘不尽不实的传闻。 父亲,亲爹和儿子。 他们三人,称得上一句关系匪浅,却也可以说没有什么关系。 “待此间事了,与我一同回天枢宫。”阙子真顿了顿,“可否?” 元栖尘有些讶然,这不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吗?有什么可问的? 自己在他心里,当真有这么不可信吗? “去去去,等元霄的问题解决了,立刻就去!” 阙子真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欣然点了点头:“好,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 说着起身准备从房间离开。 “你打算去哪?”元栖尘蹙起眉头。 阙子真:“换个房间。”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上回在沧澜城城主府里,阙子真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连儿子都长到胸口那么高了,害羞个什么劲。”挑明之后,元栖尘损起人来愈发得心应手,“难道怕我半夜强了你不成?” 阙子真一时进退维谷。 他是怕今夜绮思太多,心魔有机可乘。 所以这次阙子真走得十分干脆- 晨光熹微,整个归墟境重归寂静,阙子真几乎一夜未眠,早早坐到了元霄床前。 两次业境传承的力量已经快吸收完成了,接下来,两股力量随时都会产生冲突,让元霄结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谁知道结婴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冲突呢。 “唔……” 元霄难受地发出一声呓语,艰难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居然不是他爹,而是自己又敬又怕的玉山仙君。 这种怕和怕他爹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感觉。 元霄虽然怕他爹揍他,但心里知道他爹只是吓唬吓唬他,畏惧程度有限。 玉山仙君就不一样了,平日里不苟言笑,说一不二,虽然意外地好说话,但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在天枢宫被教训的惨状历历在目,万一哪天动真格的灭了他这小魔头,也不是不可能。 殊不知阙子真也很紧张:“醒了?可……有何不适?” 他如此主动的关心令元霄受宠若惊:“还……还行。” 对话到此结束。 阙子真本就话少,元霄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着呢。 于是一个看地,一个看天,竟都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最后还是元霄先憋不住了:“仙君,那个……我爹呢?” 阙子真:“眼下还早,想是睡着,一会儿便来了。” “哦。” 交流再次宣告失败。 这种说不出哪里古怪的诡异氛围,令两个人都感到有些不自在。 阙子真想了想,唯有助他结婴这件事能毫无障碍地说出口,就算他此刻不说,一会儿元栖尘来了也会开口。 “你体内两颗金丹的承受能力差不多都要到极限了,冥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助你结婴。” 元霄接话也接的很顺利,玩笑道:“那不是很好嘛,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是金丹期了呢。” 阙子真也浅浅一笑,略显生疏地在他头上拍了拍。 这是个十分亲昵的动作,尤其做这个动作的人是玉山仙君,看起来更加不可思议了。 元霄来不及震惊,阙子真已经迅速收回了手,接着一个更为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阙子真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镇定:“过来看看。” 元栖尘没有深究,此刻元霄才是最重要的。 刚在床头坐下,元霄便哼哼唧唧撒起了娇:“爹,我好难受。” 会撒娇诉苦那便是没什么问题,元栖尘暗自松了口气,上手毫不客气地将他脑袋揉得一团乱:“难受就闭嘴少说些话。” “爹你怎么这样啊!” 阙子真怔怔看着这一幕,愈发能感受到元霄对他的重要性。 若是在十四年前甚至更久远的过去,阙子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副堪称温情的画面会出现在元栖尘身上。 “哟,这么热闹?都在啊。”拾一也来了,瞧着着一家子整整齐齐的样子,不由调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元栖尘:“废什么话?” 拾一幽怨地睨他一眼:“此情此景,难得一见,这不是不愿打扰你们嘛。” 二人说话的功夫里,元霄一声不吭皱紧了眉头,嘴唇发白,冷汗直下。 阙子真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上前一把抓住元霄的手腕,宣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金丹暴动了。” 拾一一改不着调的模样,抬手间展开结界,将整个房间包裹得密不透风。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 结婴即是凝道心,聚魔心,只有入了元婴,才算是跨过了修炼的鸿沟,元霄才能从原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不稳定状态里解脱出来。 可世上从未有人同时拥有两颗心。 即便三境大能齐聚一堂,也无人能保证此事必定能成。 “元霄,凝神静气,试着去控制它们!” 他与阙子真同时抓起元霄的一只手掌,掌心相抵,霸道的魔气和灵力同时入体,元霄闷哼一声,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很快,体内乱窜的魔气和灵力见了他们便犹如贪玩的孩子见了爹娘一般,乖乖被赶回丹田之中。 接下来就要顺利多了。 两颗过于膨胀的金丹各自占据丹田一角,汇周天之气,开始结婴。 元霄一心二用,虽然过程缓慢,好在进展顺利。 可就在元婴将成之际,魔气忽然以倾倒之势朝另一边压去,大有要将丹田据为己有的架势。 另一方自然也不甘示弱,大战一触即发。 “拾一!”元栖尘大喝一声。 拾一的力量不属于魔气或灵力的任何一种,且十分平和,最适合探查。 可不等他触碰到元霄,元栖尘和阙子真便同时被混乱的力量震得手心发麻。 随后,元霄体内的两个金丹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金丹裂了——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大概率是早上六点感谢在2024-04-24 23:15:14~2024-04-26 23: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m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安 20瓶;咩 10瓶;想吃辣想吃辣~ 7瓶;白驹过隙 6瓶;天末同云 5瓶;小晓 4瓶;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二更 两颗金丹, 皆一分为二,又变回了正常大小。 双方的斗争,也顺势从单打独斗,升级成了群殴。 这匪夷所思的变化, 即便是活了万年之久的拾一也闻所未闻。 他当机立断:“立刻封丹!快!你们谁来?” “我来。” “我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假思索。 元栖尘愣了一下。 这样损耗自身修为的忙,帮一次已是极大的情分, 何况是如此危急关头。 是了, 元霄身体里流着一半阙子真的血, 这也是他的孩子。 就算没有感情, 可血缘对人族来说是极为牢固的一种关系,南境唐家,北境余家,皆是以血缘为枢纽的家族势力。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功夫里, 阙子真已经熟练地开始了封丹的流程。 “阙子真你……” 元栖尘一时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认识阙子真以来, 人间悲喜苦乐,他也算是体会透彻了。 拾一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知道了?”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但答案显而易见。 此次封丹, 只会比之前更加艰难,拾一来回处理了一些事情, 直至夜幕重新降临, 阙子真仍未结束。 元栖尘寸步不离在一旁守着, 见元霄露出忍耐的表情便是心头一揪, 见阙子真拧眉心跳便空上一拍。 着实煎熬。 这一守, 就是一天一夜。 登仙阁又一次送走熙熙攘攘的客人,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沉寂下来。 阙子真终于完成封丹,结束了这漫长的煎熬。 他脸色有些难看, 起身时身子微微晃了晃,险些倒下。 元栖尘一只手已经半伸了出去,又在他站稳后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你怎么样?” 阙子真摇了摇头:“无妨。”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无妨的样子。 元栖尘目送他离开,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阙子真的确不轻松,拢在袖中的一双手拳头紧握,青筋暴起,忍耐得十分辛苦。 好不容易走到房间,便再也撑不住,往地上吐出一大滩血来。 这是阙子真少见的狼狈情形,他无声笑了一下,暗自庆幸自己抢在了元栖尘之前动手。 嘴边的血迹尚未拭去,背后便倏地响起元栖尘冷若冰霜的声音:“这就是你说的无妨?” 阙子真背对着他的身影立时僵住,不敢回头。 “怎么,不敢回头看我吗?怕有损玉山仙君淡漠如尘高高在上的形象?” 元栖尘在他说出“无妨”二字时便觉得不对,封丹是多耗精力的一件事,只有做过同样事情的他才知道,阙子真一次封了两颗金丹,怎么可能没事。 他悄悄跟过来,见到眼前这一幕,心头一阵无名火起:“阙子真,你不会觉得这么做很无私很高尚吧?” 阙子真拭去嘴角鲜血,一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这是我欠你和元霄的。” 元栖尘咬着下唇,冷声道:“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责任和担当,元霄除了身体里流着的一半血液,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阙子真背对着他,始终不曾转身,墨了半晌,张口说了声:“好。” 前日的一切,就像一场美梦一般,虚幻且不真实。 而今只是重回现实。 那些本不是他该奢求的东西。 二人不欢而散。 翌日,拾一来同他告别。 “我离开奈川太久,必须回去了。” 元栖尘心情不好,神色怏怏:“知道了,不会再趁机搜刮你的登仙阁的。” 拾一心头一梗。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叫你来,是想跟你再说说元霄的事。”拾一正色道。 元栖尘提起一丝精神,洗耳恭听。 “小元霄的情况虽然闻所未闻,但我事后探查了一番,或许,事情还有别的转机。” 拾一所谓的转机,比一开始提出仙魔同修时还要异想天开。 既然元霄的金丹可以分裂一次,说不定还能再分裂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丹田装得下,理论上,他甚至可以修出万千金丹。 元栖尘面无表情:“裂一次便让堂堂天枢宫首座如此狼狈,再来一次,两个阙子真只怕也吃不消。” 拾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噗嗤一笑:“所以,你其实是在担心玉山仙君?” 元栖尘:“我在陈述事实。” “行行行,你说了算。”拾一选择给他留点面子,“但我方才说的,未必不是一条出路。既然见面就打架,分开住不就相安无事了。” 分开住? 拾一的话给了元栖尘一些灵感。 每个人体内丹田有三,分别位于眉间、心下和脐下。若将金丹分开放置,再经由第三处调转,岂不是就能避免冲突了。 只是寻常人的金丹皆在下丹田,而上丹田靠近识海,太过危险,唯有一处心下的中丹田,可将金丹转移。 只是需要有能够护住心脉的东西,否则随着修为不断加强,心脉必然会受到挤压。 拾一听罢他的设想,比元栖尘这个亲爹还激动,大赞道:“可行!十分可行!若是成了,小元霄岂非是天底下金丹期第一人哈哈哈……” 元栖尘不在乎元霄的修为能修炼到何种境地,他只知道,若是能成,元霄从此性命无虞。 想到这里,他连生阙子真气这件事都抛到了脑后。 而能护住心脉的天材地宝,元栖尘恰好知道一样。 那东西又恰好藏在了天枢宫。 故而听到阙子真准备回天枢宫的消息后,元栖尘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 谁知阙子真根本没打算带上他一起。 他是来道别的。 元栖尘出离愤怒了:“我们的交易还未完成!” 阙子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元栖尘先时那番话,显然是想同他撇清干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求。 “你既不愿我同元霄扯上关系,两次封丹之举,就当我是我还的债,否则,我于心不安。至于同我回天枢宫的事,就此作罢。” 作罢什么作罢! 元栖尘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趟,自己去哪有和天枢宫首座一道方便。 “不行,我不答应!说了要去就必须去!”元栖尘瞪他一眼,“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他若非要去,阙子真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他的态度变化太快,当真叫人又喜又忧- 元霄终于学会了御剑,正是新鲜热乎的时候,借着赶路的机会,兴致昂扬地踩着渊鱼飞了半天。 元栖尘和阙子真在跟在后头,只觉慢得要命。 这样下去,要几时才能到天枢宫。 “裴天和急着唤你回去作甚?” 阙子真收到传讯时,元栖尘恰好瞧见了,否则阙子真自己悄悄走了他都未必知道。 “没什么,只是见弟子们都回去了,来问一问归期。” 元栖尘直觉里面的内容不止这些,但他毕竟是外人,话说三分也是人之常情。 元霄在他爹的催促下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日落前抵达了天枢宫。 他们没有从大门进,而是直奔阙子真独居的一座山峰。 此处是阙子真摘下首座之名,声明远播三洲四境后,在裴天和授意下挑选的居所,不论是元霄还是元栖尘,都是第一次来。 山中静谧,穿过结界后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路的尽头坐落着几间小屋。 元栖尘想,他和六千年前的妖王莫竹定然很有共同话题。 明明元栖尘才是客人,但紧张的却是阙子真,始终落后对方半步,将小院里外看了一遍,接受元栖尘的检阅。 逛完后,才想起问一问此间主人:“我们住哪?” 阙子真建这间小院时,就没想过会有第二个人住进来,因此只建了一间卧房。 谁知他不仅带了人来,还是两个人。 一个是血脉至亲,一个是……难言挚爱。 现实不允许他多做思考,结界触动,一声“子真”由远及近,满怀关切。 “怎么回来也不告诉为师一声?” 元栖尘转头同阙子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拉开最近一扇门钻了进去。 猝不及防被拖进来的元霄:“我们为什么要藏起来,谁来了?” “子真?” 见不到阙子真的身影,裴天和疑惑地又唤了他一声,还以为是自己方才感知错了。 阙子真推门出去,眼中不见半点慌乱,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似的:“师尊。” 裴天和略一颔首,顿了顿,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这老家伙,感知未免太过敏锐。 元栖尘一口气提到胸口,生怕阙子真一张嘴,就将他们全交代了。 阙子真看着一脸慈爱笑眯眯的师尊,揉捻着手指,低眸违心道:“嗯。” 元栖尘一愣。 阙子真他,果然会说谎。 第24章 三更 在自家师尊面前说违心话的阙子真, 看起来格外顺眼。 会说谎这件事,并没有让他变得不值得信任,反倒多了几分可爱与真实。 是笨嘴拙舌的阙子真,而非受人敬仰的玉山仙君。 裴天和看傻徒弟这副紧张的模样, 心下了然, 刻意拔高了声音问他:“这次出去,可有见到想见之人?得到想要的答案?” “见到了, 也问到了。”至于见到了谁, 问到了什么, 阙子真一概不谈。 可即便他不说, 裴天和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去见谁。 “当年你在为师门前跪了一夜,就为了带他回来,名正言顺地让仙门百家撤销追杀令。当年没把人带回来也就罢了,怎么, 他如今还不肯跟你回来?” 裴天和忽然提起旧事, 像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不经意加重了阙子真的紧张感。 “师尊……”不必提这些。 “他既不识好人心, 你还总惦记着作甚。” 元栖尘躲在门后, 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这老狐狸明明发现了他的存在却不戳破,接着又说了这样一番话, 分明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怪他不识好歹, 连累了他家宝贝徒弟。 阙子真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 板起脸叫停了裴天和:“师尊。” 得, 他家这傻小子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 “也罢, 你不愿提那就不说了,先让我看看你的道心。”裴天和说着,伸手去摸他的脉门。 阙子真不经意躲开, 后退一步:“无碍。” 他躲开的原因,更多是不想让裴天和发现自己受伤。裴天和倒没有多想,只以为他如此抗拒探查道心,是怕被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阙子真一向让他放心,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只遇到过元栖尘这道跨不过去的槛。 孽缘啊孽缘。 裴天和摇头叹气,转身欲走,不料阙子真竟主动叫住了他:“有件事,想请师尊行个方便。” 他这个徒弟甚少开口求人,少有的几次,还都是为了某个人。 裴天和有种不妙的预感。 阙子真:“我想向师尊要个文道院旁听的名额。” 这倒是裴天和没想到的:“事情不难办,只是我得知道,这个名额,你是替谁要的?” 阙子真:“……” 文道院学生来自三洲四境,皆是不满二十的年轻孩子,据他所知,阙子真身边并无符合条件的人选。 不,等等,还是有一个的。 前不久大闹天枢宫的那个不就是吗? 可那孩子是魔族! 裴天和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家徒弟,欲言又止:“子真啊……你知道我们天枢宫招的,都是修炼灵力的修士吧?” 阙子真:“知道。” “那这孩子?” 阙子真斟酌了一下措辞:“他刚学会御剑不久,文道院教的东西比较基础,正适合他。” 不是小魔头? 裴天和略放心了一些,兴许是子真路上遇到个有天分的孩子也说不准。 他一口答应下来。 元栖尘一听便知道那名额是为元霄要的,但他元栖尘的儿子,去文道院旁听算怎么回事。 “你想让元霄去文道院?经过我同意了吗?”他没好气道。 阙子真认错认得倒快:“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 他明白阙子真的好意,但文道院那群老头子最是迂腐,让他们教还不如留在这里让阙子真亲自教。 怎么说阙子真也是孩子他爹,还能害了元霄不成。 “我同那些老头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元霄跟他们学成了老古板可怎么办。”元栖尘说来说去就一句话,“我不同意。” 对此,阙子真有不同看法,并试图和元栖尘讲道理:“元霄在修炼灵力这条路上还是个初学者,文道院教授的东西是最适合他的,何况元霄需要的不仅仅是学习,还有朋友。” 而文道院恰好有元霄认识的人。 元栖尘已经有些被说动了,但他不习惯轻易低头:“魔族不需要朋友。” 阙子真:“但是元霄需要。” 他们各执一词,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元霄一颗脑袋忙碌非常,一会儿看他爹,一会儿看玉山仙君,心里想着:他们是不是在吵架?我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元霄。” 正出神思考要不要躲起来,忽然听他爹叫了一声。 “你自己说,愿不愿去文道院?” 元霄忽然立于风暴中心,有些左右为难。 玉山仙君很为他考虑,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不大美好,对自己一直都很不错。 可那是他爹。 “我就不……”去了吧。 “我们问的是你自己的想法。”阙子真道。 元霄下意识看向他爹,元栖尘默了默,也道:“不必顾虑我的看法。” 元霄眼睛光芒闪烁,问:“宸姐姐,山山还有唐霖,他们都在文道院吗?” 阙子真点头表示肯定。 “那……那我愿意去。”- 他所处这座山峰,不负清净之名,常常唯有风声作伴。 晚上,阙子真将卧房让了出来,自己去书房将就,顺手整理了这些年积攒的手稿。 闭关的这些年,阙子真养成了抄书的习惯,只因写字须心无杂念,能叫人平心静气。 抄写完成的,便装订成册送去藏书阁,至于抄错的,阙子真也没舍得扔,放在角落里一张张累计起来,竟也攒了好几箱。 那些抄错的书稿上,无一例外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元栖尘。 阙子真拿起一张书稿,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唤我作甚?”元栖尘本就是来找他的,经过窗边听到自己的名字,扭头看到角落里的阙子真,发现他并不是因为看到自己才叫他的。 不仅如此,听到他的声音后,阙子真甚至有些慌乱,做贼心虚似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盖了起来。 如此紧张,叫元栖尘不由好奇起来:“那是何物?” “没什么。”阙子真转过身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其挡住,“你怎么过来了?” 更在意那是什么东西了。 元栖尘收回视线,终于又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想来问问仙君,我如今到底是不是自由身,还是只能待在这里,别处都去不得?” 他问这话,是基于二人先前的交易。 在元栖尘看来,阙子真带自己回天枢宫的目的,不是论罪就是坐牢。 现在看起来,后者的可能更大些。 虽说清净峰山清水秀,雅致清新,他住的甚至是阙子真的房间,但若不能出去,于他而言,这里也就和牢笼无甚区别。 阙子真倒是愣了一下:“清净峰的结界,是为了知道是否有人过来才设的,并没有阻挡出入的效果。” “就是说,天枢宫其他地方我都能去?” “只要不被人瞧见。”这对元栖尘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按元栖尘的性子,能想到来问一问,已经很将阙子真放在心上了。 要知道,当年他装成天枢宫弟子,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招摇过境,将天枢宫当成自家后花园一般的存在,何曾问过旁人的意见。 元栖尘虽问过了他,人却在清净峰待得极安稳。 两天后,裴天和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和文道院的长老们打好了招呼,阙子真可以随时让人过去。 阙子真也不耽搁,问过元栖尘后,当天便带元霄去找了文道院的聂长东长老。 “子真来了?”聂长东扫了一眼跟在阙子真身后的孩子,“院长已经同我说过了,旁听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这孩子有何过人之处?” 元霄用了换颜符,还是同唐霖他们认识时那副样貌,只看外表,确实平平无奇。 他眨眨眼,冲聂长东笑了一下。 聂长东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还算乖巧。 阙子真谦虚道:“聂师叔高看,这孩子倒没什么过人之处,于术法之上也无甚基础,恐怕要请师叔多费心。” 聂长东只觉这些话莫名耳熟,像极了那些学生初来乍到时,父母长辈不放心,托人请他多加照拂的样子。 “子真难得求人,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你就放心好了。” 他答应得十分爽快,哪里想到阙子真口中的无甚基础,实则是一窍不通。 阙子真将元霄往前推了推:“还不快谢过聂长老。” 元霄:“多谢聂长老。” 阙子真放心走了。 去文道院的路上,聂长东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元霄。” 怎么又是个姓元的? 聂长东和善的笑容顿时一僵。 不过此元非彼元,他为人师表,岂能迁怒于一个无辜孩子。 想到这里,聂长东心情平复下来,又问:“修为如何?” 元霄不是很确定:“呃……金丹期?” “金丹期就金丹期,吞吞吐吐作甚?”聂长东道,“多大了?” “十三。” 才十三啊,难怪能得子真另眼相看。 说话间,文道院便到了。 准确的说,他们来的只是文道院授课的地方,实际上,途中经过的所有亭台楼阁,皆隶属于文道院。 或是用作炼丹,或是用于切磋,还包括后头元霄不曾去到,给每位弟子居住的地方。 聂长东进门前先站了一会儿,随后假咳两声,抬脚走了进去,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 闹哄哄的屋子骤然安静,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只听聂长东中气十足,怒道:“裘山山!带着同袍聚众赌博,像什么样子!” 这是他常用的杀鸡儆猴的手段。 裘山山通常就是那只鸡。 他忍痛上交了第二十七副筛盅,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忽然传来压抑不住的噗嗤笑声。 裘山山怒从心起,想看看是哪个幸灾乐祸的,循声望去,却见到了元霄那张熟悉的天真面容。 “你……你你……”——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7 04:14:07~2024-04-27 23:1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安 10瓶;念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他就不该问! “你什么你, 这是即日起来文道院旁听的新弟子,你作为师兄可否有些表率作用,免得在这里被人看笑话!”聂长东恨铁不成钢。 这些老生常谈,裘山山一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今日却是完完全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没想到会在文道院里见到元霄。 他爹不是那个谁吗? “哦……哦。” 裘山山云游一般回到了位置上。 同样如梦似幻的还有余辛宸, 她身子微微后仰,扭头冲他挤眉弄眼。 什么情况? 业境之中, 他们敬而远之的西木前辈成了魔尊元栖尘, 元霄是他儿子, 不就是魔域少主? 不不不, 就算身份名字可以作假,元霄那通身的灵气却骗不了人。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去寻个位置坐下吧。”聂长东拍了拍元霄的后背,满脸慈祥,看得文道院众人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元霄逡巡一圈, 看中了余大小姐身边的空位, 遥遥一指,道:“我就坐那儿, 可以吗?” 同那些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比起来, 连挑个位置都要征询一下他意见的元霄简直不要太可爱。 聂长东老怀甚慰,无有不应, 同时不忘耳提面命:“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们, 天赋比不过也就算了, 但凡有元霄一半懂事, 我也不必日日吹胡子瞪眼净顾着生气了。” 在座都是来自三洲四境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向来只有被旁人夸赞艳羡的份,鲜少在天赋一途被人比下去, 内心自然是不服气的。 “有多厉害?” 底下有人小声嘟囔。 聂长东哼的一声:“十三岁的金丹期,除了当年的子真,你们谁能及得上?” 无人敢应声。 如此天赋,多年之后岂非又是一个玉山仙君? 元霄浑然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径直走到刚挑好的风水宝地坐下,转头冲余辛宸眨眨眼。 等聂长东走后,这才敢明目张胆找他们说话。 “宸姐姐,怎么没看见唐霖?他不在文道院吗?” 余辛宸心里虽然别扭,对元霄却生不起气来,如实道:“他从业境回来后伤势未愈,聂长老特许他休养一段时日再回来。” 元霄顿时心中一紧,想起他受伤的缘由:“都是我连累了他。” 听他这样说,裘山山也凑上前来:“你们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旁的弟子见他们三个凑在一起,纷纷侧目,其中不乏好奇打量的目光。 也有性子直的,索性张口问道:“裘山山,你们认识新来的小师弟?” “认识怎么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去去去,少打听。”裘山山不耐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 为防被有心人听见,裘山山愣是忍住了迫切想知道事情真相的心:“回头再说。” 熬到下学,三人立刻找了个没人的安静地方,听元霄说起了当日的情形。 “你们是没看见苍翎那不人不魔的样子,比万魔窟真正的魔族还可怕。” 魔族修为越高,越趋近于人形,苍岭那副鬼样子,说是下贱畜生也不为过。 他和唐霖被掳走后,就被带到了那只倒霉魔族的老巢,苍翎本想杀了他们,嫁祸到魔族头上,幸而唐霖看准时机,带他逃了出来。 之后便是阴差阳错入了业境,强行被灵力灌顶。 唐霖还以为莫竹要对他不利,冲上去想阻止对方,结果重伤之下被撞飞出去,伤上加伤,彻底晕死过去。 余辛宸同裘山山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你怎么又到天枢宫来了,还成了文道院的旁听弟子?” 元霄扬起笑容:“是仙君告诉我你们也在,我就来了。” 二人皆是一愣。 余辛宸摸摸他的脑袋,咬着下唇不死心地求证道:“元……西木前辈,真是你爹吗?” “当然了,为什么这样问?” “可你明明……”满身的灵气。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如果挑破了西木前辈的身份,他们还能这样坐在一起说话吗? 还有唐霖,他平生最恨魔族,如果让他知道…… 一无所知的元霄偏偏还惦记着要去看望唐霖。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宸姐姐,你知道唐霖住哪吗?” 裘山山欲言又止:“要不咱先不去了吧,唐霖他……他还没醒!” 元霄大感疑惑,一点点眯起眼睛:“可是仙君和我说,唐霖早就醒了。” 借口被戳穿,裘山山尴尬挠起了头:“啊哈哈哈已经醒了吗?我都还不知道呢。” 元霄默默看着他,明明长着一双稚嫩天真的眼睛,却愣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继而扬起一抹微笑,雀跃道:“既然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去看唐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唐霖会不会高兴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心理压力是蛮大的。 裘山山忧心忡忡地想。 唐霖果然恢复得不错,精神烁烁,行动自如,只是面色还略有些苍白。 “你们怎么来了?”他不像元霄想象中的那般高兴,更多的是惊讶,尤其是在看到元霄的存在之后。 元霄从余辛宸身后探出脑袋,笑嘻嘻道:“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嗯,意外。”唐霖配合应道。 元霄告诉了他自己要在文道院旁听的好消息,末了说道:“所以你可要快点养伤,不然用不了多久,我就追上你了。” 唐霖:“好。” 共患难是最容易增进感情的方式。 唐霖说话一如既往地简洁,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和元霄关系不错。 甚至比裘山山余辛宸他们还好。 为了不打扰唐霖休养,元霄略坐坐便走了,还约定好了下次再来。 裘山山落后一步,在元霄和余辛宸并肩走出去以后又折返回来,话就在嘴边,可几次三番在喉间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唐霖:?? 坐庄输太多终于疯了? 三人走出唐霖的住处,在文道院外道别。 元霄:“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再耽搁一会儿,我爹该不高兴了。” 裘山山福至心灵,多嘴问了一句:“前辈也在?” “对啊。” 裘山山心神一震。 院长和长老们知道魔尊就在天枢宫里吗? “那敢问……你在文道院听学这段时日,你和令尊……住哪?” 元霄想了一会儿,答曰:“清静峰。” 裘山山:“……” 余辛宸:“……” 清静峰,正是玉山仙君的居所。 裘山山一巴掌拍在自个儿脑门上。 他就不该问! 元霄这一日过得十分充实,听道、叙旧、看望唐霖,也不知他爹都做了些什么。 他已经准备好了很多有趣的事要和元栖尘分享,于是自行御剑向清静峰飞去,路上遇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头,饶有兴致地放缓速度,问他是谁。 还嘲笑道:“你这御剑术是跟谁学的,歪歪扭扭,还没学会走路就急着跑。” 元霄愤愤然为自己辩解:“我拢共也学了没几天,飞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不该呀,这孩子起码也是金丹期修为,怎么现在才开始学御剑? 裴天和怎么也想不到,他除了御剑,几乎一无所成。 这已经是他很能拿得出手的一样了。 等元霄飞到清静峰,他忽然反应过来,眼前大抵就是那个子真不惜开口求他帮忙的孩子。 如此说来,那歪七扭八的御剑术也是他家子真教的了? 裴天和:“……” “那是什么?” 元霄指着山顶飘出来的浓烟问道。 裴天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像是什么地方走水了。” 走水?! 二人连忙向阙子真住处赶去。 还未至,便听元栖尘暴躁大喊:“阙子真!你的水系法术到底是怎么学的?!”—— 作者有话说:打工人真的尽力了(轻轻跪下)(顶锅盖逃走) 感谢在2024-04-27 23:19:22~2024-04-28 23: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安 10瓶;Zyy 2瓶;匪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就非他不可吗 即便是阙子真, 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就比如说现在。 火势自书房起,尚未蔓延到其他地方,只是刚从书房里出来的两个人或多或少有些狼狈。 元栖尘在责怪他学艺不精,点火点得干净利落, 到了需要灭火的时候又派不上用场。 阙子真自知理亏, 低头任骂,毫无怨言。 裴天和赶到时, 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 “怎么回事?” 他对元栖尘的存在并不感到意外, 大手一挥替他们熄灭了火势, 目光自然而然放到了元栖尘身上。 自家成熟有分寸的徒弟, 和成天惹事的大魔头,怎么看都是后者惹出麻烦事的概率更高。 元栖尘双手环抱于胸前,没好气地看了阙子真一眼,不欲辩解。 这事说起来也有他的缘故在, 但真要论罪魁祸首, 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事情起因,源于阙子真书房角落里的那几箱东西。 这些东西原本并不起眼, 可见了阙子真那副做贼心虚十分在意的模样, 元栖尘也就跟着在意起来。 抓心挠肝地在意。 于是,趁着阙子真泡茶的间隙, 元栖尘眼疾手快地溜进去, 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 但阙子真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大, 没等他拿到手上, 便摔了茶盏, 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心,一把火将那些书稿给点了。 玉山仙君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这下元栖尘是非看不可了。 二人扭打起来,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自然也没人注意到火势蔓延。 等想起来要救火之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发现谁也没这个本事。 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爹,仙君,你们……”元霄瞠目结舌。 他才出门上了一天学。 从前在魔域万魔窟,明明他才是最会惹事的那一个,他爹隔三差五揪着他耳朵教训,没想到真惹起事来,他爹也是不遑多让。 元栖尘难得尴尬,敷衍解释道:“意外。” 裴天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扭过头去看元霄,又看了看元栖尘,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你……你你你叫他什么?” 元霄打量着眼前的古怪老头,看在他出手救火帮了忙的份上,理所当然答道:“当然是叫爹了。” 这孩子难道不是被子真看重天赋才带回来的吗? 裴天和倒吸一口冷气,如遭雷劈。 而元栖尘非但没有跳起来否认,甚至不满地皱起眉头:“元霄,过来。” 他元栖尘的儿子,和天枢宫掌教站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说完,元霄便小跑着回到元栖尘身边,迫不及待地向他分享今日令人高兴的事:“文道院挺有意思的,我还跟山山宸姐姐他们一起去看了唐霖……” 元霄喋喋不休之际,元栖尘还有一旁的师徒二人都格外沉默,安静到连元霄都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一点点没了声音:“怎……怎么了?” “没什么。”元栖尘嫣然笑道,“有人看我不顺眼而已。” 裴天和欣然承认:“你知道就好。” 他嘴上虽这样说着,实际上十分欣赏元栖尘的性格,当年听阙子真提起这样一位朋友时,他给出的评价是:“想必是位妙人,与你很是互补。” 这位有趣不知名朋友的存在,让当年寡言沉默的阙子真有了一丝那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看不惯本座的人多的是,不差你这一个。”元栖尘近乎挑衅地说。 裴天和冷笑一声:“整个天枢宫只有子真容得下你,你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赖着不走是吗?” 元栖尘扬起下巴:“是又如何?” 裴天和不喜欢他缠着自己的宝贝徒弟,他却偏要留下来。 做法幼稚,如果这是一种报复的手段,着实不太高明。 “子真一番真心,不是用来任人践踏的。”裴天和气愤至极,像只护崽的老母鸡,“魔族果然是魔族,根本不会为别人考虑半分,你当年利用子真利用得还不够吗?” 阙子真脸色一白,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师尊,够了。” 当年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个忌讳。 尤其裴天和与元栖尘针锋相对时的情形,轻易便叫人产生了联想。 是裴天和有些口不择言了。 “元霄,带你爹进去。” 阙子真选择将他们两个分开。 元栖尘还算给面子,一副懒得计较的模样,转身进了未被火势影响完好如初的卧房里。 等房门一关,又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探听些什么。 哪知阙子真早有防备,带着裴天和又往外走了一段。 …… “师尊勿怪,阿尘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并非有意针对。”阙子真和他单独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替元栖尘说话。 裴天和气笑了,长长叹了一声,问道:“就非他不可吗?” 阙子真:“……” 裴天和早该想到这个结果,只是不死心地偏要问上一问。 如果不是执念太深,也不会因此生出心魔来了。 裴天和面色古怪,又问:“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你就……”半点不介意? 阙子真闷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事实,可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只得道:“元霄是个好孩子。” 裴天和还能说什么。 谁叫自家傻徒弟是个一根筋的,连上赶着给人家当后爹这种事也认了。 不仅如此,还费心为其要来一个文道院旁听的名额。 想到这里,裴天和忽然觉出不对劲来。 那孩子身上,哪里有半点魔气? “他真是元栖尘的儿子?”裴天和忽然怀疑起了这件事的真实性,方才见到那孩子,跟元栖尘也不像啊。 阙子真肯定道:“是。” 只要见过元栖尘为元霄拼命时的模样,任谁也不会再有疑问。 “元霄他……是仙魔同体。” 阙子真尽力暗示,裴天和不出意料地想歪了。 “他找了个女修?哪家女修如此有胆色?” 玩笑归玩笑,仙魔同体却不是闹着玩的。 裴天和思绪飞转,再次恨铁不成钢的睨了自家徒弟一眼:“还说不是利用!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哪个蠢货愿意堵上性命修为去帮他救儿子?” 某位蠢货为其辩解道:“不是利用,是弟子自愿的。” “所以才说你是蠢货。” 即便反对之词颇多,裴天和到底还是默许了元栖尘住在清净峰的事,只是对清净峰的关注更密切了些。 送别裴天和,阙子真回到小院收拾残局,元栖尘早已抱臂在残破的书房等着他了。 “聊完了?” “嗯。” “什么时候请我们离开?”为了契合他的做派,元栖尘特意用了个“请”字。 阙子真微愣:“离开?” “裴天和难道没有说让我和元霄离开天枢宫的话?”元栖尘会这么想不是没道理的,裴天和他的确有这个心思,但若阙子真打定了主意要留下他们,却也奈何不得。 “阿尘,你误会了。”难为阙子真一个不善言辞之人,要在两人之间解释周旋。 误会? 元栖尘心头是有股怒气的,也许是针对裴天和,也许是针对面前的阙子真,抑或是那段关于真心和利用的言辞。 以他的性子,本不该如此在意,大可闹上一回,带着元霄潇洒走人。 可事实上,他正为了裴天和责备他践踏真心,只知利用的话而愤怒。 这个认知,令他的怒意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今日不说,迟早也是要这么做的,若真到了那一天,你可敢违抗师命?”元栖尘问出这个问题后,自己也觉得可笑,“罢了,我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还要在天枢宫长住不成。” 有这功夫,不如想想今晚怎么办。 “仙君,书房没了,卧房也只有一间,今夜打算如何就寝?”元栖尘颇有些幸灾乐祸。 阙子真:“不必担心,我自有去处。” “谁担心你了?”元栖尘一脚将一只烧成炭的箱子踢成了灰烬,颇有些怨气,“就为了这几箱子废纸,将自己作弄到这个地步,让我瞧一眼又如何。” “……废纸而已,你又何必……非要看上一眼。” 存了十四年的东西,一把火付之一炬,也将阙子真不敢言说的真心再度埋藏。 元栖尘从未如此憋闷,一口气梗在心口不上不下,拂袖而去。临走时又十分不甘地挥出一道魔气,将书房拆了个彻底,最后放下狠话:“不看就不看,谁稀罕似的。” 他脚步急切又匆匆,回去靠在门上闭目回想。 缠斗间,纸页纷飞,叫人平心静气的典籍经文之中,似乎总是夹杂着几个相同的字眼。 是与阙子真初识那年,他不厌其烦教他写会的,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8 23:54:16~2024-05-01 15:4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绘梨花泪沾衣 43瓶;栉水母序列 35瓶;羽钰. 18瓶;谢澜、没猫 10瓶;金色的阳光 8瓶;一花一剑 7瓶;半夏浮土、开颜i、俞闲俞闲、且与东风同醉 5瓶;久、安、繁柉 3瓶;69731118 2瓶;ベ断桥烟雨ミ、空调16°、魈宝是我老婆、鲸靈沉了、宇宙世界无敌最可爱、凤栖梧桐、啦啦啦、~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玉山仙君是不是喜欢你…… 在元霄这里, 玉山仙君同他爹就是有些交情的旧相识,大人的心思弯弯绕绕,他猜不透,他们的恩怨更不是自己能掺和的, 于是第二天仍高高兴兴地去文道院听学。 与昨日长篇大论讲如何修心不同, 今日学的,都是实用型的术法, 讲课的地点也因此改到了校场。 “一会儿可是要两两实战切磋的, 你行不行啊?”裘山山小声问。 他们是知道元霄情况的, 要论灵力, 不输在场任何人,可要论术法…… 能指望一个刚学会御剑没多久的人有多厉害。 元霄支支吾吾:“我尽力不要输得太难看?” 裘山山捏着下巴思考片刻,挑眉问道:“小元霄,五百灵石, 一会儿我跟你切磋, 就打个五五开怎么样?” 元霄睁大了眼:“这不是作弊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生怕被人听见他们的密谋。 “你就说你干不干吧。”裘山山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聂长老昨日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今日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你, 到时候输得太惨, 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元霄:“可我没钱。” 他有没有钱, 裘山山还能不知道吗? 不说旁的, 上回在沧澜城从他这赢去的, 就不止五百灵石。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真的不考虑一下?”裘山山循循善诱。 不等元霄回答, 那厢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同他讨教一二。 裘山山疯狂暗示,元霄视而不见,抬眸迎上那人的目光,笑意盈盈:“好啊,不过我还不太会用灵力,一会儿要请你多担待。” 大家都没把他的实话当回事,一个金丹期说自己不会用灵力,傻子才信。 只有裘山山一拍脑袋,叹道:“完了。” 聂长东倒是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道:“同袍切磋,点到为止,规则不限。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便是。” 提出挑战的那人名唤耿劲秋,刚步入金丹期不久,但却虚长了元霄三岁。提出挑战,除了有些许的不服气,也是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天才之名。 他走到校场中央,摆出迎战的架势,肃声道:“请。” 元霄脸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缓步走上前去,看起来胜券在握。 “完了完了。”裘山山不忍心地捂住了脸,“小元霄这回脸可丢大了。” 余辛宸方才听他意图收钱替元霄作弊就已经忍耐许久了,眼下小元霄上了场,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闭嘴!” 霎时间,世界都清静了。 耿劲秋率先动手,提剑聚力,挥出一道剑刃,被元霄险险避过,可接着,又快又密的攻击接踵而至,根本没打算给他喘息的空间。 元霄躲得很艰难,遇上实在躲不过的,往往简单粗暴地轰出一道灵力,与对方的攻击相抵消。 打得可谓十分……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怎么一直在躲?”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一点。 “他好像……真的不会用灵力……” 倒不能说完全不会,但直接调动灵力轰出体外,和不会也没什么两样。 聂长东看得两眼一黑。 子真是从哪寻来的人才? 身法极佳,不然耿劲秋也不会这么久都挨不着他的边。 修为极佳,这世上有几个十三岁就修炼到金丹期的天才。 偏偏这调用灵力的方式……效果好是好,可灵力逸散了一小半,时间长了,根本撑不住。 耿劲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就算是耗,也能将元霄耗到力竭。 万万没想到,最后灵力耗尽力竭不战的人,却是他自己。 耿劲秋不得不以剑做支撑半跪在地上,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而全然不懂运用灵力的元霄却跟没事人似的站在那。 “我这算赢了吗?”他问。 无人应声。 元霄只得又问了一遍,聂长东分外无语地宣布了结果:“元霄胜。”- 校场的切磋尚未结束,聂长东就将人叫走了。 一个字都还没问,元霄便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低头绞手指。 聂长东哭笑不得:“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别弄得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长老你不是生气了吗?”元霄嗫嚅道。 主动认错,兴许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我不该生气吗?”聂长东反问,“我这辈子教了数不清的学生,还从未遇到过除了一身灵力,什么也不会的。” 元霄也不想的,从前用魔气明明顺手得很,打个金丹初期,何须如此费劲。 他双手负在身后,难耐地捏了捏。 聂长东自是不清楚这些,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这种情况,为何不早些同我说?” 元霄:“仙君上回带我来的时候,不是说过吗……” 说过?什么时候? 聂长东愣了一会儿,终于从记忆中捞出这么一句—— 于术法之上也无甚基础。 好一个无甚基础。 他以为是谦虚之词,没想到是半点不作假。 好好好- 元霄在文道院的生活分外精彩,元栖尘在清净峰的生活也不无聊。 逗阙子真,就是他最大的乐趣。 书房烧没了,也为了给父子二人一个舒坦些的住处,阙子真大动干戈,准备再造一个小院。 至于元栖尘,他负责监工和……提意见。 建房子所需木料皆就地取材,阙子真拿着渊鱼如切菜砍瓜般劈了半天,很快便准备好了。 “你用渊鱼砍树,问过它的意见了吗?” 元栖尘摸了一把腰间的惊鸿,心道自己是不会拿本命剑干这种事的。 渊鱼配合地发出一声剑鸣。 阙子真不予理会,看起来还打算用它做更多的事。 “秋千喜欢吗?”阙子真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元栖尘看着他无甚情绪起伏的脸,笑了一下:“喜欢啊。” 他点头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阙子真做事时的神态极为认真,一点一点修建出一间新的屋子,大到门窗桌椅,小到一只喝水的杯子,皆是亲力亲为。 元栖尘这个监工做得更是毫不客气,一会儿说喜欢雕花镂空的窗户,一会儿说凳子太高床太小,极尽挑剔。 他全凭自己的喜好,好像阙子真在修建的是他的房子一般。 可阙子真无有不应。 虽说有渊鱼帮忙,事半功倍,但碍于元栖尘要求太多,所以直到元霄下学回来,新的院子还在建造当中。 元霄一回来就往元栖尘身上扑,被他爹灵敏的鼻子嗅到汗味,一把推开。 “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是和人切磋了一场。” 元栖尘来了点兴趣,挑眉问道:“赢了没有?” “当然是赢了。”元霄得意道。 虽然赢的方式闻所未闻,但那也是赢。 元栖尘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听到赢这个字眼,立刻满意地笑了,鼓励般摸了摸元霄的脑袋。 “做得好。” 他忽然从阙子真提议元霄去文道院的这个决定里找到了几分好处,元霄打赢天枢宫的人,就相当于他赢了天枢宫,怎么不算一种胜利呢。 “真给爹长脸。”元栖尘夸赞道。 夸完,元栖尘便催促着儿子沐浴去,顺便将自己满身的木屑味也一并洗一洗。 清净峰另一侧有天然的泉眼,元栖尘昨日便发现了,直呼阙子真会享受。 而今大摇大摆占据了他的地方,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元霄是个话多的,叽叽喳喳说着文道院里的趣事,和他那半天憋不出一声响的另一个爹完全不一样。 而在频繁听到几个耳熟的名字后,元栖尘忽然问了一句:“如果将来他们发现你是魔族,你要怎么办?” 元霄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笑了一下,说出的话颇有几分看破世事的洒脱。 他说:“如果他们因为我是个魔族而放弃我这个朋友,说明他们不是真正的朋友。而且……山山还有宸姐姐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元霄依然是笑着的。 有些事他并非不懂,而是有意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 装傻充楞有时候也是一门学问。 修为停滞他可以不去在意,朋友真心还是假意他也不计较,他只知道他爹本可以做这世上最潇洒恣意的魔尊,是为了自己才被困在魔域。 他爹想让他高兴,想让他活着,那他就努力去做到。 还有那个他爹在意的人。 元霄想了想,如果非要选个后娘或是后爹的话,玉山仙君也不是不行。 元栖尘还在感叹儿子小小年纪便活得如此通透,便听元霄语出惊人,问道:“爹,玉山仙君是不是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1 15:49:19~2024-05-01 20:0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鎏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叶 20瓶;岁杪. 10瓶;sternstunde、鲸靈沉了、苏禾、猫薄荷味信息素、~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元霄其实是仙君的………… “啊!爹你打我做什么!” 元霄抱头惊呼。 元栖尘脖子被温泉熏得发红, 怒道:“小小年纪,毛都还没长齐,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元霄小声嘀咕。 元栖尘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成功让元霄闭上了嘴。 喜欢…… 元栖尘再度想起那纷纷扬扬纸页上的名字, 想起数次不问缘由的出手相助, 想起当年藏书阁里,那个稍一逗弄就面红耳赤的翩翩少年郎。 如果这就是喜欢, 为何宣衡众目睽睽之下戳穿他身份, 逼阙子真在师门和他之间做抉择的时候, 他最终选择的不是自己? 因为自己骗了他? 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 元栖尘依旧能回想起当时的心情。 可细细想来,裴天和或许并没有说错。 他是为了利用阙子真才来的。 …… 翌日,元霄照旧去文道院听学,阙子真还在折腾他的小院, 元栖尘随口说了句“出去散心”, 便头也不回地离了清净峰。 他离开时,清净峰结界被触动, 阙子真身有所感, 一时停下了动作,而后没事人一般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 小院已经初具雏形, 但阿尘想要的秋千架还没搭上。 他得快些了。 元栖尘同阙子真说去散心, 实际上目的十分明确, 熟门熟路地奔着藏书阁而去。 天枢宫的藏书阁亦是藏宝阁, 越是珍贵的东西, 藏得越深。 元栖尘从未进去过,只是曾经听阙子真提起。 地下一层也就罢了,得到允许的天枢宫皆可入内。再往下, 需长老身份才可以进入。 最深的一层,据说比春波湖湖心还要深,除了掌教,其他人不得擅入。 一旦有人想要强行闯入,必定触动护山大阵,即便元栖尘能进去,出来时也会陷入天枢宫的包围之中。 那时的他,未必还有逃脱之力。 元栖尘轻而易举进了第一层,只是想也知道,这里不会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今日只是来探路的。 通往第二层的大门被数道极其复杂的阵法封锁,强行破开不是不行,但现在不是时候。 或者能拿到长老印信,此关不攻自破,更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正在思考如何拿到长老印信时,大门上的数道阵法忽然依次亮了起来,元栖尘找了个地方藏身,隐匿气息,然后见厚重大门缓缓打开,有个人转动着身下的轮椅从门内出来。 这个人元栖尘很熟悉。 正是藏书阁的守阁长老盛一鸣。 他那双腿,就是被元栖尘打断的。 失去行走能力后的盛一鸣脸上多了几分阴鸷,谁能想到,当年神采飞扬被阙子真叫着小师叔的男人,竟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他的警惕心极强,出来后将空荡荡的第一层巡视了一遍,确认无人后,才放心控制轮椅转动离开。 元栖尘没有久留,也跟着离开了。 见天色还早,便真的到处瞎晃,散起心来。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文道院的地界。 这会儿正是下学的时候,少年们三五成群说着话往外走,元栖尘耳聪目明,将这些话尽数收入耳中。 不巧,说的正是与他有关之事。 “前几日来听学的元霄你们可知道?” “这还用问,那日校场比武,他不通术法用灵力耗赢耿师兄的事早就传遍了。” 元栖尘心道,原来是这么个赢法。 那名挑起话头的弟子又接着说:“那你们可知,他每日下学都往哪里去吗?” “哪里?” 他左右环顾,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揭晓谜底:“清、净、峰。” 呵! 几人同时后仰,蹙眉怀疑起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那人急忙道:“怎会有假,是裘师兄亲口说的。” 其他人瞬间信了几分,裘山山的消息,那八成是真的,何况—— “不少人都亲眼所见,他下学后御剑直奔清净峰方向。” “那元霄和玉山仙君……究竟是什么关系?”有人替大家问出了这个最关心的问题。 被好事者簇拥着隐隐成为中心的那名弟子得意一笑,似乎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他冲其他人招招手,好几颗脑袋顿时凑到一处围成了圈。这才开口道:“据可靠消息,裘师兄和余师妹,还有至今仍在养伤的唐霖,他们的历练任务就是玉山仙君带队的,元霄也在其中。” 事情到这,都和事实相差无几,可当说到“西木前辈”这个身份的时候,一切都变样了。 “这个西木前辈自称寡妇,是元霄的娘,却又和玉山仙君十分亲近,再看玉山仙君对元霄的诸多照顾,很难不让人怀疑,元霄其实是仙君的……” “仙君的什么?” 那人不敢再说,张嘴说出了无声的三个字:“私、生、子。” 这个说法遭到了多数人的嗤之以鼻,玉山仙君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和女子不清不楚还有什么私生子呢? 天枢宫又不是和尚庙,倘若真心喜欢,上告天地合籍成婚便是,何须这般遮遮掩掩做贼似的。 众人大感无趣,顿作鸟兽散。 而话题中心的人物恰在此时走了出来。 元霄远远便看见他爹了,虽然用的是在沧澜城时的那张脸,但相差不大。 他不也带着换颜符,以假面示人吗? “爹!”元霄一路跑过来,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元栖尘:“来接你回去。” 文道院门前刚要走的少年们纷纷放慢脚步。 回去? 回哪里去?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地方—— 清净峰。 那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 同元霄一道走出来的余辛宸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西木前辈。” 元栖尘余光扫过这些半大孩子,微微勾起嘴角,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热情邀请道:“子真这两日在折腾他那院子,过些时日再让元霄请你们来玩。” 余辛宸嘴角抽了抽,不知道魔尊大人唱的又是哪一出,却又不好拒绝,只好僵着脸笑了一下。 元栖尘并不十分在意,说完就带着元霄走了,像是为了说那番话才说了那番话。 有人回过神来,恍惚地问了一句:“你们觉不觉得……这位西木前辈,和魔尊长得有点像?” …… 又过了两日,阙子真崭新的小院终于完工了。 三人喜气洋洋乔迁新居的当日,聂长东风风火火找到了裴天和这里。 他问:“这个西木到底是何许人也?” 裴天和哪里听说过什么西木,知道听闻此人住在清净峰才明白,聂长东说的是元栖尘这个大麻烦。 “师兄你是没听见,那些弟子把事情都传成了什么样!”聂长东胡子都快被气歪了,“他们……他们竟然说,子真苦恋魔尊爱而不得,于是找了个和魔尊极其相似的替身!太不像话了!” 裴天和:“……” 这让他怎么说—— 作者有话说:一滴也没有了,累die 感谢在2024-05-01 20:09:24~2024-05-01 23:2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楓之枂 35瓶;岁杪. 10瓶;江楼月、无衣 6瓶;小欧 3瓶;冉、豆豆多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阙子真喜欢他 “两位师兄在聊什么?”盛一鸣推着轮椅进来, “我好像听见了……魔尊。” 裴天和有意岔开话题,聂长东却不懂他的心思,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全说了。 盛一鸣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能入子真眼的人,我倒是很想见上一见。” 这位传闻中和魔尊长相极其相似的西木, 至今为止只出现过一次, 仅此一次,便在文道院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聂长东对这种高调惹眼走到哪都能掀起风云的人素来无甚好感, 吹胡子瞪眼道:“有什么好见的。” 盛一鸣十分了解他的脾气, 笑道:“师兄这是迁怒。” 说到底, 打听编排人家私事的是文道院学生, 真要论个是非对错,他们并不占理。 反倒是他们疏于管教,牵累了人家的名声。 聂长东不过是发发牢骚,真要上清净峰兴师问罪,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叹道:“这不是想请师兄出个主意,好叫那些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们收收心吗。” “依我看, 都是闲的。”裴天和一语道破真相。 每年历练结束, 文道院便会放弟子归家一月,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 难免心浮气躁。 “不如将两院大比提早至两个月后, 让他们有些紧张感。” 两院大比, 实则是灵道院为了选拔优秀弟子而举办的。 有人说, 入了灵道院, 才算得上是天枢宫真正的弟子,才有机会被长老们收入门下。 这场大比,对文道院弟子来说不可谓不重要。 裴天和此举, 哪里是让他们有些紧张感,分明是拿起鞭子将他们往前赶。 聂长东不禁抚掌赞叹:“师兄睿智!” 盛一鸣也笑道:“还是掌教师兄有办法。” “对了,子真带来的那个孩子会参加大比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虽说子真替这孩子要的只是个旁听名额,但以这般出众的天资,聂师兄就没考虑过将他正式收入天枢宫门下吗?” 惜才爱才之心人皆有之,聂长东怎会没想过,只是总找不到机会提起:“总要让子真先问过孩子父亲。” “聂师兄若是不得空,我去替你问,如何?”盛一鸣玩笑道。 旁人不知元栖尘身份,裴天和却清楚得很,又怎会放任他们和对方接触:“一鸣,你身子不好,这些杂事就莫要掺和了。子真那里,我会去同他说的。” 盛一鸣:“如此甚好。”- 清净峰的日子格外平静,平静得让人生出一丝恍惚之感。 太不真实了。 崭新的院子比之前大了不少,原先跟亲爹挤在一起睡的元霄也有了自己的房间。 阙子真总是醒来最早的那一个,将元霄唤醒送去文道院后,便独自看书喝茶浇花练剑,直到元栖尘起身。 元栖尘近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故意逗他,时常将玉山仙君撩得面红耳赤,而后没心没肺大笑起来,说:“阙子真,你也太好骗了。” 实则是那日元霄问了阙子真是不是喜欢他以后,不可避免地在意起来。 想也知道,这种事即便问了,阙子真也不会承认。 他那张嘴,就如同难以撬开的蚌壳,即便真的喜欢,凭他们二人多年来的对立关系,阙子真也不会轻易开口。 可元栖尘就是没由来地,想证实这件事的真假。 黄昏夕照,阙子真刚泡好茶水,就被元霄一连好几声的“仙君”叫去指点术法了。 元栖尘心念微动,将其中一杯茶换成了酒。 待他指点完迷津,立刻举杯递到阙子真面前:“仙君辛苦,喝口茶润润嗓子。” 阙子真受宠若惊,直觉此人要作妖。 但此时此刻,即便元栖尘递来的是杯毒药,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指尖相触,杯中涟漪荡开,就在这一递一接之间,元栖尘不经意地勾了勾手指,指腹擦过掌心,将这一片涟漪荡进了阙子真心里。 “是酒……”阙子真很快闻出来了。 元栖尘坦然承认:“是,你喝不喝?” 阙子真避开他的目光,仰头一饮而尽。 元栖尘笑了。 “从前哄你喝酒时,怎么不见如此干脆?” 那时他总是乐此不彼地撺掇阙子真犯禁,偶然得了一坛好酒,自然要请阙子真尝一尝。 可这人百般推辞,元栖尘便将半坛酒倒进茶壶里,阙子真一时不察,被辛辣的烈酒刺激得咳嗽不止,终于达成所愿。 阙子真酒量不好,但要指望他酒后吐真言,必不可能。 喝醉了便只是睡,再没有比他更省心的了。 元栖尘故技重施,并非想灌醉他,只是要谈风月,还是酒更应景一些。 “听说仙君对本座爱而不得?”他将近日沸沸扬扬的流言当玩笑话说给阙子真听,像在调侃,又像在试探。 阙子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捏紧了杯子,将问题抛了回来:“阿尘以为呢?” “我?”元栖尘倏地笑了。 这个问题,无非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个答案。 不喜欢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有喜欢,才会犹豫不决。 元栖尘醍醐灌顶,瞬间无师自通,懂得了什么是喜欢。 是他每每肆意撩拨时对方回避的动作和躲闪的眼神,是克己复礼,不问缘由不求回报。 阙子真喜欢他。 认识到这个事实后,元栖尘有种发现阙子真天大秘密的隐秘快感。 紧接着就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喜欢又怎么样? 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连开口说句喜欢都不敢。 须臾之间,元栖尘神色几经变换,最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空杯子,“啪”地拍在桌上:“我怎么想的不重要,有些人还是先学会怎么张口说话吧。” 阙子真不知自己怎么把人惹恼了,见他生气,竟做了件平日里绝不会做的事—— 将赌气转身的元栖尘一把拉了回来。 “阿尘……” 阙子真唤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如梦初醒般松开了他。 元栖尘简直要气死。 这人真是…… “憋死你算了!” 他恶狠狠骂完,发现元霄正捂着眼睛,透过指缝看热闹,不由更生气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回去!” 元栖尘这口气堵到晚上还未消散,辗转反侧之际,元霄抱着枕头钻到床上,熟练地在他身边躺下。 “回你自己房间睡去。”元栖尘不耐地说着赶人的话,实际上并未做多余的事。 元霄顿时放下心来,撒娇道:“爹陪我睡。” “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天天让爹陪你的道理。” 元霄嘿嘿一笑:“其实是我心中好奇,爹,你和仙君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作者有话说:卡文了,需要整理一下思路,所以有点难产,会尽快调整好的 感谢在2024-05-01 23:25:16~2024-05-04 01:0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肆 10瓶;Киран、使者、贺翁 5瓶;想吃辣想吃辣~ 3瓶;鲸靈沉了 2瓶;魈宝是我老婆、QAQ、真不爱看擦边少妇、默、~z~、谢澜、宇宙世界无敌最可爱、此生不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回忆杀警告 一百多年前, 魔域刚刚结束一场纷乱,老魔尊形神俱灭,魔域群龙无首。 元栖尘就在此时横空出世,将一众魔君打到不得不服。 魔族以实力为尊, 可彼时的元栖尘外表太具有欺骗性, 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些割据一方的魔君自然不甘心,便撺掇道:“赢了我们不算什么本事, 有种就去天枢宫走一趟, 若能安然回来, 我等便拥立你为新的魔尊。” 元栖尘被激了一下, 未曾深思,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等到了天枢宫脚下,才蓦然反应过来,他若想当魔尊, 何须向他们证明什么, 挨个打一遍不就行了。 可来都来了,随便拿样东西证明他来过也就罢了。 他又不傻, 难道还真单枪匹马杀上去不成? 偏他来的时机不赶巧, 遇上灵道院比武,几乎所有人都去了校场。 元栖尘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 终于在坐落湖心的阁楼里抓到一个落单的小道士。 “喂, 小道士, 这里是什么地方?” 谁知那小道士脸长得好看, 人却呆呆愣愣的, 被吓到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也叫元栖尘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难道他看起来很吓人吗? “天枢宫,藏书阁。” 元栖尘已经不关心这是哪了:“我长得很吓人吗?” 小道士语无伦次:“不……不是。” 元栖尘知道自己这张皮相是极好看的, 垂涎者有之,艳羡者有之,但看了又不敢看的,他还从未见过。 当真有趣。 元栖尘兴致盎然,一步步向前逼近:“小道士,我同你要样东西可好?” 对方抿着唇始终不肯松口,直到退无可退,撞在书柜上。 “你要何物?” 元栖尘不答,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问:“为何不敢看我?” 可就在对方抬眸看他的那一瞬,元栖尘迅速伸手,朝他腰间悬挂的那枚流萤白玉抓去。 一阵扭打碰撞的动静过后,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元栖尘没能拿到玉牌,但看清了刻在上面的名字:“你是阙子真?” 就连远在九幽境的元栖尘都听说过天枢宫这位绝世不出的天才的大名。 而此时此刻,这位天才正垫在元栖尘身下,终于想起质问他的来历:“你是何人?为何擅闯藏书阁?” 元栖尘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笑声,俯首在他耳畔轻声道:“小道士,你知不知道……自己耳朵是红的?” …… 阙子真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可元栖尘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叫阙子真松口将玉牌给他。 那些魔君的话,元栖尘并未放在心上,这块玉牌能不能拿到手更是无关紧要,可元栖尘偏偏就和他杠上了。 他三五日便来一回,有时动手硬抢,有时撒娇调戏装可怜。 软硬兼施皆不成,倒是将进出天枢宫的路先认熟了。 时间久了,连元栖尘都忘了最初来这里的目的。 三个月后,元栖尘惊觉自己在这里逗留太久,打算动身回九幽境,临走前想着告诉阙子真一声。 打打闹闹这么长时间,若是不告而别,小道士该哭了。 谁知今日到了藏书阁,阙子真竟不在常坐的位置上,倒是有几名普通弟子,七嘴八舌在商量祭天盛典的事。 “虽说祭天盛典是为了祭祀天道举行的,但祭过天后那才叫热闹,火树银花不夜天,今日院长特许,可夜不归宿,你们可要去放灯祈愿?” “人人都去,我们又岂会错过。” 这些人说着,忽然放低了声音:“你们说,他会去吗?” “人家是裴院长的亲传弟子,哪里用得着我们操心。再说,他不是不爱凑热闹吗?” 人人都知道阙子真独来独往,纷纷默认了这个说法。 “说的也是。” 这些人前脚刚走,阙子真后脚便捧着刚找到的一本剑谱回来了。 那些话也不知听了多少。 “喂!”元栖尘现身叫住他,“你真不爱凑热闹?” 若阙子真点头承认也就罢了,他才懒得管闲事,可他却说:“没关系,已经习惯了。” “为什么不去?” 阙子真头也不抬:“一个人放灯,和一个人看书,于我而言,无甚区别。” 元栖尘福至心灵,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 祭天盛典果然热闹非凡,可阙子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趁人群都在祭坛上时,带着元栖尘去聂师叔那里领灯了。 “师叔,两盏祈愿灯。” 聂长东领了个最无趣的活,老神在在:“自个儿拿。” 天枢宫分发的祈愿灯都长一个样,没什么可挑的,阙子真随手拿了两盏,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聂长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子真?他怎么也来了?” 祭礼完成,火光漫天,满目流霞。 元栖尘被带到一处无人山峭,正好能瞧见此番盛景。 二人放飞祈愿灯,看两盏灯互相作伴,随风没入夜色里。 “阙子真,我该走了。” 再不回去,那些魔君怕是要以为他折在天枢宫了。 阙子真似乎早有所料,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不声不响将那枚刻有自己名字的流萤白玉拿了出来。 元栖尘微怔:“你……这是何意?”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三天两头地来找阙子真,元栖尘也因此知道了不少关于天枢宫的事。 比如这块象征天枢宫弟子身份的流萤白玉,同时也是他们的魂玉,人死则玉碎。 阙子真把它交给元栖尘,分明是已经做好了他不再回来的准备- 日上三竿,阳光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户直直照在元栖尘脸上,他不耐地翻了个身,模糊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那好像是…… 阙子真! 元栖尘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将要离开的阙子真,恶狠狠道:“你要上哪去?” 阙子真:“……阿尘,放开。” 元栖尘那一下扑得生猛,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 放开是不可能放开的,否则那就不是元栖尘了。 他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眯着眼睛问他:“子真,大早上的,你在我房中作甚?” 阙子真强行将他从身上扒下来,起身拉开距离,站得笔直:“已至午时,你该起了。” “来唤我起身的?”元栖尘将散落的头发随意拨至身后,眼波流转,戏谑道,“那怎么坐在床头一声不吭的,我还以为……” 阙子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元栖尘大发慈悲的将未尽之言慢悠悠说出口:“还以为仙君思我太甚,却不敢明目张胆做出亲近之举,只能偷偷看上一眼。” 他赤脚下榻,如当年一般步步紧逼:“仙君,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屑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元栖尘!”阙子真拢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捏紧,理智与坚持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元栖尘露出胜利在望的表情,拿出属于阙子真的那枚流萤白玉。 “阙子真,你敢说自己没有一丁点喜欢我吗?若是没有,那今日便物归原主。你我既非至亲,也非道侣,把魂玉放在我这里,不合适。” 阙子真:“……” 元栖尘太知道他的性子了。 若直白地问他喜不喜欢自己,阙子真绝不会承认,沉默也是一种拒绝。 可反过来,沉默便是一种默认。 阙子真果然没有否认,更没有提出将魂玉要回去。 元栖尘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下来,得意道:“不开口又如何,就算你是个哑巴,我也有办法问出来。” 即便被戳穿心思,阙子真依旧没有开口承认的打算。 他的反应很平静,甚至有些纵容地望着他,问他想要些什么吃食,这让元栖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阙子真!” 既然已经挑明,索性就将所有的不解和疑惑都问个清楚。 “当年众目睽睽之下,宣衡戳穿我的身份,你因何对我拔剑相向?” 因他是魔族,因他从头到尾的欺骗,抑或是师门有命,不敢不从。 阙子真没料到他会提起这桩旧事,喉咙上下一滚,神色晦暗。 “宣师叔说,你同众魔君有约,只要拿到我的魂玉,魔域便会拥立你为新的魔尊。” 那些魔君是说了类似的话不假,可他这个魔尊可不是靠阙子真的魂玉换来的。 元栖尘嗤道:“你也觉得,我是为了魂玉才刻意接近你的?” 以他初见时便盯着魂玉还有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阙子真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后来他无意间将魂玉拿出来看时,也曾被魔域其他人见过,流言一传再传,等传到天枢宫,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阙子真这回否认地倒快,摇头道:“若只为了魂玉,祭天盛典过后,你又何必回来寻我。” 而且,元栖尘总以为自己将魔气收敛得很好,可日日朝夕相伴,又怎会毫无所觉。 元栖尘身份暴露得突然,裴天和及诸位长老皆在,宣衡逼着他亲自动手斩断孽缘,试图向天下人证明,他阙子真只是受了蒙骗,从未有勾结魔族之意。 “那时的情形,若我不动手,师叔们也会动手,护山大阵一旦开启,你就走不了了。” 护山大阵的威力,彼时的元栖尘并不清楚,满心只以为他在师门和他之间选择了前者。 十四年前,元栖尘又一次为千夫所指,在自己和大义之间,元栖尘撞向渊鱼,替他做了选择。 可笑的是,每一次的结果,皆非二人所愿。 元栖尘一时无比缄默,抬手按在左胸靠近肩膀的位置。 那里曾经被渊鱼刺过两剑,且每一回都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就像他没有想到阙子真拔剑相向是为了放他走一样,一百多年前刻意被渊鱼刺中的那一剑,除了心灰意冷的决绝,谁也想不到,他和逼着阙子真亲自动手的宣衡,竟存了一样的心思。 元栖尘倏地笑了起来,骂道:“阙子真,你好笨啊。” 阙子真这次承认得也十分爽快:“嗯。” 正因他是个笨蛋,才会放水放得太过明显,被师尊看穿,带到惩戒院挨了十几鞭。 好在事过境迁,如今不必再提—— 作者有话说:笨蛋小情侣呜呜呜《 》 30-40 第31章 阙子真,我头疼 唐霖养好伤回到文道院的那一天, 离弟子们归家只余最后两日。 若按往年情形,此刻早已人心浮动,又怎会像今日这般,校场、丹房、藏书阁……处处都堆满了人。 自然, 也有自知修为不够水平欠缺的人, 索性不再挣扎,早早收拾行囊去了。 当初一起在沧澜城玩过骰子追过敌, 一同出入业境的这些人里, 只有余辛宸有家可回, 唐霖和裘山山皆是了无尘缘之人。 至于元霄, 自然是他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两院大比的事与元霄无甚关系,但架不住另外三人格外上心,正好仙君也叫他多看些修炼道心打基础的书, 便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藏书阁。 对于他们的紧迫感, 元霄这个局外人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心思不免散漫了些, 手里对拿着书, 耳朵却一下捕捉到了车轮在地板上碾过的声音。 他转头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材单薄, 脸上带着轻浅笑意, 冲每个向他行礼的弟子点头致意。 “那是谁?”元霄悄悄扯了扯唐霖的袖子。 唐霖抬眸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盛一鸣恰巧这这时走到他们面前, 几人纷纷拱手拜道:“盛长老。” 这下不用唐霖回答, 元霄也知道这是个和聂长东地位一样的长老,只是环视四周,唯他一人还直挺挺站着, 瞧着不免突兀。 盛一鸣却只是笑笑:“你就是子真带回来,在文道院旁听的那个孩子?” 不知为何,元霄总觉得他笑得太假,抱拳叫了声“盛长老”后便不再说话,还贴心地将过道让了出来。 盛一鸣却没有顺他的意继续往前,而是盯着元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打量起来。 他打量的目光令元霄感到很不舒服,但这里总归是别人的地盘,于是也回以微笑,一派天真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盛一鸣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友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长老说笑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会和您的故人长得相像呢。” “是眼睛像。” 元霄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是吗?那还真是凑巧啊。” 他平日用换颜符改换过的假面示人,但不论怎么改变,眼睛是动不了的。 而他和元栖尘最为相像的,正是那双眼。 盛一鸣没有过多停留,闲话似的同他说了几句,很快就推着轮椅离开了。 等人彻底走远,唐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以前见过盛长老?” 元霄低头将翻了没两下的书放回去,语气自然:“没有啊。” “那为何……”唐霖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只是元霄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盛长老。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 没错,唐霖第一次发现,原来看起来对谁都笑眯眯的元霄也会有讨厌的人。 “我只是好奇。”元霄道,“但是当着盛长老的面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裘山山立刻心领神会,抻长了脖子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问,盛长老的腿是怎么回事。” 只有这种揭人伤疤的事,才不好当着本人的面问。 此事本不是什么秘密,偏巧元霄是那位的儿子,裘山山眼神躲闪,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 最后回答他的人,竟然是唐霖。 “盛长老的腿,是当年单枪匹马追杀魔尊元栖尘时,被魔尊打废的。” 说起来,此事与唐家的旧案还有些牵扯,不能说盛一鸣是为了他唐家,至少在唐霖看来,盛一鸣的嫉恶如仇,绝不堕天枢宫之名。 元霄听罢,发出“原来是这样”的感叹,心里却十分冷淡地想—— 怪不得看那老匹夫不顺眼。 被他爹打断腿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气氛眨眼间冷了下来。 “那个什么,上回西木前辈不是说有机会请我们去清净峰做客吗?余大小姐眼看就要走了,小元霄,要不然……你去问问?”裘山山及时岔开话题,也不忘为自己争取好处。 他对清净峰神往已久,借着余辛宸即将离开为其践行的名义将此事提出来,时机再恰当不过了。 元霄自然不会推辞:“好啊,我一会儿就回去问。”- 元栖尘早忘了自己还许诺过这么一回事,扭头将问题抛给阙子真:“清净峰是仙君居所,你该去问仙君才是。” 阙子真没什么不能同意的。 他这清净峰少有人来,只是旁人都不敢来而已,都怕扰了他的清静。 实际上,元栖尘还有元霄,整日吵吵闹闹的,他也并不觉有何不适。 “让他们来便是。” 元霄高兴地蹦起来,忘乎所以地冲过去抱了他一下,迫不及待地冲下山去告诉裘山山他们这个好消息,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抱,竟能令阙子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一直到元霄飞远,阙子真都还保持着方才的僵硬姿势。 元栖尘上前戳了戳他,好笑道:“仙君,儿子已经走了。” 阙子真如梦初醒,看向他的眼神颇为古怪,随后做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 他抓住元栖尘用来戳他的那根手指,另一只手捧起元栖尘的脸:“你是阿尘吗?” 元栖尘:“……瞎了就去治治眼睛。” 阙子真莫名其妙的举动被元栖尘归结于初次当爹的不适应。 元霄会做出这样的亲密举动,说明他很信任阙子真。 而这对阙子真来说,也是全然陌生的体验。 翌日下学,元霄便带着文道院那几个小崽子来了,顺带将柯雪淞也拉了过来。 元栖尘和阙子真并肩在院门前等着他们,几人顿感惶恐,柯雪淞更是一站定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玉山仙君,前……前辈。” 阙子真略一颔首:“不必拘礼,进去吧。” 进了院子,几个小的才有功夫打量这处才崭新的院子。 这里才修完不久,但已然有了生活的气息,看起来就像寻常山野间,某户人家的隐居之所。 虽说说元栖尘邀他们来做客的,但也不能指望他和阙子真主动招待,裘山山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自带了吃食,甚至还有一坛佳酿。 阙子真眉头一皱:“天枢宫内严令弟子饮……” 酒。 未能说出口的那个字,被元栖尘无情捂了回去。 倒不是怕扫了大家的兴,主要是他自己想尝尝。 前两日给阙子真的那杯,已是他为数不多的存货。 “什么酒?” 裘山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强行闭嘴的仙君,迅速认清形势,替元栖尘满上一杯:“此酒名唤满天香,乃是我老家东洲的佳酿,前辈尝尝。” 说着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连阙子真也不例外。 元栖尘浅抿一口,只觉清香扑鼻,酒味倒在其次,入口之后,属于酒的浓郁芳香才渐渐涌上心头。 他眼前一亮,品评道:“的确是佳酿。” 因余辛宸翌日就要启程归家的缘故,小姑娘起身挨个将所有人敬了一遍。 裘山山不甘落后,举杯感谢了一番玉山仙君和元栖尘在沧澜城和业境之中的照顾。 一场践行宴,最后不知怎的成了感谢宴,没两下就喝得东倒西歪。 唐霖压根没喝多少,被赶鸭子上架喝了两杯,早早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余辛宸有点意识,但不多。 裘山山酒后吐真言,透露出那则沸沸扬扬的流言源头。 元霄一拍桌子,揪住他头发:“原来是你小子!” 场面一片混乱。 到最后,只剩下阙子真和柯雪淞两个清醒之人。 阙子真没醉是因为没人敢灌他酒,柯雪淞没醉,大抵是因为酒量太好的缘故。 也幸好还有人没醉,不然这烂摊子叫谁来收拾。 阙子真无奈长叹:“辛苦你送他们回去了。” “是。” 柯雪淞不愧是做师兄的人,带着人说走就走。余下阙子真,不知要拿这对父子如何是好。 元霄喝醉的状态与他如出一辙,趴在桌上睡得很是安稳。 元栖尘手里还拿着半杯酒,撑着额头迷蒙着眼,嘴角带笑,颇具风情,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子真,我头怎么晕晕的?” 阙子真竟有些不敢看他,却又在他脑袋突然下垂时迅速出手,将其轻轻扶住,继而夺过剩下的半杯酒:“在这里等我,我先送元霄回房。” “嗯,我在这里等你。”元栖尘枕在自己手臂上,抬眸望着他补充道,“乖乖的。” 阙子真呼吸一滞,转身将元霄提起,单手夹在腋下,送回他自己的房间里。 拢共不过二三十几步的距离,等他回头来寻元栖尘时,那个宣称会乖乖等他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阿尘……” 阙子真脑海中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 转身回头,元栖尘带着醉意整个人扑倒在他怀里,双臂顺势搂紧他的脖子,因埋首在他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像在撒娇。 他说:“阙子真,我头疼。”——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4 23:06:33~2024-05-06 03:0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栉水母序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栉水母序列 13瓶;早宇川、Киран 5瓶;~z~、谢澜、魈宝是我老婆、鲸靈沉了、Zyy、贰贰叁、想吃辣想吃辣~、默、念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喝酒误事 喝醉后的元栖尘像只粘人小猫似的, 挂在他身上哼哼唧唧,不时还蹭几下。 阙子真如何招架的住,一双手半抬不抬,不知该如何动作。 “先回房间, 我……” “走不动了, 抱我回去。” ……去讨些解酒药来。 元栖尘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轻轻往上一蹦, 两只细长有力的腿不由分说将阙子真的腰紧紧盘住。 他这一举动太过突然, 为了不让他掉下去, 阙子真不得不动手将其托住。 “阿尘, 别闹。” 元栖尘要是肯听话就不是他了,闻言立时变得不安分起来,不高兴地说:“你不乐意?” 阙子真不答,他便当他默认了, 狠狠拍了阙子真一下, 抱怨道:“雾泉山那回怎么没见你不乐意。” 不仅十分主动,且任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撼动分毫。 那是元栖尘头一回如此深刻地认识到阙子真身上有多大蛮劲。 元栖尘说着抱怨的话, 不免又想起当年的委屈事, 借着酒劲全都痛快骂了出来:“都怪你,那么轻易就被勾出了心魔, 用强也就算了, 事后还忘得一干二净, 你知道拾一告诉我, 说我一个大男人身怀有孕的时候, 我是什么心情吗?” 那时他真是恨不得跑到天枢宫把阙子真撕了。 最后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发现怀了元霄的时候,元栖尘已经有了剧烈的孕期反应。 加上伤势未愈, 别说跑到天枢宫撕了阙子真,就是骂上两句都嫌累。 阙子真何曾见过元栖尘这般模样,心顿时就被攫住了,恨自己为何会忘,为何没能护住他。 “是我不好。”他眸光微动,一脸愧色。 元栖尘立刻扬起下巴,双腿一夹:“还不快抱我进去。” 元栖尘如愿以偿。 一番折腾,八分的醉意散了大半,元栖尘眼神逐渐清明,一心一意带他回来的阙子真却丝毫不知。 那双明媚的眼眸滴溜转了一圈,计上心头,在阙子真小心翼翼将他放到榻上时,手脚并用,猝不及防将他也拉了下来。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元栖尘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轻拂在他的脸上。 “阙子真,你方才是不是……在心疼我?” “你没醉。”阙子真瞳孔微微放大,说不清是惊讶更多些还是又被骗了的想法更多些。 元栖尘歪了歪脑袋:“这很重要吗?” 诚然,这已经不是阙子真第一次被骗了。 但总归会失落。 元栖尘捧着他的脸,迅速在唇边啄了一口,安慰道:“方才真醉了,没骗你。” 他眼看着阙子真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尖,纯情得不可思议,可回回将他折腾到无力动弹的人也是他。 元栖尘愈发确信阙子真喜欢他这件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啊,是不是在心疼我?” 阙子真闷了半晌,终于从那金贵的口中吐出一个“嗯”的音节。 元栖尘满意勾起嘴角,乘胜追击:“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 阙子真变得更沉默了,甚至学会了转移话题:“魔族似乎并无男人生子的先例,你的身体……” “我身体长什么样你不清楚吗?”元栖尘套话不成,正憋着一口气,当即呛了回去。 阙子真本意是担心他身体有什么不对,但元栖尘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问。 毕竟他不是魔族,不能完全了解他们的身体构造。 何况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元栖尘就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天选之人。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元栖尘强势道:“不许走!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阙子真拿他没办法:“为何想知道?”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喜欢他的人可是阙子真,说出去旁人都会觉得他在造谣的程度,他想确认一下真假又有何奇怪。 而且…… 他想听阙子真承认,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大魔头,从此跌落神坛,不再是天枢宫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玉山仙君。 想想都令人畅快。 可阙子真那张嘴,任他怎么撬,就是绝口不提“喜欢”二字。 “阙子真,这张嘴若是不用,不如做好事送给有需要的人!”元栖尘气急败坏,“或者干脆让心魔出来,他可比你诚实多了。” 元栖尘不过随口说了句气话,却好似被心魔听到了似的。 只见阙子真露出痛苦的神色,眼中情绪变换,最后定格在充满侵略性的神情之上。 真可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元栖尘:“……” 倒也不用这么听话。 心魔头一次出现得如此毫无缘由,没有强烈的愿望驱引,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元栖尘,还有他们之间暧昧的姿势,得出结论—— 他们在做亲密的事。 当年雾泉山的一幕幕再度重演,只是这次元栖尘理智尚存,半推半就,挣扎得并不用心。 一边被吃干抹尽,一边忍不住想,让玉山仙君说句话难如登天,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倒是一件不落。 心魔做这事可没阙子真那么温柔,这一点,他早在十四年前就领教过了。 途中元栖尘受不住狠狠咬了他一口,在阙子真肩上留下一个惨不忍睹的牙印,只怕很难消下去。 清醒后的阙子真保准会发现。 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他能看见,元栖尘才特意用了十足的力道。 …… 事后发现真相的阙子真表情果然十分精彩,明明不是第一次做了,却像被元栖尘欺负了似的,仓惶逃窜离开。 走出去时还做贼似的朝元霄的的房门瞥了一眼,颇为心虚。 不一会儿,元栖尘慢悠悠踱着步来寻他,隔着门同他说道:“发带昨夜被扯坏了,仙君总要赔我件东西作束发之用吧。” 阙子真不知做了什么样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替他开了门,可入眼的这一幕,仍是让他不由自主滚了滚喉咙。 只见元栖尘长发四散,身上只松松披了件外衣,隐约可见点点红痕,踩在地板上的那双脚却白得刺眼。 一夜餍足后,眉眼间风情十足,着实勾人。 阙子真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子真。” 不论是子真还是仙君,只要从元栖尘口中说出来,似乎总带着些与众不同的意味。 “你要怎么赔我?” 清晨的风夹着潮湿夜露,点缀了他的风情。 隔壁房间里却传来一阵破坏氛围的嘈杂声音。 阙子真不做他想,将人拉进房间,又迅速阖上,接着听元霄吱哇乱叫,喊着要去给余辛宸送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喝酒误事啊!”元霄临走时如是感叹着——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6 03:01:05~2024-05-08 00:2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肆 8瓶;Ice?cream、今天又熬夜看文了/追 5瓶;小欧 3瓶;魈宝是我老婆、一条蛇皮走位的黄鳝、月亮弯弯、纓、鲸靈沉了、翎不是磷、玄武玄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离经叛道 天枢宫山门外。 今日是文道院弟子归家的日子, 不少出身大家族的人,家中一早便安排了仆从飞舟来接。 余辛宸也不例外。 来接她的是余家管事,另带了十来个护卫,此刻都在天枢宫所辖范围外的飞舟上。 按理说, 他们家小姐此刻应该已经下山了, 但却迟迟不见踪影。 余管事有主动找寻的心,却没有擅闯天枢宫的胆, 再着急也只能在原地等候。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们家小姐终于姗姗来迟, 身边还跟着三名少年。 “都怪山山, 非要喝什么酒,这下好了,所有人都迟了。”这是元霄在抱怨。 头一次睡过头被元霄摇醒的唐霖对此深表赞同:“喝酒误事。” 这样的体验,他不想再有下一次。 裘山山认为是他们的酒量太差了。 对此, 余大小姐表示:“我都要走了, 就不能让我清静会儿吗?” “好的大小姐,遵命大小姐。”裘山山突然收敛笑意, 比余管事看起来还像她的家仆。 只有余辛宸从中听出了故意捉弄的意味, 面无表情踹了他一脚:“滚。” 裘山山摇头叹息:“接下来一个月都见不到了,就不能温柔点吗?” 元霄无情戳破真相:“宸姐姐什么时候温柔过?” 裘山山无法反驳。 余辛宸抬头望天, 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群人。 好在这群人里总算有个靠谱的。 唐霖:“一路保重。”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 关系一看就十分要好, 余管事见到这一幕, 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直到余辛宸在他面前停下。 “小姐。” 余辛宸应了一声,见只有他一个人,有些失落地问:“二哥没来吗?” 余管事面露难色, 斟酌一番后才开口道:“家主近来身体略有不适,将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二少爷管理,所以这次实在脱不开身。” “爹怎么了?”余辛宸急道。 “小姐放心,家主并无大碍,只是一直记挂着小姐,临出发前特意叮嘱,让属下尽早带小姐会去。” 听到父亲久病未愈的消息,余辛宸自然也没了同他们插科打诨的心思,秀眉轻蹙:“多谢你们送我,有机会到北境来,我一定好好做东招待。” “余大小姐相邀,等得了空,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北境见见世面。”裘山山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但至少说出的话没有那么欠揍。 元霄和唐霖也表示,有机会一定去。 余辛宸走得比想象中更快,离开的背影渐渐远去时,连元霄都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种感觉,名为离别。 心不在焉的元霄又在文道院门前迎来了与唐霖裘山山的分别。 终有一日,他也会离开文道院,离开天枢宫,与他们从此陌路。 说不定还会拔剑相向。 届时也不知道谁下手最狠,谁又会顾及旧情。 他苦中作乐地想。 元霄晃了晃脑袋,将杂念甩开。 现在想这些未免太过遥远,还是先回清静峰吧,也不知道他爹醒了没有。 说起这事倒也有趣,从前在万魔窟,一直都是他爹亲自将睡眼朦胧的他从榻上拖下来的,如今自己为了听学修炼灵力夙兴夜寐,他爹反倒过起了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糜烂生活。 当真世事无常。 和裘山山二人分别后,元霄原本是往清净峰方向去的,不料路上却瞧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盛一鸣。 他是藏书阁的守阁长老,平常若无大事,几乎不出阁,更不用说他双腿不良于行。 最重要的是,盛一鸣左顾右盼,一副怕被人瞧见的模样,最后钻进一条隐秘的狭长小道里。 元霄生生停住了脚步。 那日在藏书阁,盛一鸣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什么一样,加上后来得知对方和他爹颇有恩怨,由不得他不多想。 一个在众多弟子眼中十分好相处,颇受尊敬的长老,做什么需要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 除非是什么见不得的人事。 元霄将自己身上的法宝挨个翻了一遍,找出两件最方便藏身和逃跑的,确认不会再出现那时在沧澜城的意外状况,这才放缓脚步,悄悄跟了过去。 可眼前哪里有盛一鸣的身影。 元霄瞬间拿出十二分的警惕,一旦有任何不对,随时准备离开。 可比他更快的是脚下早已布好的阵法。 阵法发动的瞬间,狂风大作,吹得元霄连站都站不稳,眼睛更是难以睁开,只好抬手遮挡。 好在这个阵法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吹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随后,耳边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你是……”盛一鸣不只是何时出现的,“你是哪个院的弟子,为何会在此处?” 元霄愣了愣。 他不认得自己? 不,不可能,那日他还特意问了自己是不是仙君带回来的,难道是…… 元霄低头检查一番,身上的换颜符果然不见了。 普通的换颜符,用过一次就会失效,拾一叔叔给他爹的这两张则不然,只需随身携带就能产生效果,可一旦丢失,所有施加在脸上的障眼法就会全部失效。 上回那张是因灵力灌顶才失了效用,就算找回来也没办法,这次只是掉了,找找还能用。 他还不知道要在天枢宫待多久,这样方便的物什,总归比他爹日日费心伪装来得省心。 而且,盛一鸣似乎并不认识他。 也是,自己不知轻重闯山门时,盛一鸣并不在场,自然也没见过他的本相。 “弟子是文道院学生,见这里有异动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是盛长老在此布阵,多有冒犯,还请长老恕罪。”元霄一面低头告罪,一面在地上找寻丢失的符纸,可惜无果。 同时这话也是在试探盛一鸣,疑惑他一个藏书阁守阁长老,怎么会大老远跑到文道院外的林子里施法布阵。 而盛一鸣居然真的给出了解释:“一个失去双腿的剑修,舞不了剑,就只好在阵法上下功夫了,藏书阁对天枢宫来说太过重要,只好寻了这么一块无人之地练习,没想到还是惊扰了小友,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若不是第一次见面时盛一鸣给他的古怪感觉过于强烈,元霄此刻只怕会对这番话深信不疑。 然而眼下他只是低头说着:“不敢。” 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盛一鸣虽不曾见过他,却知道元栖尘是何模样,所以他方才一直低着头,就是怕对方想起些什么。 从林子里走出来后,元霄长舒一口气,但考验并未就此结束。 天枢宫里见过他这张脸的人太多了,若是不小心遇见了谁,只怕要以为魔域少主又来闯山门了。 幸而,壑谷在上,叫他发现了符纸的踪迹。 元霄这时也顾不上找盛一鸣的把柄了,满目欣喜地追了过去。 找到了! 元霄一颗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就有一只手先他一步将其捡起。 “这是……” 触碰到符纸的那一瞬间,裴天和便知晓了其妙用,即便以他的见识,也得由衷感叹制作者的厉害。 “好东西。” 元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可见到裴天和后,又莫名放松下来,仗着裴天和没见过这张脸,理直气壮伸出手去:“这符纸是我的。” 堂堂天枢宫掌教,难道还能昧了小辈的东西不成? 孰料裴天和瞧见他这张脸后,反应格外不平静:“这是易容用的符,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元霄硬着头皮道:“我一没偷二没抢,拿着玩玩也不行吗?” “改头换面混入弟子之中,这是奸细才会做的事。”裴天和眯着眼睛打量他,“你说这是你的,难不成,你是魔尊派来的魔族奸细?” 魔族是真的,奸细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他爹才没有这么无聊,往天枢宫里派什么奸细呢。 那些和他爹不对付的魔君派人来浑水摸鱼还差不多。 裴天和对他露出邪恶的笑容:“是不是奸细,去惩戒院审一审就知道了。” 元霄没想到这老家伙一点不讲道理,说着就要对他这个小辈伸出魔爪。 救命啊! 元霄在心底大喊,用了个能瞬移的法宝,凭空消失又出现在百步之外,用起愈发熟练的御剑术,朝清净峰方向飞去。 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仙君的名声了,先找他爹救命要紧。 殊不知身后的裴天和见了他逃跑的方向,脸上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嘲讽神情。 裴天和若有意抓他,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可他却不远不近地跟着,时不时突然加快速度,将元霄吓得一身冷汗。 就跟胜券在握的猫抓老鼠似的,十分恶劣,令人发指。 “爹!救命啊!” 元霄哭着跑回来,一脸委屈,他爹则悠哉悠哉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轻轻撩起眼皮:“怎么了?” 自从将元霄丢到文道院,元栖尘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孩子哭着跑回家告状的经历了,偶尔想起来,都会不禁感叹阙子真的明智之举。 不过,偶尔这样同他撒撒娇,他心中也一样欢喜。 元霄一阵风似的扑进他怀里,也叫一旁正在用渊鱼削木头的阙子真动作一滞。 他手里是用来赔给元栖尘的发簪,费了小半日功夫,已经初具雏形。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 正准备继续,清净峰结界再次被触动,阙子真刚拿起的渊鱼不得不重新放下。 也不知今日究竟能不能完工。 他颇为惆怅地想。 裴天和就在此时走进了小院里。 眼前三人,一个搂着儿子轻笑安抚,一个在旁边做着可有可无的闲事,岁月静好,温馨美满。 裴天和甚至从这座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见到了人间烟火气。 这是阙子真身上从未出现过的。 “师尊何故来此?”阙子真出于师徒礼节,起身站定后才发问。 元霄有人撑腰,气势霎时就不一样了,蹭的一下从元栖尘怀里跳起来指控道:“他要把我抓到惩戒院去!” 元栖尘眼神不善:“惩戒院?” 说话间,三人面对裴天和站成了一条直线,元霄那张脸放在二人中间,简直就是另外两张脸的结合体。 旁人或许第一时间想不到,可裴天和是从小看着阙子真长大的人,对他再熟悉不过了。 元霄虽然像另一位更多些,可鼻子下巴还有一些不经意的细微之处,哪一样不是照着他家那傻徒弟长的。 三人之间是何关系,不言自明。 可猜到了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看来,他这傻徒弟可一点也不傻,悄无声息的干了件大事,还将人放在天枢宫,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瞒天过海。 真是出息了。 裴天和一时不知该心痛还是该欣慰。 阙子真浑然不觉,还在为儿子鸣冤:“元霄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要劳动师尊亲自抓他入惩戒院?” 裴天和:“……你自己看看!” 说罢,将那一纸换颜符拍在他的手心里。 第一次见元霄时,他还觉得这孩子和元栖尘长得不大像,却原来是这东西的缘故。 元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直将裴天和看得心虚起来,握拳假咳几声,对元霄说道:“那什么……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 元霄被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气死了,气呼呼道:“一点都不好笑。” 他差点被吓死了! 裴天和在小的那里碰了壁,只能行使行使作为师尊的权利,将阙子真单独叫到了书房。 元栖尘看了眼他们离去的背影,转头也走了。 “爹你去哪?”元霄愣了会儿,一赶紧跟上。 元栖尘:“睡觉。” 元霄下意识道:“又睡?”他爹应该才醒才对吧。 元栖尘打着哈欠抽空睨了儿子一眼,没说他昨夜忙活了一晚上的事。 小孩子听不得这些。 书房内。 裴天和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阙子真是个不知道着急的,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等着。 终于,裴天和思忖一番,还是选择了直说:“元霄……是……是你跟他的孩子?” 阙子真:“是。” “你——”竟然想也不想就直接承认了。 裴天和试图挣扎:“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阙子真:“弟子……无话可说。” “什么叫无话可说?你就没想过万一哪一天事情暴露,要如何同仙门百家解释?”裴天和气倒。 阙子真:“这是我的私事。” 他这个徒弟的脾气,看着不声不响,实则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当年求他给元栖尘一个容身之地时是这样,如今不容置喙将父子二人纳入羽翼之下也是这样。 可他是玉山仙君,是天枢宫首座,三洲四境所有修行者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名声尽毁,千夫所指。 裴天和卸力坐到凳子上,摆了摆手:“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成算,为师管不了你了。” “弟子不敢。” 他这个一板一眼瞧着最是听话的徒弟,嘴上说着不敢,实则做的每件事,都堪称离经叛道。 可谁叫这是他徒弟。 从咿呀学语,看着长到如今已经为人父的徒弟。 裴天和沉吟半晌,道:“你们的事,我只当不知道,只是瞧着你和他这般光景,心魔的情况想必已经有所好转。” 在此之前,阙子真虽从未说过喜欢,可裴天和看得出来,自家傻徒弟对那魔头感情颇深,以致爱而不得,徒生心魔。 如今郎情蜜意,想必心魔尽可消了。 若果真如此,总算还有件值得欣慰之事。 但阙子真对他摇了摇头。 “心魔与他有关,却与此无关。”——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8 00:22:18~2024-05-08 23:3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鳄了条鱼 6瓶;苏禾、空调16°、玄武玄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师尊他……让我们节制些…… 裴天和还欲再问, 阙子真却再不肯多言。 “修行之人最忌心魔侵扰,再这样下去,你的神智迟早会被心魔蚕食,届时……” 裴天和忧心忡忡。 阙子真:“弟子心中有数。” 裴天和根本不信:“你最好是有数。” 世人皆知天枢宫掌教的亲传弟子是个不善言语侠肝义胆之人, 试问仙门百家哪个没有受过阙子真的恩惠? 君子比德于玉, 阙子真也因此得了玉山仙君的名号。 然,侠肝义胆不假, 可那些年仙门百家受过的恩惠, 有半数是阙子真替某位大魔头收拾烂摊子的结果。 元栖尘生性率直, 随心所欲, 早年间得罪的人不少,阙子真追着他跑不停善后的行为曾一度为人津津乐道。 后来元栖尘隐瞒身份欺骗阙子真的事传扬开来,二人便成了众人眼中势不两立的宿敌。 唯一知道内情的裴天和为了徒弟,从不敢与人言, 连阙子真闭关消解心魔, 也说成是为了冲破境界。 阙子真早已是大乘期修为,接着突破境界, 就只剩下渡劫飞升一条路。 三洲四境万年不曾有过飞升成功的案例, 据说众神陨落之时,通天之路也一并断开, 即便失败了, 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十四年过去, 阙子真心魔未消, 元栖尘明目张胆住进清静峰, 两人还有了一个孩子。 对了,孩子。 裴天和曾用此事揶揄过徒弟,可想过不代表亲眼看见时能淡然处之。 “那孩子是元栖尘……” 裴天和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居然肯将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也就罢了,还好好养到了这么大。 而且…… “他是怎么生的?” 裴天和的表情相当精彩,可惜阙子真垂眸低头,什么也没看见。 妖族于繁衍之事上,有着层出不穷的奇特方法,但大多数情况下,是本体带给他们的天赋。 魔族不论男女,都少有繁衍,能万年不曾灭族,全凭壑谷之中源源不断凝聚的煞气。 元栖尘横空出世,大约也是壑谷所生。 可这并不能解释元栖尘为何有孕育的能力。 阙子真作为孩子父亲,同样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元霄是他和阿尘的孩子。 仅此而已。 “是我对不起他。” 裴天和闻言不满蹙眉:“你有何对不起他的?能做的不能做的你都做了,全天下还有谁能比你更对得起他。即便这些年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他告诉过你孩子的存在吗?” 阙子真有心替元栖尘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提起。 雾泉山那回他本就没有记忆,彼时元栖尘身受重伤,他又被心魔控制失了神智,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过程有多惨烈,根本不敢想象。 即便记得,这样的事也不便对师长提及。 贞操于元栖尘而言,是人族为自己套上的枷锁,从来无关紧要。 元栖尘若要恨他,只会恨自己让他以男子之身怀孕生子,承受了不该受的屈辱和痛苦。 如今照旧与他谈笑风生,没羞没躁地厮混,除了接受了元霄的缘故,归根结底是他不在意罢了。 追着他想要一个关于“喜欢”的回答,更像是胜负欲作祟,只要证明了这份在意,就能压过他一头。 却不知对阙子真来说,他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怀孕生产之痛,十四年的销声匿迹。 如若没有雾泉山发生的一切…… “他本该是这世上最自在的人。” 裴天和气冲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灵力入体,立刻便发现了不对,阙子真反应过来想要制止,但为时已晚。 “这就是你不肯让我查探心魔的原因是吗?” 如此重的内伤,三洲四境内有几人能做到?无非是他自己作的。 裴天和目光沉痛:“因为那个仙魔同体的孩子?” “……他是阿尘的孩子。”所以不能不救。 “仙魔同体历来是活不长久的,你这样损耗自己的修为,能救他到几时?” 就像他和元栖尘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一样,强行在一起,只有两败俱伤。 可阙子真只是固执地说:“我会让他活下去的。” 这是他和元栖尘共同的愿望。 裴天和早知自己劝不动他,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问上一问。 元霄之于子真,子真之于他,其实是一样的。 裴天和要笑不笑:“如此看来,心魔是否好转根本不重要,这样下去,你会死得更快。” “……弟子不孝。” 走出书房时,裴天和倏地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阙子真,犹豫道:“你们……你们还是节制些为好。” 一个孩子已经够麻烦了。 阙子真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裴天和说了什么。 不及他深思,裴天和支支吾吾提出想再看看元霄。 阙子真:“我去问问阿尘。” 裴天和:“……” 家门不幸啊。 元栖尘不早不晚,一脚踢开房门,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朝裴天和冷笑一声:“见我儿子做什么?带他去惩戒院吗?” 裴天和一阵心虚,加上得知真相,看元栖尘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复杂,大度道:“看在子真的面子上,这次不与你计较。” 至于元霄,只要他还留在天枢宫,不愁没有见到的机会。 想到此处,裴天和心平气和地走了。 元栖尘心中疑惑,转头看阙子真也是一脸的古怪。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阙子真:“元霄的事,师尊知道了。” 难怪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别扭。 元栖尘幸灾乐祸笑了笑,又问:“那你这副神情,是为了什么?” 阙子真已经渐渐回过味来,硬着头皮道:“师尊他……让我们节制些。” 元栖尘这时才看到阙子真领口那枚红印,乐不可支:“他管的也忒宽了。” 他们一个笑,一个慢慢红了脸。 少顷,元栖尘的笑声戛然而止,对上阙子真的视线,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被他们忽视的重要问题—— 元栖尘能受孕生子,那昨夜还有在登仙阁那次,会不会有再次怀孕的可能。 阙子真脸色骤变,拉着他就往外走,又在小院门口被元栖尘强行按住。 “你要去哪儿?” “去找冥主,他历经沧海桑田,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什么。” 元栖尘鲜少见他用这样急切的说话,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仙君现在开始担心我会不会再次受孕,未免有些晚了。” 前两次回回都弄进去了,若果真如此,此刻说不定已经有了。 他的确不想再要第二个,可阙子真迫不及待想要消除隐患的态度着实令人生气。 阙子真对他的变化不明所以,急道:“你的身体不能再孕育一个仙魔同体的孩子了!” 第35章 你是在闹脾气吗 阙子真急切的样子令元栖尘久久不能回神, 尽管他的情绪看起来十分稳定,但于阙子真而言,足以称得上是失态了。 等反应过来时,阙子真已经带着他赶上了刚走不久的裴天和。 “子真?你们这是……” 裴天和尚未从极具冲击力的消息里缓过劲来。 阙子真也不道明缘由, 开口便道他们有急事要去一趟归墟境:“劳烦师尊照顾元霄几日。” 裴天和满腹疑惑, 一句都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家宝贝徒弟早已带着大魔头消失在天际。 活像在私奔- 归墟境, 奈川河畔。 奈川的荒凉与鬼市街的热火朝天截然不同。 阴霾笼罩大地, 水面平静压抑, 连风都不屑光顾, 阴沉沉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正是因为此地生魂不敢轻易入内,元栖尘当年才会跌跌撞撞跑进来,最后被拾一捡了回去。 阙子真本不欲让他进去,元栖尘自己摆了摆手:“哪有这么娇气。” 而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拾一所在之处。 尽职尽责引渡亡魂的拾一脸上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看起来与冥主这一身份更为匹配了些。 如今掌管归墟境的拾一应当是三洲四境最接近神的存在, 可仍旧逃不过千年一轮回,无法踏出归墟境半步的宿命。 手握无上权柄的同时, 拾一也永远失去了自由。 而元栖尘就像一只受伤误入此间的鸟, 虽承了他的恩情,心怀感激, 可天空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冥主, 叨扰了。”阙子真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 只怕深不见底的奈川会有卷起水流将其拖入水底的征兆。 奈川不欢迎生魂。 拾一抽空瞥了他们一眼, 眸中又流露出元栖尘熟悉的那副贱兮兮的欠揍模样。 “哟, 二位稀客怎的有闲暇来此?” 他的第一反应是元霄身体又出现了问题,却听阙子真道:“我们想问问冥主,是否知晓阿尘的来历?” 拾一嘴角弯了弯:“他是魔族, 无父无母的,自然是壑谷所生。” 若仅仅是这样的答案,他们大可不必寻到归墟境来。 阙子真:“自壑谷而来的魔族千千万,没有哪一个能以男子之身拥有孕育的能力。” 拾一笑容不减,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这下连原本兴致不高的元栖尘也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纵横三洲四境活了这么些年,真没在意过自己是个什么,即便得知身怀有孕,想到的第一件事也不是自己为何能怀孕,而是怎么将阙子真这个王八蛋揍一顿。 如今看来,拾一当初会将素未谋面的自己捡回去,除了大发善心,更多的恐怕是猎奇还有找乐子。 “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元栖尘拔剑指向拾一的咽喉,说是怪罪,实则语调根本无甚起伏。 拾一摊开手,无辜道:“你又没问我。” “我现在问了,说。” 拾一从容拨开惊鸿剑尖,仰着脖子后退一步:“别这么粗鲁嘛,你问了,我自是要说的。” 他对元栖尘的亲昵自然而然,逗猫儿似的。 “不论人族还是魔族,女子受孕,乃天道自然,与生俱来。你为男子之身,却有孕育之能,必不可能是天生的本事,有此能力并将其赋予你的,想来想去,唯有壑谷而已。” 元栖尘:“壑谷?” 身为魔族,没有人不知道壑谷的意义。 它虽是一处地名,可正是这个地方,滋养了魔族不知多少万年。 正如修行者起誓时必得说一句天道在上一样,壑谷便是魔族的信仰。 拾一接着说道:“创造生命是壑谷的本源力量,这股力量在你身上的体现,就是孕育生命的能力。虽然不知道为何祂要将一部分本源力量赋予你,但足以说明,你是被壑谷偏爱的孩子,是命定的魔尊。” 元栖尘听罢,只觉得浑身别扭:“它不觉得把孕育的本源力量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很……很……” 他甚至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壑谷的睿智想法。 拾一狂笑出声:“谁让你运气好呢!” 元栖尘面无表情。 要不砍死他算了,反正奈川河里走一趟还能活。 最重要的是,拾二必然是个好看极了的软萌团子,虽说芯还是那个芯,至少瞧着顺眼了。 这样想着,惊鸿即刻脱手而出,擦着拾一的脸颊飞出去,掉头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元栖尘手上。 “算你运气好。”元栖尘微笑。 二人都有些孩子心性,只有阙子真还记着最初的目的:“这股来自壑谷的本源力量如今还在吗?” “自然是……”拾一刻意拉长了声音,“还在。” 还在? 那不就意味着…… 元栖尘一个激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甚至忘了找拾一不痛快。 拾一顷刻便明白了一切,笑道:“这会儿才想起来防着,未免为时太晚了吧。” “什么意思?” “放心,没那么容易中招。寻常女修怀胎尚且不易,你们一个魔尊,一个仙门最强,即便想,天道也不会容许的。” 元栖尘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元霄如今是他捧在手里的宝贝不假,但若是叫他再生一个,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拾一近来离不了奈川,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便久留,很快离开了。 途经鬼市街,元栖尘不由得放慢脚步,侧目瞧了瞧阙子真沉稳可靠的脸。 他面上兴致缺缺,瞧不出喜欢还是讨厌,但元栖尘带他停留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看得十分认真。 长街从头至尾,脚步愈走愈慢。 元栖尘突发奇想:“阙子真,倘若真的有了,你准备怎么办? ” 阙子真:“顺其自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 “元霄那里要怎么说?” “照实说。” 的确是阙子真会做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 “你岂不是真成后爹了。”元栖尘掩面笑起来。 元霄只怕到如今还以为他娘是哪位不惧俗世目光清新脱俗的女修呢。 阙子真抿唇不语。 不高兴了? 元栖尘万分稀奇地凑上前去:“阙子真,你是在闹脾气吗?” 除裴天和外,换了任何一个人,见此情景,恐怕都要问上一句—— 从哪看出来他在闹脾气? 要说从哪看出来的,元栖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的只是纯粹的直觉,且他的直觉似乎只在阙子真身上才有效果。 “我们该回去了。”阙子真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 元栖尘拉住他:“我也许永远不会告诉元霄真相,你这个父亲,在元霄那里永远只是个对他特别好的仙君。就算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元栖尘清楚感觉到他的手臂在一点点绷紧,有什么话几欲脱口而出。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的想法。” 阙子真话音刚落,元栖尘的脸也跟着拉了下来。 他道:“我问的是你的想法,你的心意,是你想如何,而不是你能否接受这样的结果。” 从前他是天枢宫掌教首徒,后来是名满天下的首座,阙子真好像习惯了迁就妥协,以大局为重,如今牵扯到自己的事情,竟也跟块木头似的。 元栖尘越想越生气,甩开他大步流星朝前走,留下不知自己又哪里做错的阙子真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手,颀长的身影流露出些许落寞来。 “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还不走?”元栖尘走了一会儿,没好气地回头唤他。 阙子真没想到他会回头,隔着如潮的人流,抬脚走向眼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脚步匆匆,越来越急,生怕那人又一次转过头去,不再停留。 三步。 两步。 走到元栖尘面前的那一刻,鬼市忽然躁动起来,有鬼高声大叫着:“奈川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咽炎还没好全,本来应该昨天就更的,实在撑不住,拖到了现在,先跟宝贝们说声抱歉。这篇做了很详细的大纲,肯定不会坑的,这点请宝贝们放心。不管是阿尘子真,还是小汤圆,我都很爱他们,希望可以尽自己所能讲好这个故事,也谢谢一直陪他们到现在的大家。手动比心~。 感谢在2024-05-11 02:55:23~2024-05-14 13:5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栉水母序列 35瓶;清安 12瓶;褒姒 10瓶;~z~、苏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灵堂里躺着的人是她爹…… 奈川是连鬼都不想去的地方。 一只普通的鬼, 平生最多出入奈川两次。 洗尽前尘入归墟,返璞归真赴新生。 若非如此,误入其中只会被黑沉的河水吞没,永堕无边黑暗。 鬼市的妖魔鬼怪一哄而散, 争先恐后赶着逃命, 唯有他们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后, 又转身回到了奈川。 新生的亡魂浑浑噩噩不知方向, 被一声尖锐的鬼啸惊得四处逃窜, 运气不好的, 失足落入奈川黑水之中,消失得无声无息,从此再无来世。 惊鸿出鞘,化作长鞭, 将渡桥上挤成一团的魂魄全都捆在一起。 阙子真则足下轻点, 将落单跑远的几只亡魂抓了回来。 局面总算变得可控起来。 双目灰暗的拾一似瞎非盲,身上隐隐可见神性, 启唇说了个“定”字, 所有魂魄尽数安分下来,唯有那只引起骚乱的新生亡魂仍在拾一的控制下奋力挣扎, 狂躁得不同寻常。 “什么情况?”元栖尘收回惊鸿, 上前打量着这只好似发了狂的亡魂, 奇道, “他的魂魄怎么缺了一部分?” 拾一好似习以为常:“三魂七魄都在, 可是都像被狗啃了似的,残缺不全。这已经不是第一例了。” 不是第一例? “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元栖尘道。 拾一心神倦怠,长叹道:“你以为我待在奈川的时间为何会越来越长。” 往日这样不受控制的残缺魂魄也有, 但今日这个大约是生前修为太高,导致魂魄也无比强韧,虽然残破不堪,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先前几次给他造成的麻烦都要大。 就在这时,一直沉声不言的阙子真瞧着对方说了一句话:“此人似乎是北境余家的家主余观。” 北境余家,岂不就是天枢宫那小丫头的…… 余家在北境乃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作为家主的余观却死得悄无声息,连魂魄都不全,可以想见其中有多少阴私。 “先前出现这种情况,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元栖尘深觉此事大有蹊跷。 拾一回想了一会儿:“断断续续也有十多年了,只是近两年变得格外频繁。” 说到这里,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 拾一忽然意识到什么,拧眉道:“奈川第一次大批出现魂魄不全的亡魂,是在十四年前。” 那时恰好是他千年轮回新生之际,出现动乱不足为奇。 也正是那一年,他遇到了被仙门百家追杀的元栖尘。 元栖尘不知怎的,想到了靠魔族禁术吸取他人性命修为增长自身的苍翎,说了个大致的时间点,果然能够对上。 “看来是要往北境走一趟了。” 唐家一案,很可能也与这件事有关。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元栖尘虽不是什么君子,但深觉有理。 清不清白的元栖尘不在乎,但幕后布局之人,不将其揪出来痛打一顿,难消他心头之恨。 莫说十年,即便过了百年千年,他也绝不会忘记。 元栖尘即刻就要出发,阙子真亦步亦趋,竟也想跟着一起走。 但他私心里并不想阙子真掺和这件事。 “区区北境余家,我一个人就够了。”元栖尘自得道,“元霄还在天枢宫,让裴老头照看我不放心,你去替我看着元霄吧。” 元霄自出生起,还未离开过元栖尘的视线,他愿将儿子托付给对方照顾,无疑是莫大的信任。 阙子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二人在归墟境入口分道扬镳,一个向北,一个往南- 余辛宸怎么也想不到,回家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父亲仙逝的噩耗。 明明余管事来接她时,说的是身体抱恙,如何一夕之间…… 余辛宸站在父亲床前,魂像被抽走似的,整个人僵在原地,渐渐红了眼眶。 即便如此,她还是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余辛宸母亲走得早,是父亲一手将她带大的。 为了亡妻,也为了这个宝贝女儿,余观一生未曾续弦,作为家主,没少因此被族人诟病。 好在他修为足够强,愣是为余家在北境争出了一席之地,旁人即便意见再大,也不敢在人前说出口。 除此之外,余家人肯闭嘴的另一个原因,是余观名下还养了一个孩子。 “宸妹妹,想哭就哭出来吧。”说话之人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秀青年,名义上是余观的养子,实际上却是叔侄关系。 余辛宸艰难唤了声“二哥”,始终无法相信:“我爹他……他向来只是身子不大痛快,并无大的灾病,怎么会……怎么会……” 余辛泽眼睛也是红的,忍痛安慰道:“生死有命,叔父他定然也不希望你太过伤心。” 狗屁的生死有命! 她爹再怎么说也有大乘初期的修为,就算缠绵病榻,也不该走得如此突然。 “二哥,你实话告诉我,父亲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余辛宸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目光坚定,誓要得到一个答案。 余辛泽想说的话在口中滚了一遭,随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总算开了口:“宸妹妹,这话我本不该说,说了只怕有蓄意报复之嫌,只因第一个发现叔父仙逝的……是西苑那个女人。” “夏夫人?” 说起来,兄妹二人颇有些同病相怜,皆是从小没了母亲。不同的是,余辛泽的父亲,也就是余观的兄长,很快便娶了续弦。 正是这位夏夫人。 继子和一位生了儿子的继母,想也知道关系好不了。 所以余辛泽才说,他不该说这话。 “她今日一早便来找叔父,说是有事相商,谁知一进一出的,便传来了噩耗。” 余辛宸并未因此盲目下判断,咬牙道:“父亲的……尸身,可有检查过?” “查了。”余辛泽道,“她自知嫌疑最大,第一个要求验尸,族中几位修为高的长辈都验过了,说是……” “是什么?” “有魔族的气息。” 余辛泽顿了顿:“几位叔祖都猜测,是魔尊所为。” 当年讨伐魔尊,也有他们余家的一份,虽未派出精锐参与围剿,但追杀令上,余观也是代表余家属了名的。 恰巧近日魔尊出世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几位长辈都怕是魔尊的报复,至今未敢声张。 ——失了余观这根定海神针,青黄不接的余家早已没了应对魔尊的底气。 魔尊所为? 余辛宸听到这个猜想,思绪凝滞了一瞬,想起元栖尘那张压迫感十足,却总是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妖冶脸庞。 如果她不是在做梦的话,魔尊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天枢宫,他们还一起饮了酒。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元栖尘做的。 只是这些听起来大逆不道的话,实在不宜说出口。 入夜后,余辛宸留下为她爹守灵。 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原本是毫无困意的,可不知怎的,忽然间昏昏欲睡,眼皮子也跟着打起架来。 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余辛宸猛地掐了一把大腿,硬生生把自己疼清醒了。 不对,有古怪。 余辛宸目露防备,心知情况不对,却始终找不到源头,心情不由得焦躁起来。 “是谁?”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防备心不错。” 这个声音…… 余辛宸猛地转过身去,果然见一慵懒闲适的身影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供果,不住向上抛接。 “前辈为何会在这里?” 余辛宸下意识想起二哥说的那些话,背后止不住地发凉,难道…… 元栖尘扯了扯嘴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本座没事不远千里过来杀你爹作甚。” 余辛宸松了口气,心中竟涌出一丝庆幸:“仙君也来了吗?” 他顿时笑弯了眼角:“怎么,本座非得跟在那闷葫芦身边才行?” 若是往常听到这话,余辛宸早就该在心里偷笑了,可父亲新丧,她实在笑不出来。 “小丫头。”看在元霄叫她一声宸姐姐的份上,元栖尘不吝点拨道,“你若想查清你爹被害的真相,恐怕没有伤心的功夫。” 余辛宸浑身一震,仍有些茫然:“前辈此话怎讲?” 元栖尘将奈川遇见余观亡魂之事和盘托出,合理分析道:“被魔族秘法吞噬过修为的人,三魂七魄受损,你爹身体再不好,也是大乘期修为,若非亲近信赖之人,绝无可能接近他从而施行秘术。” 所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余家的某个人。 一想到害死她爹的是自己的族人,余辛宸只觉浑身发凉,不寒而栗:“他们怎么敢?” 元栖尘说了这许多,忽然话锋一转,问:“你就不怕本座是在骗你?” 余辛宸清醒道:“如今的余家,合全族之力都不是前辈的对手,若想报复,直接动手岂不更好,何必费心思跟我一介黄毛丫头周旋。” 元栖尘挑眉道:“本座现在有些欣赏你了,比那些迂腐的老头子讨人喜欢。” 说着,脸上笑意又深了一些。 他最后一次接住供果,修长的手指夹着果子在指间转了两圈:“小丫头,有没有胆量去争一争家主之位?”- 翌日,余大小姐身边多了一位戴面具神秘护卫,但凡有人相问,便说是余观留给她的人。 余观对这个宝贝女儿的爱护人人都看在眼里,此举倒不算太意外。 意外的是,从未仗着大小姐身份对族中事务指手画脚的余辛宸,忽然开始对这场丧事提出了诸多要求。 底下人第一反应是去询问余辛泽或半只脚快要入土的叔祖们的意见。 “那毕竟是她爹,有所要求也是理所应当的,依着她便是。” 余辛泽愿意纵着她,叔祖们却不大乐意,只怕余辛宸有了那份心思。 要知道,余观在世时便有将家主之位传给独女的心思,只是族老门竭力反对,最终未能成行。 可论及天赋,余辛宸是年轻一辈中最好的,超越她爹的成就只是时间问题。 她若真有此心,或是余观留下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遗命,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 这一日,仙门百家接到消息后陆续派人前来奔丧。 余辛宸做足了余家大小姐的姿态,披麻戴孝,于正门外迎客,说话礼数全然挑不出错处。 不知情的人,只怕要以为余家已然是大小姐当家做主。 着急的人很多,可他们都没有理由阻止这一切。 只因灵堂里躺着的人是她爹。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令这些人着急跳脚,直到某位贵客的出现。 门房通传的是:天枢宫掌教裴天和携徒前来吊唁。 裴天和的徒弟还能是谁。 人人都知道余大小姐是天枢宫弟子,掌教和首座双双出现,怎么看都像是来撑腰的。 余辛宸红着眼眶,于门前盈盈一拜:“院长和仙君肯拨冗前来看望父亲,弟子不胜感激。” 一句“院长”,亲疏立刻有了分别。 裴天和在外是天枢宫的掌教,但于天枢宫的弟子而言,从来没有掌教,只有院长。 裴天和阙子真都在,元霄自然也跟着来了,他给了余辛宸一个充满安慰的拥抱:“宸姐姐,节哀顺变。” 余辛宸摸了摸元霄的脑袋,接受了他的安慰。 他们并未寒暄太久,格外不同的是,余大小姐身边连头都懒得对人低一下的护卫,竟然主动提出为几人领路。 元霄早就感觉到了他爹的气息,碍于人多眼杂,什么亲近动作都不能做,别提多难过了。 元栖尘略过儿子幽怨的眼神,面具下那双清亮眼眸朝阙子真投去一瞥,噙着笑意,抬手道:“仙君请。”—— 作者有话说:总是对自己的剧情线毫无信心,希望不会太无聊ORZ 感谢在2024-05-14 13:52:37~2024-05-15 03:3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岁呀 20瓶;且与东风同醉 6瓶;立春桥上两三钱 5瓶;翎不是磷、冉、魈宝是我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给你的赔罪礼 余观的尸身连同棺材就放置在灵堂之上, 依北境的规矩,停灵三日后方可下葬。 今日是他死后的第二日。 裴天和假装看不见他们的眉来眼去,目不斜视行至灵堂前,为老友上了柱香。 “一路顺风。” 阙子真尚未告诉他余观三魂七魄不全之事, 裴天和也就无从知晓, 他这位老朋友死后的路其实走得并不顺利。 上过香后,余家人领着他们往住处去。 起灵下葬的日子是明日, 能在今日赶过来吊唁的, 除了路程本就不远的几个门派, 都是余观的故交。 裴天和与他是老相识, 但交情有限,今日显然是一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方才又在门前同余大小姐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的师生情。 容不得旁人不多想。 这不,才一转身, 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天枢宫距此少说也要大半日脚程, 裴掌教居然今日便到了,好快的消息。” 裴天和淡淡道:“凑巧罢了。” 有了出头鸟, 其他人也都按捺不住陆续凑了过来, 或是巴结攀关系,或是探听他此行的目的, 更有人注意到裴天和身边破天荒地带着一个半大孩子, 直言道:“这是谁家孩子, 竟劳动裴掌教亲自照看?” 那当然是自己家的孩子。 裴天和是应酬惯了的人, 可怜元霄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霎时间成了人人关注的对象,看似关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实则是在打探他的出身背景, 还有同裴天和抑或是玉山仙君的关系。 元霄自诩是个胆大的,见此情景都不免心中打怵,不动声色挪到裴天和身后,一副寻求保护的姿态。 而在这番门庭若市,和余家丧事格格不入的场面下,人们口中念叨着的玉山仙君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诸位,余兄新丧,我等在灵前谈论这些,似乎不太合适。有什么话,不妨改日再叙。”裴天和微笑。 众人恍然惊醒,仿佛此刻才觉出不妥,讪讪拜别,说着改日再叙,生怕裴天和忘了似的。 至于他们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玉山仙君,早在人群围上来之前就被某位见势不对的护卫带走了。 阙子真全然不知反抗是何意,亦步亦趋跟他来到无人经过的花园假山后。 面具摘下,露出那张他在梦境之中描摹过无数次的熟悉面庞。 只见元栖尘扬起嘴角,如风流浪子一般,伸出双臂将阙子真环在自己于与假山之间。 若眼前是个身材纤细的小姑娘,必能衬得他风流倜傥,好不潇洒。 偏阙子真是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不像浪子耍风流,倒像是他在投怀送抱。 “余观身死的消息昨日才发往各境,来得这般快,可是想见我的缘故?” 因为想见他,所以长夜奔徙,日夜兼程。 阙子真不提他猜的是对是错,而是从情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给你的赔罪礼。” 元栖尘蓦然一怔,没想到他还记着。 那不过是他随口一句调戏的话,称不上有多生气。 即便当时有气,如今也尽消了。 他一瞬不瞬看着阙子真手里的木簪,眉梢眼角噙着笑,抬手解下束发的带子。 三千青丝自然垂落,令元栖尘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他自然转过身去,道:“替我簪上。” 阙子真迟迟没有动手,直到元栖尘等得不耐烦了,回头问:“怎么还不动手?莫不是连束发也不会?” 不会束发的人是元栖尘才是。 因为怎么也束不好,所以头发看上去总是松松垮垮。 好在他有足够任性的资本,松散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便一直这么凑合过来了。 阙子真以指为梳,拢起一把柔软青丝,按部就班替他簪起了头发。 正经束发,是要将头发全部拢起来的,可阙子真私心觉得这样一板一眼端正风格元栖尘不会喜欢,便只挽了一半。 “好了。”阙子真做完这一切,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 此处没有镜子,元栖尘便只上手摸了摸,觉得比自己动手牢靠,欢欢喜喜道:“如何?” 阙子真如实道:“好看。” 不是他头发挽得好看,而是元栖尘这个人好看。 元栖尘十分满意,重新戴上面具就要出去。 他现在是余大小姐的贴身护卫,消失太久可不好。 刚要走,就被阙子真抓住手腕拉了回来。 这一下实在有些用力过猛,元栖尘并未设防,顺势就被扯进了阙子真怀里。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不远不近,正好停在假山外,与他们只在咫尺之间。 “不知三叔寻妾身来此有何贵干?” 这是个妇人的声音。 “你我孤男寡女,若是被人瞧见,只怕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大嫂慌什么,莫不是做了亏心的事,怕被人发现吧?”对面的男人像是知道些什么。 “三叔说笑了。” 又是大嫂又是三叔,想来是夏夫人和余观的弟弟余叡。 据余辛宸所言,她这位大伯娘素来低调,若无大事,便带着儿子缩在自己那处小院里,可谓足不出户。 偏偏余观死的那日,她走了出来,说是要和家主商量事情。 至于余叡,他和他修为出众,殚精竭虑的二哥不同,是出了名的骄奢淫逸,游手好闲。 他若安心做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也就罢了,可余叡心高骛远,将一切过错怪罪到老天身上,怪老天没给他像兄长一样的天赋和机遇。 他指的机遇,是大哥意外身亡,余观才能捡漏坐上家主之位。 余叡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是不是在说笑,大嫂心里清楚。” 夏夫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余叡哂道:“二哥死的时候,大嫂在二哥房间里待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么长时间,应该足够做很多事了。” 杀人,亦或是掩盖真相。 夏夫人修为平平,向来以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形象示人。 可在余叡步步紧逼之下,她始终保持着平静淡然的模样:“妾身一早就说过了,去找家主,是想商量澜儿开蒙修炼的事。杀人,莫说妾身有没有这个本事,即便有,尸身之上残留的魔气却骗不了人。” “试问这世上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个大乘期高手的人有几个?” 叔祖们验过尸后,怀疑是魔尊所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你没这个本事,不代表别人没有。” 余叡一副早已洞穿一切真相的模样。 “一炷香的功夫,毁尸灭迹掩盖真相绰绰有余。你煞费苦心,冒着被灭口的风险也要捏住对方的把柄,无非是想给儿子求个安身立命之所。明日二哥下葬后,余家要选出新的家主,大嫂何不站在我这边。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话音落下,周遭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元栖尘窝在阙子真怀里,丝毫没有在听墙角的觉悟,甚至动了动身子,将自己调整到一个更为舒适的位置。 他倒是舒服了,却累得阙子真辛苦忍耐,最终只能通过神识传音,压抑地说了声:“别动。” 另一边,余叡为了家主之位循循善诱,夏夫人却不为所动,始终坚持她那套说法。 “我家澜儿还小,参与不到家主之位的争夺中,只求三叔给我们母子二人一个清静。” 夏夫人说着,福了福身,转头告辞,丝毫没有留恋之意,留下余叡一个人在原地跳脚,无能狂怒。 “不识好歹!” 余叡冷笑。 “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这两个人过来,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什么也没有谈成。 元栖尘倒是眼尖瞧见了夏夫人不慎遗落的一张帕子,上前捡了起来。 帕子没什么稀奇的,青色素面,带着女子贴身的清浅香气,边角所绣的兰花倒是很有几分巧思。 元栖尘左右看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什么也没发现。 转头瞧见阙子真面无表情的俊脸,再次福至心灵,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扬了扬手里的帕子,故意笑道:“仙君要不要也来闻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5 03:30:36~2024-05-15 23: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辣想吃辣~ 5瓶;念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有什么声若擂鼓般响了起…… “轻浮。” 阙子真板着脸评价。 若是从前的元栖尘, 大约哽着一口气就认了。 反正这些罪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与其花时间内耗为自己辩解清白,不如干脆承认,谁又能奈他何? 可今时不同往日。 元栖尘伸出一根手指, 点在阙子真胸口上, 撩起眼皮缓缓道:“那位夏夫人是第一个发现余观死的人,这般可疑人物, 我检查检查她掉落的物品有何不妥?至于轻浮……” 他倏地一笑:“仙君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还是……只能对你轻浮?” 元栖尘的质问令阙子真心神一震, 如松如柏清风明月般的玉山仙君, 似乎恍然间成了虚伪的代名词。 至于究竟是元栖尘举止不当, 还是他心中有私,只有阙子真自己心里清楚。 “那毕竟是女子贴身之物。”阙子真隐隐有松口的迹象,但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元栖尘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如此说来,男子的贴身之物就不用避讳了?” “元栖尘!” “在呢。” 不论过去多久, 阙子真被他歪理邪说气到只能喊他名字的场景都令人十分愉悦。 就算是玉山仙君, 也是个有情绪的人啊。 元栖尘放肆大笑,收起那方香帕, 正色道:“本座可是答应余家那个小丫头, 要帮她拿下家主之位的,方才私会的那两个, 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自然得替她小心着点。” 阙子真紧盯着他的动作:“……余辛宸真正想要的, 应该不是家主之位。” “有什么区别?”元栖尘道, “她若不争这个家主之位, 如何逼那些虚伪的人露出真面目,又从何得知凶手是谁?” 活了这么些年,元栖尘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 都说心怀鬼胎, 鬼话连篇,可照元栖尘看来,最善使这些鬼蜮伎俩的,恰恰就是人族。 阙子真没办法反驳,只好问:“你打算怎么做?” 元栖尘狡黠一笑:“秘密。” 不过…… “明日大概会有一场好戏,仙君可千万别错过。” 更多的,元栖尘就不打算再透露了。 他临走时还非要占点便宜才肯罢休,在阙子真脸上调戏似的摸了一把,低声耳语:“你的赔罪礼我收下了,晚上见。”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往阙子真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期待的种子,可入夜后,元栖尘先找的人却不是他,而是今日兢兢业业做门神守了小半天的余辛宸。 余辛宸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端了一天大小姐架子,对前路的忐忑和迷茫始终未曾削减。 “这法子真的能行吗?” 元栖尘在她面前摘了面具,但笑不语。 她怕的不是这法子能不能行,是怕真的揭出幕后凶手,自己无法接受和面对。 元栖尘也不说劝她的话,只道:“即便你不想查下去,本座也会按自己的方法行事。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愿不愿配合本座。” “前辈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事实上,余辛宸别无选择。 “今日,几位叔祖、堂兄都来关心过我。”她苦笑道,“他们个个都怕我累着,请我去里面歇息,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我以余家大小姐的身份代表余家说话。 “他们都在盯着父亲留下的这个家主之位。” 安慰人的事元栖尘可做不来,他只能指出事实:“你知道就好。” “可是为什么?余家如今青黄不接,全靠父亲这个大乘期坐镇,才能在北境坐拥一席之地,他们之中即便有人成功上位,焉能保证余家辉煌还能如今日一般?” 余辛宸到底还小,不明白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元栖尘倒是很明白什么叫自不量力。 他道:“这有什么,魔域的人都打不过我,但并不妨碍他们成天惦记本座的魔尊之位。” 余辛宸咋舌:“当魔尊听起来也没什么好处。” 元栖尘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说是能号令万千魔军,可他没事叫这么多魔族替他打架作甚? 打架还是得自己打才痛快。 余辛宸:“那您……又为何要做魔尊呢?” “因为只有魔尊才能住万魔窟啊。”元栖尘理所当然道。 强大的魔族为自己寻找领地是一种本能,要找自然就要找最好的。 真是朴素的理由呢。 “对了,今日本座不小心听到了你家三叔和夏夫人的谈话。” 花园假山大约是什么私会的好去处,居然人人都往那里跑,可论先来后到,那也是他和阙子真先来的,故而的确是“不小心”听到的消息。 他与阙子真的那些细枝末节不便向余辛宸提及,元栖尘只简单复述了夏夫人和余叡的对话,点评道:“你那位修为不济却野心勃勃的蠢蛋三叔或许是知道些什么,但要杀人,恐怕没那个本事。夏夫人……你觉得,她当真没有夺权之意吗?” 余辛宸平静摇头:“我不知道。” 昨日之前,若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余辛宸必然笑出声来,说一声“怎么可能”。 可这两日经历的种种,让她觉得余家人脸上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迷雾。 不过不要紧,明日扶棺下葬,一切自会有分晓。 …… 出了余大小姐的闺房,元栖尘直奔阙子真的住处而去。 他如今是已故家主大人亲自为大小姐安排的护卫,打听客人住所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简直轻而易举。 正如他趁夜色潜进阙子真房间一般。 房门在里头落了锁,窗户却未关紧,元栖尘纵身一跃,凭着魔族优越的夜视能力,直奔床榻而去。 阙子真平躺在榻上,睡姿规矩,全无防备。 可就在元栖尘近前俯身,自上而下打算捏住他鼻子的时候,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腕子,同时“唰”地睁开眼,无奈道:“阿尘。” 元栖尘双膝分别跪于他腰身两侧,见他醒来,索性卸力坐下,再次点破真相:“你在等我?” “……你先起来。” 阙子真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别扭,好在元栖尘看得再清楚,也看不见他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的滚烫热度。 “我不。”元栖尘惯会同他唱反调,“除非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阙子真:“……” 元栖尘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立刻气急败坏,揪住他的领子,眯着眼睛威胁道:“说不说?” 因他坐的位置着实有些巧妙,堪称粗暴的动作之下,元栖尘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某些微妙反应。 “你……” 二人齐齐愣住。 饶是脸皮厚如元栖尘,也有些无措。 前两回的事,说起来都是半推半就。 一次是为了救元霄,一次半醉半醒,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 这回却是实实在在,两人都清醒得很。 不消看元栖尘也能感觉到阙子真身上滚烫的温度。 怕是早已红得跟只煮熟的虾似的了。 又过了一会儿,元栖尘惊讶地发现,这股热度,不仅仅来自于阙子真,自己脸上也是热气滚滚。 这算什么? 他可是来调戏阙子真的,怎么自己也…… “阿尘。” 就在这时,阙子真忽然唤了他一声。 “你总想听我说喜欢,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元栖尘懵懵懂懂,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小道士教他学字的时光。 他嫌自己过分亲近黏糊,说要教他识字读书,明礼知耻,好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 可惜道理还没教会,就被阙子真亲手一剑斩断了尘缘。 无需元栖尘明白所谓礼义廉耻,便没了动辄缠在他身边的机会。 当年阙子真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他笑呵呵地说不知道。 如今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元栖尘却回答不出来。 他喉咙上下滚了滚,艰涩开口:“仙君博览群书,定然知道得比我多,不如……教教我。” 说完这句话,元栖尘等了或许有一个轮回那么长,阙子真终于动了。 元栖尘像个木偶似的,被牵引着将手递了过去,他们的每根手指都如榫卯一般,一一对应,钻入指缝之中,十指相扣。 阙子真依旧没有说话,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便将人带到了自己面前。 他们彼此呼吸可闻,仿佛下一瞬就要亲到一起。 元栖尘下意识闭上了眼。 紧接着,一个珍而重之的轻吻小心翼翼落在了他的眉心。 元栖尘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接下来是鼻尖,然后是…… 元栖尘忍不住睁开了眼,直直撞进阙子真深邃的墨瞳之中。 与此同时,有什么声若擂鼓般响了起来。 是心跳。 最后一个吻迟迟不曾落下,可元栖尘却没由来地慌乱起来。 他在一瞬间明白了那双眼睛里无声诉说的爱意,也破天荒地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心思。 “嘭!” 元栖尘一直是个行动派,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刻,人就已经在阙子真的房间外面了。 他靠在门上,心中的躁动仍未停歇,“扑通扑通”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一样。 “爹?”元霄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从隔壁走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这不怪他,实在方才那声动静有些大。 元栖尘花了上百年没能学会的廉耻心,忽然在此刻无师自通,倏地生出一种被儿子抓包的心虚与窘迫。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何况另一个也是元霄的爹,这种莫名其妙的被捉奸感是怎么回事? 元栖尘恼羞成怒,强硬将儿子拉回房间,而后按在榻上,盖上被褥,一气呵成。 “睡觉!”—— 作者有话说:和咽炎抗争良久,没想到前两天感冒也来雪上加霜,发烧了都不知道,以为都是咽炎的并发症(捂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后更新时间还是0-6点之间,每周四固定不更,有意外会挂请假条或者作话说明,以上(双手合十)感谢在2024-05-15 23:56:45~2024-05-21 00: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光渐晚 14瓶;清安 10瓶;缚梓铭 5瓶;JRLBR、62459170、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翌日, 南北二境前来吊唁的客人陆续到达。 余辛宸在仙门百家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余家其他人阻止不了,却也不甘落后,铆足了劲招呼起远道而来的客人。 今日来客的数量远超余家的预期, 一些人同余家并没有太多交情, 无非是中途听到裴掌教也在这里的消息,于是“顺道”过来上柱香。 上完香, 便直奔裴天和阙子真所在。 连埋头苦吃的元霄都察觉到了他们的分外殷勤:“仙君, 他们究竟是来祭拜宸姐姐父亲的, 还是来祭拜……” 说着, 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裴天和。 哦,还没死呢。 阙子真不赞同地睨了他一眼,反倒是裴天和满脸慈爱地替他解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遥想前两日刚被裴天和接走的时候, 元霄差点以为这个不要脸的老头要将他正法, 张牙舞爪吱哇乱叫,放了一路的狠话。 等到了裴天和的地盘, 发现对方并不打算将他如何。 没有限制自由, 更没有严刑拷打,还好吃好喝地供着。 元霄怀疑他别有用心, 起先还不敢吃, 老头子目光一斜, 冷哼道:“爱吃不吃, 要不是看在子真的份上, 我才懒得管你这小魔头。” 听到“小魔头”这个字眼,元霄忽地想起什么:“我爹和仙君呢?” 裴天和没好气道:“他们不要你了。” 德高望重的裴掌教很快就因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了后悔。 元霄不负小魔头之名,和打小省心不哭不闹的阙子真完全不同, 吵得他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没办法,裴天和不得不放下面子焦头烂额地哄孩子,小魔头也就此成了小祖宗。 此时此刻,听到元霄童言无忌话语的某派人物面露尴尬,裴天和正好借此机会表明立场:“诸位道友,死者为大。” 这些名门正派到底要脸,一时间纷纷歇了心思。 阙子真这才有闲隙远远瞧上元栖尘一眼。 元栖尘很满意这个大小姐护卫的身份,面具一戴,就能顺理成章忽略阙子真的存在。 可昨晚清晰的记忆却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好在他扮演的是个冷面角色,即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走神,旁人也只会以为他不屑一顾。 不多时,元栖尘随余辛宸一同进来,不经意间撞上阙子真远远投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接,又很快移开。 只是这次率先避开的是元栖尘。 “宸妹妹这两日辛苦,脸色瞧着都憔悴了许多,不妨先坐下喝口茶歇歇。”余辛泽百忙之中抽身过来关怀道。 余辛宸深深看着他,到底没驳了他的面子:“多谢二哥。” 余辛泽闻言略微松了口气,亲自给她倒茶递至眼前。 如果说整个余家余辛宸最不愿意怀疑的人是谁,那必然是余辛泽无疑。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是堂兄妹,关系却胜似亲兄妹。 这点从称呼上就可见一斑。 旁的兄弟姊妹,余辛宸一向该表的表,该堂的堂,只有余辛泽,她唤的是“二哥”。 余辛宸在大门外站了半天,确实有些渴了,但本能的敬畏还是让她下意识地看了元栖尘一眼。 元栖尘目不斜视,装护卫装得兢兢业业,余辛宸明白他的意思,转头不再看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因动作有些着急,有一道水痕顺着下颌的弧度往下淌进脖子里。 “慢些喝,小心呛。”余辛泽眼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如此不稳重。” 他会这样说,是因为余辛宸从前经常因喝水太急而呛到。 余辛宸闻言轻扯嘴角,抬手拭去水渍,可这笑却不比哭好看多少:“从前爹也这样取笑我,如今……也只有二哥还记得了。” 余辛泽安慰道:“叔父一直以来都是最关心你的,即便仙逝,也不忘为你留下护卫,宸妹妹更该保重自身才是。” 他说着,瞥了元栖尘一眼。 在他打量元栖尘的同时,元栖尘也在打量着他。 这位余家二公子无父无母,却能在余观还活着的时候便代其行家主之责,能力手段定然不简单。 而且…… 元栖尘觉得他笑起来很难看。 “二哥。”余辛宸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连忙叫了一声,将余辛泽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叔祖们都到了吗?” 余辛泽收回视线,想起正事:“瞧我这记性,叔祖们正等着呢,一块过去吧。” 灵堂之上,长辈们正为了一会儿送葬谁来捧牌位的事争论不休。 若按常理,亡者下葬,当由最亲近之人来捧牌位,这个人选,只能是余观的独女余辛宸。 可余家还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为上一任家主捧牌位的人,必然是下一任的家主。 如此一来,余辛宸是否有这个资格便值得商榷了。 离黄昏扶棺下葬还有一个时辰,可家主的人选,又岂是短短一个时辰便能商议出来的。 若事急从权,让余辛宸就这样去了,凭她这两日在人前主人翁的做派,定会让仙门百家觉得余辛宸就是板上钉钉的继任者。 届时她再顺水推舟,便没了回旋的余地。 “我身为人女,难道还不能为父亲尽孝吗?”余辛宸尖锐开口。 最年长的一位叔祖板着脸斥道:“事关家主之位的继承,岂能儿戏。” 余辛宸毫不相让:“叔祖是觉得我做不得这个家主吗?” 此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余家人纷纷看向这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这……你才多大,就说要做家主。”老人家觉得难以置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余辛宸眼神坚定:“有何不可?” “别说你现在只是个黄毛丫头,即便再大上几岁,这家主之位也轮不到你头上。”余叡不屑道,“日后若是嫁了人,余家这份家底到底还姓不姓余可就不好说了。” 余辛泽皱起眉头:“三叔慎言。” 余叡白眼一翻,无差别攻击道:“你小子装什么装,别告诉我你不想要这个家主之位。” 谁会不想呢。 “捧个牌位而已,代表不了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叔父下葬之事,家主人选容后再议也不迟。三叔何必咄咄逼人,让外人看笑话。” 余辛泽代行家主之责已久,说话的分量可比余叡这个不着四六的长辈大多了,可余叡所言亦是许多人心中所想。 几位叔祖捋着发白的胡须,叹他太过心软,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焦灼之际,元栖尘直接走到灵堂之上,取下牌位,回来塞进余辛宸怀里。 “大小姐,时辰不早了,不如招呼宾客尽早启程的好。” 一切嘈杂纷乱的声音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最为年长的余家叔祖颤巍巍指着元栖尘,用尽全身力气怒斥道:“哪里来的宵小,竟敢擅动家主牌位!” 此番变故,所有人都不曾料到。 毕竟公然抢牌位这种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可居然真的有人做了。 “等你们吵出结果来,只怕天都黑了,我这是在替余老家主着急。”元栖尘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力经年未减,余家这些半只脚埋进黄土里的老家伙们浑身颤抖,指着他鼻子骂道:“岂有此理!” 元栖尘不痛不痒,只觉攻击力还不如天枢宫那帮家伙。 余辛宸拿到牌位,也不耽搁,转身就往外走,招呼人抬棺出门。 侯在外头的人不明情况,见大小姐捧着牌位出来,还以为里面已经商量好了,二话不说便走进去准备干活,结果被气急败坏的余叡一顿骂:“没长眼睛的东西,谁让你们进来的!还不快拦住她!” 一旦余辛宸走出这个门,事情便没了转圜的余地,届时他们若反口不认,只会让人觉得他们余家在合伙欺负孤女。 在家主人选上意见不一的余家人在此刻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可就在这个时候,余辛宸身边突然出现,帮她抢牌位的不知名护卫又一次阴魂不散地拦在了所有人面前。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灵堂里的动静将客人都引了过来,余辛宸手里只有牌位,自然不可能只带着牌位下葬,故而并未走远。 元栖尘孤身站在那,看起来势单力薄,却以一人之力,在余辛宸身后筑起一道高墙,一边是咄咄逼人的余家,一边是闻讯赶来的仙门百家。 “余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余辛宸高举父亲牌位,一字一句扬声道:“我父为人所害,死不瞑目,怎奈小女人微言轻,不得已行此下策,还请诸位仙长相助,查清真相!” 全场哗然。 余观身有旧疾,闭门养病已有多年,闻听死讯时,众人并未多想。 如今听余家姑娘所言,余观的死似乎另有隐情。 结合眼前余家人气势汹汹的姿态,很难不让人多想。 “余老,究竟怎么回事?”宾客之中有余观熟识之人问。 老爷子到底顾及余家脸面,抹了把汗,遮遮掩掩道:“误会,都是误会。这孩子没了父亲,情绪激动是在所难免的事。” 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争都行,可到了外人面前,该有的体面不能少。 偏有个不清醒的来拆台。 “什么误会,二哥怎么死的,几位叔伯验过尸,心里应该最清楚。”余叡不怀好意道。 为免节外生枝,惹来魔尊报复,余家传出死讯时,只说是病故,如今改口,倒真显得他们余家做贼心虚似的。 余老气急,一脚踹在他腿上:“余三!” 余叡踉跄了一下,连连冷笑:“我说错了吗?谁是凶手,端看谁得到的好处最大就是了。” 他的恶意,明晃晃是冲着余辛泽去的了。 诚然,若今日没有余辛宸这一出,早已代行家主之责的余辛泽将是新任家主的不二人选。 余辛宸是余观独女,年纪虽小,继承家主之位名正言顺,一样说得过去。 可他余三则不然。 只有掀翻棋局,才能挣得一线机会。 “这里好生热闹。” 裴天和带着极其惹眼的一大一小姗姗来迟,仙门百家的诸位自觉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 “余兄的死似乎有些蹊跷,裴掌教怎么看?”余观的某位故交说道。 “我?”裴天和笑了笑,“子真以为呢?” 阙子真目光黏在前方那道万中无一的背影之上,闻言道:“既然有蹊跷,查清楚便是。”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裴天和接上徒弟的话:“余兄之死若真有隐情,找出凶手,也能还余家一个清白。若果真没有蹊跷,误会一场,皆大欢喜,再好不过了。 “你们以为呢?” 最后这话,问的是余家几位叔祖。 裴天和开口,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岂容他们拒绝。 在重新验尸的人选上,裴天和以余辛宸是天枢宫弟子为由,避嫌推拒了。 众人一番商讨,挑了两个同余家没有丝毫利益牵扯之人,最后又在余辛宸的极力要求下,请阙子真一起做个见证。 玉山仙君的人品,众人自然信得过,连率先撕破脸的余叡都没有意见。 三人相继走进灵堂,经过元栖尘身边时,阙子真脚步顿了顿,跟在他身后的赵掌门也跟着停下来,立刻注意到眼前这个头戴面具的孤勇之士。 “这位是?” 余辛宸一个激灵,冲上前来:“他是父亲留给晚辈的护卫!” 单纯的赵掌门回想起元栖尘方才孤身做高墙,一人抵千军的身姿,露出赞赏的目光:“一腔孤勇,胆识过人,实为英才。” 元栖尘退至余辛宸身后,低头憋笑,深藏身与名。 只希望这位赵掌门一会儿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别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21 00:50:20~2024-05-22 23:5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想吃辣想吃辣~、岁杪. 10瓶;小鲤鱼历险记 5瓶;念杉、翎不是磷、贰贰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元栖尘与我在一起 赵掌门带着万众期待走进了灵堂, 元霄则趁此机会,拨开人群,游鱼似的钻到元栖尘身边。 一声“爹”还未出口,便被余辛宸强行捂住嘴:“多谢小师弟关心, 有玉山仙君坐镇, 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咱们安心等结果便是。” 话虽如此, 她心里仍有些忐忑。 元霄“唔唔”指着自己的嘴, 又摆了摆手, 表示不会乱说话, 总算得到了喘息之机,而后拍拍胸口安慰道:“宸姐姐,别紧张,不管凶手是谁, 有怨报怨, 有仇报仇便是。” “这位小友说的在理,倘若叔父的死果真有蹊跷, 余家定会追查到底。”余辛泽表明态度, 向余辛宸投去坚定的目光,“宸妹妹, 无论如何, 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这番理所当然的话对余叡来说实在不中听, 不由讥讽道:“事情还未明了, 现在就迫不及待代表整个余家说话, 未免太早了吧?” 余老原就属意余辛泽接替家主的位置,加上余叡不管不顾撕破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他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闻言立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余叡不痛不痒,继续挑衅:“希望一会儿查出结果来,某些人还能这般淡然。” “娘,我饿了。” 夏夫人身边一垂髫小童可怜巴巴拽着他娘的衣摆,连喊饿也是怯生生的只敢小声嗫嚅。 元栖尘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朝那孩子扯起嘴角,面具下魔瞳一闪而过:“夏夫人,孩子饿了,不带他去吃点吗?” 夏夫人背后倏地一凉,生出一种被人盯上的错觉,勉强笑了笑:“孩子贪嘴而已,不妨事的。”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至于要让孩子饿着等。”元栖尘蹲下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糕点,冲余辛澜招招手,“来,叔叔这有好吃的。” 这孩子素来不是个胆大的,没有娘亲允许,断不会自作主张跑去吃一个陌生人的东西。 今日却不知怎的,一见那护卫拿出吃食,便松了手往前跑,夏夫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不住了。 元栖尘将糕点递出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向夏夫人投去一道玩味的视线,随后娴熟地将孩子抱起。 “慢点吃,叔叔这里还有。” 一股无形的压力施加在她身上,夏夫人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这个男人在警告自己。 若再上前一步,代价很可能就是她儿子的性命。 他到底是谁…… 夏夫人如坠冰窖,浑身发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嘴角挂着僵硬的笑。 “澜儿,莫要失了礼数,还是到娘这里来吧。” 拢在袖中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要不要,澜儿饿了,要吃好吃的点心。” 孩童稚气的声音里一派天真无邪,无人察觉异常。 只有作为母亲的夏夫人知道,那根本不是她儿子会说的话。 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回头将求救的目光放在了余辛泽身上。 夏夫人本不该向他求救,可丈夫早亡,能够主事的家主也死得不明不白,整个余家能靠得住的,似乎只有这个关系微妙的继子。 就在这时,赵掌门等人从灵堂中走了出来。 无数视线聚集在他们身上,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夏夫人的异常。 赵掌门许久没体会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了,可验尸的结果却让他无暇多想。 “结果如何?” 所有人都在关心余观真正的死因,尤其见到玉山仙君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心中愈发起疑。 莫非余观的死果真另有隐情? 赵掌门满面肃容:“各位,赵某向天道起誓,接下来所说的话,绝无半句虚言,周郑两位道友和玉山仙君皆可为证。” 他略一停顿,开口说的却不是余观之死,而是一桩陈年旧事。 “想必诸位都知道,赵某曾不幸见证了十四年前唐家的惨案,死者皆七窍流血而亡,身上灵力尽消,且有魔气残留。” “赵兄此时提起旧事是为何意,莫非……” 人群之中,不少人都隐约有了猜想。 赵掌门沉痛颔首:“不错,余兄死因,与十四年前的唐家人一般无二。” 那凶手岂不就是…… “是元栖尘,对吗?” 众人循声望去,在人群之后瞧见一名眼神阴郁的少年,他身上穿着天枢宫文道院弟子的校服,稍微有心之人,都能联想到他的身份。 元霄尚未来得及痛斥对方无凭无据就给人扣帽子的不耻行为,便发现来人竟是他无比熟悉的唐霖。 满腔不忿顷刻平息。 原来所谓与魔族的不共戴天之仇,是这个意思。 裘山山也来了,且很可能是他提议要来的,只是他们脚程慢,足足晚了阙子真一日才赶到。 眼下情形,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唯有一件事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那便是对元栖尘的忌惮。 前后相隔十四年,两桩死因一致的命案苦主齐聚于此,若再放任不管,谁知道下一个又会是谁? “此等邪魔竟还留存于世,当真是我辈耻辱!” 说出此番义愤填膺之言的人,正是上回业境里见过的纪剑屏,他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迎合。 元霄听不得这些人给他爹乱扣帽子:“仅凭一丝残留的魔气就能断定凶手,难道魔域只有魔尊一个魔族不成?” “除了元栖尘,还有谁能悄无声息诛杀大乘期高手!”唐霖红了眼,厉声驳斥。 灭门之仇,叫人如何冷静得下来。 元霄有心替他爹解释,可他并不清楚当年内情,垂于身侧的手松了又捏紧,极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没想到余叡倒站在元栖尘那头说了句难得的公道话:“大乘期又如何,再高的修为,防得住君子,也防不住小人。若是亲近信任之人背后下手……” 说着朝某人看了一眼,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是余辛泽干的了。 余辛泽面色不改:“三叔说话可有凭证?” 被指认为凶手的元栖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专心在一旁逗孩子。 受他魔气影响,余辛澜毫无惧意,十分配合地冲他咯咯笑。 元栖尘因此联想到他家元霄小时候的模样,竟破天荒生出“时间过得真快”这样的感慨。 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元霄便从襁褓里那么点大的小豆丁长成了少年。 不是元栖尘自吹自擂,臭小子的皮相可以说集他和阙子真之大成,等过两年长开了,哄起人来必定易如反掌。 眼见兄长和三叔剑拔弩张,余辛宸赶紧向阙子真求助意图打破僵局:“仙君,您怎么看?” 阙子真神色并不算轻松,他沉吟片刻,照实说道:“你父亲的死因,确如赵掌门所言。” 余辛宸心顿时沉了下去。 难道元栖尘真有缩地成寸之法,星夜往返余家与天枢宫之间,了无痕迹地杀人,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现场,甚至找到她这个死者的女儿,出谋划策。 这未免太荒唐了。 阙子真此话,令许多人认为真相便如唐霖所言那样。 一时间,“我就知道”、“果然如此”之类的话层出不穷,仿佛各个都有先见之明。 岂料阙子真再度开口,十分笃定地说:“但他的死,和元栖尘无关。” 唐霖“唰”地抬起头,难以置信:“仙君何出此言?” 此时此刻,不仅是在场的仙门百家,就连元栖尘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阙子真神色未变,自然而然像是说出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只因余家主遇害之时,元栖尘与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感谢在2024-05-22 23:53:17~2024-06-03 00:5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与 30瓶;栉水母序列 23瓶;南谨刺猬 2瓶;暖、k.vvw、盘子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40-50 第41章 谁能比玉山仙君更能担当…… 深更半夜, 玉山仙君同大魔头在一起做甚? 此二人不睦已久,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曾往别处去想。 反倒是裘山山一心维护阙子真的名声,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仙君与魔尊大战了一夜却不贪功大肆宣扬, 不愧是我辈楷模啊哈哈哈……” 元栖尘分出一丝余光给他, 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聪明得过了头。 亏得玉山仙君多年来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根深蒂固,在场竟无一人有异议。 只是…… “若非元栖尘所为, 还有哪位魔君近日在南北二境现过身?” 天心剑宗的纪剑屏横眉竖目:“魔族做事之前难道还要先知会我等一声不成?” “既然是魔族所为, 不从魔族大能查起又当如何?还是说, 纪宗主另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 就算余老家主之死与元栖尘无关,但十四年前的唐家惨案证据确凿,何况元栖尘乃九幽境魔尊,号令一方魔君替他杀人又有何难。” “你的意思是, 去把元栖尘抓来审问?阁下若有这样的本事, 我岂有不赞同之理。” 被戳中痛处的纪剑屏:“你——” 今日来此的,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七嘴八舌争论起来竟同闹市的泼皮没什么两样。 元栖尘嫌弃地离远了些, 又用巧劲将怀里的孩子向上颠了颠:“别急,慢点吃。” 阙子真远远瞧着他娴熟的动作, 仿佛依稀看见他闭门不出那些年元栖尘独自带着元霄生活的情形。 元栖尘是最怕麻烦的, 身边骤然多了一个新鲜脆弱的生命, 不知该有多棘手。 一面抱怨嫌弃, 一面手忙脚乱, 生完气又不服输般继续做着不熟悉的事。 阙子真不加掩饰的目光很快被元栖尘所察觉,匆匆一瞥,又一次转头避开。 想想又觉得不对。 他在阙子真面前一向如此做派, 心虚个什么劲? 念此,元栖尘底气足了些,回头乜他一眼,以示自己并未过多在意。 “何须去寻魔尊,问我这位好侄儿也是一样的。”余叡不认为余辛宸一个小姑娘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因此抓住一切机会,一心要将余辛泽拉下水,“再者,谁说只有魔族才能用魔气。” 纪剑屏眉头紧锁:“余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连方才同纪剑屏争论的那位门主也附和道:“寻常人魔气入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受煞气折磨而死,遑论使用?诌谎也该诌个可信些的。” 余叡何曾受过这般瞩目,看着这些个宗主门主无知的模样,心下嘲弄。 一派之主又如何,还不是固步自封,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偏偏是他这个一向被人瞧不起的余三,知道了仙门百家都不得而知的秘密。 余叡越想越是畅快,仰着下巴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们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难道三叔见过?”余辛宸问。 余叡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似乎有所顾虑,可此刻若不赌一把,来日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自是亲眼所见。” 众人见他信誓旦旦,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疑虑,只是他的话实在闻所未闻,叫人难以相信。 裴天和却刹那间抓住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不动声色道:“今日既是为余兄断案,定然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不妨听上一听。” 得到裴院长的首肯,余叡说话便容易多了- 此事还要从余观身体出状况开始说起。 余观能步入大乘期极为不易,早年为家族操劳更是呕心沥血,三年前将暂行家主之职的权利交给余辛泽时,名义上是说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合该历练历练,实际上旧伤新病前仆后继,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可家主不能轻易倒下。 于是又断断续续撑了许久,撑不下去时,便让一向靠谱的侄子暂行家主之职,自己得以喘息片刻。 余叡得以知晓此事,全凭他没规矩惯了,大大咧咧闯进他二哥房间要东西,却偶然撞见余观旧伤复发咯血不止的样子。 “吓着你了吧,没什么要紧,血咯出来也就无碍了。” 余观这样说着,那日给他银钱时却极为痛快,只盼着他快些离开。 余叡行事荒唐,人却不傻,再迟钝也该明白不对。 只是他二哥后来看他看得紧,时间一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就在他大侄女欢欢喜喜考入天枢宫后不久,余叡意外抓住了余辛泽身上最大的把柄。 那是个圆月之夜,余叡饮了几杯酒,壮着胆子又来找他二哥讨钱,行至半路,却见近来意气风发的余辛泽垂丧着脸从余观院里出来,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这小子越过他替余观行家主之责,正叫余叡憋闷得慌,忙提起精神不远不近坠在后头,只等个机会好上前奚落对方。 余辛泽好似发现了他,三两下便甩开他没了身影。 低估这臭小子了。 余叡酒醒了大半,咬咬牙用上了从他二哥那儿顺来的唯一一张上品符篆,隐匿身形,再次跟了上去。 “如此诱人的条件,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余辛泽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人,戴着兜帽与夜色融为一体,声音充满蛊惑。 奇怪的是,明明遮遮掩掩不愿露脸,身上的魔气却肆无忌惮不加收敛。 那毫无疑问是个魔族。 他继续循循善诱,献计献策:“只要你照此修炼,不出三月便能突破,届时杀了余观,你便是余观之后,余家的又一位大乘期,家主之位唾手可得。” 杀了余观和成为大乘期之间有何关联余叡不甚清楚,但这样的条件,他听着也是心动不已。 余辛泽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道:“我凭什么信你?何况你所谓的魔族秘法,只怕对修真之人无用。” “你不试试,又怎知道无用呢?” …… 说到此处,余叡心有余悸,直呼自己那晚连怎么离开的都记不清楚。 “这、这……” 赵掌门也没想到自己验个尸竟能验出这般诸多事宜。 “勾结魔族事关重大,空口无凭,余三,你可有证据?” 余叡面红耳赤,激动不已:“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赵掌门:“……” 以余三的人品和此刻的表现来看,还真不好说。 和赵掌门持同样看法的人不在少数,余辛泽这个处在风口浪尖的当事人也终于开了口,皱着眉头回应道:“三叔,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诬陷我勾结魔族,未免太过,这样的罪名,侄儿可担当不起。” “少装蒜了!”余叡指着他鼻子骂,“那晚之后,你突破化神期正好用了三个月,余辛泽,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任何外力作用?” 余辛泽闭口不言的须臾时间里,余辛宸比他还要紧张,直到那声“没有”说出口,方才舒了口气。 余老早就被余叡置整个余家脸面于不顾的种种行为气得头疼,用以支撑身体的拐杖连连点地,恨不能抽到余叡身上去:“余三,你看不惯辛泽当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再如何不服那也是家事,空口无凭扣一顶勾结魔族的帽子,你眼里还有余家吗?!” 在余叡有口难辩被千夫所指的当口,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夏夫人也怯生生开口添了一把火:“叔祖,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昨日……三叔私下来寻过我,他……他想请我作证,坐实余辛泽勾结魔族的罪名。” 余叡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给脸不要脸的臭娘们,那臭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这样帮着他!” 夏夫人被吓着似的后退了几步。 这下余辛泽的罪名没坐实,反倒是余叡栽赃陷害的罪名快被坐实了。 余老缓过气来,沉着脸吩咐:“来呀,把这个胡说八道的不肖子孙带下去!” 余家人开口将其定性为家事,仙门百家自然不好再置喙什么,但余叡如何能甘心,挣扎之时忽然福至心灵,大喊:“我没有诬陷他!我没有诬陷!余辛泽,你敢让玉山仙君验修为吗?” 冷眼旁观的元栖尘差点笑出声来。 今日这些人里头,谁能比玉山仙君更能担当得起勾结魔族的罪名。 事情似乎就要以一场闹剧收尾。 可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一名普通的余家弟子突然浑身爆发出惊人的魔气,半张脸迅速完成魔化,不问缘由发狂似的开始攻击周围的人。 此人就在先前被元栖尘逼退的一干人之中,打伤几名师兄弟后,忽然转身将矛头对准了忙着逗孩子的元栖尘。 “澜儿!” 夏夫人发出惊叫。 元栖尘提起嘴角,不闪不避,再次竖起魔瞳。 这一回,足够有心人将他看清楚。 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余辛泽出手了。 他是余辛澜的兄长,救人合情合理,可元栖尘看得分明,这一剑看似冲着那位魔化的余家人,剑意却是冲着他来的。 元栖尘仍未有移动脚步的意思,手中打出一道魔气的同时,那剑意也划开了他的面具,露出一张危险明艳的精致脸庞。 他微微挑眉,得出余三高喊着想让阙子真验修为的结果。 还真是大乘期。 第42章 阙子真在担心他。 “哇——” 打破无声寂静的, 是余辛澜被吓到后的尖锐哭声。 元栖尘微微蹙眉,嫌弃道:“吵死了。” 他果然还是不擅长对付孩子这种折磨人的存在。 元霄是例外,也是个意外。 即便过了十四年,仙门百家中未曾亲眼见过元霄的人仍对魔尊有个孩子这件事没有任何实感。 因此, 元栖尘这幅嫌弃的表情落在他们眼中, 几乎与恐吓无异。 元栖尘不负众望,咧开嘴露出恐吓的笑:“再哭就吃了你。” 余辛澜打了个嗝, 尚未来得及重新蓄力, 眼睛便渐渐失去焦点, 陷入昏睡之中。 入魔的那名余家弟子被及时制住, 可夏夫人还欲上前,被余家人死死拦住,只好盯着元栖尘心急如焚:“你对澜儿做了什么?!” 元栖尘不以为意,单手稳稳托住孩子沉睡的身躯, 灼目的魔纹从脖颈蜿蜒而上, 在半边脸上盛开。 “嘘——安静点。” “你、你你……”赵掌门所处的位置,正好能看清元栖尘正脸, 而他不久之前还夸赞过这位, 言之是胆识过人的英才。 可这英才一转眼却成了人人忌惮的魔尊,怎能不叫人瞠目。 “元栖尘?他怎么在这?” 认出元栖尘的不止赵掌门一人。 只怪这张昳丽的脸带给仙门百家的阴影太深, 迄今为止, 除了玉山仙君, 南北二境还尚未有人能在他手中讨得了便宜。 纪剑屏下意识将手按在剑柄上:“莫非余兄之死果真与你有关?” 蠢货。 元栖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蠢货。”元霄翻了个同款白眼, “没发现那姓余的不对劲吗?” 纪剑屏见出言顶撞他的是个毛头小子, 正要拿出前辈的款来,护犊子的裴掌教抢先一步开口:“纪兄不妨先抬头看看。” 只见余辛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丝丝黑色魔气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冒出来。 纪剑屏大为惊讶:“怎么会……” 莫非余三所言都是真的? 余辛泽脸色变了又变, 最后抬头望向元栖尘,急切又无措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接着又猛地转头看向余叡,不可置信道:“三叔,莫非你与魔尊……不过是家主之位,三叔何至于此?” 听他这样说,余家人尽皆松了口气。 如果余家必得有一人担这勾结魔族的罪名,他们宁可是余三。 元栖尘摸索着腰间惊鸿的剑柄,暗道好一出贼喊捉贼。 将自身的异样都推到他身上,即便控制不住魔化了,那也是他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尊做手脚在先。 余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达后背。 “你、你你……” 比起不得重视狗急跳墙的余三,一向谦逊稳重的余辛泽自然更受信任。 更何况,不论勾结魔族的是谁,身为魔尊的元栖尘才是最大的麻烦。 余辛泽深谙众人对元栖尘的忌惮之心,“诸位前辈,十四年前唐家惨案历历在目,叔父更是死得不明不白,元栖尘避世多年,如今却忽然在我叔父葬礼之上现身,实在可疑。不若合力拿下魔尊,再来辩在下与三叔之间的是非对错也不迟。” 的确,比起余家的家主之争,元栖尘的存在更让人在意。 在场不少门派家族都参与过那场围剿,难保元栖尘不会记恨在心。不论是出于为唐家遗孤主持公道的道义,还是保全自身为长远计,这都是个不错的提议。 元栖尘怎会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惊鸿出鞘,化作长鞭在地上甩出清脆的长鸣,也将周遭人群顷刻逼退了丈余。 鞭影扫过的青砖泛起焦痕,元栖尘似笑非笑扫过人群:“你们可以试试。” 诸位掌门家主尚未做出反应,被血海深仇蒙蔽了双眼的唐霖想也不想上前迈开一步,竟意图以卵击石。 “唐霖!”元栖尘也上前一步,试图拉住他。 不想渊鱼剑先他们一步出鞘,寒光如水银泻地,却不是指向元栖尘,而是直取余辛泽咽喉。 "玉山仙君!"赵掌门的惊呼被剑气撕裂。 唐霖看着眼前这一幕愣在原地,想不通到底为何。 难道他唐家三百六十七口人命,还不如这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重要吗? 裴天和无声叹息,不动声色抬手按在这孩子尚未长成的肩膀上:“莫要冲动。” 余辛泽仓皇举剑格挡,阙子真恰好在此刻飞身而至,握住渊鱼剑变换招式又是一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阙子真出手毫无保留,可“化神期”的余辛泽面对大乘期级别的步步杀招,也只是略显吃力,不见丝毫狼狈。 元栖尘指尖缠绕的魔气倏地凝滞,随后顺着惊鸿一路而下,带着长鞭尾部在地上欢快蹦跳起来。 “哈哈哈小兔崽子,装不下去了吧。”余三见他暴露,大大出了口气,"看见没!余辛泽早就是魔物了!" 余辛泽为了应对阙子真,不得不调动全身力量,眼眶迸裂,魔气彻底失控。 他狠狠瞪了一眼坏事的余三,双臂迅速魔化撑破了衣袖,背后随之生出一对坚韧细长的骨刺,毫不犹豫地向余三刺去。 全场哗然。 这厮自命不凡却无甚本事,蠢则蠢矣倒未曾真的害过什么人,见此情形,立时便被吓住,偏偏一双脚僵硬得挪不动半步。 阙子真有心救人,奈何另一根骨刺毫不犹豫缠住渊鱼,令他一时抽不出身来。 眼看余三就要命丧当场,一根长鞭卷住他的脚腕,将人甩向裴天和。 “老东西接好了!” 叫谁老东西呢?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裴天和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地揪住余三命运的后脖颈。 师门不幸啊。 子真怎么就…… 就在裴掌教兀自感伤之际,元栖尘早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惊鸿加入了战局。 他手腕一抖,长鞭化作长剑,与阙子真一左一右配合无间,竟使出了双剑合璧的架势。 此等场面,直看得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还在愣神中的赵掌门很快替阙子真找到了理由:“果然,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二人联手可谓游刃有余,能在他们二人手中走过这么多招,不论是仙是魔也都算是个人物了。 只是眼前这幅画面,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极了。 余辛泽到底是强行步入的大乘期,很快力有不怠,反观元栖尘,根本瞧不出使了几分力,只觉逗猫似的在耍着他玩。 有意思的是,即便如此,他对元栖尘出招总是有所收敛,像在顾忌什么。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怀里失去意识的余辛澜了。 可一个能够狠心对亲叔父下手的人,真的还会在乎同父异母将来有可能威胁自身地位的弟弟吗? 元栖尘一边思索,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余辛泽,忽而察觉到什么,目光顿时如狼般充满了警惕。 下一瞬,一道不属于他和余辛泽任何一人的魔气从背后袭来。 “偷偷摸摸的阴沟老鼠。” 元栖尘冷嗤一声,甩出长鞭,惊鸿那由利刃所构成的鞭身一节节脱离开来,越过人群朝魔气来的方向飞驰而去,又在半路合至一处,从余家偏僻边角墙头勾出一个人来。 人影着一身黑袍,兜帽被风吹开后露出一张覆着魔纹的脸。 “尊上好久不见。” 元栖尘:“谁跟你好久不见,少来套近乎。” 他素来不将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何况是这样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那人噎了一下,不长记性似的愤然道:“尊上贵人多忘事,忘了我不要紧,总该记得兄长卞休的大名吧。” 元栖尘:“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你——” 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故发生了。 拦住夏夫人的其中一名余家人瞬息之间完成了魔化,将身边同伴斩杀,而后失去理智发了狂。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余家弟子相继入魔,对昔日同门举起屠刀。 “师兄,你在做什么?!” “怎么回事?” “他们都入魔了!” …… 余家彻底乱了。 赵掌门身处变故中心,率先祭出法器,高声道:“诸位道友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这些个掌教家主纷纷反应过来,加入战场,干起了除魔卫道的老本行。 “我勒个乖乖……”裘山山已经看傻了,“哎!你去哪?” 余辛宸早已一头扎进混乱之中,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裘山山愣了愣,没再开口叫住她。 他总玩笑似的叫她大小姐,但他也从来都知道,大小姐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更为此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余家既是她加诸于身的冠冕,也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她要奔赴自己的战场了。 白幡随风飘荡,一点点开出鲜红的花。 嘶吼、呐喊、惨叫…… 灵堂化作炼狱。 无数声音汇聚到耳朵里,唐霖恍惚片刻,依稀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个雨水冲刷着血水的深夜,魔尊一剑将他父亲钉死在柱上。 那时的唐家恐怕比眼前情状更为可怖。 他抬头望向元栖尘,一人一剑,潇洒随性说着“要打就打”。 唐霖看得分明,今日站在余家人面前的,正是这个曾经屠他满门的恶徒。 “喂,你没事吧?”元霄不担心他爹的处境,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将他爹视为仇人的唐霖,连关心的话都别扭了起来。 却见唐霖望向远处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原来是无人阻拦的夏夫人趁乱接近元栖尘,不管不顾朝他手里的余辛澜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余辛泽和卞晰也各自向元栖尘出手。 为了绕过阙子真,余辛泽甚至不惜被渊鱼斩断一臂。 “元栖尘!”阙子真的声音难得失态。 怀中的孩子适时醒来,为眼前混乱的场面又添几分热闹。 腹背受敌千钧一发之际,元栖尘想的居然是—— 阙子真在担心他—— 作者有话说:啥也不说了,先跪一个Orz 第43章 谁说阙子真不会说话 “阙子真!”他颇为张扬地笑道, “接好了!” 他们之间隐隐有种难言的默契,同样一句话,光是元栖尘截然不同的语气已足够裴天和在心中将其痛骂八百回。 阙子真果真没有令他失望,闻言立时止住上前助阵的步子, 扬手将余辛澜接住。 没了束手束脚的累赘, 元栖尘终于得以放开手脚。 三人中属夏夫人修为最低微,元栖尘毫无君子之风地选择了夏夫人做突破口, 就近一抓, 丢给完全变了模样的余辛泽, 而后同愈发接近的卞晰对上了视线。 卞晰暗道不好, 可攻势已然收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同对方正面对上一掌。 直到此刻,元栖尘才凭借卞晰的魔气认出了他,微讶挑眉:“合体期?” 看来他也用了那劳什子秘法。 可惜火候未到, 受了一掌后口吐鲜血, 就地一滚,不知用什么法器隐去了身形。 虽是狼狈逃窜, 却也不忘放下狠话:“堂堂魔尊, 整日与仙门之人厮混一处,这魔尊之位, 迟早有人取而代之!” 元栖尘不以为意。 回过头去, 被推至余辛泽面前的夏夫人倒是安然无恙。 也不能说毫发无损, 至少被锁住的喉咙明显红了一圈。 因为难以呼吸, 她不得不费力扬起头。 美人眼中含泪, 身上自有一种风韵。 元栖尘仿佛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事,微微挑眉:“人质?” 就在这时,余辛宸提剑赶来, 眼眶泛红,身上还沾着同门的血,“二哥……” “别过来!” 余辛泽选择了避开她的视线,那对因魔化而生出的骨刺张牙舞爪地防备着所有人。可他连钳制夏夫人的手都在不住颤抖,加上卞晰弃车保帅的举动,大势已去,如今不过强撑罢了。 余辛宸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可当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眼前时,仍旧不可避免地被刺痛,“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面对妹妹的逼问,余辛泽撇过头去,无话可说,带着夏夫人踉跄后退。 “我只问一句,究竟是不是你?回答我!”余辛宸嘴唇被咬出了血,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众掌门众家主收拾完余家的残局,将其团团围住。 余辛泽自知大势已去,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承不承认还重要吗?我已入魔道,今日在座诸位有哪个会放过我?” “当然重要。”余辛宸字字掷地有声,“若果真是你,我自当为父报仇,手刃凶手。若不是……” 余辛泽笑:“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我余家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余辛泽终于舍得抬眸看向面前单薄坚韧的小姑娘:“……是我。” 刚从巨大变故中缓过气来,艰难撑着拐杖站起来的余老险些再次躺倒,他在旁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着,用拐杖指着余辛泽恨铁不成钢地仰天长叹。 “糊涂!糊涂啊!” 余辛泽却猛地转头,如狼似虎的野心展露无疑:“都是他逼的!” “你是余家二少爷,是名正言顺的代家主,谁敢逼迫你?”余辛宸皱眉。 “名正言顺?代家主?”余辛泽一哂,“好妹妹,他心心念念都是让你这个亲生女儿继承家主之位!我做的再多再好,也不过是在替你铺路罢了。谁还记得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 勾结魔族无异于与虎谋皮,余辛泽深知这一点,但现实没有给他第二种选择。 作为知晓秘密的人,卞晰绝不会允许他置身事外。 “我没有别的选择。” 从被卞晰盯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只有一条路可走,何况南北二境未必就没有被卞晰巧言蛊惑或威逼利诱之人。 “既然如此,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我?” 此子巧言善辩之能,阙子真只怕难及一二。 元栖尘暗暗可惜。 这张嘴怎么没长在阙子真身上。 “你恨余家。” 元栖尘眼中不善言辞之人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此事显而易见。 余辛泽也不否认。 阙子真又看了看手中熟睡的余辛澜:“却不愿伤他。” “哈哈哈……” 元栖尘仰头放肆大笑。 谁说阙子真不会说话。 分明句句直指要害。 “本座也发现一件趣事,说来与诸位听一听。”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哦对了,在此之前,先将此物物归原主。” 元栖尘显然不是什么拾金不昧的大好人,充其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顺手添上一把柴。 他扬手取出一条青色帕子,上头用极为精细的针脚绣着一朵兰花。 而夏夫人的闺名中,正好有一个兰字。 帕子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余家不少人都见她用过,一时竟也抵赖不得。 那帕子被元栖尘催动,缓缓飘向余辛泽,最后落在他钳制着夏夫人脖子的那只手臂上。 元栖尘暧昧一笑:“这帕子上沾染了不少的魔气,说来也巧,同余二少爷身上的魔气如出一辙。能在女子贴身之物上留下如此浓厚的气息,非交颈而卧不可行。” 话至此处,万籁俱寂。 余辛泽和夏夫人同时变了脸色。 其余人也是神色各异,大跌眼镜。 联想到阙子真言他不愿伤害余辛澜的话,一个荒诞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孩子是余辛泽同继母坏了伦理纲常所生。 余老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人群中相继传出窃窃私语。 “这……真的假的?” “细细看来,这孩子同余二少爷确实相像。” “兄弟俩长得像不足为奇吧?” “据说这位夏夫人进门不过半年,余老家主便意外死了,随后很快诊出喜脉。倘若是……似乎也不无可能。” …… 余辛泽穷途末路,自是无心理会,夏夫人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大好前途被毁。 “魔尊隐瞒身份,藏匿余家,如今又毁我清誉,意欲何为?” 夏夫人……不,是夏兰嫣,她的目光里已瞧不出彼时的慌乱与害怕,三言两语将矛盾转移到元栖尘身上。 从魔尊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真? 他又是否别有目的? 引导仙门百家怀疑元栖尘实在太过简单了。 元栖尘竖起魔瞳,轻蔑道:“本座行事,何须同旁人交代?你们不过是引蛇出洞的饵料,没那么重要。” 裴天和第一个反应过来:“是方才突然现身又突然逃跑的魔族。” “归墟境奈川有异,亡者魂魄多次显露残破之相,余老家主之死、十四年前唐家一案,恐都与此人有关。”阙子真有心替元栖尘解释,却又一次收获了师尊恨铁不成钢的幽幽目光。 唐霖再也按捺不住,从裴天和手底下跳出来:“一个魔族,一个魔尊,都是一丘之貉,有何区别!” “唐霖!”元霄喝住他,心里有些生气。 他怎么能将他爹同那种藏头露尾的鼠辈相提并论! 等等!他爹呢?—— 作者有话说:看置顶公告[可怜] 第44章 “阙子真……你混蛋!”…… 没意思。 从阙子真再度提起十四年前的旧事开始, 元栖尘便预想到了会发生什么。 元栖尘仍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是要找到当年做局坑害他的人做个了断,至于澄清真相…… 算了吧,只有小孩子和傻子才在乎真相。 仅看这次余家之难, 便知这么多年过去, 仙门百家的做派一如既往。 没有脑子,却好主持公道。 倒也称得上是道心稳固。 元栖尘出了余家地界便放缓速度缓缓踱着步, 心中早已将卞家兄弟二人煎炒烹炸了成百上千次, 一面不时停下来回头望上一眼。 如此数次之后, 元栖尘气笑了。 这傻子。 不来也罢。 最好永远别来找他! 元栖尘双手环抱于胸前, 暗暗发誓绝不再回头,然而觉察到渊鱼剑意的那一瞬,还是不由自主驻足了片刻。 但他也还记得自己绝不回头的誓言,片刻后复又抬脚向前, 只将双臂放松垂下。 三息之后, 脚步重叠。 惊鸿在腰间不安分地躁动,似乎是想提醒主人背后有不怀好意之人接近。 可惜元栖尘无动于衷, 不仅没有拔剑迎敌, 还警告般在它剑柄处拍了一下,头也不回:“仙君跟着我做甚?” 阙子真脚步跟着一顿, 诸多话语在嘴边绕了三圈, 最后吐出一句:“余辛泽死了。” 元栖尘愣了一会儿, 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随即冷笑道:“他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 不论是扮作余辛宸的护卫, 亦或是同余辛泽费心周旋,都与元栖尘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以他的性子,最省事的办法便是探一探谁身上魔气最盛直接抓来拷问。若是不愿说, 探寻记忆的手段也有的是。 他肯这样大费周章,大抵是看在元霄的份上,为此爱屋及乌。 元栖尘转身见他骤然低落的模样,气已消了大半,嘴上却不肯服软:“谁想知道了……” 就没别的话可说了吗? 好吧他就是想知道。 只是…… “好端端你又提那件事做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是魔尊,巴巴凑到仙门百家面前自证清白这像话吗?” 他不需要阙子真替他解释。 元栖尘重新扯起嘴角,又同他开起不着调的玩笑:“而且唐家那小子恨我入骨,知你这般维护我,道心破碎可怎生是好?” 不管任谁来看,玉山仙君同魔尊都只能是势不两立的宿敌,而非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甚至同为一个孩子的双亲。 阙子真却坚持道:“人命关天,岂可潦草定论,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与你是谁无关。” 他顿了顿:“即便你是魔尊,也不该平白受这样的委屈。” 这便是琼枝玉树的玉山仙君。 时移世易,道心不改。 可正是这样的阙子真,话里话外也有几乎掩不住的偏爱。 元栖尘属于魔族那颗天生跳动缓慢的心被狠狠攫住。 因他的笨嘴拙舌,因他一以贯之的信念坚持。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席卷而来,密密麻麻扎在心尖上。 “阙子真……” 元栖尘攥住眼前人的衣袖。 入世以来,魔域让他明白了弱肉强食,做事恣意随心。阙子真教他识文断字,见人心诡谲。元霄给他责任牵挂,于冰冷泥沼中生出一颗心来。 而今还是阙子真,好像一瞬间叫他知道了什么是委屈。 什么不在意,不在乎。 统统都是假的! 他看不惯仙门百家狂妄自大,惺惺作态。 也不喜欢被人误会,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不解释是因为知道解释无用,急匆匆离开是猜到那些人的态度不想留下听那些让人生气的话。 此刻阙子真觉得他委屈,他才终于觉出十分委屈来。 “阙子真……你混蛋!” “……嗯。” 元栖尘眼眶微涩,攥着阙子真衣袖的手还未曾放开。 明明什么没羞没臊的事都做过了,如今却连一个拥抱都怯于伸手。 良久,他听见阙子真长长叹了一声,伸手抚向他脸庞,指腹在眼角轻轻拭过,温声说了句:“别哭。” “……” 元栖尘身子微滞,迅速抽身退后一步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我没哭,别胡说!” 说完便开始后悔。 还没抱呢! 元栖尘无端烦躁起来。 不就是想抱一下吗?为什么磨磨唧唧的!又不是没抱过。 天生地养的元栖尘不知道什么是近乡情怯,只能寄希望于阙子真能做点什么,可阙子真见他回避也不敢再有动作。 啧。 元栖尘霎时脾气就上来了,不管不顾扑过去,将没有防备的阙子真撞了个趔趄。 他紧紧箍住对方,下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随后抱怨道:“做人好麻烦。” 元栖尘冲动作祟,没有察觉到阙子真的僵硬,蹭够了又毫不留恋地松开,想起阙子真先前带来的消息,问:“余辛泽怎么死的?” 阙子真收回方才抬至半空的手,简单说了情况:“魔气暴涨不受控制,自己动的手。” 元栖尘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果然。” “你早有预料?”阙子真敏锐觉察到了什么。 元栖尘狡黠一笑,刚要开口,又想起什么,改口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皱眉头。” 皱眉头? 结合他之前种种超出常理的奇怪表现,阙子真总算反应过来,但仍有些不确定地说:“你……怕我不高兴?” “唔……”元栖尘别别扭扭地承认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听到这个回答,阙子真似乎应该感到高兴,这代表素来随心而动的元栖尘开了情窍,可他眼底更多的是某种担忧。 好在他一向擅长隐藏自己的想法。 “你说。” 元栖尘不疑有他,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讲来。 阙子真还是太了解他了,早在去找余辛宸之前,元栖尘就抓了几名身缠魔气的弟子搜魂,很快锁定了在余家传播秘法的源头余辛泽。 撞见夏夫人和余三的谈话后,他又凭借帕子上残留的气息,窥探出几分夏夫人同余辛泽之间的关系。而今日余辛泽对夏夫人母子二人的保护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余家弟子忽然魔化,是你在从中诱导?” 元栖尘难得心虚,但又理直气壮:“照那份秘法练下去,魔化是早晚的事,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 利用弟子魔化制造骚乱,故意露出破绽引余辛泽出手,正面交锋时打出的那道魔气,则让他和那时的苍翎一样,因消化不了过多的力量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至此,余辛泽的真面目于人前无所遁形。 阙子真沉默良久,久到元栖尘以为他又在不满自己的所作所为,面色一沉:“说教的话就别说了,我不爱听。” “你怎么确定是余辛泽杀了余老家主?” 元栖尘心情立刻由阴转晴:“这份秘法核心在于吞噬,吞噬过程中灵气必然会大量逸散,能支撑他一跃至大乘期的,唯有余观一人。而且,余辛泽本就是长房嫡子,现在却连做个代家主都名不正言不顺,心中不平趁人病要人命也属正常。” 动手的理由和能力他都有,凶手除了余辛泽还会是谁。 阙子真忽然抬手摸了摸元栖尘的脑袋,目光复杂。 他的阿尘见识了人心诡谲,学会了算计,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可人心又岂是能以善恶定论的。 “余辛泽贪心恋权是真,对余辛宸的关心爱护亦是真。包藏祸心不假,爱子之心亦不假。”阙子真谆谆善诱,“他对余观敬爱有加,也未必是假。” 元栖尘只觉头大:“什么真真假假?难道凶手不是他?” “是,也不是。” “……” 阙子真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令元栖尘也不由睁大了眼。 “余辛泽垂死之际,余辛宸执意要求搜魂,师尊答应了。” 搜魂之术虽不是魔族独有,但也鲜少被摆在台面上,余辛宸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谓魄力十足。 而搜魂的结果更是出人意料。 原来是余辛泽听叔父亲口说要将家主之位传给女儿,不甘之下同余观起了争执。 时机又是那样的不凑巧,修炼秘法抑制不住的吞噬渴望压倒了他,可在最后关头,余辛泽恢复了一丝清明,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撞见了为儿子开蒙一事而来的夏兰嫣。 夏兰嫣虽有惊诧却不慌乱,待余辛泽恢复平静后又一同回到了现场。 余观奄奄一息,修为尽失但神智尚存。 夏兰嫣见此情形,只说了一句:“一不做二不休。” …… 余下的事,阙子真没再参与,将几个小的一股脑丢给师尊便追了过来。 唐霖情绪失控,更是被直接施了昏睡咒,恐怕要过个三五日才会转醒。 “哦。”元栖尘最后一丝气也无了,“那……你怎么不回去?” 阙子真:“……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一起回清静峰。” 元栖尘恍惚一瞬,忆起阙子真数次要带他回天枢宫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 以往的每一次,似乎和这一次,都是一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自以为比较重要的一章,就是喜欢写一些小情侣感情戏,感觉自己又行了[可怜] 第45章 时辰已至,出门见客了!…… 元栖尘险些就答应了。 但, 积年旧账未清算,这口气不出,他心难安。 “我要去一趟九幽境。” 阙子真有所预料,仍不免失落, 只敛眸应道:“好。” 元栖尘失笑, 屈指在他额头敲了一下:“你与我同去。”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反倒安抚了阙子真。 “好。” 除此之外, 阙子真似乎再不会有别的答案。 元栖尘风风火火, 决定了的事立刻便要办了, 然行至九幽境, 才想起被落在余家的元霄,不由涌起一股迟来的忧心。 “元霄自出生后,鲜少与我分开,这一去不知又要几日……” 他脚步一顿。 不然回去把元霄带上? 阙子真忍不住提醒他:“当初元霄来天枢宫, 是单刀赴会。” 元栖尘“啧”的一声, 无言以对。 细细想来,元霄在万魔窟作天作地, 归墟境却能毫不犹豫地抉择命运, 至业境生死同行,天枢宫求学, 这个混世小魔王看似不着调, 却一直很有主意。 在很多问题的选择上, 甚至比元栖尘更为坚定。 少年不问前路, 只管跌跌撞撞去闯。 正如彼时的他们一样。 “也罢, 谅裴天和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元栖尘倨傲抬起下巴,开起了玩笑,“毕竟他宝贝徒弟还在我手上。” 阙子真:“师尊他很喜欢元霄。”否则也不会将人带在身边一同出入。 在余家的种种举动, 俨然已将元霄当成了自家孩子。 这番话他没有说出口。 元霄是元霄,元栖尘是元栖尘。 裴天和不会因此对元栖尘另眼相待,元栖尘自然也不会因为他对元霄的照顾扭转立场。 他只需知道元霄是安全的就好。 元栖尘暂且放下心来,将元霄大方留给了裴天和,并在入九幽境之前,动手替自己还有阙子真改换了样貌。 他虽是魔尊,但魔域之大,他一人难以完全掌控,极远之地仍有诸多魔君割据一方,其中有多少人安分守己,多少人蠢蠢欲动,犹未可知。 卞休的领地远在极北,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低调些为好。 “好了。” 元栖尘贴上符纸施完咒,托着阙子真与原来似像非像的脸端详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 指尖离开脸颊的一刹那,阙子真微微失神,不着边际地想:冥主真是大方。 价值千金的符纸,说送就送。 还不止一张两张。 殊不知拾一何曾大方过,都是元栖尘坑蒙拐骗,顺手牵羊来的。 元栖尘毫无愧疚之意,与阙子真顺利混进了极北的枉然城。 说混入并不准确,城门看似守备森严,实则根本无人盘查,无论人妖魔,来者皆是客。 但—— “城门大开,迎纳四方,却只见进来的,不见出去的,你说怪不怪?”元栖尘与阙子真并肩走在与人间别无二致的街道上,目光扫过那些人模人样的魔族或修士,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讥诮。 阙子真一针见血:“只怕有鬼。” 元栖尘兴奋起来:“有鬼才好。” 正好让他将这枉然城搅个天翻地覆! 二人隐匿气息,直奔城主府,更怪的是,府中空空荡荡,莫说卞休踪迹,连只魔的影子都没有。 “跑了?” 怎么说也是一方魔君,只要筑起禁制结界,即便是他,想要破开也得费不少功夫。 何至于不战而逃? 莫不是…… “请君入瓮!” 意识到被人当成了瓮中之鳖,元栖尘翻着白眼不屑道:“惯会使这些阴招。” 阙子真生怕他一怒之下将城主府拆了,白白做了半天伪装:“卞休布局多年,暗中渗透南北二境,所图甚广,此魔又深谙祸水东引之道,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元栖尘沉稳颔首,转头又气鼓鼓低声自语道,“什么祸水东引,不就是诬陷我。” 反正他名声不好,说什么都有人信。 阙子真蹙起眉头,看起来甚至有些忿忿不平:“他们会知道真相的。” 从前的元栖尘光是听到“真相”二字,就能跳起来和阙子真大战一场,如今却能笑着说:“待我抓了卞休,先提人去仙门百家走上一遭,挨个搜魂给他们看,往后谁再敢拿此事说道,仙君可得帮我。” 只是不知道卞休能否扛得住如此频繁的搜魂。 想到这些,元栖尘心情大好,大发慈悲放弃了拆城主府的打算,转而上街逮了个倒霉蛋。 倒霉蛋实力不俗,元栖尘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抓,就是个化神初期。 只不过他这化神期未免太水了。 空有力量,境界全无,撑死也就是个金丹水平,连反抗都来不及。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那厮认怂倒快,一个劲的磕头,只差五体投地了,“小人才刚突破化神期,现在下手不值当啊!” “少来这套!”元栖尘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手腕一转,用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抵在他的咽喉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废话——” 虽然只是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可当街悄无声息掳人的本事不假,加上一旁还有位不知深浅的冷面剑修虎视眈眈,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位倒霉蛋连忙拼命眨眼以示诚意。 元栖尘居高临下,缓缓将树枝下移指向他的命门所在:“第一个问题,枉然城里,有多少人修炼了秘术?” “秘术?”倒霉蛋愣了愣,被元栖尘要杀人灭口的眼神吓得一激灵,语速都不自觉快了几分,“有有有!前辈说的可是噬心诀?此秘术自现世起,便被魔君散遍全城,起初大家也不敢轻易尝试,可城中接二连三出现被吸尽修为而亡的人,你若不练,也许下一刻就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也就是说—— 整座城,就是一只养蛊的罐子。 每个人都是猎手,每个人都是猎物。 只要身处其中,随时都有被吞吃殆尽的风险。 “那这噬心诀是何时出现的?卞休又做了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厮杀养蛊,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座空城,要么成为“蛊王”,要么想尽办法逃走。 可就他们入城后的所见所闻来看,一切井然有序。 倒霉蛋大惊失色:“你……你竟敢直呼魔君名讳?” 元栖尘不满皱眉,手中施力,冷冽道:“我说了,不想听废话。” 对方吃痛惨叫,同时意识到二人态度不似一般人。魔域之人最是识时务,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全都交代了。 十五年前,卞休机缘巧合进入了一位魔族大能的业境,得到了传说中的秘术噬心诀。 忽然有一天,这份秘术开始在黑市大规模流传。噬心诀提升修为的速度太快,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短短半个月,噬心诀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枉然城成了一座炼狱。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为了防止城内魔族死绝,卞休不得不出面,定下了每半月一次的猎杀日。 “每逢朔月和满月之夜,城中无论人鬼妖魔,死生不论。”倒霉蛋说罢,犹疑片刻后又道,“但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元栖尘:“哦?什么地方?” “听月楼。”- 幕色降临,群星璀璨,正是朔月之夜。 元栖尘二人光明正大走在路上,很难不被习惯于玩捉迷藏的老住户们盯上。 这一夜,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元婴遍地走,炼虚多如狗。即便是在南北二境足以撑起一个宗门的合体期,一路走来,元栖尘也已见到了不下三个。 无一例外,都是些心境跟不上境界的空架子。 即便如此,噬心诀的恐怖之处依旧可见一斑。 “这噬心诀,你此前可曾听闻?”事关重大,阙子真原本只是陪元栖尘走一趟的心思里多了一些对现状的担忧。 元栖尘想了一会儿:“倒是有所耳闻,但仅存在于传说中,从未有人见过,类似的禁术秘法倒是有,可不信邪非要冒险修炼的魔族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他原本以为沧澜城的苍翎,余家的余辛泽,练的都是类似的禁术。 如今看来,恐怕就是噬心诀。 但就下场来说,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而且…… 元栖尘自信勾起嘴角,停下脚步凑到阙子真耳旁悄悄说:“噬心诀若真的有用,卞休那狗贼早就杀到万魔窟来了,何至于忍气吞声十五年。” 越靠近听月楼,见到的人越少,实则不必如此小心。 阙子真并未点破,只提醒道:“不可大意。” 元栖尘不满撇嘴:“死葫芦,这个时候你应该说魔尊英明!” 阙子真不懂但照做,语气平静:“魔尊英明。” “这还差不多!” 听月楼转瞬便到,恢弘高阁,比之城主府也不遑多让。 “阙子真,你猜那家伙透露听月楼的消息,有没有打着让我们来送死的主意?”元栖尘忽然问。 六位大乘期护法,如此大的阵仗,当年仙门百家围剿魔尊也不过如此。 “有没有都不重要,他或许已经死了。”阙子真道。 也对。 今夜来此,本就势在必行。 既如此—— 元栖尘一脚踹开大门。 “时辰已至,出门见客了!” 第46章 竟然有人比他还猖狂?…… 听月楼与此刻满是血腥味的枉然城泾渭分明, 犹如波涛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分外宁静。 大护法姗姗来迟,眉心隐约泛黑,显然心情不佳, 新上位的六护法还偏要给他找不痛快。 “这都三个月不见新人了, 今夜还有必要等吗?”新任老六打着哈欠,吊儿郎当一副狂妄模样。 “魔君定下的规矩, 你要改?” 大护法在卞休身边多年, 修为虽不是是他们之中最高的, 但冷冷一个眼神扫过来, 老六立刻变了脸,连声说“不敢”。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二护法适时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进城的人越来越少,养不出大乘期, 我等免不了要亲自猎食。魔君的规矩我们自然不敢坏, 可三个月也差不多要到忍耐的极限了,大护法, 您也很不好受吧?” 无人回答。 三个月早已超过了他们所能忍耐的极限, 如今能坐在这里安然说话,无非是他们私底下都有偷腥的举动, 只是动作不大。 这一点,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可苍蝇腿和熊掌又怎会是一个滋味儿。 “还是说, 先从我们六个中选出一个来顶上一阵?” 此话一出, 其余五人纷纷侧目, 却又默契地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对。 几人各怀心思,未敢轻易动手,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 忽听一声巨响,设有禁制的大门轻易被破。 破门之人人未至,声先到。 “时辰已至,出来见客了!” 六护法怔愣片刻,非但不怒,反倒欢喜:“终于来了,我的刀久不见血,一会儿可别同我抢。” 按规矩,今夜死的那一个,修为会被其余六人瓜分,因此其余人并未反对,甚至对此乐见其成。 不想今夜来到听月楼的,竟然不止一人。 这种情况,只有噬心诀刚出现那几年才有过,而今人口凋零,自然令人惊讶。可细看之下,另一人似乎并没有足够魔气和威压。再一看那人的模样身段,六护法自觉明白一切,饶有兴致道:“带着炉鼎上听月楼争夺护法之位的,你还是头一个,报上名来。” 炉鼎? 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元栖尘差点没憋住笑。 看来给阙子真做的皮相还是太好看了。 元栖尘是奔着找茬来的,自然不会遮掩自身魔气,而阙子真本就没有魔气不说,又因修为早已达到大乘后期多年,故而神莹内敛,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除了天生炉鼎,还真找不出将人拴在身边的理由。 元栖尘到底没能憋住,戳了戳阙子真的腰:“他说你是炉鼎哈哈哈哈……” 不知道姓裴的老头听了会作何感想。 阙子真无奈:“别闹。” 二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成功惹恼了正打算一展身手的六护法。 竟然有人比他还猖狂? 六护法挽了个漂亮的刀花,使了个身法疾速上前,一刀劈开黏糊在一处的元栖尘二人:“有什么话,等做了我的刀下亡魂再说吧。” 说着,朝元栖尘施展了一段杀伐狠厉的快刀。 可惜连元栖尘一片一角都未沾到。 “花里胡哨。” 元栖尘评价道。 他抬手以魔气震开六护法,化指为刃,以身为柄,向众人展示了一番何为快刀,直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乱了步伐。 短短几息之间,六护法的心态就完成了从趾高气扬到压力倍增的转变。 怎么会这样? 六护法百思不得其解。 枉然城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骤然而至的死亡威胁,竟让他产生了就算魔君亲临也不过如此的念头。 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当机立断,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手段。怎料魔气还未完全聚起,就被元栖尘的指尖刃了断了性命。 “怎么……会……” 六护法不甘心地咽了气。 听月楼余下诸位皆被他几乎是瞬杀大乘期的手段震住。 大护法脸色极其难看。 二护法也终于认识到自己不是什么渔翁,讪讪道:“恭喜阁下,从现在起,你就是听月阁的新任护法了。” “哦?”元栖尘一脸好奇地问,“谁的护法?” “自然是魔君卞休。” 元栖尘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卞休?他也配!” “你——” 二三四五齐齐瞪大了眼珠子。 元栖尘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本座是不是忘了自我介绍?” 九幽境内,敢自称本座的,除了妖王,便只有…… 惊鸿出鞘,剑鸣如凤啸。 “元栖尘,今日来此取卞休狗命,识相的,便将卞休下落交代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言,但要他们此刻贸然冲上去与元栖尘拼命以表忠心,更是万万不可能的。 方才悄悄退至众人身后的大护法重新走上前:“此事,恐怕不能如魔尊所愿。” “没关系。”元栖尘善解人意道,“等本座拆了这听月楼,看看他到底会不会现身。” 大护法早已是防备的姿态:“魔尊莫不是太自信了,我这里足有五位大乘期,全力一搏,魔尊大人未必讨得了好。” 元栖尘惊讶道:“就凭你们灌了半桶水的大乘期境界?” 当年他一人迎战仙门百家五位货真价实的大乘期尚且不落下风,如今又有何惧。 再者—— “不说一群乌合之众有多少本事,难道本座就只有一个人吗?” 护法们将目光转向从进门开始就无甚存在感的阙子真。 一张足以令死去老六将其认作炉鼎的脸,一身朴素常见的玄衣,背后背着一把寻常的剑。 直至此刻,他们也没从此人身上瞧出任何锋芒。 而当一个人瞧不出深浅时,要么他就是平平无奇,要么,此人修为已经到了寻常人看不出的境界。 大护法出了一身冷汗。 直觉告诉他,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可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回头。 “嗯?”阙子真敏锐地发觉了大护法的小动作,“小心,他在启动某种阵法。” 话音未落,元栖尘扬鞭甩了过去,在距大护法面门几寸处,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挡了回来。 “魔君有令,不惜一切代价留下元栖尘!”大护法看似发号施令底气十足,实则大松了一口气。 大阵的及时启动也给了其余人极大的信心,即刻领命称“是”,各自坐守大阵一角。 若能成功诛杀魔尊,他们的名字足以响彻三洲四境。 注入魔气后,阵法威力更甚。 元栖尘极为不耐。 论打架,他在三洲四境鲜有对手,可对阵法禁制的研究却着实不多。 他又试探性地挥了几鞭,大阵纹丝不动,不由“啧”的一声:“姓卞的这些年躲在老窝里净研究阵法去了?” 阙子真左右看了一圈,淡淡吐出两个字:“可破。” 元栖尘不耻下问:“怎么破?” “此阵应当是六人共同开启最佳,六人之力汇于一点,再通过阵法流通八方,攻守兼备。如今缺了一人,魔气不足,伺机击溃力量交汇点即可。”阙子真这些年对阵法禁制倒是研究颇多。 元栖尘顺着他的目光找到阵眼,眉梢上扬:“好说。” 阵眼所在,位于听月楼高处,元栖尘刚跃至半空,疾如风雨的攻击便接踵而至。几个回合后,元栖尘郁闷地退回阙子真身边,问:“你们护山大阵可也有这般难缠?” 阙子真:“渡劫期可破。” 元栖尘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强悍的护山大阵,天枢宫要扛天劫啊? 说到底,天枢宫护山大阵如何他尚未见识到,眼前冲着他来的阵法倒触手可及。 “有些麻烦,受伤了回去臭小子问起来不好交代,仙君,可来相助?”元栖尘手腕轻轻一抖,惊鸿变回剑身,寒光凛冽。 阙子真乐意之至。 渊鱼内敛,出鞘后也和一般凡兵利器没什么两样,可阙子真挥剑的一瞬,半数攻击都如浮游入水一般消失得悄无声息。 “那是……渊鱼!”二护法惊呼,“阙子真怎么会在这里?” 大护法几欲吐血,他也想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搅和在一起! 就算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难道不应该是宿敌针锋相对吗?眼下亲密合作又是为何? 元栖尘显然不会为他们解释,借阙子真为他铺开的路提剑向上,荡开数次攻势后蓄力一剑刺向阵眼。 天地归于寂静。 随后,巨大的力量冲击将听月楼拆得支离破碎,五名护法齐齐受到反噬。 还算体面的二护法趁机来到一息尚存的老五面前,当场将他的修为吸了个干净。 “老二,你——”大护法见此捂着胸口又咯出一口血。 对方餍足地深吸一口气,毫无愧疚之意:“他离死已经不远,我这是在帮他解脱,死了这些修为可就浪费了。” 元栖尘受噬心诀所扰良久,第一次亲眼瞧见这幅场景,心中却只有恶心。 魔族善窥人欲,修的是随心随性的欲念道,也因此被修身修己的仙门百家所不齿。可今夜所见,哪是什么魔族,有的只是一个个只知厮杀进食的野兽。 五护法死得虽干净,元栖尘却觉得二护法茹毛饮血,满嘴污秽。 “当真碍眼。” 元栖尘杀心骤起,就要动手。 “都是同族,魔尊大人何必赶尽杀绝?” 一股无形的力量扣住几名残兵的肩膀,将他们带走了。 “你们也配称魔族?”元栖尘嗤道,“既然来了,就别藏头露尾的。” 尘嚣散去,一个高大人影由远及近,那人头上长着一双不知何种兽类的角,脸上挂着虚假的盈盈笑意。 “许久不见,问魔尊大人安。” 第47章 他是阙子真的私心啊 “叙旧就不必了, 本座和你不熟。” 元栖尘说的是实话,在此之前,他二人唯一的交集便是魔尊之位易主时,卞休不服结果, 提出要挑战元栖尘。 结果自然是输得很难看。 不想在元栖尘早已忘却这桩小事的一百多年间, 有个人始终在阴暗的角落里耿耿于怀。 元栖尘拒绝套近乎,卞休也不生气, 转头同阙子真攀谈起来:“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同时见到魔尊大人和玉山仙君, 枉然城真是蓬荜生辉啊。” 阙子真:“……” “想套话来找本座便是, 欺负他一个不会说话的算怎么回事?”元栖尘将人往身后一扒拉, 看向卞休的目光愈发不善。 欺负? 卞休嘴角微微抽搐,被元栖尘显而易见的护短行为所震撼。 他想套话不假,毕竟此二人站在同一方共进退的场面任谁见了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尚在梦中。 若没有阙子真,凭他大阵威力, 就算杀不了元栖尘, 至少也能将其重伤。 而且…… 传闻元栖尘十四年前在仙门百家围剿下身受重伤,一直未能痊愈, 故而多年来未曾踏出过万魔窟半步。 卞休对此事不说深信不疑, 至少也信了七八分,可眼下看来, 似乎并非如此。 一个又一个的变数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用元栖尘甚是厌恶的假面勾勒出笑容:“魔尊大人说笑了, 在下只是见玉山仙君与您私交甚笃, 聊表关心罢了。” “有功夫关心我们, 不如关心关心你的护法们吧,境界未到,却用秘术强行撑开丹田, 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嘭——’把自己撑爆了吧。”元栖尘笑着做了个炸开的手势。 卞休毫不在意道:“那就是他们的命数不好,为魔族大计,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魔族大计?”元栖尘神色冷了下来,“本座怎么不知道?” 卞休也不隐瞒:“壑谷横贯九幽境,为魔族而生,这九幽境合该是魔族的,为何要被妖族占去一半?魔尊大人乐意安居一隅,魔族之人可不会这样想。” 此话一出,卞休的野心暴露无遗,阙子真亦听得眉头紧锁。 但这毕竟是妖族魔族之事,他没有置喙的立场。 “你倒是志向远大。”元栖尘阴阳怪气,“一统九幽境之前,不先将我这个不务正业的魔尊解决了吗?哦,差点忘了,你早就干过了,还不止一次。” 卞休一张假面险些绷不住:“此乃天命所在!本君所做,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 元栖尘脱口骂道:“狗屁的天命!想满足野心也能说得这样清新脱俗,不去唱戏真是委屈你了。本座不管你想做什么,今日之事,还有十四年前引我至唐家替你收拾残局,这一笔笔账,不妨在此好好算一算!” 这一出手,元栖尘便发现不对劲,眼前这个卞休,甚至还不如大护法那两下子,只是靠着大乘后期的气息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这不是真正的卞休! 元栖尘顿时怒上心头,三两鞭将“卞休”打回原形。 原来是只滴了心头血的傀儡。 元栖尘气极反笑。 “阿尘……”阙子真担忧地看着他。 只见元栖尘神情冷冽,抬手一抓,将傀儡彻底捏爆,注入魔气开口将声音传遍整座城:“吾乃魔尊元栖尘,即刻起,枉然城归本座所有。”- 随着傀儡消失,靠心头血与之相连的卞休受到反噬,猛吐一口鲜血。 “兄长!”一旁护法的卞晰快步上前,“发生什么事了?” 卞休抬手阻止了他的搀扶,捂着胸口,神色痛苦,片刻后才动手拭去嘴角的血,回道:“无碍,傀儡反噬,修养几日即可。” “大阵竟然未成?这可是兄长多年心血。” 卞晰的话令他又一次想起今日的失败。 “本也不曾想过大阵能起多大作用,丢几枚棋子试试元栖尘深浅也不亏,只是没想到,阙子真也在。” 卞晰没多想,随口抱怨:“这两个人成天在一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实在难缠。要不是二人皆为男子,不知道还以为魔域少主是他们一块生的呢。” 这种可能太过离奇,卞晰光想想就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成天在一处?” 卞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元栖尘能生孩子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但从今日所见还有卞晰所述来看,二人的确亲密得不同寻常。 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一时竟忘却了丢掉枉然城的惨痛代价:“有趣,真是有趣。”- 此刻的枉然城被阙子真禁制所笼罩,既出不去,也进不来。 元栖尘决断杀伐,天光破晓之时,竟翻手屠灭一城。 说是一城,实则已不剩多少人。 昨夜一场互相屠杀,城中早已死伤过半,这些人修炼噬心诀,更是注定没有回头路,元栖尘不过是将马上到来的死亡提前,给他们一个痛快。 即便如此,转眼造就一座死城,也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枉然城静得可怕,阙子真撤下禁制,面有悲悯:“我已传信给师尊,言明原委,有余家的例子在前,各家各派不会不当回事。” “我又不关心他们死活,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元栖尘还在气头上,见其神色更是心里一突,愈发不快,“你办你的事,我报我的仇。” 阙子真:“我知道。” 狗东西,知道什么呀知道! 元栖尘朝他身上打了一拳,被阙子真半道扣住。 “阿尘,我并非大公无私的圣人。”阙子真说完低头静默了一会儿,笨拙思考着应该怎么说,“想救人及时遏制事态发展不假,但……我也私心想着,他们切身接触了噬心诀,便能明白当年唐家的惨剧绝非你所愿。” 私心,私心…… 他是阙子真的私心啊。 回想起来,这个男人的私心,早在初见那日便露出端倪。 元栖尘松开拳头,贴住阙子真不断跳动的心口,而那个执着想要得到的答案已不必再问。 因为他此刻无比确信,阙子真的心在爱着他。 一旦确认了这个事实,整颗心便蓦地安定下来。 “我要回万魔窟,让姓卞的也尝尝被整个魔域追杀的滋味。”- 进了自个儿的地盘,元栖尘走路都带着风。换颜符早已卸下,蜿蜒至下颌处的妖冶魔纹鲜艳夺目,几欲攀上脸颊。 魔尊回归的消息长着翅膀似的飞快传往万魔窟各个角落,所到之处,大小魔族跪地相迎。 直至魔宫大殿前,一位白衣白发的女子候在那里,见了二人也无半分好奇,只恭敬道:“见过尊上。” 元栖尘随手一挥,以魔气将其托起,一面脚步不停向殿中走去:“说了别学南境北境那些破规矩,怎么总是不听?” 南境人阙子真对此不发一言。 女子莞尔一笑:“魔域强者为尊,这是您应得的。” 元栖尘:“……” 为什么每次都觉得像骂人? “熙玥。”元栖尘懒得掰扯,“咱们魔域有没有追杀令这种东西?” 被唤作熙玥的女子眼睛一亮,整个人顿时变了模样:“只要您想,随时可以有。” 元栖尘对此很满意:“好,那就替我发一个,酬劳是……本座的一个承诺。” “您如果打算用追杀令取玉山仙君性命,恐怕有些困难。”熙玥以为他终于要对宿敌下手了。 “谁说我要杀他了!”元栖尘大惊,下意识看向阙子真。 阙子真波澜不惊。 “不杀他?”熙玥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失望,“那杀谁?” “卞休。” 熙玥稍加回忆,便恍然道:“原来是他。属下明白了,自今日起,万魔窟将倾尽全力追杀此人,不死不休。” 元栖尘被她的表现勾起好奇心:“你认识他?” 熙玥:“不算认识,听说过。尊上执掌魔域之前,他离登上魔尊之位只差一步之遥,实力在一众魔君中倒是不俗,只可惜野心外露得太明显。” 她说着,勾指绕了几圈头发:“我这人呢尊上您也是知道的,平生最讨厌麻烦,偏偏欺软怕硬,万一让我去杀什么妖王掌教之类的,那我可干不了。” 元栖尘不予评价,笑骂:“杀姓卞的就行了?” “狐假虎威动动嘴皮子的事还不简单。”熙玥眨眨眼,接着像是刚看见阙子真似的,“哟!如此俊俏的小郎君,尊上从哪带回来的?” “天枢宫。” “……尊上是在开玩笑吗?” 元栖尘笑而不语,接着又平静地往湖面扔下一块石头:“对了,不用另外收拾住处,他与我同住。” 熙玥顿时瞪大了双眼。 同住!!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那小元霄怎么办? “等等,小元霄呢?你你你……你连小元霄都不要了?!” 尊上平日里看孩子看得有多紧没人比她更清楚,结果出了趟门,儿子不见了,带回来一个漂亮野男人。 这还得了? 熙玥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可怜的小元霄,以后只好跟着他玥姨过了。” 有这么夸张吗? 元栖尘心知熙玥嘴里的话一向一半真一半假,可见她如此表现,心里也多了几分别扭。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离了本座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吧?” 熙玥与阙子真同时暗自叹了口气。 他们父子二人,离不开对方从来不是元霄,而是元栖尘自己啊。 “阿尘。”阙子真忽然开口唤他,“你昨夜消耗甚大,该歇息了,熙玥姑娘应当也有正事要办。” 正事指的自然是给卞休下追杀令,提及此事,元栖尘果然不再顽笑,嘱咐熙玥务必尽快办妥,而后毫不避讳她探究的目光,拉着阙子真的手,引他向内殿走去。 熙玥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转身召出数只传音银蝶,肃声道:“四方十六将速来万魔窟听令。” 第48章 阴差阳错,时也命也 元栖尘是牵着阙子真的手进去的。 阙子真也极为顺从, 不问去哪儿,不问要做什么,只垂眸盯着二人交握的手。 转过弯,又进了一道门, 元栖尘忽然松开手, 小跑过去,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阙子真蜷起指尖, 妄图留住上面残存的温度。 “我说怎么找不见了, 原来是被小兔崽子藏这儿来了。”元栖尘面露惊喜, 从堆满杂物的破烂堆里找出许多书简状的法器。 阙子真扫了一眼便知是何物:“留影书?” 留影书制作简单, 通常用来记录功法,在学子众多的天枢宫用处颇多,魔域之中倒是不常见。 “嗯。”元栖尘点点头,拉着他做贼似的去了另一个房间, 言说要给他看点好东西 虽然不知为何要在自个儿的地盘如此鬼祟, 但阙子真配合地弯下了腰。 “这是……你的住处?”阙子真一进门就明白了,物品摆放的习惯还有一些小癖好, 和在清静峰时一模一样。 元栖尘正处在发现儿子秘密的兴奋中, 想也不想:“对啊。” 少顷,他整理留影书的动作一顿, 托起下巴, 眼中冒出另一种兴奋的光芒:“子真,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阙子真并非怕什么, 而是骤然闯入他的私人领域, 仿佛将元栖尘又剥开一层。 近乡情怯罢了。 “元霄的东西,给我看合适吗?”他也学会了转移话题。 “谁说是他的?”元栖尘翻了个白眼,“这可都是我辛辛苦苦留下的宝贝, 还不是那小兔崽子嫌丢脸,自己偷偷拿走了。我还以为已经丢了呢,原来他也舍不得。” 元栖尘说着,语调不住上扬,鲜活又生动。 他随意打开一个,眼前顿时出现一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眉眼与元栖尘极为相似,嘴里喊着“爹爹”,摇摇晃晃朝他们走过来,双臂张开,似乎想要让人抱一抱他。 可没走几步,就左脚绊右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即放声大哭,好不可怜。 元栖尘发出无情的嘲笑声,转头想去找阙子真寻求认同,却见他眼神震动,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凝滞在原地。 “……阙子真?” “嗯。”他从滞涩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声来。 元栖尘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男人也是孩子的爹。可父子相见时,元霄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他大可以当天枢宫弟子一般相处。 方才那一段他闲来无事记录下来的东西,却教阙子真发现,原来元霄是从那么小一点点长大的,会哭会笑,学着走,学着跑。 而这一切,都不曾有他的存在。 “再看一个吧。”元栖尘笑起来。 他本想安慰阙子真,可年岁已久,他也忘了那些留影书里都记录了什么,打开才发现并非元霄的糗事,而是…… 眼前景象变幻,元霄变得更小了,这回连话都不会说,四肢像刚安上去的,不受控制地肆意挥动,一张小脸满是委屈,嘴巴一张,哭声便又续上了。 看到这里,元栖尘已经知晓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有心停下,可想到阙子真方才备受震动的眼神,又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拾一!拾一!”抱着小元霄的正是元栖尘,他的动作一看就不甚娴熟,以致小元霄四脚朝天,摇摇欲坠。 “别嚎了,你不会带孩子我就会了吗?”拾一的身影未曾出现,声音却满是不耐烦,甚至有些暴躁,“说好的回来就还债,结果灵石一块没见到,一眨眼的功夫又使唤上我了!” 元栖尘也暴躁:“你帮不帮忙?再不来我明天就去把登仙阁拆了!” 两个大男人折腾半天,总算有惊无险给小元霄喂上了饭——熙玥从中洲带回来的羊奶。 耳边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要是把他养死了怎么办?”元栖尘这样问道。 可是他没有。 “你把元霄养的很好。”阙子真声音低沉,沾上了几分喑哑,“对不起,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阴差阳错,时也命也罢了。”元栖尘打断他。 阙子真一愣,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阴差阳错,时也命也……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你明白什么了? 元栖尘看他根本不像明白了的样子,胆大包天地捧起玉山仙君俊逸出尘清风明月般的脸:“元霄是你给我的礼物啊,仙君。” “礼物?” “是啊,礼物。” 当年在雾泉山发生的事,如果那个人不是阙子真,恐怕早就已经死透了。 他若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真的会挣不开吗? 元栖尘忽然笑了起来,指尖在脸颊上轻轻撩拨,顺势挑起他紧收的下巴,一副人间浪荡子的作派:“与其胡思乱想,仙君不妨想想自己的处境。这里是魔域万魔窟,我若将你囚禁于此,可没人救得了你。” “也好。”阙子真欣然接受。 “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男宠和炉鼎哪一个更适合你?”元栖尘一边说,一边攀着他的肩膀靠过去,直到贴着耳朵,问,“还是……你想做夫人?” 阙子真的气息如他所愿,乱了。 元栖尘笑出声来,贴着他的侧脸在耳垂上亲了亲:“夫人暂时做不成,不妨先把炉鼎的身份坐实了。” 身份有没有坐实尚不清楚,但元栖尘很快就在阙子真腿上坐实了。 分不清是谁主动的,四片柔软的唇瓣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互相攻城略地,生怕落了下风。 …… 阙子真清醒时要比心魔状态下温柔得多,但温柔一样磨人。 元栖尘记不清他们折腾了多久,只觉这艘船浮浮沉沉,久久不曾靠岸。 元栖尘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他身上未着寸缕,整个人懒洋洋的,眼睛未睁就要喊阙子真来伺候。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觉得小腹痒痒的,像是有人在疤痕上小心翼翼地落下一个个轻吻。 元栖尘猛的坐起身,指着那个趁他睡着行不轨之事的家伙:“你在做什么?!” 对方歪了歪头,不觉有错,甚至有些委屈,高大的身影压过来抱住他,只说了一个字:“疼。” 你疼个屁! 元栖尘心想。 你都快把我勒死了,要疼也是…… 等等。 元栖尘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你是说我小腹上的疤疼?” 这个八成已经被心魔控制的阙子真像只大型犬一样,脑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安慰他道:“不疼。” 元栖尘失笑:“行,不疼。” 起码这回的心魔很是乖巧。 元栖尘发现自己话还是说早了。 乖巧是真的乖巧,黏人也是真的黏人。 一早上走哪跟哪,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熙玥带人来找他禀报追杀令一事时,他正为一刻之前没忍住推开阙子真在哄人。 “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是真的有正事要办。”元栖尘指着熙玥他们,“你看,这不是来了。” 阙子真眼神不善,尤其在看到熙玥身后两位魔族少年后,更是直接放出威压,以灵气压人,试图将人赶走。 灵气? 熙玥勉强顶住压力,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不会真是天枢宫的人吧? 她身后是四方十六将中的两位,受到灵力压制时眼中同样惊诧,但熙玥这个万魔窟大管家不开口,他们也不敢问。 “子真,够了。”元栖尘只是轻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威压顷刻便消失了,“你去替我整理留影书,我说几句话就来找你,可好?” 阙子真不情不愿地应了。 倒不是因为通情达理,而是怕元栖尘生气。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回到元栖尘房中,阙子真身上的传讯法器忽然有了异动。 是来自裴天和的消息。 上言仙门百家内查出问题的皆已派人至天枢宫商议对策,请他和元栖尘速归。 阙子真目光幽深,将这条消息来回看了数次,难以压抑的怒意几乎要冲破身躯,化作如有实质的冰冷戾色。 他缓缓握拳,力道不受控制地越收越紧,法器最终隔着手掌,传出沉闷的皲裂声 第49章 元栖尘也有这样一双含情…… 顶着熙玥和两位下属匪夷所思的目光, 元栖尘泰然自若地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衫:“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二人分别是西方雷部和南方泽部之首,年岁不大,因在元栖尘问鼎魔尊之位后才崭露头角,对元栖尘极为崇拜。 所以方才那一幕对他们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熙玥只得替二人解释:“其余人接了追杀令, 一早马不停蹄满世界寻人去了, 也就乌霆向涟这俩傻小子,非要来见你一面。” 元栖尘像极了薄情负心人, 无情发问:“见我做什么?” 赶紧掘地三尺把姓卞的挖出来才是要紧事。 乌霆率先安抚好自己, 毕竟身为魔尊, 养个男宠也没什么稀奇的。 “尊上召见, 机会难得,还请不吝赐教。” 向涟虽然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一听乌霆说话,立刻抱拳低头紧随其后:“请尊上赐教!” 元栖尘不是个吝啬之人。 往常这样的请求他也一向来者不拒, 否则其余十四部又怎会走得如此匆忙。 这些人早就被打怕了。 唯有乌霆向涟这般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才会不知死活上赶着找打。 只是…… 元栖尘双手叉腰。 他今日实在犯懒,还是趁早歇着自在。 何况已经答应了阙子真说几句话就走, 若是食言, 心魔状态下的阙子真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 “不赐。” 他干脆拒绝。 乌霆向涟眼神一齐黯淡下去。 “不过……熙玥应该已经说过了,若能找到卞休, 可以得到本座一个承诺。” 元栖尘的话再度点燃了二人眼中的色彩。为了这个承诺, 他们连忙拜别, 迫不及待参与掘地三尺去了。 熙玥:“……” 雷部泽部前途堪忧啊。 作为万魔窟大管家, 魔尊对外的话事人, 熙玥自然不会拆穿元栖尘狡猾的做法。 而且每次打完修修补补要费多少人力物力?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元栖尘忽视她谴责的目光,问:“熙玥,你知道噬心诀吗?” “噬心诀?这是何物?” 元栖尘勾起嘴角, 似有引诱之意:“能够快速提升修为的秘术。” 熙玥也笑起来:“尊上这是何意?据我所知,修炼此类秘术,无一例外都死得很难看,难道还有例外?” 不,没有例外。 至少元栖尘见过的人里没有。 可它的反噬来得太慢,看起来十分完美,实则根本不给你反悔的余地。 元栖尘沉思良久:“若要将魔域修炼此术之人彻查一遍,有可能吗?” 熙玥:“绝无可能。” 魔域太大了,也不似南境北境那般门派家族内各有规矩管束,想要将这些人都翻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在魔域这种地方,敢于冒险的赌徒绝不在少数。 除非让他们亲眼看到,修炼噬心诀的后果究竟有多惨烈。 麻烦。 太麻烦了。 元栖尘在发愁。 熙玥掩面发笑。 她说:“尊上终于有点魔尊的样子了。” 元栖尘只道:“别学南境北境那些破规矩,我不喜欢。”- 挂念着孤身一人的阙子真,元栖尘匆匆离开,不管熙玥是多么的恨铁不成钢,也没有丝毫留恋。 见到阙子真时,他正坐在窗前对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树影婆娑照在他清冷的脸上,斑驳而朦胧,令人不禁回想起那年春波湖水光潋滟,也是这般光景。 元栖尘跃上窗台,动作利落,端的是潇洒风流:“仙君何故发愁,不妨说来听听?” 当年的小道士惊慌失措,今日的玉山仙君却只是眼神微闪,很快收拾好心情,将手拢在袖中,抬头望向他时目光平静:“你回来了。” 元栖尘立刻反应过来:“你……恢复了?” 没能调戏成粘人精固然失望,但发现阙子真恢复之后,元栖尘更多的是长舒了一口气。 心魔乃是修行者的大忌,长时间被心魔所控制或心魔出现得过于频繁,都不是什么好事。 细论起来,阙子真的心魔八成因他而起,可究竟为何,他却从未提过。 撬开阙子真的嘴这件事急不得,以此人的性格,想要隐瞒的事,他自己不愿说,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逼他开口。 于是话锋一转,元栖尘又提起先前支走他时的借口:“留影书整理得怎么样了?” 阙子真:“都在这里。” 一根根书简状的法器被装进竹筒里,如同人间寺庙里的签筒一样,按年份一字排开。 这也意味着,里面的内容他已一一看过。 “这么快?”元栖尘有些惊讶。 “很快吗?”阙子真幽幽道,“我以为你和他们聊得很投机。” 元栖尘炸毛:“谁说的!你这是污蔑!” 不对。 阙子真怎么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他何时有过心魔的记忆了? 元栖尘背后霎时间被寒意浸透,再看阙子真的眼神,满是露骨的酸劲。 心魔仍在。 元栖尘直愣愣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慌了神。 如果阙子真的自我意识回不来该怎么办? …… 天枢宫。 自北境余家归来之后,元霄和唐霖就没说过几句话。 一个对唐霖无凭无据给他爹乱扣帽子耿耿于怀,一个对元霄话里话外维护魔尊之意如鲠在喉。 说到底还是因为元栖尘。 他是元霄的爹,也是唐霖心中认定的灭族仇人。 裘山山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他两个朋友很可能会因此决裂。 至少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来临前,他不希望他们的缘分就此中断。 而且他能看出来,二人更多的是别扭,并非从心底里想着要割席断交。 “那什么……小元霄,你这些日子受裴院长照顾,可有听到些不同寻常的风声?”裘山山生硬开启了话题。 余辛辰留在余家收拾残局,也没个人配合,令他十分尴尬。 元霄侧着身子扭过头去,拒绝与唐霖对视,冷淡道:“没有。” 裘山山颇为惆怅。 连素来活泼的小元霄都不乐意说话,更不能指望唐霖主动开口。 他只好自己担起缓和气氛的重任:“我倒是听说了一些。这几日天枢宫来了许多家主门主,被宣衡长老安排在飘渺峰住下。余家事毕不过几日,这些大人物们就再次齐聚,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裘山山是个说故事的好手,短短几句话就勾起了元霄的好奇心。 “什么大事?” “灵道院大比在即,仙门百家应邀前来观礼有什么可稀奇的。” 回答元霄疑问的居然是来了以后就入定似的唐霖,他眼皮抬也不抬,说完又接着入定。 裘山山大喜。 这分明是破冰有望啊! 他乘胜追击,就此话题继续谈了下去。 “我看未必。今日随柯师兄去飘渺峰送东西时远远瞧了一眼,来的大多是北境那边的。如果是为了灵道院大比,南境缘何只派了寥寥几人?” 元霄不解:“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灵道院大比,还是另有要事,似乎都轮不到他们关心。 唐霖掀开眼皮静静看着他,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裘山山:“……” 瞧这默契,闹矛盾的到底是谁啊! “行行行。”他举手告饶,“你们心照神交,算我多管闲事。” 元霄意识到他的好意,弯起眉眼讨好道:“怎么会,山山哥最好了。” “你上次还说我是整个文道院最靠谱的弟子。”唐霖冷不丁开口,“上上次说余师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姐,上上上次……” “好了!” 元霄耳尖冒红,露出羞赧神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说的也不冲突啊。”他喃喃道。 另外两个人看看元霄,又互相看了看,都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只有元霄在气急败坏抗议:“有什么好笑的!” 春波湖平静无波,唯少年心事壮阔。 三人小聚片刻,很快起身分别。 裘山山即将入灵道院,已经跟在柯师兄身边开始处理许多杂务。元霄则惦记着裴天和的传讯有没有收到回信。一心修炼的唐霖却被笑眯眯推着轮椅经过的盛一鸣留下了。 “藏书阁点击纷繁杂乱久未整理,我行动有诸多不便,不知小友可否拨冗助我一臂之力?” 唐霖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凭盛长老吩咐。” 大比在即,藏书阁门可罗雀,他推着盛一鸣入内,偶有无关痛痒的闲话,也都如实回了。 “余家的事我听说了,元栖尘毕竟是魔尊,修为深不可测,你年纪还小,不必急于一时。” 唐霖的身份在天枢宫不是秘密,盛一鸣此刻提起是自然而然的事,说话间俨然是一副过来人的态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子真与他有旧,每每相逢总是顾念旧情,你不一样。唐霖,你只是缺少时间和一个机会。” 木制轮椅的滚动声戛然而止。 唐霖抓住他话中的关键信息,不可置信:“玉山仙君与魔尊有旧?” 盛一鸣仿佛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轻描淡写摇头笑道:“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我同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不,有些事永远不会过去。 唐霖终于明白了玉山仙君对元栖尘的种种维护,一面又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的挣扎盛一鸣虽看不见,却一清二楚,自己动手驱动轮椅继续向前,淡然开口:“你不必过分在意,子真惊才艳艳,你的资质也绝不差,还有你的那位朋友,我在裴师兄那里见过几回,想必也是天资出众。” “嗯……”唐霖已经听不进他说什么了。 “只是那孩子的眼睛,总让我想起一位故人。”盛一鸣适时停下。 唐霖的思绪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停住。 “元栖尘也有这样一双含情眼。”他这样说道。 第50章 我眼中的人,自始至终都…… 三日后。 万魔窟里逍遥自在的日子教人心旷神怡, 然,心旷神怡的另有其人,元栖尘这个主人只有愁绪万千。 盖因这三日里,阙子真的心魔仍在。 二人相对而坐, 阙子真正借他积灰的桌案铺陈纸笔, 工笔作画。画的自然是坐在对面,歪着身子托着脑袋看他的元栖尘。 无论怎么看, 都不像被心魔所控的样子。 太平静了。 性情、爱好, 甚至连鲜有人知的小习惯都完全一致, 只要他愿意,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伪装成一个完美的玉山仙君。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元栖尘之所以能分辨,是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阙子真从来都是克制而温柔的,倘若流露出一丝爱意,心底必然已存有十分。 眼前这个阙子真不然。 他的目光固然温柔, 却并不掩饰偏爱, 好几回熙玥来寻,都被这样的温柔注视腻歪走了, 直呼尊上铁树开花, 掉进了温柔乡。 元栖尘:“……” 无法辩解。 “好了。” 阙子真搁下笔,拿起画左右端详, 甚是满意, 小心卷起后, 收进了储物袋里。 被画了半天的元栖尘:? “我还没看呢。” 阙子真摇头道:“我画的是心上人, 你看的又是谁?” 心上人。 元栖尘对这个事实早有认识, 从阙子真嘴里听到还是第一次,不由心花怒放。 在哄人开心这一点上,心魔并不比自我拿手, 他只是更为坦诚。 不管是嫉妒还是喜爱,全都大大方方展露于人前,心性犹如孩童。 这样的阙子真,元栖尘很难去讨厌他。 至于他看的是谁? “我在看阙子真啊。” 琼枝玉树的阙子真,有私心的阙子真,喜形于色的阙子真…… “我在看你。” “是眼前的我,还是彼时的我?” 是身为心魔的我,还是那个满腔爱意不敢言明的我。 阙子真这几日来一举一动都在模仿原来的样子,元栖尘还以为他会一直装下去,没想到他自己率先挑明了这一点。 “此时的你,彼时的你,不都是阙子真吗?”元栖尘一副没听懂的模样。 心魔对此十分恼怒,急切的心情下,爱拈酸的粘人精本质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你明明清楚,我们不一样!还是说,你喜欢他更多些?” 说着,元栖尘的手就被抓住了,大有不给个准确回复休想甩开他的架势。 可惜元栖尘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此情此景,元栖尘想的不是如何挣开,而是如此良机,怎么没带根留影书简将阙子真的生动情态记录下来。 “一样的。”他说。 “什……么?” 元栖尘的赤色魔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肯定道:“一样的。我眼中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阙子真。” 心魔不愿接受他的这个说法,抿着唇一副委屈样。 “怎么会一样,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不敢喜欢,不敢靠近,守着天枢宫的教条不敢违背,玉山仙君的清名牢牢压在头顶,他要顾虑的太多了!可是我不一样,我会不顾一切爱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偏心他呢?” 他每说一句,元栖尘的心便往下沉一分,一点点将苦涩浸透。 心魔,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了解心魔的人吗? 修者修真,以真我超脱人世,心魔为我之本真,言自我之不敢言,行自我之不敢行,将恶欲冲动诉诸己身。 所以,心魔对他的爱,实为阙子真不曾表露的十之八九,对自身的恨,皆是多年来百转千回的不甘自恶。 “阙子真。”元栖尘抬手抚上他的脸庞,低声恳求,“你原谅他吧。” 阙子真歪着头在他掌心徘徊留恋,笑容阴郁:“就算我们是一体的又如何?不肯原谅他的不止我,还有他自己啊。别露出这种表情阿尘,你为他难过我会伤心的。” 说罢,低头在元栖尘掌心落下一吻。 元栖尘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长长叹一口气:“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元栖尘本不抱什么期望,阙子真却出乎意料地答了,还要顺便拉踩一下自我:“我可不像他对你处处设防,你大可用心魔幻境一探究竟。” 心魔幻境。 这是元栖尘微不足道的一点小手段,可对修道之人最是好用,他在南北二境的魔头之名,少不了它的功劳。 一旦心志不坚被趁虚而入,轻则坠入梦魇,重则…… 元栖尘看向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头疼地闭上双眼。 “不敢?”阙子真一旦不加掩饰地酸起来,着实难以招架,“怕我趁机让他再也回不来?阿尘还说你不偏心,我的话你从来不……” ……信。 最后一个音被元栖尘用双唇堵了回去。 浓雾四起,渐渐将二人包裹其中,元栖尘同他分开,笑骂一句:“你是要将这辈子没说过的话都说完吗?” …… 墨色的浓雾聚拢又散开,露出一抹熟悉的背影。 在天枢宫住了许久,元栖尘稍加分辨便知道这是裴天和的道场,只是大门紧闭,并无见客之意。 一身青色道袍的清隽男子跪在门前,脊背始终挺拔。 不知过了多久,裴天和从大门内走了出来,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愁绪。 他长叹一声,话里话外尽是对亲徒弟一意孤行的无可奈何:“子真,你这又是何苦?魔族天生薄情,你在我门前跪了三天,只为求撤销追杀令,他可领你这份情?”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元栖尘猝然意识到,这是阙子真十四年前的记忆。 “唐家惨案另有隐情,他不会做这种事。”阙子真声音喑哑,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语气却极为坚定。 裴天和怒其不争,道:“追杀令已经发出,绝无撤回的可能。” “此事尚无证据,岂可妄下结论!”阙子真争辩道。 裴天和厉声道:“你的亲眼所见,仙门百家那么多双眼睛,都是铁证!” “师尊!” 阙子真目光沉痛,又殷切地望着他的师长至亲。 良久,裴天和终是败下阵来。 “追杀令不会撤,你去亲自将元栖尘带回来,真相查明前,他不能离开天枢宫。” 这几乎是能够两全其美的最好的办法。 阙子真脸上露出喜色,只来得及说一声“多谢师尊”,便匆匆起身离开。 因跪得太久,起身时还打了个踉跄。 元栖尘看着他步伐逐渐加快,最后跨步奔跑起来,渊鱼出鞘为他所御,迅速消失在被黑雾所笼罩的远方。 他来找我了。 元栖尘心想。 墨色翻涌,时空变换,少年模样的阙子真尚显青涩,身上是灵道院弟子最常见的织锦白袍。 不变的是,阙子真又在跪着。 裴天和及天枢宫诸位长老都在,一根长鞭在众人手里走了个来回,最后回到裴天和手里。 他目光沉痛,道:“子真,你可知错?” “弟子有罪,但凭师尊处罚。” 他只认罪,却未认错。 裴天和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忍着一口气道:“魔族入内,知情不报是其一,不知深浅与之相交是其二,今日护山大阵前故意放人为其三。这三条,足可打你十记散魂鞭,你可领罚?” 阙子真依旧不卑不亢:“弟子领罚。” 元栖尘听说过这根散魂鞭,乃是万年前通天路上的藤蔓所制,纵使修为再高,一鞭下去 ,照样皮开肉绽,三魂七魄也要跟着颤一颤。 可是,你们这些老头平日里不是最宝贝阙子真了吗?又怎么舍得打他? “啪——” 长鞭结结实实落在背后,衣衫顷刻被血色染红,元栖尘明知是假,心口仍是不由自主跟着跳了一下。 阙子真身子随着这一鞭微微一抖,嘴里却是咬紧牙关,连一声闷哼也没有。 第三鞭,他额间渗出一层薄汗。 第六鞭,整个后背鲜血淋漓。 元栖尘不忍再看下去,强行离开了这段记忆,下一瞬却被阙子真递过来的渊鱼剑所刺穿。 阙子真怔然松开剑柄,托着他倒下的身躯陷入另一种痴狂。 无数画面走马灯一般划过,元栖尘扮演着自己,身不由己地死了一次又一次。 这些画面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记忆,幻境之中也没有任何痛感,阙子真一次次不受控制将他杀死,又一次次清醒、陷入自我怀疑,继而崩溃。 元栖尘也差点被这种情绪所影响。 最后一次,他死得不太美观,阙子真抱着他止不住地颤抖,红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 元栖尘捂住他的眼,呢喃道:“没关系,都结束了。” 墨色浓雾海浪般涌来,将一切席卷带走,又迅速消散。 斑驳树影正好照进窗台,二人的影子也在地上并形成双。 元栖尘睁开眼,视线和阙子真在半空中交汇,只一眼他便清楚知道,阙子真回来了。 元栖尘再也忍不住了。 他整个人跳扑进阙子真怀里,紧紧勾着对方脖子。阙子真下意识托住,记忆的断档也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要说抱歉,被预判到了的元栖尘蛮横说了“不许”。 但—— “有件事必须要说。” “说。”元栖尘大发慈悲。 阙子真从储物袋里寻摸出一分为二的传讯法器,惆怅道:“师尊应当给我传递过一次讯息,只是……现在恐怕看不到了。” “你若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反正卞休那家伙老鼠似的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来。”元栖尘向后一仰头,“正好回去看看元霄。” “也好……” 阙子真说着,神色突变。 元栖尘不解:“怎么了?” “……元霄体内的禁制被破了。”《 》 50-60 第51章 说什么胡话,你爹怎么会…… 一炷香前, 元霄尚在文道院。 天枢宫近日事务繁多,聂长老难以分出太多心思管这些小崽子们,因此文道院下学时辰也愈发地早。 元霄同众人作别,在或同情或艳羡的目光中朝裴天和道场的方向走去。 他的御剑术突飞猛进, 早已无需指点, 可惜术法基础太弱,靠裴天和耳提面命惨无人道的恶补才勉强赶上金丹期弟子的进度。 其他弟子同情艳羡的缘由皆是由此而来。 刚走出文道院, 元霄就被叫住了。 “元霄。” “唐霖?我记得你这几日告假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身体抱恙吗?怎么也不同我们说?” 元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唐霖一句也没答,踌躇半晌,只说了一句“有事找你”,接着把人带到一处少有人往的偏僻之处。 一路上元霄的嘴也没歇着。有时说些他不在时文道院里发生的趣事, 像是前日聂长老有事, 请他的亲传弟子代为授课,结果这位师兄记错时辰, 等来到文道院看着师弟师妹们干的荒唐事, 天都塌了。大多数时候是在抱怨裴天和,怎么比聂长老还严厉, 他都好几个晚上没睡过整觉了。 元霄毫不怀疑, 为何路越走越偏僻, 直到唐霖停下转身, 说要给他一样东西, 却犹犹豫豫不肯拿出来。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元霄觉得奇怪。 “是……”唐霖看着他脚下站定的位置,催动灵力。 早已布好的阵法将二人包裹其中。 下一瞬, 元霄脸色大变。 “你做了什么?!” 元霄惨叫一声,痛苦倒下,勉力撑起上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那是他前不久才重归于好的朋友,是一起在业境共历生死的人。 唐霖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望着从元霄身上不断四溢的魔气红了眼眶。 “魔族……你果然是魔族……”他一点点向后拖动脚步,“你竟然是魔族!” 元霄体内仙魔两股力量互相交缠冲撞,苦不堪言,可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呵呵……我是魔族,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 这话将想要逃离的唐霖瞬间拉回了他亲手戳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元霄那双总是天真含笑的眼眸正直直凝视着他,质问与被质问的立场仿佛颠倒过来。偏偏唐霖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不断向后向后,转身逃离了现场。 随着唐霖的背影消失,元霄也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后昏昏沉沉地想—— 他爹和玉山仙君怎么还没回来。 …… 唐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根本不敢去想元霄会如何。 也不知跑了多远,唐霖脚步渐渐停下,呼吸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元霄是魔族。 他怎么会是魔族? 缓过神来之后,他终于开始回想细节。 那人说阵法只对魔族生效,他二人同时身处阵中,只有元霄魔气四溢,的确印证了这个说法。 但元霄身上好似不止有魔气。 而且,那人也不曾说过,阵法会让其如此痛苦。 他不会……死在那里吧? 或许是唐霖心事重重的样子太过惹眼,刚随柯师兄办完事回来的裘山山一眼便看到了他。 “唐霖?你不是告假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脸色也不太好。” 和元霄如出一辙的关心问话,令唐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我……我没事。” 裘山山不疑有他,抻了个懒腰:“没事就好,我得先回去了,今天一天可把我累够呛,等过几日大比开始,我给你留个好位置。” 说着冲他眨了下右眼,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 裘山山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眼看就要走远—— “等等!” 唐霖咬咬牙,终于还是喝住了他。 裘山山刚回头,还没问清什么事,便被他拉着狂奔。 “我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 元霄痛昏过去,接着又被痛醒,迷迷糊糊竟然看见了唐霖的身影。 他回来做什么? 刚才没一剑杀了我后悔了? 元霄觉得好笑,更好笑的是,他居然还看见了裘山山。 这是痛出幻觉来了? “我靠!小元霄这是怎么了?谁在害你?”裘山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扶起来,再一探脉,整个人都不好了,“我靠我靠!” 这脉象,怎一个乱字了得。 元霄没力气说话,靠在裘山山身上笑了一下。 太好的,是活的。 “……是我。” “什么?”裘山山还处在元霄突然受伤的震惊中。 唐霖未敢上前,站在不远处攥紧双拳,太阳西斜,身侧的树影将他笼罩其中,看不清脸上神情。 裘山山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扯了扯嘴角:“别开玩笑了,你无缘无故伤害小元霄作甚。” 他不愿相信,唐霖却从他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同样不可置信道:“你早就知道他是魔族?” 裘山山低下头,事实不言自明。 “好好好……这么说来,西木前辈就是元栖尘了。”唐霖一瞬间想明白许多事,“这件事你也知道?” 裘山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苦笑一声:“是,我们瞒着你就是怕这一天的到来,没想到还是……” “我们?还有谁知道?余师姐?柯师兄?” 唐霖浑身颤抖,仰天长笑。 “所以,只有我不知道,你们都怕我不顾情分杀了他!” “唐霖你冷静一点!”裘山山眉头紧锁,“元霄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必须要找到能为他压制魔气的人,一旦被发现就什么都晚了!” 更不用说灵道院大比在即,齐聚天枢宫的各方大能不知何几。 他们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唐霖一个激灵,徘徊片刻终是走上前来,夕阳洒在他的脸上,给冰冷紧绷的神色增添了几分温度。 “带他去找院长。” 裴院长日日将人带在身边,必定知道些什么。 裘山山捂住脸,崩溃道:“院长这会儿还在飘渺峰。” 唐霖看了看元霄眉毛鼻子快要皱成一团的脸,又不经意地撇开:“你带他去清净峰,就算有人发现什么,也不敢轻易去玉山仙君的住所查探。” “你呢?” “我去请院长。”- 幸而裘山山对天枢宫大小山脉了然于胸,去往清净峰的路上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处人多眼杂之处。 眼看清净峰就在眼前,天心剑宗的宗主纪剑屏被几位附属于宗门的小家主簇拥着走来。 “还以为裴掌教信口打发我等,没想到玉山仙君竟当真不在天枢宫。” 纪剑屏在这些人面前架子端的倒大,乜了此人一眼:“大惊小怪。玉山仙君虽然一贯独来独往,但最是刚正不阿,此番定不会置之不理,既然裴掌教说要等几日,那便等几日也无妨……魔气?谁在那里?” 裘山山见避无可避,扯了顶风帽出来盖住元霄的脸,以一个扛麻袋的姿势将其夹在腋下,大咧咧走了出来,好像才看见他们似的,惊呼道:“这不是纪宗主吗?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见您!” “你是……”纪剑屏见他有些眼熟。 裘山山赶紧提醒道:“您看看,要不说贵人多忘事呢,上回业境之内,弟子就跟在玉山仙君身边。” 这么一说,纪剑屏倒有些印象了。 只是当时注意力全在元栖尘身上,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个会说话的小子。 裘山山又是“宗主”,又是“贵人”,将纪剑屏哄得笑眯眯的,二人其乐融融,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可元霄目标太大,且浑身魔气,想不被注意都难。 裘山山一边谈笑风生东拉西扯,一边祈求着唐霖能快点将裴院长带回来。 但凭他如何舌灿莲花,纪剑屏还是问到了元霄身上:“这是何人?” 裘山山一早想好了说辞,面不改色道:“这是弟子在山下抓到的魔族,鬼鬼祟祟徘徊于山门前,定是不怀好意,所以一举擒获,想交由玉山仙君定罪。” “仙君不是不在吗?”纪剑屏蹙起眉头。 “是啊,弟子急于邀功没想那么多,也是刚想起来哈哈哈……” 纪剑屏接受了他的说法,却对这个胆大包天的魔族起了好奇心,提出要看看他长什么样。 “这就不必了吧。”裘山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纪剑屏不以为然:“有何不可?” 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元霄头上的风帽。 院长救我! 裘山山无声呐喊,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恰在此时,天籁传来:“我天枢宫之事,就不必纪宗主越俎代庖了。” 裘山山喜极而泣:“院长!” 纪剑屏收回手,连声说“不敢”。 别说他们现在有求于天枢宫,即便无事发生,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魔族得罪裴天和。 打发走纪剑屏等人,裴天和立刻收了脸上笑意,接过自家半死不活的小崽子:“先去清净峰。” 甫一落地,清净峰里便有人迎了出来。 正是数日不见的元栖尘和阙子真。 二人赶到时正撞见纪剑屏在为难裘山山,见裴天和现身,这才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先行一步到清净峰等人。 亲爹赶到,裴天和自然痛快放手,何况这次是他理亏,没将人看住。 “元霄,醒醒元霄!是爹回来了。”元栖尘摘下他的风帽,瞧见儿子强忍痛苦的神色,心如刀绞。 听见元栖尘的声音,元霄似有所觉,费力掀开眼皮,那声“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元栖尘心疼坏了,跪在地上像幼时一样将元霄抱在怀里:“没事没事,不用叫,爹知道,是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熟练探向丹田,随即大惊,慌忙叫人:“子真!阙子真!他的脉象怎会如此之乱?” 阙子真上前一探,同样神情凝重,随即送入灵力,暂且缓解几分元霄的痛苦。 “四颗金丹皆有冲击元婴之力,禁制一解,力量冲撞只会比以往每一次都凶狠。” 这也意味着封丹的难度成倍增加。 “爹……” 阙子真持续送入的灵力让丹田内的暴动暂时平息下来,元霄得以清醒。 他抬不动手,只好冲他爹笑了笑,说:“你别哭。” 元栖尘这才发现自己落了泪,一时间竟也止不住,只好欲盖弥彰地撇过脸去。 “说什么胡话,你爹怎么会哭。” 在场之人都清楚看见了,只是无一人戳穿他。 心情最为复杂的当属唐霖。 他以为魔族皆是无心无情,好杀肆虐之人,可眼前的元栖尘,分明是一位父亲最为普通的模样。 甚至称得上一句好父亲的评价。 可每个亲历那一夜的人都告诉他,是元栖尘杀了他父亲,灭了他全族。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趁元栖尘转过脸去,阙子真将元霄打横抱起,迅速做出决断:“我带元霄进去,阿尘,守好清净峰。” 同时压制两颗大圆满的金丹,这简直是疯了! 元栖尘抓住他的衣角,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张,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阙子真淡然一笑:“不遗余力让元霄活下去,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元栖尘松开了手。 第52章 不否认就是喜欢呀 阙子真带元霄进去了。 房门一关, 元栖尘起身拭去眼角湿润,整张脸顷刻冷若冰霜,审视的目光从裴天和及裘山山身上扫过,聚焦在一路上格外沉默的唐霖脸上。 “元霄体内禁制为何会破?” 唐霖紧握的拳头一刻也未曾放松过, 但面对裘山山时心虚忐忑的目光, 到了元栖尘面前,却变得格外有攻击性。 “是我做的。”他承认得十分干脆。 元栖尘嗤笑一声, 满是轻蔑:“你没这个本事。” 阙子真的禁制若是能被一个金丹期小辈轻易解开, 这个天枢宫首座也趁早别当了。 “前辈的意思是, 有人刻意引导?”裘山山迅速反应过来。 不光是解禁的方法, 还有元霄的身份。 唐霖对魔族的痛恨人尽皆知,这个人不仅知道元霄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也对魔族……不,是对元栖尘恨之入骨。 “老东西, 你有什么头绪吗?”元栖尘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 裴天和神色未改, 客气道:“魔尊这是何意?” 这个人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诚然天枢宫里看不惯元栖尘的人很多, 但要说恨, 那便只有盛一鸣一人。 阙子真出世前曾经的天枢宫第一人,无拘无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弟子们行方便的小师叔。自十四年前被元栖尘废了双腿以后, 眼中再没了当年恃才傲物心比天高的光彩。 没有看住元霄裴天和同样懊悔, 可若是元栖尘要动盛一鸣, 他也决计不能答应。 “你心里知道就好。”元栖尘说着只有他二人才懂的哑谜, “本座一向有仇必报, 这笔账你且让他记着。” 裴天和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就像他不能阻止盛一鸣暗中教唆唐霖对元霄下手一样,他也改变不了元栖尘的想法。 “至于你——” 元栖尘眉头一挑, 嘲讽道:“没长脑子的东西,亏元霄还将你当作朋友,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唐霖被戳中痛处,面目扭曲反驳道:“他隐瞒魔族身份,难道就对我很坦荡吗?” “那又如何,你问过他吗?焉知他不会告诉你真相。”元栖尘没办法不偏心自己的孩子,“元霄从未对你们起过坏心思,你却害得他命在旦夕,就因为他是魔族。还是因为他是魔尊的儿子,你杀不了我,就想让本座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魔族?我看人族也未必干净。” 他字字诛心,唐霖目眦欲裂,几乎崩溃:“我没想杀他,盛长老说过那个阵法只是用来戳穿魔族伪装的,我根本没想杀他!” 元栖尘差点被他逗笑:“说你蠢还真是没说错,你见过哪个魔族能将自己伪装成满身灵力的修士?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人专门设计戳破伪装的阵法。因为那根本就是用来破解禁制的!” 旁听的裘山山瞪大了双眼,脑子差点不转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元霄平日里完全就是普通金丹期弟子的样子,除了术法基础差,一开始连御剑都不会,身上没有丝毫破绽。 如果那个阵法的作用果真是作破解禁制之用,说明元霄本身就同时拥有灵气和魔气,只是魔气被封住了。 也就是说—— “仙魔同体?!这怎么可能?”裘山山惊呼。 元栖尘的神情全然不似开玩笑。 他看着早已心乱如麻的唐霖,毫不犹豫地又加了一把火:“唐家家主的确是我杀的,你若想找本座报仇,随时欢迎,但是元霄,是你对不起他。” 唐霖浑身一震。 恰在此时,阙子真重新修整过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巨大的灵力震荡。 元栖尘猛地回头,冲进了房间里。 屋内竹塌之上,元霄安稳躺着,脸色渐渐红润。 阙子真在一旁调息,地上溅了一滩猩红的血。 元栖尘还未走近便停住了,连带着后面的裴天和也是脚步一顿。 “子真你……”裴天和忽然脸色大变。 阙子真一手捂着胸口,缓缓睁开眼,其中一只竟然呈现出妖异的赤色。 是心魔。 事实上连元栖尘都不敢肯定,这个状态下的阙子真到底是心魔还是自我,亦或是两者皆存。 更重要的是,他竟一连跌落两个境界,如今只剩炼虚期的实力。 与之相比,为封丹所受的伤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裴天和欲言又止,喟然长叹:“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元栖尘深吸一口气,平静送客:“我有话要问他,恕不远送。” 裴天和愣了愣。 这里好像是天枢宫吧? 你是掌教我是掌教?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在这里插不上嘴,负手摇头退了出去,还顺便带走了外面两只小的。 清静峰这下是真的清静了。 元栖尘对阙子真现下的状况有所猜测,只是还不敢肯定。 “你都想起来了?” “……嗯。” 难怪。 无论是雾泉山阴差阳错的那一晚,还是他借心魔幻境窥视到的一切。 心魔以最恶劣的想法,将阙子真所不知道的,通通还给了他。 他所期盼的,从来都是唾手可得。 可他不敢。 元栖尘没有多问,而是终于找到机会算起账来:“阙子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怎么回回心魔出现,都想着同我做那档子事。” 阙子真整个人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语无伦次:“阿尘,我……我不是……” “你不喜欢我?”元栖尘拔高了声音,怒目而视。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或许那年春波湖上惊鸿一瞥,就已经被迷了心窍。 元栖尘玩笑似的问,阙子真郑重地答。 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却不如想象中那般雀跃。 因为他早已确认了这个事实,而这个事实却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元栖尘低下头去:“阙子真,你还记得黄庭护心镜吗?” “记得。” 这东西当年是他教元栖尘认字时,元栖尘无聊在一本杂书里翻到的。 当时他顺口说了句“就在藏书阁里”,元栖尘便闹着要瞧一瞧。 元栖尘那时只为逗小道士,并非真心要看,最后自然是没瞧成,但整个三洲四境都难得一见的先天法器,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寻常法器后天炼制而成,如他二人的本命剑,惩戒院的散魂鞭,甚至是简简单单的留影书,皆属后天法器。先天法器则不然,它未经炼化,由天地自然孕育而成,将其放入心海与之融合,无需任何代价。 黄庭护心镜就是这样一件先天法器。 最重要的是,它力主防御,与元霄的需求不谋而合。 “如果我要用它救元霄,你会阻拦我吗?” 元栖尘一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只是不曾告诉过阙子真。 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如今也不奢求阙子真能欺师灭祖帮他拿到黄庭护心镜,只要……只要他不是阻拦自己的那个人就好。 阙子真左眼的赤色早已褪去,心中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反复斟酌,郑重道:“我去找师尊谈。” 元栖尘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可若是裴天和不肯呢? 先天法器整个天枢宫也仅有这么一件,就算裴天和答应,其他人也不会允许。 元栖尘对此并不乐观,但仍扬起一抹笑容,应道:“好。” …… 一夜平安无事。 元霄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内无人,院中倒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于是起身推开小半扇门。 清净峰的小院在阙子真重新修整过后焕然一新,爬满紫藤花的秋千架也终于迎来了使用它的人。 他爹正坐在秋千上,抓着绳子翘着脚,全身上下只有嘴皮子在动弹。 “再高点再高点……不行慢点慢点……” 元霄:“……” 也就是玉山仙君脾气好,要是他爹这么使唤他…… 光是想想拳头就硬了。 “元霄?” 元栖尘发现他醒了,从秋千上一跃而下,过来将儿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脑袋和脸蛋更是惨遭蹂躏。 “醒了就好。” 元霄气呼呼抱着脑袋向后躲:“哎呀爹都弄乱了!” 元栖尘失望收手。 不想他刚收了逗儿子的心思,元霄却神色严肃拉他进了房间,表示要和他谈谈。 父子二人关起门来,一方语出惊人。 元霄问:“爹,你和玉山仙君在一起了?” 听得元栖尘头皮发麻:“没有,谁跟你说的。” 元霄“哦”的一声,表示知道了:“没有谁跟我说,我自己看出来的。” “人小鬼大。”元栖尘又尴尬又好笑,“我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少操心你爹我了。” 元霄撇撇嘴,一点不给面子地说:“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我不喜欢他’才对。” 不否认就是喜欢呀。 元霄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件事,心中固然还有些微妙的感受,却已然做好了准备。 “玉山仙君对我挺好的,我不介意他给我当后爹,不过,不管爹你怎么选,我都站在你这边。” 元栖尘老怀甚慰,欣慰到甚至想将真相告诉他。 告诉他阙子真就是你父亲,告诉他阙子真对你的好都是你应得的。 你们本就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还不等元栖尘感动完,元霄忽然扭捏起来,这副作态,在他有事相求或闯祸告饶时最为常见。 果不其然,这臭小子扭捏完便开始关心旁人。 “爹,那个……你没把唐霖怎么样……吧?” 呵。 元栖尘板着脸道:“死了。” 元霄放下心来:“没死就行。” 元栖尘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兔崽子,真是生来克他的! 第53章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这一日, 数十位宗主门主家主齐聚飘渺峰,而此时距离阙子真收到传讯已过去许久。 裴天和再也找不出推脱的理由,承诺阙子真定会到场,这才有了眼下的场面。 阙子真姗姗来迟。 倒不是玉山仙君架子大, 全因魔尊大人太过难缠, 非要看看他的识海,看心魔在不在里面。 阙子真垂眸失落地问了句:“你想见他?” 元栖尘差点以为他又被心魔控制了。 元栖尘是和阙子真一起进来的。 数十位在三洲四境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起身, 并非迎接, 而是震惊。 魔尊何时能在天枢宫这样招摇过市了? 元栖尘先一步坐到为阙子真准备的位置上, 向后自然一靠, 左腿搭着右腿,泰然自若道:“如此客气作甚,都坐都坐。” 他一副东道主的架势,让人坐也不是, 不坐也不是。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 阙子真却早已挨着元栖尘坐下了。 裴天和适时出来打圆场:“诸位稍安勿躁,此前向大家提过一位能够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 便是魔尊元栖尘。” “开什么玩笑!”纪剑屏拍案而起。 对此感到不解的不仅是他们, 还有参与议事的几位长老。 盛一鸣今日也在场,按在轮椅上的手因过分用力而泛白, 他勉力维持着平静道:“掌教师兄怎么也不同我们透个口风?” 其余宗主家主们也陆续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此事由魔族而起, 焉知和他有没有关系。” “即便与他无关, 在座诸位谁同元栖尘没有几分过节, 他能有这么好心帮我们?” “此话不无道理。” …… 元栖尘屈指敲了敲桌子。 “你们南境北境的人都喜欢当着别人的面说坏话吗?” 他就说让熙玥别学吧。 脸皮薄的已经羞愧地坐下不敢抬头了。 脸皮厚些的, 想反驳却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裴天和始终微微笑着:“冤家宜解不宜结,诸位对合作有微词,无非是当年唐家旧案之故, 觉得魔尊太过嗜杀,有悖天理。可若此事另有隐情呢?” 众人面面相觑。 魔尊嗜杀是他们的共识,后来元栖尘在追杀令数位大乘期高手围攻下安然逃脱,更令他们意识到魔尊实力深不可测,生怕他哪天一个不高兴,便领着万千魔军一举攻入南北二境。 但倘若唐家一事并非元栖尘所为…… “喂喂喂,本座何时同意要合作了?”元栖尘不满。 好嘛,果然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元栖尘! 对此裴天和有不同看法:“既然目标一致,为何不能合作?曾经人族也视妖族为洪水猛兽,如今不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目标一致?你们也要杀卞休?” 元栖尘看了眼安坐一旁做吉祥物,完全瞧不出连跌两个境界模样的阙子真。 这家伙什么时候跟裴老头通的气? “卞休是何人?” 底下有位家主悄声问。 元栖尘乐出声来:“合着唱了半天戏,你们连自己被谁算计了都不知道?” 纪剑屏这个暴脾气又是第一个跳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元栖尘,你别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阙子真终于开了金口:“诸位今日聚在天枢宫,想必都已经在门内族内彻查过一番,余家之事尚历历在目,为免悲剧重演,诸位还是平心静气坐下说话为好。” 元栖尘顿时了然,幸灾乐祸道:“原来名门正派也有这么想走捷径不惜修炼魔族秘术的人啊。” 无人应答。 此事不管是彻查还是如今在天枢宫商议对策,全都打着别的幌子进行,就是怕传扬出去丢了仙门百家的脸面。 好死不死,偏偏叫元栖尘知道了。 这下更是丢脸丢到了九幽境。 众人目光闪烁,都恨不得面前能有个洞好钻进去。 也有想兴师问罪的,可毕竟传播秘术的另有其人,又怕这位一个不高兴当场掀桌,什么都没得谈。 沉默过后,终于有一位放下脸面虚心请教:“敢问这魔族秘术究竟从何而来?” 问得好,但元栖尘才不说呢。 最后还是不善言辞的阙子真解的围,言简意赅:“卞休。” 这位宗主:“……” 他们要是知道卞休是谁,至于被元栖尘嘲讽吗? 合着又绕回来了。 众人将期冀的目光放在阙子真身上,阙子真眼巴巴望着元栖尘。 好吧好吧。 元栖尘敌不过败下阵来。 “行,今日就大发慈悲和你们说一说,免得来日又把这口锅扣在本座头上。” “魔尊是想说唐家灭门不是你干的?”盛一鸣忽然开口。 瞧他模样,分明是认定了元栖尘在巧舌如簧。 元栖尘淡淡一瞥,眼神骤冷,原本对翻案兴致不高的他忽然就有了揭开真相的冲动。 而今日时机,再好不过。 元栖尘没有急于自证,按部就班先说起了秘术的由来:“提升修为的功法古来有之,你们南北二境也不乏能瞬间跨境的丹药,只不过效果都只能持续一段时间。魔族秘术繁多,但都与之相差不大,无非就是借力或透支生命。卞休的噬心诀应当是从一位上古大魔的业境中拿到的,短时间内不会被人看出任何问题,甚至你们人族修炼了也看不出来。” 这也是仙门百家齐聚天枢宫的原因。 他们找不出所有修炼过秘术之人。 若不能一次清理干净,噬心诀迟早会如同瘟疫一般再度传播,或沦为某些人谋利的工具。 否则,一个大家族大宗门的凋零只在一夕之间。 余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裴天和及时问道:“短时间内看不出来,但若长此以往呢?” “长此以往……”元栖尘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还特意瞥了盛一鸣一眼,“这些人会饿得失去理智,不管眼前是谁,都能当作食物养分吸得干干净净,直到将丹田撑破。” “嘭!” 元栖尘做了个炸烟花的手势。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就像当年的唐家一样。” 盛一鸣冷笑一声,若不是坐着轮椅,恐怕要抑制不住站起身来:“魔尊是在借机为自己开脱吗?不论你如何狡辩,一剑洞穿唐家家主胸口的人是谁,十几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子真当年也在。” 提到阙子真,各种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元栖尘心头,魔气不自觉泄出几分。他旧伤已愈,仅这几分的魔气,便让在场不少人不约而同想起了追杀此人的痛苦。 太难杀了。 还得防着不被他反杀。 阙子真及时按住他的手,元栖尘不情不愿地将魔气收了回去。 落在旁人眼中,那便是阙子真将魔气压了回去。 “当年不止是我,在场也有不少人亲历过,几位不妨细细回想,唐家家主是否满身魔气,已有魔化的征兆。” 这一晚发生的所有事,阙子真早已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了,每个画面都历历在目,根本无需回忆。但他还是贴心地等那些人慢慢回忆,并证实他所言非虚。 “的确和余辛泽的情况很像。” “我记得唐家家主右臂似乎就是魔化后的样子,只是当时以为是……做的手脚。” “这样说来,那个孩子就在他身后……” 元栖尘当年分明是站在那孩子身前,想要杀他轻而易举。如果要灭门,为何单单留下一个孩子。 等着他长大来寻仇不成? 一个个疑点从回忆里被翻出来。 他们所坚信不疑的证据似乎开始站不住脚。 元栖尘似乎看不见他们的脸色变换,笑眯眯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真相如何,你们爱信不信,不过既然知道是谁搞的鬼,下次见到那个姓卞的千万别客气。” 魔域找了这么久都没影,跑这边来了也说不定。 “打死了算你们厉害,打不死可以来求本座帮忙哦。” 如果他们诚心求的话,杀卞休这个忙他还是很乐意帮的。 盛一鸣一个字也不信,眼神阴鸷还想发难,被裴天和轻飘飘按住了肩膀。 “如今各门各派多少都查出了一些修炼噬心诀之人,唐家被灭门,恐怕是他在试秘术在人族身上的效果和作用。此人所图甚广。” 被裴天和这么一说,所有人背后都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余辛泽未曾败露,令玉山仙君生疑,暗中让裴掌教提醒他们去查,下一个唐家只怕很快就会出现。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众人轮番痛骂。 与之相比,不可一世的元栖尘都变得面善起来,不管怎样,还有个玉山仙君在牵制…… 等等,元栖尘这厮是在作甚?! 就在他们强烈谴责卞休之时,方才阙子真为了安抚元栖尘而搭在他腕上的手已经被翻了过来,手心朝上,元栖尘正跟神棍似的在研究阙子真的掌纹。 “郎君这是长寿之相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阙子真居然还煞有介事地应他。 “可惜命中无女,只能生个不省心的混小子。” 阙子真莞尔:“算的准吗?” “准!” 裴天和无言以对。 孩子都这么大了,能不准吗? 眼见仙门百家的诸位神色越来越古怪,裴天和赶紧咳了两声:“修炼噬心诀的人未到极限之时难以查验,不知魔尊有何良策?” “问我?”元栖尘意兴阑珊,“很简单,放点魔气激一下就好了。” 至于去哪里找魔气,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得到想知道的答案后,仙门百家的人纷纷起身告辞,虽然还有灵道院大比,他们“应邀”来此不会就此离开,但传讯宗门或家族即刻排查刻不容缓。 元栖尘还想回清净峰探一探阙子真心魔的情况,阙子真却说有事要问一问师尊,让他先走。 黄庭护心镜。 他竟真的要问。 元栖尘其实根本不抱期望,但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希冀。 万一呢。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走出飘渺峰后,元栖尘没有回清净峰,因为有个人在路上等他。 他也恰好想找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去拔智齿了,没有二更,明天一定(捂嘴轻轻跪下.jpg) 以及,应该快回收文案了 第54章 太上忘情 “胆子够大的, 就不怕我杀了你?”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怕什么?” 元栖尘垂眸打量一番,笑道:“的确是半截身子不假。” 眼前之人坐着轮椅,正是方才在仙门百家面前一直致力于将他定罪的盛一鸣, 听他提到这双腿, 眼中顿时如淬了毒一般,烧出烈火, 仿佛要将元栖尘烧穿。 “元栖尘, 别以为哄得子真对你言听计从就能让所有人相信你的鬼话, 那些没骨气的东西不过是想利用你解决噬心诀, 魔族就是魔族,不会因为说了几句人话就变成人。” 他坚信一切都是元栖尘的阴谋。 什么卞休,不过是元栖尘推出来的替罪羊而已。 元栖尘当然没那么天真。 说得好听点叫合作,实则各取所需罢了。 何况仙门百家那些人本就与他不相干, 他们如何想并不重要, 盛一鸣气急败坏快要绷不住那张温和君子的面目倒是真的。 “人是什么很高贵的东西吗?”他反问道,“你怂恿唐家那傻小子布下阵法害我儿子, 难道就光明磊落了?十四年前假扮成阙子真的模样偷袭本座, 甚至一百多年前,向宣衡说破本座身份的, 应当也是你吧, 小师叔?” 当年他在天枢宫同阙子真厮混时, 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藏书阁, 驻守藏书阁的盛一鸣知晓一些二人间连自己都没明白的朦胧情愫, 那一点儿也不奇怪。 正因如此,所有人看到元霄的第一眼都不会将其和阙子真扯上关系,但盛一鸣会。 从元栖尘嘴里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盛一鸣的表情无比精彩,眼中的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再不是彼时默许他跟着阙子真喊小师叔的纵容模样。 “闭嘴!”盛一鸣咬牙切齿,“我若早知你是魔族,又怎会让你活到今天!你骗得子真团团转,如今还想骗他为你那个仙魔同体的孽障续命。当年我识人不清,这次绝不会再让子真跳进同一个火坑里!” “哈哈哈……”元栖尘笑弯了腰,“阙子真知道你是为了他好吗?他若知道你做的一切,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小师叔,怎么看天枢宫,怎么看人族芸芸众生?” 师门情谊何在? 道心何在? 盛一鸣却道:“他见众生难,众生看他易。只要他还是玉山仙君,天枢宫首座,就不该同你这等魔族扯上关系。” “那是你想要的阙子真,天枢宫想要的阙子真。”元栖尘一语道破,“他做到了你们想要的样子,你们问过他想要什么吗?” 这些话阙子真永远也不会问,但他们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假装不知道。 元栖尘向前一步步靠近,直到拉长的身影将盛一鸣笼罩。 “十四年前那一剑之后,本座查过你,三百年前也曾是惊才艳艳万中无一的天才,若非误入一位魔族大能留下的幻境,道心受损,天枢宫的首座本该是你。” 他轻蔑一笑,“你的师尊,天枢宫前任掌教令你驻守藏经阁,修补道心,可直到如今,你也没能突破,遗憾止步合体期。” 直到有一天,裴天和带回一个寡言的孩子,天生道体,比当年的盛一鸣天赋更甚。 盛一鸣看到他,恐怕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样,所以不遗余力要替他扫平修行路上的一切障碍。 元栖尘就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 “你说的对。”盛一鸣蓦地平静下来,“我是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子真身上,可渡劫登仙是所有修士共同的愿望,这有什么不对!” “我要让他破魔障,除杂念,成就高不可攀的玉山仙君之名!甚至太上忘情,去踏那条我未能触碰,万年来也无人够到的通天之路!” 盛一鸣越说越癫狂,眼底烧着炽热的火,简直就是一个…… “疯子。”元栖尘做出结论。 不过—— “你的梦,就做到这里吧。” 元栖尘竖起魔瞳,俨然起了杀心,那厮却从嘶哑的喉咙里泄出一段无所顾忌的笑声。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日偷偷潜进藏书阁禁地,就是为了探底对吧?”盛一鸣兴奋起来。 他让唐霖设阵本是为了在仙门百家面前揭穿那孽种的魔族身份,可那群废物竟然连元栖尘都可以不在乎?实在可恶至极! “黄庭护心镜已被我融入护山大阵,你大可以取来试试。”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巨响,盛一鸣被一股魔气不留余力打得飞出十几丈远,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不用看也知道后背必是惨不忍睹。 元栖尘双目猩红,一个闪现来到他面前,隔空一抓,扼住对方喉咙:“你找死!” 盛一鸣双手捂着脖颈,生咳出一大滩血来,随后和血笑道:“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一个时辰……咳咳后,黄庭护心镜就会……和护山大阵融为一体,你要……怎么选?” 元栖尘根本没得选,在撕毁刚刚达成的默契平静和救元霄性命之间,他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顾不得盛一鸣的死活,元栖尘当即转身,直奔藏书阁底下。 他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到第二层,也不管是否会被发现,以最快的速度强力破开数道禁制,来到最深处的第三层。 正中位置果然有一物飘浮其中,只是外围足有十道不输卞休用来截杀他的大阵禁制,这些禁制层层加码,越往中心,恐怕就越难破开。 “渡劫期可破。” 想起在枉然城问起天枢宫护山大阵时阙子真的回答,元栖尘扯出一个笑来。 “就当是渡天劫了。” …… “轰隆——” 晴空万里,雷声阵阵。 天枢宫各峰各院,所有人齐齐抬头,意图找寻声音的来源。 “玉山仙君要渡劫飞升了?” “飞升你个头,那明明是从藏书阁方向传来的声音。” “快看!护山大阵怎么开了?” …… 刚听完亲徒弟请求愁眉苦脸不知作何回答的裴天和自然也听到了,快步走出大殿查看,只一眼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阙子真跟着走出来,心口跳动的频率不由自主加快,不安地预示着什么,随后听裴天和正色道:“大阵是从里面被开启的。”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阙子真留下一句“弟子去看看”,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天和来不及阻拦,只得一面追赶,一面迅速传音:“所有弟子退回文道院灵道院,宣衡看着他们,长东速来藏书阁!” 整个天枢宫人头攒动。 弟子们肯听话,仙门百家的人却不会。 还未至春波湖,裴天和便已神情凝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55章 谁敢伤我父君! 春波湖外围站满了人。 见裴天和到场主持大局, 有人连忙拱手相问:“裴掌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湖心灵力波动巨大,我等难以靠近,有心相帮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裴天和目光逡巡一圈, 问:“子真可有来过?” “玉山仙君方才已经冲进去了。” 预感成真, 裴天和暗道不妙,只是没见到人之前总还抱着一丝期望。 灵力震荡一次比一次强劲, 仙门百家这些人嘴上说着襄助, 只怕更多是来一探究竟的。 眼下除了等, 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 禁地之内, 十道禁制只余最后一道。 元栖尘手持惊鸿,长发披散,浑身浴血。 魔纹从脖颈处一路攀至眼尾,配上鲜血染就的花, 妖冶至极, 不似人间物。 上一回狼狈至此,还是因为追杀令的缘故。 但元栖尘无暇回想这些, 紧紧盯着面前的禁制, 每一次挥鞭都不遗余力,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累。 他对禁制了解不深, 唯有一剑破万法, 凭着蛮力硬生生做到这一步。 第十道禁制隐隐松动。 “给我破!” 元栖尘最后一鞭挥出, 禁制破开的强烈波动也将其震飞, 与此同时, 头顶传来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被一个轻柔的怀抱稳稳接住了。 元栖尘知道是谁,一言不发推开他, 在剧烈摇晃的地底踉踉跄跄坚持向前。 十几丈的路,他摔了七八次,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走,如同刚刚开始学步的婴儿。直至将黄庭护心镜拿到手,元栖尘才卸力倒在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阙子真怀里。 他说:“抱歉,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阙子真两只手都在颤抖,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那个骄傲的,张扬肆意的九幽境魔尊,此刻眼睛里流出来的是血,嘴里吐出来的是血,脸上身上没一处好地方,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就连抱着也不敢过分用力。 大阵的灵力罡风似乎也割在了阙子真的心口上,一刀又一刀,痛楚蔓延四肢百骸。 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元栖尘嘴里塞了一把灵药,使了个清理污秽的术,将人打横抱起,离开了地底。 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失去阵眼的禁地连同倒塌的藏书阁一块沉进了湖底。 春波湖水浪翻涌,良久才恢复往日的平静。 湖边围观的人心里却注定无法平静。 阙子真一落地便将元栖尘放了下来。灵药效果不错,却也有限,元栖尘恢复些许力气,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的这些人,一瞬间从头到脚充满了戒备。 “这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藏书阁呢?!”总算赶到此处的聂长东目瞪口呆。 跟着赶来的还有一位少年,他凭借娇小的身形穿过重重包围,顺利来到元栖尘面前。 “爹!”元霄向他奔来。 一茬接一茬的意外看得人目不暇接。 未免夜长梦多,元栖尘趁所有人还未醒神,一把拉过元霄,将黄庭护心镜打入他心口。 裴天和绝望地闭上眼睛。 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的聂长东则瞪大了双眼:“黄庭护心镜!” “黄庭护心镜?那不是先天法器吗?”纪剑屏惊道。 天枢宫的镇宫之宝,众人虽未见过,但都有所耳闻。也就是说,元栖尘闯入天枢宫禁地,毁坏护山大阵,弄塌了藏书阁,还抢走了里面的镇宫之宝?! 他这是公然毁约。 虽说并无白纸黑字,也无天道誓言见证,但放下成见恩怨一致解决噬心诀是飘渺峰所有人默认之事。 可转头不到一个时辰,元栖尘翻脸不认人,陷为他出面担保的裴掌教于不义。 该说不愧是魔族吗? 裴天和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元栖尘,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说了你们就会信?”元栖尘目露嘲讽,“既然不信,又何须浪费口舌。” 裴天和眉头紧锁:“只要你能说出非这样不可理由。” 元栖尘:“理由就是,我必须拿到黄庭护心镜。” 这算什么理由? 其实他们都明白,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天和作为掌教,就算再怎么偏爱徒弟,也不可能偏私到这种地步。 那可是先天法器啊! 还有对天枢宫来说可谓立身之本的藏书阁,里面浩如烟海的典籍秘诀,不管少了什么都是巨大的损失。 与此同时,迫使局面不得不到达这一步的盛一鸣又为他添了一把火。 晚于众人良久才赶到此处的聂长东震惊过后面露沉痛,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具尚有余温的尸身,跪地恸哭:“掌教师兄,我在来的路上,发现了……发现了盛师弟的……尸首。” 裴天和不可置信走上前去,确是盛一鸣无疑,不由悲从中来。 “他是怎么死的?” 聂长东早已验明死因:“一掌重伤,随后扼喉窒息而亡。” 而这一掌,至今仍有魔气残留。 盛一鸣就算双腿不良于行,也是合体期的长老,整个天枢宫能将其一击毙命的魔族,除了元栖尘还会有谁。 更巧的是,前两日元栖尘刚在裴天和面前表露过对盛一鸣的不满。 死讯传来得如此恰到好处,不光是裴天和,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当真是好算计。 竟然把自己的死也算计进去了。 如果被算计的这个人不是他,元栖尘都要忍不住为其鼓掌。 “若非一鸣当年道心受损,如今的掌教应该是他才对。”裴天和为他阖上双目,起身望向元栖尘,竭力忽视他身后阙子真的存在,“魔尊今日所为,实在太过,一鸣纵使有错,也罪不至死,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今日就要取他性命?于公于私,魔尊都该给我天枢宫一个交代。” “师尊,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阙子真心中一紧。 元栖尘不满道:“藏书阁的事我做便做了,你想兴师问罪只管来,至于杀人?” 他噗嗤笑了下:“我倒是想杀,可哪有他自己动手来得快。” 聂长东怒目圆睁,匪夷所思:“你是说盛师弟自己把自己掐死了?谁会做这种事?诸位听听这像话吗?” 元栖尘这次连个嘲讽的笑都欠奉:“谁知道呢。” 他嚣张的态度激起了群愤,一时征讨不休。 “简直是颠倒黑白!” “盛长老那双腿就是被元栖尘废的,今又命丧他手,当真是命途多舛,造化弄人。” “他未免也太过狂傲了,杀人夺宝,拒不认罪,莫非还有余力一战?”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愣了一下,自我怀疑起来。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元栖尘还真不知道这些人竟如此高看自己,亦或是小瞧了先天法器加持下的护山大阵。 他现在还能站着说话,全赖阙子真来得及时,喂下了那一把灵药,否则早已是强弩之末,任人宰割。以他现在这副样子,能否安然带着元霄逃出天枢宫都是个问题。 元栖尘到底还存有多少实力无人知晓,但深受重伤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便还有一战之力,又如何逃出这重重包围。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元栖尘头上未愈的伤口又重新淌出血来,与魔纹交织在一起,美得就像一幅画。 纪剑屏意识到机会到了:“今日若放虎归山,往后再想请元栖尘给个交代恐怕就难了。机不可失,纪某愿助裴掌教一臂之力,拿下元栖尘。”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一片应和之声。 “你们可以试试。”元栖尘目光微敛,一手按在惊鸿剑柄之上。 群情激愤,不等裴天和有所表示,相继飞身向前。 “诸位且慢!” 比惊鸿更快出鞘的是阙子真的渊鱼,剑气如虹,在元栖尘和仙门百家之间划开一道浅浅的沟壑。 “小师叔绝不是元栖尘所杀。” 元栖尘蓦地抬头。 “玉山仙君这是何意?”纪剑屏狠狠皱眉。 阙子真解释道:“我与元栖尘相识多年,以他性格,做过的事自会坦然承认,他既不认,那便不是。” 裴天和面有不忍,却不得不告诉他残忍的事实。 “无论一鸣是否死于他手,黄庭护心镜被夺,藏书阁及护山大阵被毁都是不争的事实,为师身为掌教,必须为天枢宫上下讨个说法。子真,我不求你对他拔剑相向,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尊,还当天枢宫是家,就不要阻拦。” 阙子真被钉在原地,难以向前,亦无法向后。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的两难境地。 元栖尘心疼他的处境,又恨他总是为难。 为什么不能坚定不移地选择一次? 哪怕选的不是他。 他牵着元霄的手不自觉握紧,少年吃痛,从融合先天法器的迷蒙中撑开双目,随之吐出一口淤血。 元栖尘急了,一时顾不得别的,抓着元霄肩膀上下检查一番,被其混乱的内息吓了一跳。 不久前才被封住的两颗金丹竟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阙子真!” 他还是下意识叫了这个名字。 阙子真被这声急切的呼喊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 “法器已经融合,它在引外面两颗金丹向上。” 碍眼的家伙要走了,被封住的自然蠢蠢欲动,要出来独占一隅,可它们一动,该走的却不愿走了。 元栖尘拔出惊鸿,幻化成鞭,另一手将阙子真按下:“你替元霄牵引金丹,我最多撑一刻,要快!” 需要被牵引去往靠近识海上丹田的两颗金丹皆是灵气,此事只能阙子真来做。 目睹一切的人们隐约想起,方才元栖尘似乎是被玉山仙君抱着出来的,只是彼时藏书阁坍塌的动静太大,众人未过多在意。 如今想来,二人的相处是否有些不同寻常。 太过熟稔。 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猜测很多,可当着裴掌教的面自然不方便多说。 当务之急是拿下元栖尘。 没了玉山仙君阻拦,他们终于同元栖尘短兵相接了。 大乘期的几位宗主自持身份,没有参与这场正义的群殴,但人多势众,元栖尘重伤之下招架得很是艰难。 但艰难的不仅是元栖尘,他的对手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很多。 这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元栖尘说是一刻,那便是一刻。 一刻之后,他倒飞摔至阙子真身前。 联手将他击退的几人脸上大喜,正欲上前取他性命,元霄倏地睁开双眼。 他此前意识混沌,却能听清发生了什么,见他爹狼狈至此,不由红了眼眶。 沾染了瘀血的双手就近抓起阙子真身侧的渊鱼,轻轻一拔,长剑脱鞘而出。 稚气未脱的少年起身拦在元栖尘身前,恶狠狠道:“谁敢伤我父君!”—— 作者有话说:回收文案[哈哈大笑] 第56章 欺师灭祖还是救儿子,你……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冲杀过来的几人生生停住, 睁大了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渊鱼。 元霄也纳罕,他撑死一个金丹修为,威慑力这么强吗? 殊不知他们怕的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剑。 谁不知渊鱼是玉山仙君的本命剑。 此剑有灵, 除了玉山仙君, 无人能够使用,即便是与之修为相当的元栖尘也不能拔出这把剑。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轻而易举将它拿在了手中。 本命法器唯有血脉相连之人方可继承, 也就是说, 这名喊着元栖尘“父君”的少年其实是…… 玉山仙君之子。 更准确地说, 是魔尊元栖尘和玉山仙君之子。 嘶——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顿觉如在梦中,更有甚者,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什么不知名的离奇幻境。 这二人是怎么扯到一起去的? 不是宿怨颇深的对手吗?不是你追我赶一百多年的死对头吗? 结果他们居然有一个儿子?还这么大了! 这对吗? 这合理吗?! 没有人怀疑少年同元栖尘之间的父子关系,他们实在太像了。 元霄自踏入盛一鸣为他精心准备的阵法中后, 换颜符便失去了效果, 除了对他身份心知肚明的三个人以外,便只有聂长东这些长老们曾经见过他。 难怪……难怪这位魔域少主那次找上门来被擒时, 元栖尘救人不成, 会说出他是阙子真的儿子这种话。 他们都以为是故意恶心人的玩笑,没想到竟是如假包换的真相! 聂长东也险些像当时的宣衡师兄一样被气倒。 一百多年前, 他们正当年少, 阙子真性子孤僻不善与人交往, 被元栖尘这种狡猾的魔族拐骗尚在情理之中。 可拔出渊鱼的少年左不过十三四岁, 正是元栖尘同仙门百家关系最紧张的一段时日。任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二人究竟是如何暗度陈仓的? “元栖尘素来狡诈,子真定是被这厮媚术蛊惑了才酿下大祸。”聂长东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颤抖, “子真,还不快将渊鱼唤回!” 莫说从小看着阙子真长大的天枢宫长老,就连仙门百家这些人也同样恍惚。 聂长东说他被元栖尘蛊惑,可元栖尘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像是能维持媚术的样子。 而阙子真从不顾安危冲进禁地,替那孩子牵引金丹,再到方才第一时间揽住虚弱的元栖尘,怎么也不像被胁迫的样子。 与裴天和一向关系不错的逍遥天宗宗主望向老友,目露同情,只差没说一句节哀顺变了。 裴天和却比预料中更加平静,他穿过众人自觉让开的一条路,缓步来到父子三人面前。 “子真,收剑。” 阙子真低首抿唇不语。 元霄是他亲子,元栖尘与他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裴天和不仅仅是要让他收剑,而是要他退后一步,将妻子曝露在身前。 “一鸣不义在先,咎由自取,我可以不计较。藏书阁固然沉入湖底,留影书却尚可打捞。为师不要他性命,只要他去惩戒院认罪,归还黄庭护心镜。” 天枢宫利益在前,裴天和已然做了最大的让步,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压低声音喝道:“阙子真,收剑!” 阙子真浑身一僵。 “老东西,你想都别想!” 元栖尘骂完,便因力气不支咳了好几声。 拿走黄庭护心镜无异于取走元霄性命。 他蔓延至颈侧的魔纹同鲜血和在一起,妖冶异常,冷笑一声,死死揪住阙子真衣领:“欺师灭祖还是救儿子,你选哪一个?” 元栖尘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爽。 他教自己长出了人心,生出了爱意,事到如今又凭什么不选他! 元霄猛地回头。 什么救儿子?什么意思? 他刚刚清醒的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忘了如何思考。 大人们却无暇顾他。 元栖尘简简单单一句话,承认了儿子与阙子真之间的关系,目光灼灼,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来。 裴天和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让步,也在等阙子真的答案。 阙子真在缄默。 师门养育之恩,血脉亲情与一生所爱,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难以抉择。 要么无情,要么不孝。 不知过了多久,阙子真将元栖尘轻轻放下,将发蒙的元霄拉至身后,但自始至终都未曾收剑。 “师尊。”阙子真上前跪下,“弟子不孝,愿替阿尘受罚。” 裴天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你——” 元栖尘眼中的惊喜转瞬变成惊恐,怒目而视:“阙子真!” 阙子真还当他师尊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弟子不孝,愿替阿尘受罚。” 好好好。 裴天和彻底气倒,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二十散魂鞭,你当真要受?” 惩戒院散魂鞭名声赫赫,与玉山仙君的名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记散魂鞭足以要了一般人的性命,二十散魂鞭,即便他是大乘期也未必能熬过去。”逍遥天宗的百里宗主惊讶于裴天和竟舍得对宝贝徒弟下如此狠手。 纪剑屏听得心头一颤,不赞同道:“裴掌教铁面无私,玉山仙君也是当真糊涂,他若能收剑手刃元栖尘以证清白,岂不是皆大欢喜。” 以裴天和的威望,阙子真的实力,明面上绝不会有人置喙。 百里宗主斜睨一眼,奇道:“纪宗主难道愿意手刃妻儿?” 纪剑屏一愣,随即涨红了脸:“这如何能混为一谈!” 在阙子真看来,这就是一回事。 他拱手一拜:“弟子领罚。但黄庭护心镜乃元霄性命所系,请恕弟子不能归还。” 裴天和怒而甩袖,拔高声音:“长东,去惩戒院取散魂鞭来!” “掌教师兄,真的要……” “去取!” 聂长东只好转身离开。 元栖尘也在生气,气他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全了师门情谊。 散魂鞭的滋味一百多年前他还没受够吗?! “另外,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阙子真如同那河道闸口,一旦开了闸,便无所顾忌地向前奔涌,在裴天和生气的边缘不断试探。 他提出了一条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请求。 “弟子愿再领十鞭,请师尊为小师叔搜魂。” 元栖尘在元霄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眼中怒气渐渐消散,更多是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 在阙子真眼里,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而事关元栖尘,将真相大白便成了一种执念。 裴天和终于肯回望他的视线。 他们同一时间听到动静赶来,同时知晓盛一鸣身亡的消息,阙子真却毅然提出搜魂,仿佛坚信其中有内情。 既然如此,好。 “百里宗主,劳烦出手做个见证。” 有不久前余家大小姐的铺垫在,此时阙子真提出搜魂竟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何况盛一鸣新死,魂魄仍在附近徘徊,却感受不到搜魂的痛苦,正是搜魂的最佳时机。 百里欣然答应。 搜魂的结果令人瞠目,黄庭护心镜是盛一鸣自作主张融入护山大阵中的,元栖尘对他虽有杀心,到底不曾置他于死地。 盛一鸣在元栖尘走后,自己把自己活生生掐死了。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这招实在太狠了,如果不是阙子真大逆不道提出搜魂,谁能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把自己掐死。 聂长东也没想到。 他拿着散魂鞭呆若木鸡,也不知该不该把它递出去。 直挺挺跪着的阙子真倒是没忘,提醒道:“请师尊行刑。” 散魂鞭又一次被递到裴天和手上。 三洲四境谁见了他都得给几分薄面,他却没办法说一句“算了,不打了”。 裴天和摸索着鞭柄,声音滞涩道:“说了二十,那就是二十鞭。” 第一鞭打下去,阙子真一声不吭,身上玄衣掩盖了血色,瞧不出伤势,这熟悉的一幕叫元栖尘不由自主想起幻境里见到的白衣少年。 也是这般倔强。 可彼时的阙子真已踏入大乘期境界,而今的阙子真只是炼虚,如何受得住这二十散魂鞭? “爹……” 元霄手腕被他捏得通红。 元栖尘一瞬不瞬盯着裴天和行刑,记忆逐渐重合,不禁眼眶发酸。 十鞭过后,阙子真人虽还未倒,却也不成人样,脸色更是白得吓人,立在风中摇摇欲坠。 “够了!”元栖尘忍不住出声喝止,“老东西,你真要把他打死不成!”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见阙子真对他摇了摇头。 艹! 裴天和执鞭的手紧了紧,再度扬起。 十一、十二。 元栖尘终是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十三、十四。 “阙子真,你让他停下!再打下去真的会死的!”他哭喊。 十五、十六。 阙子真整个人都在发颤。 十七、十八。 阙子真痛倒在地,又艰难起身。 十九。 元栖尘破口大骂。 “阙子真你这个混蛋!老子被追杀的时候你不在,怀孕生产差点死了你不在,如今又在逞什么英雄?你死了我向谁去讨债!” 最后一鞭落下,元栖尘松开元霄向他奔去,总算没让这蠢货倒在地上。 两人互相倚靠,血色粘连。 阙子真看见他脸上泪痕,想抬手拭去,却没了抬手的力气,只能艰难扯起笑容,说:“别哭。” 元栖尘咬牙:“你才哭了。” 阙子真只是笑。 他说:“总算,义无反顾地选了你一次。” 言罢,下巴搁在元栖尘肩上,彻底晕死过去。 元栖尘怔怔出神。 选择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老东西。”他抬眸,目光锐利,“阙子真我要带走,从今以后,他与天枢宫再无瓜葛。” 裴天和拧眉,目光同样不善:“你没有权利替子真做决定。” “二十鞭还不够让他划清界限吗?本座说可以,那便可以!”元栖尘不容置喙道。 就像为了印证他这番话一样,熙玥带着四方十六将翩然而至,在他们身后呈半包围之势。 熙玥照旧不听劝,坚持她那套东西,带着众位魔将屈身参拜:“四方十六将前来相迎,请尊上少主返回魔域。”—— 作者有话说:文案回收完毕[猫头] 第57章 元霄知道了 元栖尘也不是毫无准备去闯禁地的。 他再不可一世, 也没忘了阙子真说过,天枢宫护山大阵渡劫期方可破。所以动手之前,他给远在魔域的熙玥传讯,让她来天枢宫接人。 只是没想到, 她将四方十六将全带来了。 熙玥理所当然:“输人不输阵, 排场不能丢。” 元栖尘回忆片刻,点点头:“排场确实够大, 但你们倾巢而出, 就不怕有人趁虚而入, 万魔窟失守?” “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熙玥桀骜道。 离开天枢宫所能辐射的地域后, 他们通过熙玥早年布下的传送阵眨眼间回到魔域。 这也是熙玥等人能及时赶到的原因。 阙子真是元栖尘亲自背回来的,将人放到榻上时,他气息微弱,俨然只剩下半条命。 元栖尘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好歹有口气喘。 全赖阙子真在禁地一股脑喂给他的灵药, 否则二人双双倒下,魔将中那几位心思活泛的只怕已经倒戈相向, 自立为魔尊了。 这些人如今也还侯在外头的大殿中。 熙玥被遣去找医修了, 元栖尘最后望了阙子真一眼,将元霄唤到跟前:“元霄, 过来。” 这孩子短短几日, 经历了太多事情, 又骤然发现了了不得的真相, 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 提线木偶似的走过去:“爹。” “这里面是一些灵药丹方,你挑好的给他喂进去。”元栖尘丢给他一个储物袋,“替爹好好看着他。” 元霄愣愣的:“哦。” 元栖尘在儿子脑袋上揉了一把, 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换了身干净衣裳便走了。 他受伤的样子大殿里那些人都看在眼里,不及时敲打一番,难免生出歪心思来。哪知走近后听见的却是—— “你先前说的小白脸当真是阙子真?” 这兴奋异常充满求知欲的声音一听就是风部的风玄。 乌霆和风玄关系还不错,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千真万确!你若信不过我的眼睛,难道向涟也看错了吗?” 风玄“嘶——”的一声,啧啧称奇:“不能怪我,天枢宫的玉山仙君给咱们尊上当男宠,你敢说我不敢信啊。” 不敢相信的何止风玄一人,在座诸位都是同样的想法。 而且什么男宠不男宠的,天枢宫那副场面他们也都看到了,两个人为对方要死要活的,比凡人的话本子都精彩。 “说不定是魔后才对。”向涟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令人牙疼的话。 风玄想象了一下,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够了,住口。” 乌霆却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说道:“玉山仙君给尊上当魔后,怎么看丢脸的也不是我们,倒不如说尊上威武,连天枢宫首座都能拿下。” 乌霆的发言为众人提供了新的思路,眼见他们一个个默认了阙子真魔后的地位,朝着一个不可预估的方向脱缰而去,元栖尘终于现身打断了他们的臆想。 “有功夫在这里说闲话,想必你们已经有卞休的消息了。”他沉着脸踱步出来,没走多远便顿了顿,握拳掩住嘴角,咳嗽两声后方坐上大殿中唯一一把椅子。 十六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一看就是熙玥那儿练出来的:“尊上安。” 一点儿也安不了。 元栖尘摆摆手:“可有卞休的消息?” 风玄骂骂咧咧:“我们就没差把魔域整个翻过来了,这龟孙子愣是跟蒸发了似的一丝踪迹也无,只怕早已离开魔域。” “不在魔域也好。”元栖尘现在顾不上这厮,最好上南北二境让仙门百家那群人头疼去。 他出来走这一遭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离死还远着呢,别惦记不该惦记的,顺便提醒了一句:“正好,你们可以回去查查各自领地内有没有老鼠,若发现有谁修炼了噬心诀,不必手软,就地宰了便是。”- 元霄听话地把丹药都喂进了阙子真嘴里。 或许是药见效了,又或许是阙子真意志力强大,总之他醒过来了。 元霄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蓦地紧张起来:“你……你怎么醒了?不是……你感觉怎么样?” 他手足无措,一时间连手该往哪里放都忘了。 幸而元栖尘及时回来解救了他,还带来一个熙玥不知从哪儿抓回来的医修。 这家伙一开始还抵死不从,说自己这辈子没见到过对医修态度这么差的人,等见了元栖尘的伤势,又听说还有个被散魂鞭抽了二十下还没死的,顿时头也不痛了,脚也利索了。 “哟!居然还醒着?够厉害的。”再一探脉,眉头紧锁,“这都吃的什么?” 元霄心中一紧,将方才喂的东西报了一遍,担心道:“我是不是喂错药了……” “别听他胡扯。”元栖尘翻了个白眼,“药是我让你喂的,吃坏了也不干你的事。” 医修眯着眼捋了捋胡须,道:“错倒不错,否则他也醒不过来。但血芝草、赤炎果……这可都是极品灵药,一股脑全塞进嘴里,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说白了就是可惜这些药他还没摸过就不见了。 元栖尘不欲废话:“你就说能不能治?治好了,每样给你来一份都可以。” 这厮当即双眼放光:“不出三天,保准他活蹦乱跳!” 元栖尘干脆道:“元霄,带他去药房。” 医修屁颠屁颠地走了。 房间一空,元栖尘盛气凌人的气势霎时卸了七分。 视线交缠,一字未说,难言的情愫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 他上前坐于榻上,俯身拥住阙子真,告罪道:“天枢宫,你以后恐怕回不去了。” 阙子真抬手停在距元栖尘脑袋一指的地方,堪堪停住,又下定决心般轻轻落在发上。 他说:“我知道。” 二十鞭,是替元栖尘领罚,更是还师恩。 裴天和何尝不知道。 可最后还是留手了。 元栖尘想起四方十六将谈论的内容,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以留在万魔窟,当本座的魔后。” 说完这话,元栖尘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样?这位置不比天枢宫首座差吧?” 阙子真呆愣片刻,失笑道:“甚好。” 何止不差,简直连做梦都没想过。 元栖尘怕压着他的伤口,很快便起身了。 阙子真却忽然说了一个件有关于元霄的事:“元霄知道了。” 知道什么,不言自明。 元栖尘也有些发愁,所以一回来就安排孩子做事情,即便是可有可无的事,也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去找他聊聊。” 元霄的确因骤然得知自己不同寻常的身世而恍惚,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玉山仙君。 自己竟然还曾大言不惭说不介意对方当后爹,谁能想到…… 那他以后要怎么叫? 继续叫仙君?好像显得自己在排斥这层关系。 叫……那他爹怎么办? 元霄越想越出神,连他爹来了都没发现,结果被迎面弹了个脑瓜蹦子。 “啊!爹!”他抱着脑袋眼神控诉。 元栖尘毫不愧疚地大笑,笑完难得温柔地轻声道:“他叫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受伤。”元霄低头嘟囔。 臭小子真会说话。 “给你看个东西。” 元栖尘拉着元霄去了他房间,不由分说开始宽衣解带,元霄害羞捂住脸,又好奇地露出一点指缝:“爹你这是干嘛?” “给你看证据。” “什么证据?” 元栖尘不由分说抓过他一只手,按在小腹的伤疤上:“是你爹我怀胎十月辛苦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的证据。” 元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没忍住好奇在疤痕上摸了摸。 “所以……他真的是……” 元栖尘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回去:“是,他也是你爹。但……我们分开多年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造化弄人罢了。所以你别怪他,也别怪爹现在才告诉你。还有,他说如果你不习惯,可以跟从前一样唤他仙君。” 元霄默默消化,上前一步将他爹抱住,小心翼翼地问:“爹,疼不疼呀?” 疼啊,差点没疼死。 元栖尘轻笑一声:“想不起来了。不过你说已经丢了的那些留影书我倒是找回来了。” 元霄欻地瞪大了眼:“啊啊啊啊你还给我!” 第58章 你真喜欢他? 回万魔窟没两日, 元霄便原形毕露撒开了欢。 黄庭护心镜融入心脉,可随时从上下两处丹田调取力量。他一手灵力一手魔气,玩得不亦乐乎,只是苦了万魔窟的一众魔族, 又回到了被这小祖宗撵着跑的日子, 敢怒不敢言。 与此同时,元栖尘在天枢宫的丰功伟绩也迅速传扬开来。 但杀长老、破护山大阵、抢先天法器也就罢了, 怎么连玉山仙君也带回来了? 什么?!尊上和他有过一段, 少主就是他俩生的? 开什么玩笑! 不信者居多, 并将此消息认定为以讹传讹的谣言。 而元霄的无所顾忌, 又让他们心里犯起了嘀咕。 仙魔同修,闻所未闻。 阙子真有幸亲眼见过这幅场面,转头静默了好半天。 “他一直这般……活泼?” 元栖尘抱臂微笑:“他独闯天枢宫找你的时候,你不是见识过吗。” “……” 元霄在他面前一贯乖巧, 初次见面时虽有几分桀骜不驯, 更多是在为元栖尘打抱不平。 而今身在万魔窟,完完全全就是个混世小魔王。 往常起码要折腾个七八日, 万魔窟那些无聊的牛鬼蛇神们玩够了自会去找熙玥告状, 元栖尘再将儿子抓回来,然后迎来一段时间的消停。 这次却不知怎的, 不过三日便告上门来。 熙玥那边刚送走心满意足的医修, 手底下这厢便闹了起来, 只好回来寻元栖尘, 求他让元霄收了神通。 “这么快?不应该呀。”元栖尘还纳闷。 熙玥脸上写满了无奈:“今儿早上, 刚打趴一个元婴期,昨日,撵着我身边化神期的得力帮手到处跑。万魔窟虽大, 也找不出那么多合适的高手给他祸害,这小子还鬼机灵,合体期以上根本不碰,掉头就跑。尊上再不出手,要不了两日,万魔窟就得翻天了。” 元栖尘闻言非但不恼,瞧着还挺满意。 “看来这法子果真有效,就是不知道你家小牛放开了打,他这四颗金丹能不能顶得住。” 小牛就是熙玥身边那位化神期的得力帮手,因习惯将形似牛头的脑袋展示出来得了这么个戏称。 熙玥:“……” 跟这个溺爱孩子的家伙说不清楚。 “尊上到底是管还是不管,给个准话我也好回去叫小牛躲着点。”熙玥笑得很是端庄。 元栖尘吃糖豆似的往嘴里丢了颗疗伤的药丸,坦然做起了甩手掌柜:“这事如今不归我管,你找阙子真去。” 自从昨日看见元霄撵着小牛从门前经过,这个打小就循规蹈矩不叫长辈操心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辗转难眠一晚后,元栖尘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将元霄丢给了对方。 “实在看不过眼,明日起便叫他跟着你学术法,省得成天瞎窜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熙玥牙被酸了一下。 “你……你真喜欢他?”她也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对元栖尘问出这句话。 被元栖尘捡回来的那天,熙玥还以为碰上了一个怜香惜玉的,不好好利用说不过去。 谁叫他长了那样一双深情眼。 哪知这人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会不会当魔尊。 元栖尘不乐意处理琐事,她这个狐假虎威的万魔窟大管家一当就是一百多年。 却没想到,被她认为脑子里缺根情弦的元栖尘,有一天会带个孩子回来。 如今又带了个男人回来。 熙玥心情复杂,感觉好像自家地里的白菜拼命开花把蜂招来了。 元栖尘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继而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喜欢啊。” “也罢,你喜欢就好。” 都当魔尊了,自然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 “话我已经带到,你们谁管小元霄都行,最近别让他再出门了!” 元栖尘乐不可支地应了。 熙玥拿他没办法,见他在吃医修走之前炼制好的药,不由多嘴问了一句:“尊上伤势如何了?” “怎么,你想趁机夺位?”元栖尘用手托着脑袋同她开玩笑。 “是啊。”熙玥没好气道,“玉山仙君境界跌落,重伤未愈,尊上瞧着也不大好,正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时候啊。” 阙子真境界跌落不算什么秘密,在天枢宫时,那几个大乘期的老东西肯定看出来了。 医修是熙玥寻来的,一搭脉,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元栖尘没刻意瞒着她,她知晓此事也不足为奇。 熙玥不是乱说话的人,元栖尘不甚在意,抽空关心起属下来:“风玄他们几个在做什么?怎么还留在万魔窟没回去?”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异动,元栖尘眼里寒光一凛,扬手挥开大门,沉声道:“滚进来。” 八尺有余的身形连滚带爬进来,跪在他脚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属下什么也没听见!” “紧张什么?”元栖尘弯起眉眼,笑意盈盈,“怕本座灭口?” “不不……不敢。” “放心,本座不杀你,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 风玄哪敢说不,连连点头,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元栖尘一拍脑袋,懊恼道:“光顾着吓唬他,忘了问他来做什么的了。” 这事熙玥倒是清楚:“他拉着乌霆留下,说是要瞧一瞧仙魔同修是个什么修法,小元霄才不肯在风玄手底下吃亏,一见面就跑,一连几日无果,今日应当是来拜别的。” 仙魔一体,天上地下仅此一例,无怪乎他们好奇。 “小兔崽子倒成稀罕货了。”- 在外又作了半天的元霄一回来就打听他爹在哪,一听在和他玥姨谈事,立刻悄摸摸去找阙子真。 那位医修给元栖尘的全是药丸,给阙子真开的方子却是药浴。 散魂鞭打出来的伤口极为狰狞,阙子真怕吓着他,硬是不让他看,否则元栖尘也不会跟熙玥走了。 元霄回来的时机刚刚好,阙子真才泡完药浴披上衣服出来,发梢还淌着水,见他做贼似的溜进来,嘴角不禁有了一丝弧度。 他知道元霄是来做什么的。 自从元栖尘告诉元霄那些陈年积灰的留影书在他这,这孩子时不时就要来他面前转上一圈,却又扭扭捏捏不敢靠近,好几次欲言又止,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撒腿又跑开了。 而阙子真在这个过程中嘴里没来得及说出过一个字。 今日再见元霄,阙子真怕他又像前几次那样,主动叫了他的名字。 “元霄。” 元霄一个激灵,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在文道院发呆被长老点到名字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阙子真只想着别让孩子又跑了,真叫住了人,笨嘴拙舌的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止住话锋。 阙子真这回是真的笑了,站在魔宫百年如一日黑漆漆的屋檐下,如同谪仙一般。 他问:“你可愿习剑?” “啊?” 元霄不明所以。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一步的? 阙子真认真地同他分析习剑的好处:“三洲四境之中,剑修是最多的,我和你爹皆属其列。你若习剑,我们指点起来也更方便。” 元霄反应一会儿,挠了挠头:“行……行啊,剑修挺好的。” 不对吧,我不是来要东西的吗? 阙子真欣慰点头,将渊鱼召出,递到他面前。 “你已拔出过一次,不必再用血破开禁制,试试。” 再见到渊鱼,元霄不免又想起在天枢宫那日,想起拔剑时围观那些人的眼神。 还有眼前这个事实上应当是他父亲的男人。 他定了定心神,接剑拔剑,渊鱼发出一声嗡鸣,似乎是对小主人的认同。 阙子真:“从今日起,渊鱼便跟着你了,待你有和大乘期一战之力时,再来换回那些留影书。” 元霄蓦然抬头,心情复杂,继而目光坚定,展颜一笑:“好,多谢……仙君。” 第59章 阙子真……回房里去!…… 阙子真的药浴泡了数日, 渐渐有了成效,但每每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勾得元栖尘心痒难耐。 今日是最后一次,阙子真在偏殿泡完药浴后还会去后山汤泉之中冲刷一番过重的药味, 元栖尘到底没能按捺住好奇心, 在那之前同阙子真说熙玥找他有事相商,走出门后一转头, 便悄悄埋伏进了汤泉里。 壑谷在上, 他只是想看看阙子真的伤势, 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谁让这个锯嘴葫芦总是一声不吭, 吃亏也不知道说,吃苦也不知道喊,真真是能把人气死。 元栖尘被盯着连吃了好几天的糖豆,早已恢复如初, 要瞒过境界跌落的阙子真再简单不过, 远远听见脚步声后,便闭气钻入水底一动不动。 不多时, 阙子真从偏殿过来, 以元栖尘的耳力,能清楚听到他宽衣解带的窸窣声音。 他不会全脱完了吧? 元栖尘回想了一番此人绫罗之下的结实身材, 脸上升起一股燥意,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 心底又生出一丝迟来的羞赧。 这和偷偷潜入别人家里调戏良家子的淫贼有什么区别! 但来都来了, 不看清楚再走岂不是白来一趟。 元栖尘很快劝慰好自己, 而此时的阙子真也跨进了汤泉之中。 后山的汤泉是活水,为魔尊私人所有,元霄晓得阙子真近日要用, 也自觉绕道而走,因此周遭静悄悄的,除了水波流淌,一丝声音也无。 与元栖尘所想的不同,阙子真身上尚有一身亵衣,只是浸透了水后贴在身上,线条若隐若现,似乎更具遐想。 元栖尘差点就呼吸了。 “谁?”阙子真瞬间察觉到异样。 元栖尘本也没打算一直藏着,既然漏了馅,索性游到他面前,接着破水而出,贴身上前,化被动为主动:“给我看看伤口。” 阙子真呼吸一滞。 为了入水不显累赘,元栖尘穿的也不算多,松松垮垮的衣衫被水流冲开,香肩半露,上面附着崎岖蜿蜒的魔纹,风光更甚。 可惜他自己毫无所觉。 见阙子真呆愣在原地,元栖尘还道他不禁吓,直接上手去脱他衣衫,才拉开系带,反应过来的阙子真便出手制止了他。 元栖尘立刻眯起眼睛,声音也冷下三分:“有何不能看的?” 阙子真反问:“你在此作甚?” 他理所当然:“自然是关心你。” 阙子真移开视线,默默松了手,转过身去将衣衫褪下。 散魂鞭造成的伤痕并非不能消除,只是需要时间。 若是仔细看,还能找到一百多年的淡淡痕迹。而不久前的二十道鞭痕,在阙子真背上重重叠叠,纵横交错,虽已愈合,却依然狰狞触目。 元栖尘不敢想数日之前阙子真背上是怎样的光景。 “不是喜欢我吗?一个字也不说,怎么让我心疼你?真是蠢货。”元栖尘又忍不住骂他。 阙子真回首抚过他落寞的眉眼:“正因喜欢,所以不愿让你心疼。” 世上怎会有阙子真这般蠢笨之人。 元栖尘心中震颤,一面嫌弃,一面目光却不自觉变得柔软。 “阙子真,我是不是还没说过,我喜欢你。” 虽然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百年来聚少离多,但现在说,应该还不晚吧? 元栖尘很少在意元霄以外的其他人,唯有阙子真总能挑动他的情绪。 因阙子真的不信任而怨,因阙子真的不作为而恨,因他受到的委屈而感到心疼。 情之所系,苦乐皆是你。 阙子真的一只手还轻抚着他的侧脸,闻言顿时像被烈火灼烧似的,唰地退开些许。 紧接着,左眼一点点烧成赤色,如飞蛾追寻光亮一样追寻着元栖尘。 既渴望,又逃避。 元栖尘不由分说将他的手又抓了回来,目光如炬:“阙子真,你在躲什么?若是喜欢,为何不敢看我?” “喜欢……喜欢……” 阙子真双目异色,神色各异,以至于半张脸痛苦,半张脸痴狂。 诡异至极。 元栖尘无视这般异象,将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听元霄说你把渊鱼给他了。没了本命剑,修为跌落至归墟境的玉山仙君,要如何杀我?” 阙子真倏地平静下来。 “你已经选择了我,不是吗?” 元栖尘说出了毋庸置疑的事实。 阙子真眸中赤色渐渐褪去,瞧着二人紧贴在一起的身躯,几乎快要亲吻上的距离,身上热度不断攀升。 水面之下的那只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告诫自己不要冲动。 可元栖尘说:“为何抗拒?你不想亲我吗?” 阙子真不发一言,呼吸却明显加重。 “你越是抗拒,心魔越是变本加厉,阙子真,低头。”元栖尘谆谆善诱。 他难得没有主动,只等阙子真整理好心情,义无反顾吻下来,然后顺从地接受,又鼓励般舔舐了一下。 阙子真略一停顿,顺势撬开唇齿攻城略地。 男人有些不同寻常的急切,元栖尘起先并未在意,可不消片刻,他便有些难以呼吸了。 这狗东西…… 元栖尘有种自己要被揉进他身体里的错觉,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间隙,又被托着向上缠住了男人的腰。 “阙子真……回房里去!”他终于能说出自己的请求。 汤泉离他们住的院子不远,使个短距离的瞬移术对阙子真来说不成问题,可他却像没听见似的。 …… “会将床铺弄湿。”阙子真如是解释。 元栖尘死死抓着他的肩背,气红了眼:“现在说还有什么用!” …… 阙子真到底还是如他的愿回房里去了,也的确如他所言弄湿了床铺。 但元栖尘已然睡去,自然也不能开口骂人。 翌日一早,元霄来敲门,见开门的是阙子真不甚习惯地愣了一会儿,随后红着脸不自在地转告对方:“玥姨说有位归墟境来的客人,让爹一定要去见一见。” 阙子真眉头轻蹙:“可有急事?” 元霄目光四处飘移:“那人戴着兜帽,只说要见爹,没说所为何事。” 阙子真略一思忖:“知道了,我去叫他,请客人稍待。” 元霄头一回来找他爹,连面都没见着就被关在了门外,在原地抓耳挠腮好一会儿才跑回去给他玥姨传话。 小半个时辰后,元栖尘才一脸怨气地现了身,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阙子真。 坐下时阙子真伸手扶了一下,被元栖尘没好气地拍开,连带着将怨念撒到了“客人”身上。 “有事快说,无事滚蛋!” 那人默了半晌,吐出一句石破惊天的话:“你又怀了?” 元栖尘二话不说,将惊鸿抽出当暗器似的甩出去,挑飞对方兜帽的同时,也削掉了他的半边肩膀。 熙玥惊诧地张开了嘴。 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和人一般无二的木制傀儡。 若非元栖尘削去那半边肩膀,露出木头的纹路,熙玥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方才客气半天的“客人”,竟然是一堆木头。 “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你出不了归墟境,不代表我进不去。”元栖尘的声音萃着寒意。 “开个玩笑,我应该说恭喜才对。”那傀儡的面貌声音,不是冥主拾一又是谁。 元栖尘懒得去想他在恭喜什么,翻了个白眼问:“你来作甚?” “看看老朋友不行?” 拾一这傀儡身子金贵得很,用的都是传说中的通天神树上的树枝,总共也做不了几具,耐不住寂寞想离开归墟境全靠这傀儡。 他甚少出门,上一回还是送他和元霄回魔域,此次恐怕也不单单是看望旧友这么简单。 元栖尘冷笑一声:“熙玥,送客!” 拾一连忙叫停:“等等等等!其实……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数日前,也就是元栖尘将阙子真从天枢宫带走的那一天之后,归墟境新晋有缺的魂魄又多了许多,比十四年前更甚,连日来源源不断,一直未曾停歇。 奈川频繁生乱,长此以往,人间三洲必受影响。 “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在作乱!能不能赶紧宰了他!” 傀儡的神念与本尊相通,或许是受本尊影响,傀儡拾一的声音愈发暴躁。 “卞休现身了。”阙子真道。 元栖尘倒是乐了:“他还真跑南北二境去了。” 接着转头去问熙玥:“近来可有什么特别的状况?” “有。” 而且还不少。 熙玥说话时还瞧了阙子真这个前天枢宫首座一眼:“南北二境数十个宗门家族陆续出现了有人魔化肆意吸取身边人灵力的事,其中以北境最为严重,就连天枢宫也发现了一二例。这些人暴露后半数被仙门百家所擒,但也有半数逃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不是人了!”拾一拍案而起。 元栖尘神色没什么波动,好整以暇道:“他当然不是人,他是魔。看来这噬心诀传得还挺广,姓卞的还真是大方。” “噬心诀?”拾一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一拍掌,“这不是几千年前那个修邪术引来天雷把自己劈死的那个蠢货的功法吗?” 第60章 这下是真成“炉鼎”了…… 七月初九, 天降异象。 除了不见天日的归墟境,人妖魔抬头皆可见劫云汇聚,聚而不降。 裴天和仰头望向天际,眉宇间隐隐藏着担忧。 “有人突破大乘期, 迈入半步渡劫了。”他喃喃道。 聂长东不解:“瀚海三洲四境已有三百年未曾出现过半步渡劫的大能, 这难道不是件好事?掌教师兄为何忧心?” 裴天和收回视线:“我所知道的有能力冲击半步渡劫的大乘期,不足一掌之数, 谁敢确定此人一定是出身仙门?” 这些日子, 南北二境人心惶惶, 大批主动或被动修炼过噬心诀的人被一个个揪了出来。接触得越多, 越能了解此秘术的可怕之处。 怕就怕…… “倘若迈入半步渡劫之人是暗中扩散噬心诀的幕后者呢?”裴天和的担心绝不是无的放矢。 长达十几年的隐忍布局,南北二境叫的上名号的宗门家族几乎都被渗透过,甚至东洲西洲和中洲这样的人间之地,背地里也有流传。 “这……”聂长东也不禁担忧起来。 宣衡却尚且乐观, 宽慰道:“也许这个人是子真也说不定。以他的天资, 早本该早早突破了才对。” 的确,若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心魔, 阙子真多年前就该如此。 可…… 裴天和苦笑一声:“子真被心魔所扰多年, 早在上飘渺峰之前,就已经跌至炼虚期。” 所以这个破境之人, 是阙子真的概率微乎其微。 倘若真是那幕后之人卞休, 三洲四境恐怕将会迎来一场浩劫。 能够蛰伏多年布局之人, 其野心又怎会止步于一个小小的魔域。 这个时候, 他们居然不约而同地想, 哪怕是元栖尘也好。 无论如何,子真总不会由着他乱来。 劫云持续了半个时辰便消散殆尽。 裴天和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整理心情将两位师弟的心思又拉了回来:“时局瞬息万变,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等无法改变时局,只需做好自身即可。护山大阵可曾修复?” 二人点头称是。 说起这事裴天和就想呕血。 天枢宫屹立万年,护山大阵从未被破。倒不是说万年间无人可与元栖尘匹敌,而是没有人会拼着性命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将阙子真从刚到大腿那么大的小不点养到如今,仙门百家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艳羡,怎的就摊上了元栖尘这么一个毫无常理之人? “唐霖呢?这孩子最近状况如何?” 这孩子毕竟是唐家遗孤,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从清静峰回来后便有些寡言,前些时日听闻唐家旧案的内情,便一直有些恍惚,恐怕对自己一念之差险些害死朋友的事仍十分在意。 裴天和不管出于什么角度,都该关心一二。 聂长东统管文道院,知道得还算清楚:“他昨日刚来告过假,说想回唐家旧宅看看。” “回去散散心也好。”裴天和又是一声长叹- 天劫异象的震撼还未从人们心中消散,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又是劫云汇聚。 怎么破境还带赶趟的? 不少人羡慕嫉妒得骂出声来。 而此刻的万魔窟里,刚破境的元栖尘一脚将某个“炉鼎”踹下床榻,两眼一闭睡死过去。 即便不睡他也不愿睁开眼睛。 就问谁破境是在床上破的!简直闻所未闻! 阙子真难得狼狈,起身拍了拍灰尘,心平气和提起被褥将元栖尘裸露在外遍布红痕的半截身子盖住。 回想起前半夜的种种,热意不由浮上脸庞。 然而元栖尘身上被掩盖住的罪证,无一不在宣告,其实他并不无辜。 昨日卞休疑似破境,他们谁也没在意。 方才元栖尘忽然迈入半步渡劫的境界,他们谁也没想到。 细究起来,事情的起因是元栖尘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来双修的妙用,记吃不记打地主动请缨,说要帮他恢复修为。 谁知努力了一段时间,阙子真的修为不见上涨,元栖尘自己倒是不知不觉跨过了那道坎。 这下是真成“炉鼎”了。 阙子真摇头失笑,跟着在他身边躺下。 过了一会儿,确认元栖尘睡着无疑,侧过身子,将其连人带被褥一起困在臂弯之中。 二人都没将破境之事放在心上,可另一个破境之人却悄悄咬碎了后槽牙。 "元、栖、尘。" 卞休一字一顿,满含恨意。 一时上云端,一时下归墟,不过如此。 前一日他还志得意满,深觉有了拿回本该属于他的魔尊之位的绝对把握,谁知一夕之间,风云变幻。 即便不想承认,但曾经的失败令卞休耿耿于怀的同时,也让他对元栖尘有了下意识的恐惧。 同样的境界,元栖尘应对起来总是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吞噬了南北二境大半“羊”的修为,他才堪堪破境。半步渡劫时,他满心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为什么? 为什么元栖尘也紧跟着破境! 卞休神情扭曲,几乎要压抑不住吞噬的本能。 他也根本没想压抑,扬手做了个捏的动作,替他打探消息前来禀报的某郑姓家主就这样化为卞休提升修为的一点养分。 如今夺取魔域迫在眉睫,提供藏身之所的郑家主自然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单单一个元栖尘也就罢了,如今阙子真也站在他那边,他重回魔域的路将更为艰难。 “兄长,不是说阙子真境界跌落了吗?何足为惧?”卞晰近些日子吞噬的人也不少,离大乘期仅一步之遥。 卞休瞥了弟弟一眼,谨慎道:“消息以讹传讹,等到我们手里未必是真,何况阙子真又岂是一般人,离成功越近,越是要小心谨慎。” “兄长所言极是。” 卞晰对他兄长总是言听计从,这次却意外提出一个办法。 “我在唐家当年的旧宅子里,抓到了一个半大孩子,或许可以用他将元栖尘引出来,引到一个即便是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地方,然后顺理成章,逐个击破。”卞晰得意地勾起唇角,“兄长以为如何?” 卞休目光沉沉看着他,忽而笑了下:“你真是长大了。” 卞晰喜不自胜:“我即刻去办。”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卞休低头收敛所有笑意,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辰时,元霄抱着渊鱼往魔宫附近一处林子走去。 这是他和阙子真约定好的时辰和地点。 阙子真要教他学剑。 至于为何选在此处,阙子真的说法是免得损坏魔宫里的东西,引熙玥姑娘不快。 熙玥不高兴,便会去找元栖尘哭诉,再三劝诫,耳提面命。 在花钱这件事上,熙玥的较真程度,与拾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这个时辰,元栖尘根本起不来。 这么一想,元霄很难高兴起来。 他在天枢宫文道院才上了几日学,竟已经能毫无阻碍地在辰时之前爬起来了。 反倒是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以身作则的阙子真,居然至今还不曾见到身影。 比阙子真更快到来的,是一个有些面生的魔族,他似乎有些害怕,口称“少主”,将一封信递到元霄面前后,一溜烟跑没了影。 “跑这么快,我很吓人吗?”元霄疑惑。 他展开信件,瞧见落款的名字时,不禁五味杂陈。 虽然那时醒来拦在元栖尘不让杀他,但并不代表自己心中没有怨念。 唐霖或许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可他确实因此命悬一线。 信中言说,他回了一趟旧宅,也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可还未曾同他说一声抱歉。魔宫他进不去,只能选择以这种方式联系,如果元霄能有幸看到,又愿意见他一面,就往魔宫以西的方向走十里,他会在一棵歪脖子大树下一直等。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元霄将信甩到地上,想想又觉得不够解气,遂狠狠补了几脚。 “我才不去,你就一个人慢慢等着好了。”他抱臂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往地上瞥。 数次之后,一跺脚将信又捡回来,将脑袋揉得一团糟:“哎呀烦死了!” 元霄想了想,给阙子真留了个信,转身向东走。 走了约莫二三里,元霄倏地停下脚步。 信上说自己是唐霖,就真的是唐霖吗? 可那分明就是唐霖的字迹。 如果有人像上次一样利用唐霖来害他呢? 元霄越想越不对劲。 唐霖怎么知道他在外头,还那么凑巧送来一封信?真要送信,难道不该往魔宫里面递吗? 不祥的预感逐渐涌上心头,元霄警惕看向四周,一步步往后退,直到撞在某个人身上。 他一跳一丈远,看清面前是谁后更是握紧了渊鱼,随时准备拔剑。 卞晰却与初见之时的冲动易怒全然不同,气定神闲拿出另一封信:“你的朋友的确想来找你来着,可惜被我截住了,需不需要带你去见见?” “不必了。”元霄可不相信他有如此好心。 唐霖如果真的在他手上,凭他一个人难以相救,不如伺机离开,请他爹和仙君帮忙。 元霄的想法虽好,现实却不容许。 这厮似乎也练了那劳什子秘术,修为突飞猛进,抓他就跟抓小鸡仔似的。 被揪住后领的那一刻,元霄感到一阵绝望。 但他的眼睛很快亮了起来。 阙子真赶过来了。 瞧见来人,卞晰显而易见地蹙起了眉头,却不是元霄想象中的害怕或感到麻烦,甚至可以说有些失望。 很快,他调整好心情,带着元霄拉开了与阙子真之间的距离。 “仙君来得真快,不过在下要先行一步了!” 阙子真一言不发,眼底却蓄满了惊涛骇浪。 这是在他身上鲜少出现的生气的情绪。 …… 一个时辰后,元栖尘骤然惊醒,下意识往身边一摸,空无一人。 不安的感觉遍布心头。 下一刻,熙玥顾不得是不是非礼忽听,在外狠狠拍响了房门。 “尊上,卞休打上门来了!”《 》 第61章【VIP】 第61章 魔族怎配有情? 方才睡梦之中, 元霄和阙子真先后同他拜别,也不说要去哪里,转身走进黑暗里,任他怎么喊也不回头。 醒来后不见二人, 元栖尘心中预感愈发强烈。 半步渡劫是能感应天道的存在, 梦境中所见,或许正是某种预示。 熙玥拍门拍得起劲, 大有他不出现就誓不罢休的意思。元栖尘忍无可忍, 扶额痛骂:“让他等着!” 随后铺开神识, 在万魔窟中寻找二人踪迹。可不论是元霄还是阙子真, 都没有一丝存在的迹象。 熙玥在他发泄烦躁不安情绪的那一声过后就没再动过,但很快,元栖尘打开了房门。 “现下是什么时辰?” 熙玥答:“寅时刚至。” 往常这时候,阙子真应当还在魔宫外的小林子里教元霄剑术, 以他的神识范围, 绝无漏掉的可能。 除非他们已经离开了万魔窟的地界。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被动还是主动。 “姓卞的带了多少人来?”元栖尘皮笑肉不笑,眼神中浸润着凛冽寒意。 熙玥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心还是多余了, 就凭这架势, 不像卞休打进万魔窟,更像是元栖尘要去他面前找茬。 “六位大乘期护法, 还有他弟弟卞晰。”她如实道。 六位? 动作还真快, 这就将人数补齐了。 元栖尘狂傲如旧, 睨她一眼:“六位大乘期就将你吓住了?” 熙玥见他反应平淡, 甚至略显不屑, 惴惴不安的心又放了回去,恢复成往日模样:“嗨,都怪我没见过世面。” 万魔窟可没有天枢宫那样强悍的结界禁制, 何况魔族的规矩,避而不战等同于放弃魔尊之位,将万魔窟拱手相让。 元栖尘与之既有新仇,又有旧恨,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但晾他一会儿却没什么难的。 元栖尘只身出来时,卞休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的迹象,但谨慎二字已经刻在了他的骨髓里,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多等这一会儿。 “魔尊大人好大的架子。”卞休一口怨气无处可去,免不了阴阳怪气。 元栖尘鲜少在这种骂战之中落下风,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本座不摆架子,难不成要看你这个手下败将摆架子?” “手下败将”四个字,卞休光是听到就难受得紧:“距离上次交手已过百年,今日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元栖尘笑:“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破境之后就稳操胜券了吧?同阶之内,除了阙子真,还没有谁曾经胜过本座。半步渡劫,谁还不是个半步渡劫了?” 说着,浩瀚魔气瞬间释放,威压笼罩在整个万魔窟之上。 六位大乘期护法都未能顶住,齐齐后退半步,心中骇然。 从天枢宫先天法器加持下的护山大阵中活着出来,才不到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甚至勘破境界。 在修炼一途上堪称怪物。 好在卞休还安然无恙地站着,这让他们心中稍定。 对嘛,谁还不是个半步渡劫了? 论破境的先后,卞休还更胜一筹。 他们对卞休充满信心,唯有卞晰知道,兄长自败在元栖尘手下,想要一雪前耻的执念几乎与心魔无异。元栖尘的一番话,恰好是针对卞休最为准确的攻心之计。 幸而他们也不是毫无准备。 “听闻魔域少主仙魔同修,世所罕见,怎么今日未曾随魔尊出来见见世面?”卞晰假意相问。 元栖尘一个眼刀过去,目光阴沉,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哂道:“小孩子贪玩是常有的事,若是不小心走远了,家里自会有人去寻。见不见世面的……今日哪有世面可见?” 卞晰不信他对儿子无情,忍不住透露出几分线索:“听闻魔域近日有业境出现,十分凶险,只要少主不是误入其中就好,万一缺胳膊少腿的,多叫人伤心。” 不料元栖尘竟当真毫无反应。 卞晰不可置信。 他见过元栖尘护子心切时恨不得杀人的眼神,听到儿子出事,怎么会不心乱? 实则元栖尘早已传音熙玥,让她派人去搜寻业境的位置。 他并非不急,只是他知道阙子真一定就在元霄身边。 那是他们二人豁出性命也要保下的孩子,阙子真定然会将元霄平安带回来。 “好了,本座与你们没什么旧可叙的。” 元栖尘不管做什么,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慵懒姿态,即便是两军对峙,依然如是。 “先说好怎么打。你若独自应战,按魔域规矩,谁赢了谁就是魔尊。倘若你想带着身后那些废物一起,本座完全可以视为挑衅,召万魔窟群魔迎战。” 卞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守什么规矩,他是想成为制定新规则的人。 可元栖尘三言两语,却逼得他不得不做选择。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卞休执念太深,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前者。 无需言语,二人同时祭出本命法器飞至半空,短兵相接,不过一瞬,魔气动荡竟足以同天枢宫的护山大阵相较。 元栖尘一大早就憋了满腔怒火,此刻终于得以发泄,招招不留后手。 卞休想胜过他的执念虽深,可想赢的同时,怕输的心态也同样强烈。 他们的交手境界不够的人连看都看不清,同元栖尘交手的卞休却最是清楚,若再纠缠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不甘,除了不甘心还是不甘心。 然而事到如今,即便再不甘心,他也只剩下一个选择。 卞休卖了个破绽,将元栖尘引至万魔窟外围,那里六位护法及卞晰早已严阵以待。 元栖尘迈入他们结阵范围的那一刻,卞休迅速占据最后一个重要阵眼,喝道:“阵起!” 即便对阵法禁制生疏如元栖尘,也一眼认出此阵是听月楼的翻版,或者说这才是阵法真正的样子。 “八个打我一个,看起来你们还是选了第二条路。”元栖尘对此人的脸皮厚度深感折服。 明明压根不打算硬碰硬,却非要演一出正面对决的多余戏码。 卞休筹谋良久,今日势在必得,断不会被他一两句嘲讽的话语所左右:“元栖尘,你今日必死无疑!” 元栖尘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连仙门百家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都晓得围殴,本座还能真信你要同我单独对决不成?” 言罢,伸手打了个响指:“人都挑衅到家门口了,还不出来干活?” 四方十六将应声而出,将卞休等人团团围住。 十六人中虽只有两位大乘期,但同卞晰这些用秘术吃人堆出来的修为相比,简直是真金白银比金箔银箔。 元栖尘蓄力全力一击,将维持阵法的八人心思牢牢锁定在阵中的自己身上,风玄一脸猥琐,搓着手领头走向所有方位中最薄弱的一环——卞晰所在。 “兄弟们,给我打!” 一时间刀枪剑戟各式本命法器乱飞,没多久便将其打得吐血。 拜天枢宫护山大阵那十道一层难过一层的禁制所赐,元栖尘如今对阵法禁制也有些自己的理解。 阵法刚一松动,元栖尘立刻抓住机会,找准位置,一力破万法。 “谁杀了卞休,除却本座的人情,他在极北之地的枉然城也归谁所有。”元栖尘许下承诺。 一时间,四方十六将群情激动,一齐涌向卞休。 不论他的修为从何而来,卞休始终是半步渡劫。而且按拾一的说法来看,他自己所修炼的噬心诀,与散播出去的,只怕并不完全相同。 十六人扑将上去,又无一例外被震开。 元栖尘的惊鸿紧随其后,一击不成,很快化作长鞭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可怖的鞭痕。 “兄长!” 眼看第二鞭将至,卞晰冲过来替他挡下一记。 兄弟二人抱在一处,颇有几分感人。 元栖尘冷眼看着他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卞休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败局已定。 百年筹谋,就这么毁于一旦。 为什么大乘期不行,半步渡劫还是不行? 那如果是渡劫期呢? 卞休心头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低头往靠在自己身上的弟弟看了一眼。 他们并非从壑谷里走出来的,父母生下他们以后就如同每一对魔族父母那样,视自己的孩子为抢夺自身资源的竞争对手。 他和卞晰是互相舔舐着伤口长大的。 可那又如何,魔族怎配有情? 无用的情感只会是累赘,今天这一步,他应该早有预料才是。 元栖尘没等来卞休的遗言,等来的是他突然狠心对弟弟下手的举动。 即便在场之人都是历经千帆的冷心魔族,也被他的干脆果断所震撼。 借此机会,卞休丢下睁大眼不敢置信的卞晰尸体,将反应过来四散奔逃的六位护法全都化作了提升修为的养分。 “他想做什么?”乌霆蹙眉不解。 元栖尘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孤注一掷:“他想渡天劫。” 半步渡劫已是修真者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再往上,唯有渡劫成仙。 然而瀚海三洲四境,已万年不曾有过通天踏仙之人。 只因通天之路早已坍塌,无人知晓这种情况下强行渡劫究竟会发生什么。 也许漫长时间长河里有人曾经尝试过,但成功者,至今为零。 劫云层层叠叠,汇聚在上空,比昨日还有今晨的更胜数倍。 卞休不惧反笑,笑声癫狂:“哈哈哈哈……大乘期不够我便半步渡劫,还不够,我便登天踏仙!元栖尘,今日就用你的命来祭奠卞晰亡魂!” 元栖尘:“有病。” 风玄对此深表认同:“尊上所言极是,咱们还是别跟疯子一般见识了,先撤为上!” 说罢又带头离得远远的。 就在此时,天劫汇聚完毕,滚滚雷声从云端传来,卞休却如同听不见一样,眼中只有杀了元栖尘这一件事。 元栖尘就站在原地。 眼见他不断逼近,脚下分毫未动。 “轰隆——” 天雷降下,准确劈在卞休身上。 可他离元栖尘尚有一射之地。 而下一道天雷已然蓄势待发。《 》 第62章【VIP】 第62章 你要出来带我回家…… 浓雾弥漫的山林里, 少年穿梭其间,疾驰而过。 他身后跟着一团煞气极重的黑雾,紧追不舍。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少年脚步未敢停歇,一边逃命一边破口大骂。 这位少年正是在魔宫外被强行带走的元霄, 卞晰将他往业境里一丢了事, 害他在此疲于奔命,吃尽了苦头。 想到这里, 元霄又忍不住将杀千刀的卞晰骂了一通。 壑谷在上, 只求此人速死! 又往前跑了一段, 元霄拔剑出鞘, 头也不回道一声:“去!” 渊鱼应声向后飞去,刺向那团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趁此机会,元霄猛地止住脚步,回转身体, 并指为剑, 操纵着渊鱼上下翻飞。 剑光缭乱,几乎看不清渊鱼的剑影, 元霄额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终于, 长剑“咻”的将那东西钉在树上。 被钉死的一瞬间,黑雾消散, 穷追了他大半天的东西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元霄长舒一口气。 这个业境同他上次所经历的不同, 一进来便能感受到一股很不舒服的味道。小世界里充斥着怨煞之气, 压抑、窒息、绝望……这些感受时刻影响着他, 叫人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元霄继续向前, 目的明确。 仙君那时就跟在卞晰身后,说不定现在也跟着进来了,他此刻尚不知该如何离开, 身边又危险重重,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摆在元霄面前的是一处被灌木遮挡住大半入口的山洞,周遭怨煞之气也相对少一些,若非渊鱼指引,他也难以发现。 元霄拨开灌木丛,取出某种照明法器,小心翼翼钻了进去。 山洞入口虽小,里面却豁然开朗,还有几处分支,尚不知通往何处。元霄不敢深入,只在最外围转了一圈,这一看便发现了不对劲。 角落里铺了些干草,上有压痕,俨然是有人在此休憩过。 这个人是谁? 误入业境?还是冲着业境传承来的? 元霄脑子飞速转动,背后却陡然一凉。 他寒毛竖起,当即抽剑转身。 兵刃相接,发出“铛”的一声。对方法器寻常,长剑当场裂开,而后发出疑问:“渊鱼?” 元霄看清那人面貌,同样惊讶:“唐霖?”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三息之后,两人同时丢掉兵刃,冲上前去,拳脚相向。 说不清是谁占了上风,挨了几下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亏得魔族还有修仙之人身体强悍,最原始的斗殴方式落在对方身上根本显现不出痕迹,但至少心里的憋屈和不满都借此机会发泄出来了。 或许都打累了,二人同时住手,元霄顺势倒下,就地一滚,仰倒在唐霖身旁。 “下手太狠了吧,我可是差点被你害死,两次!”元霄气呼呼朝天上比了两根手指。 一次是被盛一鸣蛊惑引他入阵,另一次则是现在。 虽说非唐霖所愿,但他一开始可是奔着“唐霖”的信来的。 唐霖没同他计较两次从何而来,哼了一声:“难道你下手就很轻?是谁一开始隐瞒身份欺骗我在先?” “我要是一早告诉你,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元霄平静地问。 这个问题,唐霖久久没有回答。 元霄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笑了笑说:“你看,是你自己存有偏见在先,怎么能怪我骗了你呢?” “你……你这是歪理!”唐霖一张笨嘴,不知该如何反驳。 可这样的偏见难道只有自己才有吗? 他生来就听着这样的话长大,全族人的血海深仇担在他肩上,“真相”又是那样证据确凿。 难道这都是他的错吗? “好吧。”元霄撑地坐了起来,坦然道,“虽然隐瞒身份是不得已为之,但我也确实骗了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唐霖愣住。 “但是!你也得道歉才行!你做的那些事,我还没原谅你呢!”元霄抱臂气鼓鼓瞪着他。 只要道歉就行了吗…… 唐霖突然笑了一下。 原来只要道歉就行了。 元霄只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是笑我太傻了,三岁稚子都知道的道理,我却挣扎自困了这么久。”唐霖那是豁然开朗的笑。 不论元霄是否选择原谅,他都应该说这句话。 “对不起。” 唐霖坐直了身子,郑重道。 元霄自觉应该对他的郑重作出一些回应,却不知怎的好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最终只是挠了挠头,不自在地“哦”了一声。 “对了,你怎么在这?也是那姓卞的把你丢进来的?” 唐霖点头:“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曾在余家出现过的魔族,是的。” “果然如此!” 这样看来,他们俩还说不准到底是谁被谁连累。 事已至此,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如何离开。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唐霖问。 元霄:“这个方向会攻击人的黑雾团最少,我会找过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你不也是如此。” “不,我一进来就在这个山洞外头。”唐霖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附近有攻击性的东西最少?” 甚至到了几近消失的地步。 就像牧羊犬们把猎物往主人面前赶一样。 “或许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另寻出路。”唐霖道。 元霄听罢,顿时脊背发凉,思索再三,咬牙坚持道:“我不能走。仙君一定也跟着进来了,若果真如你所言,那仙君也一定能找到这里。”- 元霄和唐霖背靠背坐了不知多久,一直无事发生,比在文道院进学时聂长老每每进门的那一瞬间还要平静。 就在他们以为唐霖的猜测说不定是杞人忧天时,洞中的怨煞之气忽然达到了顶峰,元霄手里的照明法器都失了效用,只剩一点微弱光亮,如萤火一般只能照见自己。 顷刻间,他们只剩下一个想法—— 跑! 然而这股怨煞之气与外面所遇到的截然不同,在它面前,二人的反抗如同隔靴搔痒,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它如有实质般扼住他们的咽喉,越缠越紧,约莫是想将他们也变成怨煞的一部分。 这里根本不像一个业境。 元霄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先前被怨煞影响而产生的负面心情,此刻全都被勾了出来。 欺骗和生死怎可混为一谈,凭什么唐霖说一句对不起自己就得原谅他? 就该让他挣扎痛苦一辈子才对! “元霄!” 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是谁? 渊鱼从他手中脱出,只一剑,便迸发出了与在他手中时全然不同的力量。 即便如此,将怨煞之气逼退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元霄总算得以喘息。 他捂着胸口不断咳嗽,接着一只宽大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他面前:“还好吗?” 元霄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顺着力道站起来,看到阙子真那令人安心的脸庞,不由眼眶一热,“哇”的一声扑过去:“仙君你终于来了!” 阙子真还未见识过儿子黏人的孩子气,来不及适应,只得承认错误:“是我来迟。” 唐霖缓过气来,一时也有些尴尬,拱手对长辈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 见着能撑腰的人,习惯性撒完娇的元霄倒不好意思了:“也不是,是我太没有防备心了。” 阙子真没说责怪的话:“他们有备而来,防不胜防。何况,朋友身陷险境,又怎能置之不理?” 元霄嘿嘿一笑。 就在这时,阙子真脸色微变,来不及多说,只催二人快走。 “那你呢?”元霄见他还提着渊鱼,根本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不免担心。 阙子真的确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这里与寻常业境不同,没有大能传承和机缘,有的只是无尽的怨煞之气,业境之主的神识早已化为怨煞本身,要想离开,除了毁掉,别无他法。” 而这里,显然就是业境之主所在。 整个洞穴都开始剧烈摇晃,方才缩回去的怨煞之气裹挟着百倍千倍的气势卷土重来。 隐约间还能听到一个似人非人的声音,不停重复念叨着:“留下……全都给我留下……” “走!” 阙子真推了他们一把,转身背对洞口,与早已成为怨煞的业境之主正面对上。 他背影挺拔,好像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玉山仙君,元霄却晓得,他境界跌落至今,未有丝毫进境。 与这样的力量抗衡,生死难料。 唐霖自知留下只会添乱,拉着元霄一路跑到洞口。 元霄没忍住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见阙子真一人一剑,将所有危险死死拦在他们身后。 “爹——”他大声喊,“你要出来带我回家!”- 万魔窟之外,九十九道天雷已全部落下,细雨如丝随之而至。 四方十六将立刻蜂拥而上,对卞休早已不成人样的尸身进行再一次的鞭挞,似乎这样就能在诛杀卞休一事上立下头功。 鞭尸的同时,还不忘将其身上的好东西洗劫一空。 “够了!”元栖尘阴沉着脸喝道。 这群人赶紧停止强盗般的行径,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开什么玩笑,这位现在可是三洲四境唯一的半步渡劫,谁敢招惹。 更别提这会儿心情一看就很差。 只有风玄,乐呵呵恭喜元栖尘成为三洲四境第一人,并表示与有荣焉。 元栖尘眼底毫无笑意,却扯起一丝嘴角,问道:“姓卞的有备而来,知道的消息不少,这里面不会有你泄露出去的内容吧?” 风玄顷刻间冷汗直下,真想一掌拍死方才多嘴的自己,苦着脸道:“尊上明鉴,属下打死也不敢啊。” 前来收拾残局的熙玥一眼看出问题本质所在,丢了个白眼给他:“少主和夫人不知所踪,你们还好意思邀功拍马屁,还不快滚去找业境入口!” 元栖尘的焦躁肉眼可见,也只有风玄这个不长眼的才会去触霉头。熙玥言罢,一群人顿作鸟兽散。 直到有消息传来,说找到入口了,但—— “是个怨煞业境。” 元栖尘尚未来得及放下的心又再度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猫头]《 》 【正文完】 第63章 正文完 回家 何为怨煞业境? 它被称之为有进无回的死地, 只有怨恨到极致,甘愿以身作茧的大能献祭,才有可能形成。 除非不小心误入其中,又或像卞晰那样故意为之, 寻常人绝不会主动进去。 业境之主到底只是一缕神识, 阙子真即便境界跌落,也有炼虚期的实力, 无论如何, 自保不成问题。 但这并不影响元栖尘为此感到担忧。 怕只怕他分心照顾元霄, 没有余力摧毁业境。 “去业境入口接人。” 元栖尘一声令下, 四方十六将并方才倾巢出动寻找业境的万千魔族即刻往同一个方向赶去。 一天。 他只等一天。 如果阙子真一天后没有带着元霄出来,他不介意让所有人都去业境里走上一遭。 包括那几个鬼鬼祟祟,从天雷降下后便藏头露尾在附近观战的老狐狸。 路上熙玥悄悄过来传话,交给他一只灵力驱动的纸蜻蜓:“天枢宫掌教递来的。” 元栖尘接过来的一瞬间, 蜻蜓重新变回一张普通的字条, 是那姓裴的老东西在问他阙子真的下落。 元栖尘冷哼一声,没什么好脸色, 随手点了把火, 将字条烧了个干净。 抽鞭子的时候没见你停手,这会儿知道关心人了。 元栖尘破境之时并无甚特别的感觉, 但破境之后对神识的运用的确得心应手了许多, 他很快在某个隐蔽的位置寻到裴天和的踪迹, 想也不想, 直接传音不客气道:“想知道就让那几个老狐狸一起过来。” 入了魔域, 岂能白白来一趟,如有必要,全都可以进怨煞业境里略尽绵薄之力。 裴天和:“……” 阙子真的下落只看元栖尘动向便能猜到八九分, 裴天和传消息只为确认,同时也向他表明,当日天枢宫自己所做的一切,有许多的不得已。 可元栖尘才懒得考虑那么多。 该还的阙子真都还了,老东西休想花言巧语再将阙子真哄回去。 至于那些偷偷摸摸不敢现身的大乘期老狐狸们,就让裴天和自个儿想办法去吧。 至业境入口前,万千魔族自动为元栖尘让开一条道路。 若非此地仍在魔域之内,旁人见了这样的阵仗,恐怕要以为魔尊终于生出野心,要率领魔军攻打南北二境去了。 元栖尘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他以为一天的时间总该等得住。 可事实上,才不过两个时辰,他就“噌”地站起来,准备自己进去找人。 “尊上不可!”熙玥第一个跳出来阻止他。 进去一时半刻能出来也就罢了,时间一长,凭他们几个,未必能压得住这万千魔军。 仙门百家那几位也在,倘若发生冲突,只怕不好收场。 元栖尘的眼神里透着平静的疯狂:“熙玥,你要是担心,本座可以带他们一起进去。” 就是不知道这怨煞之气形成的业境,能否塞得进众多魔族。 熙玥惊讶地张开了嘴。 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也只有元栖尘能想的出来了。 她也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劝,元栖尘真的会这么干。 惆怅之际,与她有着同样想法的裴天和跳了出来:“现在还不能进去。” 元栖尘不耐锁眉:“没要求你跟着一起进去已是本座看在阙子真的面子上大发慈悲了,敢问裴掌教有何立场来指点本座做事?” 曾为盛一鸣搜魂的百里宗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替好友打抱不平:“裴掌教再怎么说也是玉山仙君的师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他离开了天枢宫,也还是裴掌教的弟子,魔尊又怎能说他没有立场。” 元栖尘正是知道阙子真还认这个师尊,才没一时冲动将事情做绝。 可那二十散魂鞭仍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手心里,已经不再疼痛,却依然存在,且怎么也拔不出来。 僵持之际,元栖尘似有所觉转过身去,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手拎着一个半大少年出现在眼前。 不仅全须全尾,一个没少,还多带了一个回来。 元栖尘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你的眼睛……” 阙子真素来是温润君子的模样,而今身染血迹,一只眼睛显现出赤色的模样简直可以用妖异来形容。加上怨煞之气侵蚀影响,此刻的阙子真看起来比魔族还像魔族。 在迎上元栖尘视线后,阙子真眼中笑意流露,霎时又变回来那个芝兰玉树的玉山仙君的模样。 “无碍。”他道,“只是沾染了些许怨煞之气。”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业境中的一切艰难轻轻盖过。 元栖尘粲然一笑:“我也……一切都好。” 阙子真回以一笑,朝他走过来。 每走一步,眼里的赤色便淡一分,直至完全褪去。 “过些时日,陪我去寻一柄新剑吧。”他说。 从前执剑卫道,却三番两次伤害在意的人。 而今渊鱼暂归元霄,他手中无剑,难以护家人周全。 “好。”元栖尘欣慰点头。 话音落下,阙子真当场接连破境,直入大乘期,距离半步渡劫仅一步之遥。 裴天和怔怔看着这一幕,几乎快要老泪纵横。 阙子真跌落的从来不是修为,而是心境。 儿时第一次握剑时,裴天和告诉他要立身为正,守护天枢宫,守护这天下苍生。 阙子真一直牢记于心。 而今,他终于又找到了执剑的理由。 裴天和眼泪还来不及落下,阙子真便拉着元栖尘一起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的。 “师尊。”阙子真行的仍是晚辈礼。 裴天和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明白有些事不可挽回,但有些事同样永远不会变。 “我说过,天枢宫永远是你的家。” 阙子真没有反驳,只是示意唐霖上前。 “这孩子被卞晰带走丢进业境里,算是受了无妄之灾,还请师尊带他回天枢宫安顿。” 此举无异于在告诉裴天和,他选择留在魔域,否则这孩子就该跟着他才对。 好在裴天和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苦笑一声,点头应了。 他本想再叮嘱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谁让他当初捡到的是一只雏雁,即便养得再好,终有一天要展翅飞翔。 “好好好。” 裴天和一连说了三个好。 裴天和一走,剩下几个自然也不便久留。 危机化解,熙玥不由长舒一口气:“尊上,人已接到,现在是……” 劫后余生的元霄挤进两个爹中间,一手牵一个,忙不迭道:“当然是回家了!” 魔域里雨过天晴后的天和别处并没有什么两样。 一样湛蓝,一样明媚,一样叫人心生愉悦。 元栖尘同阙子真一起看向元霄无辜的大眼睛,相视而笑。 “好,回家。”-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