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欺负小狗!》 1、成熟期 “这回送来的怎么这么多土狗?不是说有两只马尔济斯吗?” 男人声音粗犷,话中透着疑惑,寻问来交货的同伙。 他戴着一顶棒球帽,上半张脸被帽檐遮挡,只能看见一道攀附在右脸侧的疤痕,如蜈蚣一般扭曲、爬行,一直延伸至下颚。 身上是一套灰色的车间工作服,左胸前的logo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 说着,他扭过头,看了眼身后货车车厢内堆叠的铁笼。 表情很差,疤痕在皮肉鼓动下愈显狰狞,骂了句粗俗的脏话,“这几只土狗能赚多少钱?” “狗到了成熟期,我自然会送过来。至于品种。” 相较于对方的暴躁易怒,这位同伙显得从容不迫。 他取下眼镜,动作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语气也不慌不忙,“虽然说是土狗,但是——” 剩下的半句话息了声。 这批货物的价值,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擦净眼镜,重新戴上,伸手在对方的肩膀拍了下,力度称不上大,话里却透着一番深意,“有这份钱,先赚这份钱。多的都是看命数,强求不得。” 两个人无声对峙。 眼见着天色渐晚,天空逐渐暗沉,冷风呼啸着从两人的空隙中挤过。天边隐隐有闪电忽现,紧接着响起沉重闷厚的雷声。 收货的男人冷笑了声,不再追问,将货车后箱的遮雨布铺了下来,遮住后箱的情景,转身往驾驶车位走。 货车启动的声响在这处偏僻地更显嘈杂嘹亮。 眼镜男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货车驶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身离开。 货车自带的收音机正在播报提醒。 “广大市民朋友们请注意,据国家预警发布中心消息,本市在十分钟后将迎来橙色级别暴雨,将持续三日,请注意出行安全!” 电台播报声戛然而止,方才还提示说十分钟后的暴雨毫无预兆地降临,男人骂了句脏话,打开雨刷,“选的什么破日子,非要在暴雨天交货,一群傻缺!” 雨砸在挡风玻璃水,汇聚成一片雨帘,驾驶座的视线被模糊。 山路颠簸,货车车厢里的铁笼摇摇晃晃,雨布被狂风刮落,卷向深谷。 雨水淅淅沥沥往车厢里飘。 脸上一片湿润,雨珠将小狗的身体浇湿透,白色的毛发湿哒哒地缠成一团。 最上层、靠近车门的铁笼里,一只小狗艰难地睁开眼睛。 黎想看着不断移动的景象,还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到目的地了。 待他完全睁开眼睛,眼前所见的画面令他陌生发怵。 所有小狗都被关在了铁笼里,蜷缩匍匐在笼子里,没有一丝动静。 车外嘈杂的雨声逐渐远去,他如遭雷击,耳朵里尽是嗡嗡杂音,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片空白后,脑子里不断浮想起昏睡前的景象。 他们是在小狗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福利院条件并不好,所以进入成熟期、能够转变成人的小狗,需要外出工作,回馈福利院。 院长拉着他们的手,说会想他们,让他们照顾好自己。 黎想眼眶发酸,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心脏起,通过经脉血管向全身蔓延,最后尽数堵在了喉道里,难以纾解。 最终融成一道极轻的泣声,“……骗子。” 欺骗、背叛。 他的脑袋里不断有声音重复,每一次回音都令他窒息。 雷声轰鸣,货车拐弯,颠簸了下,铁笼被震起、落下。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黎想无声安慰自己,他该振作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伙伴们叫醒,要带着他们一起逃跑。 小狗摸摸自己的鼻子,将酸意按了回去,开始呼唤闭着眼睛的同伴们。 “醒醒!” 他伸出爪子,透过铁栏去推距离最近的小狗,“小意,小意你醒醒,你不要睡了,有危险!” 但无论黎想怎么呼唤,同伴们始终没有回应。 狗类天生警觉,就算是休息,也不可能睡得这么沉。 他抿着唇,在脑海中回忆,神色忽然一变,猛地猜到原因。 是那瓶药。 院长跟他们说,工作前需要检查身体的健康情况。 所有外出工作的小狗都需要喝强身健体的药。 但太苦了。 他喝了两口,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足够强壮。 于是趁人没注意,偷偷吐掉了。 雨仍在下,男人关掉了没有信号的车载电台,呲呲响声也随之消失。 但在急促的雨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另一道声音。 是犬吠。 他脸色难看,语气也染上一股躁意,“都做的什么蠢事!不是说喂了药吗?怎么就醒了?!” 这条路陡峭险峻,一路上都没有看见过往车辆,道路左侧是垂直的山壁,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男人犹豫几番,最终为了安全考虑,继续行驶,决定先下山,开到平坦的道路上,再停车去查看情况。 来不及了,他得逃出去。 黎想心想。 他看了下还处于昏迷中的同伴们,闭了下眼。 再睁眼时,眼底满是狠决。 他紧紧咬住牙齿,决定自己先逃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救同伴们。 但这个笼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格外坚硬。 小狗踮起脚,奋力往前一跃,笼子依旧稳固如山。 反倒是撞得两眼冒金星,晕着脑袋摔倒在笼子里。 真的好疼。 小狗眼泪汪汪,抬起湿乎乎的爪子,安慰似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一次站起了身。 他后腿绷直,卯足了劲,心底默念着倒数。 三,二—— 最后一个数还未成型。 货车在雨夜中碾过一堆碎石,车尾控制不住地往外围甩去,小狗的身体再一次撞在了笼子上,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就看见了货车离去的背影。 逃出来了吗? 小狗发出质疑的喃喃声。 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重力牵引着下坠。面对突然的失重,小狗恐惧地闭着眼,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雨刮得他的脸生疼,崖壁上的树枝探进兽笼,残忍地将他的身体划伤。 最终被深不见底的巨渊吞噬。 城市的另一侧。 这场暴雨连绵几日,终于放晴。 “少爷,今天应该去医院复查了。”管家一如往常,守在书房门口,温声提醒。 程野应了下来,只是仍然没有动作。 管家看着书桌前埋头处理文件的青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又喊了声,“少爷,李助理已经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了。” 闻言,书房里的人终于抬起头,他似乎是在撒气,将手上的钢笔摔到桌面上,笔骨碌碌往桌子边缘滚,直到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程野揉了下酸胀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抬腿往外走。 见他终于愿意去医院了,管家无声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管家将程野上回的体检报告拿上,和他一块儿出门。 本来一周前就该去医院复查了,但是锦城连续下了几日暴雨,有段路被积水淹了,政府派人紧急处理,这两天才恢复通行。 车早早地待在别墅门口,李泊看见老板终于出现视线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程野心情差,从换鞋开始,心里就窝着火,每靠近医院一步,火就烧得更烈一分。 将换好的鞋收进柜子后,他无意间瞥见大厅靠近门口的一处角落里,多了串梅花似的泥巴印。 程野是没有洁癖的。 放在平日里,他看见了也不会当回事。 但此刻,那一串小脚印在他眼中格外显眼,仿佛缩小成一根根细针,扎得他脑袋疼,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他冷笑一声,阴沉着声发问:“保姆拿钱不做事吗?这么大的泥巴印看不见吗?” 保姆都知道今天必有一劫,本以为做足了万全准备,没想到还是惹到了这位大少爷。 阿姨忙拿着拖把过来,将那串狗脚印弄干净。 走进别墅的空院里铺满了草,通向后院的拐角处,给家里的杜宾犬搭了处室外住所。 程野绷着一张脸,才踏进院子,就听杜宾犬凶狠的嚎叫声。 方才在屋里发现这傻狗的泥脚印,没看见这傻狗,程野本打算放他一马,没想到这傻狗这么没眼识,狗叫不停。 怎么,他去医院复查,这傻狗很开心吗? 程野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人,“今天不许给它喂肉。” “好。”阿姨应着,为杜宾犬默哀。 磨磨蹭蹭好一番,程少爷终于上了车。 一路上,车顶上仿佛始终有一朵看不见的乌云跟随。 车里的三个人都一言不吭,仿佛一个音节就会引得落雷,就这样沉默地抵达目的地。 程野早有预约,径直坐电梯上六楼。 电梯发出叮的提示响声,三人迈出电梯。 精神心理科。 越靠近诊疗室,程野周身的怨气就愈重,脸黑得几乎能挤出墨来。 程野的身体比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要健壮。 体检报告上有问题的,是他的心理状态。 “程先生,从我们上次所填写的测试表中,可以看出,您存在些许心理问题。”医生看着他。 程野面无表情回视。 “您在独处时,是否渴望被拥抱、抚摸?是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暴躁易怒,经常哭泣,或者是摔东西?” 程野无语得想笑。 身后的老管家想了想,弧度极微地点了点头。 这点小动作被医生收入眼底,医生扶了下眼镜,语气平静,“好的程先生,从您的这些症状上来看,您确诊为皮肤饥渴症。” 程野冷笑一声,正要反驳。 医生又道:“皮肤饥渴症可能伴随着焦虑、失眠等症状,情况严重者,会影响到日常生活。” 他这一个月确实没睡过一个好觉,想了想,憋下气,沉着脸靠回椅背。 “我建议您找位伴侣。”医生看着程野的脸。《 》 2、流浪狗 尽管这张脸在人群中极其出彩,不像是找不到伴侣的模样。 但是考虑到程野溢于言表的坏脾气。 他声音停顿了下,斟酌几秒,还是给出了备选方案,“也可以通过药物控制。” 老管家是看着程野长大的,一转眼,二十五年就过去了。程野却从没有过一个伴侣,甚至连性取向都不太明确。 他几乎没有犹豫,做出选择,“医生,开点药吧。” 离开诊疗室,李泊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去一楼取药。 程野和管家先去地下停车场等车。 取完药回来,李泊将两人送回家。 程野的爷爷去世前,已经将全部遗产划到了程野名下。 于是程野大学毕业后,便搬进了爷爷留下的房子。 与他同住的只有老管家徐叔,和一条杜宾犬。 到家时,烈日不过才往旁倾斜几分,阳光灼热,透过层叠枝桠,将草地映得清透。 还未见到杜宾犬的身影,狗叫声已经响彻天际,吓得树枝上栖息乘凉的鸟儿扑打着翅膀往别处躲,几片羽毛悠悠打着转,飘落在地。 程野扭过身,循声往后院走。 他倒要看看,这傻狗每天都在叫些什么。 杜宾犬早已断子绝孙。 即便是物理阉割得不干净,此时正值秋分,也不至于这么闹腾。 他缓慢走近,停在拐角处。 看见杜宾犬半个身子露在阿姨们为它搭建的小屋外,脑袋正使劲往木屋里钻,嗷叫声时大时小,更像是一种恐吓与玩弄。 靠近的话,仿佛听见木屋里多出一道求救似的呜咽声。 程野脸上浮现几分疑惑,他清了清嗓子,朝那个方向喊:“黑球?” 杜宾犬听到主人的声音,迅速将脑袋撤了出来。 即使狗脸一片漆黑。 此刻,程野在它脸上看到了生动的得意与嚣张。 木屋里的求饶声渐小,紧接着传出一声声啜泣。 程野神情微凝,缓慢走近,在木屋边蹲下,探身过去,想要查看里边的状况。 原本安静站立在一旁的杜宾犬突然低头,动作迅速,脑袋钻进木屋里,拔高声冲里边叫了声。 “嗷——!” 程野听到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木屋后侧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肉眼可见的摇晃了下。 霎时,程野意识到什么。 他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吩咐:“徐叔,把狗绳和嘴套拿过来。” 徐叔对发生了什么浑然未觉,只预感黑球又闯祸了。 他快步走回客厅,从储物柜里把狗绳和嘴套拿了出来,递给程野。 杜宾犬正处于一种怪异的亢奋状态,程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黑球装上狗绳和嘴套。 他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把狗绳递给徐叔,朝徐叔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把狗牵远一点。 徐叔将杜宾犬牵到两米外的树下,狗还绷直脖子,脑袋往这边探,只不过戴着嘴套,只能发出含糊不满的嗷呜声。 挡视线的狗被带走了,程野蹲在木屋旁,终于能够看见里侧的景象。 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蜷缩在木屋角落里。 乌溜溜的眼珠仿佛浸了水,湿漉漉地盯着门口的人类,眼底流露出害怕警惕的神色,将身子更紧地蜷缩起来,慢吞吞地往后挪,似乎想将自己藏进身后的木板里。 见木屋门口的人类迟迟没有动作。 于是小狗抬起爪子,虚张声势张了下嘴,露出了尖锐的犬牙,从鼻腔发出颤颤的低吼声,试图将人类驱赶离开。 程野猜想木屋里会有其他小动物,只不过没想到会是一只陌生的小狗。 小狗已经陷入了戒备状态,或许是因为杜宾犬的恐吓与戏弄。 或许是因为身上有伤。 小狗不过一掌高,身上滚满泥土,脏兮兮的,看不清原先的模样。身上的毛发打绺缠在一起,无法辨别伤口在哪里。 程野试探地将手伸进木屋,想把角落里的小狗抱出来。 但几乎他才有动作,蜷在角落里的小狗仿佛受到了某种攻击,叫声凄惨尖锐,后腿努力绷直,却隐隐发颤,半匍匐在地,眼珠直瞪瞪地盯着人类。 似乎只要对方再多侵入一分它的领地,它就会发起攻击。 树下的杜宾犬似有感应,幸灾乐祸地晃起了脑袋,尾巴摇得欢快,嘴里发出含糊叫声。 程野把手缩了回来,扭头看向树下的管家,“徐叔,给宠物医院打个电话,这里有只受伤的流浪狗。” 他说完,站起了身。当着小狗的面,后退几步,远离了木屋。 小狗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以为这也是人类计谋的一部分,故作凶狠地汪了两声,意图将人类驱逐到更远的地方。 程野从鼻腔哼出不满的声音。 这流浪狗到底有没有分寸?知不知道这是他的地盘?还想让他退哪去? 他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地与木屋里的小狗对视。 脏兮兮的小狗有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像是汪着一滩水,倔强又可怜地回视。 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底流露出的弱小与祈求。 程野眼皮重重跳了下,低声骂了句脏话。往边上跨了几步,彻底消失在小狗的视线范围内。 徐叔已经打完电话了,程野居高临下盯着杜宾犬。 这条傻狗闯了祸、只知道傻乐。 杜宾犬见主人走近,讨好似的将脑袋凑了过去,蹭了蹭主人的手背。 程野没有半点反应。 杜宾犬也不气馁,扭过身,以同样的动作讨好徐叔。 徐叔不明所以,仍抬起手掌,摸了摸黑球的脑袋。 程野冷笑,“栓到大门口去。” 过了半小时,宠物医院派来的救助人员才到。 程野带头往木屋走,想起小狗发颤的后腿,向工作人员描述小狗已知的状况,“后腿应该有伤,站立会发抖。” 两位医生应了两声,带着抓捕工具靠近木屋。 小狗显然没想到人类会去而复返,还带回来了两个同伙。 它一改刚才趴倒在地的姿势,前半身直起,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医生试图将小狗从木屋里捡出,但小狗过于戒备,颤抖着呲牙,甚至为了躲避医生的夹子,慌乱地在木屋里逃窜。 程野站在后头,看不清里边的景象,只能听见小狗愈发惨绝的叫声,以及木屋里时不时响起的碰撞声。 他眉心蹙得更深,没忍住出声提醒:“它身上有伤。” 医生只得收回了夹子。 程野抬手,捏了下鼻梁,吐出一口浊气。 最终作出决定,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把木屋拆了吧。” 他话一说完,徐叔回屋里拿工具箱。 空闲的阿姨们听闻木屋里有只受伤的小狗,也跟了出来,七手八脚加入了拆房子的队伍。 木屋的屋顶被卸下,小狗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得闭着眼。 工作人员没有放过这一机会,将小狗抓了出来。 本打算将小狗塞进铁笼,带回医院检查。 但小狗迅速反应过来,极度恐惧,大力挣扎,爪子用力扒住铁笼,怎么也不愿进去。 医生本想用夹子拽开小狗的爪子。 程野被小狗凄厉的惨叫惊得心一颤,猛然出声制止,“算了,就在这检查。” 最后是在一楼客厅做的检查,幸好医生带足了工具。 尽管程野臭着脸把所有无关人员赶走了,但仍有阿姨偷偷打量着这边的情况。 “身上好几处划伤,已经开始结痂痊愈了,后腿的伤口估计是泡过水,好在没有发炎感染。” 医生看了看小狗结痂的地方,脸色缓解许多,“结痂的地方很脏,需要进行清理。” 既要给小狗处理伤口,也需要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更加严重,还需要为小狗做清洁。 最终,狗整体的毛发被剃短,伤口周围更是光秃秃的。 小狗是一只中华田园犬,看不出是和什么的杂交种。 此刻打了麻醉剂,闭着眼,温顺地趴在茶几上,淡粉色的身体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像是一朵漂浮着的粉红色云朵,乖巧漂亮。 医生给狗清理完溃烂的伤口,涂完药后,缠上绷带。 一边给狗戴上伊丽莎白圈,一边和程野说:“外伤已经处理好了,等小狗情况好些后,还请程先生带小狗来宠物医院检查一遍。如果没有抚养小狗的打算,请不要丢弃,电话联系我们,我们会来处理。” 说完,宠物医院的医护人员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散落的药瓶,“小狗每天需要换一次药,注意不要碰水。” 程野点头,让徐叔送医生们离开。 屋外看门的杜宾犬被送医生的徐叔顺手解开了绳。 今天下午没有人陪它玩,杜宾犬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钻进自己的木屋,打算睡会儿觉,趴了几秒,觉得不对劲,迅速抬头,被头顶的太阳晃了眼。 它茫然地钻出了木屋,才发现自己的屋顶被人掀翻了,像扔废品一样丢在一旁。 “……” 杜宾犬呆立两秒,无助地往屋里跑。 它嗷嗷喊叫,想让屋里的人类去帮它修房子。才进门,就眼尖地注意到自己的垫子在另一只狗身下! “汪!!” 不可以!!! 杜宾犬拔腿跑近,凑在茶几边大声抗议,咬住毛绒垫的一角,就要往外拖。 程野额角跳得厉害,迅速伸手,毫不留情地摁住杜宾犬的脑袋,面色阴沉地呵斥:“出去。” 天塌了。 天真的塌了! 不仅院子里的家被拆了,屋里的家还被别的狗占了,主人还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竟然为了别的狗凶它! 杜宾犬恶狠狠地盯着毛绒垫上的丑东西,凶残地露出獠牙,试图把这只鸠占鹊巢的坏狗吓走。 程野怕杜宾犬伤它,忙将受伤的田园犬抱了起来。 这个举动更是伤了杜宾犬的心。 瞧这见异思迁的主人,这是拿怀里那丑东西当自家人,防备它这只“外狗”吗? 程野居高临下看着杜宾犬,怕它跳跃发起攻击,抱着田园犬的手不自觉往上抬了两公分。 “……” 杜宾犬从喉间溢出两声不可置信的低吼,然后迅速扭身,撒腿钻进了厨房。 搞得像它很稀罕程野一样,这家里喜欢它的人多了去了! 看见杜宾犬离开客厅,程野松了口气,将小狗重新放回茶几上。 小狗从昏迷中苏醒,还未睁眼,先下意识地挣了下腿。但后腿却像是被人绑了起来,动弹不得。 不仅是后腿,脑袋也被控制住了! 它猛地爬了起来,先是看见了前不久闯入它领地的坏人类,低头又看见了自己被人类提起来的爪子。 程野只是想给小狗爪垫上被忽略的伤口上药,没想到小狗会突然醒来。 一人一狗仅对视了一眼,程野立刻松开小狗的爪子,举手作投降状。 但还是迟了一步,几乎他松手的瞬间,小狗发出应激的叫声。 “汪!!” 同时,凶狠地朝人类呲牙!《 》 3、里里 程野有点儿心累,无力地和它解释:“我没想伤害你。” 他抄起桌上的药瓶,缓慢地凑到小狗的眼前,让它辨认,“看,这是药,我在给你涂药。” 小狗似信非信,怀疑地打量程野几秒,最终还是慢吞吞凑近了些,拿鼻子轻轻嗅了下药瓶,才退回原位。 程野将它的动作收入眼底,本来只是无奈之举,没想到它似乎真的听懂了,一时间觉得新奇,似笑非笑地问:“那我现在可以继续给您涂药了吗?” 小狗没有回应,只是平放在茶几上的爪子,以每秒一厘米的速度往前挪动。 程野会意,莞尔一笑,握住小狗软乎乎的爪子,用棉签沾药,继续给小狗上药。 小狗仍旧保留对人类的警惕。 在程野为它上完药后,就迅速后撤,远离人类。 程野理解。 于是给出小狗适应环境的时间,将药收进储物柜后,抬腿往卫生间走。 小狗趴在毛绒垫里,后腿的伤口仍然痛,但比起前半个小时,痛意有所减弱,更多的是麻木。 它睁着漆黑的眼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虽然空气中仍然有人类的气息,但视线范围里并没有看见人类。 观察出这一结论后,小狗安心不少。 它将脑袋耸拉下来,在厨房热闹的背景音中,后知后觉感到难过。 它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连名字也没有了。 它是在河边醒来的,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打碎,瘫倒在石头上。 醒来后的几天,它只能以河滩上退潮留下的鱼虾为食。 直到伤口恢复到能勉强行动的程度,它便离开了不知道下一次涨潮是什么时候的河滩。 河边是一条水泥路,田园犬在河滩上待的这几天,看见有车路过,往山上走。 于是它沿着这条路,慢吞吞地爬上山,看见一片漂亮的房子,它挑了个最满意的大房子。 小狗想,这个房子或许是上天给予它活下来的奖励。 它艰难地爬上阶梯,还没好好参观一下大房子,便发现了人类。于是吓得落荒而逃,藏进后院。 小狗在后院发现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木屋,木板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迹。 它叹了口气,尽管有些不满意,却也只能将这座小木屋当做自己的临时住所。 没想到才睡了一小会儿,就有一只凶狠的杜宾犬闯入了它的领地。 它试图和这条不礼貌的狗讲道理,但是杜宾犬的叫声太过狠戾,它吓得四腿发软,呜咽着求饶,决定将这处住所让给杜宾犬。 但是杜宾犬却死死挡住出口,不让它离开,还故意大叫吓唬它! 它害怕极了,明明知道对方是故意吓唬自己,但面对对方忽然拔高的嚎叫声,还是会吓得撞墙。 后来,就被刚才这名人类发现了。 潜意识里,它认定人类是很坏的。 但它通过刚才这名人类的行为推断,他似乎并不是坏人。 但一切仍待考究。 它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容易相信人类,需要再多观察一段时间。 程野洗完手回到客厅时。 狗正站在茶几边缘,低着脑袋,谨慎地望向地面。 这个高度,对于一条受伤的小狗来说,显然是存在一定挑战性的。 突然,田园犬的耳尖一动,扭动脑袋,和不远处的人类对上视线。 彼此沉默半晌后,狗先小声嗷了两声,向人类发出友好的试探。 高大的人类三两步走近,在它身旁蹲下。 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往后挪动两步。 因为有求于人,小狗克制着对人类的恐惧,慢吞吞地挪回原地。 它伸出爪子,靠近人类搭在桌面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再指向地面,发出几声短促的哼唧。 “可以帮帮我吗?” 人类声音低沉,很好听。“想下去?” 田园犬眨了下眼,垂下脑袋,用额头蹭了蹭人类探过来的掌心。 掌下的脑袋柔软温热,程野微抿的唇弯起一丝弧度。 他顺势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捧住田园犬的身体,将他放在地面后,才温声开口:“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小狗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歪着脑袋瞧他。 应该听懂了。 程野生出一道莫名的直觉,它很聪明。 脖子上的东西太过笨重,伤口也隐隐作痛,田园犬移动得有点困难。 越往前走,人类的气息越混乱浓郁,他有点害怕,慌张地扭动脑袋,视线飞快移动。 视线锁定在身后的程野时,才松了一口气。 目前,这是它唯一能够信任的人类。 程野大概能理解田园犬的行为,应该是在熟悉自己的新家。 但才走出几米远,狗又扭头回来,停在他的腿旁,仰着脑袋瞧他,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模样温顺乖巧。 和一个小时前的态度天差地别。 他蹲下身,摸摸田园犬的脑袋,不吝啬夸赞,“好乖。” 起初,田园犬的身体仍有些紧绷。 但人类的动作太温柔了,它舒适地眯起眼,嘴里发出一句咕噜声。 比起家里另一只犟种,田园犬太乖了。 程野心情很好,将自己的半边名字赐给田园犬,“叫你里里好不好?” “嗷嗷!”小狗眼睛亮晶晶的,眼底透出一丝崇拜与感激。 他好厉害,竟然知道自己没有名字。 还特意给自己取名。 狗正贴着他的裤脚。 程野想,应该是满意的。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蹲下身,握了握小狗的爪子,告诉他:“我叫程野。” 保姆准备好晚餐,将饭菜端上桌。 听程野的吩咐,特意给家里新增的成员准备了一小碗羊奶,另外,按照杜宾犬平时的食谱,配了小份餐。 里里闻到食物的香味,饿了许久的肚子发出咕噜响声。 它慢吞吞从程野脚旁探出脑袋,看看面前的碗,又看看程野,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程野觉得自己看懂了,“嗯,是给你吃的。” 田园犬眼睛一亮,拖行着伤腿,奔向自己的食物,埋碗吃了几秒后,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 它茫然抬起头,看见杜宾犬正凶狠盯着他时,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往程野的方向退。 杜宾犬看出它想告状,从喉间溢出警告的低吼。 里里果然被吓住了,啪嗒坐倒在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嘴里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人类正在聊天,并未注意到餐桌下的动静。 杜宾犬昂着头,矜持缓慢地绕着田园犬走了一圈,趁着对方看不到自己,忙擦掉嘴边的口水。 恐吓到位后,它停在里里的碗前,低哼一声,指着自己的碗,严肃命令:“你去吃那份!” “……好、好。”里里不敢不从,慌张地挪到一旁的位置。 有肉的饭果然香!杜宾犬大快朵颐,发出幸福的吧唧声。 里里还是很害怕,吃得小心翼翼,时不时偷偷打量杜宾犬。 它好羡慕杜宾犬。 身高腿长,酷酷的颜色,英俊的外表。 不像它,原本就腿短,现在身上还坑坑洼洼的。 里里难过地吸吸鼻子,再偷偷看时,与凶狠的杜宾犬对上眼。 呜呜。 它颤颤巍巍地伸出爪子,将盛着羊奶的碗推向杜宾犬,“……给、给你。” 杜宾犬神气地扬了下尾,尝过一口后,将碗推了回去。 皱起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嫌弃。 呸呸呸!好难喝。 里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其实杜宾犬也很好,不仅愿意把大碗的饭换给它,还给它留了这么多羊奶。 或许它们间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 爪垫紧张地压着地毯,它露出一个僵硬、略带羞涩的笑容,用从人类那听到的称呼,向它道谢,“谢谢你,黑球。” 谁料,杜宾犬听完它的话,迅速努起嘴,表情不屑,语气中带着一丝怪异的疑惑,“黑球?” 不等田园犬出声,它从鼻腔里哼出气,忿忿不平地强调:“这其实是我的外号,是程野不经过我同意,给我起的外号!” 里里不敢吭声,它觉得程野取的名字很好听。 不管是里里,还是黑球,都很好听。 它弱弱点头,小声追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杜宾犬压低声,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郑重地向它介绍自己的名字,“刀疤。” “……啊?” 里里茫然地看着它。 杜宾犬表情得意,重复了一遍,“刀疤就是我的名字。” 既然程野执意要留下这只丑东西,那它也没办法了。 作为原住民,它要先立好规矩,“以后,你就叫我刀疤。” 里里慢半拍地点头,念得还不是很顺口,“好的,刀、刀疤哥。” 又是叫这个威风的名字,又是叫哥。 杜宾犬美滋滋应了一声,成功被这个丑东西取悦到。 难怪程野见异思迁这么快,都怪这丑东西太心机了。 杜宾犬窃喜着跑回客厅。 里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缓下来,它下意识偏过脑袋,才发现程野正在低着脑袋看他。 “汪。”它试探地朝程野叫了一声。 人类没有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眼底浮现轻微的笑意。 目前,程野是房子里唯一一个让里里有安全感的存在。 它想离程野更近些。 于是将碗往程野的方向推,在人类的注视下,停在了他的脚边,歪着脑袋,乌黑的眼珠亮着光,抬起爪子,拍拍人类的鞋尖。 “可以趴着吗?” 程野听不懂。 怕里里应激,不敢有动作。 里里将这解读成一种默许,小心翼翼地趴在程野的拖鞋上。 它想拿脑袋去蹭程野的裤脚,但脖子上的东西太碍事了,它努力伸长脖子,仍逃不开颈间的束缚,最终只能遗憾放弃。 处理伤口、完成喂食后。 程野开始考虑里里睡觉的位置。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黑球对里里的态度并不友好,而里里仍对黑球充满恐惧。 夜深无人看管,他担忧黑球会咬伤里里。 思索片刻后,他决定带里里上楼休息。 徐叔瞥见程野上楼,不忘提醒:“少爷,记得吃药。” 程野没回头,应了一声,晃晃怀里探头探脑的小狗。 里里正被人类兜在怀里,身体是放松状态,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小心翼翼。 它敏锐地意识到,人类很关照它,于是也渐渐放下防备,向人类敞开心扉。“程野,谢谢你。” 听到怀里的狗叫了两声,程野抬手,安抚摸摸它的脑袋,“别害怕,带你去睡觉。” 狗叫声仍未停止。 里里感动得热泪盈眶,爪子牢牢抓住程野胸口的布料,“你都不知道,我好可怜的。我一觉睡醒竟然躺在石头上,又冷又饿,身体到处都痛,差点死掉了,还好有你。” 程野点头,“对,睡一觉伤口就好了。”《 》 4、皮肤饥渴症 程野抱着狗上楼,径直走向走廊最末的一间房间。 几乎是一推开门,房间里爆发出浓郁的气息。 里里瞪大眼。 这气息与程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一种很微妙的淡香,像是橙子的清新,却掺杂着一丝微妙的苦涩。 田园犬的脑袋还靠在程野胸前,黑溜溜的眼珠一转不转,白净的脸蛋露出呆滞的表情。 慢半拍做出反应,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这里铺天盖地散发着程野的气息,无疑是对方的巢穴。 没想到,相识不过一日,程野竟然愿意与它共享巢穴。 程野在衣柜里翻出一床毛毯,丢在地面,将毯子团成一个小窝的形状。 完成后,他拍拍脚边的小狗,“试试你的床?” 好! 里里嗷呜一声,后腿的疼意仿佛消失,它欢喜地蹦进毛毯里。 身下又软又暖和,田园犬一时幸福得忘乎所以,在毛毯里滚圈,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嗷嗷直叫。 听到里里痛苦的叫声,程野心一惊,将狗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没看见血痕,才无声松一口气。 他刚要责怪,看见狗那双熟悉的、湿漉漉的眼睛,凶狗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间,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摸摸小狗的脑袋,“小心点。” 呜呜。 里里发出委屈的声音。 陪狗玩了会儿,程野进浴室洗澡。 怕里里独自待久了应激,他洗得潦草,不过几分钟便卷着一身潮湿的水汽离开浴室。 因为浴室里温度太高,男人睡衣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的锁骨凹陷进去,如画笔勾勒的完美弧度,线条分明,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透出玉石般的温润。 不知道是不是不适应新环境。 里里黏人得紧,看见程野出现,立刻小跑着追了过去。 黑发湿润,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滑,有水涔进眼睛,视野模糊。 程野双手举着毛巾,维持着擦头发的姿势,抬腿往床头柜边走。 脚边有明显的阻碍。 里里和颗皮球一样,在他周边蹦来蹦去。 受伤了也不老实。 程野怕踢到里里,鞋底始终没离开过地面,一路拖行,废了好大劲,终于抵达目的地。 他将湿毛巾往罪魁祸首脑袋上一丢,隔着毛巾,狠狠搓了把狗脸,笑骂道:“坏东西。” 毛巾虽然未被完全打湿,但也有些重量。田园犬甩了好一会儿,才从毛巾下钻出脑袋。 它不认可程野的话,试图改变程野的想法。 不是坏东西。 小狗汪汪叫,程野依旧听不懂。 担心吵到楼下休息的徐叔。 他将里里放在床头柜上,蹲在里里身前,压低声,和狗商量:“里里,大家都在睡觉,我们安静点好不好?” 里里眨了下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倒是安静下来了。 乖成这样。 程野弯起眼,伸出指尖,轻拨了下小狗立起的耳朵。 他拉开抽屉,拿出吹风机,连接电源后,开始吹头发。 本以为里里会反感噪音,他特意调成最低档。 没想到小狗眼睛亮晶晶的,不仅没有烦躁,反倒一脸新奇。 程野抿着唇,毫无预兆调转吹风口的方向。 迎面呼来一阵热风。 小狗短薄的毛发被吹向后方,平铺在身体上,如同一株被吹歪的蒲公英,隐隐露出浅粉色的芯子。 它模样紧张,龇牙咧嘴,整张脸都在使劲,爪垫也用力地按在床头柜上,生怕自己被这阵风吹走。 程野乐不可支笑出声,关掉吹风机,戳戳狗来不及放松的爪子,坏心眼地评价:“笨。” 哼! 里里背过身,不理程野。 动作只僵持几秒,听到愈来愈远的脚步声,它慌张地转过脑袋,没有在房间里找见程野。 房间门大咧咧敞开,夜风从走廊上灌了进来。 它只是想逗逗程野,并不是真的不理程野。 但程野已经离开了。 此刻,里里的心比夜风还凉。 它无措地站在床头柜边缘,尾巴也沮丧地垂落,吸吸鼻子,漆黑的眼珠蒙上一层水雾。 抽抽搭搭几秒,却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泣声猛地一顿。 空荡的门口重新出现熟悉的身影。 里里飞快擦掉眼泪,脸上透出欢喜的神情,开心地朝程野嗷了声。 程野手上多了杯水,他关上卧室门,回到床头柜旁。 他将马克杯放在桌面,从抽屉里掏出药。 是缓解皮肤饥渴症的药。 程野并不像医生所说的那般,渴望某个人的亲密接触。 吃药,也只是因为所谓的病状里有失眠一项。 他喝了口水,将药片咽下,嘴里仍残留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视线缓缓下落,他看见里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又过了几秒,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张开了嘴巴。 程野手上的动作倏地顿住。 见他没有反应,里里卖萌似的,朝他歪了下脑袋。 “嗷?” “……” 沉默稍刻,程野放下玻璃杯,抬手捏了下眉心,语重心长道:“这不是糖,小狗不可以吃。” 面面相觑几秒。 程野握住玻璃杯,提前做好准备。 他以为里里会像黑球一样犟,暴躁将玻璃杯踢翻后,再大叫不停。 但被拒绝后,里里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慢吞吞合上嘴巴,并没有生气,反而朝他摇了下尾巴。 程野抿了下唇,心脏一角塌陷,温暖的水从缝隙间溢进,胸口酸软,视线不由得柔和下来。 他伸出手,单手将里里抱进怀里。 另一只手也抬起,食指微弯,在小狗圆圆的鼻头上刮了下。 行走的步履缓慢,程野将里里放回毛毯搭造的小窝里。 又扭头走回床边,带着一个枕头回来,放进里里的小窝。 里里顺着程野的动作,将脑袋搁了上去,仰着脸瞧他。 程野扯出毛毯的一小角,盖在里里身上,轻笑一声,“晚安。” 小狗的脑袋压在伊丽莎白圈里,柔软的枕头下陷。 听过程野的话后,仿佛也察觉到疲倦,圆溜的眼珠有点失神,眼皮缓慢地阖下,鼻头鼓动一下,从嘴里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程野站起身,偏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快指向最大一个数字。 他走到书桌旁,抄起桌上的书,走回床边。 暖黄色的灯光占据整间卧室,寂静安详,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响。 半晌过去,空气里响起轻轻的呼噜声。 规律、轻缓。 并不让人觉得闹耳。 捏住书页的指尖倏地一顿。 视线循向声音的来源处。 里里蜷缩在毛毯中,脑袋已经滑到了枕头边,原本盖在身上的毛毯也被扯乱了。 身体随着呼吸不断起伏,像是一颗蜜桃味的麻糍,表层撒了一圈碎白椰蓉,泛着甜软的气息。 视线定住几秒,漆黑的眼底一片深意。 转眼间。 手上的书已经被主人合上,无情丢在了床头柜上。 拖鞋踩在地面发出响声。 几步的距离被压缩得更近,一转眼,程野已经蹲在了里里身旁。 里里闭着眼睛,呼噜声不断,仍沉溺在甜蜜梦乡。 空气中突然多出一道粗急的呼吸,越来越烫。 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气息已然紊乱。 程野目不转睛盯着里里,视线紧紧黏在那颗粉白的脑袋上,怎么也挪不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碰撞,跳起、落下都发出重重响声。 咚咚、咚咚。余震挑动紧绷的神经。 隔着薄薄一层皮肉,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手背的青筋突然暴起,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或许医生的话是对的。 他确实是皮肤饥渴症患者。 只不过想亲近的对象不是人类。 而是一条懵懂无知的小狗。 程野无意识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掌心里涔出黏热的汗。 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朝一无所知的小狗伸出魔爪。 掌心落在小狗脆弱、温柔的脑袋上时,内心深处缺失的一角仿佛被填满,身体内的渴望情绪得以缓解。 他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狗不断起伏的脊背。 里里仅保留着一层短短的绒毛,并未影响美观。 却让看上去更加瘦小、可怜。 小小一团。 满身的伤痕。 即使相熟如黑球,睡眠也特别浅。 程野下楼喝水时,常看见黑暗中一双发光的眼睛。 但里里却睡得很熟。 他捏了捏小狗的耳朵,眼底拢起一团笑意。 白日凄厉的叫声仿佛在耳边回响,他实在难以将那道声音与面前乖顺的小狗联系在一起。 不过相处半日,他已经将这只小狗看透。 乖巧,可爱,黏人。 警惕心很低。 如果不是出现在他面前,以里里的性子,不知道还会经历什么。 程野的思绪逐渐跑远。 小狗呓语般的呜呜声将他拉回现实。 不知是药效逐渐显现,还是小狗的呼噜声催眠。 四肢涌现出一阵疲乏,他感到困倦,眼皮也无力耸拉下几分,动作仿佛也放慢下来。 他最后珍惜地摸了下里里的脑袋,给里里盖上毛毯,站起身,回到床上休息。 … 第二天早晨,里里是被人类的闹钟吵醒,睡眼惺忪地离开枕头,下意识在房间里寻找程野的身影。 此时的程野正在浴室里换衣服。 这个点,没有人会进他的房间。所以他一如既往地没关门,只是虚虚掩着。 却忘记里里昨晚是在他卧室睡的。 程野光着上身,才将睡衣丢进脏衣篓。 视线一转,就见一颗粉白的脑袋费劲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一时间没控制好力度,噗通一声摔进了浴室。《 》 5、害羞 里里摔了个跟头,利落爬起来,看见了和昨天不一样的程野。 “嗷?!” 它惊叹一声,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新奇地小跑过去,绕着程野转圈,视线不断打量着程野的身体。 程野还是头一回被狗看了个干净。 他没忍住骂了声脏话,耳根一红,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 一只手举着要换的衣服,虚虚遮在身前,另一只手拎起看热闹的狗,大步走到门口,将狗放下。 紧接着,啪的一声,用力关上浴室门。 里里被关门的声音震住,维持着被放下的姿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它抬起爪子,尝试着推了推玻璃门。 没推开。 它呼出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 ……还是没推开。 小狗惊惶瞪圆眼。 怎么办!程野还被关在里面,程野会害怕的。 前爪不断扒拉门,指甲划拉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响声。 配合着里里凄厉的惨叫。 程野忙拉开门,他才换上衬衫,衣摆整理到半途,听到里里的叫声,以为自己弄伤了里里,心都凉了大半。 打开门后,麻糍团子正立在门口,一双眼湿漉漉的,委屈地看着他。 程野蹲下身,将里里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没发现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卸下紧张,他指尖用了点力,戳在里里的额头上,声音里沾染几分怒气,又心疼又生气,“就知道捣乱。” 呜呜。 顾不得程野还在骂。 里里抽抽搭搭,蹭蹭失而复得的程野。 经此意外,程野也不敢再让里里独自待在门外。 里里一改方才的活泼劲,焉了吧唧地卧在程野的鞋上,只是仰着脑袋,视线紧紧追随。 不过两分钟,程野已经将衬衫整理好。 离开浴室前,顺手抽了一张新的洗脸巾。将洗脸巾打湿后,给里里擦脸。 里里意识到程野对自己的态度存在细微差别,不明白是哪惹得程野不高兴了。 从始至终保持着犯错者的谨小慎微,仰着脸乖乖让程野擦完脸,盯着程野看不出喜怒的脸,小心翼翼发出一声试探,“……程野?” 程野没听见里里的声音。 被里里闹了一通,耽误了点时间。 离上班的时间愈近,他大步离开浴室。 里里以为程野又生气、丢下它,顾不得疼痛的后腿,立即追了过去,跟在程野身后。 程野并未走远,而是取下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利索穿上。 里里冲出浴室时,程野正垂着眸打领带。 男人身形颀长,裁剪得当的西装紧紧贴合身材,勾勒出腰部的弧度。 黯淡晨光映出他硬朗的轮廓,浑身气质矜贵散漫。 小狗歪着脑袋,全然忘记刚才与程野之间的不愉快,露出灿烂的笑容,十分捧场地夸赞:“好看!” 这回程野听见声音了。 他偏过头,看向满脸笑意的里里,不明白小狗变脸怎么这么快。 前一秒阴云密布,下一刻就阳光灿烂。 他虚虚咳了一声,还记着刚才批评里里的事,朝里里伸出手,语气残留着一丝不自然,“……下楼吧。” “好!”里里欢快奔向程野。 程野抱着里里下楼时,餐桌上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他将里里放回地面,朝沙发旁的杜宾犬招手,“黑球,过来吃饭。” 里里并没有立即跟上程野,而是选择留下来等杜宾犬。 看见威武的身影逐渐靠近,里里恭恭敬敬地喊:“刀疤哥。” 哼。 心机狗。 杜宾犬瞥了田园犬一眼,视如空气,兀自拔腿往餐桌走。 只是高高翘起、不断摇晃的尾巴暴露了此刻的真实情绪。 里里也开心地摇尾巴,跟了过去。 程野才坐下没多久,察觉到脚背上多出一份重量。 不出意外,是里里。 他低头看了眼,鞋尖微微抬起,当跷跷板似的,一下一下掂着小狗玩。 “少爷,李助理今早打电话来说,程旭昨天去公司闹了。”徐叔说着,给程野倒了碗汤。 程野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暴雨后的道路难以通行,他休了一周假。一周未去公司,工作基本上都是线上处理,需要人出面的场合也由李泊代办。 这件事在他的预料之中,听过后,程野并未有太多情绪,平静地应了声,问道:“什么事?” “还是想进公司。”徐叔叹出一口气,这声叹息里包含的情绪太多。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对那对父子的不齿,以及对程野的心疼。 程旭是程野的弟弟。 准确来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程野的父母是商业联姻。 但在当时也算情投意合,还被人调侃,阴差阳错成就一段佳话。 程德清年轻时英俊风趣,追人手段层出不穷。许玉茹拒绝了许多次,最终被他的真心打动。 两人结婚一年,便生下了程野。 但程德清的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程野刚学会说话时,许玉茹发现程德清出轨了。 他幼年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就是他磕磕绊绊喊着妈妈时,他的母亲抱着他哭了很久。 最后闹到了长辈的面前。 或许是被劝了一通,两人最后没有离婚。 但是那天起,两家定下了一个约定,程家唯一的继承人是程野。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一约定仍然奏效。 即便程野的爷爷去世,但绝大多数家产直接越过了程德清,落在了程野手里。 程德清的私生子女中,觊觎程家家产的不在少数,但是像程旭这种三番五次来公司闹的,却是少数。 一次两次,程野愿意给程德清两分情面,并未直接联系保安赶人,而是让助理推辞不在。 但次数多了,程野也烦。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抽了张纸擦嘴,“给程德清打个电话,告诉他,再有下次,我会暂停他在公司的所有业务,满足他们一家人团聚。” “明白。”徐叔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程野看出来了,在徐叔开口前,大致猜到了原因。 他语气肯定,“我妈联系你了。” 徐叔点头,小心翼翼观察着程野的脸色,“……夫人说,过段时间会回国。” 程野了然,“我会去接她的。” 话落,他弯下腰,将鞋上仰着脑袋偷听的田园犬拨到地面。 他伸出指尖点了下里里的鼻尖,“让让,我去上班了。” 小狗茫然地汪了一声,看见程野起身,离开餐桌往外走。 它以为程野又生气了,慌张地要追过去。 同在餐桌下进食的杜宾犬眼疾手快,将里里摁住。 里里还未挣扎,听到了杜宾犬的声音,“程野是去上班了,你可不能跟着他去公司。” 里里一时间不能理解上班、公司的概念,可是隐隐生出一种感觉,上班与公司听上去都是很辛苦的。 它小声说:“我想和程野一起上班。” 这样,程野就能轻松一些。 杜宾犬盯着这只小土狗,告诉它:“那是人类才能做的事。” 里里没有经过思考,迅速反驳,“我也可以做。” “你不是人类。”杜宾犬拍拍它弱小的爪子,冷酷地抛出绝杀球,“程野的公司不允许动物进入。” “……” 里里抿着嘴巴,果然焉了。 瞧见里里垂着脑袋,疑似在哭。 杜宾犬冷酷的表情略显僵硬,僵持几秒,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凑到里里脸前。 发现田园犬脸上一片干爽、只是难过后。 它将安慰的话咽回喉咙里,抬起爪子推了田园犬一下,“等会儿有好玩的。” 里里没有多大兴趣,仍沮丧地垂着尾巴,情绪淡淡地应:“好。” 徐叔收到程野的微信。 一是让他劝架,二是让他给里里擦药。 徐叔瞥了眼跑到沙发旁的两个小家伙,觉得程野的第一条提醒完全是多余的。 答复程野后,他去抽屉里拿药。 在杜宾犬的记忆模板里,徐叔这会儿该开电视了。 没想到今天多了给小土狗上药的步骤。 原本等得有点生气,看见里里疼到龇牙咧嘴的模样,又幸灾乐祸地笑。 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它的表情有所收敛,生出几分被抓包的尴尬,干巴巴地安慰:“徐叔马上就要开电视了。” 如程野所说,里里很听话。 上药轻松得出乎意料。 徐叔的眼底漾开笑意,抬手摸了摸里里的脑袋。 眼瞧着徐叔走向电视橱柜,杜宾犬坐姿端正几分,乌黑的脸上透出几分兴奋,“要开电视了。” 疼过一番后,程野不在的悲伤已经被里里遗忘。 听着杜宾犬话里的激动,里里也被感染几分,爪子紧张地攥住抱枕上的流苏,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 刚才漆黑的屏幕骤然出现色彩。 屏幕里排列着许多小方块,填充的色彩各不同。 里里不禁放轻呼吸,连流苏滑走都没有注意到,缓缓张开嘴巴。 徐叔已经坐回沙发,手里握着遥控器,找到浏览记录,点击昨天看过的电视剧。 “就是这个!”杜宾犬突然振奋不已。 里里盯着再次变黑的屏幕,期待值达到顶峰。 下一刻,屏幕里爆发出剧烈的响声,伴随着一声慷慨激昂、充满血性的“杀”! 里里吓得差点蹦起,震惊地看着屏幕。《 》 6、暴力倾向 它还没弄清楚状况,杜宾犬已经跟着画面里的人类呐喊起来。 脑袋下意识转动,里里发现徐叔的视线也停留在电视屏幕上,神情严肃,似乎没有听到杜宾犬的叫声,又或者是已经习以为常。 应该是自己的问题。 里里这么想。 毕竟刀疤哥说很好玩的,连徐叔也很认真。 里里重新将视线投回屏幕。 不一会儿,站姿越来越端正,眼底是与杜宾犬如出一辙的热血。 在看到大部队打胜战后,紧绷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杜宾犬趁着广告间隙和小土狗说话,“怎么样?是不是比程野好玩多了?” 里里思考几秒,觉得该诚实。 况且现在程野也不在,它重重点头。 徐叔看完两集,才关掉电视,起身去办公。 刚好卡在内鬼偷听到机要,马上就要去告密的部分。 杜宾犬破口大骂。 里里也有点意犹未尽,不过不敢像杜宾犬这般生动地表达情绪,只是盯着漆黑的屏幕,眼底透出几分渴求。 保姆阿姨们正巧将院子里的小木屋重新盖好,招呼两个小家伙过去玩。 杜宾犬眼睛一亮,骂人的喊声已经停止,飞奔向室外。 里里的后腿缠着绷带,行进的速度比杜宾犬慢了许多,到达小木屋旁时,保姆阿姨们已经去打理花园了。 它仍记得杜宾犬昨日吓唬它的画面,与小木屋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再靠近。 杜宾犬已经将木屋巡查完,发现木屋已经恢复原样,才满意点头。 自顾自玩了会儿,它才想起自己的小跟班还没过来,又钻出木屋,准备去找里里。 乌黑的脑袋才钻出木屋,便与站在墙角的里里对上视线。 里里咽了口唾沫,后腿紧紧贴在墙根,眼神诚恳,轻声和杜宾犬保证:“我不会过去的,我就在这里玩。” 杜宾犬这才记起,昨天戏弄过这只小土狗。 无声的尴尬在院子里蔓延。 为了让杜宾犬放心,里里已经蹲了下来,爪子拨弄着地面的碎草,垂下脑袋不再看木屋,拔高声宣布:“我已经开始玩了。” 杜宾犬沉默片刻,爪垫按在木屋上,指甲紧张地抠弄着门框。 安静的院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它看看木屋,又看看孤零零的里里,突然出声:“你可以来木屋玩。” 闻言,里里迅速抬起头,但没有选择立刻过去。 昨日的阴影还留存在记忆里。 它谨慎着,弱声问:“真的可以吗?” 对上它澄澈的视线,杜宾犬罕见地感到不好意思,移开视线,语气却肯定,“……当然可以。” “谢谢!”里里绽开欢喜的笑容,奔向木屋。 地板上潮湿的水迹已经被阳光烘干,浅淡的木香与自然的气息重合,弥满整间木屋。 空气里漾起阵阵微风,将暖意推向木屋内。 里里盯着地面不断飘动的树影,不动声色往杜宾犬身边靠。 杜宾犬四肢困顿,只是掀起眼皮,懒洋洋瞥了心虚的小土狗,眼皮又耸拉下去。 除此外,没有动作。 木屋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是里里。 “刀疤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你的木屋,我以为这里没人要了。” 毕竟隔壁就是漂亮的大房子。 而小木屋破破烂烂,看上去荒废已久。 黑球安静听完,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蹭蹭身旁瘦小的田园犬。 “以后,这也是你的木屋。”它舔舔里里的脑袋,“因为你是我的小弟。” 徐叔处理完事情后,已经是正午。 恰值饭点,他出来寻里里和黑球。 目睹两个小家伙依偎着睡觉,当即拍照记录,发送给程野。 而另一边的程野刚结束会议。 程家最初靠矿业发家,后抓住互联网风口,这几年更在向其他行业渗透。 开完会,李泊负责整理会议上各组提出的方案。 工作量有点多,程野本想让他泡杯咖啡,见李助理忙得脚不沾地,于是自己去了茶水间。 在进入茶水间的拐角,程野听见里间传出的内容。 脚步倏地一顿。 一人道:“昨天来前台闹的,是老板的弟弟。” “老板的弟弟?”另一人不解。“程家不是独生子吗?老板哪来的弟弟?” “当然不是名正言顺的弟弟啊……”先前那道声音稍急,音量也压低下去。 之后的内容。 程野听不太清楚,只依稀从两人的对话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私生子。 家产。 不用详细听,程野也能猜到他们谈论的内容。 他一向不会让自己置于尴尬境地。 在茶水间声音消失后,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对着空气说话:“李助理,文件打印完放我桌上。” 话落,他等待几秒,才抬腿走过拐角。 茶水间里,两道视线齐齐看了过来。 两人的面色明显不自然。 因着心虚,在程野回视后,没底气地移开了视线,怯声打招呼,“程总好。” 程野笑得平易近人,“你们好。” 两人无法从程野的态度辨别他是否听见,彼此对视一眼后,尴尬地开口:“程总,我们先去忙了。” 得到程野的应允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茶水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掺杂着一丝苦涩。 等待咖啡的途中,程野倚在吧台,顺手接了个电话。 电话另一头,秦屿的笑声爽朗,显然与程野关系熟稔。 自然省略虚的叙旧礼仪,直接说明来意,“程野啊,我老婆快过生日了,日子你还记得吧?到时候过来吃个饭。” “你是不是有毛病?”程野臭着脸骂他,“还有大半个月,你急什么?” 秦屿习惯了程野这张嘴,并没有生气,哈哈笑了两声,“这不是怕你忘记吗?” 他不忘提醒:“记得把黑球也带过来,我们队里过段时间要招警犬了,哥先提前看看黑球有没有潜质。” 程野扬起眉笑,“估计有点悬。” 不是他故意贬低黑球,而是黑球好吃懒做,明明正值青年,却提早过上了养老生活。 对方提起黑球,程野不免想到家里的另一条狗。 如果说,黑球是最先刷下来的那批。 那个子小、体格弱的里里,估计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秦屿为黑球发声,笑骂道:“你少瞧不起黑球。” 不等程野回话,他那边有人找,迅速说:“行了,记得把黑球带过来。哥手上有个大案子,先不跟你聊了。” “行。” 挂断电话后,程野看见了徐叔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无不透露着温馨。 他出神回忆起昨晚失眠骚扰里里的画面。 还好里里睡得沉,没有发现。 否则又将推翻才对人类建立的信任。 离开家后,脑子清醒许多。 程野后知后觉怪异,心底更生出一丝荒谬。 他的病症怎么可能因为一条狗而缓解? 他想,应该是药物的作用。 如果宠物真的能治病,黑球陪伴他两年,他的病也早该痊愈了。 想及此,他不免深究自己靠近里里的原因。 里里脆弱、瘦小。 程野呼吸渐沉,他生出一个更为荒唐的猜想,垂下的视线里染上一分怔色。 薄唇抿合,隐隐在颤动。 或许,除了皮肤饥渴症。 他还存在暴力倾向? 这也能解释,为何他出格行为的对象是里里,而不是黑球。 里里小小一团,浑身伤痕。 招人怜爱,也契合人类印象中的弱者形象。 握住马克杯的掌心一紧,杯中的咖啡晃动,溅在程野的手背上,落下几块红痕。 程野却浑然未觉痛意,嘴角紧绷,沉着脸,走向一旁的水池洗手。 既然黑球和里里已经能够友好相处。 为了里里的安全着想,他也不该再带里里回卧室。 擦净手上的水珠后,程野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捏了下鼻梁,头疼地想。 还得去医院一趟。 程野的效率极高,下班后便开车去医院。 坐诊的医生仍是他熟悉的那位,见到他时,还以为眼花了。 程野从未看病如此积极过,将经过完完整整和医生说了遍。 医生并未直接下定论,而是让程野做了套评估表,最后根据评估结果,来分析程野的情况。 程野耐心听完医生的长篇大论,最后总结反问:“我没暴力倾向?” “是的。”医生给予肯定,“你没有暴力倾向。” 程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有所缓和,挺直的后背也松懈些,靠在了椅背上。 他再次询问医生,“难道真的是因为皮肤饥渴症?” 医生说:“对于皮肤饥渴症,确实可以靠养宠物来缓解病情。” 不过,最令程野不解的,是这一渴望触碰的现象,独独针对里里,而不是黑球。 医生斟酌片刻,和程野说:“对你来说,新养的宠物可能更为特殊。” 他举例说明:“或许它更听话,更温顺。” 听到这,程野恍然大悟。 黑球聪明,但几乎不会主动靠近他。 而里里初来乍到,在家里处于弱势,无意识地向主人寻求庇佑。 再加上性格出奇得乖顺,也不怪程野想亲近里里。 他抿了下唇,和医生道谢,拿着诊断报告回家。 已经过了程野平时回家的时间。 天空彻底暗沉,庭院里的路灯早早亮起。 夜风微凉,站在台阶上的里里打了个喷嚏。 吸吸鼻子后,它扭头问一旁的杜宾犬,“刀疤哥,程野真的快到家了吗?” 杜宾犬没想到程野竟然会迟到,从鼻腔哼出一声怒音,怪程野让它在里里面前丢脸。 它正要怒骂程野,却耳尖听到了车声。 院门识别到目标,自动开启,一辆黑色的车缓慢开进院内。 杜宾犬还未反应,田园犬兴奋地大叫一声,拔腿奔向程野。 程野将车停稳,下车、落锁,一气呵成。 里里追在程野的脚旁,伸出爪子去扒程野的裤脚,想让程野抱它,眼珠亮闪闪的,肉眼可见的开心。 “程野程野!”自见到程野的那一刻起,田园犬的汪汪声就未停止过。 它仰着脸,看见程野弯下腰,朝它伸出了手。 里里已经做好了被程野抱起的准备,调整下姿势,方便程野抱它。 但出乎意料,程野并没有抱它。 而是仓促在它脑袋上摸了下,很快便直起身。 人类的声音和夜风一样,透出点冷,语气平淡,“进去吧。”《 》 7、歉意 田园犬敏锐地察觉到,程野对它的态度变了。 程野好像不喜欢它了。 它愣愣地定在原地。 声音仿佛被寒冷的风掠夺,嘴巴仍旧是张开的,但却难以发出声音。 攥住程野裤脚的爪子缓缓松开,落回地面。 程野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小狗的失落,在里里松开爪子的瞬间,已经抬腿往家里走。 留下小狗无措地站在黑暗中。 怎么会这样? 里里怔怔看着程野远去的背影,吸吸鼻子。 它是不是做错了事。 杜宾犬看见里里仍留在原地,感到疑惑。 虽然不清楚刚才里里和程野发生了什么,但程野怎么可以抛下里里,自己回来! 它生气地躲开程野要摸向自己的手,狠狠骂了他一句,拔腿跑向里里。 程野的手掌落空,在空气中停顿几秒,若无其事地收回。 他转身朝后看,黑球已经跑到了里里身边。 压下心底那股似有若无的闷意,他收回视线,脚下速度更快,几乎是逃一般进入室内。 在杜宾犬过来前,里里已经将眼泪憋了回去。 只是尾巴始终沮丧地垂着,声音也不像刚才那般轻快,小声问:“……刀疤哥,你怎么过来啦?” “我来找你啊。”杜宾犬与它并肩往家里走,好奇地问:“程野是不是骂你了?” 里里摇头,瓮声瓮气说:“程野没有骂我。” 杜宾犬仿若未闻,自说自话,“程野骂你,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要管他。” “可是程野没有骂我。”里里小声强调。 它不好意思告诉杜宾犬,其实是因为程野不喜欢自己,才感到难过的。 “好吧。”杜宾犬无所谓地甩了下尾巴,“反正我骂程野了。” 两条狗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仍是亮晃晃的,程野却不在。 徐叔出门看了圈,将大门关上后,才回房间休息。 四周静悄悄的,杜宾犬已经躺在小窝里睡着了。 里里靠在杜宾犬的小窝旁,爪垫不安地踩弄着柔软的垫子,视线时不时望向楼梯口。 它难过地想,程野是不是忘记它了。 墙壁上的挂钟滴答走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里看得眼珠酸涩,终于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它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一声,迫不及待奔向程野。 毛绒垫上的杜宾犬突然睁开眼睛,往楼梯的方向看了眼,便收回视线,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程野刚洗完澡,换上睡衣。 视线下垂,落在脚旁欢快的小狗身上。 身侧的指尖挣扎地抬起、落下。 里里仿佛意识到什么,动作逐渐停止,仰着脑袋,眼珠似水一般澄澈。 它一动不动地看着程野,眼底缓慢地泛起了委屈的水光。 程野抿住唇的力度加重。 里里已经开始小声抽泣了。 僵持许久,伪装出的冷漠终究难以再维持下去。 他蹲下身,将难过的小狗抱进怀里,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望着小狗缠着纱布的后腿。 无声自问,该怎么办。 里里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 病发时,他很难控制力道。 他担心下手没轻没重,害怕自己弄伤里里。 所以想和里里短暂分开。 他不能仗着自己有病,不能因为里里的想法单纯,就对里里随心所欲。 他该学会克制,不能被病症主导。 里里却不会想那么多。 它只知道程野又抱它了,程野没有生气,程野还喜欢它。 难过许久,终于破涕为笑。它开心地想,程野并没有忘记它。 程野只是来晚了一点点。 没有关系的。 因为它会等程野的。 小狗舔舔程野的手背,眼底的泪光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对人类的依赖。 掌心里是一团小小的生命。 温热、活泼。 程野无法忽视里里的真诚与热情。 他叹出一口气,抱着里里往玄关走。 走到门口的快递前,程野才将里里放下。 他蹲下身拆快递,里里便趴在他的鞋子上,目不转睛看着他拆。 纸箱里是程野为里里订购的小窝。 花朵形状,黄白配色。 里里歪着脑袋,似有预感,眼神期待,“好好看哦,是给我的吗?” 听见小狗的声音。 程野拍拍它的脑袋,温声说:“试试?” 里里小声嗷呜,离开程野的鞋子,趴在了花朵正中央,仰起脑袋看程野。 “嗷?” “可爱。”程野弯着眼笑,夸了里里一句。 他的指尖正贴着里里的右耳,轻轻捏了两下。 里里羞涩地看着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喜欢。 程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 沉默几秒,他再度出声,将自己的决定告知田园犬,“宝宝,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和哥哥一起睡楼下。” “……” 为什么。 里里不明白,愣愣地看着程野。 它不是不愿意和杜宾犬一起睡楼下。 只是最开始,它就是和程野一起睡的。 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黑眼珠又蒙上一层水雾。 里里抬腿,离开小窝,小声哽咽,“不好看,不要睡这里。” 看见小狗掉眼泪了,程野胸口一酸,连忙补充:“过段时间就搬回来和我一起睡。” 闻声,里里的眼泪一停,像是在思考程野的话。 人类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卦,已经让小狗产生了信任危机。 小狗一言不吭,湿漉漉的眼睛始终注视着程野。 程野说:“等你的伤好了,再回楼上睡。” 他抬起手,给里里擦掉眼泪后,握住小狗的一只爪子,本想向它保证。 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安静几秒,只是轻声道:“所以要快点好起来,知道么?” 里里闭着眼睛,蹭了蹭程野冰凉的指尖。 过了会儿,才在程野的注视下,很轻地点了下脑袋。 “乖宝宝。”程野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 一只手抱着里里,另一只手拎着里里的新窝,往回走。 看着田园犬重新躺进小窝,程野戳了下小狗的鼻头,“晚安。” 里里掩下不舍与难过,朝他眨眨眼。 程野又将手伸向隔壁装睡的黑球,补上门口的摸头,也道:“晚安。” 杜宾犬掀起眼皮,恹恹瞥他一眼,又闭上。 做完一切后,程野才站起身,关灯上楼。 他早早吃过药,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不出意外,又失眠了。 只是这一次,有里里的原因。 小狗哭泣的画面始终萦绕在脑海中。 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得厉害,程野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 他抓住被角,止不住地自我谴责。 里里的脑袋就那么一点大,什么也不懂。 开心就笑,难过就哭。 他不会懂人类的别扭,不明白人类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那么快。 程野攥住被角的手指一紧。 里里肯定以为自己被讨厌了,所以才会哭。 因为他是一个对里里的热情视若无睹、不抱里里、不许里里和自己睡的坏人。 程野面朝天花板,在黑暗中干瞪眼许久,一把将被子掀开。 不行,他还是不放心里里。 冒出下楼的想法后,床上的人已经瞬移到走廊上。 程野并未开灯,仅靠着手机屏幕的那点微弱光亮,小心翼翼下楼。 他并未在黑暗中听到熟悉的呼噜声。 相反,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微弱抽泣。 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 程野十分笃定,里里还没睡。 这只黏人的小狗离开他就无法入睡,还藏在黑暗里,偷偷掉眼泪。 程野既感动,又心软。 他快步走近,蹲在里里的小窝旁,轻声喊它,“宝宝,要不要跟我去楼上睡?” 等待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抽泣声却停了下来。 程野以为里里在怄气,感觉到一丝古怪。 但对里里的歉意压过了那丝古怪,压低的声音里更显温柔,“是我不对,都怪我欺负小狗,不要生气了里里,和我回楼上睡好不好?” “……” 又没有得到回应。 心底那道怪异的感觉愈来愈强烈,程野凝神屏息,将熄灭的手机屏幕再次摁亮,朝向花朵垫子—— 只见小狗趴在垫子上,小巧的脑袋缩在头套里,四肢向外舒展,直直地贴在软垫上。 两眼闭合,后背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 俨然是睡熟的模样。 什么难过不舍,都是他瞎想出来的。 “……” 程野抿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盯着睡姿放松的里里,沉默许久。 手机屏幕的光亮消失前,程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道声音。 他调转手机屏幕,看向隔壁的黑球。 语言功能有一瞬间失灵。 黑球正在清鼻子。 客厅的窗户没关严实,有飞虫跑了进来。 它就是那个虫爬进鼻子的倒霉蛋。 杜宾犬看见自己的主人鬼鬼祟祟下楼,贼一般踱到田园犬身旁,对着睡着的田园犬诉衷肠。 它是清楚程野的喜怒无常的,于是忍着不适,没有打扰程野。 一人一狗对视几秒。 黑球满脸无辜,程野面无表情。 光亮再次暗下,程野干脆打开手电筒。 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按了下更疼的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后,他问黑球:“……是不是感冒了?” 虫子察觉到光亮,从杜宾犬的鼻孔爬了出去。 黑球吸吸鼻子,呼吸终于通畅。 它一动不动地看着程野。 程野看着黑球,尽管理智认为黑球不会因为他喜欢里里难过,但情感上,他对黑球生出微妙的歉意。 他不应该厚此薄彼,于是忍着尴尬,问杜宾犬:“黑球,你要不要和我去楼上睡?”《 》 8、主慈狗孝 杜宾犬漆黑的脸上露出几分嫌弃,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即使黑球没有回应,但狗往后挪出点距离,抬起的脑袋也已经缓缓趴在交叠的前肢上。 程野明白了。 他站起身,步履蹒跚,形单影只,往楼上走。 像极了被两个儿子嫌弃的孤寡老人,背影里透着无尽的沧桑与心酸。 人类再度躺回床上,内心活动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程野化身怨夫,手指不断绞着床单。 黑球嫌弃他就算了,怎么里里也这样。 不是喜欢他吗? 不是离不开他吗? 怎么在楼下还睡得更舒服,连呼噜都不打了?? 里里就是只小骗狗。 程野抹了把心酸泪,将绞皱的床单抚平,身体躺得又平又直,心如死灰般闭上眼。 … 尽管昨晚没能和程野一起睡。 但里里谨记程野的话,早早睡觉,伤口才能快快好。 一觉睡醒,果然精力充沛。它朝程野露出元气满满的笑容,“早上好呀!” 与精神抖擞的小狗不同,程野全身乏累,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一汪温水里,只要闭眼就会昏过去。 他眼下一片青黑,脸上是挥之不散的郁色,看向里里的眼神复杂。 如果情绪能够拟人。 现在,程野面前将会出现一个绞着手绢哭的小人。 但里里什么都不知道。 它只是一只开心的小狗。 程野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摸摸了小狗欢快的脑袋,“睡得好吗?” “睡得好!”里里高兴道。 看里里状态,就能知道答案了。 程野白问这一嘴。 “……哈哈。”他干笑一声,边说边起身,“睡得好就行,睡得好就可以了。” 但起身的动作太快,程野眼前一黑,下意识爆出一句“我去”,身体控制不住往前倾。 “你要去哪里!”里里还是懵的。 看着歪歪扭扭的程野,跑到程野身前,不断调整位置。 它仰着脑袋,蹦跶着举起前爪,着急地朝着人类喊:“不要怕,里里来接住你。” 程野趔趄两步,抓住身侧的柜角,才堪堪稳住身体。 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看见身前大义凛然的小狗,两眼又是一黑,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 这傻孩子遇到危险也不知道跑。 一百多斤的人类砸下去,地板上马上要多出一张扁平的小狗饼。 他板起脸,骂狗的话才要脱口而出。 里里小跑到程野身旁,仍心有余悸,长长呼出一口气。 它抬起爪垫,拍拍程野的脚背,安慰的声音铿锵有力,“不要怕程野!下一次,我也会像这样保护你的。” 尽管语言不通,但程野根据狗的动作,以及长而急的叫声,判断出结果。 狗在骂他。 ……狗绝对在骂他。 竟然还敢骂他…… 程野气极反笑,“脑袋笨,方向也分不清吗?不知道躲就算了,还跑过去让人砸,是不是傻?” 里里没想到程野会这么说,茫然了几秒,缓过神来,急忙回答:“我没有躲啊,我要接住你,你就不会摔倒了。” 狗又汪汪一长串。 程野盯着狗许久,又是一声冷笑。 竟然还敢顶嘴! 预想中主慈狗孝的画面没有出现。 杜宾犬目睹一人一狗串频道沟通、险些反目的全过程,一时语塞。 它翻了个白眼,越过他俩,径直奔向餐桌。 徐叔端着粥出来,看见程野和里里仍停在楼梯口。 他将粥放在桌面上,朝着冷脸的程野喊:“少爷,吃完早餐你该去上班了。” 程野居高临下,瞥了眼地上小小一团的狗,抬起下巴,冷哼一声。 宽宏大量,不再与它计较。 见程野离开,里里跟着过去。 它照样趴在程野的鞋上,陪程野吃过早餐,再送他上车。 等到车尾消失在道路尽头,再回家和徐叔一起看电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两周。 里里身上的伤痕已经开始脱痂,新生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膜,像樱花的花瓣,泛着淡淡的粉。 原先剃得短短的毛发已经长出些,粉白一团,真成了棉花球。 李泊开车,接程野带狗去宠物医院检查,打疫苗。 这还是里里被程野收养后头一次外出。 田园犬对窗外的风景表现出浓烈的兴趣。 两只爪子扒在车窗边缘,粉红色的小脸挤得脸变形,鼻尖紧贴玻璃窗,用力地吸了下,似乎这样做就能呼吸到车窗外的空气了。 后座的车窗紧紧闭合,程野也就随狗去了,坐在一旁,看李泊刚整理好的文件。 小狗见什么都新奇,时不时发出嗷嗷声。 李泊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活泼的小狗,脸上挂着几分笑,“程总,你和里里真的很有缘分。” 程野明白他的意思。 程家虽然在山上,却不是普通的山,而是景区青云山的一部分。 青云山本是程家祖上买下来的田地。 后来国家提倡旅游政策,锦城政府派人来和程家交涉过好几次,终于签订了协议,一半做景区,供游客游览。而程家也在政府支持下,将另半边区域改造成别墅群。 这半块区域禁止游客入内,上山的通道也修在另一个方向。 如果是流浪狗,大概率会跟着人群,出现在景区。 而不是出现在这边,又在诸多房子中,偏偏挑中程家。 程野偏头,看了眼凑在玻璃上自娱自乐的里里,嘴角牵起笑意,半开玩笑道:“说不定是山神?” 里里听到了,转回身,爪子踩在柔软的坐垫上,摇摇晃晃靠近程野,“不是山神呀,我是小狗,是里里。” 两条腿趴在程野的腿上,脑袋凑过去,轻轻蹭了下人类的手背。 程野感受到身旁的动静,视线从文件移转到小狗身上,扬眉问:“饿了?” 里里晃了下脑袋,后腿努力往上蹬,将整个身子都拱到了程野的腿上,坐在他的怀里,装模作样看起了程野手上的文件。 里里还是只没他小臂高的田园犬,掂着也没多少重量。 程野目不斜视地坐着。 车窗外的景象不断后退,里里被车子颠得犯困,脑袋已经一点一点、快垂到程野的膝盖上了。 忽然,竖起的耳朵被人迅速拨了下。 小狗瞬间清醒,一骨碌站直了身,瞪着圆溜溜的眼珠,扭头看向罪魁祸首。 程野左手握拳,挡在脸前假咳了声,掩盖嘴角微扬的笑意。 他右手拎起田园犬的后颈,将狗放到了一旁的座椅上,故作严肃说:“我要工作了,不许吵我。” 狗哼哼两声,在程野身旁缓缓趴了下来。 它轻轻呼出口气,将脑袋搭在自己的爪子上,在晃晃悠悠的车里逐渐闭上了眼。 程家离宠物医院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抵达目的地后,程野带着狗在路边先下车,李泊将车开往停车场。 外边与家里不一样。 四处都是车辆人群,尽管里里伤人的可能性极低,但为了让路人安心,也是为里里的安全考虑。 程野在里里身旁蹲下,手里握着狗绳,耐心和里里解释:“宝宝,车太多了不安全,给你系绳子好不好?” “不要。”狗扭着脑袋,躲避程野的动作。 即使抗拒挣扎,最后也拗不过人类,被程野按住脑袋,老老实实戴上了颈链。 整条狗如霜打茄子般,可怜兮兮地耸拉着脑袋。 “只需要一个小时,做完检查,就立马松开。”程野摸摸里里的脑袋,轻声安抚。 里里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埋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被程野牵着往宠物医院走。 上回给小狗检查的医生领着两人往诊室走。 程野抱着里里坐在椅子上,医生拿着表在记录基本情况。 狗的注意力难以集中,不断用鼻尖去蹭桌上的塑料仙人掌。 医生记录完后,停下笔,检查了遍里里的伤口,点头道:“恢复得很好。” 带里里做了轮检查,得到健康的报告单,程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人一狗在宠物医院走了一遭,出来时恰巧赶上了饭点。 程野早安排了晚餐去处,是给里里勇敢来医院的奖励。 刚离开医院,小狗便迫不及待拿鼻尖蹭了蹭程野的手,扬起头,将颈链更加清晰地呈现在程野视线里,示意他遵守承诺。 “该松开了!” 程野没看见。 他估错了时间,检查花费的时间比他想得要多,从宠物医院到餐厅也有段距离。 他正在给李泊打电话,问对方还要多久过来。 里里焦急地绕着程野转,见他不理自己。 于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又生气又委屈。 “程野坏!!” 此时正值下班时间,来往路过的人多。 看见狗赖在地上大叫,以为有人在虐待狗,不断有好奇的视线望向这边。 程野挂断电话,看见狗正趴在地上,以为它在故意闹。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攥着田园犬的狗绳,用力往上提了下,想让狗站起来。 但小狗没料到这个动作,被人大力提起来时,显然愣了下,下意识张嘴大叫了一声。 一时间,停留的视线翻了一倍。 “……” 好在李泊这会儿将车开了过来,程野得以避开路人的视线。 李泊浑然未觉一人一狗间僵硬的氛围,见程野绷着脸、面色难看,以为是里里的检查结果不好,闭上了嘴。 按照提早规划的行程,李泊换了条道,准备开往早就预订好的餐厅。 车开到半途,一直沉默的程野忽然出声:“回家。” 李泊虽疑惑,但作为程野的助理,他只需听从指令,不该提出疑问。 于是应了声,换了条道,往程家的方向开。《 》 9、程野有病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徐叔听到屋外的动静,出来接人。 他早就接到少爷的电话,说晚餐不回来吃了。 没想到程野会回来这么早。 更加怪异的是。 少爷兀自下了车,大力甩上车门,径直往屋里走了。 徐叔不明所以,看见程野消失在视线尽头,转过身来,问驾驶位上的李泊,“李助理,里里呢?没带回来吗?” 李泊还没说话。 后座的车窗上多了张小狗脸,皱巴巴地揉成一团,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珠。 徐叔忙开门,把关在后座的小狗放了出来。 小狗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脖子上系着的狗绳垂落在地。 任谁都能看出,吵架了。 徐叔用眼神询问李泊。 李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临走前,他告知徐叔:“都没吃饭呢。” 徐叔点头,捡起狗绳垂落在地上的那段,解开狗的脖套,拍了下他的头,笑着轻叹口气,“进去吧。” 他给里里倒了半碗狗粮。 又进厨房煮面,打算做好后,给程野送上楼。 小狗在原地坐下,一动不动待了半分钟,忽然站起身,伸出一只爪子,将碗往前推。 直到费劲地将碗推到了楼梯旁,才收回手。 期间没有控制住力气。 运碗这一路上,碗被碰倒了好几次,留下了一条由狗粮断断续续铺成的小路。 阿姨们不在老宅留宿,做完晚饭后,被程家安排的司机送回家。 徐叔和杜宾犬在看电视,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这边地面上的惨状。 直到程野下楼喝水,站在楼梯上,将地上散落的褐色颗粒收尽眼底,一眼就锁定了罪魁祸首。 从外面带回家的气卷土重来。 程野深吸一口气,压着声冷笑:“除了捣乱,你还会做什么?” 被骂了。 小狗呆呆地看着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程野从楼上走下,没有一丝停留地从它身边走过,它才猝然反应过来,忙追了过去。 程野去杂物间拿工具,回到客厅,给狗收拾残局。 里里跟了他一路,都没见他有停下来的迹象。 于是故技重施,趴在了程野的鞋子上,发出小声的嗷呜声,仰着脑袋,露出祈求的目光。 奈何程野仍在气头上,看都没看一眼,拎起田园犬的后颈。 伴随着一句不耐烦的“滚开”,狗被放到了一边。 里里在程家待了半个月,从来没有被程野这般对待过。 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种巨大的落差,保持着被拎开后的状态,愣愣地站在原地。 程野打扫完残局,洗完手去厨房接了杯水。 出来时,看见田园犬还立在原地,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他只看了一眼,就偏头错开了视线,绕过田园犬,大步上楼。 为什么会这样。 田园犬难过地想,程野又讨厌它了。 沙发上的徐叔叹了口气,嘬嘬两声,唤狗过去。 里里犹豫了几秒,磨磨蹭蹭走了过去,蹲在徐叔脚旁,难过溢于言表。 杜宾犬阖起的眼懒洋洋地睁开,灯光映进眼底,折射出清醒的光亮。 它并没有在睡觉,这个家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徐叔上了年纪,遵循着极规律的作息,一到八点半,就关灯回房间休息。 黑暗中。 杜宾犬的眼睛幽幽发着光,一副过来人的前辈姿态,“知道为什么程野会骂你吗?” 里里难过地想了又想,想出了原因,“……因为我捣乱。” “不全是因为这个。”杜宾犬神神秘秘地凑近。 “因为他有病!” “有病?”里里跟着念了一遍,视线紧紧望着对方,声音里不免透着一丝紧张,“……程野是生病了吗?” 杜宾犬点头。 里里猛地站直,急忙追问:“是什么病啊?” 杜宾犬其实也不清楚,只是偶然听徐叔提过一嘴。 此时里里继续追问,它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在脑海里回忆,“等会儿啊,你让我想想。” 里里恹恹地趴在小窝里,将垫子上的流苏拽了过来。 偷偷瞥了杜宾犬一眼,见对方仍是一副抓耳挠腮的思考样,又收回视线,将被自己弄乱的流苏整理好。 “我想起来了!”杜宾犬忽然出声,“是渴渴症!” 里里被吓了下,呼了口气,拍着胸口。 听到杜宾犬的话,十分疑惑,“渴渴症?渴渴症是什么啊?” 杜宾犬本就记得不清,见里里向自己发出质疑,记忆更加模糊,干笑了两下,“…唔,或许是口渴症?” 它含糊解释,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服了,语气愈发自信,“得了这个病就会很想喝水,但是程野不是一个喜欢喝水的人,所以他的病一直治不好。对!就是这样。” 里里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程野平时也没怎么喝水,也觉得杜宾犬说的很有道理。 它噢了一声,真诚向杜宾犬道谢:“刀疤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杜宾犬美滋滋应着声,翻了个身,怕里里反应出不对劲,立刻打着哈欠道:“大哥先睡了。” 里里应着:“嗯!” 大厅墙上挂着的木钟嘀嗒嘀嗒转,黑暗中,一双漆黑的眼珠跟着木钟骨碌碌地转。 里里换了好几个姿势,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呼出一口气,从小窝里爬了出来。 身侧的杜宾犬早已睡熟,发出阵阵呼噜声。 田园犬轻手轻脚离开这处,慢吞吞地走向楼梯。 它仰起脑袋,看着又长又高的楼梯,咽下唾沫,只犹豫几秒,就将爪子搭上了台阶。 田园犬只来过二楼一次。 日常的活动范围只有一楼和别墅外的院子。 楼梯的台阶修得高,里里爬得费劲,爬到一半,停下休息,伸着舌头大口喘气。 他无意识扭头,往身后看了眼,差点吓得摔下去,也不敢再休息了,忙使劲往上爬。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 上一次来楼上,它只顾着和程野诉苦,并没看清程野的方向。 此时,只能一间一间去寻,趴在门缝里,闻房间里有没有程野的气味。 最后将所有房间进行比较,锁定程野气味最浓的一间房间。 田园犬趴在程野的卧室外,将脑袋挤到门缝处,试探着,小声嗷了两声。 狗等了会儿,房间里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是不想理它呢。 还是没听见。 里里将脑袋缩了回来,只难过了一瞬。 不管怎么样,它都是要见到程野的啊。 小狗抬起爪子按上门板,指甲划拉木板,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程野当然不会睡得这么早。 他正坐在床上看宠物博主的直播。 起初听见房门外传来的狗叫,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没想到安静了几分钟,门外又响起划门声。 他心底生出一种荒诞的猜想,放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房间内的光线从程野的遮挡下艰难溢出。 光线黯淡,却也能让程野清晰看到眼前的画面。 他的小狗正在门口。 里里局促地贴在门框边。 看见人出来,迅速仰起脑袋,讨好似的,朝他轻轻嗷了一声。 程野抿起唇,看向里里的眼神满是深意。 生气里里不听话,大晚上不睡觉,竟然敢摸黑爬楼梯,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又疑惑,已经这么晚了,狗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卧室门口。 但无论如何,程野唯一能够明确的是。 看见里里的这一瞬间,浮躁不稳的情绪神奇地得到缓解。 里里紧张地对上程野的注视。 狗的夜视能力强,尽管程野的脸陷在阴影中,它也能看清程野的表情。 但它却不太能理解人类的表情。 一时间也不确定程野是不是还在生气。 它小心翼翼地凑近,试探性地将爪子平放在程野的鞋子上。 然后迅速仰头,观察程野的反应。 程野垂着眼看它,面上并没有里里害怕的怒意。 于是,小狗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更加大胆。 “程野程野!”粉白的身体都已经趴到程野的鞋子上,讨好似的蹭蹭人类的裤脚,“喜欢程野。” 程野缓慢地蹲下身,抬起手,将撒娇的田园犬拎了起来。 手感出奇得好。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白日里看,小狗身上的毛发也只是薄薄一层,像是粉色土地里盛开的一片白色蒲公英,轻飘飘地,宛若风一吹,就会吹落一地。 他盯着狗漆黑的眼珠,视线闪躲了瞬。 轻咳一声,将狗放回平地上,他曲起指节,在田园犬的额头上轻敲了下,“做什么?” 手还未收回去,只见小狗张嘴,亲昵地舔了下人类的指尖。 程野明显顿了下,又敲了下里里的脑袋,“什么都舔,脏不脏?” “不脏,程野不脏的。”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 这会儿已经过了凌晨,程野戳戳里里的鼻头,“走吧,送你下楼。” 他话才落地,刚才还欢快蹦跶的小狗立刻定住,闭上眼睛直楞楞倒下,啪嗒一声,精准落在程野的鞋上。 倒下几秒,没听到人类的动静。 里里又悄悄睁眼,观察着人类的表情,爪子紧张地虚握了下,在程野垂眼前,迅速闭眼。 “……” 安静几秒,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 》 10、恐高 程野抬脚,掂掂鞋上的戏精,语调散漫,“怎么办?小狗摔倒了。” 没有被发现。 里里暗自松一口气,继续一动不动。 估计只有自己家这只小狗会这样了。 “笨蛋。” 程野翘起唇,抱起碰瓷的里里,带它回了卧室。 一回到卧室,如久旱逢甘霖,小狗立即恢复生机。 小狗十分有职业素养,做戏也做得全套。 悠悠转醒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程野的房间里,惊喜地瞪大眼,“哇!” 程野目睹一切,实在受不了里里了,低下额头,在小狗的脑袋上轻轻碰了下,“行了啊,别演了。” 里里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看见人类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用过的毛毯,丢在房间正中的地毯上。 终于问出它期待已久的问题,“今晚在这里睡?” “好啊好啊。”它开心应下,捂着嘴偷笑。 程野会意,将里里放下。 小狗便跑向毛毯,扑进毛毯里,尾巴摇摇晃晃。 他笑了声,越过里里,拿起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准备也给里里用。 再回头,看见田园犬正咬住毛毯一角,费劲地往床边拖。 毛毯已经彻底散开,长长铺在地板上,像是被很多看不见的东西压着。 里里使出全身力气,才走出一小点距离。 好累哦,里里想。 叼住毛毯的嘴一松,它坐在地面,呼呼喘气,决定缓缓,等力气恢复后再行动。 它的视线下意识去追寻程野。 却看见人类靠近这边,弯下腰,拎起了地面的毛毯,不过几步,就将毛毯运达里里想要的地方。 并附赠一个柔软的枕头。 “程野程野!” 里里两眼放光,一点也不觉得累了,绕在程野的身边跳,眼底尽是崇拜,“程野厉害!” 程野不清楚里里的心理活动,但看小狗欢呼雀跃的模样,也能猜到几分。 心底涌上一股触碰的冲动,他抑制住心底的渴望,抬起手掌,在小狗的后颈,克制地摸了两下。 轻咳一声,偏头,避开里里澄澈的眼睛,“……好了,该睡觉了。” 小狗没有异议,在接受到程野的命令后,便跳进了被窝里,乖乖躺下。 程野听到动静,将脸扭了回来。 四目相对。 里里没有偷偷看程野、被抓包的心虚,只是在程野的注视下,攥住毛毯一角,往上提拉下,盖住自己的身体,“这样可以吗?” “……” 程野没忍住,又抬起手,在里里脑袋上摸了好几下。 小狗发出幸福的呼噜声。 程野心满意足,终于记起自己的监护人身份,板起脸,故作严肃,“真的要睡觉了。” 里里不知道为什么程野为什么会变脸这么快。 它有点害怕程野这个模样,小声嗷了一声,往毛毯里缩了缩,小心翼翼地看着程野。 算了。 和里里说这些,估计它也听不懂。 困了自然会睡着。 他最后一次,摸摸小狗的脑袋,关上灯,躺回床上。 或许是有里里相伴。 程野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清晨。 他在浴室整理完自己,回到房间,恰巧看见毛毯窝里的一小团竖起了爪子。 他看着里里慢吞吞将爪子缩回毛毯里,坏心眼地朝那个方向喊了一声,“里里?” 里里还未彻底清醒,不过确认是程野的声音,才缩回来的爪子又笔直立在半空中,回答的声音铿锵有力:“里里在!” 搭在领带上的手一顿。 小狗的反应显然不在人类的意料之中。 程野缓缓眯了下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步走到里里身旁蹲下,握住小狗的爪子,狠狠揉了一顿。 里里的毛发被揉得乱七八糟,茫然地望着着程野。 程野心满意足收回手,起身回到卧室,打湿洗脸巾,给身后追过来的里里擦脸。 人类力气太大了。 小狗被湿脸巾蹭得闭上眼,脑袋被推得向后仰,只能伸出两只前爪,牢牢扒住人类的手腕。 嘴里发出小声的求饶,“程野,我要掉了。” 程野听不懂里里的话,只觉得小狗黏人得紧。 连洗脸都要贴着自己。 他心情极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和里里一起下楼。 田园犬欢快地跟在程野身后,只是靠近楼梯时,脚下紧急刹车,止在了台阶边缘,后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昨夜里急着见程野,还并未觉得楼梯有这么高。 身前好似一道深渊,一不注意,它就会被吞没。 它不敢动,颤抖着向程野发出求救。 程野走到楼梯半途,听到了呜呜的狗叫声,才想起身后的小狗。 一扭头就对上了里里可怜兮兮的视线。 程野生出几分疑惑,原路返了回去,抱起地上的小狗。 起初还以为里里是撒娇,不愿意自己走。 调侃说:“里里大人出行都要人类抬轿子。” 田园犬没有反驳。 本就小巧的身体已经全部缩进人类怀里,害怕地将悬在半空的腿提起,抵在人类的手臂上,脸也一齐埋进人类怀里。 整个身体有了支撑点,鼻子里全是熟悉的气息。 那股恐惧才能减退几分。 尽管如此,里里也不想在楼梯上待太久。 它害怕程野也被深渊吞没,不断催促程野快走。 程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无比确定。 里里恐高。 他昨夜检查过,里里身上并没有伤口。 这也就意味着,里里在爬楼梯的过程中并没有受伤。 但为何会留下阴影? 他隐隐生出一道猜想。 这是小狗是在来到程家前留下的阴影。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才会让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狗记到现在。 程野抿起唇,脸上的笑意早已淡去。 他看了眼怀里颤颤巍巍的小狗,大步离开楼梯。 爪子实实踩在地面,里里的不安才彻底消失。 它仰起脑袋,再次打量了眼又长又陡的楼梯,赞叹自己昨夜的勇敢,“里里也厉害。” 程野不动声色挡住里里的视线,喊沙发旁的杜宾犬来吃饭。 徐叔端着早餐出来,见楼梯边的一幕,就知道一人一狗和好了。 他注意到程野的黑眼圈淡了些。 给小功臣递上早餐,摸摸它的脑袋,轻声道:“辛苦了。” 里里歪着脑袋,甜甜地笑,“谢谢!” 吃过早餐后,程野按时去上班。 听到院里响起的车声,里里才想起什么,懊恼地拍了下地砖,“我忘记了!” 一旁的杜宾犬不解,“忘记什么了?” “忘记让程野喝水了。”里里十分担忧,“万一程野渴渴病发作,渴死在外面可怎么办呀!” 杜宾犬安慰它,“不会渴死的,程野会在公司喝水的,李助理会监督程野喝的。” 也只能这么想了。 里里恹恹地点头,“那好吧。” 吃完早饭,两条狗陪徐叔去后院种花。 自里里来到程家,许多属于杜宾犬的东西被平摊了出去。 虽然杜宾犬第一天很生气,但里里是唯一一只喊他刀疤哥的小狗。 杜宾犬十分慷慨地将自己的一切分给里里一半。 连别墅外的庭院都是两条狗一狗一半。 前院是田园犬的,后院是杜宾犬的。 前两周,院子里的桂花树坠满黄色的花,芬香馥郁。 徐叔原本打算敲几杆子下来,做成桂花糖浆,让程野带去公司里泡水喝。 没想到一场暴雨将桂花摧残得干净。 不止是桂花,院子里其他花花草草也多少糟蹋了。 只不过一直到现在还没收拾完。 看徐叔松了几分钟的土。 杜宾犬待不住,带头先溜了。 田园犬左右看看,见徐叔没注意它,也悄悄离开了。 因为惦记程野,里里一整日心不在焉。 吃过晚饭后,便一直站在在家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院门。 程野今天又晚了两个小时才到家,它差点以为程野渴死在外边了。 还好程野回来了。 程野熄火下车,里里已经跑了过来,欢快地绕在他身边转圈。 他抱起里里往家的方向走,顺手兜过矜持等在门口的黑球。 一身倦惫在此刻得以缓解。 徐叔已经睡下,别墅却灯火通明。 程野陪狗玩了会儿,关上门,上楼洗漱。 换完睡衣后,程野下楼接水喝药。 里里循着动静,跟在程野的身旁。 看见程野乖乖喝完水后,才出声,“程野,你说过的,等我的伤好了,就可以搬回楼上和你一起睡。” 掌心贴着冰冷的玻璃杯,脚旁的小狗实在欢脱。 程野在原地停留片刻,问它:“要不要去楼上玩?” 里里歪着脑袋,朝他眨眨眼。 程野好像并没有听懂它的意思。 不过一样是上楼,一样是和程野待在一起。 里里并没有异议,“好呀。” 但在楼上睡,与在楼上玩,还是有区别的。 里里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程野跟它说:“宝宝,我现在送你下楼睡觉。” 里里想,人类真是一点也不讲信用。 明明他答应过自己,等自己伤好就能留下来的。 它看着程野。 乌溜溜的眼珠里透着一丝丝生气。 试图用这个方法,让程野感到愧疚。 但程野也不能领会它的意思。 只是表情奇怪的,与它对视。 里里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撼动人类的。 所以它决定故技重施。 四仰八叉,歪倒在程野的身旁,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 11、一见钟情 “……里里?” 程野戳戳身旁的小狗,真觉得小狗成精了。 只不过这只刚成精的小狗还不是特别聪明,脸蛋因为装睡用力挤成一团,甚至忘了呼吸。 程野起了逗弄狗的心思,捏住里里的前腿,感觉到小狗的爪子因为紧张拢紧了些。 他眼底浮现几缕笑意,带着小狗的爪子举起后,轻咳一声,声音清润,“睡着的小狗,这条腿是能够举起来的。” 他说着,缓缓松开手。 小狗的爪子果然还直直立在半空中。 “……” 程野的嘴角抽动半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什么啊。 程野到底在笑什么。 里里很是好奇,但程野似乎还在观察它是否睡着了。 它用力闭着眼睛,为了证明自己真的睡着了,悄悄将举着的爪子举得更高。 “好了好了。”程野抑住笑意,握住小狗的爪子,塞回了毛毯里,兀自继续道:“看来里里真的已经睡着了啊。” 对啊对啊,真的睡着了。 里里无声附和。 它竖起耳朵,听到程野的脚步声,朝向浴室的方向,越来越远,最后响起砰的关门声,才悄悄睁开眼睛。 小狗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气,捂住嘴偷笑。 程野又被它骗过去了。 它开心地在毛毯窝里滚了一圈,耳尖听到浴室里传来的声响,立即收声,恢复成睡觉模样。 程野回到床边,看见毛毯里的小狗已经调转了个方向。 嘴角向上牵起一丝弧度,他绕过里里,爬上床,和床边的小狗道:“宝宝,晚安。” 程野晚安! 里里捏住毛毯,无声回答。 … 时间如翻书,转瞬而过。 终于到了国庆。 程野记着要去给秦屿家吃饭。 赶在姜时愿生日的前一天,决定去商场给人挑生日礼物。 本来程家所有活物都在此次逛商场的行列之中。 但事发突然,家里的电视机坏了。 看电视是徐叔一日间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程野当即请人上门来修,徐叔就留在家里等修理人员。 而黑球对逛商场也不是很感兴趣,见徐叔不走了。 于是又慢吞吞地趴回地上,继续打瞌睡。 最后只有里里陪在孤零零的程野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尾巴摇得欢快。 程野将狗抱在怀里,心底多了丝安慰,“宝宝,还好有你。” 程野带上里里,开车驶向商场。 他决定先去宠物用品店买狗粮。 下了车,程野总结上次的教训,耐心告诉里里:“商场里人很多,和我一起去的话,必须要系绳子。” 他将选择权递给小狗,“你是想和我一起去商场,还是在车里等我?” 里里只犹豫了几秒,走近程野,叼起程野手里的牵引绳,仰着脑袋看他。 比起系绳子的不舒服,它更害怕程野不理它。 所以,就算很难受。 这一次,它也一定会忍住的。 “好。”程野摸摸里里的脑袋,继续说:“系上绳子后,如果感觉不舒服,就和平时一样趴在我的鞋子上,我会立刻带你离开。” “好。”里里小声地应。 程野见狗好像听懂了,才给它系上绳子。 他带着里里去了最常买的那家店,挑了几箱狗粮。 准备结账时,忽然瞥到了店里更深处货架上的小狗服饰。 他脚步一顿,带着里里往里间走,按照自己的审美,给两条狗买了几件花围兜。 顺手给在场的里里系上。 里里低着脑袋,不是很喜欢地盯着脖子上的花东西。 听见程野让店员把剩下的围兜装起来。 程野写下车牌号,让店员将所有东西送去地下停车场。 一人一狗坐直梯上楼。 饰品、衣物都不适合由程野来送。 思来想去。 最后,他买了两个名牌包,让店员帮忙包好,当做给姜时愿的礼物。 完成任务,程野打算带狗去附近的公园逛逛。 扭头,却见狗眼睛发光,直直盯着一旁雪白的博美犬。 程野抬手拽了下绳子。 狗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仍然定在原地,不愿意离开。 程野的眼底透出一丝疑惑,视线在两条狗间来回流转。 短促挑了下眉,心想:不能吧?里里一见钟情看上人家了? 里里馋得流口水,见博美犬吃得满足,越发心动。 它将求助的视线投向程野,“程野程野,我也想吃——” 话到半途,里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顿了下。 博美犬友好地告诉它,“是奶油。” 里里和它道谢,重新组织语言,乌溜溜的眼珠看向身旁的人类,“程野,我也好想吃奶油。” 程野收到狗的视线,虽然自己对狗的品种极其满意。 但放在对方家长眼里,这和女儿被小混混看上有什么区别。 他清了清嗓子,又拽了下里里。 里里却以为程野不愿意让自己吃,难过得尾巴都垂了下来。 程野见里里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瞬间焉了下去。 他心底涌上一股烦躁情绪。 就算里里伤心难过,人博美犬主人指定也瞧不上里里。 他压下情绪,轻声哄:“走了里里。” 里里小声嗷了声,正要跟着他离开。 忽然,身后博美犬主人叫住了他们,终于明白田园犬的意图,热情告知:“你好,奶油是在对面的咖啡店拿的。” 程野才注意到,博美犬主人手上拿着一个小型的塑料杯,里边盛着的奶油已经被舔得七七八八了。 此时,脚边的里里又露出半分钟前那道熟悉的视线。 程野终于明白里里的意思了,试探着问:“想吃?” “想吃!” 里里兴奋地汪了声。 程野想起自己刚才的猜想,不由得失笑。 他对狗主人道了声谢,牵着里里往咖啡店走。 为了补偿里里,程野买了两杯咖啡,向店员要得两杯奶油。 他蹲下身,将奶油杯凑到里里嘴旁,轻声道:“吃吧。” 小狗舔得满足,一脸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不忘感谢程野。 “程野程野,我最喜欢程野了!” 田园犬突然的叫声吸引了几道视线,程野心一惊,压低声,提醒里里,“安静点宝宝。” 里里感到抱歉,朝他吐了下舌头。 很小声很小声,“……我知道啦。” “很乖。”程野摸摸它的耳朵。 等狗吃完后,给它擦干净嘴。 狗吃开心了,程野一连喝了两杯冰咖啡,身体受不住。 他牵着里里往洗手间走,视线环绕一圈,没看见好地方。 但他只身一人来逛商场,也不习惯麻烦路人,最后决定将狗安置在洗手间外的座位旁,不放心地叮嘱:“里里,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会立刻出来。” 他站起身,往前走。 里里下意识跟着他走了几步。 程野把狗送回椅子旁,板起脸,故作严肃地命令:“就待在这里,不许乱跑。” “不要。”里里委屈地看着他,“我不要自己待在这里。” 程野也顾不得照顾狗的情绪,仓促地摸了下狗的脑袋,快步进了洗手间。 商场里人来人往,也有宠物被主人抱着牵着,不断从田园犬面前路过。 里里怕生,这种状况在程野离开后,更为严重。 四周时不时拔高的响声,都会吓得狗蹦起来。 于是狗往前走了几步,离开椅子,藏在了拐角处的垃圾桶后。 垃圾桶遮挡住了来往间的绝大部分视线,同时也能注意到洗手间进出的人员。 里里很满意这个位置,绷紧的四肢也松缓下来,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等程野出来。 程野又说谎。 里里等得有些无聊了,程野还是没有出来。 视线掠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里里眼底透出一丝疑惑,慢半拍地站起身,正要追过去。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孩子在它面前蹲了下来。 对方笑吟吟地看着它,声音温柔,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宝宝,是不是和主人走丢了啊?” 里里呆呆地看着她,还在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 女生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热心提议:“宝宝,我带你去找主人吧。” 里里很是纠结,朝着洗手间汪汪叫了两声。 示意女生,“主人在里面。” 但女生已经牵住了狗绳。 她的身上有熟悉的气味。 里里并不害怕,它回头往洗手间的方向看了两眼,最后还是决定跟着漂亮姐姐走了。 而洗手间里。 程野解决完生理问题,身心舒畅。 他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每一个动作都细致,洗了足足三遍,才去擦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小心的试探:“程总?” 程野疑惑回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却又有所不同的脸。 这人…… 是李助理? 不同于工作时的装扮,李助理的常驻款黑色西装换成了暖色的卫衣,脸上时常挂着的眼镜也不见了。 乍一看,程野还以为李助理返老还童了。 没想到下班了,还能这么巧遇见。 程野随口搭话,问他:“来这儿玩?” 李泊点了下头,下意识抬眼镜,摸了空,才想起今天听女友的话,换成了隐形眼镜。 掩饰尴尬般摸了摸后脑勺,脸上露出几分羞赧,“……嗯,和女朋友一起来逛街。” 程野挑了下眉。 没想到李助理一副拒绝社交的模样,竟然有女朋友了。《 》 12、走丢 李泊在程野手下工作了三年,十分熟悉老板的表情。 他脸上发烫,更加害羞,“我们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原来是校园恋爱。 程野点头,“挺好。”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李泊才想起,问他:“程总,您今天过来是……?” “来给朋友买礼物,顺便给家里的狗买点东西。” 程野说完,莫名的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李助理在进洗手间前,会看见椅子旁的里里,自然也会知道自己在这。 但不论是从李助理的态度,亦或是言语中,都能意识到,他确实是不知道自己在这。 程野蹙起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进来前,没看见里里吗?” “里里?”李泊比程野还疑惑,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没有? 怎么会没有? 程野心底顿时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大步离开洗手间,偏头往左瞥—— 椅子旁空空如也。 别说狗了,狗绳都没留下。 程野的心脏猛地一沉,胸腔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抽离,胸骨牢牢挤压着心脏,压得他透不过气。 里里不见了。 脑海里清晰回响着这道声音。 身体深处涌出一股躁意,程野的下颚线绷紧成一条线,脸上阴云密布,面色阴沉。 商场里的人流量大,管理也不是很严格,难免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程野后悔了,他不该让里里独自留在外面。 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他自责地想:里里那么胆小,现在肯定很害怕。 程野四处询问着周围的人,问有没有看见一条白色的田园犬。 但等待在洗手间外的人显然不是程野离开前的那批人,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李泊本来和女友约定在咖啡厅见面。 这会儿也顾不上约会,给女友发消息,匆忙向对方报备了声,也帮着程野一块儿找狗了。 女生牵着狗将这一层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狗主人。 最后见狗停在了咖啡店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墙上的奶油标志,又偏过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她会意,摸了摸田园犬薄薄的毛发。 推门进去,点了两杯咖啡,向店员要了两杯奶油。 里里心花怒放,开心地拿鼻尖去蹭女生的手背。 “谢谢你!” 店员装好奶油,递给了她。 忽然瞥到了柜台下熟悉的小狗,笑着开口:“咦,你又来啦?” 女生也注意到店员的话,眼见着有狗主人的消息了,连忙追问:“请问您还记得上回带小狗来的人长什么样吗?我在垃圾桶边上捡到这只小狗,正在帮它找主人。” 假期咖啡店的生意火爆,店员想了好一会儿,但也很难记起每一个客人的脸。 但她对狗主人有点印象,“男的,很帅。” 很帅的男的太多了。 好不容易获得的线索又断掉。 女生叹息一声,和店员道谢,接过奶油和咖啡,决定带着狗去找商场的工作人员。 她蹲在地上,喂迫不及待的小狗吃完奶油,才记起男朋友还在洗手间。 “我天。”她拍了下脑袋,手忙脚乱找出手机给男朋友发消息。 却看见男友早在十分钟前就给她发过消息了。 【小然,不好意思啊,我可能还要一会儿才来找你,我老板的狗刚好在这个商场丢了,我先帮他找狗。】 找狗? 小然看了看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又看了看一旁乖巧等她的小狗。 咽了口唾沫,生出不祥预感,心道:不会吧?不能这么巧吧? 她忙给男朋友拨去视频通话。 背景音乐足足响了半分钟,她的男朋友才接通视频。 画面里摇摇晃晃,她男友的额头上汗珠闪闪。 还没等对方说话。 小然咽了口唾沫,率先开口,试探问:“……你老板的狗丢了?” “对。”画面里的人抹了把汗,似乎在回忆:“白色的田园犬,身上的毛不是很长。” 是李助理! 里里耳尖辨出了这道声音,蹦哒着凑到屏幕面前。 “是我呀李助理,我刚才在洗手间门口就看见你啦。” 画面里的人动作一顿,表情有刹那间的空白,“……里里?” 他话音才落。 手机似乎被人夺了过去,画面里一阵天旋地转,被另外一张脸替代。 如店员所说的那样。 男的,很帅。 里里还是第一次这样看见程野,歪着脑袋,新奇地汪了一声。 程野正准备跟着工作人员去调监控,得知里里的消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确认里里没受伤后,将手机还给了李泊。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便离开去找里里。 两方约定在咖啡店门口汇合。 程野匆匆寻来,看着全然不知主人心情、欢喜摇着尾巴的狗,既是好笑又是无奈。 两波人对了下话,终于将里里走丢的全过程拼凑出来。 小然红着脸向程野道歉。 程野安慰说没事,眼尖地瞥见小然手里的咖啡,垂着头,狐疑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小狗身上。 他摸摸小狗的肚子。 又吃奶油了? 一天吃四杯,真的不会吃坏肚子吗? 当然。 程野没有当着小然的面说出这句话。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恰好也是午饭的时间。 于是欣然提起:“我请大家吃个饭吧,辛苦你们陪里里折腾这么久。” 小然仍有些不好意思,李泊倒是与程野没这份隔阂。 最后还是田园犬出马,碰瓷一样,啪嗒趴在了她脚上,仰着脸,眼珠如黑曜石般亮晶晶的。 “姐姐,你就和我一起吃饭嘛!” 小然被萌得脸红,瞬间心软答应。 程野猜测着女孩的喜好,挑了家允许带宠物、评价也不错的店。 店内装潢得很可爱,到处都是方便拍照的摆饰。 菜还未上,李助理极其自然地拿出手机,给女朋友拍照。 拍了几个场合后,小然看向凑在一旁看热闹的田园犬,想把狗抱过来一起拍照的心蠢蠢欲动,抬起手,肘了下身旁的男友。 李泊十分有眼识地去询问程野的意见。 “可以。”程野大方应允。 里里忽然被漂亮姐姐抱住,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呆呆的表情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 拍了几张后,也迅速进入状态,和小然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 程野原本觉得无聊,双腿交叠坐在座位上,单手撑着太阳穴,侧头看他们拍照。 看了几分钟后,趁小然在指导李助理的时候,悄悄打开手机摄像,对准里里。 小狗对镜头格外敏锐。 几乎程野才举起手机,便偏着脑袋看了过来。 因为知道这个方向的是程野,所以小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吐着舌头,脸上尽是欢愉依赖的笑容。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程野也被小狗积极欢快的情绪感染,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放下握着手机的手,掩饰般咳嗽了下,喊了李助理一声,“能不能给我和里里拍一张?” 李泊还未应声,就被女朋友夺过了手机。 小然笑容俏皮,积极地晃了晃李泊的手机,“当然可以呀老板,我来给你们拍,我比他拍得好多了。” 李助理为她作证,红着脸,自豪地和程野说:“程总,小然确实比我拍得好。” “……?” 程野无言,眼底浮现几分疑惑。 他实在搞不懂李泊脸红个什么劲,拍照技术没人好是什么很值得自豪的事吗? 小然是个十分严谨的摄影师。 构思好角度与动作后,拍了许久,终于拍出一组自己还算满意的照片,让男友发给程野。 服务员终于上菜,拍照时间结束。 程野松了一口气,放下小狗,去洗手吃饭。 吃完饭后,程野和这对小情侣道别。 小然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里里的脑袋,“宝宝,下次见。” 里里汪了一声,以作回应。 小狗差点走丢,程野剥夺了它的放风权,不想再带里里去逛公园了,开车回家。 徐叔的电视机修好了,声音比之前的还要大。 程野还在院子里,就听见从一楼大厅里传出的声音。 本来里里还慢吞吞地蹭在程野身旁,黏黏腻腻的,要和他一起走。 突然竖起了耳朵,听清放的是它最喜欢看的电视剧后,惊喜地叫了一声,飞一般从程野身边卷过,溜进了室内。 “……” 程野语塞。 等他慢悠悠晃进屋时,大厅里一人两狗都坐在了自己固定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程野从他们身后走过。 恰巧看见,电视机里的主角站在高处、指挥乡亲们埋雷,并鼓舞士气:“我们的身后就是根据地了,我们不能退后一步!势要与小李村共存亡!” 液晶屏里乡亲们慷慨激昂,高声附和。 家里的两条狗也十分激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模仿电视剧里的乡亲们一样嗷嗷附应。 “……” 程野面无表情地想,要不然还是让秦屿带着两条狗训练吧。 指不定真能光荣从警,为国家做贡献呢? 他顺手从包装袋里摸出一条从宠物用品店买回的围兜,给杜宾犬戴上。 杜宾犬从电视剧里分出半点注意力,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挂的东西。 这一看不要紧。 丑得它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它可不像田园犬那么随便没主见,眼神幽怨地盯住程野,试图唤醒他内心深藏的最后一丝审美。《 》 13、不对劲 程野没能注意到黑球的想法。 抬手摸了下杜宾犬的脑袋,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点头说:“很适合你。” 杜宾犬朝他呲牙,正要扯掉,眼尖地瞥见阿姨们抬着两箱东西进来。 那纸箱上的标志它十分熟悉,是它最爱吃的那款狗粮。 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 杜宾犬一改方才负隅顽抗的模样,谄媚地舔了舔程野的手背,从喉间发出一声温柔的狗叫。 “……” 程野觉得自己聋了,揉了揉耳朵,狐疑盯着身旁的黑球,“……这是你发出的声音?” 白瞎了它的一片真心,竟然错付给程野这种粗鄙没眼力见的人。 杜宾犬瞥过头,不想再理他。 程野也不知道这狗怎么了。 前一秒黏着他,既要摸头又是舔手。 下一秒变脸如翻书,疏离得仿佛一人一狗从未相识。 说到变脸。 家里的另一只狗也半斤八两。 里里被徐叔抱上沙发后,便趴在一旁的抱枕上,专心致志看电视。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酸溜溜的视线。 程野盯了好几秒,嘴角勾出一个冷笑的弧度。 非常不乐意地想:不是说狗警觉吗?怎么他盯了这么久,狗都没反应? 最后还是徐叔发现了程野,略感诧异,自然地发出邀请:“少爷,要一起看吗?你们年轻人适合看些正能量的。” 程野觉得自己的病又严重了。 估计是每天漏吃药的原因。 他摆摆手,往楼上走,唾弃自己的想法。 疯了吧?竟然想要狗围着自己转? 程野捎了瓶水,上楼吃药。 翌日。 程野开车,带着黑球和里里去参加姜时愿的生日聚餐。 姜时愿并没有组织隆重的庆祝仪式。 与秦屿特殊的职业身份有一定关系。 最后,是在家里的小院里简单架了个烧烤摊。 受邀来参加这场聚餐的人也不多不少。 一部分是姜时愿的好朋友,一部分是秦屿队里的兄弟。 还有的就是三个人都熟悉的同学。 没错,程野和他们是高中同学。 专门负责给这两位打掩护。 程野松开两条狗的牵引绳,将两条狗安置在院里,进门去给姜时愿送礼物。 黑球早早挂上了警队预备队员的头衔。 队里的人纷纷围在黑球身边,赞叹黑球体型棒、是潜力股。 相较于那边的热闹,这边显得冷清。 田园犬藏在石柱后,想去找杜宾犬玩,却又怕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程野和人说完话出来,只看见众星捧月般的黑球,没瞧见里里。 里里昨天差点走丢。 他不放心,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里里。 见它孤零零盯着人群,胸口涌出一股涩意,莫名的不是滋味。 他大步走了过去,在里里身边坐下。 “程野。” 狗看见他,像是寻到了依靠。贴近程野,仰着脸看他,很是乖巧。 程野搓了把里里的脸,将它抱进了怀里,不禁感慨:“怎么这么轻,喂的饭都吃哪去了?” “在肚子里。”里里乖乖回答。 入秋后气温骤降,里里身上的毛发还没有长齐。 出门前,徐叔给它穿了件棕色的小马甲。 程野把狗身上歪歪扭扭的马甲调整好,见它仍时不时往杜宾犬那边看,于是起身,抱着它过去。 里里忽然腾空,意识到程野要带它过去找杜宾犬,将脸埋进程野的怀里,发出抗拒的小声呜嗷,“不要,程野我不要过去,我害怕。” 人类步子迈得大,才走几步。 里里就感觉一瞬间多了好几道视线。 它害羞地蜷起四肢,想钻进程野身体里藏起来。 程野拍了下狗的背,把狗放了下来,让它去和同伴玩。 里里一动不动,愣愣地待在原地,站姿僵硬,视线在周围的人身上轮流转过一圈,便迅速低下头。 模样拘谨。 警队的成员笑了声,故意和同伴夸赞:“这小家伙长得真可爱。” 里里耳朵一动,仰起脑袋去看出声的人。 对上视线后,止不住自我怀疑。 ……他在说我吗? 同伴也笑着附和:“是啊,这小马甲穿着特别俊。” 这话自然也进了田园犬的耳朵。 ……是、是吗? 里里被夸得不好意思,不禁昂头挺直,站得板正。 “哎哟,这姿势也站得太标准了!” 里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开心地汪了一声,“谢谢!” 有人弯腰,摸了摸田园犬的头。 程野笑笑,顺口问:“怎么样?黑球有入伍的潜质吗?” 队员乐呵道:“当然有,过段时间队里招新,你把它送来,秦队亲自训。” 身后响起爽朗的笑声,男人穿着深棕色风衣,从众人身侧走近,十分熟稔地将手臂搭在了程野的肩膀上,“黑球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定亲自训。” 忽然听到陌生的声音,里里又恢复成刚才怕生拘谨的状态。 它下意识地想往程野身边藏。 但是这个人和程野靠得太近,杜宾犬也在这个人的身旁。 最终,里里藏在刚才夸它可爱的人身后,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观察新来的这名人类。 走近后,秦屿才发现这还有条狗,看着内向胆怯。 他讶然问:“你又养了条狗?” “对。”程野笑着应了一声,正想向秦屿炫耀狗黏人,于是朝狗招了招手,“里里,过来。” 闻声,里里的视线短促从程野身上掠过,又飘向他身旁的人。 见对方仍在盯着自己,往一旁挪了几步,整个身子都藏在人身后,一动不动。 程野脸上的笑忽然就变得僵硬,看见狗这个依赖性的动作,心底莫名地多了几分不悦。 以往不都是往他身边躲吗? 今天怎么回事? 他琢磨了下,还是觉得不对劲。 最后猜是身旁的人长得凶神恶煞,吓到狗了。 于是面无表情将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朝狗拍了拍手掌,再一次喊:“里里,过来。” 里里探出脑袋,仍有些犹豫。 思考了几秒,从人身后走出,飞快蹿到程野身旁,继续偷偷地观察秦屿。 秦屿摸着杜宾犬的脑袋,也在打量程野这条新养的狗。 他说不上来,只是直觉这狗有点不同。 但队里的人都在场,他不好直问程野。 姜时愿和好友端着准备烧烤的材料出来,扭头冲秦屿说:“里边还有,你去拿出来。” 秦屿得令,拽着周身闲聊的人去当苦力。 程野也在行列之中,临走前不忘叮嘱家里的两个捣蛋鬼,“都不许乱跑,老实待着,等我回来。” 里里乖乖地停在原地罚站。 黑球才不听程野的话,拱了里里一下,“小弟,我在这附近有座秘密基地,你想不想去看?” “秘密基地?!”里里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它自然而然地将这个“秘密基地”理解为电视剧里的“根据地”。 一瞬间,杜宾犬在它心目中的形象更加伟岸。 杜宾犬享受着里里崇拜的注视,走到前头带路,故意说:“其实我在家里也有个秘密基地,你想看吗?想看的话,等回家去后,我带你去看。” “想看!”里里用力点头,跟着杜宾犬往外走。 两条狗就要趁人类不注意,溜出院子。 一只白色猫咪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两条狗面前。 田园犬被吓得发出叫声,跌倒在地。 杜宾犬英勇地挡在小弟面前,恶狠狠地朝猫呲牙。 这边的动静吸引到忙碌的人类。 波斯猫优雅踱步,从两条狗身旁走过,走到了姜时愿身旁。 姜时愿摸了下猫,轻声教训:“妹妹,都说不许上树了。” 她走到两条狗身边蹲下,先抱起摔倒的田园犬,再敲了下杜宾犬的脑袋,“又想往哪跑?” 杜宾犬从鼻腔发出一声不服的气音。 姜时愿将田园犬放回地上,想起程野叫过的名字,唇边露出两个温柔的梨涡,笑道:“叫里里是吗?马上就要吃饭了,先留下来好吗?” 里里后知后觉,对自己不听话的行为表示愧疚。 夜色渐浓,小院里的装饰灯逐渐亮起,院里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和木炭燃烧的扑鼻浓烟,欢声笑语从未停歇。 两条狗实在讨喜,被大家追着投喂。 里里吃撑了犯困,趴在程野的脚上打瞌睡。 于是众人齐齐围攻黑球。 秦屿终于得空,趁没人注意这边,悄声问程野:“里里怎么来的?” 程野将狗抱到腿上,将敞开的外套一角盖在了狗身上,低眸,看着狗乖顺依赖的模样,没忍住勾起了嘴角,语气里都晃着笑调,“捡的。” 秦屿眼底透着一丝深意,沉默几秒,追问:“怎么捡的?” 程野终于从狗身上移开视线,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却是如实回答:“一睁眼,它就在我家院子里。” 秦屿垂下眼,打量着程野腿上已经睡着、发出轻轻呼噜声的小狗,压低了声,提醒他:“你没觉得这狗有点不对劲吗?” 他话音一落。 只见程野细细思索了半晌,在秦屿期待的视线里点了下头。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秦屿刚要继续说。 就听程野突然出声:“里里太黏人了,我养了黑球两年,它从来没有这么黏过我。你不是教狗的吗?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 14、生病 “……” 秦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骂程野心大,还是该吐槽他刻意至极的炫耀。 最后嘴角抽动几下,干巴巴吐出话,“老子是查案子的,还有,那不是教狗,只是没案子的时候去帮忙训警犬。” 程野没听进去,“差不多吧。” 秦屿语塞,最终将心底的猜疑压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觉得是因为最近的案子没头绪,所以看见狗就忍不住生疑。 临走前,他拍拍程野的肩膀,给对方留下一声冷笑,“你要点脸吧。” 里里在陌生的环境里睡不安稳,嘴里发出含糊的呓语。 似乎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于是往程野怀里蹭。 生日聚会渐渐到了后半程,大家聚在一块儿喝酒。 姜时愿寻了过来,给程野倒了一杯。 程野接了,放在手边,和她说:“我待会要开车的,喝不得。” “不喝还拿我的酒?”姜时愿瞪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怀里窝了只睡觉的小狗,声音不免放轻下来。 聊起了其他事,“有人跟我打听,问你有没有找对象的打算,你怎么说?” 其实这种事对程野来说,并不算陌生。 但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他对爱情这一词并未抱有太多期望。 时而觉得能随便找个人糊弄一生,时而觉得不该重蹈覆辙、过得这样潦草。 所以在这么多年的自我矛盾中,始终孤身一人。 尽管心理医生建议他找位伴侣,但程野觉得这事还是得顺其自然。 尤其是姜时愿的朋友。 到时候闹僵了难收场,姜时愿夹在中间,两头都难做。 他摇了摇头,拒绝说:“目前没这个想法。” 姜时愿点头,止住了这个话题。 身为宴会主角,很快就有人来找她。她朝程野说了声,就离开了。 杜宾犬在人群里待了许久,吃饱喝足,也懒洋洋地回到程野身边。 过了九点,程野和秦屿说了声,带上两条狗,开车回家。 国庆的道路比平时要拥挤,尤其是锦城这类一线城市。 离家还有段距离。 程野听见后座传来的窸窣响声,趁着等绿灯的间隙,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 是里里醒了。 小狗从后座椅垫滑了下去,晃晃悠悠地站在绒布地板上,半阖着眼,将脑袋搁在扶手箱上,朝着程野的方向,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 里里在家里也喜欢这么叫,一般还伴随着趴鞋子的动作。 意味着它在撒娇。 现在,程野也自然以为里里在撒娇,探手过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温声安抚:“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家了。”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换。 掌心的温度仓促消散,里里仰着脸,下意识要去蹭程野的掌心,却蹭了场空。 它睁开眼睛,眼底涌上一层雾气,模样虚弱,“……程野。” 车子起起伏伏,窗外的夜风灌进车内,气温降低许多。 耳朵里的声音嘈杂。 一道来自身旁睡着的杜宾犬,一道是呼啸的夜风。 还有一道似乎是从它的身体里传出来的,咕噜咕噜冒着响声。 肚子里似乎翻江倒海,里里难受地发出几声呜咽,眼眶湿漉漉地盯着前座的程野。 又驶过一个红绿灯,程野敏锐察觉到里里的叫声与先前不同,将车停到路边,下车去查看后座的情况。 里里有气无力地趴在地板上,身前是一堆呕吐物。 听到声音,艰难睁开眼睛,看见程野站在一旁,发出委屈无助的哼唧声。 程野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手忙脚乱脱下外套,用外套裹住里里,抱进怀里。 他回到驾驶位,开车调转方向,往最近的宠物医院赶。 田园犬像是被抽掉全身气力,虚弱地趴在病床上,任由医生给它检查。 程野遵循医生的话,站在离里里最近的地方,给足小狗安全感。 医生给狗检查完,开好药,先喂狗吃过一次,和程野解释病因:“吃得太多太杂,吃几天药注意饮食,有情况再来医院看。” 程野道了谢,抱着睡着的狗去缴费。 回到车上,杜宾犬已经醒了,看见程野抱着里里回来,生气他们把自己落在车里。 眼底燃着熊熊怒火,“说啊!你们背着我去做什么了?!” 程野把被衣服裹住的里里放到副驾驶座,将从后排探出来的狗头按了回去,压低声:“安静点黑球,里里生病了。” 生病了? 杜宾犬忽然消音,眼珠一动不动看着里里,鼻头在空气里嗅了两下,似乎真嗅到了难闻的药味,慢慢将脑袋缩了回去。 折腾这一趟,回到家,已经临近十一点。 杜宾犬不像以往一样,一回家就往自己的小窝钻。 而是亦步亦趋跟在程野身后,时不时蹦起,想看看被外套裹得严实的田园犬。 程野将狗放回它的小窝里,把客厅的空调调高了几度,去储物柜里翻了包湿巾出来,给田园犬擦了下脏的地方。 黑球趴在里里身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眼底流露出担忧情绪。 程野看着杜宾犬明显圆了一圈的肚子,狐疑地问:“黑球,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黑球嗷嗷两声。 程野听不懂。 想杜宾犬状态精神,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模样。 不过还是不大放心。 给杜宾犬揉了几分钟的肚子,他才上楼洗澡睡觉。 里里的病状在第二天缓和许多。 只是食欲不振,耸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里里生病比平时还要黏人,几乎时时刻刻要待在程野身边。 只要程野与它的距离超出一米,里里就会露出委屈的神情,湿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嘴里哼哼唧唧可怜极了。 作为虚弱的病患,里里享有令程野百依百顺的特权。 程野将书房里的文件搬了下来,坐在地毯上,在客厅陪狗。 杜宾犬坐在程野的右侧,表现对小跟班的关怀,“里里,你好了吗?想不想去看秘密基地。” 里里很是犹豫,身子藏进程野的外套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杜宾犬说话。 比起去看秘密基地,它更想像现在这样,被程野抱在怀里。 纠结许久,小声和黑球道歉:“对不起刀疤哥,可以以后去吗?” “当然可以。”黑球爽快答应。 徐叔专门煨了小米粥,放凉后端了过来。 狗不挑食,靠在程野腿边小口舔。 上回,徐叔将程野的话如实转述给了程野的父亲。 对方气得不轻,直言程野没有权利罢免他,程旭怎么做也与他无关。 这是打定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程旭要真是能从程野手里抢点东西,程德清能分一杯羹。 倘若程旭没本事,也算不到他身上。 只是程旭闹的这番,不知道是自己贪婪,还是单纯的蠢,被人当枪子使了。 徐叔叹了口气,看着程野,没有作声。 每次提及程家的糟心事,程野的情绪就会直降,胸口里堵着一团气,沉闷难以纾解。 尽管他劝说自己,不要对这个破碎的家庭抱有任何期待,但还是希望程德清能够对他存有一丝私心。 起码能管好手底下的人。 他靠着这丝可悲的想法,和所有人赌气,将公司打理得井然有序,拼命想做出一番成就。 程野的表情漠然,周遭的气息都沉了几分。 连两条狗也察觉到不对劲,吵闹声渐渐停止,仰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人类的神情。 里里觉得程野此时的表情太陌生了。 它觉得程野在生气,隐隐还藏着一丝难过。 气味闻上去也有点苦。 于是小狗拽了拽程野的外套,凑过去蹭了蹭程野的腰,“程野,不要不开心。” 僵硬冷凝的氛围被打碎。 程野注意到田园犬笨拙的动作,脸色稍霁。 他今天穿了件针织外套,被身旁不安分的狗扯得歪七扭八,线条都被扯到变形。 程野取下眼镜放在桌上,捏了捏酸胀的鼻梁。 语气冷冽,“以后程德清的私生子女再来公司,直接让保安赶走,顺便也让程德清给我滚。” 徐叔得令,离开去打电话。 程野抽了张纸给身旁的小狗擦嘴。 里里乖乖等他擦完,本想再安慰程野两句。 但身体突然腾空,它僵硬地瞪大眼。 在一声急促的叫声中,程野将里里抱上了沙发。 他低下头,埋在狗的后背狠狠吸了口气。 里里身上的气味闻起来暖洋洋的,是毛绒物的干燥气息,混杂着沐浴露的清香。 身上的毛发已经长到可以完全覆盖粉色的皮肤,乍一看像是朵毛茸茸的小棉花球,眼珠子又黑又亮,乖巧漂亮。 程野抬起头,没有松开小狗的爪子,将它肉粉色的爪垫按在了沙发上。 里里慌乱地看着他。 挣扎无果后,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杜宾犬,“…刀疤哥,救救我!” “……” 黑球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低着脑袋装没看见。 里里无助地瞪大眼,见人类表情不善地靠近,使劲将爪子往后拽。 嘴里哼哼唧唧,还在向人类强调:“程野!我在生病!” 程野听不懂狗在说什么,见狗被逗急了也不咬人,烦闷的心情顿时消散。 心底终于生出点怜悯,收敛了突生的恶趣味。 他松开里里的爪子,正要起身。 里里却闭着眼睛,赴死一般猛地凑近过来。《 》 15、亲吻 程野来不及躲闪,狗用力撞在了他的鼻子上。 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半晌,捂着鼻子去看罪魁祸首。 里里站在沙发上,仰着脸紧张地看着他,眼底泛着湿润的水光。 见程野没有反应,再一次小心翼翼地靠近。 “…程野,不要欺负我。” 这回是一个轻柔的吻。 落在人类捂着鼻子的手背上。 转瞬即逝。 程野神色怔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或许第一次里里不是想撞他。 而是想亲他。 反观当事狗,亲完人后,正手足无措地盯着程野。 见程野又要朝自己伸手,动作利索地跳下沙发。 只不过还未落地,就被反应过来的人类兜进了怀里。 程野脸上扬着笑,将挣扎的狗牢牢按进怀里,好笑地问它:“怎么亲完人就跑?”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里里嗷嗷直叫。 挣扎的力气始终敌不过人类。 最后羞得满脸通红,钻进程野的衣服里藏起来。 程野眼底流淌着温和的笑意,隔着衣服拍了拍怀里的小狗,见里里仍在装死,也没再有动作了。 “……” 杜宾犬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睿智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最后在同伴和主人间选择了同伴。 一巴掌呼在了主人的大腿上,义正辞严地向他发出斥责:“你怎么可以欺负里里!” 程野被杜宾犬吼了一通。 虽然听不懂说的什么,却也能感觉到黑球是在为里里出气。 于是弯起臂膊,十分顺手地将另外一只狗也兜了过来,薅着黑球的脑袋倒打一耙:“你个马后炮。” 黑球冷漠挣扎。 最终,这场闹剧在程野的手机铃声响后,得以终止。 黑球率先逃跑。 里里紧随其后。 中途啪叽一声摔倒在地,身后立即传来程野的笑声。 里里狼狈从地上爬了起来,扭头瞪了程野一眼,丢脸地跑去院子里。 两条狗瘫坐在地,黑球大口喘气,缓了几秒,不禁猜测:“……这难道是渴渴病的后遗症?” 里里呼吸急促,心有余悸,连连点头,“我觉得是。” 程野瞥了眼来电人。 是财务总监。 他眼底露出疑惑,还未出声。 许优的声音已经从听筒里传出,急促却清晰,“程总,我刚核对数据,发现程德清的持股量有变化。” 她话音未落,程野已经打开电脑,调出页面。 电子屏里闪烁着荧光,股价跌了两个点,暂时还看不出异样。 “什么时候的事?”程野问。 声音冷静得可怕。 许优飞快汇报:“昨天晚上,在交易平台有两笔异常成交,接盘方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我已经查过了,这家公司是海外注册,查不到实际控制人。” 程野垂眼看向电脑屏幕,指节叩在桌面上。 小公司。 海外注册。 眼底一片冷色。 程德清在公司占的份额并不算太多,但因为他姓程。 程氏的程。 如果他突然清仓,不仅股价下跌,市场更会将这解读为“内部人员跑路”。 凝滞的氛围里,程野忽然开口:“联系程德清了么?” “联系不上。”许优顿了顿,补充:“他的秘书说在度假,假期结束才会回国……” “来不及了。”程野打断她,垂下的眸底映出寒光。 声音停顿一瞬,他已经做出决定,“先让李泊去准备相关材料,立刻发通知……” 他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半召开股东会。” “我这就去办。”许优迅速应。 挂断电话后,程野合上电脑,将茶几上散乱的文件拢好。 恰巧起身准备出门时,徐叔刚接完电话回来,正要将三日后夫人要到家的好消息告诉他。 程野的脚步一缓,率先出声,“徐叔,去联系律师,具体诉求我等一下会发给你。” “好。” 得到回答,程野脚下速度加快,话音落下时,已经离开了客厅。 徐叔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决定等晚上程野下班,再将夫人要回国的消息告诉他。 小木屋里的两条狗听见动静,齐齐探出脑袋。 里里已经完全忘记刚才与程野之间的不愉快,惊喜地说:“是程野!” 黑球盯了一会儿,奇怪说:“他是不是怕我俩报复他,所以提前溜了?” “可是我没有要报复程野。” 里里语气焦急。 说完后,已经拔腿奔向程野的方向,急着要和程野解释。 眼见着程野已经上了车,出声挽留,“不要走!” 小狗的叫声尖锐。 程野听见了,但时间紧迫,他没工夫和里里闹了。 启动引擎后,他降下车窗,朝愈来愈近的小狗喊:“回去,我晚上会回来。” 听清程野的声音,小狗紧急刹住了脚步。 它张着嘴。 像是在喘气,又像是想说点什么。 但程野已经开车离开了。 院内一下子显得空落落的。 地面有细碎的石砾,硬硬的,硌得爪垫疼。 小狗慢吞吞发出声音,“……要回来。” 剩下的半天,程野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开了一下午的会,将基本情况告知股东,安抚完所有人的情绪后,说出自己的解决措施。 赶在饭点前,他将整合的证据提交证监会,并联系律师,准备起诉程德清。 夜色渐沉,整栋楼陷入黑暗,只有最高的几层楼一片通明。 董事长办公室内,程野仍在埋头处理文件。 李泊将装盒的饭菜送了进来,提醒说:“老板,晚饭已经热过三遍了。” 程野从文件里抬头,捏了捏酸胀的鼻梁,“好。” 树大招风,盯着程氏的企业不在少数。 几乎是股东会结束的瞬间,媒体就嗅到了气息,或许有竞争对手的推波助澜,程氏内部出现问题的话题很快冲上了热搜。 程野并没有阻止舆论发酵,一边安抚合作企业,一边联系公关部。 在程野的授意下,程氏公关部迅速发出公告,并联系曾合作过的媒体,逐渐接手、引导舆论走向。 这同样也是一种手段。 催促证监会快速立案的惯用手段。 他放下手,低头瞥了眼表盘,才发现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面前的李泊,“你先下班。” 李泊点头,却没走。 他盯着程野手边堆垒的文件,猜测程野可能会带回家加班,于是说:“需要我送您回家吗?” “不用。”程野拒绝了,说:“帮我倒杯咖啡。” 李泊瞬间明白程野的意思。 对方这是要在公司加班。 “好。”他应下,去茶水间给程野倒咖啡。 程德清闹出的事自然也没能瞒住家里人。 李泊将咖啡送来时,程野正在和舅舅通话。 后者破口大骂,他根本插不上嘴,无声对李泊说了声“路上小心”。 李泊点点头,假装并不知情许氏董事长的变脸,静静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并贴心关上门。 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 尽管程野也很想撂担子不干,追出国揍程德清一顿。 但他是公司的主梁骨,他无法随心所欲。 许玉荀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发泄完怒火后,情绪缓和下来,声音低沉,问程野:“需不需要舅舅帮忙?” “谢谢您。”程野的声音染上几分笑,语气也不免轻松几分,“不过暂时还用不上您老人家,我自己能解决。” “你小子。”许玉荀也不强求,只是说:“行,有需要直接联系我,小野,你要记住,我们是一家人。” “嗯。”程野应了一声。 他并不适应这种温情时刻,很快转移话题,顺着许玉荀的话抛出一个大饼,“过段时间请您吃饭。” 令程野没想到的是,许玉荀立即接话道:“不用等过段时间了……” 程野有疑惑,正要问,就听他舅说:“你妈后天到家,当然要一起吃个饭。” “什么?”程野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妈后天到家? 他怎么不知情。 听他这语气,许玉荀若有所思,停顿半晌,试探说:“……你还在怪你妈?” “没有。”程野这次倒是回答得快,声音果断。 或许曾经有这样的想法。 随着年岁渐长,他已经能够看透困扰他整个青春期的问题。 起码现在,他并不怪许玉茹。 因为对方和他一样,是受害者。 他只是奇怪,只是不适应。 他已经捱过了依赖母亲的年龄。 面对许玉茹迟来的关怀,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他做不到毫无芥蒂。 但也无法让一个急着补偿儿子的母亲伤心。 他在寻求一个关系的平衡点。 既不需要亲近,也不显得疏离。 既不会引得自己反感,也不会惹得许玉茹难过。 听见他的话,许玉荀像是松了一口气。 程野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母亲也注意到公司出现的问题,并在第一时间联系了许家。 他很轻地抿了下唇,眸底聚起一片浓稠的夜色。 良久,轻垂的睫翼颤动了下,他开口:“等我订好餐厅再告诉你,让她把航班信息发给我,我答应过的,会去接她。” “好。”许玉荀应着,又和他聊了下公司问题,说了几句关切话,才挂断电话。 程野顺手给徐叔发了信息,继续投入工作中。 另一侧的程家。 田园犬仍等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夜风冷冽,吹得里里一哆嗦,它看看漆黑的道路,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嘴巴紧紧抿住,脸上露出几分担忧。 已经十点了。 可是程野还是没有回家。 徐叔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神态安稳,不像是程野有事的状况。 它晃了会儿神,沙发上的人已经站起身,朝门口走。 里里猛地一清醒。 应该是程野要到家了! 但事实与它认为的大相径庭。 因为徐叔停在门口唤它,“里里,进来吧,少爷今晚不回来了。”《 》 16、坏脾气 为什么? 这是里里的第一反应。 直到被徐叔抱进室内、重新回到地面,它才反应过来。 程野不回家了。 徐叔将大门关上,摸摸田园犬的脑袋,回房间休息。 里里仍维持着面向门口的姿势。 眼底涌上一层雾气,嘴巴高高噘起,却始终克制着眼泪。 是所有人类都说话不算话? 还是独独程野这样。 为什么程野总是这样! 明明说好要回家的,明明说好晚上会回家的,它还叮嘱过程野要回家的。 为什么不回家? 撑在地面的爪子逐渐缩紧,眼泪啪嗒一声砸在地面。 客厅里的灯已经熄灭,四处漆黑,空气里透着冷意,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里里坐在原地哭了几分钟,步履沉重走回自己的小窝。 它真的要生程野的气了。 它不要再理程野了。 … 在舆论的督促下,证监会在次日已经立案。 有内部的好友向程野透露消息,程德清剩余的股份已经被冻结,他才松了一口气。 线下与律师约谈,拟定起诉内容后,程野才回家。 他已经最大程度去挽回公司的损失了,接下来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等待稽查组的到来,等待程德清被召回国内。 此刻,他只想抱抱毛茸茸的小狗。 想及此,程野紧绷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眼底的冷漠裂开缝隙,溢出几分温情。 李泊开车将程野送回家就走了。 程野手上还提着小然送给里里的零食。 他今天回来得早,院门大敞。 前一个小时,他和徐叔通了电话,知道是徐叔去遛狗了。 他大步迈过进门的这一段路,准备赶在小狗们回家前洗个澡。 刚进门,程野的脚步一顿,视线落在客厅正中央的毛绒垫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里里?” 他脚下步伐加快,将零食放落在地,在花朵垫旁蹲下,摸摸田园犬的脑袋,以为是不舒服,“怎么自己留在家里?” 因为它听到了程野和徐叔的电话,知道程野很快就要回来了,所以没有和杜宾犬一起出门,而是选择留在家里。 但里里还在生程野的气。 它不要理程野。 而且,不讲信用的人是不可以摸小狗脑袋的。 程野的手下一空。 他顿了下,缓缓挑起了眉。 小狗一改平日的黏人模样,不小心让程野偷袭得逞一次后,迅速将脑袋挪开了,看也不愿意看程野。 背过身,只留给程野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哼!” 里里小小一团,背过身坐着,像极一个椭圆的毛绒球,雪白漂亮。 生气的模样没有任何攻击力。 在程野眼里和撒娇没有区别,他仅停顿了几秒,就将毛绒球捞进了怀里。 他单手接住里里,伸出食指,戳戳小狗气鼓鼓的脸颊,思索着原因,“……黑球欺负你了?” “哼!” 程野太过分了! 里里睁着漆黑的眼珠,恶狠狠瞪向污蔑杜宾犬的人类。 看着小狗越来越生气的模样,程野若有所思。 他将小狗抱回房间,刚想放在地面,动作迟疑了瞬。 视线不经意瞥向床的方向,程野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他掂了下怀里的小狗,“……里里,洗个澡怎么样?”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话音才响,脚尖已经调转浴室的方向了。 直到看见陶瓷盆里汪着一小滩水,小狗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它不想进水。 但它还在和程野生气,也不想和程野说话。 于是伸出爪子,揪住了程野的外套。 用行动表达对程野决定的抗拒。 程野注意到了。 他轻笑一声,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留,小狗已经浸进水里。 程野坏!! 里里盈着泪,幽怨地盯着无情的人类。 程野忽视里里的注视,拿过置物架上的沐浴露,开始给小狗搓澡。 生气生气! 里里忍辱负重,被程野按住,浑身上下搓了个干净。 呜呜。 程野回房间拿了条新浴巾,包住湿哒哒的小狗离开浴室。 他坐在椅子上,将小狗吹干,抱向床边。 身体重新恢复轻盈。 里里注意到程野抱着它的手松开了些。 很好。 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小狗瞅准时机,准备跳离程野的束缚。 它猛地从程野怀里蹿出,灵活得让人类发出一声惊叹。 哼!小瞧我了吧! 下落的过程中,小狗耍酷闭眼,勾起自信的嘴角,尾巴高高扬起。 啪嗒一声。 小狗稳稳落回“地面”。 爪垫下意识按了按地板。 很快,小狗就发现不对劲了。 等等—— 地板怎么是软绵绵的?? 小狗的身体一僵,爪子微微绷紧,猛然睁开眼睛。 因为不开心而紧闭的嘴慢慢张大。 它是不是在梦里。 这是…… 像是怕惊碎这场梦境,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 这是程野的床! 僵硬几秒,小狗发出一声惊呼,“哇塞!” 它踮起脚,开心得在床上蹦来蹦去,“我在程野的床上诶!” 里里旁若无人地庆祝起来,蹦了足足两分钟,才听到身侧传来的人类的轻笑声。 扬在空中的爪子忽然停住,慢腾腾地缩了回来,它梗着脖子,一眨不眨看向站在一旁的程野。 “……” “……哼!” “变脸比翻书快,还生气呢?”程野坐在床沿,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里里的耳朵,感慨道:“个子这么小,脾气那么大。” 比他的脾气还差。 小狗被程野说得愧疚,眼神微微闪躲。 程野又笑了声,身体向后仰,倒在了床上。 他侧着身,手肘抵在床上,单手撑着脑袋,垂眼看着面前的小棉花,似笑非笑问:“我得罪你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 小狗煞有介事地汪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珠里充斥着生动的怒气。 “不能吧?”程野回忆了一遍,缓缓说:“我一天没回家,哪有得罪你的机会?” “你还说没有!”小狗像是被戳到了生气的点,像球一样发射而出,直直撞向程野的胸口。 小狗的力道不大,程野没感觉多痛,但还是配合着小狗,撤开支撑身体的手,完完全全倒在床上,装模作样喊了一声,“哎哟。” 人类的胸口硬邦邦的,里里把自己撞得头晕眼花,踉跄几步,才扶着程野的身体站稳,就听见了程野的惨叫。 它心里一紧,顾不上揉脑袋,慌慌张张去查看人类的情况,“程野,你没事吧?!” 小狗绕到程野的脑袋附近。 但它的运气实在不好。 每次看到程野的表情前,程野都会转过脸。 尽管如此,聪明的小狗也判断出了答案。 程野应该很疼。 因为程野已经痛得全身发抖了。 程野憋笑憋得困难。 怕小狗发现自己在笑,恼羞成怒,于是不停转头,借此避开小狗的打量。 恶趣味已经满足,他调整好表情,正要“不经意”和小狗对上视线,却发现小狗已经跑远了。 他疑惑一瞬,正要坐起身找里里。 却敏锐地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揪住了。 “?” 紧接着,胸前冒出一颗圆圆的脑袋。 “??” 程野觉得胸口好像压着一块石头。 抱着还没感觉,里里站在他身上时,才感觉沉,他艰难出声,“宝宝你……” ……先下去。 里里眼睛一亮,哒哒哒跑到程野的脑袋旁。 程野后半句话被里里哒哒哒踩得消了音。 “……” 里里毫不知情,停在程野的肩膀上。 “程野!”它伸出爪子,捧住程野的脑袋,左瞧右瞧,没看见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程野抬起手,正要揪住小狗的后颈。 下巴被小狗舔了两下。 “……” 原本要掀翻小狗的手在空中停顿一瞬,最终温柔地落在小狗的后背,轻抚两下。 他吐出一口浊气,将小狗举到脸旁,蹭了蹭它的脑袋,轻声道:“不痛,别担心。” 里里被蹭得闭上眼睛,给程野呼呼。 注意到里里的小动作,程野笑着坐起身,摸摸里里的脑袋,“真的不痛了。” 里里坐在程野的大腿上,仰着脑袋看他。 陪里里玩了一会儿,程野才起身,去浴室洗澡。 他昨晚才睡了三个小时,今天又为处理公司的事东奔西走。 热雾蒸熏下,身体的疲乏被渐渐勾了出来。 程野潦草冲完澡,换上睡衣出去。 小狗已经躺在床上,脑袋枕在枕头上,被子盖到腋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程野。 和人类一模一样的睡姿。 也不知道从哪学的。 程野笑了一声,飞快吹完头发,也躺回床上。 房间的窗帘并没有拉,透过玻璃,能看见别墅外的树景。 太阳已经落山。 黄昏的光亮洒在阳台的地面上,时不时有鸟儿停落在阳台的围栏上,发出叽喳叫声。 里里是被程野的手机声音吵醒的,迷迷瞪瞪睁开眼,下意识往人类的身边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程野。” 程野没睡醒,脑袋仿佛生了层锈,思维变得迟钝。 他一只手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另一只手去捞被子里的小狗。 睡眼惺忪地瞥了眼手机屏幕,见是电话,直接选择接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刚才在睡觉?”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程野猛然清醒,半阖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 终于看清备注。 也看清这并不是电话,而是视频。 “……” 程野抿着唇,脑子一片混乱,一动不动看着屏幕,正在思考对策。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出现在镜头里。 程野听见他妈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里满是困惑,“……狗?!” “……”《 》 17、没礼貌 小狗听觉灵敏,自然也听到了这道陌生的声音。 它循着声,努力睁开眼睛。 视线恰巧与手机屏幕里的陌生人对个正着。 “……” 定住几秒,里里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没睡醒。 怎么会有陌生的人类呢? 它呼出一口气,脑袋使劲往程野的颈窝里钻,直到和程野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又偷偷摸摸扭过脑袋,再次瞥向程野的手机。 天呐! 陌生人没有消失。 她还在看我。 小狗满脸通红,更用力地往程野的脖子上钻。 “行了行了。”程野的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被里里这么一打搅,他已经忘了尴尬。将颈窝里的小狗拨到一旁,他坐起身,问屏幕里的人,“妈,有事么?” “……” 许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 屏幕里的人缓了半晌,听到程野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我把航班信息发你了,看你一直没回,担心有事,没想到你在睡觉。” 程野将视频画面缩小,点进两人的聊天框。 许玉茹确实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时间显示在两个小时前。 什么?! 一旁的小狗听到了程野对对方的称呼,震惊瞪大眼。 是妈! 里里回想起刚才自己没礼貌的行为,不禁感到懊恼,语气也焦急起来,“程野,我也要和妈妈打招呼的呀。” 没礼貌的小狗一定会被妈妈讨厌的。 这都是误会! 程野正要回话,就听到一旁急促的汪汪声。 不知道又怎么了。 他安抚似的,拍拍小狗的后背,低声命令:“里里,安静点。” 里里高声表达自己的诉求,“程野,我想和妈妈说话!” 程野见管不住,没再理小狗了,而是回答屏幕里的人:“看见了,下午六点半对吧?我去接你。” 程野怎么可以这样! 里里怒目圆瞪,见程野不理它,兀自靠近程野。 它穿越层层被子的阻挡,终于登到程野的腿上。仰着脑袋看了眼,程野的手机举在胸前,和它还是有点距离。 小狗只犹豫了两秒,便揪住程野的衣领往上爬。 终于,在里里的不懈努力下。 它终于攀到了合适的高度,扭过脑袋,露出甜甜的笑,和屏幕里的人打招呼。 “妈妈!我是里里。” 床上柔软,摔了也不疼。 程野十分清楚里里的小动作,以为里里在闹,也就由它去了。 没想到里里越爬越高。 这就算了。 只是他没想到,里里爬到高处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吼他妈。 “……” 程野沉默几秒,怕引得许玉茹不适,抬手将没礼貌的小狗揪了下去。 为里里找补:“它平时很乖的,刚刚才睡醒,现在脑子不是很清醒。” 许玉茹倒不是被吓到,只是有点吃惊。 小狗的脸蛋圆圆,浑身看上去毛茸茸的,长相乖巧可爱。 刚才的表情并不凶狠,眼珠亮晶晶的,嘴巴微微张开,歪着脑袋瞧她,看上去似乎是在对她笑。 她是知道程野养了条杜宾犬的,也见过那条杜宾犬。 同样聪明,不过并不像这样亲近程野。 所以在看见这只小狗时,表情怔愣。 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令她吃惊的是,程野和狗的相处模式。 她没想到程野会将狗带上床、让狗陪着睡觉。 更没想到的,是程野对狗举动有意无意的纵容。 看来这只小狗真的很不一样。 她莞尔,弯着眼,眼底流淌着浅浅的笑意,声音轻柔,“接我的时候,把黑球和这个小家伙一起带过来吧。” 听见程野骂自己脑子不清醒。 里里正要生气。 下一秒,就听见来自妈妈的邀请。 它一喜,开心到蹦起,“好呀好呀。” 一一数过,“我和程野,还有刀疤哥、徐叔,我们一起去接妈妈。” “好。”程野点头。 “那我先挂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挂断视频后,程野的注意力才全部回到田园犬身上。 他自然也听见了里里兴奋的叫声,看见乱跳的小狗,眼底渐渐透出几分疑惑。 它又在高兴什么? 里里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庆祝的过程中,不小心蹦到了人类的腿上。 听到程野不耐烦啧了声,它终于停住,抬着脸,小心翼翼去看程野,“……你没事吧?” 程野指节曲起,不轻不重敲了敲里里的脑袋。 想到小狗刚才糟糕的表现,他忍不住开口:“见到人不许大叫,知道吗?” “我没有大叫啊!我是在和妈妈打招呼啊。”里里被冤枉了,委屈地大声反驳。 “……” 待小狗吼完,程野抬起手,揉揉耳朵。 见里里不听,换了条内容叮嘱,“不许咬人。” “我怎么可能咬人呢!”里里更是震惊,“你带我出去过啊,你都看见了,我根本没有咬人,我还同意让你系绳子了。” 小狗真的很聪明。 也是真的爱顶嘴。 程野说一句,它要吼回一大串。 “……好了。”程野抬起手,面无表情捏住小狗的嘴巴,“安静点宝宝。” “……唔唔唔!”里里奋力挣扎。 你冤枉我! 一觉睡了三个小时,程野带着里里下楼。 正逢饭点,程家的保姆们还在休假中,所以这顿晚餐由徐叔来准备。 徐叔仍在思考吃什么,见程野下楼,将这个难题抛给了他,“少爷,晚餐你想吃什么?” 里里一落地便跑向黑球身边,和对方一起蹲在零食盒子旁,好奇问:“刀疤哥,你在看什么?” 杜宾犬的视线逐渐从包装可爱的盒子,移动到田园犬身上。 它凑近,嗅嗅田园犬的脑袋。 果然如它所料,一股程野味。 “怎么啦?”里里眨了下眼,也学着杜宾犬的动作,凑过去闻闻它的脑袋。 程野的视线从两只狗身上收回,思索几秒,提议道:“吃火锅吧,方便。多弄个清水锅,里里和黑球也能吃。” “好。”徐叔应了一声,转身进厨房准备食材。 他则往客厅方向走。 在里里来之前,黑球正在想办法撕开身前的盒子。 它眼尖瞥见程野过来,眼珠滴溜一转,有了主意。抬起右爪,推推一旁的田园犬,指挥道:“小弟,去告诉程野,你想吃这里边的东西。” “好的。”里里听话点头,朝着蹲下身的程野,指指面前的盒子,“程野,我想吃这里边的东西。” 程野看见里里嗷嗷比划的全过程,眉头因为诧异挑了下。 他还以为家里最贪吃的是黑球。 没想到竟然是里里。 他啧啧摇头,果然是狗不可貌相啊。 盒子里是小然烤的宠物饼干和牛肉干。 考虑到即将吃晚饭,程野只给拿了三条牛肉干。 黑球个子高分到两条,里里分到一条。 黑球倒是常吃这类零食。 但里里却是第一次尝,嚼吧嚼吧,嘴里发出幸福的声音,“刀疤哥,好好吃哦。” 果然是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狗。 黑球感慨,将自己的一条牛肉干分给这只小土狗。 里里感动极了,眼底尽是崇拜,“刀疤哥,你对我太好了。” 见状,程野又递给黑球一根牛肉干,奖励似的,拍了拍它的脑袋。 做完一切后,他站起身,将剩余的零食放在橱柜上,转过身,走向厨房方向去帮徐叔。 徐叔负责将食材端上茶几,程野去拎锅和矿泉水。 一切准备就绪,里里和黑球寻了过来。 里里没有丝毫犹豫,靠着程野,学着他的模样坐下,歪着脑袋瞧他。 黑球身高腿长,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胡萝卜和黄瓜,瞥了程野一眼,走向另一侧,和徐叔待一起。 程野给小狗们烫牛肉和胡萝卜,吹凉后,把碗分别放在小狗身前。 “谢谢程野。”里里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见程野的注意力在田园犬身上,黑球将胡萝卜挑了出来,丢进沙发下。 徐叔一扭头,看见杜宾犬碗里的胡萝卜已经被消灭干净,眼底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奖励般给黑球多烫了几块肉。 电视里正放着综艺节目,程野时不时瞥两眼,听着屏幕里嘉宾们的大笑,半边身体扭向电视方向,一只手搭在茶几上,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姿态放松。 火锅底料的香味逐渐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伴随着咕噜噜响的水声。 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程野的腿上,和他一块儿看电视。 它翻滚着寻找舒适的姿势,时不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为什么会摔倒?明明没有人推他呀。” “为什么要笑?” 是真的可爱。 也是真的话痨。 程野想找个东西堵住里里的嘴,环顾桌面一圈,突然看见角落里被遗落的黄瓜。 他将转移到前排的黑球捞了回来,一狗一条小黄瓜。 “呵。”黑球抬腿,正要一脚踢飞程野递过来的黄瓜。 好在对方眼疾手快,提前收手。 黑球踢了个空,赶在下一秒程野骂狗前,火速逃离现场,电视也不看了。 程野并不是不讲理的家长。 既然黑球不喜欢吃,不出意外,里里也不喜欢这个口味。 他正要站起身,收拾桌面。 腿上的小狗却拽住他拿着黄瓜的手。 他动作一顿,疑惑垂下眸。 里里真是怕极程野追出去揍黑球,它紧紧抱住程野的手臂,语气焦急,“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来吃。” 程野听着小狗尖锐的叫声,思考几秒,猜测着它的意思,试探问:“你想吃?” “嗯嗯!”狗忙点头,“都交给里里来吃。”《 》 18、中华田园犬 将小狗的动作收入眼底。 程野若有所思,慢慢坐回地毯上。 他猜测着,里里可能是没吃过,所以想尝试。 于是掰下一小块,递给小狗。 里里伸出爪子接住。 它确实没有吃过这一食物。 两爪捧着的食物散发着清新香气,像是雨后青草被碾碎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泥土的腥味。 它不是很喜欢这个气味。 里里紧张咽了口唾沫,像是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在程野的注视下,强装淡定地宣布:“我要开始吃了。” 好可爱。 程野轻笑一声,右手膝盖抵在茶几上,掌心托着脑袋,斜睨着它,眼底是平静的笑意。 他伸出左手,揉揉小狗的耳朵,点评道:“又卖萌。” “没有。”小狗不承认。 做足准备,它终于张开嘴,给自己打气,也是在和程野强调:“我真的要吃了。” “喊什么?” 程野已经习惯了里里无厘头的叫声,坐直身,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调侃问:“是不是要沾点糖?” 里里仰头看了程野一眼,迅速低下头。 咔呲一声,咬下一小块。 黄瓜的口感清脆,汁水瞬间在嘴里流淌蔓延,夹杂着一丝涩意。 嚼着嚼着,里里的动作渐慢,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味蕾。 缓慢咀嚼两下后,它仰着脑袋,悄悄看向程野。 程野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里里身上,自然也没错过它的小动作。 对上视线后,程野眉梢一挑,“怎么了?” “……” 小狗不吭声,垂下脑袋继续嚼,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程野绝对不会和吧唧嘴的人一起用餐。 但狗可以。 令人烦躁的声音在此时也变得悦耳。 怎么这么可爱。 看里里吃得开心,程野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抬起手掌,摸了摸里里的脑袋。 在陪伴里里这件事上,程野有十足的耐心。 他并不急着、也并不打算先走,而是选择留下,陪里里啃黄瓜,温声提醒:“慢点吃。” “……” 小狗心虚地加快咀嚼速度。 看着里里啃了好几分钟的黄瓜,程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给里里掰的黄瓜不多。 里里啃了大半天,实际上只啃了两口,其余时间一直在吧唧嘴。 他狐疑地盯着里里,目光聚焦在小狗的嘴上。 依稀能看见小狗嘴里被嚼得细碎的黄瓜。 “……” 雷声大雨点小。 他算是明白了。 意识到里里在假吃后,不免气笑出声。 训斥的话即将脱口而出,看见里里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倏地卡在程野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垂眼看着里里。 良久,发出一声叹息,坐直身,将手掌摊开,摆在里里面前,“好了,给我吧。” 里里捧着黄瓜,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给程野。 它耸拉着脑袋,表情有些沮丧,小声和程野保证:“我会吃完的,不要生气。” 听着里里的叫声,见它紧紧抓住黄瓜不放,程野漆黑的眼底透着一丝深意。 他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再次出声,“给我吧,我也想吃。” 这一回,小狗毫不犹豫、表情珍重地将黄瓜放在程野的掌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真乖。”程野夸了它一声,将手里的黄瓜丢进碗里,抽了张纸擦手,顺带给里里擦嘴。 里里仰着脸,让程野擦完嘴后,朝他伸出爪子,“手也要擦。” 程野会意,握住里里的爪子,也一同擦了擦。 小狗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程野站起身,将剩下的碗送去厨房,丢进洗碗机。 洗完手后,他回到客厅,里里立刻寻了过来。 程野抱起里里,瞥了眼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徐叔和黑球,拎起里里的花朵垫,悄悄往楼上走。 他轻手轻脚。 就是难为情,不想让徐叔和黑球发现。 奈何里里是个藏不住事的。 “我终于要搬回去了。”里里开心地朝沙发上的一人一狗喊:“徐叔!刀疤哥!你们看见了吗?我要去楼上睡觉了哦。” 沙发上的徐叔和杜宾犬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徐叔缓慢出声:“少爷你……” “……” 程野两只手都忙着,没法立即捏住里里的嘴。 最后,僵硬扯出一个笑容,解释说:“我带里里上楼洗个澡。” 徐叔心领神会,笑着将未说出的话补充完整,“别忘记吃药。” 怀里的小狗仍在喊。 程野快速应了一声,抱着里里,匆忙迈过最后几步台阶。 回到二楼区域,程野终于松了口气。 他脚步未停,掂了掂怀里的罪魁祸首,“吵死了,话这么多。” 小狗轻声哼哼,往程野的怀里钻。 程野走进卧室,将里里的垫子放在床边,将狗放下后,便去浴室洗澡。 回来时,恰巧撞见里里扒着床沿、努力踮脚往上爬的全过程。 他勾了下唇,去吹头发。 人类的床建造得太高了。 这不是短腿小狗能够抵达的高度。 里里果断选择放弃,转为向吹干头发的人类求助,抬起一只爪子,边说边比划,“程野,你抱我上去好不好?” “做什么?”程野明知故问,眯着眼笑。 “去床上。”里里乖乖回答。 知道程野听不懂,它站在床边,指指自己,“里里。” 又指指床,“上去。” “什么?”程野仍装聋作哑。 看来自己并没有表达清楚。 里里抬起爪子,正要再比划一次。 面前突然横伸过来一只宽大的手,里里呆滞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野捞进了怀里。 小狗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程野已经俯下身,亲亲它的脑袋,笑声低缓,“怎么这么可爱?” “!” 程野亲我!! 里里满脸通红,害羞得抬起爪子,挡住自己的脸。 “挡着干什么?”程野乐不可支笑出声,坏心眼地去拉里里的爪子。 小狗的力量还不足以与人类抗衡。 坚持不到两秒,毛茸茸的脸蛋重新暴露在空气中。 里里的眼睛黑亮,总是蒙着一层雨雾,看上去湿漉漉的,乖巧干净,也招人怜惜。 程野弯着手指,蹭了蹭里里的侧脸,似乎看懂了里里的行为,“这么害羞啊?” 里里抿住嘴巴,挤开程野的手指,埋进程野的怀里。 两只前爪扒在睡衣纽扣的两旁,不断向外拉扯,欲图拉开程野的外套,用程野的衣服挡住自己。 “好了好了。”程野终于不再使坏。 再让小狗扒下去,他就得裸奔了。 程野问:“想去床上对不对?” 里里顾不得害羞,用力点头。 “可以。”程野抱着里里往浴室走,用洗脸巾给里里擦了遍,才抱着它回房间。 将里里放回床上后,程野和它说:“小狗只有洗完澡才能上床睡觉,知道么?” 里里埋在程野的被子里,幸福地大喊:“我要天天洗澡!” “安静点。”程野提醒。 里里嘿嘿笑。 程野喝完药,也上了床。 等到药效作用期间,他抄过床头柜上的书,靠着床头板看书。 里里在柔软的床上奔跑一圈,回到程野身边,它爬到人类的腿上坐下,仰着脑袋,想要去看程野手上的书。 “看得懂么?”程野将书凑近了些问。 小瞧我是吗?我可是识字的! 里里抿住嘴唇,表情出奇得认真,在书放过来后,探着脑袋,想要去辨认书上的内容。 但在看到书上的内容后,小狗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黑圆的眼底透出几分茫然。 这根本就不是汉字。 ……还是小瞧我吧。 啪嗒一声,腿上的小狗如僵硬的木头人一样,直直倒在被子上。 见此情此景,程野不由得失笑。 他将全英文的书合上,本想拿平板给里里放动画片,在床上找了一圈,才想起平板落在书房。 他打开手机,临时下载app,挑了部以小狗们为主角的动画片,戳戳埋在被子里的田园犬。 里里仍陷在被打击后的自闭中,感受到程野的动作,后腿一蹬,准备悄悄爬走。 下一刻,被眼疾手快的程野拉住腿,拽了回去。 看出小狗的窘迫,程野笑着宽解:“你可是中华田园犬,看不懂英文很正常。” 里里似信非信,乌黑的眼珠里满是挣扎。 程野补充道:“这可能就是血脉的力量。” 里里终于被说服,原本耸拉着的尾巴也上扬,轻快摇动。 它正要蹭蹭程野伸过来的手指,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停在原地,表情凝重地看着程野。 “怎么了?”程野浑然未觉。 狗不来就人,只能人去就狗了。 他将手往前伸,摸摸里里的下巴。 不同于以往的顺从乖巧,这一次,里里的态度十分冷硬。 它抬起爪子,推开程野的手,毛茸茸的脸蛋露出可以说是愤怒的表情,狠狠地拍了下床垫。 人类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比上一次还要糟糕。 但事实上,程野人还是懵的。 他不知道哪又惹到这只脾气大的小狗了。 不敢轻易有动作,拘谨地将手放在床上,如履薄冰。 程野一动不动看着里里,越看越觉得里里现在的表情眼熟。 眉头缓缓蹙起,他在记忆里搜寻着答案。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随着里里再一次生气的拍打床垫。 眼前的画面终于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合。 啊。 他想起来了。 里里现在的模样。 就和它看见电视剧里内奸的表情一模一样。 “……??”《 》 19、英雄 “你怎么可以这样!”小狗还在不停锤床,痛心疾首。 识破程野的身份后,它便陷入了这样痛苦的境地。 终于和里里同频。 程野捂住被吵得发疼的耳朵,和它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内奸。” 这口黑锅他真的背不起。 也不敢背。 那你怎么能看懂呢? 里里可没有这么好打发,表情急切,努力劝程野自首。 程野一看里里的反应,就知道小狗根本听不进去。 他放下捂耳朵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里里的嘴,武力强迫它安静下来。 另一只手拍拍小狗的后背,温声安抚:“宝宝你听我解释。” 说完这句话,程野感到心累。 早知道,他就不许狗跟着徐叔看正能量电视剧了。 现在有点正得发邪了。 他再一次重复:“……我真不是内奸。” 里里不信,眼底燃烧着熊熊怒火。 哼! 小狗挣扎得更厉害。 以里里这脑子,绝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英语。 程野抿了下唇,用小狗能够理解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其实我是为了打入敌营。” 里里的动作渐缓,眼底是狐疑的神色。 显然是因为程野的话动摇了。 程野再接再厉,“就像李队长一样,潜伏进敌人的大本营。要获得敌人的信任,首先得能够和敌人沟通对不对?” 小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过了几秒,雪白的脑袋轻轻点了下。 “所以我才看得懂英文。”程野说完,缓缓松开捏住里里的手,“我解释完了,你有什么话……小声说。” 里里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并没有立即出声。 尽管程野说的很有道理,但它还是感觉有点奇怪。 可是具体哪里奇怪,它又说不上来。 见里里终于消停,程野松了口气。 正因为清楚小狗脑子转不过来,他立刻将手机放在小狗面前,打断它的思考,“快看动画片吧,里里队长,汪汪队等你很久了。” 小狗的注意力被人类轻而易举地转移。 眼睛看向程野的手机屏幕。 很快便被屏幕里的内容吸引住,挪不开视线。 经历刚才的事,程野也没有继续看书的打算。 不知道是晚餐吃得太咸,还是因为刚才和里里掰扯了一长串,他忽然觉得口渴。 听着动画片里欢快的声音,程野坐起身,穿上拖鞋,拿着桌上的马克杯离开卧室,下楼接水。 里里注意到程野的动静。 它看见程野手上的杯子了,知道程野不是抛下它离开。 于是在程野离开卧室后,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跟着画面里的小狗们一起笑。 只是看到中途,屏幕里的画面突然定住。 里里发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 它凑过去,想拍拍手机。 下一秒,动画片的页面被覆盖。 手机开始振动,并响起铃声。 里里被惊了下,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 反应过来后,脑袋扭向门外,着急喊程野。 它记得这个名字! 在它偷听到的,程野和徐叔的对话里。 程德清。 那个抛弃程野、伤害妈妈的坏蛋。 里里等了半分钟,程野都没有上楼。 手机仍在振动,似有不接听不休的架势。 乌黑的眼珠里满是沉稳。 小狗肯定,程德清又是来欺负程野的。 它绝不会让别人有欺负程野的机会! 毛茸茸的爪子抬起,敏捷挂断了电话。 手机重新播放动画片。 小狗呼出一口气,还是有点紧张,将爪子上的汗擦到被子上,蹭蹭程野的枕头,吸了口程野的气息,才彻底缓和。 它才看了十几秒,程德清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太讨厌了。 小狗鼓起脸,冲屏幕里的名字愤怒呲牙,再一次挂断电话。 打来。 挂掉。 持续整整三个来回,终于没再有电话打来。 尽管很累,但里里成功保护了程野,它很自豪。 程野在喝完水的路上,被徐叔叫住。 聊了好一会儿才上楼。 回到房间,原本趴在被子上看动画片的小狗已经挪到了他的枕头上。 身体紧紧贴着枕头,后背因为呼吸不断起伏,像是累坏了的模样。 程野将马克杯放回桌上,一扭头,刚刚还趴着的小狗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冲着他嗷嗷喊。 昂着脑袋,叫声时而愤恨,时而开心。 人类不明所以,注意到小狗中途拍了拍手机。 随便想了个回答,“手机关了?” “不是!” 程野笨! 里里将手机推到程野面前,不断催促:“你快看啊。” 程野拾起手机,打开锁屏。 仍是动画片的页面。 他没发现任何线索,视线垂下,落在手舞足蹈、越来越兴奋的里里身上,神情疑惑,“什么?” “就是电话啊,有坏蛋给你打电话,我全部拒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里里汪汪一长串。 程野盯了几秒,眼神逐渐变得奇怪。 他坐回床上,将吵闹的里里挤到一旁。 里里该不会是在骂他回来得太晚吧? 程野轻咳一声,有点心虚地提醒:“……小声点。” “……” 里里震惊地看着他。 不能理解程野为什么又暗示自己说话大声。 一屁股坐回床上,不吭声了。 感觉到小狗格外在意。 程野再一次打开手机,盯着动画片页面看了足足两分钟,仍旧没有发现异常。 手指无意识切换页面时,目光不经意掠到一处。 他点进通话记录,才发现多了三通电话。 都是程德清。 通话记录显示是拒接。 而不是长时间未响应、自动挂断。 程野居高临下看着似乎在生气的里里,恍然意识到什么。 他趴在床上,戳戳背对着他的毛绒球,“……宝宝。” 毛绒球一动不动,看起来很难消气的模样。 “真生气了?”程野挑了下眉。 哼! 里里甩了下尾巴。 程野倒回枕头上,举着手机,语调散懒,悠悠出声:“我的手机里怎么多了三通电话?” 他偏着脑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小狗身上。 听到关键词,生气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转动。 “还好拒接了。” 气鼓鼓的背影靠近了几分,侧着耳朵,似乎在偷听。 程野抑住笑,继续道:“毕竟我很讨厌这个人,所以真是谢谢帮我挂断电话的小狗,好厉害。”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 当事狗彻底扭过身,面朝向程野,骄傲地挺直腿,脑袋高高扬起,与程野对视几秒后,害羞得闪躲。 “谢谢你,小英雄。”程野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平放在里里身前,想和它握握手。 但里里罕见的,没有理会程野的动作。 而是径直越过程野的手,踏上枕头,舔舔程野的脸。 郑重地向人类承诺:“程野,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里里的动作很轻,程野的呼吸也不自觉放缓。 他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小狗,脸上散懒的笑意逐渐变得柔和。 或许是发病了。 想触碰这只乖顺、勇敢的小狗。 或许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想碰碰它。 程野不想追根究底,辨别每一次行为的动因。 他抬起手臂,将里里圈在怀里。 心脏仿佛泡在温泉水里,舒适温暖。 半掩的眸底淌着笑意,程野很清楚地知道,他对里里已经产生依赖性。 回想起收养里里那天的情景。 他将额头抵靠在里里的身体上,很轻地笑了声。 他收养了无家可归的里里。 一直以为是里里离不开他。 然而,事实全然相反。 里里注意到程野搭在自己后背上的手在轻轻颤抖,“——程野!” 它被吓到了,以为程野不舒服,着急地想要查看程野的情况。 听到里里尖锐的叫声,程野以为自己弄疼它了,忙撤开手。 小狗靠得更近,认真观察完程野的脸后,凑过去嗅嗅。 除了气味多了一丝丝苦涩,并没有其他问题。 “不要难过。”里里也觉得好难过。 它抬起爪子,摸摸程野的额头。 程野失笑,在小狗的抚摸下,缓缓闭上眼睛。 人类的气味并没有因为它的安抚而好转,其中苦涩的气息反而变得更加浓郁。 里里还在想办法,突然听到程野的声音。 “……你知道我什么会讨厌他吗?” 他? 里里歪着脑袋,思考了起来。 但程野显然不是在向它提问。 没有等里里回答,程野兀自继续道:“在我很小的时候。” 他下意识说出一个模糊的时间点,但说完之后,发现自己其实记得很清楚。 自嘲轻笑一声,他改口:“五岁那年,7月25日。” 父母分居后,程野一直是跟着父亲生活的。 那一天,程野和程德清的情人吵架,被生气的程德清送去爷爷家。 但偏偏那日,爷爷有事外出,家里的保姆也早早下班,大门紧闭。 程德清并没有因为没人在家,就领着程野回去。 而是将程野留在了门外。 离开时,敷衍告诉程野,会打电话让爷爷回家的。 程野从下午等到天黑,也没等到爷爷。 周围静悄悄的,他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听见轻微的风声。 他看着身后的房子越来越暗,看着路灯越来越亮。 最后,与夜色融为一体。 再有记忆,他已经躺在医院。 爷爷大怒一场,不仅骂罪魁祸首程德清,连身处国外的许玉茹也逃不了干系,被勒令立即回国。 程野记得,一贯温柔的许玉茹险先在病房里和程德清打起来,即便是与当初撕破脸,也没有愤怒到这一地步。 他冷眼旁观,心底却再掀不起波澜。 程野病了整整一周。 出院后,许玉茹想带他一起出国。 但程野拒绝了,和爷爷待了一个月,又回到程德清的家。 和他吵架的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有前例在先。 之后被程德清带回来的人再不敢招惹程野。 他就这样,在那栋热闹的房子里,孤零零长大成人。 不知道是因为里里今天的行为,还是因为程德清给他打电话。 让他想起这些往事,生出了倾诉的欲望。 他知道,里里是听不懂的。 他并不是想从里里这得到慰藉,只是单纯的憋太久了,想把记了这么年的事说出来。 说完,程野抬起手,想摸摸里里的耳朵。 才发现里里一直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听困了吗?”程野失笑。 懊恼自己竟然无聊到给小狗讲故事。 他伸手捧住里里的脑袋,想抬起它的脸。 刹那间,人类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啜泣声。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高空坠下,砸在了程野的手背上。《 》 20、故事 泪珠滚烫。 手背仿佛被烙出一道透明的痕迹,刺痛难忍。 程野表情怔愣,看见里里湿漉漉的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里里怎么可能听懂他的话。 可小狗的悲伤不似作假。 眼泪不断往外溢,眼周的毛发已经被打湿。 他猛然回过神,嘴唇更用力地抿合,朝小狗伸出手。 指腹落在里里的眼角,被湿润的泪水烫得颤抖了下。 缓了几秒,他才开始替小狗擦眼泪,轻声问:“怎么哭了?” 呜呜。 里里泪汪汪地看着程野,爪子紧紧攥住程野的衣服。 既难过,又心疼。 程德清怎么能这么对程野。 为什么要欺负程野,为什么不要程野。 它委屈又愤怒地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弱小的狗。 见小狗没有反应,只是无声哭泣。 程野叹息一声,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佯装语气轻松,调侃道:“怎么哭得这么可怜。” 里里不可能听懂他的话。 都说小动物很有灵性。 他猜测,应该是自己的表情太过悲伤,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里里了。 他戳戳里里的爪子,笑着开口,声音却显得低哑,眼底透出疲倦。 “……其实刚才的话都是我编的,都是故事,别哭了。” “怎么可能是故事。”里里不信,难过地哭。 尽管程野是笑着的,但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它呜咽一声,低下脑袋,蹭了蹭程野的指尖,“不要难过。” “怎么还把故事当真了。”程野又叹了口气,见里里的眼泪流不完似的,坐起身,抽了张纸,将狗抱在腿上。 一边抚摸里里的后背,一边给它擦眼泪,“笨死了。” 里里仰着脑袋,脸蛋仍旧湿漉漉的,眸子如水洗般又黑又亮。 嘴里发出委屈的哼唧声,水盈盈的眼底只装得进程野一个人。 它一点都不笨。 明明笨的是程野。 哄了好一会儿,小狗终于不再掉眼泪。 程野将废纸丢到一旁的垃圾篓里,捏捏小狗的耳朵,“嘴噘得这么高,怪我说你笨?” 里里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听到程野的话,为自己辩解:“没有噘嘴呀。” 程野听着里里的声音恢复如初,挑着眉笑:“不是在骂我吧?” “没有的。”里里瓮声瓮气否认。 伸出爪子,挤进程野的掌心里,“我最喜欢程野了。” 程野握了握掌心里柔软的爪子,嘴唇抿合,嘴角牵起不太明显的弧度。 里里慢吞吞伏在程野身侧,脑袋搭在枕头上,维持着这一姿势,一动不动看着程野。 折腾这一出,小狗也该累了。 程野垂着眼,安静等待几分钟。 果不其然,里里支撑不住了,眼皮不断往下掉。 但小狗仍在挣扎,在眼睛完全闭上时,挤开一条缝隙,困得迷迷瞪瞪,还要继续看程野。 程野说:“睡吧。” “……我不困的。”里里声音含糊地反驳,努力将眼睛睁大。 不要睡觉。 要陪着程野。 “我要睡觉了。”程野摸摸里里的脑袋,轻声轻语。 听见他的话,小狗反应了好一会儿。 慢吞吞闭上眼睛,嘴里还在轻声哼哼,“那你也要闭上眼睛……” 里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取而代之的,是规律的呼吸声。 程野紧绷的身体终于卸下劲,往后靠在床头,吐出一口浊气。 他再次拿起手机,发现多了几条未读消息。 只简单浏览一遍。 程野就明白程德清急着联系他的原因了。 证监会效率极高,立案后便立即进行调查。 目前能够确定的是,程德清与接盘方并无关系,抛售股票,是因为他缺钱。 在调查结果出来前,程野便猜到了这一结果。 他笃定,程德清清楚自己的底气来自于程氏,不会与外人联合起来,损害公司的利益。 程德清应该是被人下套了。 尽管如此,程野也不会再出手帮忙。 程德清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已经将他们父子之间的最后一丝体面磨灭。 漆黑的睫翼覆盖着一层冷意,视线落在屏幕上程德清的消息。 对方或许也觉得丢脸,并未直接说明来意,而是选择以叙旧开场,聊起了程野小时候的事。 他不是圣父。 只觉得恶心。 他没有犹豫,将程德清拉入黑名单,并联系律师正式起诉。 律师办事效率高,一天时间就将材料整理好,到法院起诉。 收到对方的消息时,程野正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 接机的阵仗浩大。 程家所有活物都出动了。 徐叔坐在后座,面朝前方,看见程野开车拐进了通道里。 他视线往左偏,看见程野紧绷的下颚,眼底露出果然如此的无奈,出声提醒:“少爷,走错路了。” 闻言,程野快速偏头,看了眼导航。 发现确实走错了。 他抿了下唇,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更紧,在下一个分叉口驶入主路。 徐叔将程野的不自然都看在眼底,欲言又止。 同在后座的黑球正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而里里捏紧爪子,紧张地呼出一口气,心脏仍然噗通噗通跳得很快,爪垫涔出一层薄汗。 它仍然无法调整心态,无助地向身旁的杜宾犬求助:“刀疤哥,我还是好紧张。怎么办呀,很快就要见到妈妈了。” “不会很快。”杜宾犬纠正里里的话,刚刚它站在车椅上,看见程野走错路了。 而且。 “你不应该叫妈妈,那是程野的妈妈。” 爪垫蹭蹭椅子,将汗擦干净。 里里歪着脑袋,有点困惑,“那我应该叫什么呢?” “不知道。”杜宾犬没有里里的顾虑,它都是直呼其名的,“你可以和我一起,直接喊许玉茹。” 里里表情忧郁,纠结几秒,还是摇摇脑袋,“这样不好,我还是和程野一样,叫妈妈吧。” “好吧。”杜宾犬不懂里里的想法。 车子载着情绪复杂的人和狗,终于抵达目的地。 因为走错路,比预估的到达时间要晚了十几分钟。 但他们是提前来的,所以没有迟到。 徐叔已经下车,进到航站楼接机。 而程野留在车上,负责看着后座的小狗们。 他下意识找里里,想靠摸狗来缓解紧绷的情绪。 视线望向后座,看见里里正站在椅座上,毛茸茸的脑袋不偏不倚立着,眼神游离,乍一看像是在发呆。 但程野注意到,小狗的呼吸声急促。 他焦灼不安的情绪被打断,朝后座的里里伸出手,担心里里不舒服,“怎么了?” 听见程野的声音,里里终于回过神。 它蹭蹭程野的手指,像是找到了发泄口,爆发出一阵委屈的吼声,“呜呜程野我好害怕,我上一次那么没礼貌,妈妈会不会讨厌我。” 程野虽然听不懂狗的话。 但从里里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它的不安。 他将里里捞了过来,抱在腿上,才察觉狗的身体也很僵硬。 但随着他温柔的抚摸,里里的身体逐渐松缓,脑袋埋在他的腹部,只轻声哼唧。 难道是因为环境陌生? “别怕。”他温声安抚,揉揉小狗的脑袋。 突然。 后座的黑球看见了熟悉的人,将脑袋探出窗外,朝着那个方向,热情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许玉茹!” 驾驶座的里里和程野听到黑球的叫声,同时抬起头。 车窗都降了下去,程野一眼就看见了靠近的两道身影,心情沉重几分。 一道是徐叔的。 另一道…… 许玉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步伐不紧不慢,正侧着头,和一旁的徐叔聊天。 随着距离的缩减,程野看清了许玉茹的脸,她比半年前要更瘦,身上始终萦绕着独特的宁静气质,一颦一笑都显得从容温和。 里里个子矮,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妈妈。 本想让人类抱起它。 但程野匆匆摸了下它的脑袋,抱起它的身体,将它放到副驾驶的车椅上,已经拉开车门下车了。 程野绕过车头,走到两人面前停下,掀起眼看向左侧的人,没什么情绪地出声:“妈。” “好久不见,小野。”不同于程野的冷淡,许玉茹的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耳畔,问他:“等很久了吗?” 程野摇头,从徐叔手里接过行李箱,“我来放吧,你们先上车。” 不等对方回答,他已经提着行李箱,走到后备箱。 里里刚要扒窗,才踮起脚。 车门被人从外拉开,它扑了个空,以为要摔下去了,吓得失声尖叫。 下一秒,落入一个充满香气的怀里,伴随着温柔的笑声,“……是特殊的欢迎仪式吗?” 听到这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里里才从恐惧中脱身,脑袋僵硬、缓慢地向上仰。 一张漂亮的面孔映入眼帘。 那双杏眼正满含笑意望向自己,轻声细语,“小家伙,还记得我吗?” “……” 安静几秒,里里不禁小声回答:“记得的。” 它没想到妈妈还记得自己,亮晃晃的眼底充满着喜悦。 既惊喜又害羞。 但程野不在,它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扭一圈,最后红着脸,将脑袋埋进妈妈的怀里。 呜呜。 妈妈好好。 许玉茹摸摸怀里的小狗,伸出一只手,摸摸从后座探脑袋过来的杜宾犬,弯着眼笑:“好久不见,黑球。”《 》 21、刀疤 黑球昂头挺胸,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 程野放完行李,回到驾驶座,问许玉茹:“先回家,还是先去吃饭?” 与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先回家放行李也是来得及的。 “先去吃饭吧,来回折腾麻烦。”许玉茹看着他,眼底流淌着温和的笑意。 “行。”程野应了一声,抬手系安全带。 余光瞥见许玉茹的风衣鼓起一小团,活泼鼓动,隐隐露出熟悉的雪白毛发。 他动作一顿,扭头向后座看,只看见了徐叔和黑球。 恰巧,雪白的毛绒团子从风衣里钻了出来,亲昵地蹭了蹭许玉茹的手。 看着开心的里里,程野的眉头微不可察蹙了下。 将程野的表情收入眼底,徐叔突然出声:“夫人,让里里来后座吧。” 闻言,许玉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狗笑靥如花。 “好吧,待在前座确实有点危险。” 许玉茹弯眼笑了下,没有犹豫,将里里送往后座。 徐叔稳稳接住里里,将小狗放回椅子上。 程野从后视镜中看见里里蹭到黑球身边,才踩下油门。 车子稳稳行驶在道路上。 许玉茹侧头看了眼窗外,风景不断倒退。 她轻声问:“小野,公司的事情——”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程野打断:“我能处理。” 许玉茹并不强求,沉默几秒,只是说:“……有需要可以找妈妈帮忙。” 握住方向盘的手收紧几分,程野回话的声音很轻,“嗯。” 程野订的是锦城有名的中式餐厅。 服务生恭敬地引着一行人往里走,两条狗戴着项圈,由徐叔牵着。 整座餐厅是四合院构造,青石板路蜿蜒通向内院。 两侧的石雕栩栩如生,池塘边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舞,亭台里有客人在休息。 两条狗安静地跟在人群末端。 里里正专心致志地观赏池塘边的石狮,突然听到身侧的杜宾犬倒吸一口凉气。 它回过神,扭头去看杜宾犬,关心问:“怎么了刀疤哥?” 杜宾犬没有回话,目光直直望向一处。 里里感到奇怪,循着杜宾犬的视线看了过去,和对方一样看向亭台,呼吸骤然停滞。 男人倚在暗红的木柱旁,视线垂落,跟随着池里游弋的锦鲤移动,指节轻叩着栏杆。 他的身后候着三个黑衣保镖,个个身高体壮,模样凶狠。 而吸引杜宾犬注意力的,正是其中的一个保镖。 与其他保镖不一样,这个人的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长疤,几乎占据整张右脸。 黑球喃喃道:“……这也太丑了。” 它后悔了。 它不应该告诉里里自己叫刀疤。 刀疤也太丑了!实在是对自己英俊形象的亵渎!!应该叫丧彪的!!! 看见那个保镖的脸,里里瞳孔一缩,身体控制不住颤动。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一股没由来的恐惧自骨髓深处渗出,恐惧牵引着它的思维,大脑里一片空白,嘴唇翕动,爪垫涔出冷汗。 但它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可能是他脸上的伤痕太恐怖了。 里里这么安慰自己,尾巴夹在后腿间,强撑着身体,声音颤抖,回答杜宾犬的话,“不、不丑的……” “丑死了。”黑球非常不满。 就在这时,身处话题中心的人似有所觉,阴鸷的目光如刀锋般扫来。 他看过来了! 里里吓得发出凄厉尖叫,后腿一软,栽倒在地。 听见尖锐的叫声,程野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瞬间折返,动作迅速,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小狗捞进怀里。 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怎么了?是不是摔疼了?” 里里根本顾不上疼,嘴里发出委屈的呜咽,颤抖着往程野怀里钻,爪子牢牢攥住他的外套,似乎是想往更深处藏。 程野眉心蹙得更紧,掀开外套,将里里兜了进去。 小狗被严严实实裹住,呜咽声渐渐变弱,湿润的鼻头抵在程野的胸口,抬起脑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害怕地看着程野。 “没事的。”程野轻声安抚,隔着一层布料,拍拍里里。 话音一落,他偏头,看向亭台的方向。 刚才的动静不小。 几乎院子里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不过只短暂停留一瞬,又各做各事去了。 唯独倚在柱旁的人,目光仍然停留在这边,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容,眼底流露出浓烈的趣味。 视线毫不掩饰地望向他的胸口。 ——正是里里藏着的位置。 恰巧,程野认识他。 他们曾竞标过同一个项目。 那人勾着唇,朝程野露出灿烂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 好久不见。 程野没有理他,视线在他身后的保镖身上流转一圈,面无表情收回。 从徐叔手里接过狗绳,抱着里里继续走。 刚才的一幕,许玉茹也看见了。 她眼底涌出一丝疑惑,轻声问:“那是厉明哲?” “嗯。”程野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 许玉茹还想再聊些什么,看见程野黑沉的眼睛,犹豫几秒,还是止住了话题。 都是些陈年旧事,也没必要再说给程野听了。 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程野稍稍回神,“妈,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许玉茹抿唇笑了下,“就是想问问你舅舅他们还要多久。” “许先生他们马上就到了。”徐叔替程野回答,费劲拉住要往程野身边蹿的杜宾犬,抹了把脑门的汗。 服务生引着他们进入二楼的包厢。 将菜单放下,便离开了。 包厢里也是古风格调,墙上悬挂着一幅山水墨画,博古架上陈列着瓷瓶、香炉。 饭桌是紫檀木所制,桌面纹理与墙上的墨画相似呼应,雕花屏风藏着一处角落,设了张茶案,摆置着茶具。 淡雅的木质熏香与茶香交融,让浮躁不安的心情逐渐平缓下来。 黑球正凑在程野身旁,也想往程野怀里钻,却被程野无情制止了。 平静下来的里里从程野的外套里钻了出来,焉巴巴靠在人类的怀里,脑袋可怜地耸拉着。 黑球着急地问:“是不是那个刀疤脸吓到你了?” “…不知道。”里里语气茫然。 其实它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很害怕。 那个人的眼神很恐怖,仿佛像盯着一只濒死的猎物,让它止不住发颤。 但它确实不害怕那个人脸上的疤痕。 轻声安慰杜宾犬,“不丑的,刀疤很酷。” 杜宾犬没有立即作声,舔舔里里的耳朵,才应着,“好吧。” … 许玉荀带着妻女到时,菜刚好上齐。 许玉茹笑着招呼:“晓琳,带乔乔来我这儿。” “诶。”秦晓琳才应下,身旁的小女孩惊喜叫出声。 掌心里的小手已经挣脱,哒哒哒跑向一侧。 她闻声看了过去,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两只狗。 乔乔已经挤进到里里和黑球中间,和它们一块儿蹲着,笑声清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小狗!妈妈,这里有小狗!” 里里呆呆地看着她,刚听到小孩惊喜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用力抱住了。 一旁的黑球也没能幸免,臭着一张脸,被这个没礼貌的小孩抱着,不断翻白眼。 “小狗啊小狗。”乔乔开心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只手抱一个,扭动脑袋来回地看,“你们真漂亮!” 里里个子小,被乔乔抱得前腿悬空,后腿勉强着地,随着乔乔的动作不停踮脚,在空中扑腾。 它扭过脑袋,想向程野求助。 才发现程野正单手托着下巴,含笑看着它,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程野坏! 里里委屈地鼓嘴。 乔乔太热情了。 小狗快要支撑不住了,呜呜求饶。 秦晓琳终于看不过去,揪住调皮的女儿,“好了好了,别闹小狗了,路上不就在喊饿吗?快来吃饭。” 乔乔不情不愿被带走,眼睛仍依依不舍黏在小狗们身上。 走到半途,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语气期待,“妈妈妈妈,小狗也要吃饭的。” 秦晓琳一听,就知道这丫头要做什么坏事。 她戳戳这坏丫头的脑袋,正要警告她,不许和狗吃一碗饭。 对侧的程野已经出声,“小狗的饭马上就送到了。” 闻言,乔乔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桌上的人已经动筷,话题落到程野身上。 许玉荀又骂了程德清一顿,问程野:“证监会那边有结果了吗?” 程野将调查结果告诉他,顺带提了自己起诉程德清的事。 “早该这么做了。”许玉荀拍手称快,又骂了句,“这个畜生东西。” 许玉茹只是笑。 倒是秦晓琳先制止许玉荀,眼神责怪,“乔乔还在这,当着小孩的面说什么。” “畜生东西。”乔乔眨巴眨巴眼,笑嘻嘻地回答。 秦晓琳伸手去捏她的鼻子,被乔乔的回答逗笑,笑着骂道:“净捡点你爸的坏毛病。” 被乔乔一打搅,气氛轻松不少。 又聊过一会儿,服务生过来给小狗送餐。 程野选这家餐厅的另一原因,正是因为店内有宠物食谱。 早在半月前,他就要带里里过来,只是半途和里里吵架,使性子反悔了。 他不清楚里里的口味,一切都是按照黑球的喜好来点的。一份牛肉蔬菜炖,一份羊肉汤,一份鱼泥,另加餐厅赠送的两杯蓝莓酸奶。 但看里里幸福的模样,也能猜到,它对这顿饭应该是满意的。 该早带里里过来的。 程野想起自己先前的行为,后知后觉感到好笑。 他和里里生气什么。《 》 22、可爱 在屏幕里看见是一回事。 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看见程野眼底放松的笑意,许玉茹心情复杂。 她既庆幸,儿子并未因为她和程德清的事出现心理问题。 同时,她又感到哀伤。程野的一言一行中都透着生疏。 她甚至不确定,在程野的心中,她这个母亲,和一条狗,到底哪方更重要。 她看着角落里的小狗。 杏眼里万般复杂的情绪,最后皆化作温和的笑。 不得不承认,里里的性格很好。 不怕生,可爱乖巧。 尤其是眼睛,干净透亮,仿佛会说话一般。 她最怕的,就是程野封闭内心,什么事都自己扛,什么事都不说。 她知道自己愧对程野,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常联系程野,怕他反感,更怕他厌恶。 所以只能拐着弯从徐叔、从程野的好友、助理那儿打听程野的近况。 她收回视线,笑着叹了口气。 如果里里能够填补陪伴这一空缺。 那她也能够安心。 吃完饭,天色渐暗。 一行人离开餐厅往外走。 分别时,出了点小意外。 乔乔犟在路边,不愿意上车,眼巴巴地看着程野身边的两条狗,拽着秦晓琳的手,糯声恳求道:“妈妈,我要小狗。” 闻声,黑球和里里默契向后挪,离乔乔远些。 “不准要。”秦晓琳一时还拽不动这小孩,一撸袖子,正准备抱起乔乔往车里塞。 乔乔见求妈妈无门,立刻将主意打到了程野身上。眼珠一转,装得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作势要哭,“表哥,我要小狗。” 不等程野回答。 里里已经趴倒在程野的鞋上,飞快抱住程野的裤腿。 声音惶恐,生怕程野将自己送出去。 “程野,我不要走,不要送我走。” 求人不如求己。 黑球朝乔乔凶狠呲牙,鼻腔里溢出低吼。 见状,乔乔哆嗦了下,也不要妈妈抱了,逃得飞快。 跳上后车座后,她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小狗们吐舌头,飞快变脸,“妈妈快上车,我不要会咬人的坏小狗。” 被污蔑为坏狗,黑球不爽地朝她又呲了次牙。 乔乔吓得往车里藏,没等几秒,又探出脑袋。 只是这回只露出一半,小声、倔强地骂:“坏狗狗。” 一人一狗像是杠上了。 你一句我一声。 秦晓琳哭笑不得,在乔乔的不断催促下上车,和窗外的人告别。 眼见着车驶远,程野才抱起鞋上的里里,“走吧,我们也回家。” 程野喝了酒,回程由徐叔来开车。 他靠在后座,半阖着眼,掌心贴在里里的肚子上,给吃得肚子鼓鼓的小狗揉肚子。 黑球已经睡着了,脑袋搁在程野的腿上,发出规律的呼噜声。 而里里正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野。 眼底是满满的谴责与委屈。 程野嘴角向上牵起一抹弧度,掌心移动到小狗脑袋上,轻轻拍了下。 里里的情绪太直白。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他多看两眼就能解读。 里里肯定在怪自己,怪自己没有表明立场,害得它差点被乔乔带走。 程野曲起指节,刮了下小狗圆圆的鼻头,掀起眼皮,看了眼副驾驶的人一眼。 他知道,乔乔以前被狗咬过,秦晓琳绝不会允许乔乔带狗回家。 所以他没有急着表明态度。 他有顾虑。 他不想让许玉茹起疑心,不想让许玉茹深究他待里里不同的原因。 所以,他尽可能的表现平淡。 患病一事。 他特意叮嘱过徐叔,要瞒着他妈。 医生明确谈过,皮肤饥渴症的病因与幼年父母的关系密切相关。 程野无法否认。 但他不想让许玉茹因此自责难过。 只不过人下意识的反应无法伪装。 更何况程野这拙劣的演技。 回到家,程野将许玉茹的行李箱提上楼,离开前,许玉茹叫住了他,“等等小野,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程野脚步一停。 看着许玉茹打开了行李箱。 她的行李箱不大,半个箱子装的都是给程野的礼物。 她笑眼弯弯,拿起箱子里的礼盒,递给程野。 “这是袖扣,我记得你最喜欢蓝色。” “对了,我还给你订制了套西装。” “上回陪你林姨去给她儿子挑礼物,一眼将看中了这块手表,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以前不是说最喜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吗?我买了好几盒。” “……” 程野显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接礼物的动作显得僵硬,笑容也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开口:“谢谢。” 听到他的话,许玉茹停顿几秒,笑容褪去几分,杏眼里涌出微不可察的悲伤,轻声说:“…不客气。” “……” 相顾无言。 程野两只手都拎满了礼盒,薄唇抿平成一条直线,垂眼看着许玉茹,眼底满是犹豫神色。 看到程野没有立刻离开,许玉茹心底生出一丝安慰。 她是知悉程野的不自在的。 也知道这是个礼貌的孩子。 她刚想说句话,让程野顺理成章地离开。 面前的人却先一步有动作。 “…妈。”程野的声音不是很大,在经历一番剧烈挣扎后,听上去仍然很没有底气,更像是一种试探。 许玉茹愣愣地看着他,后知后出声:“怎么了小野?” 程野语速飞快。 “如果觉得现在很不舒服的话,不如以朋友的状态相处。” 他往前迈了一步,张开手臂的动作显得笨拙,手上的礼盒随着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声响。 虚虚抱了许玉茹一下,轻声道:“还有,我不怪你。欢迎回家,妈妈。” 听到程野的话,许玉茹鼻腔一酸,眼底盈出闪烁的水光,正想说点什么,程野已经直起身、同手同脚逃远了。 她喉间一哽,泪珠簌簌落下,却是笑出了声。 她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儿子的疏离,能够接受被程野当做陌生人。 直到听见程野的话,深藏在心底的委屈才控制不住涌出。 这是她的孩子,怎么能变成陌生人呢。 这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她不该信任程德清,不该把小野留在国内,不该让小野被这样对待。 … 里里坐在地毯上,生气地鼓起脸,目不转睛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间门,眼底怒气翻腾。 它已经等很久了。 回家后,程野就抱着它往楼上走,进房间后,就迅速将它放下。 还未等小狗有动作,人类丢下一句“马上回来”,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怕小狗溜出去,还带上了房间门。 程野怎么能这样! 里里抬起爪子,用力拍了下地毯,露出尖锐的牙齿,练习凶巴巴的呲牙动作,鼻腔里发出颤颤的低吼。 它一定要吓哭程野,要让程野明白丢弃小狗的严重性。 里里正在预设自己邪恶的计划。 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人类提着一大堆袋子,从门外跑了进来,面上余留着一丝落荒而出的慌乱,隐隐还透着一丝尴尬。 小狗还没来得及控诉人类的罪行。 下一秒,已经被蹲下身的人类毫不犹豫捞进怀里。 “程野!”里里大怒,脑袋向后仰,躲开程野凑过来的脸。 同时,抬起爪子,抵着程野的脸往外推。 程野对自己的罪行没有一丝自知之明,见里里抗拒的动作,以为它在害羞。 不过也没在强迫小狗,他看着里里,呼吸还未平缓下来,眼底是明晃晃的笑意,像是卸下重担,笑声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 什么啊。 以为夸我我就不会生气了吗?! “哼!”里里扭开脸不看程野。 只是抵住人类脸的爪子有一丝丝松懈。 程野索性坐在地毯上,抬起手,将小狗举在半空中,毫不吝啬地夸赞:“爪子可爱,耳朵可爱,尾巴也可爱,怎么全身上下都这么可爱。” 突然腾空,里里差点被吓到。 听见程野的话,根本顾不上生气。 它困惑地想,程野好奇怪,为什么会突然说它可爱? 明明和以前是一样的啊。 爪子是,耳朵是,尾巴也是。 在程野温柔的注视下,里里无法深思,四肢蜷缩,害羞到只想藏起来。 程野终于将小狗放了下来,俯下身,如愿以偿,在里里圆鼓鼓的脑袋上亲了几口,将脸埋进它温暖的毛发里,闷着声继续笑。 里里被亲得晕晕乎乎。 人类贴着的那块皮肤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骤然升温。粉红色的爪垫无措地贴着程野的手臂,硬邦邦的,同样滚烫,却让它感到踏实。 程野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应该不会丢掉自己的。 程野抬起脸,看着里里湿漉漉的眸子,调侃道:“怎么这么害羞?” “哼!”小狗噘起嘴。 骚扰了里里好一会儿,程野才进浴室洗澡。 玻璃门外静悄悄的,里里现在已经能够独自待在房间里。 他勾起唇角,眼底露出一丝欣慰。 程野久违泡了个澡,热腾腾的雾气爬满浴室的墙壁,意识逐渐漂浮、融化,沉入混沌水汽中。 他想起了白日里里害怕的情景。 尽管他嘴上总调侃里里娇气,但实际上,里里是一只格外懂事坚强的小狗。 只是摔倒,里里绝不会叫出声,更不会恐惧成那副模样。 里里绝对看到了什么。 和厉明哲相关。 或者可以说,就是厉明哲。 程野闭着眼,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他确定,厉明哲说话时,眼睛是看向他怀里的里里的。 或许是诧异他会这么对待一条狗。 或许有另外的隐情。 尽管锁定怀疑对象,但程野也难以将厉明哲和里里联系到一起。 厉明哲不认识里里。 比起针对一只小狗,程野更倾向于迁怒的猜想,厉明哲是冲着他来的,于是迁怒里里。 但这一猜想也难以成立。 竞标失败是商业常态,而在此前,他从未与厉明哲有过接触,两人间应该也不存在矛盾。 手指轻点着浴缸边沿,眉头在思考时无意识蹙紧,眼前仿佛也蒙着一层雾气,朦胧粘稠,他始终难以触碰到真相。 偏偏他又听不懂小狗的话。 思绪渐沉。 门口忽然响起刺耳的挠门声,程野猛然清醒。 他迅速扭头,闻声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看见玻璃门上倒映出一团圆滚滚的黑影。 是里里。 程野没有提前跟里里打过招呼,今晚洗澡的时间比以往要久,又没有水声,里里一定是害怕了。 见浴室里的人没反应,门外的挠门声更加尖锐,伴随着小狗焦急的叫声。 程野安抚小狗,朝门口喊道:“等会儿里里,马上出来。” 但小狗像听不见一样,自顾自地挠门,委屈地嗷嗷叫,一副非要见到他才罢休的架势。 程野头疼叹了口气,无奈改口:“行行行,立刻出来。” 他撑着浴缸边沿,正要收腿起身,两条腿仿佛被灌了水泥般沉重,臀腿肌肉乍一收紧,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脚底板窜起,沿着神经脉络不断向上。 “靠…”程野倒吸一口凉气。 没来得及缓一会儿,门外慌张的叫声已经变成可怜的啜泣了。 “别哭了宝宝,我来开门了。”他柔声哄着小狗,咬紧牙,强忍着腿部的酸胀,跨出浴缸,扯下一旁的浴巾,围在腰间,扶着墙壁,艰难往门口挪。 玻璃门一被拉开,糯米团子就扑了进来,紧紧抱住程野的腿,放声哀嚎:“呜呜程野你没事吧?!” 在整条腿发麻的情况下,被里里的爪子抱着,程野竟然诡异地感到一丝痒意。 他面无表情地拎起捣蛋的小狗,抱着小狗往床边走。 里里这才发现程野浑身都是湿的。 柔软的毛发被人类身上的水珠打湿,像是被铲掉一块的蒲公英地,显得奇怪。 小狗还是比较注重仪表的,抬起爪子,将湿哒哒的毛发整理好。 走到床边,程野往后一倒,终于能摊在床上了。 他抬手摸着怀里调皮的小狗,一时间感慨万千。 等到腿不麻了,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腹肌被按了两下。 “……?”《 》 23、雪景 程野仰起头,看见毛绒团正趴在他的腹部,软热的爪垫贴在他的腹肌上,表情好奇,敲敲打打。 里里在继发现程野全身是湿的后,又惊奇地发现,程野是光着身子的。 它还记得,之前也见过程野这样的模样。 只是它还没来及仔细看,程野就将它赶出浴室。再开门时,程野已经穿上衣服了。 小狗垂着脑袋,视线逐渐被程野的身体所吸引。 好奇怪。 程野的肚子怎么会是排列整齐的硬块。 它伸出爪子,疑惑地按了两下。 雪白的毛发陷进硬块间的沟壑,爪垫下又硬又硌,在它贴过去后,人类显然绷紧身体,硬块更加分明,身体也一动不动的。 里里试探着收回爪子,硬块又随着人类的呼吸微微起伏。 “嗷!”好神奇! 它好像掌握了控制程野的开关! 小狗歪着脑袋,眼底满是惊喜,也想用另一只爪子按按。 下一秒,突然被身后的人类揪住爪子。 “!” 身体被控制住,里里只能扭动脑袋,惊慌失措地看向程野。 程野坐起身,薄薄一层脸皮下,火山即将喷发。 他垂下眼,看着这只耍流氓的小狗,表面岿然不动,内心已经山呼海啸,语气幽幽,“……你在做什么?” 里里好无辜:“我在观察你的身体呀!” 它不懂,自己只是看了看,摸了摸。 程野怎么反应这么大? 小狗汪汪叫一通。 即便程野听不懂,也能从里里无辜的表情,以及理直气壮的叫声中推断。 它绝对不是在反思。 小狗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流氓。 只会觉得好玩。 “……” 程野一动不动看着里里。 里里一副清白姿态,与程野对峙。 对视半晌,眼底涌出蒙蒙雾气,试着抽了下自己的爪子。 失败后,委屈巴巴和程野说:“手不舒服。” “……”程野默默松手。 小狗终于恢复自由,咧开嘴笑。 被里里这么一打搅,程野那点尴尬烟消云散。 他摸摸小狗的脑袋,和它商量:“里里,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去洗个澡。” “不是已经洗过澡了吗?”里里轻声哼哼,语气不满。 程野今天对它说过太多次“等”了。 程野不知道该怎么和里里解释洗澡和泡了遍水的区别。 但小狗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显然是不同意。 程野说:“我给你放动画片,看一集我就回来。” “不要。”里里摇脑袋,更用力地抱住程野的手臂。 比起动画片,它更喜欢程野。 程野垂下眸,沉默着盯了里里几秒,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宝宝,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闻声,小狗的脸从程野的手臂上抬起,露出半张脸,没有出声,黑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瞬看着他,眼底露出几分好奇。 “你来守着手机,程德清要是打电话骚扰我,需要你帮我挂掉。” 眼瞧着小狗的爪子从手臂上逐渐滑落,他循循善诱:“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趟厕所。宝宝,你自己可以做到吗?” 里里犹豫几秒,眼神由最初的涣散,变得坚定,眼底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放心!里里可以完成任务!” “很好。”程野憋着笑,将手机放在里里跟前,拍拍它的脑袋,“交给里里大人了,小的先去行个方便。” 不等里里反应过来,程野便溜回了浴室。 等他仓促洗完澡回来,原本信誓旦旦要守护他的小狗,已经歪着身子倒在床上,嘴里发出含糊小声的呼噜声。 “笨死了。”程野轻声喃道,嘴角向上牵起一道弧度。 深秋的夜气温骤降,空气里仿佛凝着薄薄一层冰,透着冷意。 晕黄灯光下,湿润的黑发上水珠闪烁,顺着发梢滴落,在棉质睡衣上洇出一块湿迹。 程野走到床边,捏起一片被角,盖在里里袒露的肚子上,转身去隔壁房间吹头发。 ...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临近年底,证监会关于“程德清违规抛售股票”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处理结果公示在网上,查实违规后,案件移交公安机关,由程野的律师团队接手后续事宜。 这场风波难免给公司造成损失,好在核心合作伙伴始终鼎力相助,客源没有流失。 临近年关,程野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既要处理程德清留下的烂摊子,又要应对公司年底各项收官工作。 董事长办公室里。 李助理正在向程野汇报年节礼单。 话落,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他从文件上抬头,正巧撞见老板开小差逗狗玩的一幕。 小狗窝在程野的怀里,身体裹在墨绿色的恐龙棉衣里,蓬松的毛发从帽檐处炸开,后背的锯齿装饰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和粉嫩的耳朵尖。 感受到李助理的注视,圆溜溜的眼珠轻眨一下,歪着脑袋“嗷”了一声,表情疑惑。 很可爱。 …但对他没用。 李助理缓慢地移开视线,重重咳了一声,提醒程野。 听到声音,里里从程野怀里窜开,落回地面,慢悠悠在办公室里逛了起来。 程野接过文件夹,视线仍追着那团移动的小棉花球,漫不经心在文件上签字。 李泊接过文件,沉默两秒,又道:“…那我去交代人办。” 程野点头。 门打开又合上,室内短暂地陷入安静,紧接着,出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里里在场,程野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报表上的字仿佛在飘,汇成一道溪流,淌进程野的脑袋里。 盯了半分钟,字又从脑袋里淌了出去。 他索性将笔往桌上一丢,单手撑着脑袋,无聊地看里里撒欢。 带里里来公司也是无奈之举。 徐叔忙着和律师交涉案情,而黑球已经在警队训练有一段时间。 留里里独自在家,他不放心。本来打算将里里寄存在附近的宠物店,没想到刚将狗绳递给店员,里里便应激大叫起来。 小狗是第一次来程野公司,兴奋得坐不住。它正绕着办公桌旁的发财树转,时不时跳起,拽一下发财树的叶子。 突然,余光被窗外闪烁的光点吸引。 昨夜里下了场大雪,将整座城市笼罩,鹅毛大雪持续整夜,直到今早才小了许多。 落地窗没拉窗帘,太阳被云遮挡,室外却罕见的透亮,飘落的雪花在光下闪烁,如同细碎的星子。 光透过玻璃窗映进室内,办公室里一片通明。 里里被窗外闪烁的雪花吸引,仰着脑袋,下意识追了过去。 “里里!”程野眼尖看到。 但提醒还是慢了一步。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小狗结结实实撞在透明玻璃上。 里里顿时懵在原地,圆睁的眼底一片茫然,湿漉漉的鼻头还保持着被压扁的姿势。 鼻腔后知后觉酸涩,它委屈地吸吸鼻子,下意识想找程野告状,视线落在空落落的前方,正觉得奇怪,猛地低头,被吓得尖叫出声。 毛茸茸的身体向后一仰,裹着棉衣的屁股噗通摔在地上。 “呜…”带着哭腔的呜咽在办公室里回响。 里里连滚带爬往后退,恐龙帽子焉巴巴地歪倒,眼眶里的泪水已经蓄不下,眼泪吧嗒吧嗒砸在大理石上,“呜呜程野!” 几乎在里里撞到的一瞬间,程野就离开了座椅。他几个箭步冲到里里身旁,将掉眼泪的小狗捞进怀里,毫不犹豫掉转方向,远离窗户。 他抱着里里在沙发坐下,安抚着瑟瑟发抖的小狗,“别怕宝宝,现在安全了。” 里里藏在程野的外套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着探出脑袋。 小狗的身体在哭泣中一抽一抽,爪子紧紧攥住程野的大衣,委屈地和他告状:“程野我害怕,我差点掉下去死掉了呜呜。” 即便听不懂里里的话,程野也能感受到小狗的恐惧。 他附和着小狗的叫声,轻声安慰:“吓到我们里里了是不是?” 听到程野的话,小狗更委屈了。 一双眼泪盈盈地看着程野,用力点头,重复了一遍,瓮声瓮气道:“吓到里里了。” 程野抚摸着小狗的后背,感受到掌下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才出声:“别害怕宝宝,不会掉下去的。” 里里预感不对劲。 似是为了验证这句话,下一秒,程野已经抱着它起身,抬腿往窗边走。 “不要!”里里抗拒地挣扎起来,想挣开程野的手逃跑。 但人类的手臂如铁一般坚硬,它牢牢禁锢在怀中,难以动弹。 它伤心地呜咽,比先前还要难过。 程野抱着里里再次回到窗边,看了眼藏进外套里崩溃哭泣的小狗,指节轻叩透明的玻璃,试图吸引小狗的注意力,“宝宝,你看,这里有玻璃,不会掉下去的。” 里里神经紧绷,害怕得根本听不进人类说的话,仰着脑袋不停哭。 但程野却出乎意料的固执。 这次意外不得不妥善解决。 一方面,不能让里里加深恐高的阴影,另一方面,小狗或许会因为意外抗拒待在程野的办公室。 程野盘腿坐在落地窗旁,并不急着逼小狗出来,而是隔着厚重的外套,拍拍小狗的后背。 窗外,雪势不知何时变大,雪花簌簌飘落,闪动着澄澈的光芒。他掀起眸,望着静谧的城市,轻声开口:“雪景很漂亮。” 怀里的小狗不为所动,爪子死死揪住程野的毛衣,脸上的毛发已经被泪水打湿,湿哒哒黏在一起,紧紧贴在程野的怀里。 “我们里里第一次陪我上班,就能遇见这么漂亮的雪景。”程野的手臂垂落在身前,虚虚圈住怀里的小狗,笑着问:“如果不能一起看到,是不是有点可惜?”《 》 24、合格小狗 听见程野的话,怀里僵硬的小雪墩缓缓仰起脸,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中闪烁着犹疑的光芒。 “里里很勇敢的,不是么?”程野试探着将自己的外套往旁边撇。 感觉到身后的屏障消失,小狗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便恢复冷静,只是身体有些僵硬,沉默地与程野对视。 他弯起眼,露出温和的笑容,朝里里伸出手,“不会掉下去,我发誓。愿意相信我吗?” 小狗抿紧嘴巴,久久没有动作。 程野的掌心始终悬在小狗身前,耐心等待里里的选择。 漫长的半分钟过去。 一只软绵绵的爪子中人类与小狗间的缝隙里探出,颤抖着、轻轻落在程野的掌心里。 小狗的眼眸如水洗般干净,眼底是对人类的信赖。 小声却坚定地回答:“相信程野。” 程野笑了一声,捏捏里里的爪子,轻声夸赞:“真勇敢。” 怀里的小狗慢吞吞地转过身,正朝向窗外。能够看出它还是恐惧的,身体抖得像筛糠,却倔强地没有收回手。 程野没有握住狗的爪子,强迫里里。 而是维持着掌心朝上的姿势,托着里里的爪子靠近落地窗。 随着距离缩近,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伴随着控制不住的颤栗。 小狗掩耳盗铃般紧闭双眼。 当恐惧如潮水般即将淹没小狗时,又奇迹般平息。 指头触上冰冷的玻璃,里里抖动的身体突然僵滞。 没有摔下去。 也没有死掉。 确认到指尖碰到实处,它鼓起勇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打量眼前的情况。 小狗紧张吞了口唾沫,扭过脑袋找程野,想要确认他的反应。 程野没有错过里里的任何细微动作,在狗看过来时,毫不吝啬给予肯定:“真厉害。” 听到程野的鼓励,里里再一次伸出爪子,轻轻戳了戳玻璃。 等里里自己尝试过后,才握住它的爪垫,按在玻璃上,“看,不会掉下去的。” 恐惧消散后。 里里这才静下心观察,也才注意到,面前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掌下冰凉光滑,仅隔着薄薄一层玻璃,窗外是它所恐惧的深渊。 但覆盖在爪背上的手掌却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包裹着那颗因恐惧而颤抖的心脏,所有的脆弱与不安都在这一刻消融。 里里抬起眼睛,视线越过落地窗,望向远方。 城市被银白笼罩,街道的积雪被早行的车辆碾出深痕,道路旁的树枝裹上晶莹的冰壳。 雪花在空中飘摇,泛着淡金色的光晕。 美好得像是童话世界。 静谧,安宁。 它不禁屏住呼吸,目光追着空中跳跃的光点。 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笑意。 程野没有骗小狗。 雪景真的很漂亮! 里里开心地眯起眼睛。 泪水渐渐干涸,但脸上依旧冰凉凉的。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但在窗户边待久了,小狗还是冷到打喷嚏。 玻璃窗倒映出它滑稽的动作。 里里吸吸鼻子,被自己逗笑,抬起爪子,拉住程野的衣角,轻轻晃了晃,“打喷嚏了。” 程野戳它脸蛋,手臂横伸过去,将小狗揽进怀里,站起身,离开这片冰冷的区域。 他抽了张纸,细心地给里里擦鼻涕。 适应办公室的全部区域,里里再次开始自由活动。 程野则全神贯注投入年末的工作总结中。 中途,李助理敲门进来找程野签字,看见老板终于在做正事,面露欣慰。 看着对方签完字,不忘提醒:“老板,会议在半个小时后。” “知道了。” 得到程野的回应,李助理先离开去准备会议要用的文件。 里里称职地将人送到门口,在玻璃门掩上后,小跑着回到程野身边。 人类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脚旁的毛绒球身上。 他将里里捞到腿上,提前和里里说明情况:“我过会儿要去开会。” 小狗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不明白程野为什么要和它再说一遍。 明明刚才已经听李助理说过了。 尽管如此,它还是用力点头,回答程野:“好呀。” 听见里里爽快的叫声,抚摸小狗后背的手一顿。 程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怀疑是自己误解了里里的意思。 这只黏人的小狗怎么可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他轻咳一声,压低嗓音,继续道:“我去开会了。” 更是不忘强调重点,“你要留在办公室等我。” 又是等。 里里委屈地鼓起脸颊。 但小情绪只持续了几秒,它开始自我安慰。 它不是普通的小狗,它可是程野的小狗,是最听话,最懂事的。 它不会给程野添麻烦,会乖乖等程野回来。 强压下不舍与失落,里里重新打起精神,重重点头,“好!” 程野垂眸,看向里里的视线出现不确定的惊疑,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里里可能还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宝宝,我是说,我要走了,你得自己待在办公室。”他再一次重复:“只有你,可以做到吗?” “……”不可以。 小狗吸吸鼻子,眼睛已经变得水汪汪。 本来它都已经说服自己了,可是程野还在反复确认。 它不想程野走的。 里里沮丧地垂着脑袋,挤在身前的爪默默往前伸,揪住程野的毛衣。 难过地想,它不是一只合格的小狗。 听到小狗委屈的呜咽,程野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谴责自己过分,一边享受着里里的依赖。如愿以偿地哄小狗。 好说歹说,里里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憋了回去。 待李助理来敲门提醒,程野屈起指节,在小狗圆圆的鼻头上刮了下,“乖乖在办公室等我,可以做到吗?” “嗯!” … 此次会议的核心仍是程德清违规抛售股票一事。 财务总监许优首先将案件原委及证监会的公示结果复述一遍。 在所有股东表示没有异议后,开始投票表决是否剥夺程德清的股东权。 几乎是李泊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喧哗声。 会议室的门被猛然推开,一张憔悴愤怒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身后跟着程旭和前来阻拦的助理。 助理紧跟在程德清身后,却不敢上手,只能急声制止:“程总,您不能进会议室。” “老子是股东,凭什么不能进会议室!”程德清冷笑,视线在会议桌上环视一圈,最终停留在程野身上。 程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无声对峙几秒,他开口:“既然当事人到场,也不用麻烦人通知会议结果了。” 股东们互相交换眼色,领会程野的意思,“小方,去准备老程总的茶水。” 助理应声,如释重负逃离现场。 程德清落座。 见程野没有进一步指令,李泊瞥了眼门口的程旭,正要继续会议。 和程野交好的股东不满啧出声,明晃晃地发难:“公司的保安怎么干事的?玩忽职守到这份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放?当我们公司是动物园吗?” 程德清没有出声,视线始终黏在程野身上,眼底深藏着妒恨。 日夜在风月场混迹的事早已不是秘密,早先年俊朗的面容被酒色浸透,成了另一番油腻低俗的模样。 程旭性子急躁,却人当众下面子,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最后面色青紫吞下这口气,阴恻恻地盯着高座的程野,眼中满是恨意。 有人为自己出头,程野也不好再继续视而不见。 他翻开文件,终于有了表示,朝门口的人挑起了眉,似笑非笑问:“我们要开内部会议了,这位先生是准备旁听吗?” 不等程旭回答。 李泊很有眼识地走到程旭身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不卑不亢:“先生,请吧?” 程旭望向程德清,见对方并没有插手处理的意思,冷笑一声,大步离开这会议室。 如果没有程野的授意,区区一个助理怎么敢冲他指手画脚?! 程旭怒火中烧。 本想等在会议室门口听声音,但来往的人多,时不时有人投来古怪的注视。 终究面子敌过理智,他阴沉着脸去找休息室。 中途,突然瞥见什么,脚步倏地一顿。 四周无人,方才被众人奚落嘲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程旭恶向胆边生,目光在门牌上定了几秒,咽了口唾沫,抬手推门。 他就看两眼,看下程氏最近有什么项目。 就算被人发现,也可以借口说他是认错了休息室。 玻璃门被人从轻轻推开。 正蹦跶着揪发财树叶子的小狗突然停在原地,毛茸茸的耳朵一动,将门口的声响收进耳底。 它以为是程野回来了,脸上绽开灿烂笑容,快跑着迎了过去,惊喜欢呼:“程野——!” 看清门口出现一张陌生面孔,声音戛然而止,里里急急刹住脚步。 对方神色慌张,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怀好意。 里里歪着脑袋,疑惑地汪了一声,“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了程旭一跳。 他循声望去,与地面上瘦小一团的狗对视。 没想到程野竟然在办公室养狗,他低声骂了句脏话,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叫声并未将陌生人驱赶走。 见他做贼心虚般的反应,里里确定这就是坏人。 它冲过去,站在人面前,凶狠呲牙,试图吓退他。 程旭下意识往后退两步,盯了这只只会叫的狗几秒。 突然意识到这是只不咬人的狗。 于是迅速关上门,嘴里发出恐吓声,将缠在腿边的狗踢开,大步走向办公桌。 里里被踢到角落,雪白的毛发蹭上几块灰斑。 它吃痛呜咽出声,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坏人在翻程野的东西。 “不可以!”里里愤怒大叫。 忠诚勇敢的田园犬誓死捍卫程野的领地,如同小陀螺一样飞快旋出,急速撞向那边。 张开嘴狠狠咬住坏人的腿,爪子也不闲着,拼命撕扯着对方的裤脚。 程旭吃痛,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搜寻有价值的信息,用力拽开腿边发疯的狗,大力将狗甩到一旁。 见狗还要扑上来。 程旭顾不得查看伤势,目光飞快在办公室里搜寻,发现了角落里用来打扫灰尘的鸡毛掸子,疾步走过去抄了起来。 腿上传来的剧痛与程野带给他的耻辱冲撞着程旭的大脑。 理智崩盘,他眼底满是狠戾,盯着慢慢往后退的狗,笑容狰狞,“程野养的狗和他也是一个德行,不是咬人吗?” “我让你咬个够!” 鸡毛掸子划破空气,狠狠抽向田园犬。 里里敏捷地闪身躲开。 只听啪的一声,鸡毛掸子重重砸在地上。 眼瞧着坏人再一次扬起鸡毛掸子,小狗惊惶撒腿朝另一边逃去。 密闭的空间限制了狗躲避的范围。 它还未遇见过这种情况,慌不择路往桌下钻,却被桌脚绊倒,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全身骨头都摔得疼,后知后觉漫起的恐惧在它的身体里膨胀,四肢仿佛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起。 看着步步紧逼的人影,里里害怕得颤抖,呜咽着呼唤程野的名字。《 》 25、不舒服 会议室内,空气宛若凝固。 在这场罢免程德清的投票中,当事人并不拥有投票权。 而所谓的投票,其实也只是走流程。 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 钢笔在指尖跳跃,啪嗒落回纸上。 程野清楚看见程德清阴鸷的表情,很轻地勾了下唇,给足他最后一丝体面,选择弃票。 商人逐利。 股东们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心照不宣交换着贪婪的信号。 即便当事人在场,也没有人顾及情面。 结果和程野预料的一模一样。 在李泊宣布投票结果后,程德清猛地站起身。 他清楚程野这优柔寡断的性格,所以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来公司。 他并不觉得抛售股票这事影响有多大,他的股份不多,程氏这么大一个集团,抛了也没有什么影响。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程野会做得这么绝。 父子间,连最后一丝情面都不留。 程德清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终于坐不住,右掌呼啸而过,用力拍在桌案上,发出震响,声音里藏着不可置信的怒火:“程野!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跟着外人一起来干你老子!这是我的钱我的股票!你凭什么告我?!” 他浑浊的眼珠里,是攀爬交错的血丝,指着程野的鼻子臭骂:“你敢这么对你老子!是不是你害我?!是不是你做局害你老子?!” 这就是程野放程德清进来的原因。 他要程德清亲眼见证自己被股东会流放。 他要看程德清孤立无援、作茧自缚。 他看着程德清扭曲丑陋的面庞。 明明是想要的结果。 但预想中的快感却迟迟未到来。 反而胸口像是被掏失一块,空落落的,右眼皮突突直跳,脑海里突生出某种不祥的预感,紧绷的神经像凝着冰霜般寒冷。 “到底是事实还是陷害,公安机关自会给出结果。” 程野同样站起身,不欲与他争辩。 他没有一丝情绪地注视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继续道:“现在,你被开除了,和程旭一起滚出公司。” 程野话音一落,程德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怎么也没想到,程野这一次真的这么不留余地。 苍老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张开,他还想试试亲情牌。 门口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程野的太阳穴忽地一跳,有一瞬间的失聪,周遭的声音如潮水般散却,某种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呼吸。 他不再看会议桌上的人,兀自说了声散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李助理迅速收拾东西,小跑着跟在程野身后。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又合上,将程德清歇斯底里的咒骂隔绝在身后。 走廊的灯光刺得程野眼球发疼,他短促闭了下眼,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却并未轻松几分。 他迫不及待想回办公室见到毛茸茸的田园犬,想抱着小狗好好揉一顿。 见来敲门的秘书满脸惊恐站在一旁,程野的眉头微不可察蹙了下,出声问:“什么事?” 原本,秘书是去给程野送文件,推开门,看见同事八卦的私生子在程野的办公室里,正举着鸡毛掸子狰狞地挥向角落里战栗的田园犬。 她吓得尖叫。 办公室里的人骤然回头,丢下鸡毛掸子,撞开她慌张逃跑。 秘书顾不上喊人去拦住他,小跑进办公室,蹲下身查探小狗的情况。 小狗身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受伤的地方。见人跑了,发颤的四肢瘫落在地,张着嘴呕吐不止。 她慌得厉害,也知道自己没法做主,于是跑去会议室敲门找程野。 秘书眼眶通红,哆嗦着嘴唇,声音发颤:“…老、老板,您、您今天带过来的宠物…里里、里里它现在状况,不是很好。” 尽管秘书的话断断续续。 但程野还是听到了关键词。 里里。 他脸色一变,全身的血液在顷刻间凝固,寒冷从脚底蹿起,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向四肢百骸,拔腿往办公室跑。 会议室到办公室的距离并不远。 但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程野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撞开办公室门,一眼就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狗。 里里瘦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呕吐物沾湿了胸前的绒毛。原本焉巴巴垂落在地面脑袋,在听见门口声响时倏地抬起。 看见程野的刹那,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滚出大颗泪珠,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呜呜程野你怎么才回来。” 紧绷到极致的心脏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攥紧,砰的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混杂着心疼、懊恼、恐惧、愤怒的复杂情绪从裂痕往外渗。 爷爷过世时那种铺天盖地的孤独感再次席卷而来,喉间涌起铁锈般的腥甜。 他几乎是跪倒在地,颤抖着手,脱下外套裹住里里,不知道是在安慰里里,还是在安慰自己,眼底如死寂般荒凉,“没事的宝宝,我带你去医院。” 他抱着里里,拔腿往外跑。 “去调监控!”李泊急声交代,将手上的文件塞给秘书,奔向程野的方向。 开车去宠物医院的路上。 不知道是太累,还是伤口太疼。小狗窝在程野的怀里,歪着脑袋闭上了眼。 程野将里里抱在腿上,从上车来起,他就维持着这个动作。 环抱着里里的手臂冰冷僵硬,目光紧盯着里里因为呼吸而轻轻抖动的鼻头,只有确认里里还活着,那股快要淹没他的恐惧才能平息几分。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洞,却有个声音在呐喊、咆哮,不断重复,更像是一种发泄。 留下来。 留在我身边。 他很清楚地知道。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里里才来到他身边几个月。 但程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接受里里的离开。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味,刺激着程野快要绷断的神经。 在医生给小狗做完检查,确认只是吓到后,程野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松动。 病床上的小狗动了动,眼泪已经止住了,安慰似的,朝程野眨眨眼。 仿佛刚才虚弱的模样只是程野的错觉。 他扯了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里里。 考虑到里里受惊吓的反应大。 医生又开了几种药,给程野打预防针,“狗惊吓过度,食欲不振、发烧都是正常现象,不用太担心,记得喂药就好。” 李泊拿着药单去缴费取药。 程野先抱着狗回车上。 原先还未从恐惧中脱身,小狗找不到程野,害怕得掉眼泪。 此时被程野紧紧地抱在怀里,里里满心满怀都是巨大的安全感。 回想起自己与坏人斗智斗勇的过程,小狗骄傲地扬起耳朵,圆溜溜的鼻头蹭了蹭程野的胸口,想要他夸夸自己,“程野,我很厉害对不对?我也可以保护你。” 程野垂着眼,盯着里里明显憔悴的脸蛋发呆。 里里才跟着他几个月。 却已经来过医院好几次了。 见他没反应,里里哼哼两声,吸引程野的注意力。 程野回神,摸着狗柔软温热的尾巴,漆黑的眼里透出一丝紧张,声音沙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里里摇头,看见程野脸色不太好看,舔舔他的手背,不再闹他,而是安安静静地趴在程野的腿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见狗想睡觉,程野忙调整坐姿,让它能躺得更舒服。 小狗精疲力尽,在程野温柔的抚摸下,很快便睡了过去。 车厢里只能听见小声的呼噜声。 窗外时不时有车驶过,扬起的风将柏油路上枯黄的树叶卷起,送去另处。 后座的人类缓缓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田园犬的背脊上,呼吸的频率也与田园犬的呼噜声一致。 他怜惜地摸了摸里里的耳朵,深邃的眼底一片阴郁。他缓慢抬起头,薄唇蹭了蹭狗温热的脑袋。 李泊拎着药回到驾驶座,就看见老板正温柔地抱着睡着的狗。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庆幸里里没有出事。 他将药放到副驾驶,刚系上安全带,就听后座传来明显压低的声音,“不回公司,回家。” 闻声,李泊沉默了瞬。 他没想到在年末这么紧要的关头,老板会选择带里里回家,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应了声,踩下油门,往程家开。 里里这一觉睡得久,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它竟然变成了和程野一样长手长脚的人类。程野也能听懂它说的话了。 于是它开心地告诉程野:今天我有保护你! 程野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它亲了很久,说以后不用洗澡就能一起睡。 “……好。”里里含糊不清应,幸福地嘿嘿笑,“不洗澡,要和程野一起睡觉。” 半梦半醒间,它好像真的看见程野了。 甚至听到了程野的声音。 “宝宝,起床吃饭。” “不对。”里里甩甩脑袋,睁开疲倦的眼皮,抬起两只爪子,夹住程野伸过来的手,哼哼唧唧耍赖,“不是吃饭,是睡觉。” “撒什么娇。”程野看着迷迷瞪瞪睁眼的里里,另一只手将碟子凑到它嘴边,弯着眼笑。 觉得稀奇。 被吵醒,没有起床气就算了,竟然是抱着人撒娇。 嘴巴碰上冰凉凉的瓷器,里里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境。 黑亮的眼珠圆溜溜睁着,它还维持着紧抱程野手的动作,羞得脸颊发烫,埋进程野的手背,把自己藏起来。 “好了好了。”程野被它逗笑,把碟子放在地面,摸摸它软绵绵的脑袋,“睡了这么久,该吃点东西了。” 里里很乖,听到程野的话,离开花朵垫,开始进食。 医嘱在前,程野不敢给里里乱吃东西,给它打了碟南瓜泥。 好在里里不挑食,程野喂什么就吃什么。 吃过饭后,程野陪里里看了会儿电视。 待徐叔回家、接管陪伴里里的任务,他才上楼,进书房处理半日积累的工作。 徐叔在沙发上坐下,里里下意识转动脑袋,寻找杜宾犬。 在认清一楼只有它和徐叔的事实后,心底生出几分难过。 里里已经半个月没看见杜宾犬了,实在想念刀疤哥。 徐叔没有错过小家伙的动作,猜到它不高兴的原因,笑着开口:“明天黑球放月假,可以在家里待三天。” “真的吗?!”里里猛地站起身,眼睛亮晶晶的,在沙发上蹦哒着庆祝起来。 程野才处理完工作下楼,就撞见里里的庆祝仪式,他接了杯水,顺手捞过里里,往楼上走。 他快速喝完药,打湿洗脸巾将小狗浑身上下擦了遍,让它先进被窝待着。 里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享受地眯起眼睛。 “我去洗澡,马上来。”程野说完,匆匆走进浴室。 怕里里多等,今晚头也不洗了。 他换上睡衣,也钻进被窝。 小狗像颗圆球,感受到程野的靠近,精准地挤进程野的怀里。 确实黏人得厉害。 程野垂眼,抬手摸了摸里里的脸,没感觉到异常的温度,不由得松口气,轻声哄道:“睡觉吧。” 里里没有吭声,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地贴着程野温暖的胸口。 它感受到程野胸膛平稳的起伏,听着程野的呼吸逐渐绵长、规律,眼底润出几分水色。 黑暗中,它茫然地眨眨眼,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里里也很想睡觉,可是它的身体不舒服。 不是尖锐的痛感,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难受,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钻进了血管里,不受控制地乱窜。 心脏噗通跳动得厉害。 里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攀升,像是藏在地表下的熔岩,咕噜噜冒着泡,蓄势待发。 它无意识攥紧程野的睡衣前襟。 身体越来越难受,它似乎出现了幻觉,耳朵里响起冰冷的机械声。 咔呲咔呲。 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 仿佛某个机关与齿轮严丝合缝咬合在一起。 里里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黑暗仿佛被重力击碎,耳畔炸开震耳欲聋的响声。 瞳孔猛地一缩,它下意识闭上眼。 那道声凭空响起。 明明动静那么大,可好像只有里里听到了,程野一点反应也没有。 它本能伸出爪子,想向程野求助。 下一刻,猛然僵在原地。 他的视线怔愣,看着自己的爪子,眸光呆滞,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 …不是爪子。 是和人类一样的手。《 》 26-30 第26章 人类 可怎么会是人类的手? 他明明是小狗。 里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颤抖着伸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 他没收力,疼得龇牙咧嘴, 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确实是他的身体。 可还是不可能啊!他明明是小狗! 少年蹲坐在程野身边, 表情疑惑害怕,细瘦的身体微微颤抖, 乌黑的眸子在夜里无助泛着盈盈水光。 他在原地僵硬了几秒,吸吸鼻子,迅速想到身旁的人,抬手推他:“程野!你快醒醒!出大事了!” 他说着,忍不住哽咽出声,“…我怎么变成人了!” 程野从深度睡眠中惊醒, 大脑沉重混沌,一时间没清醒过来。 乍听到耳畔的啜泣声,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 薄唇微张, 发出含糊的嘟囔:“……怎么还梦见鬼了。” 他翻身换了个睡姿,手却没碰到身旁的毛团。 掌心扑空的一瞬间,像是被迎头浇了盆凉水, 脑袋当即清明。身体直直一蹬,床板被带动发出嘎吱一声响。 转眼间, 程野已经弹坐起来。 里里被程野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敢动, 眼泪呆呆挂在眼角, 连呼吸也忘记了。 有点不太确定。 泪汪汪、怯生生地试探喊他:“……程、程野?” 里里听到对面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正要和程野解释现状。 程野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右掌如铁钳般扣在他的肩膀上,猛然施力将他往后推, 以难以挣动的力度将他压倒在床上。 里里知道,程野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他急切地解释:“是我啊程野,我是里里。” 程野宛如未闻,目光更加冰冷。 望向他的眼神陌生,手上力道加重,漠声质问:“你是谁?” 程野现在的模样与里里印象里温柔的人类天差地别,肩膀被摁得有点疼。 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抿了下唇,再一次重复,“我是里里。” 他不知道程野为什么一直不相信他。 狗变成人确实很不可思议,可是他都告诉程野了。 他是里里。 在人类冰冷的注视下,里里继续解释:“你说让我睡觉,可是我睡不着,身体很不舒服,然后我就变成人了。” 说完,他倔强地补充一句,“…我真的是里里。” 声音在程野凶巴巴的眼神下越来越小。 “……” 程野面无表情看着他胡说八道,眼底是明晃晃的不相信。 装,再装。 他冷笑一声,不过没时间和面前自称是里里的人折腾。 方才注意力一直被这人吸引,他反应过来,里里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瞥了眼光溜溜的人,心底已经有了判断。 ——这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家的变态。 目测攻击力极低。 他决定先找里里,再报警。 程野松开他了。 里里刚张开嘴要说话,就见程野提起被子,还未等他出声,厚实的被子裹挟着风声迎面飞来,他被惯性带着往后摔。 眼前一黑,脑袋被严严实实罩住。 程野太坏了! 里里眼底涔出熟悉的水光,委屈地撇了下嘴。 他手忙脚乱掀开被子,生气地拍打被面。 程野充耳不闻。 拖鞋在地板上趿拉出响声,他将卧室里的灯打开,在房间里找狗,呼唤着狗的名字。 里里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闭眼。 缓了几秒才睁开眼睛,就听见程野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嘴里不停念着他的名字。 他忍不住回答:“我就在这里啊。” 程野却没理他。 里里气得深吸一口气。 无视人也要有个限度,程野太过分了! 他爬下床,光着脚小跑到程野的身边,想拉他的手。 指尖才触碰到程野的皮肤,就被狠狠甩开。 他怔怔捂住自己的手,蓄积的委屈快装不住了,眼睛缓缓冒出水花,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奔溃,声音有明显的颤音,“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就是里里啊,我就在这里。” “……” 精神病。 程野上下扫他一眼,目光在他生气的脸上停留,突然想到什么。 靠! 忘记了。这还是个有裸奔癖好的精神病。 程野没有吭声,默默拉开衣柜,随手扯了件衣服,命令道:“穿上。” 即将涌出眼眶的眼泪一顿,呆呆悬在眼角。 里里抿住嘴巴,还是从程野手里接过衣服,乖乖穿上。 少年身形纤瘦,衣摆堪堪遮到大腿,露出两条瓷白修长的腿。 虽然还是很不雅观,不过至少没有刚才那么辣眼睛了。 里里以为程野终于认出他了,眼睛重新亮起,抬手想去挽程野的手臂。 程野不动声色避开他的动作。 刚才在卧室里找了一圈,他没找到里里的踪迹,甚至没有听见里里的叫声,决定去外边找,顺便报警。 瞧见程野的动作,里里急声问:“你要去哪里?” 程野不想理,但怕他做出过激行为,决定先稳住他,才能脱身报警。 态度也显得敷衍,“我出去一趟。” “…为什么?”里里不明白程野这么晚出去做什么。歪着脑袋,朝他眨了下眼睛。 他歪头的动作与小狗如出一辙,程野的心跳漏了一拍,眉头微不可察蹙起。 声音却染上一丝慌张的紧绷,语气也显得凶悍,“没有为什么。” 程野陌生的模样让里里有些害怕。 尽管如此,他还是鼓起勇气,小声请求:“…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脑海里出现这一印象后,程野的心跳愈发剧烈。 他想也不想,飞快道:“不可以。” 不等人回应,几乎逃一般夺门而出。 逃离那道专注的视线,压迫着心脏的窒息感终于消失,他深吸一口气,脚步更快地寻找里里。 他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徐叔都被门外的动静吵醒,里里也没有出现。 程野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里里不见了。 徐叔站在门口,疑惑问:“少爷,你在找什么?” 耳朵嗡嗡作响,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没什么。”他强装镇定地回答,转身往楼上走。 少年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不断解释着自己真的是里里。 声音越来越大。 占据程野的脑海。 他推开书房门,开始查监控。 从他入睡到现在不到半个小时,他调到二楼走廊的画面,倍速看完半个小时的视频。 表情逐渐迷茫,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监控记录里根本没有人进入他的卧室,里里也从未出来过。 阳台的窗户是反锁的,在寻找里里的过程中,他无意间扫过一眼,锁是完好无损的。 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他真的是里里。 程野呼吸一窒,转身冲回卧室。 他猛然推开门,视线落在床上鼓起的一团上,扶住门框的指节一紧。 临到门口,他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他小心翼翼朝着那个方向靠近。 随着距离缩近,他隐隐听见从被子下传来的啜泣声。 轻手轻脚在床沿坐下后,程野已然肯定,被子里的人在哭。 他身体僵硬,手掌悬在鼓起的被褥上方,犹豫一番后,还是收回了手,轻声试探:“里里?” 被子里的啜泣声明显停了一瞬 里里换了个姿势,背对着程野,往另一方向挪,远离程野。 他不要理程野了。 看见这熟悉的怄气方式,程野确信面前的人是里里。 他的狗真的变成人了。 程野脑袋发晕,根本来不及感慨这荒谬的事实。 当务之急是哄里里开心。 他抿住嘴唇,跟随着里里的动作,和他一块儿挪到床尾。 捏住被角,放轻声试探问:“里里,掀开被子好不好?” “不好。”里里抬手抹眼泪,瓮声瓮气回。 程野没有犹豫,抬手掀掉罩在里里身上的被子。 少年骤然暴露在空气中,身体随着哭泣哭泣颤抖,整张脸都湿透了,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脸颊和鼻尖晕着不自然的绯红,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 他紧紧抿住唇,还是有委屈的哽咽声从唇缝间泄出。 面对狗与面对人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被泪水灼伤的心痛却如出一辙。 程野慌乱地伸出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张,连声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里里…不要哭了好不好?” “可是我都告诉你了。”里里抽噎着控诉:“你还是不相信我。” “……” 这种事任谁都会觉得天方夜谭。 他沉默一瞬,低声道:“是我太笨了,没听懂你的话,对不起。” “你掐我,还甩开我,还不理我。”里里越说越伤心,眼泪淌得更凶,“我很害怕,你还让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对不起。”程野再也忍不住,将颤抖的少年拥入怀里,掌心轻抚着单薄的脊背,“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相信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意外从狗变成人,他本身就害怕。 最依赖的程野突然变得那么冷漠。 郁积一整晚的情绪在此刻终于能尽情发泄,里里紧紧攥住程野的衣服,哭得用力,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真的很害怕,程野,你别不要我。” “不会的,不会不要你。”程野回话快。 听着里里崩溃的哭声,只觉得胸腔酸涩,心都快碎成玻璃渣了。 好半晌,哭声渐弱。 里里生怕程野再丢下他,手臂仍然圈住程野的脖子,将脸埋在程野的颈窝里,几乎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声音是哭久了的沙哑,“不可以抛弃我。” “不会抛弃你的。”程野满心懊恼。 里里还是狗时,就表现出明显的依赖现象。 如今变成人,又让自己凶了一通,一定里里他留下了非常糟糕的记忆。 他脸色难看,嘴唇无声哆嗦。 脑海中一片混乱,突然又记起什么,心口一紧,“里里,你刚才说不舒服?” 第27章 变成人类的第一天 “嗯。”里里闷闷应了一声。 但那是变成人前的感觉, 现在已经好了。 他仰起脸,看着程野的眼睛,诚实回答:“我现在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程野才松了口气。 就听里里再度出声:“脸好奇怪。” 他疑惑问:“什么?” 里里不知道该怎么和程野形容。 于是倾着脑袋, 靠了过去, 将脸颊贴在程野的右脸,轻轻蹭了下, 让他自己感受,“就是这样,很奇怪。” 程野下意识屏住呼吸,垂眼看着里里亲昵的动作,脸颊诡异发烫。 一个更需要思考、更严重的问题出现了。 里里只是身体上从狗变成了人,实际上, 仍是单纯黏人的小狗心理。 这一举动在里里小狗时很正常。 但出现在两个男人身上,却亲近过头了。 见程野没有反应,里里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喊他的名字。 垂在里里身后的指节收缩, 程野佯装平静,告诉里里:“是眼泪干了,所以脸不舒服。” “这样啊。”里里再次将脑袋靠在程野的肩膀上, 眼睛亮晶晶的,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崇拜, “程野好厉害。” 薄唇抿平成一条直线, 程野看着眼前青涩漂亮的人。 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 他实在无法将小狗里里与人类里里联系到一起。 既然里里已经变成人类, 他也不能再以对待小狗的相处模式对待里里。 人类是要保持社交距离的,尤其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犯病。 他抬起手,拍了拍肩膀上的脑袋, 严肃开口:“…里里,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谈一谈?”里里眨了下眼睛,没有犹豫答应下来,声音里掺杂着欢喜的笑声,将程野的话复述一遍,“嗯!我们需要谈一谈。” 肩膀上的脑袋毛茸茸的,发丝亲昵贴在程野的脖颈处,随着里里细微的动作蹭动着他的皮肤,勾起酥麻痒意。 他的表情僵硬,下意识抬手,将肩膀上的脑袋推落。 一刹那,里里睁大眼,满脸震惊地看着程野,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推开自己。 见程野没有一句解释,眼底露出几分受伤神色。 “…不是。”程野干笑两声,已然将谈话抛之脑后。 仓促站起身,连忙为自己的行为找补:“不是脸不舒服吗?我带你去洗脸。” 原来是这样。 里里的表情由阴转晴,爬下床,跟在程野身后进浴室。 他和程野一起站在洗手台前,看见程野将洗脸巾打湿。仰起脸,十分自然地闭上眼,告诉程野:“我已经准备好了。” 确实是程野照顾小狗的流程。 但里里现在已经不是小狗了。 里里感觉到程野拉了下自己的手,他奇怪地睁开眼睛,就见程野将洗脸巾塞到自己手里。 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 听见程野和他说:“人类和狗不一样,人类是能够独立生活的,比如洗脸。里里这么聪明,就算是突然变成人类,也能学会的,对不对?” 程野说得太有道理了。 里里赞同点头,学着程野的动作擦脸,泪痕被擦净,脸颊终于不再紧绷干巴。 折腾一晚上,身体生出乏累感,眼皮不断往下掉。 里里快站不稳了,攥住程野的衣角,告诉他:“程野,眼睛好累。我想睡觉了。” ……更需要考虑的问题出现了。 里里睡哪?! 家里倒是有空房间,但许久没有打扫,房间里积满灰尘,根本没法住。 没有听到程野的回答。 里里觉得是自己困糊涂了,或许刚才自己没有出声。 他将话重复一遍。 这回,程野果然有反应了。 只是表情有点奇怪,轻咳一声,“…走吧,去睡觉。” 里里没太在意,迫不及待跑回卧室,倒在床上。 他熟练地往里挪,给程野空出一块区域,闭着眼等了会儿。 没感受到程野的拥抱,又睁开眼,催促还站在床边的程野,“你也来睡觉。” “…嗯。”程野面不改色,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 突然想起什么,手一顿,将被子压低了些,神色异样,慢吞吞钻了进去。 他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胸前,僵硬得像是木头人。 里里就躺在他的身旁,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程野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一圈,余光瞥见里里裸露的锁骨,脑海中突然浮现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艰难地闭上眼,正想问里里要不要穿条裤子。 一旁响起窸窣响声。 在程野进行思想斗争时,里里已经靠了过来,在程野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幸福闭上眼。 没过多久,便陷入香甜的梦乡,呼吸声渐渐规律。 程野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整个房间都能听见,尤其是里里刚刚扑过来的时候,吓得他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去,额上涔出细密的汗珠。 从他上学起,就没和人同睡过。 尤其是一个算是陌生的人,还是这样亲密的姿势。 他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 怀里的人睡觉很乖,睡着了就不会动。 程野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 无声感慨今晚空调效果太好了。 … 小狗变人太惊悚。 程野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次日清晨。 闹钟吵起时,程野迅速伸手按掉,意识仍陷在混沌中,眼皮艰难挣扎。 突然感觉脖子很痒,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蹭他。 他没睁眼。 却猜到是里里。 睡眠不足导致脑袋不清醒,他已经忘记里里已经变成人的事实。声音沙哑,还是哄小狗的语气,“宝宝,再睡会。” 里里安静几秒,眼底绽开失而复得的惊喜。 昨晚程野对他态度大变样后,就没有这么亲密称呼过他了,一直都是很凶地叫他的名字。 他弯起眼,手臂从程野胸前横伸过去,整个人都扑在程野的身上,紧紧抱住程野。 和往常一样,将脑袋贴在程野的颈窝里,胡乱滚一通,时不时拿鼻尖去蹭他。 鼻腔里全是程野身上的气息,源源不断涌进身体里。 里里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马上就要幸福到爆炸了。 压在身上的重量不对,程野恍然记起什么,猛地清醒,正要推开身上的人。 柔软的嘴唇擦过脸颊,仿佛窜开一串电流,炸开霹雳啪嗒的火花。 他呆若木鸡,看着里里在眼前放大的脸,离自己的距离近到只有一个指节。 靠! 程野忙不迭后退,远离里里的肢体接触。 慌慌忙忙摔下床,听到里里担忧的叫声,不等里里靠近查看情况,忙将床上的被子捡起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 程野的脸好红。 里里惊奇,好像被子上长了一颗红番茄。 他弯着眼,想说给程野听。 没想到才有动作,程野就很大声地吼他,“别过来!” 里里被吓得愣在原地,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表情空白,呆呆与程野对视。 他不是被程野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到,而是被程野的变脸吓到。 放在床单上的手无意识绞紧,他满脸失落,仍然听从程野的命令,垂下眼,弧度极微地点头,和他保证,“好,我不过来。” 房间里被一片安静的气氛笼罩,如果里里现在还是小狗,两只耳朵一定是沮丧地耸拉下去。 里里不明白人与狗的区别,只是一昧地亲近、依赖程野,直白大胆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怪只能怪自己血气方刚。 程野攥紧腰间的被子,见里里的模样,一时间心虚自责,别扭地和他解释:“不是你的问题。” 没有听到程野的声音还好,一听到程野的声音,里里开始感到悲伤。 其实他都能感觉到,变成人后,程野好像不太喜欢他了。 他吸吸鼻子,发出类似于啜泣的抽气声。 程野以为他在哭,急得抓了把头发。 心烦意乱之际,忽地灵光一闪,靠近里里说:“是因为你口臭!” “口臭?”里里好像听懂了,茫然地抬起脸。 少年脸上干干净净的。 还好没哭。 面对里里专注的求知视线,程野佯装镇定,“人类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刷牙,你一定还没有刷牙对吧?” “…嗯。”里里心虚点头。 “那快去刷牙吧。”程野朝浴室门口一指,“新的牙刷牙膏就在镜子旁的储物柜里,知道怎么刷牙吗?就是你平时看我那样,一定要刷仔细,刷完我会检查的。” “好。”里里听话地爬下床,弯着眼,白净的脸上露出笑,大声地和程野保证:“我一定会刷干净的!” 在里里急急忙忙往浴室跑前,程野伸出一只手攥停他,“等会。” 里里扭头看他,不明所以。 程野将拖鞋脱下,踢到里里脚旁,脸色不自然地吩咐:“穿着鞋去。” “嗯!”里里穿上程野的拖鞋。 鞋子不合脚,走路的过程中摇摇晃晃,发出一阵哒哒响声。 眼瞧着人走进浴室,程野紧绷的身体才卸下劲。 他小心翼翼掀开被角,低头往里瞥了一眼,又迅速将被子捂紧。 分床计划刻不容缓! 里里不知道程野私自做了什么决定,他按照程野的指示,找到了新的牙刷牙膏,拆开包装后,认真刷牙。 刷了足足三分钟,他吐掉漱口的水,顺便把脸洗了,跑出浴室想让程野检查。 但程野似乎完全忘记了要检查他刷牙成果的事。 第28章 小狗与人 他低落几秒, 很快调整好情绪,走到程野身旁,轻声唤他的名字。 “嗯, 来得正好。”程野将一次性内裤和可以系皮带的裤子递给里里, “去换好,我们下楼吃早餐。” 里里乖巧应了一声, 接过衣物转身回到浴室。 程野的裤子对他来说有点大。他站在原地,为难地看着松垮垮的裤腰。 几番尝试无果后,他只能向程野求助。一只手紧紧揪住随时可能滑落的裤头,另一只手去推浴室门。 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红晕,连耳根都染上粉意,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连裤子都穿不好, 声音怯懦懦的,又轻又慢,“…程野, 我穿不好。” 程野看着他沮丧的模样, 忍不住放柔声音:“没关系,是裤子不合适。” 里里立刻抬起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肉眼可见变得明朗。 程野笑了声,“抬手。” 他接过里里提裤头的动作, 给里里系皮带。 里里乖乖照做, 目不转睛看着程野的动作, 发现裤子不会再往下掉了。 他由心赞叹:“程野你真厉害。” 里里像打开了话匣子, 不停吹着彩虹屁。 还是小狗时就是这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程野,只围着程野转。 变成人时更是明显。 程野被这莫须有的赞誉搞得心虚, 轻咳一声。 余光瞥见里里的脑袋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倾斜,即将落到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心头猛地一跳,条件反射般抬手,将这颗柔软的脑袋推了回去。 在对方露出失落的神情前,重重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僵硬开口:“…走吧,下楼吃饭。” 里里闷闷地应了声,亦步亦趋跟在程野的身后。 他的视线从程野宽阔的肩膀滑落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忽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手感确实和狗有很大区别。 不毛茸茸,也不柔软。 所以程野才开始疏远他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样变回程野喜欢的小狗。 更没有办法阻止程野的疏离。 尤其是近距离面对程野冷漠的拒绝时,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程野和他只是陌生人,先前亲昵的模样是一场不真切的臆梦。 鼻腔涌入一股酸涩,他实在捺不住这悲伤的情绪,吸吸鼻子,忍不住轻声喊:“程野,我有点难过。” 走在前边的人闻声回头,目光在触及里里透着伤心的眸子时一滞,又逃避似地移开。 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回到里里身边,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走吧,我牵着你走楼梯。” 这一举动让少年的表情重新明亮。 程野生出点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里里已经握住他的手,声音仍然温吞,眼眸乌亮,“程野,我害怕,你抱我下去。” “不…”程野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声音才冒头,刚才还明亮的某个人已经阴云密布,委屈地抿了下嘴唇,“这也不可以吗?” “…不是。”程野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大弯,干笑着回答里里:“当然可以。” 话音刚落,里里已经扑了过来,带着满怀馨香,直直撞进程野怀里。 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搂住程野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处,仰起小半张脸,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偷偷观察着程野的表情。 程野浑身僵硬,手掌悬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既然已经答应里里,程野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于是试着和里里商量:“这样抱不方便,要不要换个姿势?” 他感受到环在颈后的力度松了松,两人之间拉开了几分距离。 里里垂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我喜欢这样。” 程野一怔,迅速改口,下颚绷紧,小心翼翼托着里里的腿,“那就这样。” “嗯。”里里瞬间弯起眼笑,撒娇似的,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你真好。” 短短一截楼梯显得格外陡长。 心脏发痒,却仍然空虚。 理智上,程野该推开里里。 但他根本拒绝不了里里的触碰。 一番折腾下来,热得额头上涔出一层薄汗。 里里保持着埋在程野肩膀上的动作,一双纤细的腿挂在程野身上,忍着惧意,嘴里止不住的小声念叨:“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里里的不断催促下,程野加快速度,终于将人送达楼下。 怀里的重量慢慢消失,程野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 板直站在原地的人突然倾身过来,踮着脚在他的脸颊上碰了下。 “——!!” 突如其来的吻让程野石化在原地。 而肇事者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把裤子攥出深深的皱痕。 他直起身,抿抿嘴唇,紧张地看着程野的反应,小声补充:“…谢谢你抱我下来。” 在里里的印象里,他亲过程野后,程野会黏黏腻腻地抱住他,很用力很用力地蹭他的脑袋。 但事实却与他的记忆截然相反。 不知道等待多久,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没有拥抱,没有责怪。 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语气平静得近乎疏离,“人类不会像这样表达谢意,下一次不要随便亲人。” 里里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无措地绞着手指,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我知道了。” 心口仿佛冒出一股巨大的吸力。 程野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才忍住将里里按进怀里的冲动。 看见里里再次黯淡的眼神,程野心头一软,怀疑自己是不是将话说重了。 他看着里里乖巧的发穴,犹豫片刻,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你不需要向我道谢,我把你带回家,意味着我会负责你的一切。” 里里掀起眼,眼底雾气腾腾,却没哭,瓮声瓮气问:“因为我是你的小狗吗?” 这个称呼让程野的眼皮猛地一跳,他正要纠正。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徐叔手上的玻璃杯摔碎在地上。 老管家像往常一样布好早餐,等程野带着里里下楼。 没想到却看见少爷抱着一位陌生的少年下楼,动作极其亲密。 而后,便目睹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目瞪口呆。 在少年说出那句话后,更是震惊得连杯子都拿不稳了,声音都在哆嗦:“你、少爷,你们……” 从徐叔复杂的眼神里,程野立刻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 一边是泫然欲泣的里里,一边是欲言难止的徐叔,程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真的心累了,疲惫地闭了下眼。 程野拉着里里往餐桌走,将里里推到徐叔面前,语气幽幽:“你不觉得他很眼熟么?” 徐叔被程野问得一愣。 以为少年是程野某个时期的同伴,两人相识又错过,今日终于重逢。 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能经历这种剧情。 徐叔眼底一片欣慰,认真地打量面容精致的少年,在少年期待的视线下,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 不对。 他记得程野从小到大只和秦屿姜时愿玩,更别提带朋友回家。 里里忍不住出声提示:“是我啊徐叔,我们昨天还一起追剧了。” 徐叔皱起眉,一时间想不起除了里里外,自己还和谁追过剧。 紧接着,便听到少年的声音。 “是我啊,我是里里啊。” “……” 徐叔怀疑是自己年纪大耳背,眉头蹙得更深。 沉默着,疑惑的视线飘向少年身侧的程野。 程野朝他点了下头,将事情原委跟他说了遍。 最后叹出一口气,“…总之就是这样,程家也不缺这口吃的,以后里里还是和我们一起生活。” 说着,程野不由自主偏过头,恰巧对上里里感动的视线,声音顿了顿,趁这个机会,重新定义他与里里的关系,“我会像对待亲弟弟一样照顾你的。” 徐叔也怕里里突然变人想不开,连忙表态,“是啊里里,徐叔会把你当亲儿子的。” 里里眼眶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谢谢你们。” “好了。”程野无奈地看着这个哭包,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下,打断他的施法,“快吃早餐。” “嗯!”里里将眼泪憋了回去。 吃过早餐,由徐叔开车,送程野去公司。 这是里里第一次以人类形态坐车,与小狗时看到的画面不一样。 少年缩在羽绒服里,新奇地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脸几乎快贴到玻璃上了。 路上有好几处减速带,程野怕里里撞上玻璃,忍不住出声:“老老实实坐着。” 里里乖乖坐直身,双手叠在膝盖上,偷偷看程野,偷偷往程野身边靠。 正要神不知鬼不觉贴着程野,突然听到身旁响起一声不耐烦的轻啧,吓得一哆嗦,灰溜溜地挪回原位,心虚和程野解释:“刚刚车在晃。” 程野不知道有没有信他的话。 侧着眸,轻飘飘瞥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徐叔先将程野送到公司,再和里里去警局接黑球。 路上,里里生出几分紧张,视线焦虑得乱晃。还是憋不住话,闷闷出声:“徐叔。” “怎么了?”徐叔透过后视镜看了里里一眼,以为他是因为程野不在身边害怕,温声安慰:“少爷下午就回来了。” 里里却摇头否认,“我担心刀疤哥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 徐叔满头雾水:“刀疤哥?” “就是黑球。”里里说着,晃了下脑袋,忍不住补充:“刀疤哥说,不喜欢程野给它取的外号,它真正的名字是刀疤。” “是吗?” 这确实也像黑球的性子。 徐叔笑了声,告诉里里:“别担心,你看,现在你变成人了,我和少爷照样喜欢你,黑球也会是一样的。” 乍变成人的小狗照样注重仪表。 身上的衣服不合适,穿着也不是很好看,并不想下车见人。 最后,徐叔独自进警局接黑球。 顺带领回一张通报。 “警犬黑球多次消极怠工,影响其它同事日常休息,做出警告批评。” 看完后,徐叔沉默了几秒,和秦屿说:“黑球给你添麻烦了。” 秦屿摆摆手:“除了这点毛病,黑球是很优秀的一名警员。” 黑球不满哼了声,它在徐叔身上闻到了里里的气味,远处也有同样的气息,只不过很淡。 它扭头看向大门外,笃定里里正在门外等自己,高声打断徐叔和秦屿的闲聊,“我要回家!” 它的假期才三天!!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 里里靠着车窗,手指无意识抠弄着车门上的缝隙,望向窗外的目光凝重。 他看见徐叔领着杜宾犬走出大门,离车子越来越近。忙打开车门,往旁边坐,给杜宾犬空出座位。 杜宾犬动作敏捷跳上车。 视线锐利,几乎一上车就确定车上没有里里的身影,但狭窄的车厢内却充斥着里里的气息。 眼底透出一丝疑惑,目光缓缓移向散发着这道熟悉气息的源头—— 杜宾犬凑过来时。 里里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杜宾犬趴在他的腿上左闻右闻,正要将自己变成人的事实告诉它。 杜宾犬却猛地后撤几步,后腿紧紧贴着车门,拔高的声音满是惊疑:“小弟!?” “是我!”里里连忙点头,眼底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实在没想到杜宾犬能认出他。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黑球大惊。 自己的小弟变成自己还庞大的人类! 这事实让它无法接受。 里里抬手,摸摸后脑勺,露出拘谨的笑容,诚实回答:“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黑球陷在不再魁梧的悲伤里。 半晌,眼尖认出里里穿的衣服是程野的,缓缓眯起眼。 沉吟几秒,问里里:“小弟,是不是程野喂你吃了点什么?” “没有。”里里摇头否认。 虽然心底已经确定后座的少年是那只毛茸茸的小狗,但亲眼看见人和黑球有来有回的沟通。 徐叔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太玄幻。 他收回难言的视线,踩下油门,打道回府。 里里和黑球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尤其里里还变成了人。 午休时间。 一人一狗偷摸摸溜进一楼的影音室。 在黑球的强烈要求下,里里又将自己变人的前后经历详细复述一遍。 除了不明原因的身体不适,找不到任何异常。 杜宾犬不免露出失望表情,叹息一声,“看来我是不能变成人了。” “当小狗也很好啊。”里里安慰它。 说完这句话,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里里的眼神黯淡下来,小声说:“现在变成人,程野根本就不喜欢我了。” 第29章 情侣款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里里变人后与程野的相处画面, 但想起平时程野对里里的依赖程度。 缜密的黑球对里里的话持怀疑态度。 它并不觉得程野会因为人或动物的形态变换,而讨厌里里。 但里里的难过不似作假。 黑球也没有否认里里的话,拍拍它的膝盖, 无声安慰。 一切都要等程野回家再做判决。 如果程野真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呸呸呸。 狼心人肺。 它一定会替里里做主的! … 年末大多数工作已经处理结束, 公司在午时发布了年假通知。 惦记着家里初长成的里里。 程野在公司里混了一天,终于捱到下班, 马不停蹄开车回家。 和往常一样,一听到车驶入院里的动静,家门口立刻冒出里里的脑袋。 寒风呼啸,刮得人脸疼。 里里被风吹得眯起眼,小跑到程野身旁,下意识向他伸手, 想让他抱抱自己。 手伸到半途,才记起现在的模样与以前大有不同,于是悻悻放下手。 迎着程野的注视, 嘴边弯起浅浅弧度, “程野,你回来了。” 程野自然没有错过里里的动作,一时间眼神变得复杂, 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里里泛红的鼻尖, 拉着人往家里走, 忍不住说:“天这么冷, 以后就不要出来接我了。” 两人走近。 看见正趴在门口地毯上的黑球。 程野顺势夸道:“看黑球多聪明, 以后就在门口等,知道吗?” 里里小声反驳:“可是我想快点见到你。” 在门口见和过来见不是一回事么? 程野不懂里里的逻辑。 见里里表情倔强,也由他去了, 拍拍他的发顶,叮嘱道:“多穿件衣服。” “没有衣服。”里里抬起手臂,给程野看宽长的衣袖,可怜巴巴道:“衣服是你的,好大。” 程野的目光却越过衣袖,落在里里的外套衣领上。 领口空荡荡的,露出单薄的里衣和少年精致的锁骨。 确实很不合身。 程野眸光一顿,轻飘飘移开,僵着声补充:“……吃完饭带你去买衣服。” 里里眼睛一亮,“好呀!” 吃过晚餐,司机去送家政回家。 程野开车带里里去逛商场。 雪花在黑暗中簌簌飘落,从商场大楼玻璃映出的灯光将靠近的雪花映得晶莹,窗外似在落下一场暖黄色的光雨。 从三楼的落地窗往下看,能看见商场门口矗立着巨大的圣诞树。星星点点的暖黄色雪花降落在树丛间。 尽管是深冬夜冷,商场里的人流量却不减反增。不断有人从两人身旁走过,耳畔热闹熙攘。 商场的每一处角落都被暖气笼罩,寒暖气冲撞,在玻璃上凝出薄薄雾气。 程野站在窗前,散懒垂着眼,看蹲在玻璃前、小动作不断的里里,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看似里里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身前的区域,实际上余光没从隔壁小孩的“画板”移开过。 人画一笔,他偷学一笔。 起雾的玻璃上出现两只一模一样的简笔小狗。 小孩这才注意到里里的图案和自己一模一样,生气地跺脚,直白指出:“哥哥,学人精。” 里里表情尴尬,小声和他道歉。 小孩的家长忙把人拉走,和里里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别理他就行。” 走远一段距离,还能听到小孩忿忿不平的吼声,“他就是在学我!!” 这处地只剩下他和程野。 里里仰脸,对上程野似笑非笑的视线,脸颊悄然漫上一抹红意。 犹豫几秒,还是伸手拽了拽程野的衣角,指着玻璃上的图案,“程野,你看。” “看见了。”程野顺势在他身侧蹲下,想起里里刚才拘谨的模样,轻笑一声,理直气壮地拉踩隔壁小孩的作品,“很可爱,青出于蓝胜于蓝。” 里里被夸得不好意思,白净的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含笑谦虚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程野被里里意料之外的反应逗乐,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他起身,“走走走,咱们去挑衣服。” 两人混入人流中。 里里慢了好几拍,反应过来,扭头问程野:“你刚才是不是在笑我!” 变成人也还是那个脑子。 一样笨。 程野眼底轻车熟路地漫出笑意,面不改色否认:“没。” 里里鼓起脸,故作凶狠盯住程野,试图让程野承认自己的罪行。 却忘记商场人来人往。 躲避不及时,被路过的人撞到肩膀,疼得哎呦一声,往前趔趄两步。 被程野扶着站稳后,他已经将怀疑抛之脑后,很坏的小声吐槽:“怎么会只有我觉得痛呢?难道因为我是小狗变成的人吗?” “或许吧。”程野憋住笑,搂住里里的肩膀,带着他往一旁靠。 将近年关,店里客流翻倍。 导购小姐忙不过来,招呼完上一位客人,匆匆赶来。 说是让里里挑衣服,但里里一进门就露出难以抉择的表情。 最终还是由程野亲自上阵。 他挑好几套衣服,正想让里里试试,扭头一看,刚才还缀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 “…?” 程野轻啧一声,抱着两手衣服,原路返回去找人。 身后跟着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的导购。 程野找了半分钟,终于在拐角找到了正在发呆的里里。 他蹙起眉,见里里目不转睛盯着一处,感到疑惑,叫了他一声。 闻声,里里迅速扭过头,乌黑的眸子仿佛掺着星子,泛着亮意,语速因为激动比平常要快,“程野,我们一起穿这两件衣服!” “什么?”程野满头雾水。 靠近里里,眼前的遮挡物消失,他顺着里里的视线方向看去,才看见里里指的是什么。 那显然是一款情侣装外套。 黑白两色,衣服简约大方,胸前印着品牌logo。 程野没办法忽视里里期待的视线。 但也没法答应懵懂的里里,和他一起穿情侣装。 脸上忽而透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沉默着没有作声。 偏偏里里懂事得令人心疼。 见程野没有立刻答应,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受伤神色,轻声问:“不可以吗?” 程野没法和里里直说原因,只能拐着弯,开玩笑问:“白色款的尺码小了,咱俩谁来穿?” 里里恍然大悟,明白程野不是因为主观原因拒绝自己,无声松了口气。 突然,充当背景板的导购热情出声:“先生您好,白色款有更大尺码的,我给您拿过来试试。” 程野身体一僵,没来得及有动作。 身侧的里里面露惊喜,已经欢天喜地地回答:“谢谢你!” “不客气。”导购温柔笑了下,快步走远了。 仅仅因为一件衣服,里里就开心成这样。 程野后知后觉自己的斤斤计较。 一件衣服而已。 里里估计都不明白什么是情侣款。 只是单纯想和自己穿一样的。 虽然衣服标的是情侣款。 但有规定说,情侣款的衣服只能是情侣穿吗? 没有。 难道情侣装不能卖给非情侣的顾客吗? 同样没有这个说法。 情侣装罢了。 他和里里兄弟两人照样能穿。 穿就穿了,谁会说什么吗? 没有人会说。 那不就行了。 里里想穿,那就穿。 就算是龙袍,他也陪里里穿。 成功说服自己后,程野沉重的心情消散,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将怀里的衣服放在沙发上,让里里去试。 里里对服装的要求很低,合适就行。 程野也没什么审美,尤其是每件衣服看上去都很适合里里。 试过几套衣服,确定里里的尺码后。 程野也不再折腾里里了,和导购报了个尺码,让人将沙发上的衣服全部换成这一尺码,打包结账。 两人将衣服放上车后箱。 里里自觉地去开后车门。 还未上车,又被程野拉了下来,“我们先不回去。” 里里才从狗变成人,完全与社会脱节。 或许是熟悉这个商场,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应激反应。 既然里里现在已经是人类。 程野有义务让里里尽快融入社会,学会以人的思维与方式生活。 里里看着程野又结账,凑到他身旁,好奇问:“程野,这是要送给谁的?” 上回是给程野的朋友挑礼物。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也是程野给朋友挑的礼物。 程野顺便买了张电话卡,让店员安装后,将礼盒袋塞进里里的怀里,和他一起往外走,“给你的。” 里里一愣,眼睛一下子瞪大,脸上满是惊愕,掌心里的绳忽然存在感十足,他小声向程野确定:“这真的也是给我的吗?” “嗯。”程野点头,“是给你的。” 听到肯定回答,里里弯起眼,笑容明亮,脸上洋溢着幸福又感动的神情。 程野对自己真好! “谢谢你程野!”里里一时间高兴得忘乎所以,下意识伸出手,握住程野垂在身侧的手。 感觉到握住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里里从喜悦中清醒过来,掌心有一瞬间的松动。 但程野没有要挣开的意思。 里里眼底的犹豫逐渐变成坚定,指节收紧,将程野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抿着嘴偷笑。 最初,程野只是被里里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没来得及有反应。 回过神后本想挣开,余光瞥见里里微微上扬的嘴角,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里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一路上絮絮叨叨。 “程野,你对我真好。” “你的手好热。” 如果现在还有尾巴,那一定是飞快摇晃的状态。 “程野,你……”里里又想到什么,正要说给程野听。 脚底毫无缘由窜出一道冷意,顺着脊背向上攀爬,刺激得里里一哆嗦。 声音一停,猛然扭头看向身后。 不远处。 电梯刚好到达,人们进进出出。 看不出异样。 “怎么了?”程野稀里糊涂,顺着里里的视线看去。 电梯已经关闭,电梯厅只剩下零星几人。 里里心底空洞,心脏突然发紧,跳动得剧烈。 他莫名感到不安,声音也染上一丝慌张,“程野,好像有人在看我。” 听见里里的话。 程野有一瞬间的沉默。 他并未急着回答里里的话,而是默默低头,瞥向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掌心里的手温热宽大,薄薄一层皮肤下骨骼分明。 显然是男生的手。 放眼整座商场,再找不出像他们这样黏黏腻腻挨在一起、还要十指相扣的男生。 确实gay里gay气。 一路走来,程野感觉到无数道落在他俩身上的异样视线。 只是里里现在才发现。 里里紧张等待着程野的回答。 但程野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他又急又怕,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眼底晃动着盈盈水光,委屈地喊他名字,“程野!” 程野有一瞬间的哑声。 面对里里求助般的视线,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这只小狗解释人类世界的偏见。 里里身上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那双湿漉漉的眼正望着他,眼神惶恐。 他叹了口气,应了声,握紧里里不安颤抖的手。 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落在里里的眼角,沾到湿润的泪珠,声音不由得放柔,“没有人看的,别害怕。就算有人,我不是在你身边么?没有人能够伤害你的。” 里里闭上眼,任由程野动作。 他吸吸鼻子,脸蛋因为用力变得皱巴巴的,努力将眼眶里的眼泪挤出来。 方便程野给自己擦眼泪。 听着程野的话,心底的忐忑缓和许多。他睁开眼睛,贴程野更近,轻轻点了下头。 出现这一变故。 里里没有再逛下去的兴趣,催着程野回家。 这正合程野意。 他无声松口气,去地下停车场开车,带里里回家。 车尾逐渐消失在通道口。 角落里的一辆车突然亮起车灯。 驾驶座的男人身材魁梧,正低头编辑信息。 鸭舌帽几乎遮挡住他的大半张脸,投下的阴影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画面。 凸起的伤疤从阴影中蜿蜒而出,在昏暗灯光下显得狰狞,给他平添几分暴戾阴森感。 男人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屏幕上,指尖重重摁在手机屏幕上,敲下最后一个字,他将信息发送出去。 【老板,确认是他。】 … 里里拿到手机后几个小时,便已经能够熟练使用。 看着里里顺畅的操作,程野若有所思。 原以为里里不识字,他已经做好给里里请家教的准备。 可里里不仅阅读流畅,还会拼写。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状似随意问:“以前学过吗?” 听到程野的问题,里里皱起眉头,想了半晌,茫然地摇脑袋,“不知道。” 不是没有。 是真的不知道。 不等程野多问,他放下手机,主动和程野解释,语气懊恼,“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在河岸醒来后的事情。” “在河岸醒来?”程野没有错过里里话的内容,敏锐发问。 “就是山脚的那条河。”里里说着,嘿嘿笑了一声,“我们一起去野餐过的啊,现在已经结冰了,我们可以去滑冰。” 听着里里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程野沉默着没有作声。 他看着满脸纯真、思维已经发散到滑冰的里里,眼底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疼。 胸腔里仿佛阴云淤积,不断膨胀,挤压着他的心脏与肋骨。 他完全不敢想,里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从里里只言片语中,推断出里里是在锦城暴雨的那段时间被冲到岸边的。 河水暴涨,山体滑坡,通向山上的道路被冲垮。 连人类都无法抵御自然力量,只能在灾后进行修整。 而弱小的里里却在这场自然灾害中活了下来,并奇迹般出现在程家的院子里。 难怪第一次见到里里时,他满身伤痕。 里里不知道程野为什么忽然就不说话了,眼神似乎隐隐透露着难过。 他无措地看着程野,慢慢靠近他,想摸摸他的脑袋。 但程野却先他一步有动作,弯下腰,握住了他的右腿脚踝。 “…程野!”里里被吓了一跳,声音陡然拔高,下意识缩腿。 但程野握得用力,他没能够挣开。 握在脚踝的掌心滚烫,温度灼烧皮肤,被贴住的皮肤泛起一圈不明显的红痕,薄薄皮肤溢出酥麻电流。 里里如坐针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顶着一张红脸,说话磕磕绊绊,“程、程野,痒……” 程野却恍若未闻。 里里全身僵硬,只能由着程野将他的裤腿往上卷。 少年小腿纤细白净,似玉器般光洁。 膝盖上的伤痕暴露在灯光下,颜色比周遭的皮肤要黯淡,像玉器上一条不太明显的裂痕。 程野的呼吸显然滞了瞬,眉心压出深深皱痕。 里里突然明白程野在想什么,伸出手,将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主动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说着露出笑容,“一点也不疼。” 程野没有出声,眼眸漆黑深邃,眼神晦暗不明,似一汪深潭,平静的水面掩盖住波涛骇浪。 见程野表情没有好转。 里里感到沮丧,他抿着唇,看向程野的眼底透出一丝犹豫。 磨蹭许久,才有动作。 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在程野的发顶轻轻蹭了两下,声音温吞,“…不要难过。” 程野没想到里里会这么做。 仔细一想,还是小狗时,里里就是这么安慰他的。 他轻笑一声,掌心离开里里的膝盖。往里里的方向倒,将全身重量压了过去。 里里手忙脚乱扶住程野。 听到程野问:“你又闻到奇怪的味道了?” 话痨小狗变成人后,属性不变。 里里说,人类难过时,身上会飘出一股苦涩的气味,小狗闻到会慌张难过。 程野说着,半阖着眼,盯着里里翕动的睫翼。 听清程野的话,里里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其实变成人后,他就闻不到人类身上特殊的气味了。 刚才也只是根据程野表情做出的推断。 但里里不想让程野知道。 因为程野总是口是心非,背着他悄悄难过。 “对,我闻到了。” 里里生出一丝紧张,他从没有对程野撒谎过,不敢看程野的眼睛。 第30章 小猪 程野不信, 看里里的模样好玩,忍着笑反问:“真的?” “是真的。”里里偷觑程野一眼,舔舔干燥的嘴唇, 咽下一口唾沫,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从来不会骗你啊。程野,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程野又笑了声, “相信你。” 他直起身,放过里里。 身体恢复轻盈,里里松了一口气。 程野站起身。 见里里又去摸手机,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初接触手机的孩子,更需要家长好好引导,千万不能让孩子产生网瘾。 他正色, 严肃出声:“玩这么久了,该去洗澡了吧?” 闻言,即将触碰到手机的指尖立刻收回, 里里往一旁挪, 离手机远点。 程野现在的模样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他不能理解程野的变脸。 不过想了想,还是纠正程野的话, “我没有在玩,是你让我学习的, 我是在学习。” “嗯。”程野敷衍应着, 将里里的手机收进抽屉里, “今天就学习到这里, 该洗澡睡觉了。” 里里点点头。 程野带着里里进浴室,演示一遍淋浴。他整理好里里要换的衣物,挂在置物架上, 退到浴室门口,叮嘱道:“不准在里面磨蹭,洗完澡马上穿衣服出来。” “知道了。”里里乖乖应,看着程野替他关上浴室门。 他按照程野教的步骤,打开花洒。 水声淅沥,浴室里热雾朦胧。 里里猛地想起,在浴室磨磨蹭蹭的人明明是程野! 程野并没有坐下,而是守在浴室门外。 如果里里需要帮助,他就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没等几分钟,果然听到从浴室传出的喊声,在水雾中显得闷沉。 “程野!” 他侧着身,耳朵贴上门,关切问:“怎么了?” 里里忿忿不平大喊:“你又污蔑我!” “谁污蔑你?”程野不明所以,再聚精会神去听,只能听见里里嘴里咕噜噜的水声。 他没忍住笑出声。 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提醒里里,“水别咽了。” 回答依旧是一串咕噜噜的水声。 程野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奈,“别张嘴接水了,洗完澡快点出来,冬天容易感冒。”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浴室里的咕噜声消失了。 没等一会儿,里里已经换好衣服,裹着一身水雾离开浴室。 卧室里开着空调,并不冷。 里里捂着脑袋上的毛巾,水迹顺着发梢往下滑,在睡衣上洇出好几处湿迹。 有水珠涔进眼睛,他不舒服眨眼,还惦记着回答程野:“我没有喝洗澡水。” 看见他满脑袋的水,程野的太阳穴突突疼,拉着还在絮絮叨叨的人去吹头发。 里里盘着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被吹风机吹得眯起眼,脑袋逐渐往外跑。 程野眼疾手快,按住里里的脑袋,强行掰了回来。 里里委屈地撇了下嘴,在呼噜噜的背景音里,拔高声和程野商量:“程野!我觉得吹风机可以拿远一点!” “麻烦精。”程野嘴上吐槽着。 手上的吹风机却听劝地拿远些。 身前的人得寸进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搁在程野的腿上,打着哈欠,小声嘟囔:“你继续吹,不用管我的。” 从始至终没撒手过的程野:“……” 他关掉吹风机,不轻不重在里里脸上掐了一把,“美得你,头发干了,快起来。” 里里哼哼唧唧站起身,跟上往衣柜走的程野,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懒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用吹风机。等我会用了,我就可以自己吹头发了。” “没有人说你偷懒。”程野整理出要换的睡衣。 转身时,差点撞上跟在身后的里里。 他猛地刹住脚步,面无表情,抓住做错事跑路的人。 每当程野露出这个表情。 不用三秒,自己指定会挨骂。 里里连忙开口补救:“我可以帮你吹头发的。” 他眨眨眼睛,和程野装可怜。 程野骂人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垂着眼看装乖的里里,想气又想笑。 见程野没反应,里里弱弱改口:“洗澡也行的。” 程野不说话的时候太凶了。 他试探着抬起手,扯开程野揪在自己后衣领的手,和人商量:“你不要骂我好不好?我也可以帮你洗澡的。” 程野眼皮重重一跳,被里里的口无遮拦惊到。 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当即松开里里,气急败坏在他脑门上拍了下,声音发紧,“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哎呦。” 里里装模作样喊疼,捂着脑袋,仰着上半张脸瞧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 他的眸底清澈干净,像一面镜子,清晰映出程野的模样。 映出他夸张的神情。 程野像是被这目光烫到一样,脸色难看,青白交替几轮,喉结滑动了下,很没底气地补充:“…谁骂你了?” “哼!” 里里不服气,努起嘴,朝程野的方向动动。 程野脑袋里乱得厉害。 盯着里里微微嘟起的嫣红嘴唇,人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尤其是心脏,精神得像才经历一场运动。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掌控,像脱缰的野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艰难咽下一口唾沫,默念清心咒。 脑子里翻江倒海时,程野晕乎乎的,忽然脱口而出:“社交距离……” 里里不明所以,表情显得困惑,眨眨眼,正想要程野解释。 却听程野颤颤巍巍开口:“里里,我上次和你说过,人类之间是需要保持社交距离……” 听到一半,里里的表情一变,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不知道程野为什么又提这句话。 只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总感觉程野下一句话会让自己伤心。 他瘪嘴皱眉,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我已经听不见了,程野,你现在不可以和我说话。” 看见里里做出自己预料之中的反应。 一切回到正轨,方才失控的瞬间仿佛只是程野的错觉。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程野无声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重新变得自然。为了从里里身上获得更多熟悉信号,他追问道:“真的假的?” 假的。 意识到自己聪明到能读懂唇语。 里里连忙闭上眼睛,摸瞎往床边挪,嘴里念念有词:“真的听不见了,程野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他慢吞吞挪到床边,捂住耳朵的手掌悄悄抬起一条缝,偷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太可爱了。 跟在里里身后的人想。 他的心脏仿佛被小狗轻轻挠了下,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程野知道,此刻最理智的做法该是躲进浴室。 可看着里里的小动作,他几乎是下意识抬腿缀在他身后。甚至为了配合里里,特意放轻脚步。 他看着里里舒气。 坏心眼地压低声,将脑袋凑过去,语调幽幽:“…现在能听见了?” “啊!”里里被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得尖叫一声,瞪大眼眸,拔腿要跑,鞋尖却磕到床沿,踉跄着往前摔。 程野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等人站稳才松开手。 里里神魂未定,却不忘找程野算账。“我刚刚差点摔倒了。” “看见了,做贼心虚。”程野面不改色,倒打一耙。 趁里里还未反应过来。 他迅速伸手在里里发顶揉了一把,嘴旁勾起心满意足的弧度,“等着,待会儿给我吹头发。” 浴室响起关门声。 里里终于回过神,小跑到浴室门口。 他伸出手指,因为戳不到程野,只能对着玻璃门指指点点。 “程野!你太坏了,你就是个坏人,你讨人厌,我才不帮你吹头发!” 一口气说完所有话。 里里单手撑着玻璃门,胸口因为生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呼吸。 浴室内安静一瞬,响起程野的声音。 现捡了里里的话。 声音里掺着笑意,“我也听不见了,你现在不可以和我说话。” 里里呆住几秒,忿然出声,“程野你坏死了!” 他的声音被浴室里的哗啦水声遮过,气得脸颊鼓起。 但他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加大音量,生气骂人:“程野你好讨厌!你就是一个坏人,你就知道欺负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浴室里的人毫无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里里的错觉,他总感觉水声更吵了。 气鼓鼓瞪了玻璃门几秒,里里才闭上的嘴巴又张开,不服气地继续骂:“程野你笨,你刚才还学我的话。” “你就是个讨厌鬼。” “坏人、讨厌鬼。” “讨厌鬼,坏人。” 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词,里里绞尽脑汁,再想不到程野的缺点,表情有片刻空白,“你、你……” 就在他词穷之际,楼下传来黑球的咆哮。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里里立刻收声,抬手捂住嘴巴。 良久,指缝里溢出一声很轻的对不起。 他站在原地,思索一番,决定先放程野一马。 乌亮的眼珠滴溜溜转,里里想到一个坏主意。 ——他现在离开,让程野误会自己答应帮他吹头发了。等程野洗完头离开卧室,他再告诉程野,自己根本不愿意帮他吹头发,到时候程野一定会被气哭的。 打定主意后,里里便坐在床沿等程野。 但程野一直在浴室磨磨蹭蹭。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里里的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掉。他强撑着精神,几乎是逼着自己睁开眼睛。 “程野怎么还不出来。”里里的声音逐渐含糊,哈欠连天。 千盼万盼。 程野擦着发,终于从浴室里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歪歪倒倒坐在床边的里里,走过去,托住里里往下栽的脑袋。 心口暖洋洋的,压住笑,嘴硬道:“等我做什么?” 听到程野的声音,里里勉强打起精神。 他想起自己的坏主意,在程野收手前,连忙握住他的手腕,“程野,我不要帮你吹头发。” 他说得理直气壮,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 更像是在撒娇。 程野一挑眉,“说话不算话?” 他的反应正巧与里里预想的第一个画面重合。 里里捂着嘴偷笑,按照计划,慢吞吞地靠近程野,凑在程野的耳旁,一副要和他说悄悄话的模样。 程野瞥见里里眼底的急切,若有所思。 他没有顺里里意,而是甩了下脑袋。 脑袋上的水随着程野的动作乱飞。 距离极近的里里惨遭毒手。 到嘴的话没能说出去。 里里被甩了满脸的水,呸呸呸将嘴巴上的水珠弄掉,捂着脸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大声斥责程野:“你这个坏人!” 程野坦然,就差点名道姓,“不是某个人先有坏主意的吗?” “……我没有。”里里嘴硬不承认。 程野说:“你有。” “我没有!”为了造出气势,里里甚至跺了两下脚。 “好吧,你没有。”程野不再和里里争辩。 赢得太过轻松,里里张着嘴,反驳的话冒出个音,倏地卡住。 神情恍惚。 像个出现故障的小机器人,一时间没有反应。 下一秒,被眼疾手快的程野揪住后领,拉进怀里。 对方的笑声磁性低沉,心情很好,“抓住了。” 直到被人揪着衣领拉了过去,里里才反应过来。 自己被程野耍了! “你怎么可以耍赖!”里里忿忿不平,手上是程野刚刚塞的吹风机。 “出尔反尔的人不许说这话。”程野松开攥住里里衣领的手,在他脑门戳了两下,“没看出来啊程里里,竟然这么多坏心眼。” 程野说着,又想起什么,失笑着补充:“忘记了,还是狗的时候就偷偷骂我呢。” 里里反驳:“我没有。” 这回是真话。 但程野不信。 敷衍地应了两声,拍拍里里手上的吹风机,“就等你了宝宝,要我坐哪。” 里里抿住嘴巴,从鼻腔里重重发出声。 “哼!” “哼什么哼?”程野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尖,好笑开口:“我怎么记得里里是只小狗,难道是我记错了?里里其实是只小猪?” “哼!!” 里里忍辱负重,将程野按在地毯上,给吹风机接上电源,开始给程野吹头发。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嘈杂的吹风机响声。 程野无所事事,指尖刚摸上床头柜顶的手机。 脑袋毫无预兆被里里按到膝盖上。 “……?” 他迷茫地抬起头。 脑袋又被人按了下去。 里里是一个聪明、记忆力强的好学生。他回忆着程野给自己吹头发的流程,没有忘记任何一个步骤。 可程野三番两次的捣乱,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吹头发进程。 里里声音里透出点不高兴,“程野,你不要打扰我。” “……”程野面无表情。 顺着里里的意,一歪脑袋,枕在里里的膝盖上。 被里里这么一打搅,他没了看手机的兴趣。 干脆等着里里给他吹完头发。 人注意力集中时,身体也变得格外敏感。 程野没有错过里里的每一次触碰,身体越来越僵硬。 据他默数,里里一共碰了他的额头三次,碰了他的左脸两次,右耳两次,后颈三次。 程野自诩忍耐力高于常人。 但却忘记,自己是个有病的。 里里给人吹头发的动作不熟练,时不时会碰到。 停留不过三秒,又会移开。 像柳条拂过平静的水面,虽然掀不起波浪,但荡开的涟漪却久久未消。 心底那股空洞的感觉被勾了出来,神经绷紧成弦。 搭在地毯上的手开始颤抖,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盖过耳旁混乱的吹风机响声。 程野绷着下颚,一忍再忍。 还是没忍住,抓住里里作乱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与他十指相扣——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时间到[撒花] 【我才是里里】 在程野的帮助下,里里注册了属于自己的微信账号。 继而拥有第一个通讯录好友。 里里眼尖认出:“你的头像是我的照片!” 程野觉得好笑。 坦然承认:“是你的照片。” “可你不是里里啊,我才是里里,你拿我的照片当头像,别人会误以为你是我的。” 里里盯着这个冒充自己的人,义正辞严道:“你不可以这样做。” 程野一愣。 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笑得更大声。 他笑得腹痛,往后倒在床上,边笑边捂着肚子,看着气成河豚的里里,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里里不满意程野的反应。 脸颊气得鼓了又鼓,在程野的笑声下慢慢泄气,他伸手,推了推身侧的人,“你换掉。” “不换。”程野笑容促狭,脸上满是欢愉。 里里在原地生了会儿气,见程野没有丝毫忏悔之心,也向后倒去,躺在程野身侧,拿脑袋撞他,嘴里不停念叨:“你坏,我生气了。” 程野按住里里乱磕的脑袋,有点无奈,“头痛不痛啊。” 他说完,里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久久没有动静。 程野眉梢一扬,撑起身体偷看。 发现里里正在捣鼓资料页。 他看着里里往昵称栏输字。 我才是里里。 程野又笑着倒回床上,戳戳炸毛的小狗,递出和好的橄榄枝:“要不要我给你发几张照片当头像?” 背对着他的人慢吞吞转了回来,认真打量程野的表情,想从他脸上辨出他的真实目的。 但程野表情真挚,里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哼哼两声,“那你给我吧。” 程野在相册里挑了几张里里的美照,发给了他。 里里立刻给自己换上,乱糟糟的头发显得斗志昂扬,将自己的资料页亮在程野脸前,单手叉腰哈哈大笑,得意道:“程野你看见了吧!你再也冒充不了我了!”《 》 30-40 第31章 喜欢 里里晃吹风机的动作一顿, 手直愣愣定在空中。 程野牵我的手。 这一次是程野主动的。 他暗自窃喜,抿住快飞起来的嘴角,手上给程野吹头发的动作未断。 偷偷垂着眼, 想去偷看程野的表情。 但程野将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 脸朝向地面,他什么也看不见。 里里不死心。 努力将脖子往外伸。 他努力的动作太明显。 第一次被里里的膝盖撞时, 程野忍了。 第二次被撞时,程野怒了。 事不过三。 在程野第三次被里里的膝盖撞到太阳穴后,发热的大脑不禁冷静下来,他开始思考里里这一动作背后的原因。 或许里里是在隐晦地向他传达某种信息。 他漫不经心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直觉里里应该不是想暴力逼他松手。 况且他纵容里里牵过自己那么多次。 偶尔他犯病,需要牵里里一次也没关系吧? 尽管程野这么理直气壮想着, 但一想到里里可能存在拒绝自己的念头。 胸腔里就咕噜噜冒着酸水。 …里里这只没良心的小狗。 成熟的人类能够迅速消化情绪,再风轻云淡面对生活。 程野收拾好内心的沧桑,扭过头, 想问里里怎么了。 却猝不及防和抻着脖子cos大白鹅的里里对上视线。 “……” 或许是程野的表情太难言。 里里尴尬缩回脖子, 心虚辩解:“我在给你吹头发,这边还没吹。” 说着,他扯出一个不失风度的笑容, 极其刻意地拨了拨程野的头发。 听着里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 程野仰着脸,目光缓缓移动, 落在里里手上正指着天花板的吹风机, 有一瞬间的沉默。 里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下, 连忙调整吹风机的方向,声音磕磕绊绊,“我、我在给你吹头发!” 可能自己在里里眼里是个智商堪忧的人类。 这只满口谎言的小狗竟然妄图用如此拙劣的借口骗过自己。 程野面无表情盯住他。 里里被程野看得不好意思, 脑袋在升温发烫,脸颊热得红扑扑的。 他不知道程野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忍着羞意,迅速帮程野吹完另一侧的头发。 最后关掉吹风机,放到床头柜上。 嘈杂的背景音消失。 卧室里那股静谧安宁的氛围显得突兀。 里里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浓长的睫翼轻垂,视线落在自己与程野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还被程野牵着。 可程野却没有半点反应。 掌心好像涔出汗了。 黏湿发热。 他有点紧张,看着程野严肃的面庞。 犹豫好半晌,还是决定小声提醒:“程野,你在牵我的手哦。” “……” 掌心的手软热,不用里里提醒,程野也没法忽视。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意重新渗了出来,程野目光幽怨。 果然如此。 这只没良心的小狗。 见程野没有反应,里里有点奇怪。 不过他清楚程野的耳朵有时候会不好使,以为程野这一次也没听见。 他将话重复一遍,为了不让程野再漏听,这一次不仅拔高声音,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推推程野的肩膀,“程野,你牵的是我的手呀。” 程野没办法再装聋作哑。 赌气冷哼一声,原该是惊讶语气,却被他说得阴阳怪气,“什么?牵到你的手了?” 他低头看去,里里的手已经被自己攥红了。 尤其是指缝,还残留着明晃晃的红痕。 程野沉默几秒,视线逐渐变得复杂。 很快便松开里里的手,压下那点莫名其妙的遗憾,避开里里的注视,故作冷漠:“怎么会不小心抓到你的手了?我还以为抓的是被子。” 程野的演技拙劣。 但凡里里懂点人情世故,听到这,心里也该明了,礼貌地将此事揭过。 可里里是只坦率天真的小狗。 既没有察觉到程野奇怪的语气,也没有听懂程野的言外之意。 他积极点头,眼角弯出浅浅弧度,附和说:“对啊对啊,你一直抓的是我的手。”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 他将自己的手伸到程野脸前,指着自己指间的痕迹,告诉程野:“你看,这都是你弄的。” 里里皮肤白皙,手上的红印难以消散。 赫然是程野的罪证。 程野眼皮重重一跳,不敢多盯,扫过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下半张脸绷紧又松动。 不过两秒,才移开的视线又落回里里手上,他将里里摊开在自己眼前的手拉下去些,对着那几道红痕轻轻吹了两下,干巴巴开口:“抱歉。” 里里眨眨眼,脸上露出茫然神色。 他不是在向程野问罪,只是单纯地想将这件事分享给程野,顺便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希望可以换个姿势牵手,他的手差点就要抽筋了。 里里本想问程野为什么要道歉。 但想到程野是个非常礼貌的人类。 或许对方是觉得弄疼自己了,所以才要道歉。 他恍然大悟。 当着程野的面,他故作深沉,长叹了一口气,拍拍程野的手背,“没关系。” 程野难受的情绪一滞,话噎在喉间,盯着面前一脸“我都明白”的人。 里里朝他眨眨眼,以为是自己安慰得不够到位。 又熟稔在程野的手背上多拍两下,“没关系的程野,我不怪你。” “……” 程野幽幽问:“你真的明白吗?” 听到这话。 里里鼓起脸,有点不高兴程野看扁自己,“你不要小瞧我。” 虽然他变成人类的时间短暂,但里里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完美融入人类社会了。 他告诉程野:“因为你觉得弄疼我了,对不对?” 不等程野反应,他自顾自地分析:“我给你看我手上红红的印记,你觉得你弄疼我了。但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想证明,你牵的是我的手,而不是被子。我没有觉得疼,你不要自责。” 程野无法和里里的脑回路接轨。 一时间哑口无言。 见程野没有反驳,里里得意的小表情更加明显,他哼哼两声,意有所指:“我都说了,我很聪明的。以前是聪明的小狗,现在是聪明的人类。但是某个人不相信我,某个人觉得只有自己聪明。” 他双手环胸,扭着身体,手肘撞了下某个人,得寸进尺问:“某个人觉得呢?” 程野皮笑肉不笑:“某个人觉得。” “这儿有一只小狗皮痒了。”他说着,朝一旁竖起耳朵等待的里里伸出魔爪。 “程里里,是不是想挨揍了?!” 里里大惊失色,躲开程野伸过来的手,手忙脚乱跳上了床,站到离程野最远的角落。 确认这个距离程野碰不到自己,他松了一口气,居高临下指着床边的程野,“你不能这样!这样是犯规的。” 程野爬上床抓人。 蛮横霸道,“哦,这个家我就是规矩。” 床上躲避的空间有限。 里里很快落入魔爪,被程野掐住脸。 他可怜兮兮依偎在程野怀里,拽着他的衣角求饶:“程野,我的脸好像有点痛。” 程野一只手揽住里里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住里里的脸颊肉。 他清楚里里是装的。 因为他根本没使力,只是手放在里里脸上,装个样子,陪他玩。 他斜睨着倒在自己肩膀上喊痛的人,“知道错了?” “嗯嗯嗯!”里里连连点头,认错态度却一点也不诚恳。 脸上的笑容已经憋不住了,他趴在程野的肩膀上哈哈大笑起来,“程野,这样好好玩。” 他的笑声欢快。 躬起的后背因为大笑不断起伏,脑袋也不老实地在程野颈窝里乱蹭。 细软的发丝扫过皮肤,勾起阵阵痒意。 程野看着里里亮晶晶的眼睛,原本是推开的动作忽而变成了拥抱。 眼神漆黑深邃,眸底晦暗不明。 嘴上仍旧说着不耐烦的话,“吵死了。” “不吵不吵。”里里倒在程野身上。 先前笑出了眼泪,这会儿眼底仍残留着水光,清楚映着程野的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变成人类的好处。 他可以和程野牵手、可以和程野拥抱,可以和程野打闹开玩笑。 似乎和以前的生活没有太大区别。 可里里就是觉得现在更好。 而且现在,程野能听懂他总是在说的话了。 “程野,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里里弯着眼说,声音软和。 程野的眼前仿佛幻视出一片森林。 高山寺院里的钟声一响,树林的鸟雀都被惊动,扑哧往外飞,宁静的森林顿时热闹起来。 里里还在咯咯笑,“程野,我好喜欢你。” 程野僵硬着身体,脸颊的温度呈直线上升,红意从耳朵蔓延到后颈,脑袋里嗡嗡回响着里里的话。 如果用被钟声惊扰的森林来形容方才的心境。 那此时此刻,这片森林已然被惊涛骇浪摧毁成残渣。 程野已经无法思考,思维还未成形,便被无声的波浪荡平。 里里在说什么? 喜欢谁? 谁是程野?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怔怔地看着里里。 目光仿若实质,贪婪、肆无忌惮地黏在里里脸上。 垂在里里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他的喉间干涩,仿佛吞了十吨砂纸。 表情严肃郑重得仿佛要宣誓。 他甚至都无法厘清自己对里里的情感。 一句沉重的话已经预备在喉咙口。 咽唾沫的动作显得急促,声音紧张得变了调,几乎是无意识回应:“我、我也——” 这声音才冒尖。 程野看见里里开始甩脑袋,节奏感十足,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不断往里边填词:“喜欢刀疤哥,喜欢徐叔,喜欢妈妈,喜欢李助理,喜欢小然姐。” 甚至极具创造力地往下编:“程野你喜不喜欢我呀?牛肉干你喜不喜欢我呀?你们喜不喜欢我呀?” “……” 程野将话咽回肚子里,面无表情推开肩膀上的脑袋。 惊涛骇浪? 不,脑子进水了。 第32章 小狗rapper “哎哟!”里里毫无防备被推开, 嘴里的歌声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还维持着掌心撑在床单的摔倒姿势。 水润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写满不可置信,语气委屈又震惊, “程野!你推我?” 程野坐在他一臂远的位置。 一张清俊的脸泛着明显的红晕, 看向里里的眼神恶狠狠的。他冷笑一声,阴恻恻地威胁:“我还揍你。” 里里悻悻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程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人类真是很善变! 他怕程野真揍自己, 很没出息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谄媚靠近程野,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我没说不让你推呀,你轻轻的。” 说着,他演示给程野看, 伸出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往旁边轻轻推了一下。“就像这样, 轻轻的。” 程野耐着性子看完里里傻乎乎的动作, 别开视线冷哼一声,语气刻薄,“烦死了。” 里里立刻噤声, 一动也不敢动。 乌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程野。 其实刚才这句话只是程野脱口而出的口头禅。 瞧见里里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才是真心烦。 但又拉不下脸改口。 两人僵持着对视几秒, 程野生硬吐出两个字:“睡觉。” 顶着程野严肃的视线, 里里不敢耽搁。 迅速钻进被窝, 双手交叠乖乖放在腹部。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向程野汇报:“我睡好啦。” 程野嘴角微不可察抽了一下,最终没说什么,关了灯背对着里里躺下。 黑暗中, 里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交叠的双手无意识绞着被套。 他忍不住回想起程野生气的模样。 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 是不是做错了事,又或者说错了话。 但他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仍不明白哪里不对。 他沮丧地想。 会不会是程野嫌他唱歌太难听了? 绞住布料的指尖更加用力,里里又回忆一遍,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想。 他有点难过,努力自我安慰。 程野可能不是觉得难听。 只是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歌。 像他们这样的纯种人类,可能更喜欢电视里的rap。 没关系,他明天就学。 里里吸吸鼻子。 心拔凉拔凉的。 被窝外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他想把手缩回被窝里。 身侧的人忽然翻了个身。 里里一惊,僵着身体不敢动。 程野翻完身后没再有动静。 里里在黑暗中看不清程野是否睁着眼,怕自己的动作太大,引得程野不高兴。 只好维持着半缩不缩的姿势,小臂处逐渐感觉到麻意。 半晌,空气中响起程野低沉的声音,“手放外边不冷?” 里里谨慎地没有立即作答。 他思考着这句话背后的用意,但小狗脑袋转得慢,斟酌几秒后,还是老实开口:“…冷。” “冷还不把手放进来?”程野的声音里仿佛压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躁意。 里里乖乖把手往被窝里塞。 身侧的人息了声。 里里无声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正当他昏昏欲睡时,身侧声音再响起:“睡那么远做什么?” “什么?”里里睡意朦胧伸出手,往旁边摸。 他抬手就碰到了程野,估摸着自己和程野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宽,并不是程野嘴里的“那么远”。 大概是天气太冷了。 里里往程野身边挪,紧紧贴住程野的胸口,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程野。 属于程野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嚣张侵占。 这下近到能清晰听到程野克制的呼吸声。 里里敏锐注意到,在他挪过来之后,程野的呼吸声更加微弱。 他觉得这不是人类正常的呼吸节奏。 在担心程野身体和害怕挨骂中纠结了几秒,做出选择。 脑袋下意识往程野胸口的方向偏,他想去听程野的心跳正不正常。 几乎他刚有行动。 程野毫无预兆地抬手,手臂越过他的胳膊,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里里听到程野的呼吸声一改刚才的微弱之势,骤然变得粗重。 更是隐隐听到程野的心跳变得又急又响。 他在程野怀里不安扭动了下,小声试探:“程野,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箍着他的手臂倏地缩紧,从头顶传来冷硬、熟悉的声音,“闭嘴,睡觉。” 里里张开的嘴乖乖闭上。 听话的将那后半句“不舒服”憋回肚子里。 他原本还担心着程野的状况。 可听着耳边嘈杂却令人心安的呼吸与心跳,很快沉入梦乡。 一夜无梦。 第二天自然醒后更是精神抖擞。 里里先是摸摸程野的体温和呼吸,确认人还活着,才放心去洗漱。 随后将程野昨夜的异样告知来楼上找自己的杜宾犬。 听完里里的话,黑球脸上浮现出不确定的疑惑,“我怎么觉得程野不像是身体有问题?” 异样的呼吸与心跳声并不能作为程野有问题的证据。 里里谨慎表达自己的观点,“我只是在怀疑。” 他还记得程野患口渴症的事,并清晰记得。 “因为程野昨天晚上没有喝水。” 黑球半垂着眼。 面上是罕见的严肃,沉吟不语。 一人一狗蹲在程野房间外的走廊里,边发愁边发呆。 楼下缓缓飘来食物的香气。 里里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声。 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里里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刀疤哥,我好像有点饿了。” 杜宾犬率先站起身,甩甩脑袋,将烦心事抛之脑后,嗷嗷应了两声。 “走,下楼吃早餐。” “嗯!”里里也从地板上站起身,跟着杜宾犬走了几步,忽然记起自己恐高不敢下楼梯的事实。 脚步一下子顿住,停在原地。 杜宾犬察觉到他的动作,扭过头,视线疑惑,无声询问。 里里摇摇头,怯声解释:“……楼梯太高了,我害怕。” “高?这有什么好怕的?”杜宾犬轻哼一声,走到楼梯边缘,准备给里里做示范。 怀着大装一波的心思,杜宾犬故意不好好走,而是像在警队训练跨越障碍那样,蓄力跳出,利用楼梯中央的台阶垫脚,两个飞跃就稳稳落在地面。 “怎么样?”杜宾犬得意洋洋朝里里扬起下巴,“很简单吧?” 这一幕正巧被端着早餐出来的徐叔撞见,手上的盘子差点掀落在地。 他急忙将盘子放在餐桌上,快步走到杜宾犬身旁,检查它有没有崴脚骨折。 确认黑球无事后,徐叔在杜宾犬的后背轻拍了下,教训道:“怎么能在楼梯上跳?多危险!” 黑球不服气地顶嘴:“那是你们虚弱的人类,猛犬才不觉得危险!” 它扭头看向楼梯上方的里里,催促说:“小弟,快跳下来,让徐叔见识一下我们猛犬的厉害!” 虽然徐叔听不懂黑球的话,但他了解黑球的脾气,知道这犟狗只有摔过一次才会长记性,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治它的招。 他随着黑球的动作扭头,注意到了蹲在楼梯顶层的里里。 ——这曾经也是小狗的里里。 他眼皮重重一跳,阻止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别跳别跳,慢慢走。” 杜宾犬不满嗷嗷叫,故意拔高声,想盖过徐叔的声音,“别听他的,里里快来!” 卧室里的人被黑球的叫声吵醒了,在房间里环顾一圈,没看见里里,残留的睡意彻底消散。 里里还蹲在扶手旁。 无论是黑球的示范,还是徐叔的提醒,他都不敢去尝试。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房间找程野时,他耳尖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立刻扭身看去。 看见来人,他眼睛一下子弯起来,语气惊喜,“程野,你醒啦!” 程野已经走到他身旁,身体比脑子更快,几乎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里里的头发。 目光触及到里里亮晶晶的笑眼时,神色有一瞬间的失常,僵硬收回手。 顶着重重黑眼圈,惜字如金,“嗯。” 看见程野,徐叔总算放心,顺手把还在闹腾的黑球带走了。 原本有黑球和徐叔看着,里里还不太好意思让程野抱自己下楼。 现在只剩下自己和程野了,他站起身,朝程野张开手臂,是一个拥抱的预备姿势,“程野,我饿了,我想下楼吃早餐。” 面前的人沉默稍刻,伸手回抱住他。 里里敏捷抬腿,圈住程野的腰,手臂牢牢搂住程野的脖子,提醒他:“我准备好了。” “好。”程野抱他下楼。 “我刚刚闻到了,徐叔今天煲了汤。”里里在空气里嗅了两下,装模作样砸吧嘴,“好香啊,我想天天喝。” 程野低笑一声,“天天喝你就不会喜欢了。” “才不会。”里里小幅度晃晃脑袋,不认同程野的观点,语气天真又坚定,“我喜欢就会一直喜欢。” 程野没接里里孩子气的话。 和程野待在一起时,里里总是话很多。 他歪着脑袋,倚在程野的肩头,侧仰着脸,视线落在程野眼下的淡青痕迹,忍不住想伸手碰:“……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程野答得漫不经心。 空出一只手,扶住里里往下滑的脑袋,提醒他:“要摔了,还在胡思乱想。” 闻言,里里立刻直起脑袋,更紧地搂住他。 小声嘟囔:“我没有胡思乱想啊。” 我是在担心你的病。 只是他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在程野眼里,他是一只宠物小狗。 可爱、乖巧。 是被保护的存在。 所以程野不会向他倾诉烦恼,不会找他寻求帮助。 如他所料,程野只是轻笑敷衍过去。 里里抿住嘴巴,心里漫上一点沮丧。 他决定等程野去上班,去问徐叔。 怀里闹腾的人突然没了动静。 程野反倒有点不习惯。 他张张嘴,想说点让里里开心的话。 刚才倒在他怀里快郁闷死的人毫无预兆提问。 “程野,你喜欢听rap吗?” 这个词明显是里里从电视上学来的。 英文拗口,讲出来前停顿了下,咬音显得生涩笨拙,为了不说错,语速慢吞吞的。 说话的模样和语调都很可爱。 程野唇角刚扬起一丝笑意,还没来得及回答里里的问题。 就听里里真情实感、充满期待地问。 “程野,你觉得我能不能成为一个rapper?”——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抱歉来晚了!!!(滑跪qwq) 这段时间一直在焦头烂额找工作,现在工作稳定了,终于有时间和精力来写作了 之后会慢慢恢复稳定的更新频率 抱歉让大家久等啦!!! 第33章 添油加醋 “……” 什么玩意? 程野嘴角的弧度一僵, 神情罕见地显出一丝呆滞,下意识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是聋了吗? 里里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rapper??? 程野无法想象,面前漂亮可爱的少年顶着满头脏辫、穿着破洞牛仔在台上喊麦的模样。 他绝不允许家里出现这样的存在。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里里摸不准程野的态度, 悄悄抬起眸, 黑润的眼底漾着明晃晃的期待。 他认真端详对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试图从中捕捉到一点“喜欢”的信号。 只要程野表现出一点点兴趣, 他就去学。 他要唱给程野听。 等他再厉害一点,还要给程野写歌。 可程野的反应和他期待的完全不同。 他话音刚落。 程野脸上那点浅薄的笑意彻底淡去,神情变得严肃,眸色深沉地望过来,眼神复杂得让里里读不懂。 里里顿时感到无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小声问:“……不合适吗?” 程野垂着眸, 视线飘向里里白净柔软的脸颊上。 与他这种每日奔波、满脸倦意的社畜不同。 每天只需要吃喝玩乐的里里总是朝气满满。 皮肤白皙透红,眼下不见一丝痕迹,整个人都散发着天真明亮的气息。 他恍然意识到什么。 沉默片刻后, 出声问:“你每天看电视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临近年末,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程野不在家时,徐叔会给里里开着电视,一边在旁处理事情, 一边陪里里解闷,怕里里只看无聊, 还贴心准备了小零食, 方便里里看电视时吃。 而程野回家后, 为了补偿等自己一整天的里里, 通常会陪里里看两集喜欢的动画片再睡觉。 所有人都默认用看电视这一方式来打发里里的时间。 却忽略了里里输入内容的质量。 程野承认自己是一个老古董。 对里里嘴里的rap还停留在地下层面。 于是,这位封建独裁的家长果断剥夺了里里的消遣项目。 “吃完饭我给你挑套网课,你自己看着学, 过完年后,我给你请家教老师。” 程野这句话的内容信息量太大了。 不知不觉中,话题就从唱歌跳到了学习。 里里瞪圆的眼睛里写满茫然,已经被程野绕进去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抓住程野话里的关键。 嘴唇轻轻嚅动:“……意思是我以后不可以看电视了吗?” 程野冷酷无情点头。 里里的表情瞬间垮下去,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安静半晌,才可怜巴巴憋出一句话,“……可是我还差两集就看完了。” 他脸上露出委屈的小表情,小声向程野试探有没有回旋余地。 程野只淡淡睨着他,没有接话。 “本来这两集我准备在昨天晚上看的,但是你要我给你吹头发。吹完头发之后你还生气了,你都没有像以前一样把手机给我,你直接关灯了。”里里急得一口气说完长串话,脸颊都染上薄红。 他隐晦地将责任推给程野,想借此换得程野一丝心软。 可程野依旧不为所动。 看来是铁了心要这样做。 里里心里凉了半截,一想到自己这辈子会留下“错过结局”这种遗憾的事,心底的委屈如潮水般涌来。 他撇着嘴巴,强压下鼻尖的酸意,仍试图和程野讲道理:“我昨天学会吹头发,也没有奖励,你后来还对我生气,你一直说我烦,一直在凶我,我都没有抱怨,我一直在关心你的身体。” 在程野的冷暴力下,里里使出最后一招。 吸吸鼻子,开始装哭。 说话间,程野已经抱着里里走下楼梯,他听着里里在耳边絮絮叨叨,像个委屈的小和尚,眼底的笑意几乎要化成水淌出来。 某种柔软的情绪无声将心脏处的沟壑填平。 他面上仍装得风轻云淡,捏了下里里柔软的后颈,低笑问:“到一楼了,还不下来,不是饿了吗?” 比起永久失去追剧的精神慰藉,一时的挨饿算不得什么。 里里不愿意松手,将脸深深埋进程野的颈窝里。 可争取这么久,程野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再好脾气的小狗也要闹情绪了, 尤其是程野还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他重重哼了一声,小发脾气,“你根本都不听我说话!” 说是生气,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装得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实际上却是抱着人不愿意松手的黏人精。 程野很享受里里这副依赖自己的模样。 余光飘向餐桌方向。 徐叔在厨房,黑球在桌下大快朵颐。 暂时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他没有犹豫,抱着里里往相反的方向走。 里里也注意到程野的动作,他短暂的从“失去电视”的悲伤中抽离,悄悄从程野的肩膀上抬起半张脸,露出眼睛偷偷看。 眼见着自己离餐桌越来越远,他忍不住小声提醒程野:“你走错了,我们是要去吃早餐的。” “没走错。”程野脚步不停,低头看了眼怀里毛茸茸的脑袋。 他看不见里里的脸,单手抱着人,另一只手去摸里里的眼睛,薄唇挑着浅浅弧度,“我看看,还在哭吗?” 里里闭上眼睛,任由程野的指尖抚过眼角。 诚实回答:“没有眼泪。” 程野推开影音室的门,抱着里里在沙发坐下。 语调微微上扬,声音里透出一丝恍然大悟,“哦?没有眼泪,那刚才是在骗我?” 后知后觉自己说漏了嘴,里里急忙找补:“没有骗你……我刚刚很难过,是快哭了,但是还没有哭。” 程野进来时顺手把门带上了,影音室里光线暗淡,里里只能依稀看清程野的轮廓。 视觉被弱化,另外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他仿佛坠入了属于程野的世界,对方身上熟悉好闻的气息包裹在他的周身,不断涌入他的鼻腔。 温热的呼吸仿佛停留在他耳畔,呼吸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沉闷。 他僵坐在程野腿上,呆呆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怀抱里的温度却难以令他忽视,手臂下的身体精瘦结实,隔着衣物,仍旧存在感十足。 黑暗让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里里忍不住轻轻叫他的名字,尾音微微发颤,“……程野。” “嗯。”程野应了一声,嗓音里滚着笑,“怎么了?” 里里没吭声,从程野身上爬下去,小跑向门口。 啪嗒几声,将影音室的灯全部打开。 房间骤亮,程野的脸重新清晰呈现在里里的视野中。 刚才那股压迫心脏的不适感也随之消失,里里满意地跑回程野身边。 他挤进程野与沙发扶手间窄小的缝隙里,两条腿被挤得紧紧并拢。 他艰难侧身,挽住程野的胳膊,语气软软地讨好:“程野,你没有生气的,对不对?” 看里里的坐姿太过憋屈。 程野大发慈悲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点位置,反问道:“你觉得我生气了?” 里里摇摇头,也跟着程野往一旁挪。 程野展开手臂,搭在两人身后的沙发上,虚虚揽着人。 心情忽然变得很好,问一直盯着自己的里里:“想看电视?” 听清程野的问题,里里忙不迭点头,生怕自己反应慢一步,程野就改变主意。“嗯!想看。” “想看电视还是想当rapper?” 里里犹豫一下,选择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选择,“……看电视。” 手腕转换方向,程野的指尖勾住里里耳旁的碎发,低声问:“为什么突然想当rapper?” 耳朵时不时被程野曲起的指节擦过,轻轻痒痒的。 里里一边躲程野的手指,一边回答问题:“我想唱歌给你听,你们人类不都喜欢听rap吗?” 里里说到这,程野才猛然记起,里里在发表想成为rapper的言论前,确实有问过他喜不喜欢听rap。 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里里讲英文时生涩又认真的可爱模样吸引。 反而错过里里的心意。 一想到里里不是进入叛逆期,而是因为自己产生这一念头。 程野眼底的笑意更深,声音不自觉放柔,“不是所有人类都喜欢听rap,你唱什么我都喜欢。” 他本意是想哄里里高兴。 奈何里里听到这句话后,气得推开程野的手,脸颊鼓鼓。 他毫不犹豫拆穿程野,“你说谎,昨天晚上我唱歌,你就一点都不喜欢,你还生气!” “你就这样。”里里给他做示范,把刚才被自己推开的手拉了回来,又无情推开,“你这样推我!” 再吹鼻子瞪眼,学程野说话,“烦死了!” 程野看完里里的模仿秀,抿唇忍笑许久,最终还是溢出一声愉悦的轻哼。 里里也没有错过这道声音,眼睛倏地瞪圆,一眨不眨盯住程野。 眸光不善,眼神警告。 程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面不改色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我不喜欢吗?” 里里还在瞪程野。 人类太会说谎了,他难以辨别程野话里的真实性。 理智告诉他程野是在骗他,但是心里总是无意识偏袒程野。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半信半疑,决定再试探试探程野。 他回忆着昨晚的情景,温吞控诉:“……你昨天晚上推我,然后冷脸凶我,说我烦要揍我。” 每一个情节都真实存在,但偏偏里里添油加醋,还记混了顺序。 于是里里嘴里昨晚的程野,活脱脱一个粗鄙无脑的超雄男。 顶着里里怀疑的视线,程野陷入罕见的沉默。 “……” 他生硬地为自己辩解:“你理解错了,其实是因为我在害羞。” “害羞?”这又是一个里里没能想到的词。 “对。”程野硬着头皮、往下胡编乱造,“你唱的歌太直接了,我害羞,又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表现,所以装得很凶。” 他越说越心死,说到最后一句,甚至闭上了眼。 里里拖长音“哦”了一声,边说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他弯起眼,拍拍胸脯,和程野保证:“那我以后唱委婉一点,你不要不好意思啊,我不会笑话你的。” 程野只想将这一话题快点揭过,飞快回应:“好。” 里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那我以后还能看电视吗?” “可以。”程野的目光在里里弯起的唇上停留几秒,抬起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里里遗留着还是小狗时的习惯。 被摸头时,总会下意识扬脑袋,用脸去蹭他的掌心。 程野进行好一番思想斗争,才克制着收回手。 他将话补充完整,“但是只有晚上才能看,白天还是要学习。” 里里是一只小狗,当然可以每天吃喝玩乐。 他会将小狗照顾得周全。 但里里现在是人类。 他漂亮精致得惹眼,眼神却干净透亮,笑容纯粹。 单纯得像没有沾染过世俗尘埃的白纸。 程野当然会继续照顾里里,充当里里的监护人。 但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事无巨细地陪着里里。 更何况里里现在是人类。 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有思想、有主张、有情感。 他担心在自己无法陪同的时刻,里里会被人三两句话骗走。 里里需要做社会化训练,需要以人类生活融入社会。 他不会离开里里,但里里必须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第34章 小气 而程野给里里安排的日程恰巧也符合他自己的生活作息。 白天, 他去公司上班,里里在家里学习。 等他傍晚下班回家,可以陪里里一起吃晚饭、出门散步。 晚上洗过澡后, 两人再一起看电视。 方便他挑选里里的追剧内容。 程野想。 这样的日程安排, 无论是对自己来说,还是对里里来说, 都是非常充足且有意义的。 里里也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里里差点被剥夺看电视的权利。 现在即便知道自己看电视的时间大大减短,也心满意足地接受。 甚至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才挽救回晚上看电视的权利。 想及此,他嘴角窃喜的笑意几乎快压不住了。 他兀自乐了好半晌。 才注意到程野还在盯着自己看。 里里笑容一僵,顿感心虚,悄悄埋下脸, 重重咳嗽一声,调整表情。 再与程野对视时,脸上已经装出和程野如出一辙的严肃神色, “好的, 我知道了!我白天会认真学习的。” 里里的心理活动几乎都挂在脸上。 好猜得不行。 程野轻笑一声,拍拍里里的发顶,鼓励道:“好好学, 今天刚好给你和黑球准备了礼物。” “礼物?!”里里的眼睛一瞬间睁圆,亮晶晶的。 好奇心根本压不住, 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什么礼物?” 程野有意吊他胃口, 竖起手掌, 将里里凑过来的脑袋轻轻推远些。 站起身, 往门口的方向走,漫不经心道:“饿了,去吃早餐。” “你真讨厌。”里里兴奋的表情一下子耸拉下去, 撇撇嘴,跟着程野一块儿往外走。 看向程野的眼神满是斥责,“你本来就不准备告诉我的,是不是?” 程野只笑不语。 两人离开影音室。 才走出几步路,里里郁闷的表情已经消失。 他重新追在程野身旁转。 只是换了个方式试探。 抱着双臂,哼哼一声,声音轻快,“让我猜猜,是不是零食?” 程野向右偏头,瞥了眼里里,应得含糊不明,“嗯,你猜猜?” 里里盯了程野几秒,摸着下巴思考。 没思考出什么结果。 他转到程野左边,又探着脑袋问:“是不是新衣服呢?” 程野这会儿耐心十足。 配合里里,脑袋转了个方向,学着里里思考的模样,慢吞吞说:“你觉得是新衣服吗?” 里里总算是明白了。 这人就是故意的。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故作凶狠地瞪圆眼,一眨不眨瞪着程野,表达自己的愤怒。 “哇。”程野很夸张地惊叹一声。 朝里里竖起大拇指,真情实感夸赞:“不错,眼睛很大。” “……” 他的反应是里里不曾想到的。 以至于在程野说出这句话后,里里当场呆住了。 慢半拍才有点反应,他怔怔看着程野,神色茫然,语气里是不确定的疑惑,“……谢谢?” “不客气。”程野应得坦荡,眼底闪烁着戏弄成功的愉悦。 没有一丝欺负老实人的愧疚。 他伸出手臂,揽住里里的肩膀,半推着里里往餐桌方向走。 将人按在餐桌旁坐下后,他拍拍里里的肩膀,笑着调侃:“是不是饿得头晕了?” 里里还在想刚才的对话,总是觉得不对劲。 听到程野的话,注意力又被吸引。 好像真的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的。 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因为什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张嘴咬住程野递到自己嘴旁的包子。 包子面皮松软劲道,内馅多汁。 里里眼睛一亮,潦草嚼了两口便匆匆咽下,就着程野的手继续咬。 嘴还在咬包子,目光已经飘向放在餐桌正中央的汤盅,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声含糊不清,伸手去拽程野的袖口,“程野程野,汤!” “我是你的奴才吗?”程野没好气地问他,将手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里里的嘴里,去给他盛汤。 里里加快嚼动的速度,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弯着眼夸程野:“程野你真好。” 他看着程野端着汤碗的手越来越近,下意识张着嘴,“啊。” 程野面无表情瞥了里里一眼,将汤碗放在他身前,曲起指节,手朝着里里的脑袋过去。 “我自己吃我自己来。”里里连连求饶,抬起手抱住脑袋,边说边笑:“不要敲我。” 他仰着脸,迎着程野低垂的目光,见程野没有要敲他的打算。 胆子又大了起来,翘着嘴嘟囔:“你以前还会抱着我吃饭呢,现在这么小气。” 程野就站在里里身后,恰巧听力正常,听得清清楚楚。 他只觉得无奈,“这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吗?” 里里觉得是。 但他大度,他不和程野争。 嘴里仍在轻声哼哼,眼神飘忽。 徐叔端着榨好的豆浆从厨房出来,看见两人还在餐桌旁吵闹,而餐桌上的早餐几乎未动。 他笑着催促,“少爷,再不吃早餐你上班要迟到了。” 一听迟到。 里里立刻将挡在额头上的胳膊放下,拉住程野的胳膊,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你快吃早餐。” 他帮着徐叔一块儿语重心长地劝:“迟到不好。” “我迟到又不是你迟到。”程野觉得好笑。 不懂里里又是看哪部剧学到的概念。 他抽了张纸给里里擦嘴巴边的油渍。 擦到一半,纸被里里夺了过去。 他显然很在意程野会迟到这件事,“我自己来擦,你快吃早餐。” 程野心思重,见里里如此执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怀疑里里别有用心。 碍于徐叔和黑球在场,他也不方便试探。 只好眼神凉嗖嗖地朝里里释放不高兴的信号。 不过里里和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意会不到程野的意思。 每次程野看过来时,他都会眨眨眼,用眼神告诉程野:我也在看你哦。 于是程野全程顶着冷脸吃完早餐、上楼换衣服。 临走前,更是毫无预兆给里里布置了十节网课,连再见都没说,只给里里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汽车轰鸣,渐渐驶出院门。 里里失落放下打招呼的手,看着程野的车消失在视线里。 清晨屋外温度太低,院里的枯树上结着冰霜,晶莹剔透。 送完程野,徐叔就将站在门口里里和黑球带回客厅,关紧大门。 见里里表情郁闷。 被安排为监督老师的徐叔温声安慰:“少看几节课也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少爷的。” “程野这个大反派!”黑球忿忿不平。 觉得程野太欺负狗了。 十节课! 知不知道十节课对狗来说是什么样的概念! 这可比在警队里训练还累! 里里却摇摇头。 他并不是因为程野布置的学习任务太重而感到郁闷。 程野曾和他说过,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常活动只剩下吃饭、睡觉、学习。 所以里里并不觉得程野安排的任务有什么不对。 程野学得很多。 所以现在这么优秀。 他在意的是。 程野好像不开心了,连再见都没有和他说。 而他反应太慢,在程野离开后才意识到。 “程野生我气了。”里里语气笃定。 杜宾犬没看出来,表情疑惑,“不能吧?程野不一直这样?不是冷脸就是骂人。” 徐叔倒是了解程野的情况。 轻声叹了一口气,拍拍里里的肩膀,宽解道:“不关你的事。” 就是因为我。 里里无声反驳。 但徐叔和程野一样。 并不会把他当做一个能扛事的人类。 他缓缓难过的情绪,扭头看向身旁的人:“徐叔,程野的口渴症要怎么样才能好?” 杜宾犬也好奇竖起耳朵,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徐叔。 …口渴症? 徐叔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时间陷入沉默。 他隐隐能猜到里里嘴里的口渴症指的是什么。 不过少爷叮嘱过他,不允许把病情告诉其他人。 连夫人都不知道。 他蹲下身摸了摸杜宾犬的脑袋。 目光柔和,状似无意问起:“里里,你是怎么发现少爷生病的?” 杜宾犬嗷嗷两声,“那当然是因为我明察秋毫!” 里里点头,“对,是刀疤哥告诉我的。” “黑球?”徐叔倒是没想到内奸竟然就在身边。 他在脑海里回忆,倒是真的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和少爷说话从来不会避着黑球。 毕竟在里里出现以前,他们也不相信狗能够变成人类。 他给少爷整理检查单的时候,黑球经常凑上来看,神情认真。他当时还打趣黑球关心少爷,没想到是真的。 在确诊皮肤饥渴症前,少爷因为失眠问题喝过一段时间中药,而黑球总会在少爷喝前凑到杯子前闻闻。 想起这些过去的趣事,徐叔眼底的皱纹染上笑意,“黑球,原来你这么聪明?” 听到夸奖,杜宾犬不禁昂首挺胸,“那当然!我是谁!吾乃百兽之王刀疤!” 里里也跟着笑,只不过笑容显得心不在焉。 他还惦记着程野的病,忍不住再出声问:“徐叔,口渴症不能治好吗?” “能。”徐叔给了里里一个肯定的答案。 听到这个字,里里沉重的表情舒缓些,像是突然卸下重担,他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恢复在脸上,语气变得轻快,充满干劲。 “只要程野多喝水就行了是吧!” 先是听见里里和黑球给程野取的病名。 又听见这一童话故事般的治疗方法,徐叔觉得这两个小朋友可爱得很。 他没有打击小朋友们的热情,说话时声音压得低柔,眼角的皱纹裹着暖意,“是,监督少爷多喝水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好!” 一人一狗积极的应答声同时响起。 里里一扫方才的阴霾,脸上重新绽出光彩,“我现在就给程野发信息,让他多喝水!”—— 作者有话说:今天还有一章! 不出意外会晚点[可怜]看我的码字速度!!! 第35章 视频 “好。”徐叔温和地拍拍里里的肩膀, 示意他不用如此着急。 他语气宽厚,长辈般的语气让人莫名心安。“口渴症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治好,不用太担心,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不是你的责任。” 他稍作停顿,语气转为半开玩笑, 声音里却藏着一丝认真,“少爷受病情影响,偶尔心情会不太好。这一时候,里里你不要害怕,可以多鼓励少爷战胜病魔。” “而人类最原始的鼓励方式就是拥抱。” 铺垫好一番话。 徐叔微笑着道出最终目的,“所以, 里里,你可以多抱抱少爷,多给他一些鼓励。” “我知道了。” 里里郑重点头, 将徐叔的叮嘱一字一句记在备忘录里, 还暗暗决定每天翻看三遍,生怕自己漏掉任何一个字。 徐叔给里里的手机安排好要看的网课,便转身去收拾餐桌。 杜宾犬早已蹲守在看电视的最佳点位, 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地面。 里里担心自己上课的声音会打扰杜宾犬看电视,拿着手机, 轻手轻脚钻进影音室。 影音室里的灯关全部被打开, 房间里明亮宽敞, 衬得坐在茶几旁的里里身影单薄。 老师讲课的声音从手机屏幕里传出, 严肃清晰,伴随着空调运转时微弱的嗡嗡声,偌大的空间安静无比。 一节课结束, 里里揉揉酸涩的眼睛,趁着十分钟休息时间悄悄放松。 空调设定的温度有些高了,他热得鼻尖涔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他将外套脱掉,顺手切出网课页面。 叮嘱程野喝水的消息已经发出去快一个小时,但依旧没有回音。 里里不禁有些苦恼,抿着唇猜想程野是不是又故意不理他。 毕竟,程野之前就有过故意不理人的先例。 但实际上,程野只是忙得无暇看手机。 冬天路面结冰打滑,从家里通往公司的路出现多场交通事故。 他在路上堵车不少时间,赶到公司时已经迟到好一会儿,来不及停留便一头栽进会议室。 接下来的一周,公司的事务繁忙。 年末工作收尾、年会安排、年假调度。 每项内容都至关重要。 会议一场接一场。 整整两个小时,程野终于能够离开会议室,重新恢复自由身,回到董事长办公室。 他从李助理手中接过咖啡,轻放在办公桌面。目送对方像陀螺一般离开会议室、去其他部门打转。 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程野端起咖啡,浅浅抿了一口,掏出手机开始摸鱼。 程野的社交圈极其简单,联系人列表从不留闲人。 除了必要的商业伙伴,就只有几位至亲好友。 他不参加同学聚会。 不必要的商务聚会能推就推。 即便是熟悉的朋友举办聚会。 一旦聚会超过五个陌生人,他将拒绝参与。 亲友生日聚会这种特殊情况例外。 不过像这种能够出现特殊情况的联系人,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以至于程野每天打开手机,信息框总是空空如也。 可今天的联系页面却一反常态。 热闹得很。 屏幕刚刚点亮。 一连串的信息接连弹出。 来自于他置顶的联系人。 小红点显示攒着三十五条未读消息。 程野盯着头像里里头像里那只歪着脑袋笑的小狗,出门时的闷闷不乐竟一瞬间消散,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缩小的小狗脑袋。 这才点进聊天框,一条一条,仔细翻看里里发过来的信息。 里里热衷于发表情包。 三十五条消息里有大半是里里发的表情包。 动漫小狗、网红小狗。 各式各样。 里里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套卡通小狗的表情包。 形象和自己小狗时的模样有八成像。 同样是雪白一团。 眼睛清润黑亮。 撒娇、委屈的表情几乎让程野产生错觉,仿佛又看见不久前那只小棉花球。 他认真盯着表情包的配字。 “想你啦!” “在干嘛!” “小狗巡逻ing…” 程野冷峻的眉眼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他注视屏幕良久,心脏仿佛被酸软的情绪包裹。 想起早晨时里里站在门口失落的模样,他喉头微动,对自己糟糕的脾气产生悔意。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指腹摩挲聊天背景里小狗的耳朵,将视频拨了出去。 里里还在听课,老师刚刚讲到重点,他正低着头在抄笔记。 再抬头时,眼尖注意到屏幕顶端弹出程野的视频请求。 他忙将笔放下,和老师说一声抱歉,退出网课页面,接通程野的视频。 一张清俊的脸占据整个屏幕。 里里高兴得弯起眼,声音清脆,“程野!” 程野被他高兴的情绪渲染。 刚接通视频那点微妙的尴尬也消逝,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意,“在。”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分别时的不愉快。 里里将监督程野喝水的任务排在第一,脸凑近屏幕,眸光认真寻找程野桌面上的水杯,“你喝水了吗?” 虽然不清楚里里这么问的原因。 但程野还是诚实回答,“喝了。” 他摸过一旁的水杯,放进画面里,给里里看。 确认里里看清楚后,他戏谑问:“小老师,检查好了吗?” 里里不好意思点点头,他愧于担任老师这一称呼。 他有点笨,网课的内容听不懂,只会在老师说“这是重点”的时候,掏出笔开始写笔记。 眼神微微闪躲,眸光潋滟,声音弱下几分,“…检查好了。” 程野若有所思,眼底拢着笑。 过了会儿,问他:“课很难吗?” 这话可就问到里里心坎上了,他立刻趴在茶几上,像株被冰雹砸垮的小草,浑身上下透着焉巴讯息。 “太难了!”里里和他抱怨,嘴角快撇到下巴,越说越委屈,觉得自己很可怜。“我根本听不懂,问问题老师也不理我。” 听到里里后半句话,程野忍不住笑出声。 “宝宝,这是老师上传到平台的网课录屏。” 问问题当然没有回应。 听完程野的话,里里只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不仅听不懂老师上课的内容,更不明白程野在说什么。 但他不想在程野面前暴露自己笨蛋的事实。 犹豫片刻,决定不懂装懂,附和点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程野轻笑一声,没有拆穿里里的小聪明。 他没指望里里能听懂,只是想测试一下里里的水平,特意给里里挑的高中课程。 显然,里里只是因为某种不得知的原因识字,并不是一只天才小狗。 隔着屏幕,他伸出指尖,戳戳里里往下撇的嘴角,“把阿姨送过来的果切吃了,学不懂算了,吃饱点就行。” 画面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里里的脸晃出屏幕。 消失几秒后,又再次出现在屏幕里,手上多出一盘果切。 他感到惊奇,眼睛圆溜溜的,“你怎么知道阿姨给我送水果了?” 因为是我吩咐的。 程野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问:“甜不甜?” “嗯!”里里将手机立在纸盒前,把嘴巴塞得满满的,嚼给程野看。 “不是让你一次性吃完。”程野坏心眼地想戳里里鼓鼓的腮帮子,可惜隔着屏幕无法实现。 他遗憾捻捻指尖,和里里说话:“听不懂让徐叔给你换成小学课程。” “小学?”里里复读一遍,咽下嘴里的水果,好奇问:“那我现在看的是什么课?” 程野如实告诉他:“高中。” 里里懂了。 高中比小学难。 他问程野:“那你呢?你上的课比高中还厉害吗?” 程野点头。 里里觉得自己和程野之间好像出现了一条名为智商的长河,隔得很远很远。 他皱着脸,表情为难,“那要上很多课吗?” “还好。”程野安慰他:“不懂也没关系,尽力就好,晚上我回家教你。” “好。”里里应了一声,听到屏幕里传出另外一道人声。 来人隔程野应该有一段距离。 声音掺杂着微弱的电流声,传到里里耳朵里后有点失真。 尽管如此,里里也耳尖辨出这不是李助理的声音。 声音并不是完全陌生。 但里里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他盯住屏幕,看见程野的视线从镜头移开,望向门口的方向,张嘴说了句“等下”。 里里生出一种莫名的预感。 果不其然,程野视线落回他身上的下一秒,就告诉他:“我有事先挂了,你在家里听话,我晚上会早点回来。” 里里张张嘴,想应好。 但程野话刚说完,便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并没有给他出声的机会。 里里皱起眉头,指尖用了点力,撒气一样戳戳挂断的通讯页面。 觉得程野很有问题! 挂断电话后,程野将手机屏幕摁灭,翻转倒扣在桌面。 “哟,动作这么快。”秦屿笑容玩味,走近程野的办公桌,瞥了眼桌上倒扣的手机,“你小子搞金屋藏娇这一套?” 程野面无表情,“这么八卦,姜时愿受得了你?” “行啊,不否认。”秦屿点头。 扫开程野桌角的文件,豪迈坐上去后,嘴角咧开一抹笑意,才回答他的话,“你有所不知,我和我老婆就靠八卦维系感情。” 刚刚程野挂得太快,他连对面的声音都没听到,无从猜测对方的身份。 他决定晚上回家将这消息透给姜时愿,给姜时愿提供点八卦的乐趣。 他将这事揭过,说起今天的来意,“你上回交给我的证据都核实了,程旭确实在坐庄,几年刑期是跑不掉的。但是他上家的问题更大,上级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等摸出背后的大鱼,再统一量刑。”—— 作者有话说:来噜!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o(*////▽////*)q 第36章 检查 程野没有意见, 秦屿的话早在他意料之中。 在程旭伤害里里前,他早已掌握足以将程旭送进监狱的证据。 但他优柔寡断。 仍可悲地、对程德清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留有最后一丝亲情。 对于程德清这个闹事的私生子。 只要对方没有闹到许玉茹面前,没有对公司造成损失, 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给足程德清面子。 可程旭竟胆大包天对里里动手。 程野神色冷峻,薄唇抿平成一条直线, 眼眸黑沉如墨,眸光透出狠戾。 但凡程旭是对他下手。 他也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如若不是秦屿苦口婆心的劝说。 他也打算使点见不得光的手段,让程旭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恶有恶果。 秦屿盯了程野几秒,微妙地察觉到程野的脸色不对劲。 他重咳一声,声音爽朗干脆,打断程野的思路, “喂,哥们保证这事绝对给你好好办,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啊。” 秦屿开始普法, “法律在上, 咱们都是文明人,犯不着把自己搞进去。” “嗯。”程野淡淡应了声。 程野应得太随意,秦屿半信半疑, 怀疑这哥们可能还没放弃那点阴招。 他加重语气,“你别不信, 你前脚进去, 后脚家里那只小狗就会被人手慢无捡走, 更别提家里藏着的‘娇’了, 等你过个三年五年出来,人孩子都能跑了。” 他拍拍程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盯着你。” 程野不太高兴地瞥了秦屿一眼。 这人说话真难听。 他都说了不会动歪心思,这人非要给他做假设。 闲不闲? 他语气刻薄,“怪不得都说姜时愿脾气好,你这张臭嘴她竟然能忍到现在?” 这回应该是真正常了。 秦屿无声松了口气,抬手撩了下额前的碎发,“没办法,小愿人美心善,也怪哥们个人魅力足。” 程野面无表情掏出手机,点开和姜时愿的聊天框,手指按在语音键,朝秦屿说:“来,再说一遍,我让姜时愿也听听。” 秦屿没脸没皮,凑近屏幕了些,真张嘴说:“小愿啊,老婆,我今晚忙,晚点回家,你别等我了。” 程野手指一抖,这条语言倏地弹出去。 他刚想撤回,那头有了回信。 程野想摁灭手机,秦屿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等会等会,我老婆给我发语音了,你让我听听。” “谁的手机?”程野臭着脸说,抬腿想将秦屿踹远些。 秦屿能在警队混到一把手的位置,自然也不是白练的。 他敏捷躲开程野的攻击,手上动作更快,精准点到程野手机屏幕的语言条。 姜时愿轻柔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秦屿,忘记告诉你了,B国有场时装秀,我和朋友临时起意要去玩一周。今天早上炖的牛肉我放冰箱了,你记得吃。” 秦屿表情一垮。 程野很幸灾乐祸笑出声,“非要听非要听,满意了吗?滚回家吃你的剩饭。” 这回换成秦屿要揍人了。 程野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打开电脑,“行了,快滚吧,我要工作了。” 秦屿忙,特意过来一趟就是怕好兄弟想不开,确认好兄弟真的没动歪心思后,确实准备离开。 但嘴上依旧不让分毫。 “我看你这公司快倒闭了,哥们大老远跑过来,一口茶也没喝上。” 程野从电脑后抬起头,视线在桌面巡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他拉开抽屉,在抽屉里翻出一罐没拆封的茶叶,递给秦屿。 “带回去自己泡。” 秦屿看了眼牌子,眉梢一挑,笑着接了过来。 他直起身,“行,我走了。上回跟你说那案子一直没头绪,这段时间终于有点线索了,队里忙得不可开交,改天再找你吃饭。” 他嘴里的案子并没有和程野透露过太多信息。 只和程野感慨过几次怀疑世界。 每当程野稍微有点兴趣,想打探更多。 这人又以“案情不方便告知无关人员”的借口打发。 以至于后几次,程野听这人起头,就不想搭理他。 这次仍一样,他没有往下打听的欲望,手掌立在空中,手背朝秦屿挥挥,“快滚。” 而另一边的里里,在程野挂断视频后,便陷入一种罕见的严肃状态。 他将嘴里的水果嚼得咔呲响,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得用力。 手机屏幕上的课程已经从高中换成小学。 半个小时前,网课还难到里里怀疑自己是笨蛋。 现在,他只是扫一眼就能知道问题答案。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天才。 先前只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赛道。 像他在算术这方面就很有天赋。 天才里里已经能够兼顾上课和开小差了。 他用了两分钟做完老师布置的全部作业,切到和程野的聊天框。 程野在和他道歉,说自己刚刚忙去了。 里里觉得这不是很单纯的忙工作,因为程野的反应很不对。 但做事要讲究证据。 隔着屏幕,他也无法说出程野哪里不对劲。 于是将话憋到程野下班回家。 听到门口智能锁响起开锁播报,沙发的人迅速窜起身,朝门口方向跑。 程野刚进门,就见一道身影便直直向他跑了过来,速度快得身影都有点模糊。 他脸上露出点笑容,突然明白有些人总是归心似箭的原因。 他站在门口,并不急着换鞋,而是朝里里张开手臂。 等人撞进自己怀里撒娇。 但里里却跑到他跟前猛地刹住脚步。 他抬起两只手,抓住程野的手臂。 脑袋凑近程野,先是闻闻程野胸口的位置。 再扒住程野的手臂,借力踮起脚,鼻尖凑近程野的脖颈,深吸一口气。 程野一动不动,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在里里靠近时,全身都是僵硬的。 他强装镇静,仍由里里在自己身上嗅嗅闻闻。 身后的门还没来得及关。 冷风从身后灌进室内,触及程野的皮肤时,被他身上滚烫的热度灼烬。 扒在他身前的人吹了一整天热空调,突然接触冷风,冷得哆嗦了下,别开脸打了个喷嚏。 程野回过神来,反手将门关上。 他将公文包放在扶手柜上,摸摸里里的脸,还是温热的,并没有被刚才的冷空气吹凉。 这才松了口气。 检查仪式被喷嚏中断。 里里吸吸鼻子,缓了几秒,才继续。 他松开程野的手臂,从他身上下去,往后退了一步,让两人中间留出些距离。 然后双手叉着腰,瞪圆眼,开始念台词:“你说!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别人的香水味!” 台词说完后,他看见程野脸上的笑容变得微妙。 里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想批评程野的反应不对。 为了营造出凶狠严厉的形象,他补了两下跺脚的动作。 很没底气的威胁:“你再笑!” 并没有出现嘈杂的响声。 里里穿着柔软的家居拖鞋,鞋底落在地面发出“噗噗”的闷响。 配合着里里刻意的动作,显得笨拙可爱。 程野终于明白现在是什么剧情了。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无奈,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没法配合里里演下去。 他垂下眼,看着面前里里外外透出一股心虚的人,饶有意思问:“我身上哪里有香水味?” “……”里里埋头不语,揪了揪自己的袖口。 小狗的鼻子很灵,他刚刚没有闻到程野身上有别人的气味,更别提香水味。 但电视里检查的台词都是这么说的。 突然出现意外状况,他怕自己临场发挥达不到检查的目的,所以还是死板地学着别人。 看见里里的反应,程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失笑,摸摸里里的发顶。 主动问:“还要做什么?” 闻声,里里仰起脸。 他放开被自己揪得皱巴巴的袖口,慢吞吞小声道:“……还要查手机。” 程野轻笑一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里里,“给。” 里里伸手接过来,看清程野亮起的手机屏幕。 壁纸是自己小狗时的照片。 是那次差点在商场走丢时拍的照片。 程野给他看过这组照片。 里里一直觉得和程野合照的那张更好看。 他将手机拿远了些,确保自己的脸完全入镜。 摄像头捕捉人脸,立刻识别成功,进入主页。 程野手机里的软件很多。 光是会议软件都有两个。 还好里里经常玩程野的手机,早就清楚程野每一个软件的位置。 他熟练地找到聊天软件。 程野有三个置顶联系人。 妈妈,徐叔,还有备注成宝宝的他。 里里偷偷抬起眸看了身前的人一眼。 程野也在看自己。 目光相触时,对方甚至挑眉示意了下。 里里又垂下视线。 电视里并没有完整的查手机教程。 他只记得。 画面里的主角会先在手机屏幕滑动几下,然后举起手机砸到地上,最后冲另一个人发火。 手机安安静静躺在手里,里里不知道该怎么查。 于是将置顶三个人的聊天框都打开一次,指尖滑滑动动,算是查完了。 他舍不得砸坏程野的手机。 查完后就将手机还给了程野,进入最后、也是他最期待的一个环节。 他已经苦恼了半天。 真到问程野的时候,忽然有点怯场,气势一瞬间弱了下去。“……程野,今天谁来找你了?” 和程野猜得半分不差。 里里今天的角色是怀疑丈夫出轨的妻子。 不知道又是从哪部狗血剧里学到的。 他晃晃手机,似笑非笑问:“就是因为这个,才非说我身上有香水味的吗?” 里里眼神闪躲,以沉默应对。 难怪程野觉得里里下午的话变少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是真的。 程野莞尔,将手机塞回口袋里,告诉里里答案,“是秦屿,还记得这个人吗?上次带你和黑球去他们家参加过生日聚会。” 里里记性很好。 听到这个名字,他就记起来了。 难怪他觉得似乎在哪听到过那道声音。 他点点头,“记得的。” 程野问:“这下放心了?” 里里却摇摇脑袋,这也不是里里苦恼的结症所在。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丝烦躁,直直看着程野,轻声问:“为什么秦屿来找你就要挂视频呢?” 他也不是想一直打扰程野,他本来就要听程野的话挂视频的。 只是他想知道,为什么程野不听他说再见。 今天早上出门时也是。 程野脸上的笑容一顿,嘴上息了声。 像被里里意外戳破了什么,心脏毫无预兆加速跳动。 他意外陷入安静,躲开里里的视线。 看到程野的反应,里里感到茫然。 他琢磨了一下刚才说的话,感觉没有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想了想,补充说:“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再见。” 里里重新捏住袖口的结,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因为你还在生气吗?” 里里话音一落,程野就清醒了。 “……” 得。 他和里里仍然不在同一个频道—— 作者有话说:扫一眼题目就能知道答案。 里里怎么不算天才捏[害羞] 第37章 心机小狗 他以为里里终于开窍了。 结果果然是他想多了。 程野唾弃自己满脑子情情爱爱。 更恨里里是块木头。 但这块木头可爱却不自知。 直到此刻, 还执着地纠结他为什么生气。 目光宛若凝成实质的触手,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战战兢兢地靠近, 触碰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在他认为里里呆头呆脑的同时。 又不可否认, 自己的注意力无法从里里身上移开。 程野时常觉得,里里大概是老天专门派来克他的。 也许就是怪他前二十五年脾气太差, 特意派了笨蛋小狗来磨他的性子。 程野对里里说不出半句重话。 见他闷闷不乐的模样,心脏仿佛裹了圈湿润的棉花,莫名闷堵。 他抬起手,掌心落在里里柔软的黑发上,无可奈何地轻叹:“没在生气。” 里里没有轻易听信程野的一面之词,追根究底:“那为什么不和我说再见呢?” “……” 答案有些难以启齿。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程野往沙发的方向瞥了一眼。 沙发上的一人一狗倒是坐得端正, 脸直直面向前方,耳朵却精准对着门口的方向。 显然是在偷听。 突然没了说话声。 一人一狗按捺不住,同时扭头偷看。 “……” 这一幕恰巧被还未收回视线的程野抓个正着。 他一时语塞。 面前的少年还在一本正经地分析, 语调温软却坚定,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你就会不理人。” 徐叔和杜宾犬见自己的偷听行为暴露,索性不装了, 转过半边身子,明目张胆地看热闹, 满脸写着好奇。 里里仰着小脸, 眸光清澈地望着他, 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没有那么好骗了, 程野,你不要把我当笨蛋。” 程野向前跨出一步,背对着徐叔和杜宾犬, 正巧挡住里里。 他抽空回了里里一句,“没觉得你是笨蛋。” “好吧。” 里里不是很相信,但心里有更在意的事,“那你有没有在生气?” 不用回头,程野都能感受到身后那两道炽热的目光。 他后背僵硬,压低声回答里里:“没生气。” 里里安安静静看了程野几秒,动作缓慢地点点头。 一看他反应,程野就知道里里没听进去。 这事还说不清了。 他干脆拾起放在扶手柜上的公文包,不容分说地塞进里里怀里,“拿一下,上楼再告诉你。” “嗯。”里里乖乖应了一声,抱住那只皮质公文包,安静地站在程野身侧,等他换鞋。 换完鞋后,程野从里里手上接过公文包,带着他往楼梯走。 路过沙发时,程野忽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徐叔,语气随意:“给黑球的礼物。” 听到“礼物”两个字,里里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紧紧追随着传递到徐叔手上的盒子。 看清程野给徐叔的盒子只有一个后,他又忍不住探头望向公文包,目光在公文包微微敞开的缝隙徘徊,无意识捏捏自己的指尖。 刚才抱着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摸到啊。 公文包只开了一条小缝,从里里的角度看去,里边黑漆漆的。 根本看不清里面还装了什么礼物。 可里里记得,程野说过给他准备礼物的。 他按捺不住好奇,轻轻拽了拽程野的袖口,小声提醒:“……程野,还有我的。” “有你的。”程野的手掌从后方伸出,推了推里里的背,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先上楼。” 里里这才放下心,眉眼弯弯地应道:“好。” 程野习惯性伸手抱他。 里里却摇着脑袋,主动握住他的手,语气认真:“程野,我不要抱了,你牵着我走,我想自己走。” 成为可靠人类的第一步,就是要克服恐惧。 他要向程野证明,自己也可以是被依赖的那一个! 程野不可避免地多想了。 他沉默地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缓缓缩紧指节,将里里牢牢攥进掌心。 比起下楼,上楼比里里想得轻松。 映入眼帘的是延伸向上的陡梯,恐高并没有影响他。 程野始终可靠地站在他身侧,掌心里传递着鼓励的热意。 爬到中途,里里脚步缓了缓,无意识扭头向后看。 在他刚偏头的一瞬,程野就叫住了他,“别往后看,继续走。” 里里收敛住扭头的动作,轻轻“嗯”了声。 继续往上走。 爬楼梯的过程不过两分钟。 待里里和程野并肩站在二楼俯瞰客厅时,他生出一种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光荣感。 身体里循环着一股热血,里里觉得自己现在该趁热打铁,于是向程野提议:“我们再下楼一次吧,我觉得我现在不怕了。” “行。”程野将公文包往楼梯边一丢,陪着里里往下走。 里里站在扶手旁,左手扒住扶手,右手牵牢程野。 从小狗变成人类后,他的体型也骤长。 印象里的深渊有了清晰的形象。 搭在扶手上的掌心涔出层薄汗,里里小心翼翼咽了口唾沫,扭头看向身旁的人。 在接收到对方鼓励的视线后,他试探性迈出第一步。 鞋尖先触到坚硬的大理石板。 身体仿佛意识到即将面临某种艰难的挑战,debuff叠满。 他心跳忽然变得急促,眼前的画面变得飘忽、遥远。 “……程野。”嘴里溢出怯怕的低喃。 小腿的经脉似乎被抽离,身体开始发软。 脚下虚浮,身形晃动。 无形的藤蔓仿佛从地面破土而出,迅速缠绕在里里身上。 身体被束缚,僵硬得无法再有行动。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不得不大口喘气。 藤蔓试图将他往下拉。 意识混沌中,里里清楚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向前倾。 他下意识闭紧眼,已经做好摔得遍体鳞伤的准备。 身旁横伸过来一只手臂,挡在他身前。 掌心的软肉被轻轻捏了两下,耳侧响起磁性熟悉的声音,“笨不笨?谁走楼梯闭眼睛?” 里里猛地睁开眼睛。 自己还好端端地站在楼梯上,禁锢着他的藤蔓已经无影无踪。 晃神间,鞋底已经落在实处。 焦躁不安的心脏突然安静下来。 等里里反应过来,自己被程野又牵着往下走了两步。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下意识喊程野的名字,“程野。” 程野挠挠他的掌心,声音带笑,“在。” 里里抿住嘴巴,迫不及待迈腿,又往下走了几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攀过了心里那座难以逾越的高山,眼底绽开着灿烂的光芒,声音也和情绪一样拔高,“程野!” 看着里里开心的模样,程野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心脏酸软。 “嗯。”他抬手揉揉里里的发,鼓励道:“继续。” 剩下的一段距离,里里自告奋勇带着程野走。 成功抵达一楼后,里里脸上谨慎的神色终于被笑容代替。 他忍不住跳起来,扑进程野怀里,给了程野一个用力的拥抱,“程野!” 柔软的发丝蹭在他的颈间,程野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嗯,很厉害。” 就在他抬起手臂,想将里里搂紧时。 那双环在身侧的手却毫无预兆地撤走。 他眼睁睁看着怀里温软的人儿像只蝴蝶,轻盈活泼地飞向沙发方向。 先后给了徐叔和杜宾犬拥抱,换来对方毫不收敛的夸赞。 “我们里里真厉害,徐叔就知道你能做到的,刚才牵着少爷下楼梯的动作真帅。” “汪汪汪!”你是最有出息的小弟! 厨房里忙活的保姆阿姨们听着动静,齐齐探出脑袋,表情好奇:“发生什么了?” 眼瞧着里里又要花蝴蝶一样越过自己,扑向阿姨们。 他面无表情伸手,攥住里里的后衣颈。 衣领卡住脖子,里里不得不往后退,回到程野身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程野松了手,毫无歉意地道歉:“哦,手误。” 里里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整理好,仍想继续和阿姨们分享好消息。 可阿姨们的注意力已经被别的动静吸引走了,“哎哟!菜要糊了!” 厨房门口的几颗脑袋缩了回去。 为了避免油烟飘向客厅,甚至连门也给顺手关上了。 里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程野莫名解气,他拍拍里里的肩膀,虚情假意地安慰:“别叹气了小老头,不是想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吗?走,现在上楼,我告诉你。” 里里决定下次找机会告诉阿姨们,应着程野的话,“好。” 在程野下意识伸手牵里里时。 里里避开了程野的手,他斗志昂扬,觉得自己能更进一步,“程野,这一次我想试试自己走。” “……” 程野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再试下去,他可能连和里里一起出现在楼梯上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不容置喙握住里里的手,神情严肃地教训他:“贪多嚼不烂,克服恐高是要慢慢来的,知道吗?” 里里又从程野这学到了新知识。 “我知道啦!”他满脸你真聪明的崇拜,回握住程野的手,“那我们快上楼吧。” 程野毫不心虚,给了里里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和里里一起上楼。 回到房间,程野松开里里的手。 里里还是和小跟屁虫一样,追在程野身后,等他拿出给自己的礼物。 程野也不再卖关子,拉着里里在地毯上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给他的礼物。 里里手掌撑在地毯上,忍不住往程野身边挪了挪,手臂和程野的腿相贴。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程野手上的盒子,一向轻缓的语气添上几分催促,“我们快点拆吧。” 程野无声笑了下,牵过里里的手,将盒子放在他的掌心,“你的礼物,你来拆。” “我拆吗?”里里如获至宝地捧着盒子,表情都郑重许多。 这还是他第一次拆礼物。 “我真的拆了哦。” “嗯,拆。”程野侧过头,额头轻抵在里里的肩头,垂眸看着里里拆礼物。 为了增添仪式感,程野特意给里里的礼物包了层包装纸。 …虽然看上去很是潦草。 里里捏着盒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捣鼓好一会儿,终于有动作。 全程都在嘴碎念叨:“……我怕撕坏……好难拆哦。” 折腾几分钟,他终于将包装纸完整拆下,仔细叠好放在腿边。 礼盒露出真正的外表,是和杜宾犬一样的盒子。 里里扭头看了程野一眼,眼神疑惑。 不明白为什么程野给自己的盒子多包了层纸,害自己拆得这么困难。 程野却将这一眼理解成询问。 他伸出手指,戳了下里里的脸颊,“打开看看。” 真正要打开礼物时,里里反倒平静下来。 “咔哒”一声,盒盖被掀开。 里里仔细辨认几秒,发现这是两条链子。 一条是以红绳编织出复杂精美的图案,而红绳中央坠着的,是一把沉甸甸的平安锁。 锁片有他两个指节的大小,外表打磨得圆润光滑,在卧室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边缘是连绵的云纹,精致非凡。平安锁正面刻着一个“安”字,背面是缠绕的莲纹,精美繁复。 旁边还有一条手串,与刚才的红绳平安锁不一样,这一条是用黄黑的珠子相隔而串,同样有坠子。 只不过这一条的吊坠是骨头形状。 手心里的重量一刹那令里里难以轻视。 里里愣了片刻,呼吸停滞许久。他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两条链子,终于回过神,倒吸一口凉气,扭头问程野:“……这都是黄金?” 程野挑起眉,有些诧异:“你还知道黄金?” “我在电视里看到过。” 电视里说黄金很贵重。 里里举着两条链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动作,舌尖不自觉磨磨自己的虎牙,跃跃欲试问:“我可以咬一口吗?” 程野怎么看都觉得里里可爱,他得寸进尺将手臂搭在里里的后背,笑着回答:“如果不怕你的吊坠变形,可以试一试。” “那我不试了。”里里宝贝地捂住自己的礼物。 他又爱不释手看了几分钟,终于将手串戴上。 他摸摸垂在手腕的吊坠,扫下程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将平安锁放在他的掌心,兀自挪到前方,温软的语调里掺着明媚的笑意,“程野,你帮我戴。” 程野应着:“好。” 他看见里里摇头晃脑的模样,目光从平安锁上一闪而过。 锁里藏着一枚微型定位装置。 萌生出这一念头是里里差点在商场走丢那天,只不过他从国外定制这定位装置花了点时间。 原本他是打算给里里做个骨形项链,将这个装置装进吊坠里。 但临时出了意外,他的小狗毫无预兆变成人类了。 比小狗时更可爱,更让他无法放手。 于是他将原本的项链改成手串,重新给里里打了把平安锁。 里里仍沉浸在收到礼物的欢喜中,没注意到身后人阴暗的想法。 在程野给他带上平安锁后,他便迫不及待拉着程野去浴室照镜子。 镜前灯亮起,柔和的光线流淌在平安锁上,映出细腻光泽。 里里对着镜子左右转身,眼睛亮晶晶的,已经是无数次发出赞叹,“真好看!” 在一旁充当扶手的程野附和点头,搂住里里的腰,避免他一高兴栽洗手盆里。 里里激动的心情实在无处安放,只能靠抱着身旁的人乱跳来发泄,“谢谢你程野!我好喜欢的。” 程野已经将自己嘴里的社交距离抛得一干二净,抱着里里只觉得满腔暖意。 他把里里往怀里按了按,额头贴着里里的发顶,心脏充实。 他刚默念”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 可老天不显灵。 下一秒,怀里的人意识到还能和楼下的住民分享这个好消息。 猛然抬起脑袋,伸手去拉程野的手,雀跃道:“我们去找徐叔和刀疤哥吧。” 程野:“……” 好想告诉里里,他俩上楼还不超过半个小时。 他绞尽脑汁想让这个收了礼物就要离他而去的负心汉留下来。 脑筋急转。 还真让他想到了招。 程野将里里的手一推,又摆出早上那幅闷闷不乐的模样,语气冷淡:“行,你去找他们吧。” 程野变脸的速度太快。 里里一下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安静几秒,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怎么啦?” 程野没理会里里的话,自顾自转身往外走。 留身后满头雾水的人待在原地。 里里顿时慌了神,急忙小跑跟上去,缀在程野身后,脸上写满对程野不对劲的焦急, “程野,你等等我。” 他看着程野一言不发坐到床边,自己也慢吞吞挨着程野慢吞吞坐下。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冷哼。 里里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贴着程野坐,换到地毯上坐着,仰着小脸惴惴不安地看他,如履薄冰。 程野板着脸,肃声问:“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本来里里已经忘了。 听到程野提起,倏地记了起来,连忙点头,“我想知道的。” 他抬起手臂,搭在程野的膝盖上,脑袋也靠了过去。 最后将下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仰着脸看程野,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 行,又来了。 …这只小狗又开始卖萌了。 以为卖萌有用吗? 程野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和里里对视。 里里疑惑地眨眨眼,见程野迟迟不开口。 便充满善意地小声提醒:“我准备好了哦,你可以开始说了。” ……太可爱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可爱得程野又想给里里打十把金锁。 他根本无法直视里里的脸,对上里里担忧的眼神,也没法再装凶吓唬里里。 于是他抬起手掌,虚虚覆盖在里里脸前,试图靠挡住里里的脸,来维持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气势。 这动作对里里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还是小狗的时候,程野就喜欢这样和他玩。 每当程野摊开手掌靠近他。 只要他蹭蹭程野的掌心,程野就会变得开心。 于是这一次,里里也这么做了。 他侧着脑袋,将脸贴在程野温热的掌心上,抬眸看了眼程野后,脸颊轻轻蹭了两下。 “……” 程野的心率猛然飙升,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因为心率过快而猝死了。 偏偏里里还在误会程野的意思,他以为程野仍然不满意。 于是自觉拉过程野的另一只手,让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另一边脸颊。 这都是程野告诉他的。 程野说,小狗天生就是要给主人摸脸蛋的。 他绝不会让冷落程野的任何一只手! 程野脸憋得通红,几乎是从咬紧的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够了。” 再可爱下去,他真的要亲里里了。 “好吧。”里里听话地直起脑袋。 他端正坐姿,神情专注:“我真的准备好了,你可以告诉我原因。” 没准备好的另有其人。 程野狼狈错开与里里的对视,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好不容易冷静些,他再度转回脸看向里里—— “……” 坚持不过三秒,程野又扭开脸。 靠! 他还是做不到,后劲太足了。 程野笃定自己又犯病了。 最终还是向这只总是卖萌的心机小狗屈服了,“宝宝,你站起来,让我抱抱。” 听到这句请求,里里神色一变,连忙从地上爬起,用力抱住程野的脑袋。 他拍拍程野的后背,温声鼓励:“不要怕,我会陪你一起克服的。” “……” 程野觉得自己可能还是电视看少了。 他和里里之间的代沟貌似有点多。 为什么他又听不懂里里在说什么了? 不过程野不会错过这个蹭拥抱的机会,柔弱无骨般倚在里里怀里,配合着里里:“还好有你在。” 里里听得更加心疼,甚至想将自己健康的身体换给程野。 他抬起脸,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锁定摆放在书桌上的马克杯。 “程野,你先松开我。”里里够不着,惦记着程野的病,“我去给你倒水喝。” 里里这话太过跳脱。 尽管程野反应再如何快,但还是改变不了老年人思维的事实。 他听不懂,只觉得里里抱够了想打发他。 “不喝,我不渴。”他抱紧人不松手,实在不明白里里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臭着脸强调:“到底还想不想知道我生气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说:谁说卖萌没用!谁说可爱没用的?!! 这章六千! …燃尽了,我的老腰遭不住了[化了][化了] 明天还有一章ovo,依旧是看我敲字速度罒ω罒 第38章 出柜 “想知道的。”里里安抚地轻拍程野的后背。 程野无声腹诽, 里里是只满嘴谎话的小狗。 可偏偏这谎撒得又乖又软,他气不起来。 想到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他耳根微微发烫。 “……我生气的原因是你。” “我?”里里落在程野后背的手一下子停住。 他迷茫地低下头, 双手捧起程野的脑袋, 晃了晃,语气里满是着急, “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是我呢?” 程野被他晃得头晕,一把按住里里不安分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没弄错,就是你。” “可是我没有做让你生气的事……”里里小声为自己辩解,声音在程野灼灼的注视下越来越弱,最终几不可闻。 “……” “好吧。” 他嘴角向下撇, 很不情愿承认自己是惹程野生气的罪魁祸首。 程野将里里的小表情收入眼底,捱下想摸里里脑袋的冲动,故作严肃:“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不知道。”里里老老实实摇头。 这一次, 他真的是清白的! 程野抛出下一个问题, “家里谁和你最好?” 这个问题可把里里难住了。 平心而论,他觉得家里的每个人都和他很好,实在分不出程野口中的“最”字。 但天真如里里, 也察觉出气氛微妙,知道这会儿该顺程野的毛。 他弯起眼, 声音甜得像裹了层蜜, ”程野和我最好。” “对, 你就这样, 左拥右抱,惹我生气——” 程野本来还义愤填膺地训斥里里的花心行为。 说到一半却突然噎住。 终于反应过来里里刚刚回答的内容。 生气的架势瞬间垮掉大半。 他按着里里的胳膊,将人拉远了些, 细细端详。 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程里里,人要诚实。”程野强压住嘴角的弧度,故意板起脸,义正辞严道。 里里很是心虚。 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我没有不诚实。” 而这幅模样落在程野眼中,就幻化为被自己误解后的委屈。 心一下子软了。 里里都承认和自己最好了。 程野觉得自己得展现出正宫的大度,他藏住那点得意,表情不自觉柔和下来,“好了,原谅你了。” 里里仍糊里糊涂的。 他莫名其妙被程野定了“惹他生气”的罪名。 现在又被程野原谅了。 他消化整件事好一会儿,犹豫着开口:“……谢谢你原谅我?” 程野忽略他疑惑的尾音,应得理所当然,“不客气。”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像是指甲划拉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噪音。 里里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扭头望向门口。 紧接着听到一声熟悉的犬吠。 他告诉程野:“是刀疤哥!” 门外的声音还未结束。 程野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听不懂罢了。 里里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回答道:“我知道了,马上来。” 在里里说完这句话后,门外的叫声也消失了。 程野挑了下眉,眼底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他抬手,整理里里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发型。 两个人各有各的称呼。 程野问:“黑球说什么了?” 里里给他翻译,“刀疤哥叫我们下楼吃饭。” 程野站起身,曲起指节,在里里额头轻碰一下,“走,去吃饭。” 今天的晚餐丰盛,摆上桌的饭菜热气腾腾。 暖黄色的光线下,甚至能清晰看到水雾的形状。 里里和程野一块儿去拿碗,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没找见阿姨们的身影。 徐叔和他说过,今天是阿姨今年最后一天上班。 阿姨们要开始休年假了。 下次再见得半个月后,没和阿姨们道别,里里感到遗憾。 他的失落情绪还未酝酿好。 一旁的徐叔注意到了里里的新饰品,给他夹菜时,夸了一嘴,“平安锁很好看,很适合里里。” 闻声,杜宾犬从桌底钻了出来。 抬起前爪,“啪”地一声拍在徐叔鞋子上,昂首挺胸,向他展示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程野给黑球准备的礼物也是链子。 为了将两碗水端平,给黑球的项链有两颗吊坠。 徐叔微笑着摸摸杜宾犬的脑袋,“黑球的也好看,也很适合你。” 听到徐叔的赞许,杜宾犬才撤开踩在徐叔鞋上的脚,回到桌底吃饭。 家里多了里里后,”食不言”的餐桌礼仪从未出现过。 里里爱问东问西,活脱脱十万个为什么。 但他表情真挚,实在让人生不出厌烦。 吃过晚饭,终于进入到里里最期待的看电视环节。 杜宾犬难得放假,楼下电视机的控制权就交由它。 里里回房间放投影。 程野明天放假。 为了能睡个懒觉,提前处理明日的工作。 一到程野规定的睡觉时间,里里自觉关掉投影,上床睡觉。 而程野在看了会儿文件后,也躺回床上。 里里往程野身边靠了靠,贴着他的手臂。 黑暗中,他压低声和程野说悄悄话,“晚安。” 程野学着里里的模样,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嗯,晚安。” 翌日清晨。 里里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揉揉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因为误触亮起。 显示着时间。 已经是九点半了。 睡太久了,里里乍睁开眼,脑袋还没完全开机。 他慢吞吞将自己的手机放下,循着铃声终于找到来源。 ——是程野的手机。 他边打哈欠边去拿程野的手机。 屏幕翻转过来,跳动着“妈妈”的视频申请。 是妈妈! 里里的困意顷刻消散,迫不及待接通视频。 他和妈妈都好久没有见面了! 对方出现在画面的刹那,里里便欢快叫道:“妈妈!”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画面中的许玉茹明显一愣,温柔沉稳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怔怔地与他对视。 里里还没察觉到不对。 他满腔都是再和妈妈再见的喜悦,声调不自觉软下去,撒娇似的翘起尾音,“妈妈,我好想你啊,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屏幕那头始终沉默。 里里终于感到不对劲,从床上坐起,疑惑地拍拍手机屏幕,喃喃自语:“……是坏了吗?还是网络不好?我怎么听不到妈妈的声音?” 他低头摆弄一阵。 屏幕里终于传出声音。 透着不确定的惊疑,“……小野,你整容了?” 闻言,里里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他和程野明明一点也不像。 也可能有点神似吧。 他不在意,抿着嘴巴笑了下,给妈妈揭晓答案,“我不是程野,我是——” 话还未说完。 一只手臂从旁伸来,精准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未说出口的话扼杀在掌心。 里里皱起眉头,下意识要掰开程野的手。 程野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动作迅速夺回自己的手机,对视频那头匆匆说道:“妈,我这边有点事,待会给你打过去。” 不等对方回应,他迅速挂断视频。 视频挂断的提示音响后,程野松了口气,放开里里,将手机丢回枕头上。 “你把视频挂了?”里里难以置信地捡起程野的手机,反复确认。 确定程野真的把视频挂了,起床气后知后觉涌了上来,他凶巴巴地瞪向程野:“你太过分了程野!我还没和妈妈说话,你怎么可以把视频挂了!” “冷静点宝宝。”程野给里里顺顺后背,“你听我解释。” 他有点心累。 一时间竟没法猜到,小狗变人和儿子出柜哪件事会更让许玉茹震惊。 里里腾地站起身,呼吸夹杂着粗喘,肩膀因为怒气不断起伏,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瞪着程野,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程野抬手,将里里拉到身旁坐下。 他耐心解释:“妈妈不知道你现在是人类,在她的记忆里,家里的人类只有我和徐叔,她突然知道家里多了个人,难道不会害怕吗?” 听着程野低磁的声音,里里咕噜噜的怒气稍稍小了点。 他顺着程野的话,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里里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吓到了,打了个寒颤,害怕地抱住程野的手臂,声音里也透出一丝畏怯,附和说:“嗯,害怕。” “那就对了。”程野揉揉里里的头发,温声道:“所以先不要告诉妈妈你是里里,要慢慢让她接受。” 说着,程野轻推了下他的肩膀,“这交给我来办,宝宝,你先去刷牙。” 里里鼓起脸,对程野口中“妈妈暂时还没法接受自己”的事实感到难过。 他吸吸鼻子,心里酸酸的。 “乖,去刷牙。”程野鼓励似的,抱了里里一下,“我保证你刷完牙就能和妈妈说话,好吗?” “好!”里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利落穿上拖鞋,跑向浴室。 “不能敷衍我,认真刷牙,我会检查的,知道吗?”程野的叮嘱声被他落在身后。 “知道!”里里大声回应。 下一秒就钻进浴室,啪地关上玻璃门。 程野失笑一声,这才重新拿起手机。 他搓了把脸,给许玉茹回拨视频。 对方很快接通。 程野叫人,“妈。” 许玉茹点了点头。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让她冷静下来。 儿子已经单身25年了。 她没费多大劲,就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许玉茹凑近了些,仔细辨认着程野身后的背景。 脸上紧绷的表情也有所缓和。 她拍拍胸口,暗自庆幸。 还好还好。 是在家里,不是在外面乱搞。 第39章 备注 儿子迈出这一步应该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许玉茹本就比一般的家长开明。 加上在国外生活多年。 在这一方面, 思想早已被浸染得更加开放包容。 她觉得自己该给儿子鼓励。 让儿子知道,他们不是被世俗否认的。 于是她轻声说道:“小野,不管怎么样, 妈妈是支持你的, 只要你感到幸福就好。” 听见许玉茹的话,程野微微一怔。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 以为许玉茹多少会盼着他结婚生子的。 原先准备好的说辞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程野沉默了几秒,低声说了句:“妈,谢谢你。” 许玉茹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声音放缓:“现在该告诉妈妈,刚才那孩子是谁了吧?” 她是真的很好奇。 儿子前二十五年都没有任何预兆。 突然一声不吭多了个对象。 并且已经发展可以带回家、同床共枕的程度。 她了解程野。 知道他心里有道难与人亲近的隔阂。 徐叔会定时和她汇报程野的近况。 而在她的印象里,这一年里,程野身边并没有出现什么新朋友。 “是哪家的孩子?”许玉茹状似无意问。 她其实也在为儿子悄悄筹划——得先弄清楚对方的家庭背景, 日后才好与对方家长沟通。 程野余光瞥了眼浴室的方向。 磨砂玻璃门映出一道模糊、摇晃的人影。 哼歌声断断续续,隔着门传到程野的耳底,掺杂着电动牙刷的嗡鸣。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许玉茹的问题, 只是说:“妈, 你认识的。” “我认识?”许玉茹重复一遍这句话,脑子里仍是空白一片。 少年长相漂亮明艳,气质罕见的干净纯粹。 这般让人挪不开视线的人, 更别论认识。 只要见过一次,都会有印象。 她回想着少年刚才与自己短暂的视频通话。 对方似乎很自来熟。 不知道是程野特意打过招呼还是什么, 没有一丝见家长的紧张与尴尬, 笑容明亮, 大方地改称呼, 跟着程野一起叫妈妈。 许玉茹笃定。 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号人。 她脸上的困惑太过明显。 程野失笑。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母亲大概率是无法将小狗里里和眼前的人类联系到一起的。 程野说:“妈,他是里里。” “……里里?” 许玉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里里? 那只可爱黏人的小狗? 她嘴唇张开又合上, 却发不出声音。重复这个动作好几次,语气里透着一丝怀疑与不可置信,向程野求证:“……是我理解的那个里里吗?” 程野神色是出奇的冷静与严肃,没有否认地点点头。 许玉茹一时有些恍惚,几乎要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里里变成了人类? 她下意识启唇,想追问更多细节。 但屏幕那侧传来了别的声音,仿佛离手机有点距离,声音听不大清楚。 她看见程野的视线从屏幕上挪开,扭头望向了身后。 里里已经刷完牙了,正扶着浴室的门把手,从门缝里探出脑袋。 他先是露出自己刚刷干净的牙齿,让程野远远地检查一遍,然后满是期待地问:“我现在可以和妈妈视频了吗?我想和她说话。” 程野还没来及和屏幕里的人解释清楚,回答里里:“还要两分钟。” 他随口找了个借口,“脸没洗干净,再去洗一遍,马上就让你和妈妈聊。” “好。”里里乖巧地点头,脑袋缩回浴室返工。 程野的视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没有耽搁,直接道:“妈,我知道你现在很多疑惑,等晚点我再和你解释。里里现在想跟你视频说话。” 不等许玉茹反应,他飞快将目前的情况解释给她听,声音压低:“你别在里里面前说漏嘴,他不知道我喜欢他。里里很单纯,现在完全是小孩子心性,他不懂这些,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 许玉茹诧异地看着他,眼底神情复杂。 心底有许多话想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轻声警告:“行,晚点你跟我解释清楚。” 这时,里里又探出脑袋,迫不及待地问:“程野,我的脸也洗干净了。这次我能和妈妈视频了吗?” 程野朝他微微一笑,“可以,过来吧。” 里里小跑着来到程野身边,从他手里接过手机。 他不确定程野有没有和妈妈解释清楚“家里多了一个他”的情况,再次看到屏幕里的人,脸上的表情显得拘谨。他小声试探着喊了一声:“……妈妈?” “嗯。”许玉茹眉眼温柔地弯起,笑容和煦,“里里,好久不见。” 意识到妈妈认出自己了,里里脸上那点忐忑瞬间被欣喜代替,音调也不自觉地扬起,眼底像洒进了阳光,绽开耀眼的光芒,“好久不见!” 他声音里漏出点委屈,“妈妈,你刚刚认错人了,我不是程野。” 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脸,掀起自己额前的碎发,将额角那颗若隐若现的小痣展示出来,指给许玉茹看,“你看,我这里有颗痣,程野没有。” 他的指尖换了个方向,微微侧着脸,轻点自己的下巴,“我这里没有痣,但是程野有。” 看着里里认真和自己解释的模样,许玉茹忍不住轻笑一声,和他道歉:“对不起宝宝,是妈妈认错了。” “没关系。”里里很容易就原谅了她。 因为她是妈妈。 许玉茹的视线不经意拂过里里的脸庞,像是在确认他刚才说的话,又似乎只是悄无声息地打量。 她看着对方眉飞色舞跟自己分享近况,眉眼愈发柔和,眼底几乎是无意识淌出笑意。 眼前的一幕与她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重合。 她多渴望与程野这样,做一对无话不说的母子。 到头来,先甜甜叫出声的,却是自己的“儿媳”。 不。 还称不上“儿媳”。 自家没出息的儿子还处在暗恋阶段。 里里说了一长串话都没有得到回应,他稍稍停顿一会,小声问:“……妈妈,你还在听我说吗?” 隔着屏幕,许玉茹的声音掺杂着微弱的噪音,听感比平常要低,“在听,你说程野给你送了礼物……是脖子上的平安锁对吗?” 里里点点头,手指勾起红绳,给她展示那枚平安锁。 许玉茹凑近屏幕些,认真端详片刻,告诉里里,“好看的,图案选得很合适。” 她瞥了眼里里白皙细长的脖颈,又道:“妈妈觉得你更适合戴玉,等我回家带你去挑。” “嗯!”里里用力点头。 他记得现在是年末。 于是说:“保姆阿姨们都回家休年假了,程野的公司也要放假了。徐叔说,过年要团团圆圆。” 他脸朝向正前方,目光却悄悄漏了半分,望向斜后方的程野,轻声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许玉茹哑然。 今天她打视频过来,就是要和程野说这事的。 公司突然谈了个合作,把这个合作流程走完,估计已经大年初三。 她垂下眼,避开里里脸上明晃晃的期待,一时间难以将答案说出口。 “……妈妈?”里里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感到奇怪。 抬起手,又想像先前一样,拍打屏幕,修好手机。 但里里的手才刚抬起。 程野的手便从身后探出来,覆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扣下。另一只手夺过他掌心里的手机,“妈,不用担心,家里有人陪着一起过年。” 他捏了捏掌心里试图挣扎的手,继续道:“我这边一切都好,您注意身体。” 许玉茹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泛起湿意,“好。” 里里很不服气。 程野太心机了! 竟然把手机抢过去,自己偷偷跟妈妈说好听话、关心妈妈。 这显得跟妈妈抱怨许久家长里短的自己很没营养。 他鼓起脸,很凶地瞪了程野一眼。 随即脑袋凑过去,将程野的脸挤开,让自己的脸占据整个手机屏幕。 进入画面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乖巧可爱,声音也夹了起来,“妈妈,你要好好吃饭。我会等你回家的。” 看见里里的动作,许玉茹刚冒出的眼泪一下子收住,她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连声应道:“好。” 程野抬手,摁住里里的脑袋,故意闹里里,试图将他推出镜头。 里里带着手机一起往旁边躲,哼哧哼哧和许玉茹告状:“妈妈你看他!就知道欺负人!” 程野眉梢扬起,弹了他一个脑瓜,做实这欺负人的罪名,问他:“你在跟谁妈妈告状?” 里里假装听不见,低眉顺眼,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他挤了几秒钟眼泪,实在是挤不出来。 于是给许玉茹看额头上刚被程野弄出来的红痕,继续指控程野:“妈妈你都看见了吧,程野就这么打我的。” 许玉茹忍俊不禁。 知道里里是开玩笑的,但瞧见他可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为他说话。 “小野,不要欺负里里。” 有许玉茹撑腰,里里一改刚才委屈巴巴的作态,昂首挺胸,将“狗仗人势”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听见没有?妈妈让你不要欺负我!” 程野看着他,指尖先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悬在半空的手掌又轻轻摆了摆。 告诉他,自己听不见。 “你耍赖!”里里严肃地批评他。 看见两人的相处模式,许玉茹又笑了起来。 她想起程野说的话。 里里小孩子心性,现在和他说这些确实不太合适。 笑了会儿,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儿子今后的感情问题发愁。 里里注意到了她这一声轻轻的叹息,目光关切地看向屏幕,“怎么了?” 许玉茹感叹里里敏锐的观察力,笑着摇摇头,“没事,妈妈就是想到还要过段时间才能看到你,觉得可惜。” “不可惜。”里里立刻回,他说:“我可以天天给你打视频,你每天都能看见我。” 说到这,他眼睛一亮,从被程野压住的枕头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我也有微信哦,我们加好友。” 许玉茹说:“好,让小野推一下好友。” “嗯嗯!”里里抢先应着,生怕程野暗中作梗。 许玉茹说:“我这边还有工作要忙,先挂了。晚点再跟你聊哦。” “好。” 里里挂断视频。 没了许玉茹在旁监管。 程野立刻原形毕露,倒在里里肩膀上,身体大半重量压了过去,似笑非笑问:“我欺负你?” 里里被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差点摔倒,掌心撑着床垫,将肩膀上的人慢慢撑了起来,吐槽说:“程野你好重!” 程野抬手揉着里里的脑袋,毫不留情将他刚整理好的发型弄乱。 这是他在偶然间发现的。 别看里里性子软和,其实很记仇,还有点偶像包袱。 里里实在分不出手去挽救自己的发型了,忍辱负重向程野求饶:“我错了,你没有欺负我。” “知道就好。”程野直起身,放过里里的脑袋,敷衍地扒扒他的头发,让他的发型看上去没那么乱。 里里不和他计较。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不会推好友。”他将手机递还给程野,顺便将自己的手机也递过去,“你帮我弄。” 程野接了过来,嘴上不饶人,“笨。” “不笨。”里里反驳。 现在他已经听不得笨这个字了。 他向程野炫耀:“昨天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我一道算术题都没错哦。” 瞧他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程野莞尔:“是我弄错了,原来是一只天才小狗。” 里里很是谦虚,给自己加了个限定词,“是算术天才。” “好。”程野顺着里里的话改口,“算术天才小狗。” 他将许玉茹的好友名片推给里里的账号,继而打开里里的社交账号。 嘴角的笑容倏地一滞。 里里见程野没有下一步动作,挪到程野身旁,凑到屏幕前,自己操作,改备注添加好友。 看见里里流畅的操作,程野的眼神变得微妙。 他不知道何时握住了里里的手腕,指腹温热,缓慢摩挲着里里凸起的腕骨,“宝宝,你会改备注?” “当然。” 这么简单的操作他当然会! “嗯。”程野低低应了一声,语气藏着一丝危险气息,“为什么我的备注就是程野两个字?” 里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白程野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坦然回答:“因为你是程野啊。” 听到里里的回答,程野沉默几秒。 他的指腹已经贴着里里手腕内侧的动脉,隔着薄薄一层皮肤,感受里里的脉搏起伏。 他换了个方式问:“我给你的备注是什么?” 里里看见过。 他记得。 “是宝宝。” 程野继续引导:“你觉得为什么会是这个备注?” 里里皱起眉头,很努力地在想。 程野给他备注的宝宝。 妈妈也喜欢叫他宝宝。 ……而在人类的概念中。 里里懂了! 脸上苦恼的小表情消失,“因为我年纪最小对不对?所以你和妈妈一样,都喜欢叫我宝宝。” “……” 这也不怪程野总是无法理解里里的脑回路。 里里每次都能语出惊人。 嘴里蹦出来的话总是另一个思考方向。 他细心和里里解释:“那是因为,我和妈妈觉得你像小宝宝一样珍贵、宝贝,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年纪小。” 里里似懂非懂,慢吞吞点点头。 看里里这表情,程野就知道自己白说了。 他干脆直接问:“你不觉得给我直接备注姓名,太冷漠了点吗?” 里里并不觉得。 他很喜欢程野的名字,也喜欢直接念程野的名字。 但程野似乎不是很满意。 他的目光落在程野脸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色变换,轻声细语:“好像有点哦。” 程野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一丝深意,“那你觉得,是不是要给我改个备注?” “……嗯。” 里里眨了下眼,很是谨慎地打探程野的想法,“你喜欢什么备注?” 程野脑袋下意识冒出一个称呼。 他耳根微微发烫,眸色深沉,视线下垂,落在里里等待的脸上,喉结滚动一圈。 安静半晌。 脑子里那根名为克制的弦绷紧,发出警告的震鸣。 抿着的薄唇微张,声音低缓,莫名的沙哑,“随便你。” 里里想不出有什么比“程野”更好的备注了。 这比他上网课还难。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程野可能会喜欢的称呼。 毕竟是从程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他从程野手上接过手机,点进备注栏,删掉先前的内容,往里输字。 完成后,他扭头看程野,寻求程野的肯定。 程野没有评价他的新备注,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看模样应该是满意的。 里里无声松了口气,总算是过关了。 他推推程野的肩膀,“你快去洗漱,我想下楼吃早餐了。” 两个人今天本就起床比平时晚,和妈妈视频又费了些时间。 想必徐叔和杜宾犬已经等他们好一会儿了。 程野还没来得及回应。 身后的人像只莽撞的小牛犊子,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使劲将他往外推。 转眼间,他已经被里里推到床沿,被迫穿上拖鞋。 他觉得有点好笑,怕里里没刹住力气,从床上摔下来,忙按住里里的脑袋,“行行行我去洗漱,你老实待着。” 里里催促的另一原因,是今天家里所有人约好去超市采购的。 保姆阿姨们放假后,由徐叔顶替下厨这一岗位。 程野有提过出门吃,或者点外卖。 但都被徐叔否决了。 外卖不干净。 出门吃,先不提口味,允许宠物进入的餐厅也不多。 锦城这段时间的气温又低了几度,整座城市被寒寂笼罩,空气里浮动着涔入骨髓的冷意。 出门前,一家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连装酷的黑球都被迫穿上了厚袄。 程野给里里系好围巾,看着面前单薄的少年,仍不放心,“穿太少了,再去添件衣服。” 再多穿一件就成球了。 “不要。”里里很臭美地拒绝了,他给程野摸摸手心,“我的手是热的,我不冷。” 程野只好作罢。 徐叔带着杜宾犬在后座坐下。 里里钻进了副驾驶。 车里突然开了空调,与窗外存在温差,车窗蒙上一层灰白的雾气。 等这层雾气消失,程野才发动车子。 他们去的商场离家不远。 恰逢周末,来商场采购的人很多。 里里还是第一次以人类形态逛超市,一时兴奋得左顾右盼。 看见徐叔和杜宾犬能够自由在人群中穿行,而自己只能和程野待在推车旁。他有点郁闷,下意识想挣开程野紧握住自己的手,“程野,我也想自己去看。” 程野明白里里的想法,但人太多了,他担心里里走丢。 里里晃晃两人相握的手,软声说:“你别担心,我不会走丢的,我是小狗,小狗的嗅觉可是很灵敏的。” 程野不是很相信地瞥了他一眼。 毕竟这只笨蛋小狗有过走丢的先例。 里里想和他解释那是意外,但看见程野满不相信的表情还是作罢。 他和程野保证:“我不乱跑,我就在你旁边,我想自己走,可以吗?” 程野犹豫几秒,在里里可怜巴巴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答应:“行吧,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好!”里里如回归自然的鸟一般,享受着这难得的自由。 模仿其他人,站在货架旁左看右看。 但人太多了。 里里独自行动还不过五分钟,就已经听了不下十次抱歉。 他的肩膀被撞得好疼,生气又狼狈地回到程野的身边,挤进他的臂弯里,老老实实和他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o(*////▽////*)q 里里给程野备注什么了 第40章 窥视 程野顺势将他往怀里揽, 给里里撑出一小方天地,手臂在他身侧筑起一道墙壁,将路人不经意的触碰一一挡下。 里里将手搭上推车, 帮着程野一起推, 他当然也注意到程野被撞了好多次,乌黑的眼睫轻轻颤动, 眼底不自觉漫上一丝心疼。 他轻轻抚摸程野的手臂,仿佛要将程野遭受的疼意抚平。 眉间露出褶皱,气愤道:“他们都不看路。” “没事。”程野安慰里里。 这会儿他心态好,人多没办法,人没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躲避一侧的同时难免忽视另一侧。 倒是里里, 刚才自己被撞,也只是窝囊躲回他怀里。现在看见他被撞,气得鼓鼓, 一副要为他出头的模样。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勾了勾, 眉眼多出几分柔软缱绻。他抬起手,戳了下里里气鼓鼓的脸颊,“他们坏, 我们不和他们计较。” 里里身体中里的气呼噜噜漏完了。 仍是一副兴致不高的表情,机械、被动地跟着程野移动。 很生气地重复程野的话, “他们太坏了!” “对, 太坏了。”程野乐不可支笑出声, 下巴抵在里里的发顶, 哄他开心,“走,带你去拿薯片。” 闻言, 里里眼睛一亮。 他早就想尝尝薯片了,可家里根本没有这类零食。 还是小狗时,程野听不懂他的话。 变成人后,就把这事忘了。 恰巧昨晚和程野一起追剧,中途出现了薯片广告。 里里记起,立刻告诉程野自己想吃。 当时程野还恐吓他,说吃垃圾食品会烂肚子。 里里不信。 他亲眼看见广告里的人将薯片嚼碎咽进肚子里,人还是活蹦乱跳的。 他生怕程野反悔,急不可待地要程野带自己去找薯片。 “我想每种都试一试,我不多吃,我每天只吃一种,可以吗?” 这话说得可怜。 好像自己每天都在虐待小孩一样。 程野低眸笑:“可以。” 里里突然想到什么,突然又改口:“不要黄瓜味的,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乍提起,程野也记起先前的趣事,促狭道:“笨蛋,不喜欢还吃。” 里里瓮声瓮气和程野解释:“因为我觉得你会生气,浪费粮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野微微一顿,“怎么了?” 里里没有回答他,脸上表情紧绷,眼底透出几分惊惶。 停在原地,借着程野的身体遮挡,僵硬扭头,悄无声息地观察四周。 看见里里谨慎的模样,程野意外地挑了下眉。 两人刚才一直在聊天。 里里是怎么毫无征兆进入角色扮演的? 他安安静静观察里里的动作。 终于看出点名堂。 这回应该是侦察兵、侦探等角色。 里里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但胸腔里的心脏仍然是摇摇欲坠的状态。 他清晰地感觉到,刚才有人在看自己。 和上次在商场的情况很像。 甚至这一次,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 上次或许有所收敛。 这一次,是赤裸裸的恶意。 他忐忑不安,往后靠,紧紧贴住程野。 来自后背的支撑让他浮躁的神经稍稍平缓下来。 他压低声,“程野,刚才有人在看我。” “什么?”程野眼神微凝,下意识接住里里,挪到货架旁,将里里的围巾往上拉,遮住他下半张脸。 和里里刚才的动作一样,他巡视四周一圈。 并未发现异样。 里里害怕的模样不似作假,现在人还隐隐颤抖。 程野眸色漆黑,眼底是异样的冷静。 他的手掌默不作声落在里里的后背,轻柔抚动,想要将安全感透过皮肤传递给他。 程野还是不放心。 恰巧这超市有他的投资,他没有犹豫,想联系工作人员查监控。 半分钟前还在怀里发抖的人慢半拍“啊”了声。 程野生怕里里又受到惊吓,连忙弯腰关心,“怎么了?” 里里两边脸颊透出红意,抿着嘴巴,神色有点难为情。 他左右瞧瞧,才拽住程野的衣角,示意他靠得更近些。 程野照做。 两人身后是货架,推车斜挡在里里身前,程野弥补另一边的空缺,给里里临时打造出一处安全区域。 程野单手按着推车,另一只手扣在里里的腰后,将他拉向自己。 他曲起上半身,调整高度,刚好让里里能够轻松附在自己耳边说话。 里里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声音细若蚊喃。 “……会不会是刚才的路人听到我们说他坏话了?” 被撞到之后,他和程野一直都在说人坏话。 里里恍然大悟,这就是真相。 他羞红了脸,充满歉意地向早已离开的路人补充。 “对不起,我不该偷偷说他们坏话的。” 程野打足精神听里里说话。 在里里推断真相、消除误会后,他紧绷的神经也并没有任何缓和。 冷空气被隔绝到室外。 里里呼出的热气在程野的耳廓徘徊,挑逗着他耳后的敏感区域。 他像是个意外故障的机器人,紧急进行维修处理,皮肤泛起滚烫的热意,而从耳根蔓延到耳后的红意是正在工作的故障指示灯。 温热的雾气停留在他耳畔。 潮湿、黏稠。 掺着里里轻轻柔柔的语调。 周遭的噪音都被隔绝在外。 随着里里的靠近,有声音挤进他的耳道,钻破血肉,直攻心脏。 勾得他心口一阵酥麻。 他掌心发痒,下意识攥紧推车把手。 脑袋仍是宕机状态,敷衍又潦草,声音低哑暧昧,“嗯。” 而在他应声后,里里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神色。 程野终于清醒,搭在里里腰后的掌心仿佛被烫到,猛地离开。 他用力搓了把刚刚听里里说话的耳朵,直起身。 里里理出“真相”后,就不再害怕了。 “我刚刚在问你,你知道薯片在哪个方向吗?”他拽拽程野的衣角,将话重复一遍。 他朝程野眨眨眼睛,不等程野出声,语气加重提醒说:“你答应我的,不可以出尔反尔哦。” 程野仍心麻意乱,视线下垂,瞥了眼里里拽住自己衣角的手。 声音里莫名透着一丝哑意,“不会。” 里里放下心来,弯起眼笑。 零食区域离两人所在的位置并不远。 找到里里被广告吸引的薯片后,他将除了黄瓜味外的薯片都拿了一包。 里里挑完自己的零食,不忘程野,“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呢?我帮你拿。” 程野已经过了吃零食的最好年纪,现在看着这一整排的货架,只觉得食之无味。 他的目光落在“说帮他挑薯片、却开始打量起其他零食”的里里身上,低眸轻笑一声,“我不喜欢吃,挑你喜欢的就好。” “我喜欢的……”里里默默念叨程野的话,试探性地往旁边的饼干货架挪了几步,蹲下身。 程野没有反对,只是推着推车,跟在他身后。 里里很想都尝尝。 又担心程野口中“烂肚子”的恐吓。 最后克制地多拿了两盒饼干。 他站起身,告诉程野:“我挑好了。” 恰巧这会儿徐叔带着黑球找了回来。 徐叔手上拿满挑好的食物,他本以为少爷就推车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手上东西拎不住,他一回头,身后哪还有程野和里里的身影。 多亏了警犬黑球,徐叔成功折返回来找两个走丢的小年轻。 他将手上东西放进推车。 看着空荡荡只装了零星几包零食的推车,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徐叔的目光在里里和程野间流转。 最后锁定在程野身上,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语气感慨:“好久没看见少爷像小年轻一样逛超市买零食了。” 程野表情微妙,眼神看向里里。 意思是:我给你背了顶锅。 里里眼神致歉。 举手坦白,有点不好意思,“徐叔,不是程野要吃,是我嘴馋。” 徐叔停顿了会儿,“哦哦,没事,你还小,正是喜欢吃零食的年纪。” 接下来,三人一狗同行,将购物车塞得满当当,才去结账。 排队的人多,考虑到有路人怕狗,徐叔先带黑球回车上等。 轮到两人结账,程野先是给里里示范几次,接下来便让里里操作。 由他帮着里里递。 里里还是个无证人口,程野最近在疏通关系,想把里里挂在自己户口下。 连给里里注册的社交账号,都是用的他的身份信息,支付也是绑的他的银行卡。 扫完所有商品后,他教里里打开付款码结账。 两人推着购物车满载而归回到地下停车场时。 里里满心满怀的成就感,背后仿佛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欢快摇晃,“程野,我开心!” 程野翘起唇,学里里说话,“我也开心。” 开车到回家后,徐叔便一头扎进厨房,准备起今天的午饭。 程野去楼上换了件毛衣,也进厨房帮忙。 里里在和杜宾犬看电视,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哐哐啷啷声,他心飘了过去,电视机画面里的情节一个没记住。 没坐几分钟,也站起身,钻进厨房。 徐叔怕里里弄脏衣服,“这里不忙,里里你去沙发上看电视。” 程野看出里里的想法,和徐叔道:“没事,让他待着吧。” 他取下一条围裙,给里里系上,引着他去洗手,将择菜的任务交给他。 黑球全身心投入追剧,广告间隙,想和小弟讨论剧情。 一扭头,发现客厅里只剩下它一个了。 它听着从厨房里传来的声音,毫不犹豫加入厨房。 并忿忿不平:“你们竟然敢孤立本刀疤!” “没有的。”里里将手上的水珠擦在围裙上,蹲下身和杜宾犬解释:“我们不是一起来的,我只是觉得今天的电视不好看,所以想来厨房学习。” 黑球一扬下巴,勉勉强强相信里里的说辞。 小弟都在帮忙干活,身为大哥的它怎么可以闲着? 杜宾犬后腿一蹬,两条前爪牢牢扒在厨房台面上,扭头巡视一圈,给自己分配了一个看上去最有挑战性的工作。 徐叔正在砍骨头,视野里倏地闯入一只黑黑的爪子。 他差点没刹住手。 心底一阵后怕,他将刀放下,揪住这捣蛋鬼的后颈,就要将它丢出厨房。 杜宾犬使劲扒住门框,嗷嗷大喊:“我不走!!凭什么赶我走!程野和里里都能留下来!” 徐叔出了一身汗,也没拽动黑球。他只得叫来翻译官里里:“黑球在说什么?” 里里如实相告。 徐叔沉吟几秒,将里里和程野一起赶出了厨房,毫不留情地关上厨房推拉门。 “……” 程野不知道这场战争怎么就波及到自己身上了。 他是被丢出这三人组里唯一一个认真在做事的。 里里担忧杜宾犬介怀,蹲在它身侧,“你看,我们一起被赶出来了,没有孤立你。” 杜宾犬甩了下尾巴,凑上前舔舔里里的下巴,“好小弟!” 里里觉得痒,哈哈笑出声。 本就不爽的程野更加不爽。 他按住两边的脑袋,将一人一狗分开,摆出一副臭脸。 黑球不搭理程野,踩了程野一脚,跑回沙发看电视了。 里里给程野顺顺背,“不生气不生气,刀疤哥明天晚上就要归队了,我们让着它。” 程野一言不吭,拉着里里去洗脸。 里里仰着脸,任由程野给自己擦脸。 他想,程野可能还有点轻微的洁癖。 肯定是嫌弃口水脏。 给里里擦了三遍后,程野凑近闻了闻,没闻出别的味道,才就此打住。 他教训里里:“以后不要让黑球随便舔你,口水很脏的。” “我知道了。”里里应下后,又否认:“小狗口水不脏的。” 他拿程野做例子,“我以前也总舔你的手和脸啊,你当时没嫌弃我脏。” “……”程野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里里很真诚地发问,闭着眼,让程野给自己的脸擦香香。 程野嘴唇动动,最后干巴无力地憋出三个字,“……你不懂。” 里里谦虚好学,向他求教:“你告诉我,我就懂了。” 程野心术不正,心虚得不行,面上仍装得一本正经。 唬人不带眨眼的,“这对你一只才变成人类的小狗来说难度太大,你还是不要懂的好。”《 》 40-50 第41章 亲兄弟 他可不是一般的小狗。 他是传说中的算术天才小狗! 但见程野态度执着, 里里也不再追问,失落应了声,“好吧。” 程野无声松口气。 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等晚上两人都洗完澡, 正要抱着里里美美入睡。 穿着棉质睡衣的少年站在床边, 怀里抱着他的专属向日葵枕头,丢下一句“我今天和刀疤哥睡哦”, 朝着卧室门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要离开。 程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抓住里里的后衣领,将人拉回自己身边。 迎着里里疑惑的视线,他眉头紧锁, 语气掺了丝微弱的烦躁,“怎么突然要去楼下睡?” 里里浑然不知程野的情绪,声音温温软软的, “因为刀疤哥马上就回去工作了, 我要很久见不到它,我们想多待一会儿。” 程野找不到理由反驳。 他见里里不舒服地挣扎。 目光瞥见里里颈上勒出的红痕,立刻松手。 “这么晚了, 别去了吧。黑球待半个月就回家了,半个月很快的。”程野敛住脸上的表情, 一副为里里好的语气, “没有我守着你, 万一晚上摔着了怎么办。” 里里眨眨眼, 他不清楚自己的睡姿,想到每天都是程野睡在外侧。 于是说:“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而且床不是很高, 摔一跤也没问题。” 他没有程野想象得那么脆弱,他是一个非常结实耐摔的人类。 程野怎么会不清楚里里在想什么。 他好不容易把里里身上的伤养好,好不容易把人喂胖了点。 他这么辛辛苦苦拉扯成人的小狗,多考虑些也正常吧。 “……” 程野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和里里有过一次分开睡的经历,里里和平常一样睡眠极佳,只有他失眠一整晚,好不容易捱到眼皮撑不住,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 可面对里里纯真无邪的视线,他怎么也无法说出拒绝。 两人陷入某种微妙的僵持。 里里揪着枕头的一角,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犹豫几秒,轻轻推了下他的手臂,“……程野,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程野很想装耳聋。 最终还是沉着脸应了一声,不情不愿说:“走吧,我送你下楼。” “不用的,徐叔……” 看见程野要吃人的表情,里里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将自己的手塞进程野的掌心里,“……那、那你送我。” 程野的面色这才缓和几分,牵着里里往外走。 走到楼梯口,程野才知道里里那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已经过了徐叔平时休息的时间,但客厅里仍灯火通明,电视里的炮火声从楼下传来。 透过玻璃扶手,能看见徐叔和黑球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楼梯的动静,一人一狗都偏头望了过来,下意识站起身往这边走。 程野泄愤般捏了下掌心里的手。 里里不明所以,也回捏了下。 程野面无表情将里里送下楼。 徐叔年纪大了,一直强撑着精神、等着接里里下楼。 看见程野将里里送达一楼后,实在熬不住了。 打了个哈欠,和他们打过声招呼,就回房间休息了。 一楼有间客房,正是里里和黑球今晚睡觉的房间。 保姆阿姨每日打扫,房间里并没有灰尘。 程野找茬失败,只能目睹里里将自己枕头安置在床上。 徐叔没忘记在床边放小楼梯,方便黑球上床睡觉。 见睡在外侧的是里里,程野不放心,沉默地出门,去餐桌旁搬了两把椅子回来,将椅子抵在床边。 又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 床上的一人一狗已经躺好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珠,齐齐看着他。 程野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心酸。 他伸手摸摸里里的额头,叮嘱道:“不许玩到太晚,知道吗?” “嗯嗯。”里里乖乖应着。 程野收回手,目光移向里侧的杜宾犬,“黑球不准踢被子。” “瞧不起谁!我怎么可能踢被子!”黑球很是不满。 程野站在床边,没有要离开的预兆。 里里与他对视几秒,心里也涌出一丝不舍,他抿抿嘴巴,慢吞吞地往里侧挪,轻声询问:“……程野,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睡?” 有里里这句话,程野心里添了丝安慰。 他瞥见里里身后目光威胁的黑球,失笑一声,“我回楼上睡。” 临走前,他弯腰给里里掖好被角,“晚安宝宝。” 里里弯起眼睛,朝他露出一个乖软的笑容,“晚安。” 程野端水:“晚安黑球。” 黑球哼哼唧唧:“晚安。” 程野直起身,抬腿往外走,顺手将门和灯都关上。 如程野预料,他这一晚果然失眠了。 里里是否在身旁的区别太明显,尽管他已经克制让自己不去在意,但脑子里始终充斥里里蜷缩在自己怀中安睡的画面。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两人只隔着一层天花板的距离,他却如此想念。 幸运的是今晚没有犯病。 撑到凌晨四点,程野的身体终于熬不住,闭上眼。 早上七点半,他去接睡醒的里里上楼洗漱,强行抱着洗漱完的人睡了两个小时,才和人下楼吃早餐。 今天天气不佳。 窗外灰沉沉的,狂风席卷,呼啸着刮过院子里的枯树,将本就不堪重负的枝丫卷落。 冷风拍打得窗户哐啷作响,阁楼的窗户年久失修,冷风蹿进,鬼哭狼嚎般的呜呜声从楼上传来。 客厅里正显示在天气预报的页面,气象员播报下午会出现冰雹。 程野本想给黑球请假,延迟归队。 但教官秦屿铁面无私。 【你以为这是在上学吗?还能请假。我们可是英勇无畏的人民警察,区区冰雹怎么能阻挡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心?告诉黑球,今天下午五点前,我要在警局门口看见它英勇的身姿。】 程野直接将手机屏幕怼在黑球脸前,“看见了吧?不是我不给你请假,是你秦教官不同意。” 黑球倒是接受良好。 它是真心热爱这份职业,尽管平时训练是苦了些、规矩多了些。 不过,当它与警员们协作侦破一次次案件、在训练中表现出色被当众表扬时,这些苦和累都算不得什么。 杜宾犬甩了下尾巴,昂着脑袋,傲气十足:“谁让我是优秀的人民警察,队里缺我不行。” 里里竖起大拇指,很是捧场:“刀疤哥棒!” 有人捧哏,黑球更得意。 “小弟,等大哥给你争个勋章回来辟邪。” “好。”里里笑着应道。 吃过早餐,程野以“上网课”为名,将里里带上楼。 里里倚在床头,蚕丝被盖住下半身,背面放着他用来看网课的平板和笔记本。 他转过脑袋,看向躺在身侧、已经闭上眼准备睡觉的程野,咕哝一声:“这样上课不舒服。” 刚躺下装睡的程野睁开眼睛,看见里里弯腰学习的画面。 盯了几秒,他掀开被子起身,去衣柜上层搬了张小桌子出来,放在里里身前。 顺便下楼给里里的保温杯装上蜂蜜水,放着桌角。 做完一切后,他重新躺回床上。 里里目瞪口呆,不由得夸赞:“程野你真厉害。” 程野没睁眼,躺在离里里一掌远的位置,低低笑了声,“快点,上课了。” “嗯!”里里打起精神来。 鉴于他已经展露出天才的光芒,程野给他调了课程。 现在,他听的课是小学六年级的内容。 里里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再像之前那么轻松了。 甚至一看见题目里出现树杈,脑袋就开始发晕。 虽然程野跟他解释过了。 那不是树杈。 是x。 但里里还是觉得很像。 尽管在程野的强烈要求下,他的读法被强行纠正过来。 可每次看到题目中出现x,他总觉得好好笑。 房间里充斥着老师讲课的声音。 期间断断续续响起笔在纸上划动的哗哗声。 一节课结束,里里短暂休息,拧开保温杯补充水分。 这次泡的蜂蜜水温热、甜度适宜。 他想给程野尝尝。 一扭头,才发现程野已经睡着了。 卧室里开着暖光灯,光线打在程野挺直的鼻梁上,印出立体俊逸的轮廓。 他额前发丝凌乱,看着比平时少了几分锋芒,呼吸节奏规律平缓。 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宇间也有道浅浅的沟壑。 里里将杯盖合上,将保温杯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落在程野的眉间,将褶皱抚平。 他视线下移,被程野浓密的睫毛吸引。 忍不住碰了碰。 他每天早上都会醒得比程野早。 他很喜欢程野的长相,所以每天会摸一遍程野的脸,在脑海里构成一个初步印象。 然后再根据这一印象去捏自己的脸。 这是他在网上看到的偏方。 目前看来,还是很有效果的。 因为杜宾犬说过,他和程野好像有点像了。 刚才这一碰,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里里仿佛触发预设好的程序。 指尖碰完程野的鼻尖后,控制不住手,伸向程野的嘴唇。 在他的指尖即将碰上对方柔软的嘴唇时。 里里敏锐地发现程野睫翼抖动的幅度不对劲,他心里一紧,几乎是下意识要撤回自己的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 程野已经醒了,张着嘴咬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指尖。 牙齿轻轻磨磨齿间细嫩的手指,眸底是浓稠的黑,看向里里的眼神有种散之不去的深意。 里里僵着身子不敢动,感觉程野周遭的气息倏地变得很有攻击性。 全身的每一处感官都被放大,他的手指还被程野咬着,在唇齿间咬磨,像过电一样。他头皮一阵酥麻,抖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求饶:“程、程野。” 程野意味深长看了他好一阵,才放过他,齿间一松。 里里抽回手指,维持着一根手指举起的姿势,尴尬地将手放在腿前。 身体里那股心悸感并未消散。 他抿着嘴巴,偷偷看了程野一眼。 见对方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敢搭话,“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 “嗯。”程野不甚在意地应着。 眸光落在里里刚被蜂蜜水润过的嘴唇上。 里里细声细语地将“整容”的偏方告诉程野。 他话音一落。 程野刚要移开的视线仿佛受地心引力吸引,落回里里的嘴唇。 声音里透着一丝刚睡醒的哑意,“还有一种可以让我们两个长得像的办法。” “什么?”里里被他的话吸引,忍不住弯起腰,想凑近听。 发现程野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嘴巴上,他疑惑地摸摸自己的嘴唇。 程野仿佛被里里茫然的动作刺到,狼狈地别开视线。 他唾弃自己肮脏无耻的想法。 默念了五遍清心咒,终于将心口的躁意压下。 里里见程野一直不理自己,以为他还在为被自己吵醒的事情生气。 “对不起嘛,你不要生我气了。”他语调糯糯的,伸手去拉程野身上的被子,语气讨好,“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偏方,你就告诉我嘛。” “……” 程野沉默,觉得自己的心灵还是不太干净。 “你就告诉我吧程野。”里里锲而不舍。 他将身前的小桌子挪到一旁,斜着身子躺下,脑袋挨着程野,轻轻说:“等我们长得更像,到时候一起出门,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们不是亲兄弟啦。” “……”去他大爷的亲兄弟。 几秒钟前,程野还在为里里自然而然的亲昵感到心神不宁。 听到里里后半句的解释,他心想,这还不如别解释。 里里全然不知程野此刻的心情,坚持不懈:“程野你就告诉我吧。” 程野眼一闭,有种超脱自然的平静,摆烂道:“现在睡觉,就能做白日梦了。” “……” 里里表情空白,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程野的意思,忍不住笑出声。 他朝程野扬起拳头,在他面前晃晃,软声软气地威胁:“打你哦。” 程野也低笑一声。 “好了,不要吵我了。” 他抬手,推开里里不知何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温声催促:“快去上课。” 里里坐起身,看了眼平板上的时间。 刚好休息了十分钟。 他将小桌子搬回身前,正要看下一节课。 忽然想到什么,将平板暂停。 拿起搁在一旁的保温杯,拧开杯盖,将吸管递到程野嘴边,眼睛亮晶晶地分享:“程野,今天的蜂蜜水好好喝,你也喝一口。” 以前用来泡水的那罐蜂蜜用完了。 程野今天给里里泡的,是另一个品牌的。 他默默记下,推开近在矩尺的保温杯,“不喝,太甜了,老年人受不了。” 里里不赞同程野的说法。 程野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还英俊潇洒。 “一点都不老。”里里说:“你都没有皱纹。” 光看年龄确实不显老。 但和里里一比较—— 从小狗里里的年龄换算过来。 里里现在估计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 所以他才自嘲老年人。 但里里不懂。 他摆摆手,打发里里:“别以为甜言蜜语几句就能不上网课了。” 里里清楚程野别扭的性格,并没有被他的话影响心情,笑着回答:“我上呀,我马上就听课。” 半天的时间过得快。 黑球背上行囊,很快就要离家闯荡了。 归队的路由程野护送。 里里也想送杜宾犬最后一程,求了程野好一会儿,才被允许跟着一起去,忙不迭爬上车。 徐叔本来也在队例中,但今天天气太差了。 程野苦口婆心劝这真正的老人家,好说歹说,才终于劝住。 天气预报播报得模糊不清,短短一个小时变卦好几次。 先是说下冰雹,又说下雨,最后改口说下雪。 程野不知道天上到底要下什么,反正只要不下刀子,下什么都随便。 室外天昏地暗,他瞥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坐上驾驶座。 后座的一人一狗宛若鼠精附身,上车后嘴巴就没闭上过。 尤其是黑球,吃东西吧唧吧唧,吵得程野耳朵疼。 他被吵得手抖,误按了下喇叭。 原本正常速度行驶的前车突然慢了下来,挑衅般回了他两声喇叭,更是赶在绿灯最后几秒,冲过了十字路口。 “……” 程野轻啧一声,抬眸从后视镜瞥了眼。 一人一狗还在啃牛肉干。 他挑刺说:“吵死了,黑球你能不能吃得安静点?” 杜宾犬不可思议:“你又不是不知道狗吃东西吧唧嘴,你也太双标了吧?我小弟吧唧嘴你说可爱,我吧唧嘴你就嫌吵了?” 程野听不懂杜宾犬的话。 但想也不用想,从它嘴里冒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小狗吃东西控制不住声音的。”里里帮杜宾犬解释,他很是心疼,“刀疤哥今天就要回去工作了,队里很严格的,它都没有零食吃。” 这一出声,正巧提醒了程野。 他差点就忘记里里了,臭着脸,“还有你,等一下吃饱晕车怎么办?” 里里手里还捏着牛肉干。 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嘴唇翕动,心虚说:“不会晕车的。” 程野不置可否,“吃完这根不许吃了,等会儿晕车有你难受的。” 里里听话点头,“我知道了。” 仗着程野听不懂狗话,杜宾犬大怒:“明明你才是最吵的人!” 即使知道程野听不懂,里里还是受惊,去捂杜宾犬的嘴巴,小声说:“嘘!” 好在程野并未追究。 红灯一灭,程野踩下油门,驶过拥挤的路口。 程野提前打过招呼。 穿着制服的秦屿早早候在保安亭,看见熟悉的车牌,他起身出门迎接。 程野将车停稳,走向后座给黑球系绳,带它下车。 里里正要跟着杜宾犬一起下车,却被程野按在后座。 他表情疑惑:“程野,我不用下去吗?” “不用下去,送完黑球我们马上就走。”程野瞥了眼斜对面款款而来的秦屿,揉了把里里的发顶,“宝宝你在车上等,我马上就回来。” 不等里里回应,他飞快关上车门,将里里刚冒头的声音隔绝在车内。 秦屿走到车旁时。 程野已经牵着黑球,从车尾绕到他身前,将牵引绳往他手里一丢,“给,把你的兵送过来了。” 秦屿蹲下,摸摸杜宾犬的脑袋,笑吟吟问:“黑球下士,假期休得怎么样?” “一般般吧。”黑球很认真地点评。 待黑球的声音消失,秦屿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样啊。” 将狗送到,程野马不停蹄准备离开,潦草和秦屿道别。 秦屿收紧掌心里的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回去了?后座的人不跟我介绍一下?” “后座哪有人?”程野睁眼说瞎话,顺着秦屿的视线往车后座的窗户看去。 只见车窗上贴着张脸。 长相被防窥膜模糊,但的确能看出有人。 “……”程野陷入沉默,脸好痛。 秦屿又笑:“特意从另一个方向开车门,做得这么明显,是瞧不起我这个警察吗?” 他说着,长腿一迈,靠近车门。 程野去阻拦。 但秦屿这老王八灵活得跟田里的泥鳅一样,他竟然没拽住。 转眼间,车门就被这老王八拉开了。 里里下意识往后挪,坐姿拘谨,怯生生地看着秦屿。 目光慌乱地在他身后寻找熟悉的身影。 奈何秦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 回头看向身后的兄弟,眼神微妙:“我就觉得你小子是个基佬,难怪母胎单身这么多年。” “滚。”程野真想踹他了。 当着里里的面,还是维持着最后一丝风度,将秦屿拽开,站在里里面前,将人打量一圈,“没吓到吧?” 里里摇头,声音轻轻的,“没有被吓到。” 身后,秦屿吊儿郎当,“我叫秦屿,哥们,你怎么称呼啊?” 黑球和程野,秦屿都很熟悉。 所以这话只能是对着自己说的。 里里有点紧张,但还是很礼貌地回答:“你、你好,我是——” 程野心一紧,迅速抬手,捂住里里的嘴巴,“没事,不要理他。” 里里一说出自己的名字,秦屿这黑心的绝对会联想到里里的真实身份。 这样的事实在稀奇,即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程野也无法保证,对方会不会觉得里里是个怪物。 他干脆杜绝一切可能。 “再等我一会儿。”轻声完安抚里里,他关上车门,将秦屿好奇的视线隔断。 看见他的动作,秦屿挑起眉,戏谑道:“还真是金屋藏娇啊?” 程野没好气扫了他一眼,将人赶向保安亭的门,“就你一天天闲得慌,有点心眼全使我身上,快滚。”——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很突然的 我来补个公告ovo 这本书要入v啦,倒v从26章开始,到本章结束。 谢谢大家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单机qwq,陪我这么久,还把我养到能入v[可怜] 评论区随机发感谢红包~(以前的评论也在范围中哦) 最后最后!真的很感谢大家! 第42章 高烧 “得嘞。”秦屿乐出声, 也不强求,只是说:“等我哪天得空,一起吃顿饭?” 程野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不耐烦地应:“行行行, 吃,等姜时愿回来再定。” 想到姜时愿还在国外旅游。 秦屿眼神幽怨, “你小子净给我找不痛快。” 他不轻不重给程野肩膀来了一拳,牵着杜宾犬往里走,“走了,有事联系我。” 看着秦屿牵着黑球走远,程野这才转身回到车上。 他在系安全带。 后座的少年探出脑袋,停在他右耳旁, 声音听上去有点怅然,“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程野应了一声,已经系完安全带。 手掌向上抬, 精准兜住里里的下巴, 轻轻捏了下他两边脸颊的软肉,安慰道:“别难过了,再等半个月, 我们就来接黑球回家了。” “好吧。”里里神色恹恹,歪着脑袋倒在程野的掌心里。 待了几秒, 他突然想起刚才秦屿说的话, 脑袋倏地支棱起来, 离开程野的掌心, 清澈的眼底满是好奇,“程野,基佬是什么?为什么秦屿要说你是基佬?” “……” 程野哑口无言, 额前冒出一层虚汗。 ……这老王八。 感情还在这给他留了个坑。 里里没察觉到程野的异样,仍自顾自在提问:“基佬是很厉害的人吗?” 程野声音发虚,含含糊糊回答:“……应该吧。” 此话一出,里里眼睛一亮,下意识追问:“那我呢?我也是基佬吗?我也很厉害吗?” 程野:“……” 这天杀的秦屿! 少年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彩,程野想视而不见,但又做不到看他眼底的光彩熄灭。 他神色僵硬,嘴角艰难扯出笑容,仍选择糊弄过去,干巴巴地回答,笑容都显得苦涩,“……哈哈你问这个做什么?不是基佬你也厉害。” 里里察觉到程野的闪躲。 于是换了个思路,很认真地发问:“那要怎么成为基佬呢?” 如果自己的笔记本在这里。 现在他肯定是一只手握笔,另一只手端着笔记本,安安静静聆听程野回答的模样。 “这也没什么好成为……”听着里里的话,程野满腔荒唐。 但又不可避免地想笑。 怕里里再语出惊人。 他忙抬手,将里里好奇的小脑袋推回后边,“好了好了,快坐好,我们要回家了,徐叔还在家等我们。” 一听到要回家,里里端端正正坐好,问题被忘得干干净净。 向程野汇报:“我坐好了哦。” “好。”程野发动引擎,调转车头。 天空中沉闷的色调已经被更浓郁的黑所代替,云层像是被煮沸般疯狂翻卷,以极快的速度聚拢在一起,瞬间将整座城市包围。 里里靠着窗边看来往的车辆。 天边一角倏忽炸开白光,强势地将无垠的黑暗撕开一条裂缝,将天地映得惨白。 紧接着,雷声滚滚。 他吓得一哆嗦,立刻远离窗边。 雷声不断。 他害怕得屏住呼吸,体内的热意褪去,手脚被雷声震得发麻。 身体内最隐秘的某根神经被触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内心深处生出,无声无息蔓延向四肢脉络。 他嘴唇微微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脸上流露出无助与恐惧,哆嗦着声音,向驾驶座的人求助:“程野,我怕。” 程野瞥了眼窗外。 里里本就胆小。 来到家里之后,也没经历过这种极端天气。 尤其是在室外,雷声仿佛在耳边响起。 他想找个地方停车也没办法,车已经驶入上山的路了。 贸然停下更危险。 程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储物盒里摸索。 过了几秒,他摸出一副耳机,递向后方,轻声安慰:“别怕,戴上耳机就听不见了,还有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 里里动作僵硬地接过来,立刻给自己戴上。 可这和掩耳盗铃没有区别。 雷声在他耳旁变弱,但窗外时不时亮起的闪电还是会惊到他。 他眼神惶恐,取下耳机,眼泪挣扎着要从眼眶中溢出。 声音里已经染上哭腔,结结巴巴的,“程野,不管用。” 独自坐在后座,他只能看到程野被车椅遮挡住大半的背影, 窗外的黑暗中仿佛藏匿着巨兽,四周充斥着无尽的危险。他一点安全感没有,他想和程野牵手。 轮胎卷起马路上黏湿的泥沙,狂风拍打在车身,发出令人心颤的响声。暴雨如注,砸在车顶和挡风玻璃上,发出震耳的轰鸣。 前方的道路变得模糊,而道路另一侧的悬崖存在感极强。 暴雨造成的迷雾漂浮在悬崖表层,下方是空洞漆黑的深渊。 从后视镜里能瞥见后座人苍白的脸,程野双手问问握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段路太危险,他实在无法空出注意力,只能徒劳无益地用言语安抚里里,“没事的,你戴上耳机,闭上眼睛睡会儿,很快到家了,别怕宝宝。” 里里知道程野要集中精神开车。 他瓮声瓮气地应了两声,抬手捂住痉挛泛疼的腹部,脸色发青,呼吸变得断断续续。 每分每秒被拉得无限漫长。 里里虚弱地倚在椅背上,意识也随着车子起起伏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然察觉到车停了下来。 肚子的疼意已经缓和许多,窗外狂风暴雨依旧,他在胳膊上掐了把,突然的疼意让他的脑子清醒几分。 他正疑惑到家了程野怎么没喊自己下车。 视线移向前方。 才发现驾驶座空空如也。 程野不见了! “……程野?”里里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他下意识去开车门。 刚拉开车门,风雨残忍无情地打在他身上。 他还在路上。 悬崖就在不远处,深渊里的巨兽似乎已经趴在了洞口,就等着将他吞落。 里里的双腿仿佛被定在原地,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无助呜咽,颤颤巍巍将门合上。 脑海中回旋着砰砰的心跳声,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更无法思考。 自然也没注意到车周的动静,更没注意到车窗外露出一角的雨伞。 哭声混杂在呼啸的风声里。 指尖深深掐进肉里,下唇被咬出血迹,里里却感受不到痛意。 被抛弃的恐惧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从口鼻涌进他的身体,压迫心脏,令他感到窒息。 正当他晕厥之际,车门被人从外拉开。 来人身上有着他所熟悉的气息,裹着潮湿的水汽,动作急促将他拥入怀中。 雨伞被慌乱丢掷在身旁,将两人的衣服濡湿。 程野连车门都来不及关,看清里里如今的模样,瞳孔猛缩。 他这才注意到里里冰凉的手脚,冰凉到仿佛失了生气。 程野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动作变得迟钝,声音在喉咙里堵塞,连最基本的呼喊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用力摇晃着怀里的人。 但在嘈杂的雷雨声中,里里气息微弱,没有任何回应。 程野嘴唇的血色尽失,颤抖着给徐叔发了条联系医院的短信,将手机丢在一旁。 双臂如铁钳一般箍住里里的身体,无措地碰着他的脸颊。 过了几秒,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将身侧车门关上,探身靠近操作台,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 又将外套敞开,将晕过去的人紧紧裹住。 他的嘴唇哆嗦着在里里的脸颊游走,妄图以这种方式让里里的脸恢复热度。 尾音低颤,“对不起,我不该下车的。” 车开到半途抛锚,他将车移到紧急避险处,联系徐叔过来接应。 挂断电话后,他瞥见后座的里里睡着了,心想下车看看情况。 ……却没想到里里会半途惊醒。 “没事的。” “没事的宝宝,徐叔很快就到了。” 程野眼球干涩,攀满血丝,眼底闪烁着执拗疯狂的神色。 话说的轻缓,不知道是为了安慰里里,还是为了安慰自己。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程野的理智岌岌可危。 快要崩盘时,视线尽头出现一辆打着双闪的车,迅速靠近,最后停在抛锚的车旁。 徐叔从驾驶座下来,快步走近,查看两人情况。 他撑着伞,发现里里晕过去了,表情变得难看。 他当然也注意到程野的脸色,知道对方现在是六神无主的状态。 他退到一旁,语气沉稳,给程野打了剂强心针,“少爷,你先把里里抱上车,我们先回家,医生还有十五分钟到。” 像是溺水的人寻到一块浮木。 程野的四肢重新活络,机械地重复徐叔的话,“对,带里里回家。” 他抱着里里起身,离开这被雨水浸透的车厢。 徐叔撑着伞往两人头顶倾斜。 等到程野和里里上车后,他关上车门,立刻回到驾驶座,踩下油门,带两人回家。 车还未停稳,程野就已经拉开车门,抱着里里往屋内跑。 徐叔举着伞追在后头。 屋内的温度终于上来,程野将里里抱到最近的一间客房,给人盖上被子。 做完一切后,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去探里里的鼻息。 气息温热规律。 比起刚才的虚弱模样,里里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程野站起身,脑子疯狂运转,思考着在医生抵达前自己还能为里里做些什么。 眼瞧着人要像无头苍蝇乱蹿,徐叔忙给他指出一条明路。 “少爷,你先抱里里去洗个热水澡,我去楼上给里里找衣服。” “对,洗澡。”程野一下子找回主心骨,将刚放落的人重新搂进怀里,“衣服都淋湿了,还要换衣服……” 徐叔先给浴缸放满水,才上楼找衣服。 程野并没有让里里在浴缸待很久,泡了几分钟,就给他擦干身体,换上新衣服。 医生们终于来了,提着医药箱,步履匆忙涌入客厅。 这是由程家出资组建的医疗团队,就驻扎在山脚。 后来和政府谈了合作,将这支医疗小队加编入附近的医院,平日也负责青云山游客的医助。 医生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 除了一位被派来向雇主了解情况,其余几位都围在里里身旁为他检查身体。 在确定里里只是受惊晕厥,并没有其他大碍后。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开了药,给雇主打预防针,“又是受惊又是着凉,今晚估计会发烧,需要有人守着,这是正常情况。药一定不能落,这几天吃食都清淡些,最迟后天一定会退烧。” 程野记牢医生的话,点头应了声。 “有突发情况随时联系我们。”领头的医生说完,收拾器材,带着人离开。 徐叔跟在身后,送他们出门,“今天真是谢谢了,这么大雨还麻烦你们过来一趟。” 领头的医生正是给程野看心理病的那位,他和徐叔已经很熟悉了,脸上神色有所松缓,脚步渐渐慢下来。 他摆摆手,笑着叹口气,调侃道:“这可比不得给程先生本人看病,那才是麻烦。” 闻声,徐叔也笑了笑。 医生又提起:“程先生这几个月的检查结果都挺好,对了,那只帮助缓解病情的宠物呢?” 刚才他进门,并没有看见程野跟他说过的小狗。 徐叔不知情程野和医生的谈话内容。 但想也不用想,程野嘴里的宠物只可能是里里。 他笑意不变,“昨天带去洗澡了,还没接回来。” “原来是这样。”医生没起疑。 他只是随口一问,得到回答便就此结束话题。 眼瞧着雨势越来越大,也不再和徐叔闲聊下去,“我们先走了,再待下去怕是回不去了。” “行。”徐叔朝几人摆摆手,“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耽误各位了。” 送完人回来,徐叔发现客房床上多了床被子。 一看就知道是为谁准备的。 他正想和程野商量,两人各守半夜,不至于那么辛苦。 话还没说出口。 就听见程野低哑、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徐叔,让我守着他吧。我没办法,看不见他我心慌。” 徐叔嘴唇嗫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好。” 深夜,果然如医生所说。 里里身体的温度急速上涌。 程野给他测温度。 三十九度。 他给里里贴上退烧贴,转身进厨房烧水泡药。 里里烧得神志不清,被搂着吃药,就倚在他怀里乖乖张着嘴。 看着杯子见底,程野将玻璃杯搁在床头柜上,抽了张湿巾,给里里擦嘴旁的药渍。 他用手背试了试里里脸颊的温度。 仍旧滚烫。 即便医生提前打过招呼,但里里的情况比程野想得还糟糕。 他把人放躺下,脱了鞋一起躺下,与里里共枕一个枕头,嘴唇贴在里里发烫的耳廓,轻轻碰了两下,几乎无声恳求:“快点好起来。” 他受不了往日活泼的人毫无生机般躺在床上。 他怀念那双灵动的眼睛。 在他说完那句话。 安静的空气里突然响起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程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没太在意。 过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撑起身。 黑暗中。 里里的呼吸逐渐紊乱,眉头皱起,嘴唇微微张合,溢出点含含糊糊的声音。 程野听不清,以为里里在叫自己,俯下身凑近了些,顺势亲亲里里的脸颊,“嗯,我在。” 里里闭着眼,没有清醒的征兆。 但嘴唇仍然是微微张开的状态。 程野脑袋压得更低,侧着脸,耳朵对准。 这回,声音相较刚才大了些。 他依稀辨认出,里里在来来回回重复两句话。 也确定,这无意识的轻喃并不是在念他的名字。 他一动不动,听了几个轮回。 终于听清。 “院长…” “小意…” 程野眸色渐深,目光落在里里烧得通红的脸上。 这两个人他不认识。 所以绝不可能是里里在来到程家后认识的人。 唯一一种可能。 是里里以前认识的人。 里里跟他说过,自己记不起以前的事情。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里里带着满身伤、可怜蜷缩在角落里的模样。 他想了解里里的过往。 也隐隐有直觉,那之中绝对存在不好的记忆。 里里仍在呢喃。 只不过这一次,嘴里只剩“小yi”。 “……小yi?”程野重复一遍,仔细辨认着里里的音节,试图猜出具体是哪个字。 谁料里里听到他的声音,竟然安静下来。 程野等待稍刻,以为里里睡着了。 轻声试探:“宝宝?” 没想到里里又有了动作。 压在被子下的手开始挣动,循着声音来源,伸向程野,声音里充斥焦急,“小意,小意,对不起…” 听见这话,程野心口猛地一沉,脸色也冷下来。 他握住里里的手,放在唇边。 里里不知道程野的心境,带着哭腔,“小意,你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小意,你等我,对不起。” 他在睡梦中吸吸鼻子,睫毛被泪水濡湿。 程野的指节收紧,将掌心里的手牢牢攥住。 他面色紧绷,幽暗的眸底仿佛在酝酿着无声的风暴。 里里意识不清的呓语清晰彰显一个事实。 他很在意嘴里的“小yi”。 又是“对不起”,又是“等着我”。 程野垂下眸,睫翼遮住眼底的神情,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的弧度,面无表情低头,吻了下掌心里的指尖。 没关系。 无论是情人还是暗恋对象。 这都不重要。 反正也是过去的事。 现在人在自己身边。 他可以当做不知情。 里里的睫毛不安颤动,嘴唇翕合,“小意,你等我……” 声音因为困倦渐渐变弱。 黑暗中,程野目不转睛看着里里的脸,低声应着,“嗯,等你。” 得到回答,里里终于不再强撑着精神,嘴唇慢慢闭合。 沉默良久,程野才无声说了句晚安。 眼神怜惜,最后一下、温柔吻了吻里里的指尖,才将他的手塞回被窝里。 第43章 小狗嗅觉论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玻璃, 从厚重的窗帘后溢出,在窗前的地板上投出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床上的病人眼睫轻颤,缓慢睁开眼睛。 房间里光线黯淡, 将近一天的昏睡让他的意识混沌不堪, 身体像是被拆卸又重装,无处不在的酸痛, 脑袋里还残余着几分闷胀。 四肢陌生得仿佛不是他的身体。 缓了几分钟,大脑才重新接管身体的控制权。 意识逐渐清醒。 鼻腔堵塞得难受。 里里吸吸鼻子,感到呼吸困难。 喉咙干涩发痒。 很想咳嗽。 他张张嘴,下意识脱口而出程野的名字。 出声前,耳朵却忽然捕捉到身侧粗沉的呼吸。 里里眨了下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轻手轻脚侧身, 发现了躺在身旁的程野。 程野昨晚应该是睡得很不好。 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隐隐能看见藏在发丝下的、一颗又红又亮的痘痘。他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连胡茬都冒出来了。 罕见的憔悴与疲态。 里里的目光不自觉被程野嘴周的胡茬吸引, 他一眨不眨地看了几秒, 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先是摸摸自己的嘴周。 和程野不同。 他的嘴周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指尖悬在半空中。 带着丝犹豫和好奇,轻轻探向程野的胡茬。 短短的, 硬硬的。 摸上去有点扎手。 里里看着程野的脸。 思绪止不住地被拉回到昨天下午。 他记得,昨天像世界末日突然降临, 天空变得很恐怖。 醒来时他发现车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惊慌想下车找程野, 推开车门后, 却看见深不见底的悬崖。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翻涌。 另一道全然陌生的画面如闪电般在他脑海里掠过。 暴雨天的柏油路,同样幽黑的悬崖, 还有震耳欲聋的货车轰鸣声。 那画面清晰冰冷。 却令他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 里里脸上浮起一丝茫然,眉头轻轻皱起,黑圆的眼底透出几分困惑。 可如果那不是他的记忆,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凝神思考许久,也没什么头绪。 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暂且将一切搁置。 恰时,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 里里循声扭头看去。 看见门把手被人按下,门外暖黄色的光趁机溜了进来,勾勒出来人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就要张口呼唤:“徐——” 门口的徐叔反应极快,立刻将手指举在唇前,朝里里做出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他身旁仍在熟睡的程野。 里里瞬间明白过来,抬手捂住嘴巴,看了眼躺在一旁的程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见他这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徐叔弯起眼,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他朝里里招招手,示意他可以悄悄出来。 里里放下捂住嘴巴的手,张嘴无声说了个“好”。 他生怕吵醒身旁的程野,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几乎是屏住呼吸,动作极其缓慢地离开被窝。 双脚踩在床垫上,他扶住墙壁,撑着身体站起,每一步都走得轻缓。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床尾。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下意识抬手,想擦擦脑门的汗。 这一擦,不仅没有擦到汗,还擦出一张冰冰凉凉、像软泥一样的贴纸。 他疑惑地盯着黏在手背上的贴纸,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脑门上的。 徐叔已经悄无声息从门口走到他身前,随时准备接应。 里里想了想,撕下手背的贴纸,重新贴回额前。 他不再耽搁,目光在地面搜寻一圈,没找到自己的鞋子,只好用气音告诉徐叔:“……我的鞋不见了。” 徐叔会意,绕到程野那侧,只看见里里昨天换下的湿淋淋的运动鞋。 压低声说:“等会儿,我出去给你拿双鞋。” “嗯。”里里轻轻应着,身体依旧紧紧贴着墙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一边等待,一边忍不住,频频扭头,紧张观察身后程野的动静,生怕他忽然醒来。 徐叔动作很快。 不过一分钟,就拎着里里的拖鞋进来了。 里里迫不及待下床,扶着徐叔的手臂穿鞋。 和只偷吃完的小老鼠一样,穿完鞋就悄悄离开房间。 关上客房门。 两人终于能放声说话。 里里跟着徐叔往餐厅走,走得稍快,喉咙里的痒意就涌了上来。 他止不住地咳嗽两声,声音裹着浓浓的鼻音,瓮声瓮气说:“徐叔,喉咙好痒。” “应该是发烧影响的。”徐叔温声回答,“没事,徐叔今天给你炖了冰糖雪梨。” 他拍拍餐椅,示意里里坐下。 “发烧?”里里艰难地吸气,在餐桌旁坐下。 原本动作就慢吞吞的人因为生病更加迟缓,反应好一阵,才细声细语问:“……因为我生病了,才这么难受的吗?” “对,都怪生病,让我们里里难受了。”徐叔柔声哄着,撕下里里额头上的退烧贴,拿起桌面上的体温枪,给里里重新测体温。 里里被徐叔哄小朋友的语气逗笑。 脸上稍稍显出几分气色。 为了不让徐叔担心,他正色道:“我没有很难受,就一点点难受。” “好。”徐叔顺从应着。 体温枪上显出数字。 38。 一晚上,体温好歹是降了些。 徐叔无声松了口气,放下温度枪,转身走向储物柜,拿出张新的退烧贴,递给里里,“里里,你把退烧贴贴上,徐叔去端梨汤出来。” “好。”里里接过来,听话应着,看着徐叔走进厨房。 今天家里太安静了。 客厅里没有电视机的声音,杜宾犬回队里了,程野还在房间睡觉,厨房里也没有吸油烟机运作的响声。 一时间,里里还有点不适应。 眼见着徐叔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里里回过神来,不再胡思乱想,开始拆发烧贴的包装。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手上的动作中断,里里扭头望去。 ——看见出现在客房门口的程野。 对方正站在门外,手肘弯合靠在墙壁上,胸口因为喘气而距离起伏,凌乱的发型并没有打理,像是出来得急,连鞋都忘记穿了,浑身上下透着一丝狼狈气息。 可眼神却似鹰隼,狠狠攫住他。 里里的眼睛飞快眨动两下,仿佛在确认自己没看错。 而程野已经快走几步,在他身侧站定。 “……程野。”里里轻轻念他的名字,视线忍不住下移,落在程野光溜溜的脚上,仿佛感同身受般,冷得哆嗦一下。 担忧地推推程野的手臂,催促说:“你是不是忘记穿鞋了?快去穿鞋呀。” 程野却宛若未闻,兀自抬起手背,碰了碰里里的脸颊。 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比里里更像是一个病人,“……还难受吗?” 里里摇摇脑袋,连忙说:“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他眼尖瞥见出现在餐桌旁的徐叔,立刻告状:“徐叔徐叔,程野不听话,他光脚走路。” 话音未落。 身旁的人抬手捏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在他脸颊不轻不重捏了下。 将里里充满活力的模样收入眼底,他疲倦的脸上总算是浮现一缕笑意,“等会儿再收拾你。” 忽视里里瞪圆的眼睛。 程野松开手,转身回房间穿鞋。 里里扭过半边身子,脑袋前前后后地转,食指直指程野的方向,生怕徐叔错过程野逃跑的身影。 迫不及待诉说程野的罪状:“徐叔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吧,程野没穿鞋。” “看见了看见了。”徐叔也笑起来。 里里忿忿不平地补充:“他还威胁我!他还要收拾我!” 语气不免激动起来,脸颊飘起两抹红晕,控制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咳、徐叔,程野、程野他……咳咳咳……” 徐叔忙放下碗,走过来给里里顺背:“好好好,徐叔都看见了。不着急,慢慢说。” 里里咳了好一会儿,咳得面红耳赤,喉间的痒意被压了下去。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平复一下,瞥了空荡的客房门口,嘟囔着说程野坏话,“程野太过分了。” “好。”徐叔哄着里里,“等会徐叔就收拾程野,让他欺负你。” 刚才还气势汹汹告状的人息了声,抬起眸悄悄看徐叔一眼,指尖摸摸鼻头,讷讷说:“……下次再收拾吧,今天我原谅他了。” 明白里里舍不得欺负程野。 徐叔笑着应,“行。” 他将梨汤推到里里身前,“来,把这碗汤喝完,喉咙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好。”里里接过瓷勺。 程野再回到餐桌时,里里的梨汤已经喝掉一半了。 梨汤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汤里的梨块被炖得透明,嘴一抿就化开了,汤水又甜又清新,空气中都弥漫着梨香。 几乎不用吞咽,温热的梨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暖到胃。 里里像个老人家,喝一口热乎乎的梨汤,就要享受地眯起眼睛,砸吧砸吧嘴。 程野看得想笑。 想敲里里的脑袋,给他灌输饭桌礼仪。 但想起这个喝汤的“老人家”还在生病,于是决定今天暂时放他一马。 他捡起里里搁在手边的退烧贴,撕开包装后,给里里贴上。 退烧贴冰冰凉凉的。 里里放下勺子,摸摸自己的脑门,忽然想起什么,问程野:“之前我脑袋上的贴纸也是你贴的吗?” “不是贴纸。”程野纠正里里可爱的用词,“是退烧贴。” “退烧?”里里想起昨天自己淋到雨了,大概率是因为淋雨感冒。 ……可程野也淋雨了。 他学着程野先前的动作,也抬起手背,去贴程野的脸颊。 他拧着眉头,认真感受。 说是测温,看里里的表情,更像是在施法。 程野勾起唇笑。 里里感受结束。 向餐桌上的两个人汇报自己的检查成果,语气笃定:“程野也发烧了。” 闻言,徐叔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他站起身,摸过桌上的温度枪,走向程野。 温度枪对准程野的额心。 “滴”的一声。 显示盘出现一个数字。 “是什么?”里里忙不迭探头去看。 “……” 徐叔沉默一瞬,才出声:“37.8,低烧。” “低烧?”里里重复一遍徐叔的话。 低烧也是烧。 他抬手,想撕下额前的退烧贴给程野用。 徐叔眼疾手快地制止里里的动作。 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用你的,家里还有多的。” 里里手一顿,将刚刚撕开一角的退烧贴贴了回去。 在里里的视线,徐叔去储物柜里拿新的退烧贴。 本来是要直接递给程野的,但在里里眼巴巴的注视下,徐叔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将退烧贴送到里里手上,给他下达任务,“里里来帮少爷贴吧。” “好的。”里里郑重捂住手心里的退烧贴。 他将椅子往程野身边挪,垂着脑袋,边撕包装纸边提醒程野:“退烧贴有点冰哦。” 程野莞尔:“好。” 他目不转睛看着里里的动作,准备享受来自程家一级保护动物的照顾。 里里撕开包装纸,专注的眸光落在程野额头上,不断调整位置。 直到将退烧贴方方正正贴在程野的额心,他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在餐桌上环视一圈,里里将自己还剩下一半的梨汤推给程野。 他难得担任照顾人的角色,眉眼弯弯,照搬徐叔的话,也用小朋友的语气,“都怪低烧,让我们程野难受了。你喝梨汤,喝完就不难受了。” 徐叔觉得里里这孩子太实诚了。 明明自己病得更严重。 还惦记着照顾程野。 再说了,家里也不至于寒碜成这样。 一碗梨汤还得两个病号分着喝。 “炖锅里还有……”他说着,看见程野举起里里的碗,一口闷了。 “……”徐叔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恍然大悟,笑容里透着一丝无奈,摇摇头。 俩孩子关系真好。 他起身走向厨房,给两人重新端了两碗热乎的梨汤,“来,这还有。” … 吃过早餐,两个病号被徐叔赶回房间休息。 这次,两人回的二楼卧室。 房间里的空调被调高了。 徐叔还特意给床上添了床棉被。 美名曰:闷出汗来,病就好了。 里里被身上沉重的被子压得难受,在被窝里不舒服地挣动。 见一旁的程野正看着自己,也没有动作,只安安静静躺着。 眼神好奇,“你不觉得很重吗?” 还是说,难道程野那边的被子轻一点? 里里试探着,往程野的方向靠。 “还好。”程野回答。 手臂顺势从里里的腰侧穿过,搂住里里的身体,将人搂进怀里,上方的手臂微微撑起。 里里注意到程野的动作。 被子不再如秤砣一样压在自己身上。 他极其自然地撒娇,鼻尖在程野下巴尖蹭了一下,“谢谢你。” 程野却没有吭声。 他垂下眸,冷峻的脸庞仿佛蒙上一层灰霾,眼中充斥着难以言述的悲伤。 安静半晌,才低声说:“对不起,昨天不该让你一个人留在车上,吓到了是不是?” “不是的。”里里打断程野的话,语气坚定:“不是你的错。” 他握住程野垫在自己腰下的手掌,与他贴得更近,和他说悄悄话,“……我是被其他东西吓到的。” 里里温热的气息停留在脖颈处。 程野却没有任何旖旎心思。 “其他东西?” 细听可以发现程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丝颤音。 撑在里里上方的掌心用力,手臂肌肉一瞬间绷紧。 里里全然未觉。 他将程野视作自己唯一的依仗。 和往常一样,将自己解决不了的烦恼分担给程野。 和程野描绘一遍,昨天晕厥前脑海里闪过的、陌生也熟悉的画面。 他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想,“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以前的记忆。” “……” 没听到程野的肯定,里里从程野颈窝里抬头,仰起脸看他:“程野,你觉得呢?” “……嗯。”程野的声音含糊,透着一丝沙哑。 相比刚才,程野这时的态度明显敷衍许多。 里里的嘴角不高兴向下撇,报复似的,额头贴在程野的脸侧,用额头上的退烧贴冰他。 鼻音厚重,很没气势地质问:“你不相信我的感觉吗?” 程野的喉结上下滚动,逃避般闭上眼睛。 沉默良久,回答的声音像是从喉间艰难挤出,“……相信。” 正因为相信。 所以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他贪婪地感受着里里的拥抱与气息,只想让此刻停留得更久。 昨晚里里梦呓的名字,像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哪一天就掉下来了。 他没有信心里里会在记起一切后,仍选择留在自己身边。 连最虚弱的时刻,里里念叨着的,都是别人的名字。 他不敢深思,里里与这个人亲昵的关系。 尽管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里里离开。 可如果真出现那一天。 里里哭着求自己要离开,他真的能够狠下心不满足里里的心愿吗? 聊天的气氛变得冷凝,程野周身的气息倏地沉了下去。 里里察觉到不对劲,脚在床单上用力蹬了两下,脑袋终于和程野同一高度。 不需要小狗敏锐的嗅觉。 这一刻,他也能感受到属于程野身上苦涩的气息。 胸腔里涌出一阵阵酸涩,他来不及平息,酸涩因子已经游走到身体各处,迅速膨胀,引导身体做出反应。 眼眶和鼻腔是最先表现出症状的。 原本堵塞呼吸困难的鼻腔,现在像被人强行塞入一团湿润的棉花,呼吸功能彻底罢工。 眼眶仿佛出现看不见的缺口,根本兜不住往外溢的泪珠。 最后表现出症状的。 是心脏。 是从心脏深处不断向外泛开钝痛。 他抬手给程野擦眼泪。 嘴唇翕动,从唇缝中溢出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程野,你不要哭,你别难过。” 他擦拭着程野脸上的泪水。 可无论他怎样用力,眼泪总是擦不完似的,像条源源不断的小河。 刚擦干净泪渍,就有新的泪珠出现。 直到被身下的人攥住手腕,里里怔怔地抬起视线,才发现程野望向自己的眼神悲伤,眼睛里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水光。 他茫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指尖濡湿一片。 原来眼泪是他的。 程野没有哭。 里里忍不住弯起眼,眼泪又控制不住往下掉。 他低下脑袋,枕在程野胸前,哽咽的同时,没忘记安慰程野,“你不要难过,我抱抱你,不要不开心。” “嗯。”程野努力绷紧声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他没觉得被里里抛弃是一件多难过的事,至少他存在于里里的记忆中,至少里里全身心地依赖过他。 他仰起脸,将眼底的润意压了下去,沉沉呼出一口浊气。 令他难过的,是里里因为他而落下的眼泪。 里里将眼泪鼻涕都糊到程野胸前的衣服上,胸口的涩意消散许多,可还是沉沉闷闷的。 他吸吸鼻子,抽抽噎噎提醒程野:“我、我也好难过啊,程野你也抱抱我啊,你、你拍拍我……” 听见里里的要求,程野想笑又想哭,环在里里后背的手臂收紧力度,“好。” “你要这样拍。”里里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抽泣声。 他握住程野的一只手,带着程野的手,轻轻拍拍自己的后背,教程野安慰自己,“……里里你不要难过……呜呜我抱抱你,我、我也拍拍你。” “好。”程野学习。 宽厚的掌心温柔落在里里的后背,顺着怀里人哭泣的起伏轻轻拍,“里里别难过,我抱抱你,我拍拍你。” 他无法再克制心口汹涌澎湃的情绪。 脑袋向下偏移,在里里凌乱翘起的发丝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比羽毛拂过的存在感更低。 怀里的人果然没有发现,牢牢抓住程野肩膀处的布料,放声大哭。 说不出是遗憾还是什么。 他回忆着这场混乱突然的哭泣。 轻笑一声,低下头,脸颊蹭蹭里里的发顶,故意说:“怎么这么爱哭?” “不是我哭。”里里在程野衣服上换了块干净的位置抹眼泪,据理力争,“是你哭,是你难过。” 程野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里里的小狗嗅觉论。 “我闻到了,你身上有苦苦的味道。” 记忆里的话与现实中呜咽的哭声重合。 里里补充:“我没有想哭的,是你在难过,看见你哭,我也好难过。” 程野抚摸着里里后背的手一僵,忍不住笑出声。 好,这样就足够了。 第44章 戏精 听见程野的笑声。 里里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抬起泪水纵横的脸, 看见程野脸上真真切切的笑意,哭声一噎。 原本难过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微微睁大,最后生气到瞪圆。 “我打你。”里里毫不犹豫抬手, 在程野肩膀上拍了一下。 被程野笑话的恼怒已经大过难过, 他控诉说:“你好讨厌,我因为你伤心得哭, 你还笑我。” “你误会了,不是在笑你。”程野眼底的笑意还未消散。 看着里里泪水朦胧的眼睛,轻声说:“是因为感到幸福,所以才想笑的。” “幸福?”里里小声地念着这个词,盯着程野右脸,睫翼缓缓下垂, 目光落在他靠近下颚线的棕色小痣上。 每当他无法理解难题时,思维会变得飘忽,脑袋里生了锈般运转困难, 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 悬在眼角的泪珠被重力牵引, 悄无声息慢吞吞往往挤,从高空坠落,啪嗒砸在程野的鼻尖, 溅开微小的泪花。 可能是年纪大了,又久违的生病。 程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将话解释给里里听。 “因为你在身边, 所以感觉很幸福。” 看里里表情, 他绝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没关系, 起码程野说过了。 短暂的发呆后, 里里的双眼忽地聚焦,捏住自己的袖口,擦掉刚才落在程野鼻尖的眼泪。 他确实不懂“自己在程野身边”和“幸福”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但他知道。 幸福是好词, 是祝福语。 所以他懵懂地学着程野的话。 “……我也幸福,我也有你在身边。” “笨。”程野轻叹一声,撩开里里被汗打湿的碎发。 难怪老师最苦恼不懂装懂的学生。 里里这下反应倒快,不服气地顶嘴,“你笨。” 眼睛哭得好累。 酸胀干涩。 他眨了眨眼睛。 正值午休时间,脑袋里的睡眠因子似乎在成倍增长。 大脑变得钝钝的,眼皮渐渐往下落。 里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趴回程野肩膀上。声音听上去含糊不清:“程野,我好像要睡觉了。” “刚哭完不能睡。”程野说完,肩头的人已经没声了。 他肩膀向上抬了两下,试图颠醒靠在自己身上的脑袋。 见人没动静,便低下头,视线从里里脸上掠过,毫不犹豫伸出手指。 两个指头抵在里里眼皮旁,强行帮里里睁眼,“等会睡。” 里里被迫睁开眼睛。 待程野一撒手,他的眼睛又自然闭合,和个没脾气的面团一样,也不生气,只小声嘟囔:“可是我好困。” “别睡了,我们聊聊天。”程野语气不容拒绝。 真把人当面团,手在里里脸上搓来揉去。 搓了好一通。 于是面团有脾气了。 刚才还困到睁不开眼的人从床上爬起。 下一秒,程野的手被拂开。 一同获赠的,还有里里愤怒的注视。 程野绷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不敢再火上浇油。 让里里发现自己在笑就完蛋了。 不过嘴角能够绷住,眼睛里的笑容却是藏不住的。 里里抿着嘴巴,严厉盯住某个不知悔改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模仿程野的动作,手覆在他脸上,报复似的胡乱揉。 他发脾气,警告程野:“你再打扰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他声音里的哭腔未脱,说话瓮声瓮气的,眼周和鼻头红彤彤的。 不像是发脾气,更像是在撒娇。 程野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里里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个小人计较。” 不等里里回应,迅速接下文:“来,咱们聊聊天。” 里里还在闹别扭,掀起眸瞥他一眼,鼻腔里哼出声音,故意说:“哼!不跟小人聊天。” 程野极其自然地改口,“哦,记错了,我是老人。” 他去拽里里环在胸前的手臂,演技拙劣,嗓音压得低,“……咳咳咳!好孩子,这次就原谅我这个老人家好吗?” 里里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 人被程野拉回床上坐着。 他想生气,张口却是笑音,“你怎么这样。” “哪样?”程野提着被子,留出供里里钻进被窝的口,声音已经恢复如初,“我还没让你背我这个老人家过马路,快回被窝里躺着,外头多冷啊。” 里里被程野半拉半拽回到被窝。 他撇撇嘴,难得硬气一回,“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揍你。” 说话的同时,将硬邦邦的拳头放在两人中间的枕头。 “我要报警。”程野握住里里拳头,一同塞进被窝里,他表情滑稽,夸张地表演:“警察!警察看见了吗?这里有人殴打老人!” 里里终于被逗笑,勉为其难答应程野的要求,“好吧,我们聊聊天。” 他问:“你想聊什么呢?” “聊聊你的过去。”程野语气平静说完这句话。 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神色自然和里里提起这件事了。 里里没想到程野会问这个。 刚才闹得微微泛红的脸上露出茫然表情,“什么?我的过去吗?可是我不记得。” “你想知道吗?”程野问。 “嗯。”里里轻轻应了一声。 没有人会在知道自己缺失一段记忆后,还能忍住不去好奇。 当然,小狗也不能例外。 “好,我去查。”程野拍拍里里发顶,安慰他:“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里里很是感动,“谢谢你。” 看着里里毫无察觉的模样,程野沉默着,犹豫顷刻,还是问:“宝宝,还记得小yi吗?” “小yi?”里里眼神微滞。 这个名字很耳熟,几乎是刚念出声音。 他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对应的文字。 里里皱着眉头,喃喃念:“……小yi……小意。” 是小意。 “不记得了吗?”程野眸光落在里里脸上,一瞬不瞬瞧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看见里里确实是想不起来的模样,紧绷的表情有片刻的松缓。 趁着里里不记得这个名字,他很心机地在里里面前抹黑小yi。 “你被吓到后,嘴里就一直念这个名字,我听着这也不像好人的名字。”他顺理成章地往下引导:“估计是以前吓过你的人,所以你对他念念不忘。” 他总结:“这人肯定坏透了,你得离他远点。” “……不是的。”里里无意识地反驳,声音小而坚定:“小意不是坏人。” 程野神色一变,心口酸溜溜的。 控制不住语气,开始阴阳怪气,“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你都记不得了。” 话才冒出头。 里里便抬手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水润清澈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程野,眼底漏出半分惊诧。 “咦。”他拍拍自己的嘴巴,感到很不可思议,向程野求证:“刚才是我在说话吗?” “……” 程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破防。 指节攥紧又松开,面无表情问:“程里里,你想挨揍是吗?” “不想!”里里哀嚎一声,配合着程野,抬手捂住脑袋,声音里透着点小委屈,“你先别揍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即使他不记得小意,却也会下意识地维护小意。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告诉程野:“我只是觉得,小意应该不是坏人。” 好一个情比金坚。 好一个情深似海。 “你觉得你觉得。”程野咬牙切齿地重复里里的话,身上的酸意不断往外冒。 整间卧室都快成醋缸了,里里全然未觉。 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狗,都不曾这么坚定地维护过他。 程野仍不放弃给里里洗脑,很大男子主义,“你阅历太浅,就容易好坏不分,你别觉得了,你就听我的。” “我没有不听啊,我听着的,两只耳朵都听到了。”里里左右侧头,向程野展示自己没有被遮挡的耳朵。 待程野看过后,他又说:“可我还是觉得小意是好人。” “……” 程野冷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奈何里里听不懂,嗔了程野一眼,很严肃地劝说:“你别老是说这种高级的话,我还没学到这里。” “……”程野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他不和文盲小狗计较。 不等程野再发表“小意是坏人”的言论。 里里啊了声,去拉程野的手,带着他的手摸自己脸颊,“我的脸又黏黏的,眼睛要睁不开了,程野你帮帮我。” 程野不帮。 程野要给这只小白眼狗一点脸色瞧瞧。 他转了个身,背对着里里,声音闷闷的,赌气说:“自己去洗把脸。” 里里羞愧。 他又忘记了,洗完脸就不会是黏黏的啊! 还是程野记性比较好。 “好。”他充满感激地点点头,掀开被子,往床沿爬,动作干脆利落,穿鞋往浴室走。 正在等人服软的程野猝不及防地看见人远去的背影,脸上惴惴不安的神色一僵。 ……等等。 这怎么和他编排的剧情不一样? 为什么这个程里里要脱离剧本、自由发挥? 谁允许这个程里里给自己加戏的! “喂!”程野愤然,朝浴室方向大喊:“你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他从床上坐起,穿上拖鞋往浴室跑。 程野强行挤进浴室,站在里里身后,夺过他手上的洗脸巾,语重心长道:“你别逞强。” 第45章 小狗水壶 “我没有逞强。”里里两手空空。 洗脸巾被夺走, 只能闭上眼睛,仰着脸让程野给自己擦脸。 程野两耳不闻里里言,一心只听自己说。“还说自己没逞强, 年纪轻轻和谁学得嘴硬?” 他将里里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边抹面霜边说教:“脾气太大了点,这样不好。” “……我没有脾气大。”里里无力解释。 程野深吸一口气, 突然拔高声。 “——你还顶嘴!” “……” 里里瞪大眼,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还是程野的原因。 他捂住嘴巴,闷闷的声音从手掌后传出,"我不说话了。" “那还是能说的。”程野忍笑。 他按住身前人的肩膀,掌心用力, 调转方向,推着人往外走,“好了, 脸不黏了, 咱们睡觉去。” “我都不困了。” 被程野闹了一通,里里现在精气神十足。 他被动迈步,觉得自己很像是被操控的小机器人。 无论是转弯还是后退。 控制权都在身后的人手里。 “我困, 你陪我。”程野知道里里性格软,好说话。 脑袋向前伸, 瞥见里里脸上犹豫的表情, 急忙补了一句, “求你了。” 里里轻轻叹了口气, 摇着脑袋,语气无奈,“好吧, 真拿你没办法。” 话里带着一丝怪异的宠溺。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话,程野脚下一绊,差点将里里砸倒。 里里眼疾手快,扶住人后,严肃地批评他:“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程野堪堪稳住身体,忍俊不禁,人快笑倒了,“你又从哪学的这些话?” “什么话?”里里不懂程野在说什么。 诚实回答:“最近没有人教我说话。” 程野在里里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下,换了个问题,“最近看的什么剧?” 说起这个,里里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更灵动。 他回答得飞快:“豪门联姻后,我被京圈少爷宠上天!” 声音高昂,表情丰富。 无疑是对这部剧的高度肯定。 什么玩意? 程野听着这明显就是豪门狗血剧的剧名,不免陷入沉默。 里里的阅片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在他的印象里,里里明明还是一个抗战片爱好者。 刀疤哥不在家,徐叔不喜欢看这种。 里里也没有朋友,在家里都找不到可以一起讨论剧情的人。 恰好程野聊到了…… “……” 程野无法不承认,里里全身上下最出彩的,就是他那双眼睛。 生得圆溜溜水汪汪,黑白分明,眼底似乎含着一汪泉水,清纯水灵,真诚清澈。 尤其是撒娇的时候,眼睛里盛着对方的身影,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直到盯到人缴械投降。 他抬手,挡住里里望向自己的亮晶晶的视线。 委婉拒绝:“宝宝,我们老人家听不懂那些。” 可他却忘了。 里里嘴上花样更多。 哄人的话不要钱地往外蹦。 声音轻轻软软,提着他的小要求,叫人生不出一丝气。 “听得懂的,不是很难的东西。”里里拉下程野挡住自己的手,握在掌心里。和他强调这部剧的宣传语,“上到八十老奶,下到三岁幼童,大家都在追这部剧。你也想知道对不对?” “哪个运营想出来的宣传语?”程野头都大了,捧住里里凑过来的脸,“好了好了,别撒娇了,想知道,听你讲。” 里里喋喋不休,完全看不出来正在病中,“真的很好看,我马上讲给你听。” “好。” “……” 徐叔上楼时,床上两个人已经睡着,脑袋挨着,无不透着亲昵的气息。 他笑着叹了口气,将房间里的加湿器打开,轻手轻脚关上门,退出房间。 如医生预料,里里的病在第三天痊愈。 他似乎已经将那些令他害怕的东西遗忘,每天又开开心心起来,拉着程野一起追剧。 但程野却没法将这事抛之脑后。 里里能给出的信息太少。 程野只能抓住关键线索——能变成人的小狗,派手下的人去查。 锦城绝对不止里里一只能够变成人的小狗。 而里里直觉中“不是坏人的小意”,也极大概率是和里里一样的情况。 只要能找到另一只神奇的小狗。 他就能靠着这张书签,翻开里里过去的那一页。 但他手下的人查得困难。 整整两周时间,搜集到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要不是传闻,要不就是八卦。 根本无从考证。 将信息拼凑在一起,仍是牛头不对马嘴。 程野很快便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 所有的信息仿佛都被人加工过。 传到公众视野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简单来说,全是废话。 凭程家的根基,不说能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起码能了解的七七八八。 可事实却是,他好不容易查到线索,对方总会虚晃一枪,给他一个烟雾弹。 程野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和自己作对。 他慎之又慎,缓慢推动着搜查进展。 对方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为了不被对面反追踪,让对方有伤害里里的机会。 程野只能短暂放弃。 他更坚信,里里的伤与过去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里里难道是从什么见不得光的犯罪组织里逃出来的? 是因为同伴相残,或者是因为警方追捕,才落得满身伤的。 视线飘向不远处,落在沙发上挺直背看电视的人。 程野脑子里的声音忽然一停。 他们相处快半年。 里里和外表一样的天真可爱,根本就不可能是他想的这种情况。 而里里也注意到程野的视线,转过头,迷茫地眨眨眼。 呆呆对视几秒,试探着抬起手,拍了下脖子上挂着的白色小狗水壶。 程野低眸笑了下,朝他招手,“里里,你过来。” 里里立刻起身,哒哒哒小跑过来,身前的水壶因为动作一晃一晃的。 他跑到程野身旁,“怎么啦?” “让我抱一下。” 程野根本不给里里拒绝的机会。 话才出声,手臂已经轻车熟路环在里里的腰上。 他顺势将人往自己怀里拉,让里里坐在自己腿上,更方便他埋进里里的颈窝,感受里里的存在。 里里已经很熟悉这一流程了。 他将被挤在两人怀里的水壶扯出来,乖乖地回抱住程野。 程野埋头吸了半分钟,紧绷的神经松缓。 鼻尖蹭蹭里里白皙的脖颈,“谢谢你。” “不用谢。”里里很是大方。 见程野没有再抱他的打算,里里扭了下身子,左肩稍稍往外倾,提醒说:“程野,右边还没有抱。” 他记得,今天早上擦香香的时候挤太多,顺手抹在右颈。 右边比左边香多了! 如果程野没闻到右边的香味,那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于是里里主动抱住程野的脑袋,按在自己的右肩,声音里透着一丝小得意,“你抱这边,这边香香的哦。” 两人用的同一罐面霜,同一瓶沐浴露和洗发水。 身上的香味也一模一样。 程野觉得好笑,顺从着,埋在里里右边颈窝里深吸半分钟。 其实细闻也有点区别。 里里身上的气息多了丝无法言说的甜。 他抬起头,揉揉里里的发顶,再次和他道谢。 “不客气!”里里骄傲扬起脑袋,进行最后一步操作。 他小心翼翼打开水壶的盖子,举着瓶身,捧到程野脸前,更是贴心地将吸管怼到程野嘴旁,“喝吧,喝完就不会生病了。” “好。”程野笑了声,张嘴咬住吸管。 一切还得从前两天的大扫除说起。 在保姆们休假后,偌大的房间就开始积灰。 程野联系家政过来打扫,顺便进行一次断舍离。 里里和徐叔整理进门处的扶手柜时,意外发现自己水壶的挂绳。 他的水壶是程野在网上定制的。 快递送到家,两人当场拆箱。 里里抱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水杯,兴奋得来回跑,跟所有人分享自己收到新水杯的快乐。 程野攥着快递盒,本来要直接丢掉,瞥见盒子里还有根挂绳,捡了出来。 觉得是没用的东西,顺手塞扶手柜里了。 挂绳被里里找到后,经由徐叔的指引,终于回归原位。 里里像是得了个新宝贝,第二次带着他的小狗水壶在客厅里跑。 之后,更是时时刻刻要戴着他的宝贝水壶。 连睡觉洗澡都不例外。 在某个平静的夜晚。 程野第三次抱里里不成,反而被他怀里的水壶硌到后,实在是忍无可忍,语气里仿佛掺着火星子。 “你看看谁睡觉抱着个破水壶的?你再抱着这破水壶睡觉,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破水壶丢掉?” 里里被迫和自己的宝贝水壶分离,泪眼汪汪地看见程野拿起他的水壶。 看见程野是将自己的水壶放在床头柜,而不是丢到垃圾桶后,才抽抽噎噎纠正程野的用词,“……这不是破水壶,这是我的小狗水壶。” “……好好好,不是破水壶,是你的小狗水壶。”程野语气一软,给里里擦眼泪。 最后借以安慰之名,如愿以偿抱到人。 程野凶过一次后,里里就不再那么像先前那般痴迷于自己的水壶。 而他发现了小狗水壶更重要的作用。 那就是给程野治病!! 他时时刻刻待在程野身边,他时时刻刻戴在自己的小狗水壶。 这也就意味着,程野可以时时刻刻喝水! 第46章 西装小狗 程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将水壶还给里里。 里里看电视太久,这会儿也口渴,接过来后, 便抿着吸管猛吸一大口。 今天的柠檬蜂蜜水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喝! 他正要夸程野心灵手巧, 很会泡蜂蜜水。 就看见眼前的人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清隽的脸咳得通红, 连耳根也不能限免。 里里忙从程野腿上下去,给他顺背,皱着眉头关心:“是不是呛到了?喝水要慢慢喝的。” 程野闭着眼,不敢看里里。 他怕一睁眼,盯着人嘴唇的视线太明目张胆。 不论里里说什么,都胡乱点头。 与此同时。 公安局侦查一组办公室内。 方才还高涨的氛围倏地跌落下去。 负责追踪的技术员重重啧了一声, 惋惜道:“就差一点了,我马上就能锁定他的位置。这人的反应速度太快了,意识是钩子, 立刻就断尾逃走, 甚至没对我们下一个陷阱给出的诱饵心动。” 技术员伸手掰过电脑,将屏幕展示给组长看。 秦屿弯着腰,往屏幕上瞥了一眼。 他也看不懂那堆复杂的代码。 要不是上级严厉强调案件的保密工作, 他都想找自己开互联网公司的好哥们程野帮忙了。 他直起身,安慰同伴们:“没事, 大家不要泄气。对方既然已经漏出马脚, 咱们就一定能在找着机会抓住他的。” 隔壁桌, 有个细心的女警员提出自己的疑惑:“可我们追踪这个人的数据路径, 发现他只是在搜集关于‘小狗人’的信息,并没有进入交易网站,比起说是对方组织的人, 我更倾向于这个人是带着某种目的来了解‘小狗人’的情况。” 秦屿点头,朝她竖起大拇指,“小林,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咱们待会开个会,针对所有可能性都分析一遍。” 他笑声爽朗,戏谑道:“行了行了,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了,每天拉着个脸,隔壁组的人举报咱好几次了,说咱消极怠工,工作态度有问题。” “有小道消息吗?谁举报的?”技术员脸拉得最长,“老子去把他储物柜里的方便面勺子全丢了。” “同事之间要友好相处知道吗?”秦屿教训道。 声音压低了些,“就隔壁那大脚丫,茶水间二层第三个储物柜里还藏着他的泡面,我上回去泡茶看见了。” 小林无语地看着他俩,余光瞥见门口,低头轻轻咳了一声。 秦屿瞬间息声,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对,涛子你就朝这个方向干,咱们一定能捉住这个人的!” 说完,他抬起头,顺理成章又颇为意外地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二组组长。 ——正是话题中心大脚丫本人。 秦屿笑:“哟,什么风把咱们角组长吹来了?我正准备请大家伙喝咖啡,角组长也来一杯?” “咖啡就不喝了,我怕咖啡里多点料。”角组长冷笑,一秒都不想多呆,“副处叫你。” 说完就消失在门口。 涛子松了口气,神色悻悻:“老大,咱以后关上门再讲人坏话成吗?隔壁组都是狗耳朵。” 秦屿在他后脑勺拍了下,“讲谁坏话了?角组长和大脚丫三个字差多远,那不是一个人。” 涛子面无表情:“我真是信了你的诡辩论。” 秦屿又往他脑门拍了下,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递给他,拔高声:“来,老大给大家伙点咖啡,总不能大脚丫不喝咱也就不喝吧,要喝什么自己点,手机在涛子手里,等老大挨完骂回来再付款。” 办公室里一阵欢呼:“秦队万岁!” 涛子热泪盈眶:“老大好走!” “滚你的!”秦屿踹了他一脚。 最近一段时间。 程野的生活意外频发。 好在工作并没有受到影响。 熬过今年最后一段工作时间。 公司举办年会。 为了让员工们能在年会放开玩。 年会特意选在放假前一个晚上。 算是庆祝大家终于完成一年的苦逼工作。 除了本公司员工,程野还邀请了与公司深度合作的几位友商。 场地借用姜时愿家的酒店, 都是自己人,场地和安保,程野也放心。 里里变成人后,几乎没有跟外界有过接触。 年会,就是一次极好的社交锻炼机会。 程野提前给里里定制了两套西装。 咖色的这套立刻上身,另一套深蓝色的做备用。 里里第一次穿西装,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连呼吸都放轻了。 衬衫领口束缚着脖颈,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西装裁剪合身,收窄的腰线勾勒出清瘦的身形。 西装的垫肩设计让原本单薄的肩膀显出几分挺拔。 衣服很好看。 穿上后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只是。 “……好像有点奇怪。”里里小声咕哝,不自觉挺直背。 略显不自在地扯了下衣摆。 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涩。 他转过身,问侧后方的人,耳朵微微发烫,有点不好意思,“……程野,怎么样?” 程野的呼吸有一刹那混乱,面上却不显半分。 他目不转睛看着里里,眼神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游走,似乎是要将里里这幅模样刻进脑海里。 沉默半晌,才出声。 嗓音低磁,有丝不易察觉的哑意,“转一圈我看看。” 里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转了个圈。 西装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转身时衣摆划出利落弧度。 等他在程野身前站定,脸上已经浮起淡淡的红意。 眼睛却亮晶晶的,藏着一丝期待被夸奖的雀跃。 “……好看。”程野往前走了一步,环住里里的腰,埋在他颈肩深吸一口,低声细语:“像个小明星。” 里里爱追剧。 清楚程野这句夸奖的含金量。 他抿着嘴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真的这么漂亮吗?” 话音还未落下,刚才还埋在他颈窝里的人已经直起身。 手臂收紧发力,将他抱了起来。 里里小声惊呼,被程野带着转了两圈,才停下。 脑袋还晕晕的,被程野抱得太紧,差点喘不过气。 听到程野肯定的回答。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程野的头发蹭在他下巴,痒痒的。 他忍不住咧开嘴,笑出声。 而一出家门。 里里不再陷在漂亮的喜悦中,冷得哆嗦不停,鼻尖也冻得红红,可怜巴巴吸着鼻涕,反悔道:“程野,我不要穿西装了,我要穿自己的衣服。” “会场有暖气,和家里一样的。”程野哄着人,拉开副驾驶座,将座椅上的羽绒服外套套在里里的西装外。 看着人穿得圆鼓鼓,像只懵懂的小企鹅。 他还怕里里觉得不好看,要闹脾气。 但里里真被冷到了。 脖子和手都缩进衣服里,轻轻催促着程野上车。 到达酒店。 李助理在门口等程野,同行的,还有公司的总经理。 一行人碰面后,李助理开始向两位汇报今晚的宴会安排。 如程野所说。 会场里有暖气,才走到大厅,里里鼻头就热得冒出一层薄汗。 和两人谈话的程野眼尖瞥见,上手脱掉里里的羽绒服,递给身后的徐叔。 里里想说声谢谢,但程野已经别过头,继续和人谈话。 他工作的模样很少展现在里里面前。 里里不由得多看两眼,脚步越来越慢,退到与徐叔并行,放轻声和徐叔说悄悄话,“程野这样好酷。” 徐叔一笑,打趣里里:“等你以后工作,也能像这么酷。” “好!” 里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酷酷的上班生活了! 走进电梯,前头几人的谈话才终止。 电梯里一下涌入好几人。 里里被挤得往程野身边躲,恶作剧似的,偷偷去拉他的小拇指。 程野瞥了他一眼,反手将里里的手握住。 无声做口型:笨。 里里皱起脸,生气朝程野做了个鬼脸。 电梯上行到顶层。 程野自然而然松开里里的手,在他腰后轻拍两下,示意他往外走。 他要先与公司管理层碰面。 低头叮嘱里里,“乖乖待在徐叔身边,不要一个人行动,知道吗?” 里里敷衍着点头。 从迈出电梯的那一刻起,他的注意力就被华丽的宴会厅装潢吸引,目光被穹顶下巨大的水晶吊灯吸引。 水晶吊灯层层叠叠垂落。 成千上万枚切面在光下映动,像棵璀璨夺目的树。 程野的眉眼微不可察蹙了下,曲起指节,隔着一层西装布料,敲敲里里口袋里的手机,“无聊就给我打电话。” 里里的视线终于落回程野脸上,重重点头。 程野眉间的褶皱消失,勾起唇,“玩得开心点。” “……好。” 目睹程野和人离开。 徐叔才带着里里进入会场。 刚才程总和少年亲昵的相处,大家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发现,全程陪同少年的人竟然是已经退休的前任总经理徐朗。 众人不由得猜测起少年的身份。 到底是哪家的少爷。 少年容貌太过出彩,比电视里的小明星还要亮眼。 其中也不乏有难听的声音。 里里全然不知,只觉得好多人都在看自己。 他不由得昂首挺胸,学习程野的走路姿势,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很威风。 而这违背身体惯性的姿势看上去僵硬、别扭极了。 全身上下透着一种笨拙的可爱。 徐叔忍俊不禁,带着里里在角落坐下。 他肩负着带里里接触社会的重任,并不急着让里里行动,而是给里里充足的时间,让他适应环境、观察人群。 这个位置能遮挡住绝大多数好奇打量的视线。 让里里能够更心无旁骛地观察其他人。 模样比听完课时还要认真。 徐叔笑笑,给里里端了杯橙汁,不想让他有压力,“慢慢来,咱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玩得开心。” “好!”里里接过玻璃杯,抿了口酸酸甜甜的橙汁,眼睛一亮,一口气喝完。 他伸手想再拿一杯,猛然想起程野临行时的嘱咐,有点心虚,小声拜托身旁的人:“徐叔,我还想多喝几杯,我们不让程野知道,好不好?” 第47章 朋友 徐叔觉得自己很像是电视剧里溺爱孙辈的爷爷。 面对里里亮晶晶、满是期盼的眼神, 毫无招架之力。 不管里里开口要什么,他都只想答应下来。 “好,这是我们的秘密, 不告诉少爷。” 话刚说完, 他又操心起来,生怕里里没吃得开心。 视线在琳琅满目的餐桌环视一圈, 最后锁定在精致可爱的甜品上。 觉得里里或许会喜欢这些,于是问他:“要不要吃蛋糕?徐叔去给你装点。” “要!”里里应声清脆。 他乖乖待在原地等徐叔回来。 可甜品台前的人有点多,徐叔还在排队。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了,里里无聊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起来。 就在这时,视线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李助理! 里里有点紧张, 李助理应该是和程野待在一起的啊。 他下意识在李助理的附近寻找起程野的身影。 可李助理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身边并没有他期待的人。 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心底泛起一丝失落。 掌心不自觉贴在口袋外,隔着布料能感受到手机的轮廓。 他忽然有点想程野, 很想现在给程野打电话。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 又被他按了下去。 里里摇摇脑袋。 两个人才分开一会儿,程野一定在忙工作。 程野那么累,他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打扰程野。 想到这里, 里里甩甩脑袋,重新打起精神。 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也要好好努力完成任务才是。 李助理就是他今晚的任务目标! 在他还是小狗的时候, 他就认识李泊了。 一人一狗相处得十分融洽。 比起去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社交。 里里更愿意和自己所熟悉的李助理开始。 以他现在的模样, 重新认识一遍。 这个想法, 之前也获得了程野的高度认可和鼓励。 里里深吸一口气, 从座位上站起身,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迈着雄赳赳的步子,朝着任务目标前进。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缩近。 里里的眼神也越发坚定。 正当他要抬起手, 准备和李助理打招呼的时候。 身旁猝不及防闪出一个身影—— 里里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李助理身上。 根本来不及反应。 “砰”的一声。 他结结实实和人撞上。 才感觉到痛意,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天花板在视野里迅速远离。 失重感猛地攫住他,他吓得紧紧闭上眼睛。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条结实的手臂横伸过来,及时环住里里的腰,另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轻而易举将快摔倒的人捞了回来。 里里惊魂未定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对方半拥在怀里。 看清对方的面容,他神色错愕。 还没来得及从人怀里退开。 对方率先勾起唇角,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绅士地松开手。 可就在他指尖撤离的瞬间。 里里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断裂声,像是绳子绷紧到极限、实在承受不住的声音。 下一秒,他腕间的珠串突然松动。 里里神色骤变,慌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接。 可珠串散落的速度太快。 他刚伸出手,圆润的珠子便簌簌坠落,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噼里啪啦砸在地面。 里里心头一紧,顾不得其他,着急地蹲下身捡珠子。 他难过得紧。 这是程野送他的礼物,不能丢。 地面光滑,珠子骨碌碌往四周乱滚。 里里手忙脚乱地追着珠子,但速度仍然太慢,眼瞧着有几颗珠子越滚越远,他急得眼圈都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幸好在周围的人看见,纷纷弯腰帮忙。 看见大家一颗颗将珠子放回他手心,里里吸吸鼻子,感动得又要掉眼泪,声音带着细微的鼻音:“……谢谢你们。” 最后一个女生将珠子物归原主,见他皱着脸、神情沮丧,没忍住温声安慰:“没关系的,只是线断了,找个金店重新串一下就好。” “嗯!”里里用力点头,又认真道谢:“谢谢你。” 女生笑了下,“不客气啊。” 里里仔细清点掌心里的珠子,发现最独特的吊坠不见了。 他正要蹲下身继续找。 “——在找这个么?” 前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 正是刚才撞他的人。 里里记得这个人。 第一次和程野去接妈妈回家的那天,在餐厅的庭院里,他看见这个人正倚在亭边喂鱼。 而他身后跟着的,就是令自己害怕的刀疤脸。 回忆起当时的画面,熟悉的寒意顺着四肢蔓延开。 里里谨慎地没有作声,防备两个字就快写在脸上。 对方却极有耐心,维持着递出吊坠的姿势。 指尖捏着那枚金色的骨形吊坠。 里里抿紧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 对方身后没有自己害怕的身影,而他又太想拿回吊坠。 于是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他指尖取回吊坠。 吊坠牢牢握在手心,里里才轻轻舒了口气,小声嗫嚅道:“谢谢。” “不用谢。”男人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眼底因为兴奋而焕发异样的神采。 他直直盯着里里的脸,似乎要透过这张漂亮的面庞看清更深处的模样。 声音温柔磁性,带着一丝歉意,“抱歉,刚才不小心撞到你了。” 他的声音与神色存在极大的反差。 这种反差令里里困惑,他感觉眼前的人仿佛蒙着一层雾。 行为举止都显得模糊。 不过里里是个刚进入社交关卡的菜鸟,过于懵懂天真。 最开始的谨慎,在对方一次次友好礼貌的帮助下,渐渐消散。 而且最开始的意外也有他的责任。 里里摇摇脑袋,也有些过意不去,“没关系的,也怪我没看路。” “这怎么能怪你呢?”男人开玩笑说,“你差点被我撞飞了。” 里里被他夸张的用词逗笑,最后那点戒备也烟消云散。 “对了。”男人注意到他满手的珠子,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摊在掌心递到他面前,温声建议:“用手帕包着不容易掉。” “好。”里里没有拒绝,听从他的建议,将手心里的珠子轻轻倒进他掌心。 看见人灵活地给手帕打结,将包好的珠子还回来,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双手接过,握在掌心,声音有点迟疑:“……我该怎么把手帕还给你呢?” “小东西,不用还了。”男人轻笑:“就当是给朋友的见面礼。” “朋友?”里里注意到对方的用词,小声嘀咕一遍。 他记起程野给自己布置的社交任务——交到一个新朋友。 于是耍小聪明应下,眉眼弯弯,唇边梨涡浅浅,“好,我们是朋友!” 男人眼底笑意更深,自我介绍:“我叫厉明哲,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这熟悉的对话让里里精神一振。 之前他也有过两次和人做自我介绍的机会,可没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程野就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发不出声音。 算来,这居然是他第一次和朋友正式介绍自己的名字。 他咬字格外清晰,生怕人听错自己的名字,语气认真:“我叫里里。” “好,里里。”厉明哲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停顿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低笑两声。 里里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厉明哲笑得微微俯身,见里里满脸,才含笑解释:“只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你的名字很可爱。” 里里没在意他的失礼。 听对方夸自己的名字。 他立刻想高兴地告诉他,这是程野的功劳。 还没来得开口。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厉总?您怎么在这里。” 里里一顿,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不久前和程野聊天的总经理。 他循声抬头看去,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程野的身影,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他瞬间把新认识的朋友抛在脑后。 一看见程野,分别这么久的想念和手串断掉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 他小跑到程野身旁,轻声叫他的名字,“……程野。” “嗯。”程野抬起手臂,自然地环住里里的肩膀,低声和他说话,“徐叔呢?” 里里乖乖回答:"徐叔去给我拿蛋糕了。" 说话间,厉明哲也走近,和众人解释:“抱歉,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他似笑非笑的视线从里里身上掠过,定在程野身上。 朝他伸出手,才继续道:“程总,没耽误您事吧?” 程野瞥了他一眼,伸出手,和他握了下,很是虚伪,“没。” 负责接待的总经理怕冷场,连忙接话:“您来得正是时候,咱们正要去会议厅。” 同行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不仅有合作多次的友商,还有像厉明哲这类正在接触的企业。 年会开场原该是由程野讲话。 但程野将自己的发言部分丢给李泊,只要在李助理说完后,象征性讲几句总结话就行。 厉明哲走在里里身旁,微笑道:“咱们有机会再聊。” 里里才记起这个被自己抛到脑后的新朋友,很是内疚,便答应下来,“好的。” 主持人通知换场地的声音通过话题传递到每个角落。 里里被程野带着走,探头探脑,正在找声音是从哪个位置传出来的。 程野毫无预兆地停住脚步,和李泊低声交代几句。 带着里里往相反的方向走—— 作者有话说:久违的小剧场时间到!小狗里里限时回归[烟花] —— 程氏的周年庆,进行了一场官方直播,以福袋形式赠送两百个新系统内测名额。 作为老板,程野少不了在直播间露面,里里和黑球也被程野拉来助阵。 田园犬个子矮,被程野抱在腿上也无法出现镜头里,急得团团转,爪子牢牢扒住桌子边沿,后腿努力往上蹬,朝着飘动的弹幕打招呼。 “大家可以看得见我吗?我是里里呀。” 小狗汪汪一串。 虽然吵闹,但胜在可爱。 田园犬常与程总一同出镜。 杜宾犬在锦城公安视频号上小火过一把。 很多人对程野这两只宠物有印象。 弹幕飞快滚动。 【黑球cool~】 【这个时候就有人要问了!里里里里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呀?所以这时候就有人要回答啦,因为我们里里是宝宝中的宝宝,小乖中的小乖,宝宝中的支配者,宝宝中的统治者,宝宝之主,宝宝之王,乖宝,萌宝,最可爱的宝宝,萌宝界的巅峰!】 【程总,你可以问我那个问题!快问啊。是的,你家孩子可以做童模,两个孩子都可以做童模!!】 字飘得太快,里里还没看清就翻过去了,急得快晕了。 黑球视力比里里要好,凑到它的耳边,将内容简略告诉它。 弹幕上逐渐突然冒出礼物特效。 砰的炸开灿烂烟花。 里里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屏幕,又被绚烂的特效所吸引,脱口而出,“…真漂亮。” 黑球眼尖看到,这是用户打赏的礼物特效。 恰时,程野抬起手,摸摸两只小狗的脑袋,低声笑道:“姐姐们来看你,还有姐姐给你俩送礼物,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 “嗯!”里里重重点头。 “哦。”黑球瞥了眼让人眼花缭乱的特效,忍不住小声嘀咕:“就不能换成吃的吗?” 程野说:“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由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里里率先打头阵。 嗷呜嗷呜。 “谢谢姐姐们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姐姐们来看我。” 黑球不甘示弱,但画风却与里里天差地别。 汪汪汪!! “谢谢大妹子们!改天来我家吃个饭!别客气啊哈哈哈!” 第48章 浪荡小狗 环在里里肩膀上的手臂收紧。 一声不吭地带着人拐进一旁的包厢。 门在身后合拢。 程野松了手, 与里里面对面站着。 他低着眸,一动不动地凝视里里,目光沉静却如有实质。 见程野这副架势。 里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嘴角的弧度渐渐抿平, 几乎是下意识贴着墙角罚站,呼吸不自觉放轻, 等待程野发落。 他偷偷瞄了程野一眼。 觉得程野的头顶应该有一朵看不见的乌云。 虽然现在看上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实则已经噼里啪啦快爆炸了。 可他今天没有闯祸! 他是无辜的! 他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 这回学聪明了,试探着小声问:“……程野,你现在想揍我吗?” 他这话一出,程野原本还在咕噜冒着小泡的怒气“噌”地一下沸腾。 难道在里里心里,他就是这么个野蛮不讲理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阴恻恻地问:“你觉得你该挨揍吗?” “……” 里里不敢回答,攥紧掌心里的手帕。 隔着一层布料,珠子受力滚动摩擦, 发出清脆响声。 他仰着脸, 紧张兮兮地看着程野。 不知道是不是里里的错觉,他总觉得程野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脑子飞快转动着,努力思索自己惹程野生气的原因。 忽地想到什么, 脸上露出几分心虚。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拖延时间,不敢承认错误, 程野才越来越生气! 里里赶紧将被手帕包住的珠子塞进口袋, 空出两只手, 主动凑近程野, 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车熟路地讨饶:“……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正的。” 程野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 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 沉默好几秒,还是决定给这只沾花惹草的浪荡小狗一个机会,“错哪了?”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里里立刻牢牢抓住,抢答的声音积极响亮。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我不该偷喝橙汁的,喝太多饮料会烂肚子的,我以后都不喝了。” “——对,你不应该相信陌生人,还收陌生人的东西。” 里里的嗓音明显盖过程野。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新一轮的僵持在沉默中蔓延。 “……”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里里先有动作。 他眼底漫出困惑,歪着脑袋,水灵灵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程野,“他不是陌生人啊,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刚刚认识的。” “朋友”这两个字就像根细小的刺,扎在程野的手心,比起痛,更准确来说是不适。 哪来的朋友? 他给里里安排的朋友明明是李泊。 这不要脸的东西又是从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 天知道程野看见里里和人愉快聊天、手里还攥着人帕子时,心里有多不是滋味。 见程野不说话,里里细声细语地提醒。 “是你说的,我今天的任务是交到一个好朋友,我做到了哦。” 他仰着脸,已经开始期待程野的夸奖。 程野不爽,耍赖道:“他不算。” 里里被程野的回答惊到,漂亮的眼睛瞪大,皱着眉头,很是不解:“为什么他不算?我们明明已经是朋友了。” 程野抛出问题:“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 这一题,对里里来说轻而易举,答得信心满满,“他叫厉明……” 然而,话到嘴边却卡住。 这个学生的记性有点差,光惦记对方会不会听错自己的名字。 结果压根没记住对方的名字。 尤其是在程野老师严肃的注视下,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里里心虚地偷瞄程野,干笑两声,试图蒙混过关:“哈哈、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我们刚刚自我介绍过,我记得很清楚的哦。” 程野何其了解这只笨蛋小狗。 见他连人名字都记不住,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语气依旧平稳:“嗯,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他叫厉明、明……”里里磕磕绊绊地重复,实在是想不起来。 索性心一横,嘴里仿佛含着口水,自己给人编了个名字,“…厉明天。” 说得又小声又快,试图将这一题糊弄过去。 程野目光轻飘飘扫过他,没戳穿这只满口谎言的小狗。 又问:“他家住在哪里?” “什么?”里里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和厉明天才认识,怎么可能知道对方的家庭住址呢! 他张张嘴,还未来得及辩解。 程野的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你知道他喜欢什么?” “……” 里里彻底被问住了,愣愣地看着程野。 良久,倒吸一口凉气,老实巴交地垂下脑袋:“……不知道。” “那就对了。”程野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抬手捏了捏里里茫然无措的脸颊,作出结论。 “综上所述,你们并不是朋友。” “啊?”里里感觉自己的脑袋卡壳了。 他总觉得程野说的不对。 脑袋里好像有小人在打架,混乱得很。他试图反驳:“可是我们互相介绍过了……而且,而且他也说我们是朋友……” “不对。”程野打断里里的话,不给这笨蛋思考的机会,“你看,你得知道朋友家的地址,你才能去找他玩对不对?” 里里怔怔看着他,似懂非懂。 程野继续说:“你得知道朋友喜欢什么,才能给他准备小惊喜,让他开心对不对?” “……” 程野的话太有说服力。 里里皱起眉头,摸着下巴开始琢磨起来,越琢磨越觉得程野说的很有道理,焉巴巴认可他的说法,“……好像是这样。” 旋即,他脸上的表情被沮丧代替,声音透出浓浓的失落,“这样的话,我今天就没有完成任务,怎么办?” “没关系。”程野低笑一声,摸摸他额角的小痣,“你今天的任务是玩得开心,至于交朋友,我带你去和李泊交朋友。” 里里“噢噢”应了两声。 这株快要枯萎的小草又支棱起来。 因为有盼头,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我们快去参加年会!”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交新朋友了。 “不急。”程野的指尖从里里额旁移开,顺势往下落,贴住里里的西装外套,拍拍他塞得鼓囊囊的口袋。 低下脸,额头抵在里里的头顶,意有所指,“现在该把陌生人的东西丢掉了吧?” “陌生人的东西?”里里顺着程野的提示,摸到自己右边的口袋。 他语气犹豫,和程野商量:“……可是我要用手帕包住珠子。” “珠子?”程野回忆。 他是发现里里掌心那团手帕过于大。 只是他对厉明哲敌意太强,还以为这人品味差,把毛巾当手帕用。 “是啊。”里里差点就忘记和程野诉苦。 他委屈巴巴地将口袋里的东西翻出来,递到程野眼前给他看。 声音闷闷的,透着一丝难过,“你送给我的手串断掉了。” “对不起程野。”里里很是自责,嘴角伤心地向下撇,“是我没有珍惜你送给我的礼物。” 程野原先还想调侃这个笨蛋几句。 见他如此较真,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手串断掉还能串起来。” 他弯腰和里里齐平,指尖落在里里嘴角两边,指尖微微施力,牵出微笑的弧度,忍不住弯起眼,“宝宝,你该珍惜的,是这个礼物。” 里里想追问,程野口中的礼物是什么。 但程野已经直起身,手臂重新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往外走,“走了,这次就先原谅你。” 稀里糊涂的,里里又得到了程野的原谅。 被带着走出一段距离,他眼神才聚焦。 见程野似乎是忘记他多喝果汁的事,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抿出窃喜的笑容,步伐也变得轻快。 不再像被训话时那般唯唯诺诺。 关心问道:“接下来我还是和徐叔一起吗?还是和你一起呢?” “你和徐叔待一起。”他捏捏里里肉嘟嘟的耳垂,低声警告:“这一次,不许乱跑,听到了吗?” 里里被程野的动作弄得有点痒。 哈哈笑起来,“听到了听到了,程野你别捏我耳朵!” 程野蛮横无理:“受着。” …… 两人再与徐叔会和时,会议厅的讲话已经开始。 比起宴会厅的热闹,会议厅显得严肃安静。 会场里只有李助理的声音,通过话筒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 李助理站在台前,声音沉稳冷静。 开始总结公司今年的成就,以及如何规划未来蓝图。 徐叔从后门赶来,与两人碰头。 里里的注意力从李助理身上挪开,落到匆忙赶来的徐叔身上,和他道歉:“对不起徐叔,我不该乱跑的。” 目光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没看出问题。 徐叔才松了一口气,“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将人重新交给徐叔后。 程野低下头,压低声,和徐叔说了几句话。 徐叔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我先走了。”程野直起身,嘱托道:“您看好他。” 徐叔看了里里一眼,郑重点头。 里里好奇他俩偷偷说话的内容,黑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流转。 见程野终于看向自己,他以为程野也要和自己说悄悄话,身体也慢慢往程野的方向倾,将耳朵转向他的方向,等着程野交待自己。 但他得到的,是程野恶狠狠的威胁。 声音同样低,“再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里里咻地直起身,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神憋屈—— 作者有话说:蒙混过关(×) 萌混过关(√) 第49章 心脏 程野轻笑一声, 伸手粗鲁地揉乱里里的发型,“走了,待会见。” “你坏!”里里气鼓鼓地捂住自己被弄得乱糟糟的脑袋, “你——” 罪魁祸首早已脚下生风, 一串烟跑远了。 只留下里里站在原地干瞪眼,连控诉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 他维持着望向程野背影的姿势, 呆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猛地一扭头,急着要向身旁的徐叔告状。 话还没说出口,徐叔早已意会。 他熟练地在这两孩子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笑眯眯地打断:“好了好了,不和少爷生气,徐叔给你拿的蛋糕在包厢里, 走,咱们吃蛋糕去。” 里里张着的嘴缓缓闭上,轻而易举哄好自己, 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发型什么的, 顿时也不重要了。 他乖乖跟在徐叔身后,亦步亦趋跟进包厢。 茶几上果然一盘精致的小蛋糕。 小巧玲珑,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里里在茶几旁蹲下, 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奶油和面包胚混合的甜香。 他手指搭在桌沿,眼睛亮晶晶地在几块口味不同的蛋糕间来回移动, 一时挑花眼, 不知道该从那一块下手。 犹豫好一番, 他终于锁定目标, 拿起手边的叉子。 就在这时,坐在不远处沙发的徐叔忽然开口:“里里,少爷说你刚才被人撞到了?有没有受伤?” 里里正含着一口裹满奶油的蛋糕胚, 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满足得摇头晃脑。 听到问题,囫囵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笑着回答:“我没事,没有受伤。” 徐叔点点头。 过了几秒,在里里品尝另一个口味的蛋糕时,再次出声:“你知道撞你的人是谁吗?” 程野不在现场。 里里也就放松下来,和徐叔说实话。 嘴里含着食物,声音含糊不清:“……记不太清了……好像叫厉明天。” “厉明天?”徐叔重复一遍,温和地纠正:“应该是厉明哲。”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里里眼睛一亮,很是惊喜,“啊!对!” 微微侧身,告诉徐叔:“我想起来了!就是厉明哲。” 谁知他话音一落。 徐叔却一边摇头一边啧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 里里一动不动盯着徐叔。 好奇心一瞬间被勾起来,连手里的小蛋糕也丧失吸引力。 他立刻站起身,噔噔噔跑到徐叔身旁坐下,压低声音悄悄问:“怎么啦?” “厉明哲他……”徐叔说着,按照少爷的吩咐,故意顿了顿,还轻轻叹了口气。 里里听得呼吸都跟着一滞。 见徐叔欲言又止,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连忙拽住徐叔的袖子追问:“他怎么啦?徐叔你跟我说。” “他啊。”徐叔凑近了些,压低声告诉他:“听说他有精神病,杀了自己的父亲。” 里里被吓到了。 小脸一刹那变得苍白,水盈盈的眼珠蒙上一层惧色,拽住徐叔的手都在抖,嘴唇哆哆嗦嗦,声音也跟着抖,“……他他他他杀人?” 徐叔没有表态,只是问:“怕不怕?” 里里的表情活灵活现地展现自己的惧意,尾音颤颤巍巍的,“怕。” “怕就对了,怕就离他远一点。”徐叔语重心长,“以后看见他就跑,不要跟他说话,知道吗?” 里里小鸡啄米般点头,连忙道:“我跑!跑得远远的!” 难怪厉明哲身边的人都那么可怕! 原来他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完成任务,徐叔偷偷摸出手机,给程野发了条信息。 与此同时,会议厅最前排。 李泊注意到自己老板在看了眼手机后,嘴唇勾起愉悦的弧度,看上去心情很好。 台上的总经理以为程野的笑容是对自己演讲内容的认可。 声音更加的深情饱满。 临到末尾,自由发挥添了段抒情话。 李泊听到后排同事嫌总经理话长腻歪的抱怨,也只能当没听见。 他倾身靠近程野,将手上的礼盒放到程野腿边,压低声汇报:“老板,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程野低应一声,“嗯,辛苦你了。” 场内的灯光倏地暗下,他看了眼台前正在宣布表演环节开始的主持人,给徐叔发消息,让他带里里过来看节目。 看见徐叔的回信后,他收起手机,才想起什么,扭头问李泊:“不是说带你女朋友来了吗?怎么不去陪她?” 李泊工作一丝不苟,利落干脆得不像个才毕业一年的学生。 只有提到女朋友时,才会显露部分真实性格,和这个年龄的稚气生涩。 他弱声说:“女朋友不想和我坐一起,替您发表完后,有好几个别部门的人来问我联系方式,她生气了,说要看看我到底在外面招惹了多少花花草草。” 闻言,程野没忍住笑出声。 对上李助理幽怨的视线,他嘴角的笑意收敛几分,拍拍李助理的肩膀,“现在暂时没有工作,年轻人,去哄哄女朋友。” 李泊得令,站起身离开座位,从通道往后走。 程野独自坐了几分钟。 另一侧座位的人从洗手间回来,落座后,和程野解释:“不好意思,最近天冷,肠胃折腾得厉害。” 程野点头表示理解,顺手提起腿边的礼盒,递给厉明哲,“家里的小朋友不懂事,撞到你了,也多亏你借了条手帕,小朋友才不至于当场掉眼泪。” “小事,太客气了程总。”厉明哲没拒绝,看也不看,只伸手接过,递向身旁的助理。 他饶有兴趣地提起话题,“程总家的小朋友让我想到一个故人。” 程野在心底冷笑。 这不要脸的玩意,最好别在他面前说出什么宛宛类卿的屁话。 但面上还保持着合作伙伴的礼貌,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哦?” 厉明哲似在回忆,沉默几秒,兀自笑了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以为遇到真爱,结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底浮出落寞神色,隐隐还有一丝不甘,“算了,可能只是我运气差吧。” 他这话和人一样莫名其妙。 程野腹诽。 厉明哲失笑,站起身,“接下来是程总公司内部的活动,我家里有人等,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行。”程野巴不得这碍眼的人赶紧走,跟着起身,虚伪说:“我送送你?” 按理来说,他说出这句话,对方也该客气婉拒。 但这眼前的人显然不在正常人的范畴里,应了下来,“行,那就麻烦程总了。” “……” 程野伪善的笑容差点没绷住,带着人离开。 耽搁了几分钟,终于送走这个神经病。 回去的路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声。 程野翻出看。 是里里发的信息。 【我和徐叔已经到了哦,你在哪里呀?】 他步伐迈得更快,发信息调侃里里。 【发张照片我看看。】 里里乖乖的,没多久,就传过来一张照片。 是从座位往前拍的。 灯光昏暗,照片显然拍得有点急,四周都模糊不清,照片中心是会议厅最前方的台子,因为背景灯太亮,画面曝光。 【笨。】程野敲屏幕,【你的照片。】 这回,对面没再传照片。 而是弹了个视频出来。 程野才接通,里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 “你才笨你个笨蛋,你笨笨笨!” 程野好笑,语气威胁:“程里里,皮痒了是吧?” 画面里,里里脑袋转向左侧。 下一秒,他听到里里告状的声音。 “徐叔,你听见了吗?” 随即是徐叔无奈的声音,“听见了听见了。” 里里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里,仗着有人撑腰,趾高气昂,哼哼两声,“程野,你听见了吗?你完蛋了!” “……” “谁完蛋了?”程野挂断视频,曲起指节,敲了敲里里的脑袋。 屏幕里的声音和现实的声音重合,里里还没反应过来,视频就被挂断,还猝不及防被敲了脑瓜。 他吃痛捂住脑袋,仰着头看去。 看见程野正站在自己的座椅后,手肘抵着椅子,低着头看着自己。 霎时,前方舞台的灯光忽然变亮,将程野的脸映得清晰。 尤其是眼底明晃晃的笑意。 里里呆呆地看着他,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委屈的、斥责的话都忘记了。 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好奇怪。 程野被前方的光线晃了眼,下意识抬头,看清是在表演古典舞,再次低下头。 他看着身前仍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看的人,神色柔和,好笑问:“看傻了?还没反应过来?” 好像就是程野说的那样。 里里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手不该捂着脑袋,而是捂住快蹦出身体的心脏。 讷讷开口:“……程野。” “怎么了?”程野挑起眉,拨开里里捂住头顶的手,摸摸自己刚才敲过的地方,戏谑道:“难道是被我敲傻了?” 他顺手揉揉里里的头发,手往下滑,下意识地摸摸里里的脸颊。 才发现里里的脸颊烫得厉害。 他面色一变,以为是里里不舒服,忙绕到里里身旁坐下,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里里茫然地看着他,缓缓眨动干涩的眼睛。 仔细感受着身体的状况,慢吞吞回答:“……没有不舒服。” “真的假的?”程野狐疑,上手探了下里里的额头。 “就是有点奇怪。”里里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告诉程野,轻缓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助,“这里,奇怪。” 第50章 怪物 “哪?”程野下意识问。 看清里里的动作, 神色一愣。 “心脏。”里里说着,扭头看向前方。 刚才灯光亮起,他的心脏很不对劲。 可现在表演结束, 灯光切换回原先的黯淡模式, 那股心跳快到窒息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里里皱着眉头,努力思考了好一会儿, 觉得自己不对劲的心脏可能是和刚才的舞蹈有关。 听到里里迷惘的语气,程野屏息凝神,不自觉生出一种紧张,手心里漫出虚汗。 他虚虚握了握手掌。 心想,说不定呢。 一颗黑圆的脑袋凑到程野耳畔。 程野心慌意乱,只是感觉到里里扑在耳廓的热气, 就开始兵荒马乱。 他故作镇静地等待,憋着气。 把快自己憋晕过去的时候。 终于听到里里的声音。 “刚才的表演还可以再来一次吗?” “……” 程野现场演绎变脸大师。 脸一下子垮了,眼神幽怨, 恨恨咬牙。 他还以为程里里终于开窍, 意识到到他的英俊体贴。 感情是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真白瞎长得这么水灵的一双眼睛。 “看什么看?”他臭着脸,语气不爽,“一遍还不够你看的?” 里里还维持着手掌按在心口的姿势, 听到程野的话,心悸奇迹般痊愈了。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脸被舞台背景板的光亮映得忽明忽暗, 盯了程野几秒, 轻轻抿住的嘴角向上扬起弧度, 眼底漾开笑意。 “程野,你真厉害。” “……”这傻子可能是听不懂人话。 程野气极反笑,抱住里里的脑袋, 按在肩头,泄愤似地乱搓一通。 里里的后脑勺被程野的一只手按着,抬不起脑袋。 只能憋屈承受程野给的屈辱! 他才整理好的发型! 一旁的徐叔含笑看着,也没出声掺和。 他清楚,这俩孩子就是吵吵闹闹的状态。气来得快,也消得快。 没搓几下,程野气就消了。 视线被前方的魔术表演吸引,戳戳里里气鼓鼓的脸颊,问他:“猜猜玫瑰花藏在哪?” 里里双臂抱胸,被程野戳脸蛋,就用力扭一下身子,以此表示自己的愤怒。 “还生气呢?”程野失笑,手臂伸进里里脑袋与座椅的间隙,强行将人的脑袋勾进自己怀里,装模作样扒拉两下他的头发,放轻声哄他:“别气了宝宝,头发给你弄好了。” 见里里一副仍没消气的模样,便凑到他脸前,语气夸张:“哇,这是谁家的小帅哥?头发这么好看?怎么长得这么漂亮?” 里里气嘟嘟翘起的嘴巴慢慢向下收,转过头瞥了程野一眼,轻轻“哼”了声。 傲娇可爱。 程野勾起唇,克制住想亲他脑袋的冲动,压低声,故作神秘,“我给你表演个魔术好不好?” 里里安静着没回答,显然是心动了。 程野耐心等待。 没几秒。 身旁的人仰着脑袋,期期艾艾地同他和好,温吞小声,“我原谅你了。” “好。”程野忍笑,配合说:“感谢里里大人宽宏大量。” 里里的视线忍不住在程野身上寻找起来。 看看他的衣服。 又去翻他手掌。 没看见变魔术的道具,语气好奇,“你要怎样表演魔术啊?” 程野拍拍他停留在自己掌心的手,“你先闭上眼睛。” 里里不解。 但听话地闭上眼睛。 他下意识牵着程野的手指,嘴里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魔术不是你这样的,你不可以让我闭上眼睛,这是盗版魔术。” “哪来的正版盗版?我说是正版就是正版。”程野胡搅蛮缠,被里里牵住一只手,只能单手去掏外套口袋里的东西。 小狗耳朵灵敏得不行。 几乎是程野刚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 里里就张开嘴,“我听到了,程野。” 像是铝箔纸被揉动的窸窣响声。 “你在拿道具吗,你太不专业了……” 已经被里里听到,程野干脆破罐子破摔,快速剥掉包装纸,往里里依依不饶的嘴里塞了颗太妃糖。 “…唔。”嘴巴里突然被塞了东西,里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一顿。 糖并不是单一的甜味,表层有丝丝焦糖的苦涩,逐渐被内里的奶香中和,咬开糖块,内里的巧克力流心淌出,将糖的口味提升一个层次。 里里很快将程野漏洞百出的魔术表演抛到脑后。 不再牵住程野的手指,而是改成挽住他手臂,脑袋倚在程野的肩头,专心致志地品尝嘴里的糖。 程野从口袋里又翻了颗出来,剥开糖纸,塞进里里的嘴里。 在里里炽热的注视下,告诉他:“最后一颗了,没了。” 里里点头,眯着眼睛笑。 平时程野总说,吃零食会烂肚子。 现在能吃到两颗糖,他已经很知足了! 看里里乖乖嚼糖的模样,程野后悔只拿了两颗。 他翻看一眼糖纸的logo,默默记下,打算回头下单。 表演结束,便是抽奖环节。 目的是图个开心。 所以将年会策划交给李助理后,程野大手一挥,给出一笔非常充足的预算。 奖品种类多,涵括车、电子产品、家电、游戏机等。 并设置非酋安慰机制。 无关最后抽奖结果。 凡是参与者都有现金红包。 里里手上拿的是程野的号码牌。 屏幕前的转盘一开始转动,就掌心捂着号码牌开始许愿。 甚至怕自己记错号码,每抽完一个奖品,就要偷偷瞄一眼号码牌上的数字。 许是老天显灵,在进行一组玩偶抽奖时。 屏幕上终于显示出里里的号码。 在里里举着号码牌蹦起前。 程野早有预料,眼疾手快伸出手,一只手捂住里里的嘴,另一只手将人牢牢按在座椅上。 他真的不想成为全场焦点。 他社恐! 抽奖很快进行到下一个奖品。 程野这才松开捂住里里的手。 “为什么不许我说话?”里里纳闷,将号码牌举到他眼前,让他看清上头的数字。“我是68号,刚才获奖的是我。” “是你是你。”程野忙不迭应着,他压低声,“咱们待会去后台兑奖,你小声点。” 他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太吵了,是会被取消获奖名额的。” 还会这样?! 里里还处于震惊中,表情呆愣,手却机械地抬起,捂住嘴巴。 程野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夸他:“真听话,等到年会结束,咱们去兑奖。” 里里轻轻点了下头。 可手臂才抬了一会儿,就泛开酸麻感。 从指缝间溢出的声音低低弱弱,带着丝瓮声瓮气的委屈,“胳膊疼。” “那就不捂了。”程野拉下他的手,揉揉他的手臂。 好不容易捱到抽奖环节结束,进入自由活动环节。 徐叔先回酒店房间休息。 程野带着里里去排队兑奖。 好巧不巧,两人身后排队的是李泊和小然。 久别重逢,里里惊喜地瞪大眼睛,眼底绽开明媚的笑意,声音因为开心而不自觉拔高,“小然姐姐!” 试想下,如果有个漂亮的陌生少年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眼睛亮晶晶、嗓音甜甜地喊你“姐姐”。 你是怎么想的? 小然觉得,这是碰上适合自己的骗局了。 心脏砰砰,小脸红红。 一只手挽紧男友的手臂,另一只手在男友身前乱摸,摸到他坚硬饱满的腹肌时,理智才回神。 她抬起头,迎上男友慌乱羞耻的视线,小声告诉他:“放心,银行卡都在你背着那包里,我不会被骗的,我喜欢的是你这款。” 李泊涨红脸,捉住女友还贴在自己腹部的手。 顾不得让她别再胡言乱语,和前方挑起眉、神色微妙的程野道歉,“抱歉程总,我没和小然说过。” “……什么意思?” 小然疑惑的视线在几个人中徘徊。 里里在一旁看了许久,急不可耐地插嘴,“是我啊是我啊。” 记得程野的叮嘱,他的声音小了下来,带着气音道:“小然姐姐,我是里里啊。” “里里?” 小然在脑海里回忆许久,终于在记忆长河里找个这个名字。 “……” 她倒吸一口凉气,掐住男友的手臂,神色迷茫,“你掐我一把,我是还没睡醒吗?” 李泊早已经习以为常,捏捏她的掌心,告诉她:“睡醒了的,这就是你记忆里那个里里。” 意识到小然并不知道自己。 里里忽然有点怯场,躲到程野身后,语气透出丝难过,垂着脑袋小声说:“……我不想交朋友了,这和你说的不一样。” 程野做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现在是人类。 尽管是从小狗变成的人类。 但他现在和大家一样,他没有干坏事,不会吃人。 他或许知道程野小心翼翼,不让他告诉别人自己身份的原因了。 交朋友好困难好累。 程野筛选一圈,给里里的社交训练选定“李泊”这一人选。 一是因为李泊是他手下的人,知根知底。 二是因为李泊在他身边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对里里的情况多多少少有所猜想。 他知道李泊嘴严。 没想到李泊嘴这么严。 连女朋友都没透过消息。 程野顾不得和小然解释,转身安抚身后情绪低落的人,“抱歉,是我没做好。” 他摸摸抵在自己身后的脑袋,“不想就算了,我们慢慢来。” 首次社会化训练给里里造成极大的打击。 他没有交到朋友,倒是形成一个极清晰的认知。 他是怪物。 他和程野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赌气回答程野的话:“不慢慢来,我再也不要来了,我要回家。”《 》 50-60 第51章 偷看 “好, 不来了。”程野顺着里里说话,回头朝身后局促无措的小然张嘴,无声说了句抱歉。 他轻拍里里的后背, 柔声问:“玩偶还要不要?我们拿了玩偶再回家好不好?” 里里的情绪渐渐平复, 从程野身前抬起头,闷闷应了一声, “要拿。” “好,那继续排队。”程野温声应着,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臂,搭在里里肩上,替他挡住周遭有意无意的视线。 队伍排到他们。 工作人员接过号码牌,给他们兑换奖品。 奖品是晚安系列的毛绒玩偶。 一共有四只。 小羊、小兔、小猫、小狗。 里里抱不住, 分了两只给程野。 得到奖品,里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闷得发慌。 他抿住嘴唇, 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连脚步都变得拖沓,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程野将里里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却只是默默陪在他身旁,没有出声打扰。 虽然程野总爱调侃小狗笨。 但小狗想得很透彻。 既然里里已经意识到现状。 他也想留出时间让里里思考。 他想听听里里的想法。 浑浑噩噩走出一段距离, 里里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喊了程野一声。 “怎么了?”程野弯下腰, 听他说话。 里里拽着他的衣角, 抿着嘴并没有出声。 目光越过他, 往向他的后方。 程野若有所感, 循着里里的视线扭头。 果然看见了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李泊和小然。 他勾起唇,无声笑了笑,轻声引导:“要不要过去说句话?” 里里攥住程野衣角的手指紧了又松。 沉默几秒, 弧度极微地摇摇脑袋,将手里的小狗玩偶塞进程野手里,闷声闷气说:“你给她。” 这个“她”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程野忍俊不禁,觉得小朋友闹别扭的模样很可爱。 温声鼓励:“不想亲自送给小然吗?” “……” 里里别过脸,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执拗地推推程野的腰,催促说:“你给她。” “好好好,我去给她。”程野笑容有点无奈。 里里郑重其事接过程野怀里的其他玩偶,严肃地叮嘱他:“我在这里等你,你给她就快点回来。” 三只大型玩偶挤在里里怀里,将他下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 程野心虚地摸摸鼻尖,总觉得里里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他面不改色应了声“好”,戳了下玩偶后更柔软的脸颊,才转身向后走。 其实里里是特意将玩偶抱得这么高的。 他将玩偶立在身前,充当一道保护自己的墙壁。 而他躲在这堵“墙”后,偷看程野去给小然送礼物。 程野身高腿长。 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三两步就到达目的地,顺利将小狗玩偶送达小然手上。 里里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还没等他舒出一口气。 却发现小然的视线望了过来,吓得一激灵挺直腰板。 以为是自己偷窥被发现了,慌慌张张将手上的玩偶举得更高。 等他调整好动作,再去偷看时。 发现小然不仅在看他,还朝他露出了笑容。 他恍然察觉到不对劲。 这才想起,程野根本就没有按照约定立刻回来。 这个骗子! 里里咬咬牙,就要转身逃跑。 没想到小然比他动作更快。 从身后追了过来,张开手臂挡在他身前。 里里慌忙掉转方向,小然再次挡在他逃跑的路上。 他转过头,想躲在程野身后。 可程野背对着他,看样子是在和李泊说话。 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坏人! 里里无路可退,又急又恼。 于是一头扎进玩偶堆里,装死不吭声。 小然缓慢靠近,声音温柔:“里里,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 空气里一片安静。 小然耐心等待几秒。 果然,从玩偶堆里响起一道很小很小的声音。 “…不客气。” 小然笑了一声,捏捏臂弯里小狗玩偶的尾巴尖,和他道歉:“抱歉里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小狗能变成人特别神奇。” 埋在玩偶堆里的脑袋动动。 环住玩偶的手臂悄悄向下挪,露出少年上半张脸,和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 里里反思一遍自己,也和她道歉:“……对不起小然姐姐,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那算什么发脾气呀?”小然根本没放在心上,凑近了些,笑眯眯地调侃:“再说了,你叫姐姐叫得那么甜,姐姐怎么会生气呢?” 里里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直白的话,脸颊的热度飞快上升。 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僵硬地站在原地,脑袋似乎快冒烟了。 家里不管是徐叔、还是程野,都不是小然这样的说话风格。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涨红了脸,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走到他身后的程野身上。 虽然不是程野预设的朋友。 但也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适时提醒:“不是要交朋友么?” 里里转回脑袋。 面对笑容灿烂的人时,想起了不久前糟糕的画面。 忸怩地绞着手指,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最终是小然主动出击。 “里里,你要和姐姐做朋友吗?” 里里忙不迭点头,圈紧怀里的玩偶,声音却很没底气,“……小然姐姐,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愿意啊。”小然眉眼弯弯,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徐乐然。” 里里空不出手。 赶紧将怀里的玩偶递给程野,握住小然的指尖,脸上终于绽开明朗笑容,语气认真,“我叫里里。” “好。”小然晃晃他的手,宣布:“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然而里里却摇摇头。 仅仅是知道彼此姓名的话,这并不是朋友。 看见里里意料之外的摇头动作,程野眼皮重重一跳,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里里的声音。 “小然姐姐,你的家在哪?” 他几乎是要下意识伸手去捂里里的嘴。 但手里拿满东西,无法实施计划。 好在小然神经大条,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么失礼不妥。 给里里报了个小区名字。 “好。” 完成第二步,里里握紧垂在身侧的手,信心满满地问出下一个问题。 “你喜欢什么呢?” “喜欢什么?”小然摸着下巴,轻啧了一声,“这问题可就有点难度了。” 这也没个限定词,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乍问起来,她还想不起来。 她问:“具体是哪方面呢?” 里里不知道,眼神询问程野。 奈何程野已经尴尬地闭上眼。 里里急得要伸手去拉他。 好在李泊急中生智,说出答案:“小然喜欢一切甜品。” “对。”小然也松了一口气,给了李泊一个赞赏的眼神,复述一遍答案,“我喜欢一切甜品。” 里里便弯起眼,“好,那我以后带着你喜欢的甜品来你家找你玩。” 原来一个个的问题是为了这句话。 小然笑逐颜开,“好啊,我给你烤曲奇饼吃。” “嗯嗯嗯!”里里开心得直点头。 前几分钟还扭扭捏捏的两个人已然冰释前嫌。 甚至交换了联系方式。 公司为了员工着想,订下两层楼的房间,给员工提供住宿。 眼见着两人聊欢了,相约去小然的房间追剧。 程野立刻伸手,将要跟着小然走的人捞回身边。 迎着里里不解的视线,程野解释:“徐叔刚才给我发信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他想你了。” “啊?”里里斟酌了会儿,实在做不到让徐叔一个老人家孤零零待在房间里。 只得遗憾毁约,依依不舍和小然说再见。 回到酒店套房,里里找了一圈,没看见徐叔的身影,怀疑自己被程野骗了。 圆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控诉。 “哦,看岔了,那是一个小时前的信息了。”程野面不改色地解释:“徐叔跟我说,等不到你,他先睡觉了。” 他的信用已经在里里心底大打折扣。 里里扁着嘴不肯信,“你骗人。” “我怎么会骗你呢?”程野将怀里的玩偶倒在沙发上,搂着里里的肩膀往主卧走,“骗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啊,还影响咱们的关系是不?” 里里顺着他的话思考。 但程野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将他推进浴室,扯过置物架上的毛巾,盖在他的头顶,“快去洗澡吧宝宝,明天还要早起去接黑球回家。” 里里已经被程野的话牵着走,将疑虑抛到脑海,欢快地应声:“好!我现在就去洗澡,明天去接刀疤哥回家!” 小狗认味道,洗完澡后,身上熟悉的味道被陌生的气味覆盖。 房间也不是他熟悉的气息,这让他的内心无端生出一丝不安。 他坐在床上发呆。 期间,目光时不时往浴室瞥。 又等了一会儿,程野仍没有出来。 他起身,走到浴室门口蹲下,噔噔噔敲门,“程野,你好了吗?” “没。”程野的声音混在嘈杂水声里,显得模糊不清。 他进浴室才五分钟不到。 看见磨砂玻璃前一团黑影,以为是里里无聊了,补话道:“去看集短剧,我很快就出来了。” 里里支支吾吾应下。 没等多久,忍不住去敲玻璃门,声音可怜兮兮的,“……程野,我可以进来吗?我一个人害怕。我就蹲在角落里,我不吵你洗澡的。” 他独自待在这个陌生的房间,有种只身闯进别人家的心慌感。 不等程野回答,他已经伸出手,手掌握住门把。 第52章 誓言 “你——”程野话才冒出音, 就看见浴室门把向下压。 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家里卧室只有他和里里。 所以他从来不反锁。 甚至在里里来前,都习惯将门虚掩,留出条缝透气。 他来不及阻止里里的动作。 好在脑子还活络, 反应迅速。 右手猛地扯下挂钩上的浴巾, 置物架绷紧回弹发出哐啷响声,他立刻将花洒关掉, 把浴巾潦草系在腰间,挡住隐私部位。 完成一切。 恰巧门被人从外缓慢推开。 浴室里的氤氲雾气顺着门缝往外飘,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仿佛成了有生命力的孢子。 亲昵贴在里里的脸颊、头发,将人笼上层雾蒙蒙的模糊感。 里里站在门口。 没有意识不到现在的场面不太合适。 他不知道程野对自己的非分之想。 只是单纯地亲近、信任程野。 见程野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怯生生地喊他名字。 程野浑身僵硬,高大的身影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 霎时顿住,光溜溜地站在原地。 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摇摇欲坠系在腰间, 指节攥紧这仅剩的一块布料。 身上未来得及擦干的水珠沿着结实的胸膛一路滑落, 滚过饱满分明的腹肌。 最后洇入浴巾,消失不见。 程野对自己的身材是很满意的。 他正值青年,经常锻炼, 身体每一寸肌肉都是恰到好处的美感。 既不魁梧,也不会显得干瘪。 可面对里里好奇懵懂的视线。 眼神却不自然躲闪, 突然对自己的身材缺乏信心。 红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蔓延至脖颈, 整个胸膛都泛起浅淡的红晕。 没有得到回应, 里里不知道程野现在的想法。 不敢贸然往里走, 呆呆地堵在门口,手掌还维持着扒在门框的动作,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捏住睡裤的缝。 看到程野后,他满心都是安全感,慢慢舒出一口气。 处理完自己的问题,他开始思考两人的处境。 程野紧紧抿着唇,好像是要生气的征兆。 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我有告诉你的,我敲门了,我说进来了哦。” 见程野不像是被说服的模样。 黑眼珠在水雾里显得湿漉漉,声音委屈巴巴的,“我害怕,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 听着里里的话,程野提不起一点气。 沉默好一阵,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声线里带着沐浴后的沙哑,藏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失望,“…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程野没有生气。 他也没有挨骂。 “没关系。”里里忽而弯起眼,表情变得轻松。 看见花洒停止工作,自然觉得程野是冲完澡了。 小跑过去,想贴着程野的手臂。 可看见他手上晶莹闪烁的水珠,面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细声细语地提醒:“水没有擦干净哦。” 尽管程野表面没有生气,但他敏锐地察觉到程野的话变少了。 说不定程野是攒着气,等待会再收拾自己。 里里做小伏低,继而讨好地问:“需要我给你擦吗?” “……”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程野身体更加不自然。 心脏变得潮湿黏稠,沉甸甸的。 “……不用,我自己来。”程野垂下眼。 迅速呼吸几个轮回,调整好状态。 单手捏住浴巾,空出手拍拍里里的后肩,示意他往后退,“站远点,我穿个衣服。” 里里乖乖点头,噔噔噔跑到浴室门口,离他最远的位置。 大眼睛扑闪扑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 扶在浴巾的手背暴起几根青筋,他额角猛地跳了下。 在这离谱的场合下,大眼瞪小眼片刻。 程野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里里眨眨眼,听到程野的笑声,很是不解:“笑什么?” 他以为程野是不满意两个人的距离。 可他没法再往后退了,脚后跟已经抵住门框。 再往后退,背就要贴上湿淋淋的玻璃门,他不想把衣服弄湿。 于是告诉程野:“已经是最远的位置了。” 笑完,程野无力地叹了口气,“你转过去。” “……” 里里不开心地扁起嘴,但还是乖乖照做,背对着程野。 他怀疑程野要偷偷溜走。 于是堵在唯一的出口,将门把牢牢握在手中。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脚尖在地面画圈,出声试探:“程野,你现在不想揍人,对不对?” 揍什么人? 程野瞥了眼里里乖巧的背影。 现在只想把他按在怀里亲。 没得到程野的回应,里里神色染上几分着急。 但还记得程野的命令,克制扭头的冲动,和他强调:“揍人是不好的,是违法的。” 程野已经擦干身体,换衣服的动作利落。 抽空回答这只文盲小狗,“你还懂法?” 里里不是很懂。 这句话是在道法课里听到的。 但为了让程野揍人时有顾虑,他还是点了头,表情心虚,语气却坚定,“是的,我懂法,你不能揍我,这是违法的,是要被警察抓的,是要……” 他看不见身后的人已经穿好衣服。 更没有注意到背后有意放轻的脚步,仍在自顾自地碎碎念。 直到后背贴住坚硬的胸膛。 他才反应过来,声音一滞,下意识要转过头。 但身后人的动作更快。 已经先他一步,掰住他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并在里里慌张的惊呼声中,将人抱起,离开浴室。 中途拖鞋掉落。 里里唉唉喊停,程野也宛若未闻。 他将人放在床上。 在里里茫然的视线中,扯过一旁的被子,动作迅速,将人裹成寿司卷。 只露出一颗柔软的脑袋。 里里手脚伸不开,只能左右滚动。 黑润润的眼里盛满慌张,连忙向程野求助:“我不能动了!” 却忘记程野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程野没有理会里里的求助声。 将床上的寿司卷抱进怀里,埋在他的发顶猛吸一口气。 里里变成人后,他从未有过如此空虚的时刻。 活泼可爱的人几乎充斥着他生活的每一处,连那些旁人难以触碰的角落都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分不清现在是犯病还是情/欲。 只能避开里里清澈的视线,仿照里里平时撒娇的动作,可耻贪婪地偷吻他的发丝。 他心底藏着许多呼之欲出的话。 可偏偏里里什么都不懂。 程野抱得很用力,里里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不仅如此。 程野还很粗鲁地去蹭他的发顶! 他敢怒不敢言,只觉得头皮被扯得好疼。 可能被程野弄掉了好多头发。 他要变成秃头了呜呜。 他还没来得及难过。 程野就停住蹭脑袋的动作,只一动不动地抱着他。 力度没有丝毫减弱,额头抵在他的后背,声音低哑:“里里,再多学一点,再快一点。” 里里表情空白几秒,怒气涌上心头。 现在他不是在上录制的网课,而是和程野请的家教老师一对一线上交流学习。 连老师都夸他很聪明进步大,学得很快。 平常程野也夸他学得快。 没想到背地里是这样想他的。 这个两面三刀的坏人! 他晃脑袋去撞程野的肩膀,大声反驳:“我明明学得很快!” 寿司卷啪叽一下摔在自己怀里,还依依不饶喊着“程野坏”。 程野的表情一愣,忽地就笑出声。 看见里里怒气冲冲的脸,笑声更加愉悦。 他的浮躁、不堪总能被里里三言两语熨平。 甚至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几句话。 怎么能可爱成这样? 程野抱着人,顺势向后倒。 笑声在胸膛里回响。 里里的耳朵被他的笑声震得好痒。 他没法伸手揉耳朵。 于是翻了个身,改成趴在程野身上,皱起脸,表情苦恼:“程野,耳朵痒,你帮我揉一揉,右边耳朵。” 程野抬起手,搓搓里里的右耳。 突然出声问他:“里里,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角色?” 困住他的力道消失一半。 里里轻而易举地撑出小片空间,身体往侧面滑,想偷偷挣脱束缚。 中途被程野发现捞住,于是像根面条软趴趴地倒在他的身侧,将对方的手臂垫在身下。 里里两只手都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手臂叠在一起,下巴枕上去,趴在程野身旁。 他盯着程野的痣。 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念出一个答案:“…哥哥。” 可说完,他又飞快摇摇头。 自己倒先不满意这个答案了。 既养着他,护着他。 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不断教导他。 是老师,是朋友,是家人。 他能想到的一切角色,似乎都和程野有关系。 他无法用某个单一的角色来限定程野。 绞尽脑汁,小声改答案:“……是很重要的人。” 里里的答案完全在程野的意料之外。 他摸摸里里的脑袋,感受到掌下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回蹭,轻笑一声。 “里里,如果……我是说如果,”程野的声音坚定低沉,细听能发现其实带着一丝颤。 “如果未来你想和某个人共同生活,永远在一起。” “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他艰难说完最后一句话。 闭上眼睛,等待里里的发落。 里里呆住片刻,讷讷地问:“什么意思?” 看程野闭着眼睛,急得上手去掀程野的眼皮。 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你不想和我一起吗?为什么会说未来呢?你现在是不是要丢掉我啊?” 程野心里最后那点多愁善感也被里里急匆匆的动作磨灭了。 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 在里里焦急的问声中,回答他的问题,“没想丢掉你。” “你发誓。”里里不是相信,教程野说话:“你说,我发誓要一直和里里待在一起。” 程野心说,该发誓的人是你。 但还是随里里愿,张着嘴念誓言:“我发誓,要一直和里里在一起。” 他很心机地略掉一个字。 但里里没听出来区别,放心地拍拍胸口。 终于是满意了。 程野也想趁机让里里说几句承诺。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承诺太珍贵。 他不想借贷里里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中秋节快乐噜~ 第53章 团圆 被子松松垮垮地笼在里里身上。 程野侧着身, 手掌伸过去,蹭蹭里里的脸颊,“誓也发完了, 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里里抬起手, 握住程野贴在自己脸侧的指尖,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双手拢住程野的指尖, 放在胸前,很听话地闭上眼,嘟嘟囔囔,声音里藏着一丝倦意,“好,我现在可以睡觉, 我就睡觉了。” 头顶橙黄色的灯光投下,笼住里里的身体,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映得清晰, 长而翘的睫毛根根分明。 程野安静等待, 看着里里翕动的睫毛逐渐平稳,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空气里有浅浅的柑橘味清香,来源于身侧的人。 程野盯着眼前陷入梦乡的里里。 很想在他脸颊咬一口, 尝尝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香。 但看了良久,也没有付诸行动。 只是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轻声说:“倒是爱干净。” 自己洗得香喷喷的。 却霸道地不让别人洗澡。 程野偏头, 往身下瞥了眼。 动作缓慢地将手指抽离里里温热的掌心。 他轻手轻脚下床, 将空调温度调高些, 才转身回浴室。 … 黑球回归后。 一家人才算是正式进入假期。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 程野本想带大家去旅游。 这提议一出,就被集体否决。 气温已经低过锦城这么多年的记录。 家里的暖气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供热,玻璃窗总是水雾蒙蒙的状态。 徐叔年纪大了, 不爱折腾。 黑球刚放假,懒得动。 连平时总向着自己的里里也悄悄摇脑袋。 里里本就怕冷,体验到宅家好处后,每天的活动量只有上下楼。 也不在乎自己漂不漂亮了。 每天穿着毛绒睡衣上跑下蹿,光荣加入宅家队伍。 待在家消磨一周时间。 程野终于忍无可忍,将缩在被窝里的人拽了出来,强制给他换上外出的衣服,要拉着他出门逛商场。 “可是我不想去。”里里耸拉着眉眼,不高兴地瘪嘴。 程野宛若未闻,继续给他戴围巾。 嘴巴吃进围巾掉落的碎屑,里里呸呸两声。 没呸出来,就张嘴伸着舌头,发出“啊啊”的求助声,让程野帮自己弄。 “懒得你。”程野吐槽,将围巾边边角角整理好后,还是抽了张纸,擦掉他舌尖上的毛屑。 把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顺手捡起一旁的毛线帽,给他戴上。 轮到戴手套时,程野才发现少了一只。 视线环顾一圈,没找着,问里里:“还有只手套呢?” 房间的暖气充足,困意滋生。 “不知道。”回话的声音没精打采,伴随着不断的哈欠声。 里里眼皮撑不住,眯得只剩下一条缝。 人也站不稳,脑袋倚在程野的肩头,全身重量都压了过去,哼哼唧唧地撒娇,“现在出门的话,我就会边睡边走。” 程野扶住肩头的人,带着他往床边走。 一掀被子,果然找到藏在被窝里的手套。 十有八九是被里里带上床的。 他一边给里里套手套,一边回话:“没关系,你不用走,我抱着你去逛。” 里里用仅剩的意识试想了一下这个画面。 忽然清醒了些,瓮声瓮气地拒绝:“那样别人会笑话我的。” 程野大言不惭地教导里里:“没人看你。” “才不是,好多人看我。”里里歪着脑袋,捧着脸,自恋地嘿嘿笑,“因为我好看我可爱。” 将里里养成如今勇敢自信的模样。 是程野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行,你最好看最可爱。”程野拍拍肩头的脑袋,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温柔与宠溺,“大明星,衣服换好了,该出门了。” “那我们出发!”里里倏地挺直身。 要出门,这只臭美的小狗倒是捡起自己的偶像包袱。 找不着自己的墨镜,沮丧地告诉程野:“我的墨镜不见了,太阳会晒到眼睛的。” 这又得追溯到一周前。 难得有个好天气,里里原本和黑球在花园玩,看到车回来,熟练地跑去迎接。 结果看见与平时不一样、戴着墨镜冷酷帅气的程野。 他当场愣住。 直到程野走上前拍拍他的脸颊,才回神。 他拽着程野的衣角,撒娇求程野给自己戴戴,还跑到镜子前不断换姿势表情。 见他喜欢得紧,程野大方送给他。 没曾想,墨镜也会成为里里偶像包袱的一部分。 程野腹诽。 这大阴天的,哪来的太阳? 他温声安抚:“不见就算了,正好带你去店里挑个新的。” 坦坦荡荡,仿佛藏了里里墨镜的人不是他。 里里不高兴的眼睛重新出现光亮,“好!” 程野这一趟,主要是想带里里买过年穿的新衣服。 特意给里里挑了两件红外套,衬得人粉雕玉琢、容光焕发,像个漂亮的年画娃娃。 程野的车停在路边,两人从商场东门离开。 此时天色渐暗。 原本的空地已经驻满小摊贩,被改造成小吃市场。 尽管寒风嗖嗖从四处吹来,但仍旧没有影响老板们的叫卖声。 里里鼻子灵敏,闻到路边摊传来的香味,馋得走不动道,一个劲盯着瞧。 人还站在程野身侧,心已经飘远了。 人太多,怕里里走丢,程野全程都是牵住里里的。 他知道里里磨蹭,兀自在前头开路,手腕使劲,几乎是拽着里里走。 但身后的人似乎不配合了,他越拽越困难。 直到拽不动人,他疑惑回头,看着眼巴巴瞧着一方小摊的里里,直接气笑了。 里里的肚子咕噜噜响,已经等不到回家吃晚饭了。 他使出电视上学到的新招,以退为进,吸吸被冷得堵塞的鼻子,可怜巴巴地说:“我不饿的,我没有很想吃,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程野不按套路出牌,对他有求必应,“行,咱们回家。” 里里懂事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咽了口口水,重复着先前的话,“我真的不是很想吃,我不饿的,你不用管我。” 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小摊,脚板仿佛和地面黏合在一起,怎么也拉不动。 程野抑制住上扬的嘴角,终于不再逗他,含笑问:“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想吃什么?” 里里挑了个香味最浓烈的小摊,和程野念小摊名,“张记炸串铺。” 念得一板一眼,和读课文似的。 程野低眸,喉间溢出一声笑,“行。” 里里平时的饮食吃得精细健康。 初次尝试路边摊,他怕里里肚子不舒服,只点了几串,让里里解解馋。 炸串外表裹着太多辣椒孜然粉。 里里被辣得泪眼汪汪,可又想吃。 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唇辣得红肿,脑袋里的馋虫也被辣死了。 怕程野骂自己浪费粮食。 趁着程野在等红绿灯,抽了根串递到程野嘴边,带着辣出来的哭腔求他:“你吃一口。” 车内就这么大点地方。 里里揩鼻涕擦眼泪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人可爱滑稽的表情,他乐不可支笑出声,在人殷切的注视下,降尊纡贵咬下肉串。 里里松了一口气,如法炮制,接连将剩下的几串递过去。 程野嘴被塞得满满当当。 只有两个评价。 调料很香,肉很柴。 他来不及细细咀嚼,艰难咽下。 里里很有眼识地给他擦嘴递水,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临到睡觉,里里受到炸串的报复。 双手捂着肚子蜷在角落里,额头抵在冰凉的墙壁,已经在墙壁上留下一层不太明显的汗迹。 胃里不是尖锐的刺痛,更像是坠着沉甸甸的重物,钝钝的轮廓缓慢撞击柔软的胃腔,带来一阵闷,令他呼吸发颤。 无论他怎样调整姿势,不适感都如影随形。 呼吸紧绷,发白的嘴唇漏出几声短促气音,欲哭无泪,无助地喊程野的名字。 程野早已和医生联系,他自己吃着没什么问题,也没让医生折腾一趟过来。 经医生指挥,去楼下医药箱里找出药,冲好后端上楼给里里喝。 吃过药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里里没那么疼了,不过仍是不太舒服地耸拉着眉眼。 程野在帮他揉肚子。 见里里不再喊疼,而是埋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低下头,下巴蹭蹭他的发顶,“好些了吗?” “嗯。”里里弱弱应了一声,侧着脑袋,耳朵贴着程野的胸口,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两只手始终抱住程野的一边胳膊,心脏也变得沉甸甸的,胸腔仿佛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往外淌,手脚都暖洋洋的。 因为疼痛紧抿的嘴唇松缓,唇边陷进浅浅的梨涡,声音绵软,“程野,你好像妈妈。” “……” 贴在里里腹部的手一滞,脸黑得很难看。 谁想当妈? 他只想做男朋友。 里里的思维发散很快,刚才的话似乎只是无意识的感慨,很快就换了话题。 耳边依依不饶。 程野轻叹了声气,任劳任怨给里里揉肚子。 零点钟声敲响,小年来临。 窗外传来烟花响声。 身旁的人终于安稳睡着,程野捂里里肚子的手改去捂他耳朵。 直到烟花声消失,才搂住里里睡觉。 小年有除旧迎新的习俗。 前几天才请家政上门打扫过,今天没什么可打扫的区域,主要是走个过场。 程野和里里负责贴春联和窗花。 房子里红色元素一多,过年的气氛一瞬间起来了。 将门口的灯笼挂上,程野爬下楼梯,拍拍手掌的灰尘。 不用他说,里里便殷切地跑进家门,将灯笼接上电。 两个红色小灯笼缓慢旋转,在地面投下一片鲜红的灯光。 里里仰着脸欣赏好一会儿,忽而耳尖听到院门口大门放行的响声。 他疑惑地扭头,不认识车牌,也没见过这辆车,紧张地握拳,脑洞很大,“程野,是不是上门打劫的?” “电视剧看多了。”程野淡淡评价。 他拍拍里里的后背,掌心施力,将里里往前推了几分,告诉他答案:“昨天不是还说想妈妈吗?人回来了。” “……妈妈?”里里惊喜地瞪圆眼。 再往车的方向看时,驾驶座的车窗已经摇下,露出一张熟悉温柔的脸。 里里大叫一声,如脱缰野马狂奔过去。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样汪汪不停的杜宾犬—— 作者有话说:许玉茹:没出息的儿子,妈妈来帮你 第54章 刺猬 许玉茹车还未停稳, 里里和黑球挤在车窗前,争先恐后地打招呼。 她笑得开心,眉目娟秀。熄火拔掉车钥匙, 拉开车门下车。 里里仗着人类优势, 给了许玉茹一个大大的拥抱。 声音清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妈妈,我想你!” 杜宾犬也不甘示弱,挤进许玉茹和里里之间,脑袋不断去蹭许玉茹的小腿,“玉茹!我也想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回家的热情。 为了回家连轴转一周的疲惫与此刻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两人第一次相见, 里里也不怯。 撒娇的动作与语气熟练极了。 许玉茹眼底蕴着温柔的笑意,伸出手摸摸里里的脑袋,“长得这么高啊?视频里完全看不出来。” “对啊对啊。” 里里配合地低下脑袋, 积极应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高。 平时站在程野身边, 高低一目了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更高的程野身上。 现在他独自站在许玉茹面前,即便是穿着蓬松的羽绒服, 看上去仍清瘦一条。 许玉茹又摸摸里里的脸颊,语气里透着几分心疼, “脸比视频瘦多了, 下巴这么尖,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吃的, 一天吃四顿!” 不知道是不是在长身体。 这段时间,里里总是特别容易饿。 三餐都吃得饱饱,晚上还是会肚子饿, 每晚都要程野去煮夜宵。 “你别看他不长肉,其实体重涨了四斤。”程野走近,站在里里身后说。 闻言,里里的脸咻一下通红,像颗熟透的柿子,从许玉茹怀里撤开,急得跳脚,慌慌张张去捂程野的嘴。 羞得无地自容,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眼睛四处游移,拖鞋蹭着坚硬的石板,吞吞吐吐,带着一丝倔强地反驳:“……没有涨。” 许玉茹含笑看着他们,内心却浮出些疑惑。 小野说两个人没有在一起,不想告诉里里自己的感情。 可在她看来,两个人比她所知道的情侣更熟稔亲昵。 单单捂住程野的嘴,那双眼睛仿佛也会说话。 明烁烁地望着里里,眼底笑波荡漾。 眉梢也微微上挑,无声戳穿他拙劣的谎言。 眼瞧里里羞愤到要跑回家。 许玉茹出声调和,在程野手臂轻拍了下,“别老是笑里里。” 她毫不犹豫地使唤着自己儿子,“去车尾搬行李。” 许玉茹蹲下身,摸摸杜宾犬油光发亮的后背,“差点忘了我们黑球了,听说去当大英雄了是不是?难怪越来越俊。” 杜宾犬高高昂起脑袋,大方接受赞美,轻而易举被哄好。 许玉茹带回来的行李少。 自己只有一个小型行李箱,其余都是从国外给大家带的礼物。 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进门,连杜宾犬都在帮忙,脖子上挂了个礼盒。 刚从杂物间出来的徐叔见这阵仗顿了下,擦了手掌的灰,将抹布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忙去帮忙。 许玉茹避开徐叔来接东西的手,笑着说:“没事,不重。” 徐叔仍不放心地跟在她身边,笑容祥和,“夫人提前回家怎么没打声招呼,我这什么都没准备,饿坏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饿,在飞机上吃过了。”许玉茹将东西放在茶几上,拉住要往厨房走的徐叔,“先坐着,给您带了礼物,看看满不满意。” 她考虑得周全,家里的人和狗都有礼物。 里里拆开属于自己的礼物,发现是一条暖玉手串。 当时妈妈随口一提他适合戴玉,结果不到一个月,他就收到对方送来的玉饰。 看着里里欢天喜地的模样,许玉茹忍俊不禁,“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手串还没戴上,里里就迫不及待反馈。 许玉茹特意挑的手串。 如果是玉佩,里里应该会苦恼是戴小野送的礼物,还是戴自己的礼物。 但是手串的话,这份烦恼就将不存在。 里里突然“啊”了声,站起身来,“我忘记了,我也准备礼物的。” 他拔腿往楼上跑,活泼的声音被落在身后,“我现在去拿!” 看见里里如此顺畅地爬楼,许玉茹有点诧异。 程野解释:“走的次数多了,这点高度他不怕。” 许玉茹点头,眉眼柔和,笑着轻声道:“小野,一个人照顾大家,你也辛苦了。” 程野显然不太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表情有点不自然,木讷僵硬地回答:“不辛苦。” 瞧他局促的模样,许玉茹又笑了一声。 恰巧,楼上传来里里的声音。 “我来了!”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程野无声松口气。 才看见里里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捧着礼盒兴奋地往下跑。 那口没舒完的气冷不丁倒吸回去,气得额角直跳,怒喝道:“程里里,说了多少遍不准在楼梯上跑?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里里已经跑下楼梯,亡羊补牢地慢下脚步,很没底气地狡辩:“我没跑,我是走的,就是走得有点快。” 程野冷笑一声。 里里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无声。 慢吞吞挪到许玉茹身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想让她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但许玉茹也是难得的严肃神情,温声教训他:“里里,在楼梯跑跳是很危险的。” 里里求助的视线投向徐叔。 徐叔也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回望。 最后,他瘪着嘴,目光移到杜宾犬身上。 黑球甚至心虚得不敢看他。 里里才焉了吧唧地点头,“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正的。” 他受不了这样严厉的氛围,盘腿坐在地毯上,将礼盒缓缓推上茶几,试图转移话题,“这是给妈妈的礼物。” 母子俩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默契的答案。 默许揭过这事。 许玉茹笑容无奈,轻轻摇摇头,接过里里的礼物。 她一眼就认出了盒子上的logo,是她常买的奢牌。 拆开包装,果然是她还没来得及买的新品。 对上里里期待的视线。 她不由得莞尔:“我很喜欢,谢谢里里。” “不客气。”里里高兴应完,补充:“是程野和我一起买的,我的钱不够。” 他期末考试的成绩不理想,所以零花钱只够买半个包。 许玉茹早就猜到这份礼物是谁的主意。 当事人被里里供出来,表情又变得僵硬,掌心贴在里里的后颈,解恨似地捏了两下。 她笑意更深,“也谢谢小野。” 程野别开脸。 “…不客气。” 里里刚才挨了程野的骂,记仇得很。 举起手,就要告状程野捏自己脖子。 程野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臂圈住里里的腰,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地上拉了起来,半抱半拖带向影音室。 “救命!”里里朝茶几旁的两人一狗伸出求救的双手。 许玉茹笑着看他们打闹,并没有掺和。 徐叔已经习惯这俩孩子时不时上演的绑架戏码。 只有正义的黑球警官容不得这样的恶霸行为发生在它面前,挺身而出,追了上去。 但杜宾犬的力量难以与人类抗衡。 很快,程野将里里拉入影音室。 门砰地一声关上,将黑球隔绝在外。 杜宾犬用爪子扒拉门板好一会儿,都没能打开门,只得灰溜溜跑回茶几旁。 里里的衣服被拽得乱七八糟,双手和下半张脸被迫缩进衣服里。 衣摆被拉到肚子上,露出半截纤细的腰。 白得晃眼。 程野的动作一顿,触电般撒手。 见程野停下拉拽的动作。 里里双手抱胸,生气地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圆溜溜的眼睛倔强地表达愤怒。 程野蹲在他身旁,将他的衣角往下扯。 直到盖住那截白皙的腰,才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里里先是哼哼唧唧控诉一番程野的罪状。 再放狠话:如果自己能抱得动程野,一定要把他吊起来揍。 程野一挑眉,炫耀似地将躺在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里里很不配合,像摊软泥要往下掉。 没有办法,程野只能抱着他倒在沙发上。 见状,里里翻身而起,压在程野身上。 借着体位优势,也伸手去捏程野的脖子。 见人被自己弄得缩脖子,里里露出成功的笑容,哈哈大笑。 不忘炫耀:“我也打你!” “好啊。”程野没想到里里还有这本事。 笑着将还在嚣张的人拉入怀里,单手将人制服,另一只手掌提前按在里里后背,防止人逃跑后退。 然后张嘴,毫不犹豫咬住他的脸。 齿尖不轻不重磨着细软的脸颊肉。 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里里大惊失色,手腕交叠被程野紧紧禁锢在掌心。 也无法后退。 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怔怔地直视前方,弱弱求饶:“…不要咬我,不能咬人的。” 程野不闻不动,喉间溢出低缓愉悦的笑声。 终于放过里里,用衣袖擦擦他脸上的口水。 改成去揉他的头发。 里里呆呆的眼睛终于聚焦,才回神,就发现自己的发型被程野弄得乱七八糟。 推开程野的手,着急忙慌地捂住脑袋补救。 但冬天到处都是静电,头发不仅没有整理好,还因为静电变成毛茸茸版的刺猬。 里里扁着嘴不高兴。 余光瞥到罪魁祸首还在笑,生气地去揉他的脑袋。 于是出现了第二只毛茸茸的刺猬。 “……” 程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里里忽然就破功,噗嗤笑出了声。 第55章 爱情电影 莫名被戳中笑点, 里里笑得直不起腰,额头抵在程野的锁骨处,“程野, 你好好笑。” 受他的笑声感染, 程野冷脸的表情没绷住。 里里头顶的碎发直挺挺立起,像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程野朝蒲公英吹了口气。 蒲公英被受人造风影响, 歪倒一大片。 他嘴角扬起弧度,扶起捧腹大笑的人,“不生气了?” “不生气不生气。”里里软声细语。 气来得快消得快,已经将生气的原因抛到脑后。 他嘿嘿笑了一声,亲昵抱住程野的脑袋,脸颊凑贴过去, 蹭蹭他的脸。 不要钱地往外蹦着甜言蜜语。“我们天下第一好!我不生你气!” 他掀起眸,悄悄睨了眼程野炸毛的脑袋,再次被戳中笑点, 狂笑起来, “哈哈哈程野你现在好可爱!” 真正可爱的,另有其人。 程野薄唇紧抿,睫翼不自然地轻颤, 耳朵的热度可以与烈日下的大理石板竞争。 手臂虚虚圈住里里的腰,鼻腔满是对方香甜的气息, 心脏满足得快要爆炸。 他手臂缓慢收紧, 刚低下脸, 想蹭蹭里里。 但里里毫无预兆变脸。 竖起手掌, 无情将他的脸推回去。 表情震惊,声音里透着一丝委屈,质问道:“你电我?” 程野刚想推脱责任。 与自己左脸相贴的手突然啪呲弹出一声响。 紧接着, 里里迅速收回手,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被电疼的掌心。 黑葡萄般的眼睛瞪圆,直瞪瞪地盯着他。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责怪的眼神已经代表一切。 “……” 程野服了。 他决定今晚开始抹护手霜,一日三次不间断地抹。 从许玉茹回家后,里里就不再时时刻刻黏在程野身边。 和杜宾犬一起,成为许玉茹的小跟班。 程野守着里里午睡完。 闹钟一响,身旁的小机器人设置的程序启动。 先是被闹铃惊醒,脚一蹬。继而迷迷糊糊睁眼,熟练地穿衣服起床。 眼瞧着人要离开卧室,跟在他身后许久的程野毫不犹豫伸手,将人拽回自己怀里。 结实的手臂如同一堵墙,将里里牢牢禁锢在怀中这一小方天地。 语气不满:“怎么睡醒就往外跑?” 里里清醒了些,揉着眼睛打哈欠,声音是久睡的沙哑,嘟嘟囔囔:“我答应妈妈要一起看电影的。” 原来还是只信守承诺的小狗。 程野面无表情。 心想,当时就该哄里里说句时时刻刻陪着他的承诺。 他耍赖,抱着人后退,很是吃味:“那我怎么办?不和我在一起了吗?” 里里脚跟用力抵住地板,身体绷直成线,试图阻止程野的动作。 最后拖鞋掉在半途,人被程野抱去沙发。 程野锲而不舍地追问:“不是说要给我治病吗?你不在我身边监督我喝水,我渴死了怎么办?” 这也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里里表情严肃,绞尽脑汁想了半分钟,终于想到两全的答案,“你也来和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程野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却瞥见里里期待且担忧的视线。 声音一顿,鼻腔哼出声气音,不情不愿地应下,“…行。” 许玉茹早将观影前的一切程序完成,只等里里到,直接播放就行。 在影音室等了好一会儿,没看见人来,正觉得疑惑,打算上楼找人。 下一秒,看见里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愣了下。 随即莞尔一笑。 进门后,程野的视线不自觉飘向前方投影。 他以为许玉茹和里里看的电影是动作、喜剧类。 看到正中央的电影名时。 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怔,漆黑的眼底充满深意,抿着唇,神色也变得复杂。 这部电影他看过。 小说也读过。 是很经典的一部爱情电影。 他一瞬间就领会到母亲的用意。 ——既然里里不懂情爱,那就慢慢教会他。 从观赏开始。 果然,许玉茹借口道:“本来妈妈还愁临时有工作,要委屈里里一个人看电影,没想到这么巧,小野今天也来了。” 她温声细语,已经将一切决定好,“既然如此,那小野就陪里里一起看吧。” “咦?妈妈不一起了吗?”里里脸上露出失望的小表情,很快又调整好情绪,乖巧懂事,“那妈妈去忙吧,没关系,程野陪我看。” “好,妈妈忙完回来和你讨论剧情。”许玉茹眉眼柔和,抬手整理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提醒他:“宝宝,要认真看哦。” 接到任务,里里郑重点头,“嗯嗯!” 许玉茹弯起眼。 临走前,在程野的肩膀轻拍一下,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贴心地将影音室的灯光调暗,关上门离开。 里里就近坐下,一抬头发现程野还站在原地,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他将沙发上的抱枕放在怀里,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自己空出的位置,示意程野过来和自己一起坐。 程野喉结滚动一圈,才慢吞吞坐过去。 电影开始播放。 里里立刻进入上课模式,将怀里的抱枕放在程野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电影是英文,里里听不懂。 只能一边看下方的双语字幕,一边看电影画面,忙得分不出注意力给身旁的人。 电影进展到主角舞会初见的一见钟情。 程野的思绪飘远,不由得想起自己与里里的初见。 当时的自己绝对不会想到,会如此依赖一只流浪的小狗。 更想不到,会对变成人类的小狗动心。 小狗的到来总让他想到盛夏的暴雨。 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他面前,轻而易举软化他竖起的硬刺。 画面太过于唯美静谧。 里里脑袋里的瞌睡虫被勾出来,脑袋一点一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慢慢合上嘴巴后,才记起自己在品鉴电影,脸上露出心虚的小表情。 动作极微地转动脑袋,心里默默祈祷程野没发现自己在开小差。 结果一扭头,就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对上视线。 “……” 他闭眼撅嘴装可怜,求程野不要告诉妈妈。 程野看了里里几秒,忽而低笑一声,捏捏他皱巴巴的脸。 像是卸下心里的重担,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算了。” 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怪怪的。 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里里不解地看着程野,眨了下眼睛,刚要问他。 就听程野继续说:“换部电影看吧,太无聊了。” 原来不止自己觉得无聊,程野和自己是同样的感受! 里里抿着嘴巴偷偷笑。 但他有顾虑,犹豫地和程野说:“可这是妈妈选的电影,她说会和我讨论剧情的。” “你听她瞎说。”程野摸出口袋的手机,捣鼓几下,将屏幕亮到里里面前。 里里辨认着屏幕上的信息。 【电影太无聊了,我换了。】 对方还未回复,置顶的文字显示“正在输入中…”。 持续好半分钟,终于发出回复。 【好。】 “耶!”里里欢天喜地扑进程野怀里,迫不及待将遥控器塞进程野手心,轻声催着他,“我们看上次的电影,它有第二部!” 程野笑着点头,“好。” 这部电影受众广泛。 热情的里里没忘记叫徐叔和黑球一起来看。 影音室里一下变得热闹。 欢笑声未停。 除夕夜。 徐叔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热气腾腾的团圆饭终于宣布开餐。 客厅里的电视在放春节联欢晚会。 锣鼓喧天。 靠近电视的一人一狗抻着脖子,吃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看了好一会,脖子又僵又酸。 里里捧着碗,和程野商量:“我可以去客厅吃饭吗?” 程野没好气瞥他一眼,往他碗里多添几块排骨,才应允:“去。” 里里端着碗往沙发走。 走到一半,听到杜宾犬着急的嗷呜声。 他折返回来,站在桌旁,继续和程野商量:“刀疤哥可以去客厅吃饭吗?” 站在里里身旁的黑球可怜巴巴地望着程野。 “……” 程野简直没眼看,扶额叹了口气,“去。” 黑球高兴地汪了一声。 里里左手端自己的饭,右手端杜宾犬的饭。 一人一狗迅速转移阵地。 没了里里和黑球。 餐桌上热闹的氛围散了大半。 听着里里从客厅传来的笑声,徐叔观察着桌上另外两位的神色,语气犹豫地提议:“要不然都去客厅吃?” 另外两位异口同声:“去。” 里里正被电视里的小品逗得哈哈大笑。 突然察觉到身旁的声响,抬眼看去,就见程野也在地毯上坐下。他弯起眼傻笑,指着屏幕,和程野分享:“你看电视,这个好好笑哦。” “笑笑笑。”程野想敲他脑袋,“过来这么久,一口饭没动。” 里里与他对视几秒,低头扒了口饭,继续嘿嘿傻笑。 程野严厉的表情绷不过三秒,忍不住跟他一起笑,将里里向后仰的脑袋扶正,含笑斥道:“别笑了,嘴里的饭先咽了,容易呛到。” 里里听话地将饭咽下才笑。 吃过饭,窗外开始飘雪。 天空黑沉沉的,落下的雪花只有在橙黄色的路灯下才有存在感。 这不是初雪。 却是里里变成人类后的第一场雪。 程野不知所踪。 里里凑在窗前,目不转睛看着灯光下旋转飘落的雪花。 呼出的热气在身前的窗户上凝成一片白雾,将视野模糊。 他捏着袖口,去擦玻璃上的白雾。 窗外忽然出现暖黄色的火光,缓慢靠近,火光沿着钢丝不断燃烧,噼里啪啦爆出微小闪耀的花火。 他满脸怔然,正疑惑着。 窗外的烟花向上移动,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紧接着,烟花映亮骤然闯入视野的脸。 清隽熟悉。 眼底的笑意被烟花点燃,变得浓烈夺目。 里里嘴巴不自觉地张圆,呆呆地看着他,呼吸失去规律。 胸腔内出现熟悉的心悸感。 第56章 新年快乐 程野看着发呆的人, 眼底笑意更深。 曲起指节,叩响玻璃,张嘴说:“出来放烟花。” 清脆的敲击声将里里涣散的思绪拉回, 他捏住裤缝, 抬头看着与自己隔着一层玻璃的程野。 见对方神采奕奕地看着自己,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程野刚才和自己说话了。 他眼底浮现一丝懊恼,告诉程野:“我刚刚没听见。” 侧过身,把脑袋凑到玻璃前,耳朵贴着冰凉的玻璃,想让程野再说一遍。 这个笨蛋。 也不觉得冷。 程野笑得无奈,拔高声, 将话重复一遍,“要不要出来放烟花?” 这回里里听见了。 他直起身,恰巧看见程野晃了下手里燃烬的灰黑铁丝。 当即弯起眼, 重重点了下头, 拔腿往门外跑。 外出的动静惊动正在看电视的许玉茹。 看着里里独自往黑暗中跑,她吓得站起身,拔腿追出去。 迈出两步后, 才发现另一个人也消失在客厅,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下一秒, 她看见映在玻璃窗上的光圈, 一摇一晃。 失笑一声, 坐回沙发上。 里里蹲在程野身旁, 一声不吭,仰着脸,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脸。 他是很喜欢程野的脸。 可以前盯着看, 也不会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视线将程野的脸描摹一遍。 他眼神更加迷茫。 除了被碎发掩盖的额头冒了颗痘,程野和以往明明没有任何区别。 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这其中的关联。 夜晚的温度对程野来说,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可对里里来说就不一样了。 瞧给人冻的。 眼睛都不会动,真成了小雪人了。 本来脑袋就不灵光。 越来越笨可怎么得了? 程野的手越里里的脑袋,将他垂在身后的帽子掀起来,戴在头顶,遮住他的耳朵。 问他:“会不会暖和一点?” 里里今晚的反射弧格外长。 程野等了半分钟,乖乖蹲在身侧的人朝他伸出手,掌心贴在他的脸侧。 和程野想的一样,手心果然是凉的。 他站起身,隔着羽绒服的帽子,摸摸里里的脑袋,“等我一分钟,我去拿围巾手套。” 里里还未出声叫停。 为了在一分钟的时限里完成任务,程野已经拔腿跑进屋里。 他垂下脑袋,有点郁闷地戳戳身前的纸箱。 没多时,注意力被纸箱里五花八门的烟花吸引。 程野回来时,里里正在拆烟花包装。 他在里里身旁蹲下,摘下里里的帽子,给里里围围巾戴手套。 特意将围巾扯松,捂住人下半张脸。 戴上手套后,手指变得笨拙。 塑料壳总从被毛绒手套包裹的指尖滑走。 里里拆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扯掉包装。 不由得泄气。 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程野,从围巾后传来瓮声瓮气的请求,“你帮帮我。” 程野三两下拆开包装,按住里里去捡打火机的手。 “这玩意燃得快,容易炸到人,你待在这,我去点。” 里里被程野拉到身后,下意识担心起程野的安危,“那你呢?” “我?”程野低笑一声,拍拍他的脸颊,戏谑道:“我身手敏捷,不像某个笨蛋。” 里里用力蹬了一下地,为自己增加气势。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凶巴巴地学他说话,“程野!我看你是皮痒了!” 吓唬人时的可爱更是拔升到另一个层次。 程野乐不可支笑出声,配合着里里,“太可怕了,我知道错了。” 里里一喜,当即放过他。 “那你快去点烟花吧,我在这里等你。” “行。”程野往前走了两米距离,将烟花放稳在被薄雪稀疏覆盖的地面,点燃引线,转身向后跑。 他才转身迈步,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火星向四周溅洒。 尽管程野早有预告。 但火星溅洒的速度比里里想象得还要快。 生怕程野被炸到,急得原地跺脚,不停催促着:“你快过来啊,你再快点。” 程野笑着往前跨出最后一步,手臂横伸揽住里里的腰,带着他离远些。 烟花呲呲燃烧,将黑暗点燃,无数金色的光粒从中心迸发,持续不断荡开一圈圈渐变的光晕,像层层叠叠的枝桠,优雅地延伸。 光亮迅速笼罩周遭的环境。 里里被程野捂在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出声:“发光的圣诞树!” 他活灵活现的比喻赢得程野的夸赞。 程野说:“等元宵节,我带你去看打铁花。” 里里没听说过,但不妨他开心应下。 随着烟花燃烬,迸发的光点明显变得稀疏,缓缓下落,坠在地面,被黑暗吞没。 转瞬即逝。 只有空气里残留着浓烈的硝烟,证明着烟火耀眼的存在。 里里依依不舍,才想起可以拍照纪念,求着程野,“我们再放一个。” 不等程野答应,他又自顾自兴奋说:“我去叫大家一起来看!” 活蹦乱跳跑往室内,将所有人叫出来一起看。 程野干脆将原本要卡零点放的大型烟花搬出来。 他看向门口站成一排的摄影师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里里抢答,已经提前打开录像。 许玉茹和徐叔跟着点头。 连怕冷挤在里里腿间的杜宾犬也合群地点点头。 程野弯腰,依次将烟花点燃。 “咻——” 一簇金光冲上夜空,灿烂绽开斑斓色彩。 无数道金光紧随其后,砰砰炸响,在黑幕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笔绘。 天空被璀璨烟花共创成一张耀眼夺目的画,冰冷的雪花被灼烧,成为细细碎碎的雨点,落在地面,为这幅画留下最独特的署名。 烟花持续绽放快一个小时,才渐渐消止。 这份安静并未维持半分钟,不远处响起烟花爆炸的响声。 像是一声讯号。 片区内的居民争先恐后地放起烟花。 程野出了身汗,热得敞开外套。 忽然感觉到身旁的人惊喜地拽住自己的衣角。 他看着里里张嘴。 还未听到对方的声音。 笼罩着别墅区的黑天彻底被点燃。 里里兴奋地拽着程野的衣角乱跳,张着嘴大声和他说话。 温软的声音被烟火爆炸的声音吞噬。 仍笑逐颜开,不知疲倦般一遍遍重复:“程野!新年快乐!” 或许是心灵感应。 程野被里里拽得弯下腰,看着他眼底绚烂的烟花,弯起眼,脱口而出:“新年快乐。” 这场盛大的烟花持续足足五个小时,终于在零点钟声敲响时,落下帷幕。 洗过澡后。 程野将里里明天要穿的新衣服放在床头,将藏进被窝里的脑袋挖了出来。 连带着,还挖出部手机。 里里还在看前几个小时录的视频,弯着眼睛笑个不停。 虽然程家没有拜早年的习惯。 但现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他毫不留情伸手,要没收里里的作案工具,臭着脸,语气凶恶,“都几点钟了?你今晚还要不要睡觉?” 里里撅起嘴哼哼唧唧,顶风作案,拿着手机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做什么。 程野撸起袖子,正想问他是不是皮痒了。 里里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程野身前。 举起手机,与程野的脸齐平。 这回的声音足够程野听清。 里里说:“这绝对是两个人!” 程野云里雾里。 斜睨一眼脸侧的手机屏幕,才发现里里是调出的,是自己和他一起笑的照片。 “我不要现在的程野。”里里奇思妙想,指着手机屏幕,指挥道:“你换成这个程野。” 他将手机丢到一旁,双手凑过去,捂住程野的脸,闭着眼睛,开始念那神神叨叨的咒语,“嘛尼嘛尼,轰!” 然后移开手掌。 掌心下的脸果然变成他想要的笑脸。 ——气笑的。 里里的嘴角刚咧开,还没发出笑声。 程野已经握住里里的胳膊,强制将人塞进被窝。 他惩罚地在里里的掌心抽了下,没好气地说:“你还嫌着嫌那,我看你是嫌皮不够痒。” 里里嘴角向下撇,终于老实。 第一次真被程野揍,也开始闹脾气。 转过身背对程野,不肯理他。 里里捂住自己被抽的掌心,赌气不和程野贴着睡。 往前挪到墙边,发誓要证明自己生气的决心。 但他在这个位置躺了不到两分钟,便受不住,灰溜溜地缩回程野身边。 墙壁好冷啊。 讨厌的程野也不跟着挪一下。 两个人之间撑起一顶帐篷,不断有冷气从两人的间隙间穿过,冷得他直哆嗦。 程野从身后抱住里里,握住他冰凉的手。瞥见里里气鼓鼓的脸颊,忽而低笑一声。 他空出一只手,滑进里里的枕头下,似乎在摸索什么。 里里细声细语发脾气,“你吵到我睡觉啦!” 他找程野麻烦:“不是你让我睡觉吗?我现在要睡觉了,可是你一直吵我,我根本就没有办法睡觉,你知不知道你——” 冷冰冰的纸壳贴在自己脸颊,里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变得空白。 不过触碰几秒,脸上坚硬的东西移开,和对方的手一起往回缩。 里里的视线跟着移动,忍不住翻了个身,和程野面对面。 他垂着眼,想看看程野手里拿了什么。 但程野手里什么也没有。 他奇怪地皱起眉头,握住程野的手,左右翻看。 还是什么都没有。 好奇心作祟。 里里拉下脸,别扭地和他和好,“……你刚刚是不是拿东西戳我脸了?” “你猜。”程野哼笑道。 “我不猜。”里里嘴上反驳,看着程野笑意荡漾的眼睛,忽地提问:“是不是纸壳?” “不是纸壳。”程野侧了下腰,摸出被自己压住的红包,递给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人,轻笑道:“压岁钱,新年快乐宝宝。”——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 今天下班就去赶高铁,本来想在车上码字,但一看手机就头晕,遂作罢。回家吃完晚饭已经很晚了qwq 超了几分钟才写完 等我明天给大家补一个小剧场! 第57章 尼古丁 “压岁钱?”里里小声跟着念, 圆溜溜的眼睛好奇注视着程野递过来的红色纸壳,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了过来。 在程野原本的计划里。 压岁钱藏在里里的枕头下,得到明天早上里里起床, 再给他一个惊喜。 可看着眼前这个将红包珍惜捂在掌心的人, 程野眼底不自觉漾开温柔的笑意,轻声提醒:“不是让你收藏的。” 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下红包背面的封口, 示意里里,“这里,拆开。” “拆开就坏了呀。”里里一时间没理解程野的意思,困惑地眨眨眼。 他仔细摸索一番,才恍然大悟这是个可开合的封盖。 动作轻柔地揭开封口,生怕弄坏一分一毫。 一张冰凉的卡片从缝隙里滑落, 掠过里里慢半拍伸出的手心,轻飘飘掉在床垫上。 里里低头看了眼,伸手捡起卡片。 惊喜地发现上面印着一只可爱的小狗图案。 可他盯着看了半晌, 小嘴不高兴地撅了起来, 带着几分委屈,嘟囔道:“我不长这样的。” 嫌弃的小表情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程野的本意只是想给里里一张银行卡,下意识就挑小狗图案。 却没想到, 里里会在意卡上的图案。 他正要开口解释。 里里已经把自己哄好,兀自高兴起来。 他晃了晃空瘪的红包, 确认没有别的东西后, 就先将红包壳放下。 然后捏着小狗卡片, 举到灯光下细细观察。眼睛亮晶晶的, 突发奇想问:“程野,这是召唤卡牌吗?” 不知道又是他从哪个动画片里学到的话。 程野忍俊不禁,温声回答:“不是, 这是银行卡。” 他轻轻敲了敲里里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已经绑定了你的账号,以后如果有喜欢的东西,或者想给朋友妈妈买礼物,你就能自己买了。” 里里黑润的眼眸缓缓眨动,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若有所思地盯着指尖的卡片,忽而理解这张卡的涵义。 雀跃地晃了晃手中的卡片,问程野:“这是钱,对不对?” “对,真聪明。”程野笑着夸赞,伸手揉了揉里里柔软的脑袋。 掌心传来毛茸茸的触感,程野眼底笑意更深。 里里很受用地弯起眼睛,仰着脸问:“那我的压岁钱有多少呢?” 他想给好多人买礼物,需要认真规划一下。 已经开始掰着手指盘算,“我要给你买礼物,给徐叔买,给妈妈买,给刀疤哥买,还要给小然姐姐、李助理买,还有保姆阿姨。” 程野怀疑,这是里里能叫出来的全部姓名。 倾下身,视线落在他清澈明亮的眸底,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边:“这张卡是神仙施过法的,卡里的钱永远都用不完。” 看见程野突然凑近,里里先是紧张地屏住呼吸。 待听清楚这句话,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嘴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回过神,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声音又小又弱,像是怕被人偷听到这个神奇的秘密,谨慎地向他再确认一遍,“……真的吗?” 程野被他可爱的模样逗乐,忍不住笑出声,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真的。” 里里上过反诈课。 思考半晌,还是觉得没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谨慎地问:“有副作用吗?需要我付出什么呢?” 程野拨开里里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需要每天吃好睡好,因为你是这个神仙唯一的信徒,你照顾好自己,神仙的神力才会越来越强大。” 一下子被委以重任。 里里握紧拳头,和不知道藏在哪的神仙保证:“我会做到的。” “好。”程野应了声。 静置在旁的手机忽然响了声,两人的注意力齐齐被吸引。 里里捡起手机,告诉程野:“是手机快没电了。” 目光瞥到手机屏幕的时间,程野才注意到。 自己和里里又多聊了半个小时。 “再不睡觉,明天真的要起不来了。”他夺过里里的手机和银行卡,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也是的。 不知不觉又被里里带偏了。 “我不会起不来的。”里里否认程野的说法,觉得自己明天可以准时起床。 看程野抬起身关灯,他靠了过去,和程野枕在同一个枕头上,想到电视里的广告,“我们可以喝咖啡,喝完就不困了。” 程野捏住身旁叽叽哇哇的小嘴,手动闭麦,“好了宝宝,咱们明天再说。” “……唔。” … 正午,餐桌上。 得知今天所有人都起晚了,里里心虚的表情消失,悄悄松了口气,嘿嘿笑出声。 在程野的记忆里,大年初一这天,程家向来不是走亲访友,而是去扫墓。 许玉茹给里里盛了碗热腾腾的排骨莲藕粥,说起今天的安排。 “我联系了墓园管理员,我们下午出发过去。” 程野微微颔首。 伸手打断里里要捧起汤碗的手,“烫,先凉一下。” 他将剥好的虾换给里里,继续和许玉茹说话:“要叫程德清吗?” “……” 许玉茹没有立即作答。 沉默几秒,还是点头。“叫吧,也是老爷子的独子。” 得到确切的答案,他平静地应道:“好,吃完午饭我去联系。” 他比谁都清楚,母亲更不愿联系这个人,于是主动揽下这个任务。 许玉茹轻叹一口气,“好。” 饭后,许玉茹上楼换衣服,程野出门打电话。 里里望着程野略显孤单的背影,不自觉地抿起嘴唇,像只小尾巴,蹑手蹑脚缀在他身后。 院里的积雪洁白厚实,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 程野蹲在屋檐下的石柱旁,刚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和手机。 他不急着联系人,将烟叼在嘴里,正要点燃。 忽而从呼啸的寒风中捕捉到门锁转动的轻响,手上的动作一顿。 余光瞥见大门冒出一颗黑圆的脑袋。 他转过头。 正对上一双葡萄般水润的大眼睛。 对方眼神好奇,正一眨不眨盯着他嘴角那支还未点燃的烟。 “……” 他还没未出声赶人进去。 里里已经推开门,小跑着靠近,在他身旁蹲下,直直盯着他嘴里的东西,一板一眼说:“你在抽烟。” 程野咬着烟轻笑,笑声显得有点模糊。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轻触里里的脸颊,低声问:“小老师,要说什么?” “……” 里里期期艾艾地凑过去。 鼻尖轻轻抽动,像是在试探。 没闻到气味后,略显失望地退回原位。 电视剧里的男主都会很酷地抽烟。 他早就想试试了。 可家里没有人抽烟。 他没有机会行动。 现在有了。 里里看着程野,眼里满是期待的光芒,“程野,我可以试试吗?” “……”以为里里是来教导“抽烟有害健康”的程野沉默。 他将打火机塞回口袋,顺便将嘴里的烟抽掉,扔进楼梯下被积雪覆盖的垃圾桶,严肃地教训里里,“我们家不许有人抽烟。” 见里里要反驳。 他抢先一步,很卑鄙地补充:“从现在开始。” 里里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鼻音的“哼”。 本想靠抽烟缓解烦躁的情绪。 但里里在身边,程野只好放弃这个念头。他瞥了眼搁在自己膝盖上的脑袋,指尖戳戳他冻得通红的鼻头,“快进去。” 里里却将脸埋进他的膝盖,像只鸵鸟般不肯动弹。 程野后知后觉明白里里的用意,心口一软,无奈让步,“行,你待在这里,打完电话我们就进去。” 闻言,腿上的脑袋立刻抬起。 脸上写满计谋得逞的满意。 “机灵鬼。”程野笑着摇头,将里里被寒风吹凉的手包进掌心,塞进自己温暖的外套口袋。 这才拨通电话。 电话接通得快。 屏幕里传出一道熟悉的女声。 “小野?” 程野握住手机的指节瞬间绷得发白,胃里泛出一阵不适。 里里也耳尖听到这道声音。 他知道程德清就是以前丢下程野的坏蛋。 也知道程德清是男的。 他附在程野的另一只耳朵旁,用气音悄悄问:“我们是不是打错电话了?这是女生。” 程野回神,调整下呼吸,回答里里的话,“没打错。” 他不欲和程德清的情人多说,直截了当:“下午三点半,松鹤墓园。” 说完,便挂断电话。 里里没再听到声音,以为是他们说得小声,于是将脑袋凑得更近。 程野兜住偷听的脑袋,“好了好了,已经讲完了,再靠过来,我们两个都得摔。” 他拉着里里站起身,正要往回走。 里里却停在原地,视线被白茫茫的雪景吸引,攥了把围栏上蓬松的雪,转头看向程野的眼底映着晶莹的雪光:“我们可以堆雪人吗?我想玩。” 程野看了眼时间。 出发去墓园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现在还有空闲时间。 “好。”他答应里里,拍拍里里的后背,“你先回去戴好围巾手套。” 里里听话跑进家门。 他这一趟去得久。 程野等了七八分钟。 准备进屋找人时,穿戴得严严实实的里里从家里跑了出来,怀里抱着程野的围巾手套。 身后还跟着两人一狗,每人手上都拿着工具。 里里给程野戴上围巾手套,眉眼弯成月牙,“我说要堆雪人,大家就一起来了。” 忘记里里在程家是国宝级的存在。 他想玩,大家都愿意陪他玩。 程野失笑,接过徐叔递过来的工具——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锵锵锵锵! 【狗都不吃】 里里喜欢吃蓝莓。 程野在网上看到一款蓝莓蛋糕的做法,每一个步骤都很简单。 他当即进入厨房实践。 明明每一个步骤都与教程一样,可最后做出来的蛋糕又塌又黑,发散着一股难言的焦糊味。 程野尝了一口味道,很犀利地评价:“狗都不吃。” 这玩意他都不敢给里里尝,怕吃坏肚子。 等蛋糕许久的里里听见程野的话,语气茫然,“我没说我不吃啊。” 看程野端着蛋糕往垃圾桶走,他急得伸手,和程野强调:“我吃的,我要吃的。程野,你给我吃。” 第58章 护短 松鹤墓园。 驶入墓园, 程野将车停在东门停车场。 里里和程野坐在后排,原本扒着车窗在看路旁被厚雪压垮的树枝。 见车停稳,下意识拉车门下车。 程野将往外跑的人拽回来, 把车门合上。 “人还没来, 要等会。”他在车内的储物盒里翻出一包芒果干,递给里里, “吃点零食。” 芒果干软糯香甜,外表裹着层薄薄的酸粉,中和果干的甜意。 里里没有拒绝,嚼着芒果干,说话声含糊不清,告诉程野:“我从来都不会迟到, 每次和你约定好出门玩,一到约定时间,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发。” 程野抽了张湿巾, 给里里擦黏糊糊的指尖, “对,你是个守时的好学生。” 前座的许玉茹笑笑,没有说话。 等了十五分钟, 仍然没看见有车辆进入墓园。 许玉茹才说:“算了,我们先过去。” 程野应了一声, 开门放里里出去。 冷冽的空气里夹杂着松针的涩香, 地上的积雪明显被清扫过, 有供通行的石板路。 路两旁的柳树光秃秃的, 枝桠坠着风铃。冷风一吹,便叮铃铃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长眠在此的灵魂在同他们打招呼。 几个人怀里都抱着东西。 达到拐角处时, 徐叔突兀地离开扫墓的队伍,往上方的台阶走。 里里以为徐叔走错了,想去拉他。 但被插队的杜宾犬挤出石板路,慌慌张张稳住身体,脚陷进未清扫的厚雪中。 “刀疤哥!你推我!”里里很是生气。 借程野的力,艰难拔出右脚。 肇事犬已经跟上许玉茹的步伐,成功抵达目的地。 而徐叔已经停在另一处墓碑前,蹲下身,将怀里鲜艳的黄玫瑰放下。 完全不像是走错的模样。 程野拍掉里里裤腿的雪渣,顺着里里的视线看去。 再结合里里发呆的神色。 顿时明白他在想什么,解释说:“那是徐叔的妻子。” “妻子?”里里慢半拍地重复。 他从来没听徐叔提过自己的妻子。 这么一想,徐叔似乎从来没有跟他聊过自己的亲人。 逢年过节也是和程家人一起。 看许玉茹已经扭头看过来,程野收回望向上方的视线,拽着里里往前走,“走了,先去给爷爷扫墓。” 许玉茹已经将祭祀的物品都拿了出来。 程野先点燃香,拜了三下。等许玉茹拜过后,拍拍里里的后背,轻声命令,“去,拜拜爷爷。” 听到程野的话,许玉茹苍白的小脸恢复几分神采。 温婉的眉眼弯起,看着里里笨拙地模仿程野的姿势,有模有样地拜了三下。 说到底,程老爷子也是那个年代的人,骨子里保留着那个年代的封建固执。 如果真的活到这个时候,看见程野带着同性回家过年,指不定要举起拐杖打断他的腿。 几人蹲在墓碑前,开始烧纸钱。 杜宾犬待得无聊,悄无声息溜走,在墓碑间的空隙里穿行,攀过被雪覆盖的草坪,跑到徐叔身旁。 寒风将纸钱燃烧的黑烟吹回人脸上,许玉茹被烟呛得咳嗽起来。 程野将她拉起身,“妈,你去旁边透透气,我来烧。” 看见带来的纸钱烧得差不多,许玉茹也没强求,点头应下,将围巾向上提,捂住下半张脸,走远了些。 里里起初也被呛到,咳嗽两声后学聪明了,屏住呼吸用嘴呼吸。 他看见程野重新在身旁蹲下,然后出声:“你也看见了,程德清这个不孝子没来,是我妈辛苦准备的这些东西,您老人家有机会去梦里骂骂他。” 里里瞪大眼,起初以为程野是在和自己说话。 听到最后一句,才反应过来。 他点点头,帮着程野告状,表情严肃愤恨:“程德清迟到就算了,他还总是欺负程野,他的私生子也欺负程野。” 话音一落,冷风呼啸卷过,发出呜呜响声。 似是回应。 里里告状的表情一愣,伸手拽程野的衣袖,小声说:“爷爷好像听见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没有丝毫做坏事的愧疚,示意程野:“你再多说一点,让爷爷去揍他们。” 闻言,程野忍不住弯起眼。 在里里期待的视线下,薄唇轻启,吐出声前,动作一顿。 他推推里里的胳膊,“你和妈妈一起去透透气。” 他这话来得突然。 里里木讷看着他,思索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程野这是要打发自己走,想避开自己和爷爷说悄悄话。 真是的。 他们之间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听的吗! 里里绷着小脸,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眼神幽怨地看着程野。 他在原地等了几秒,看程野真没有挽留自己。于是气鼓鼓地往许玉茹的方向跑。 看人出现在自己身边,许玉茹当即明白儿子的用意。 小野是想和老爷子介绍里里,却不想让里里听见。 她看着人气成仓鼠的脸,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递给他,失笑安慰:“吃颗糖,回头我说小野。” 里里将糖握在掌心,看到糖包装的图案,认出这是程野在年会时喂自己吃过的那款。 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还是心软,“算了,不和程野生气。” 许玉茹眼底笑意更深,看里里蹲在地上无聊地捏雪,便为他指明去向。 “宝宝,去找徐叔吧,让徐叔的妻子看看你。于姨走得走,唯一记挂的事,就是怕徐叔太固执、孤独终老。徐叔把你当亲儿子一样,你去陪陪他,也让于姨安心点。” “好!”里里得令,飞快站起身,和她说了声拜拜,便往上跑。 杜宾犬已经跑到山顶。 墓碑前只剩下徐叔一个人,他半跪在地面,看着墓碑上年轻漂亮的妻子,温声和她说话。 来前,他特意打扮得精神,待了一会儿,精神的皮囊便裂开缝隙,哀伤与孤独从缝隙里不断往外溢,心脏仿佛赤裸裸地暴露在这冰天雪地中。 说到后几句,声音已经染上一丝哑意。 “徐叔!” 听到不远处的喊声,徐朗抹了把湿润的眼眶,转头看见小跑着靠近的里里,脸上添了丝无奈的笑容。 朝里里挥挥手后,便扭头和妻子介绍:“语儿,这是里里。这孩子乖,但情况特殊,让人操心得很。” 他话音一落,里里刚好停在他身侧。 里里蹲下身,本想帮徐叔一起烧纸钱,可视线环视一圈,只看见墓碑前的花。 目不转睛盯着墓碑前的照片。 第一次见,双手相握,拘谨地放在膝盖上,小声打招呼:“阿姨好。” 徐叔心如明镜。 一听里里张口,便知晓里里的意图。 他没有阻止,听着里里在耳旁絮絮叨叨,和照片上的人汇报自己的近况。 不由得想起那个被自己执意打掉的孩子。 如果听妻子的话,留下那个孩子。 估计人也是和里里差不多的年纪。 只不过这个想法只冒出几秒,便被他摇头否决。 不。 当时妻子刚怀孕,身体便查出问题。 她的身体绝对无法负荷子宫里的小生命。 用一个未曾见面的孩子,让妻子多活两年。 他认为,是很划算的一件事。 但妻子不认同,她悲观也乐观。 悲观自己的身体,乐观他的未来。 她固执地认为,留下这个孩子,他未来便不会踽踽独行。 最后还是在他“留下孩子便放任他自生自灭”的狠心言论下,才不得已打掉孩子。 结果却与妻子预想的未来阴差阳错重合。 他轻叹一声,注视着妻子明亮的眼睛。 无声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里里绞尽脑汁,已经词穷,求助的眼神飘向徐叔。 徐叔笑容慈和,“没关系,辛苦你了里里。” 里里骄傲地挺起胸膛,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不辛苦,是我自己想说的。” 他又想到新的话,也想说给照片上的人听。 但才张口。 下方传来一阵争吵的动静。 里里的思绪被打断,忍不住站起身,探出脑袋看热闹。 但看见争吵的源头后,他脸上露出几分急色。 尤其是看见程野面无表情将许玉茹护在身后。 来不及和徐叔交代,他拔腿就往下跑。 许玉茹不再是平时说话的温声细语,声音冷冽强势。“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也不必再继续了。要明白,需要这份关系的人从来不是我。” 被直白点出,程德清面子挂不住。 但老头子已经去世,程野也一心向着许玉茹。 他怕许玉茹说到做到,咬牙让步,吩咐身后的两人,“去车里等我。” “凭什么?”程旭不服气地顶嘴,“他程野是程家人,我程旭就不是你程家的种吗?凭什么不能让我给老爷子扫墓?” 他还要再说,程德清已经转身,脸涨成猪肝色,抬手用力招呼过去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 程旭一下子安静。 刚跑到许玉茹身旁的里里哆嗦一下,紧张地看着程德清还滞在空中的手,挤到程野身边。 悄悄握紧拳头。 他发誓,只要程德清敢对程野动手。 他一定会把程德清揍成猪头! 但程德清放下手。 而程旭被身旁双眼浸泪的女人死死拉住,往回走。 许玉茹冷眼旁观,既不怜悯也不落井下石。 只是对程德清说:“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副烂样。” 程德清脸色阴沉,碍于程野在场,仍旧忍下。 天空开始飘雪。 杜宾犬玩了一圈回来,冲这个不速之客凶狠呲牙。 许玉茹抖落围巾上的雪花,弯眼轻笑:“下雪了,走,我们回家。” 第59章 跑 雪下得更紧, 原先清扫干净的石板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上了层薄雪。 许玉茹走在最前头,徐叔与杜宾犬紧随其后。 队伍末端,里里一步三回头。蓬松柔软的围巾拥着他冻得发红的脸蛋。 “没什么好看的, 看路。”在里里踩空摔倒前, 程野按住他不安分的脑袋,语气微重。 他单手扣住里里的腰, 将人拉回石板路,另一只手牵住里里贴在身侧的手。 里里就着这个姿势凑近,毛绒绒的围巾碰到程野的下巴。压低声音,小声地问他:“程德清会不会跟爷爷说你的坏话?” “随便他。”程野无所谓地耸耸肩,指尖用了点力,戳戳里里的脑袋, 意有所指:“倒是你。程里里,我发现你最近装聋作哑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 “我没有呀。”里里撇嘴,像块融化的年糕, 黏黏糊糊挽住程野的胳膊。雪花落在纤长的睫毛上, 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他弯眼着笑,声音也轻轻软软,“我听的, 你说什么我都听。” 程野很轻地哼笑一声,目光扫过倚在自己肩侧的脑袋, 眼底漾开能融化冬雪的笑意, 语气显得意味深长, “最好是。” 待他们回到停车场时, 夜幕已然降临。路旁的路灯依次亮起,在皑皑雪地里投下温暖的光晕。 群山静默着伫立在夜色里,积雪的枝桠随风轻晃。 汽车碾过积雪发出噗呲响声, 引擎的轰鸣随着车尾消失在道路尽头,变得遥远模糊。 提前预定过餐厅,扫墓结束,一行人便直接过来。 服务员进包厢接待,确认好菜单后,便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将门无声掩上。 里里蹲在杜宾犬身侧,一双冰凉的手埋进它温暖的后背。 黑球自知理亏,乖乖站着不动,任由那双冷冰冰的手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取暖。 把杜宾犬从头到脚搓过一遍,里里用力抱住它的脑袋,脸蛋贴在它耳畔,咯咯笑出声,“刀疤哥,我原谅你啦。” 杜宾犬的尾巴高高扬起,欢快扭了扭,转头在里里的脸侧舔了下。 程野伸手把还蹲在地上的人拎起来,把倒满水的茶杯递到他手里。 里里吃了整包芒果干,嚷嚷了一路嘴巴渴。 这会儿被程野按着坐下后,立刻捧起杯子,咕噜噜往嘴巴里灌茶。 包厢里暖气充足,里里喝得急,额发微微汗湿,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身后的座椅上。 这家餐厅样样好,就是上菜速度太慢。 程野推门出去打电话。 里里独自玩了会儿手机游戏,渐渐觉得无聊,将手机搁在桌案,想去洗手间。 他抬头问徐叔洗手间的方向,拉开门往外走。 走廊的墙壁上贴着深灰色的标识,箭头清晰指向洗手间的方向。 里里独自沿着指示七拐八拐,终于找到洗手间的位置。 解决完生理问题,他站在明亮的镜子前,一边小声哼着不成调的动画片主题曲,一边认认真真搓洗手指。 哗啦啦的水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回响。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从外推开! 一道清瘦的身影飞快闪身挤进门内,动作仓促到甚至没有注意到门内有人。 那人迅速将门关上,后背重重抵在门板上,深深吐出一口颤抖的浊气。 这人行为太过异常。 额前过长的头发几乎遮过眼睛,却遮不住他苍白慌张的神色。他的嘴唇被咬得不成样子,深深的齿痕边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里里脑袋里嗡嗡作响,下意识联想到电视剧里冷酷的杀手,吓得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将哗哗向下流的水龙头关掉。 水声骤然消失。 突如其来的寂静惊动不远处的人,对方猛地抬起头,狠戾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剜了过来。 里里吓得一哆嗦,手飞快缩回身侧,紧张地攥住裤缝。 他紧张地盯住对方,脚步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一小步。 脸上努力扯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容,笑声干巴巴的,“哈哈……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洗手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在的。” 见不远处的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里里鼓起勇气,试探着往前迈了一小步,视线颤颤巍巍地落在对方身上,像是丛林误坠进陷阱的动物,害怕却强撑着与洞口的捕猎者对峙。 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里里偷偷舒了一口气。 无声安慰自己,这个人可能不是杀手。 也可能是累了,所以想靠着门休息会儿。 他开始朝着洗手间门口的位置移动。 每靠近这个“杀手”一步,心脏就跳得更快。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压得里里快喘不过气。 他伸出手,去拉被杀手用力抵住的门。 门纹丝不动。 “……” 迎着对方漠然的眼神,里里咽了口唾沫,用力拽了一下。 门被对方死死抵住,仍然没有动静。 他眼底瞬间浮起一层害怕的水雾,倔强地抿住嘴巴,挤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容。 声音里掺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声,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洗手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没有人靠着门不让我出去的……好奇怪啊,门怎么打不开呢?” 他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和眼前的人保证不会说出去。 尾音轻轻发着颤:“刚刚应该是门故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再试一次,这次一定能打开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怯生生看着身前的怪人,眼神祈求。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去用力拽门。 “嘿啊——!” 这一次,那怪人忽然站直身。 门被里里顺利拉开一条缝隙,他面露喜色。 还未来得及看清门外的模样,只觉得手腕被人用力撞了下。 啪地一声重响,门被重新撞上,紧接着响起反锁的咔哒声。 里里的惨叫声刚溢出喉咙,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捂住。 恐惧将他笼罩,他身体里不知从何涌出浓烈的勇气,手脚并用,对着身前的人拳打脚踢,边哭边放狠话,“你以为我怕你吗?我打你!” 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胡乱挥拳踢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打你手!我踢你的脚!” 察觉到捂住自己的力道有所松动,里里立刻抓住机会,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撞了过去。 怪人痛呼一声,被他撞得踉跄几步跌坐在地,额头上肉眼可见地肿起一个包。 里里也撞得眼冒金星,额前高高肿起一坨,从皮肉下传来尖锐的疼意。 见对方迅速爬起,又死死堵在门口。 他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忍耐许久的委屈与恐惧彻底爆发,再控制不住,哭着喊程野的名字。 明明他只是出来上厕所,为什么要被人堵在洗手间不许走! 听清他呼救的对象。 怪人明显愣住了,看向里里的眼神骤然变得复杂,翻涌着某种炽热而急切的情绪。 见人忽然朝自己靠近。 里里眼泪直掉,嘴唇不住地哆嗦,身体绷紧成弦,准备等他再靠近些拼死一撞。 察觉到里里的戒备。 怪人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嘴唇张张合合,努力半天,却只发出一些破碎的啊啊声。 里里脑袋一片乱麻,想也不想就含泪怒斥:“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光明正大诅咒我吗?!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怪人更急了,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额角涔出稀罕,喉咙里不断发着焦急的啊啊声。 看着他笨拙急切的模样,里里忽然掐了把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抹了把眼泪,悄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小声、带着试探问:“……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怪人飞快地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 里里生气地瞪圆眼睛,觉得他是在耍自己,便朝他吼:“我现在要出去了!” 怪人手比划得更快,见里里要越过自己往外跑,急得伸手去拽他。 就在里里要奋力推开他往外跑时。 一只手却突然摸摸里里的耳朵,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里里怔怔地看着他,手还紧紧握住门把,掌心被汗打湿。 犹豫几秒,决定给这个怪人再一次机会。 瓮声瓮气地问:“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怪人眼中立刻迸发出光亮,迫切地点头。 他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抬手摸摸里里的耳朵,又轻轻碰碰他的脑袋,最后探向里里身后,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 “呀!”里里像是被踩到尾巴瞬间弹起。 他顾不得逃跑,一把拽住这只乱摸自己的手,决定带这个流氓去警察局! 就在这时,门后隐约传来谈话声。 里里耳朵一动,立刻辨出其中一道声音属于程野。 他眼睛一亮,正要出声呼救。 被他拽住的手突然反客为主,将里里的手掌捋平。 冰凉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 里里皱起眉头,低头看笔画。 在对方指尖落下最后一笔后,立刻认出这个字。 跑。 里里以为他是要自己带他跑。 思索几秒,觉得他并没有真正伤害到自己,于是点头答应:“好,不过我也不认识路,我们去找程野,让他带我们跑可以吗?” 怪人却剧烈摇头,指尖朝向里里。 里里不明所以,正想问。 “叩叩叩——” 门外响起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第60章 道歉 程野挂断电话回包厢门口, 一眼就发现空缺的座位。 他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忧心里里是跟着自己出来, 扭头看向身后的走廊。 注意到门口张望的程野, 徐叔出声解释:“里里去洗手间了。” 程野应了声,这才迈进包厢。 回到座位, 看见里里遗落在桌面的手机,眉头一蹙,心头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椅子还没捂热,他倏地起身,“我去看看。” 走廊的墙壁上贴着醒目的指路牌。 程野否决里里走丢的设想,跟着指示牌往前走。 途径一间虚掩着门的包厢时, 门忽地被推开。 一道高挺的身影迈步走出,脸色阴沉,衣摆带起的风凛冽, 周遭笼罩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程野眉梢微挑, 微妙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对方也发现同在走廊的程野,神情有瞬间的凝滞,又迅速恢复如常, 牵起嘴角寒暄,“真巧啊, 程总。” 程野略一颔首, 视线扫过他紧绷的下颌, “厉总气势汹汹的, 这是要去哪儿?” 厉明哲低叹一声,眼底蕴着浓稠的黑,语气叫人听不出波澜。 “亲戚托付给我的小孩不听话, 闹脾气不吃饭,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程野点点头,不由得想起里里。 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他家的孩子就不一样,不闹脾气乖乖吃饭,平时也听话黏人得不行。 想到里里,他不欲与厉明哲多聊,正要找个借口脱身。 厉明哲却恍然般问他:“程总怎么在这里?” 程野面上浮出礼节性的笑意,眼底温度浅薄,“家里的小朋友去洗手间还没回,第一次带他来,怕人迷路。” 本以为厉明哲会就此作罢。 但听见程野的话后,他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色,沉默两秒,向程野确认:“里里?” 程野在心底冷笑,骂这个老东西不要脸,叫得那么亲昵。 也失了和他扯皮的闲心,径直开口:“我先去找人了,有机会咱们再聊。” 谁知道厉明哲竟然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泰然自若回望程野探究的视线,解释说:“正好,我也去洗手间找找看。” “……” 程野无声骂了句脏话,虚伪地扯出笑容。 这人嘴太碎,程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偏偏他仿佛看不出程野的敷衍,每当程野将话聊死的时候,又圆滑引出新的话茬。 应付这一路,程野的内心沧桑许多。 终于到了洗手间门口,他如愿以偿闭上嘴,迫不及待开门。 但门竟然是反锁的—— 他脸上添了一丝严肃,瞥了眼身旁插兜装逼的人,曲起指节叩门。 朝门内唤:“里里?在里面吗?” 话音未落。 门内传来一阵推搡挣扎的响动,夹杂着里里吃痛的呜咽。 程野身形一顿,眸色骤沉,当即冷下脸,就要抬腿踹门。 门却在此时猛地从内打开。 一道清瘦畏缩的身影门内跑了出来,被程野撞得脚下趔趄。 待看见跌坐在地的人,程野脑子里紧绷的弦嗡地震了声,几乎是来不及思考,拔腿冲过去将里里扶起。 厉明哲没有抬眼,伸手攥住想从身旁溜走的人。 眸色暗沉,绷紧的脸看不出情绪,沉默地将人攥到身旁。 将里里扶起后,程野才看清里里现在的模样。 衣服凌乱沾着污渍,小脸湿润布满泪痕,湿漉漉的睫毛黏成几簇,眼睛哭得红肿,额头上的鼓包更是极其刺眼。 他咬紧牙关,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咔呲作响。狠戾的视线死死钉在厉明哲身旁的身影身上,连客套的称谓都省略,从齿缝间挤出冷笑。 “厉明哲,这事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厉明哲看着瑟缩在怀里发抖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压低声音说:“真会给我找麻烦。” 他抬头看向程野。 与暴怒的程野相比,脸上仍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语气显得从容不迫,“抱歉程总,是我的人不懂事。作为补偿,接下来与贵公司的合作,我愿意让利三个点。” “去你大爷的补偿。”程野直接飙了脏话,“老子缺你那点钱?” “你还想谈合作?”他气笑出声,“来,我给双倍,现在你滚开,我要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见程野如此不给面子,厉明哲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 仍维持着体面,好言相劝:“程总,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但生意场上,最好还是留一线。” 程野胸膛剧烈起伏,人已经快气疯了。见厉明哲的态度,就清楚不会把人交给自己。 冷声打断他的话,“合作免谈,你的人我也不想多说,我们直接和警察聊。” 厉明哲沉下脸,攥住人手腕的指节绷到发白,将人拽到身前,从背后不轻不重推了一把,语气冷漠。“去,给程总和里里磕头道个歉。” 眼瞧着人要当着自己的面跪下。 里里心里难受,眼眶酸涩。 突然握紧程野的手,出声打断僵持的局面,声音裹挟着哭过的哑意,“程野,我们现在可以回去吗?” 程野垂下视线,回握住他泛凉的手,没有作声。 里里吸吸鼻子,委屈地小声说:“我的额头好疼,肚子还饿了。” 程野终于松口,温声应下,“好,我们回去。” 他不敢碰里里高高肿起的额头,只是撩开汗湿黏在额前的碎发,牵住里里往外走。 路过厉明哲时,脚步有片刻的停缓。 每个字都浸着寒意,“这事没完。” 把话送出。 他不再管身后的情况,带里里回包厢。 见程野领着满身狼狈的里里回来,包厢里的视线齐齐怔住。 杜宾犬率先有反应,呲牙低吼:“谁敢欺负我小弟?!我要去咬死他!” 徐叔和许玉茹也渐渐反应过来,围了过去,不敢乱碰。 尤其是许玉茹,满眼心疼看着里里额头的大包,倒抽一口凉气,“这是摔跤了?还是……” 程野没有回答,只是将里里交给他们,“我去找服务员拿医药箱。” 独自往外走。 里里不想让他们担心,小声说谎:“是摔跤了,洗手间的地板太滑,我撞到门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到处都有监控。 许玉茹没怀疑他的话,拉着里里去座位坐下,从包里翻出湿巾,小心翼翼绕过额头醒目的包,擦他脸上的泪痕,“这么严重,肯定很疼。” 徐叔也严肃站在他身侧,自责道:“徐叔该陪你去的。” “我又不是小朋友。”里里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气氛,郁堵的情绪早在接受到大家关怀的视线时消失。 他弯眼露出轻松的笑容,开玩笑哄大家开心,“我一点都不疼,现在我是金角大王,你们叫我一声,看看我会不会答应呀!” 许玉茹将用过的湿巾丢进垃圾篓,戳戳里里的鼻尖,笑着说他:“小滑头。” 程野提着医药箱回来时,许玉茹已经将里里脸上的泪痕细细擦拭干净。 服务员在一旁安静布菜。 程野将里里带到包厢角落里的小沙发,给人涂药。下颌紧绷,眉眼间染上窗外的冰霜,全程脸色难看。 里里仰着脸,睁着一双清澈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程野。只有棉花碰到伤口时,睫翼才会像受惊的蝴蝶轻轻颤抖。 他忽然眨了下眼,将手放在程野曲起的膝盖上,细声细气地央求:“程野,你帮我吹一吹,额头疼。” 程野抬眸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话,手上动作落得轻,脸色却更显难看。 里里抿住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火上浇油了。 程野身上散发出低气压让他坐立不安,忍不住在沙发上轻微扭动。 还未调整坐姿,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别乱动,给你涂药。” “哦。”里里嘟囔一声,视线始终落在程野脸上,怯生生地问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程野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就保持着这样模糊的态度,看里里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里里是故意在人磕头道歉前插话。 无论两个人在洗手间里发生什么,里里的狼狈与伤口都是真实存在的。 程野瞥了眼小心翼翼看自己脸色的人。 明明去拿医药箱时才发誓,要冷脸吓唬里里一顿,可看见人瘪着嘴焉巴巴的表情,又抑制不住地心软。 他伸手轻抚里里柔软的眼角,看人傻乎乎地跟着闭眼。 满肚子的怒气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惩罚似地捏了下里里的脸颊,“先吃饭,回家后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 里里对程野的情绪感知总是格外精准。 听到这句话,立刻明白程野不再生气,乖乖应下。 看程野合上医药箱,他跟着站起身,亦步亦趋往餐桌走。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临走前,经理将洗手间门口的监控录像拷进U盘交给程野,并和他致歉。 程野没迁怒他人,接过U盘就驱车离开。 回到家,里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洗澡。 虽然许玉茹帮他擦过脸,可脸上汗泪杂糅,擦过也黏糊糊的。 他站在玻璃前,本想看看自己额头上的伤势。 这不看不得了。 一看,他发出一声惨叫,哇地哭出声。 听到浴室里的动静,程野以为里里又摔了,急忙推门而入。 只见里里哭得皱巴巴的,指着额头上的肿包,模样既可怜又好笑,“我的额头怎么变成这样了?” 从撞伤到回家,里里一直没有照过镜子。 他以为只是微微鼓起,没想到肿得像他早餐吃的奶香小馒头。不知道程野给他涂的什么药,伤口油光锃亮,像是油炸小馒头。 这对于爱漂亮的小狗来说,无异于毁容。 他天都塌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肩膀不断耸动,紧紧拽住程野的手哽咽:“我好丑!”《 》 60-70 第61章 泡沫 从哭腔里辨出里里说的话, 程野忍俊不禁笑出声。 浴室里响起突兀的笑声。 里里哽咽的声音一顿,不再哭了,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又圆又亮, 瘪起嘴, 幽怨地注视着程野。 眼底浓烈的责备快要溢出来。 程野赶紧收敛笑意,单手握拳抵在嘴旁, 掩饰般轻咳一声。 放下手后,表情已经变得正经,只是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温柔。 “一点都不丑,瞧瞧这脸,这眼睛,这嘴巴, 多好看啊。”他柔声哄着,把气鼓鼓瞪着自己的人揽入怀里,轻轻拍着里里的背, “魔镜魔镜, 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谁?” 程野刚问完,又掐着嗓子,换了个声音, “是里里啊,最好看的人是里里。” 里里低着脑袋, 瓮声瓮气哼了声。 还没被哄好。 程野便顺着里里的姿势弯腰, 探着脸凑到他眼前, 故意压着嗓音, 用夸张又滑稽的语调逗他,“嗯?这是谁家的宝宝?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掉金豆豆?” 里里已经止住泪水,只是还陷在毁容的悲伤中。 满腔悲凉被程野的话搅乱, 正要发脾气。 就听程野一本正经地继续开口:“来,我数一二三,我们不哭了。” 他装模作样地念。 三个数还没念完。 里里已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嘴里哼哼唧唧着怪程野好烦,人却诚实地往程野怀里钻,将眼泪鼻涕一块儿糊在对方的外套上。 程野带着人往后退几步,腾出手给浴缸放水。 他先抱着里里短暂离开浴室,将人安顿在沙发上,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里里捧着马克杯,小口小口沿着杯壁抿。程野捏着纸巾靠近时,就乖乖闭上眼睛,任由对方轻柔地擦干脸上的泪痕。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晕开一片暖意。刚刚哭得干燥的嘴唇变得湿润,泛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身旁的位置微微下陷。 程野挨着他坐下,大腿亲昵与他的相贴。 对方抬手,在他发顶揉了一把,声音温和认真,“宝宝,把洗手间里发生的事跟我说一遍。” 里里乖乖点头,把马克杯放回桌案上。 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跟他复述一遍。 说到怪人写完字后、指尖调指向自己时,他忍不住轻声插嘴,“这个人太固执了,我都已经说我不认路了,他还非要我带着他跑。” 程野听着,觉得里里可能是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心底隐约冒出另一个猜测,但没打断。 瞥了眼正小声嘀咕的里里,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然后你就敲门来找我了呀,”里里垂着眼回忆,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生动的怒意。 突然泄愤似的锤了一下怀里的抱枕,声音也跟着情绪上扬,称呼都变了,“这个坏蛋突然就推我!推完就逃跑。” 他撇着嘴,后知后觉漫上一股被背叛的失望,垂着脑袋,轻声嘟囔:“我都答应他了,可以带他跑,我也不怪他把我堵在洗手间吓我,可是他还推我。” 说着,他把手心摊到程野面前,委屈地和他抱怨:“你看,我的手现在还是红的。” 程野捉住那只伸到面前的手,低头扫了眼。 掌心白白嫩嫩,只是微微泛着红,并不像里里说得那么严重。 他知道,人是在和自己撒娇。 于是动作熟稔地朝里里的掌心吹了吹气,温柔安抚:“现在不疼了。” 里里复述的内容掺杂着明显的个人情感与偏向。 程野始终保持审视的态度,并不是很相信里里嘴中只是奇怪、却没有伤害他的怪人。 里里太过天真单纯,容易轻信于人。 如里里的复述。 最开始被人吓得眼泪直掉,之后却因为人温柔的动作改观,最后甚至被哄得答应要帮他逃跑。 这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要真遇上穷凶极恶的人。 程野不敢想里里会遭遇什么。 他紧紧握住里里的掌心,脸色不自觉地沉下,语气不容置喙,“你再多上门安全教育课。” “啊?”里里睁大眼睛,被程野的话弄懵了。 不知道程野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 他觉得程野可能是理解错意思了,急切解释:“我说的是他没有伤害我啊,我好好的,我没有受伤。” 程野冷酷无情,“不管你受没受伤,课都得上。” “……”里里嘴角不高兴地向下撇。 在人哼哼唧唧装可怜前,程野捏住他的指尖,“浴缸放好水了,快去泡澡。” 里里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不满地小声嘟囔:“我讨厌你。” “嗯。”程野笑着应了声,拍拍他的腿,“我喜欢你,快去洗澡。” 人离去的背影都显得气鼓鼓的。 程野失笑。 他将里里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水声发呆。 脑子里倏地闪过年会时厉明哲和自己提起的话,握住马克杯的指节一紧,眉头微蹙。 他记得,厉明哲说里里与他的一个故人很像。 当时的他以为这是厉明哲故意膈应他的说辞。 他不由得想起站在厉明哲身旁那个清瘦的男人。 亲戚小孩,这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借口。 男人唇上的咬痕明显,厉明哲下意识相护的手,以及权衡利弊后的冷脸,都彰露着两人间不一般的关系。 如果男人就是厉明哲口中的故人。 那里里和男人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要里里带着他跑?或者,是让里里跑? 答案呼之欲出,程野不禁屏息凝神,生怕过重的呼吸惊扰到逐渐清晰的思路。 他摸出手机,给下属发信息。 就在这时,浴室里传来里里清脆的喊声。 没从声音里听出求助的意味,程野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抬腿,靠近浴室门口。 低头编辑完最后一句话,将信息发出去。他站在门外,敲敲磨砂门,朝里唤:“怎么了?” “你忘记给我拿衣服啦。”里里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闷闷的,伴随着哗哗水声。 程野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忘记给人找衣服了。 平常都是在里里洗澡前找好衣服,放进浴室。 今天事出突然,光顾着把人哄进浴室,把这事忘了。 他转身走向衣柜,告诉里里:“等会,我现在去找。” “那你要快一点呀。”里里吹开浮在水面的泡沫,伸直双腿,后脑勺抵在浴缸边缘,望着头顶橘黄色的暖光出神。 他突发奇想,朝着门外喊:“程野,我想穿黄色向日葵的那套。” “知道。”没费多长时间,程野就翻出了里里想要穿的睡衣,他屈起指节叩门,“好了,过来拿。” “不嘛。”里里泡在热水里,犯懒不愿意动,下半张脸滑进水里,声音藏在水声里,咕噜噜传来,“你送进来。” 程野听见浴室里传出的声响,皱着眉头教训:“不准喝洗澡水。” “我没喝。”里里继续咕噜噜地回答:“我在漱口!” 程野听得火气噌噌往上冒,沉着脸推门而入,快步走进浴室揍人。 一看见程野的脸色,里里敏锐地察觉到不秒,立刻从水里冒出脑袋,缩在浴缸角落,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求饶。 程野将衣服扔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从水里捞出一只湿滑的胳膊,毫不留情落下两巴掌。 “嘤。”里里瘪起嘴,作势要哭。 却被程野严厉的目光吓得憋回去。 见程野还拽住自己的手臂,于是讨好地将脸凑过去,蹭蹭他的手背,拖长尾音,可怜巴巴地撒娇:“我知道错了,不要揍我,好疼的。” “疼什么疼?”程野发誓自己没用力,只是装模作样给小狗一个教训。 松开手,才发现里里的胳膊上多出一道浅粉色的印子。 他眼皮重重一跳。 怒气消散后,才猛然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场景有多么暧昧。 里里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浴缸里,仰着脸讨好地看着他。 水面上绵密簇拥的泡沫逐渐消散,水下光景若隐若现。 空气里是馥郁的香味,强势侵占他的口鼻。 水位刚好停在里里锁骨下方,花白的泡沫残留在他的身上,与被热雾蒸得粉白的皮肤几乎融为一体。 引人遐想。 程野脑子里立刻浮现某些下流的画面。 狼狈避开里里的视线,慌慌张张扔下一句“再喝洗澡水我还揍你”,便头也不回地跑出浴室,钻进隔壁客房的浴室。 砰地一声,门被甩得震天响。 里里缩着脖子,一脸茫然。 他谨慎地盯着门口看了半分钟,确认程野不会再进来,才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继续哼着歌往身上抹泡沫。 在浴缸里泡得水温变凉,里里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到花洒下冲干净泡沫,擦干身体换上毛绒绒的向日葵睡衣。 他用干毛巾包住湿乎乎的脑袋,回到卧室想让程野帮自己吹头发。 可环视一圈,没看见程野的身影,只好自己动手。 吹风机的嗡嗡声在卧室里回响。 直到他吹完头发,程野依然没有回来。 房间里所有灯都亮着,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堂。 里里并不害怕,独自躺在床上等人,眼皮一点一点往下坠。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终于听到卧室门锁转动的声音。 他努力睁开惺忪睡眼,还没看清程野的脸,就被人用力揽进怀里。 程野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却莫名其妙裹着一身凉意。 里里被冰得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困得声音含糊不清:“你去哪里了?” 第62章 梦 “去隔壁冲了个澡。”程野双手环住里里的腰, 将脸埋进他柔软的头顶,声音有些发闷:“等很久了吗?” “很久。”里里困得眼皮睁不开,闭上眼睛说话, 带着丝鼻音和程野说:“我自己吹完头发, 也没有看见你。” “嗯,对不起。”程野哑声说着, 鼻尖无意识在他发间蹭蹭。 “……没关系。”怀中的人瓮声瓮气,声音越来越小。 呼吸逐渐均匀绵长,显然是抵挡不住困意,坠入梦乡。 程野维持着姿势,耐心等了几秒,确定里里睡熟, 才缓缓俯下身。 温热的嘴唇如风拂过,小心翼翼在里里的额角印下两个轻吻。 目光触及额头肿起的包块,他眼神一凝, 悄声起身, 从柜底翻出医药箱,动作极轻地抹药。 里里睡觉时黏人,像只树袋熊手脚并用挂在程野身上。脑袋不是紧紧贴在程野的胸前, 就是深深埋进在他的颈窝,几乎将全部重量压在程野身上。 程野早已经习惯这份甜蜜的烦恼, 正要调整姿势, 将人更用力拥入怀中。 怀抱却骤然一空。 他心里一坠, 猛然睁眼。 便看见床头立着一道杵着拐杖的身影。 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 “……” 看见这熟悉的人影, 程野沉默一瞬,毫不犹豫抬手,往脸上招呼一巴掌。 果不其然, 没有丝毫痛感。 就是在做梦。 他心下稍定,正要重新阖眼睡觉。 床头气呼呼的小老头不乐意了,猛地扬起手中的拐杖,带起一阵呼啸风声。 尽管知道这是梦境,但程野还是下意识往床内侧躲闪。 老头用拐杖指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喘着粗气骂:“臭小子!竟然敢带个男的回家过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程野瞪着他,用力搓了把脸。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下午才去扫过墓,晚上老爷子就入梦来兴师问罪。 他干脆向后一瘫,重新倒回床上。仗着在梦里,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惫懒样,“那我喜欢的人就是个男的,我能怎么办?您要是气不过,干脆打死我算了。” 老头被他这话噎得手直发抖,拐杖扬起好几次,最后却还是没忍住落在程野身上。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强压下怒火,又像是无奈接受孙子是基佬的事实,恨铁不成钢地训。 “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喜欢男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追不到!我们程家什么时候出过你这种没出息的东西!” 程野闭着眼,漫不经心地顶嘴:“谁说的?您儿子可比我没出息多了。” “你、你……!”老头子被程野呛得话都说不连贯,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 程野一骨碌翻身坐起,语气忽然放软,带着点耍赖和恳求:“爷爷,要不您帮帮我吧?我真的很喜欢里里,这辈子就栽他手里了。” “没出息的东西!丢不丢脸!”老头更是气急败坏,扔下一句“你们两个都给我从家里滚出去”,便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程野看着爷爷消失的方向,轻轻松了口气,再次躺下,继续睡觉。 没过多久,他感到一个温热的身体正努力往他怀里拱。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低头看去。 只见里里无意识地紧拽他身前的布料,眉头紧锁,唇角溢出几声模糊的轻喃,断断续续唤着他的名字。 显然是被噩梦魇住了。 程野立刻抬起手掌,一下一下,轻抚里里的后背,声音带着未醒的沙哑,温声哄着:“不怕,都是梦。” 里里被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包裹,似乎是听到了程野的安抚,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安稳,沉沉睡去。 唯一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光线昏暗,几乎辨不清晨昏。 程野仰面躺着,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天花板,睡意全无,心头萦绕着一阵强烈的恍惚,一时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躺了会儿,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屏时间。 还有不到五分钟八点。 楼下厨房传来哐啷响声。 他调整姿势,松开里里,进浴室洗漱。 床上的人安安稳稳躺着,程野便换了衣服,下楼去厨房帮忙。 徐叔和许玉茹已经将早餐准备好,看见程野进来,便使唤他将早餐端出去,“今天起得早。” 程野接过盘子,随口说:“被爷爷叫醒的,老人家杵在床边,说要打断我的腿,把我赶出家门。” 另外两个人都没当回事,觉得程野在说笑。 里里洗漱完下楼吃早餐,满脸郁闷,难得睡醒后一副惫态。 没精打采靠在椅背上,被程野扶正脑袋,喝了两口递到嘴边的牛奶,才恢复几分精神,愤愤咬了口包子,和桌上的几个人告状:“我做噩梦了!” 里里皮肤白,脸上稍微有点黑眼圈都格外明显。 许玉茹语气关怀:“今晚点个安神香。” “嗯!”里里点头,可怜兮兮地和他们复述自己的噩梦,“我梦见有鬼追我,好凶好凶地拿着斧头,一边追一边让我快点结婚快点负责。” 徐叔和许玉茹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 只有程野神色一滞,怔怔地看着里里。 昨晚他才梦见爷爷,求着老爷子帮帮他。后脚里里就做噩梦,梦见有鬼催着他快点结婚。 至于里里说的斧头,应该就是爷爷手里的拐杖。 他盯着里里出神。 良久,和大家一起弯起眼笑。 里里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迎着程野含笑的视线,疑惑地眨眨眼。 不过程野开心,他心情也跟着变好。 咧开嘴,和众人一起嘿嘿傻笑。 昨天抹的药膏效果明显,今早里里额头的肿包已经消下去大半。 等程野帮自己涂过药后,他扒拉两下额前的碎发,问程野:“现在还能看见吗?” 程野将药膏塞进里里的背包里,顺着里里的动作看去。 过年前才带里里去理过发,额前的刘海太短,只能遮住一半,看上去滑稽可爱。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面不改色回答:“看不见了。” “那就好。”里里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看见程野正在往自己背包里塞东西,他忍不住提醒:“还有我的薯片和果冻,我想在车上吃。” 程野将里里整理在茶几上的果冻塞进包里,告诉他:“薯片太占位置了,我等会拿手上。” 里里从坚果盘里挖出两颗糖,放进包里,想了想,又多挖了几颗。 说不定乔乔也喜欢吃呢。 到时候既能分给乔乔,也不用委屈自己。 看着他的动作,程野戳了下他的脸颊,好笑道:“我们是去拜年,不是去野餐的。” “我知道呀。”里里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双手叉腰提问:“万一我路上饿了怎么办?” 程野失笑,“行。” 不同于大年初一的冷清,初二热闹得很。 每年都是如此,秦程两家约定在这一天来许家拜年。 客厅里热闹嘈杂,程野带着里里穿行人群,里里胸前的小挎包已经被收到的红包塞得鼓囊囊的,他珍惜地捂住自己的包。 程野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只瞧见姜时愿,没看见秦屿,便问她。 “回公安局值班了,把我送这就走了。”姜时愿答着,目光移向他身旁的少年,轻轻眨动眼睛。 她早从秦屿那听说过,今天终于见到本人。 少年也不怕生,见人看他,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毫不闪躲地回望过去,模样讨喜。 她忍不住轻笑,柔声问:“这就是你藏在家里的小男朋友?” “……” 程野不知道秦屿怎么跟姜时愿说的,扭头看见里里疑惑的表情,忙压低声解释:“…暂时还不是。” 姜时愿秀眉轻挑,神色微妙。 程野顶着两道视线,硬着头皮找借口离开,带着里里去院里。 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里里解释,但小孩多,每个角落都充满嬉笑声,夹杂着杜宾犬兴奋的汪汪声。 里里蹲在墙后,虽然看不见人影,却能听见周围的闹声。他缩在程野身边,悄声问:“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呀?” 程野喉结滚滚,言简意赅:“太吵了。” “哦哦。”里里应了一声。 视线落在程野脸上。 注意到程野一直避开自己的视线,下颚也绷得紧紧。 他想了想,忽然开口:“我知道男朋友的意思。” “你知道??”程野如遭雷劈顿在原地,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里里被程野的反应惹得不高兴,瘪起嘴,语气带着小小的不满,“我又不是笨蛋,这么容易的词我当然知道!” “……哈哈、原来你知道啊。”程野声音发虚,干笑两声,嘴角勉强扯出弧度。 他浑身僵硬,脑子飞快转动,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能够快速糊弄过去的办法。 里里好奇地追根究底,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程野的耳畔,“那你说暂时还不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 程野沉默,脑袋缓缓别开,试图躲避里里的注视。 里里伸手,柔软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将人掰正回来,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固执地将问题重复一遍。 程野还想再躲。 里里掌心施加力量,阻止程野的动作,眼里写满疑惑:“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 要怎么回答? 难不成直接告诉里里我喜欢你? 他继续装死。 里里求知欲愈发旺盛,见程野抿紧嘴唇,伸出手指去掰程野的嘴巴—— 作者有话说:霸道里里强制爱! 第63章 男朋友 里里犟起来没人拉得住, 他灵机一动,把手指塞程野微张的唇间,不让他合上嘴巴。 连声催促:“你说话呀?” 程野被他撑开嘴, 齿间衔着那根细白的手指。 冷风呼呼往脸上拍, 望着眼前着急的人,他的心情竟然诡异地平静下来。 牙齿不轻不重磨了两下, 随后握住里里的手腕,将手指抽出。 顺手从地上攥了把白雪,给里里洗手。 里里被雪冷得往回缩手,却被程野牢牢攥住指尖,皱起眉头说:“好冰。” 程野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拭里里指尖融化的雪水。 手帕残留着程野的体温, 指尖感受到暖意。 里里定定看了程野几秒,忽而绷着脸起身,生气地踢开脚前陷进雪里的石子, 鼻腔哼出一声气音。 身旁的人轻叹一声气, 伸手拽住里里的胳膊,将人拉回身边。 语气像是无奈,又似乎藏着一丝茫然, “里里,你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里里不懂程野为什么会这么问。 在他看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 他又不是笨蛋。 “我当然知道。” “不, 你不知道。”程野否认他的话, 扭头注视他的眼睛, 声音轻缓,循循善诱:“喜欢也分很多种。你说喜欢小然,这叫友情。你说喜欢妈妈, 这是亲情,你说喜欢我,这也是亲……” “才不是!”里里打断他的话,还有点不好意思,哼哼唧唧地小声说:“我喜欢你,这是对男朋友的喜欢,不是亲情,这叫爱情。” 程野心跳倏地漏了半拍,不知道里里从哪学的这些话。 听得耳根发热,一时间捋不直舌头,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话,“你不能这样理解,爱情的喜欢和其他的喜欢不一样。” “我知道。”里里觉得自己和程野说不通。 程野总是固执地认为他不该懂这不该懂那,可他就是知道。 这又不是很难的东西。 “我去搜了。” 第一次,他觉得程野不一样,他以为是舞台上的光太亮眼,映在程野身上,所以显得程野与众不同。 第二次,微弱的火光燃烬,可他的视线仍旧无法从程野身上挪开,甚至当晚程野额头上还冒了颗油红的痘,是在他颜值大打折扣的情况下! 这样情况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得了心脏病,怕程野无法接受,一时间不敢告诉程野。 于是趁程野睡觉后偷手机,一边抹眼泪,一边在网上发帖,留下遗言,希望网友们能在他死后转告给程野。 结果帖子发出去不到二十四小时。 涌入十多条骂他智障的私信。 不过帖子的评论区大多数是认真回答问题的。 他们将自己认错成情窦初开的学生。 告诉自己,这不是生病,而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喜欢程野。 从被程野捡回家的那一天,就开始喜欢。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喜欢是生病的模样。 于是他绞尽脑汁,每天背着程野补课,在一声声被比作智障的骂声里,他终于学明白了。 里里脸上露出羞涩的小表情,告诉他:“我喜欢你,因为看见你,我的心脏就会怦怦跳。” 程野不是很信从这个笨蛋嘴里说出来的话。 幽幽地提醒:“不用看见我,你的心脏也会怦怦跳。” “……” 里里瞪着程野,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左倒,将程野撞倒在地,“你好讨厌!” 他在地上抓了把雪,生气地扬向程野。 可他躺在程野正上方,空中的雪花簌簌,最后都砸到自己身上。 里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不干净黏在衣服上的雪渣,看程野还躺在地上嘲笑自己。 他鼻尖被冷得红彤彤,眼眶被气得红彤彤,警告程野:“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程野直起上半身,坐在雪地里,将气急的小狗拉入怀里,扫掉他发丝里的雪花。 低头见人还是气鼓鼓的模样,柔下声和他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不好。”里里反悔了,“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哪有这种说法?”程野哭笑不得。 他晃晃别过身体不理自己的人,“你知道男朋友需要做什么事吗?” 里里双手抱胸,还是一副不理人的姿态。 实际上已经被程野的话吸引注意力,微微侧过半张脸,偷偷觑他。 程野说:“男朋友要拥抱。” 里里立刻扭过身,不计前嫌,扑进程野怀里,双手圈在他的后背,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迫不及待地追问:“还有呢?” 程野受不了里里这样炽热的注视。 可此刻回避注视绝对会引得里里难过。 他只能强撑着这个动作,喉结滚动两圈,声音低沉,像被砂纸磨过般带着浓重的哑意,“……还要亲亲。” 里里眼睛更亮,身体向上蹿,嘴唇碰到程野的下巴,喜爱地多亲了两下,弯着眼笑出声,“是这样吗?” “嗯。”程野再控制不住自己,弯下头埋进里里的颈窝里,圈住人的手臂越来越紧。 微微泛凉的嘴唇摩挲着里里的颈侧,他深吸两口气,在里里咯吱咯吱喊痒的笑声里,抬起脸,克制地亲亲他的脸颊。 里里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倒在程野怀里直不起腰。 他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笑声,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花。 看程野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又凑过去,学着程野的动作,嘴唇碰碰他的脸颊,好奇地轻声问:“那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了吗?” 迎着里里期待的视线,程野睫翼轻垂,眼底荡起温柔的笑波,郑重点头。 点完头后,才意识到神经格外兴奋,心情也畅快,唇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你是。” 里里欢呼一声,抱住程野的脖子,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程野,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是男朋友。” 身下的积雪融化,将裤子打湿,冬天的气息涔进皮肤,程野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 胸腔里的心脏滚热得像是仲夏的艳阳天,明媚喧嚣。 他抱紧怀里的人,从未感觉到如此满足。 因为里里,他开始留意生活中的细节,学会坦诚表达情感。 也因为里里,喜欢玩水嬉闹的夏,喜欢敲桂花做糖浆的秋,喜欢一起窝在被窝里追剧的冬,更期待鸟语花香的春。 “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面前。 程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不可闻。 里里没听清,眨眨眼睛,想让程野再说一遍。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犬吠。 他扭过头,看见杜宾犬从花坛后遛出来,挤进这个狭窄的角落。 杜宾犬汪汪叫。 被一群小屁孩缠着玩了许久,它才脱身,很是好奇,“我早就闻到你们的气味了!你们在做什么?” 作为在场唯一能听懂杜宾犬说话的人。 里里捧着脸颊,扭扭身子,嘿嘿傻笑,“我刚刚在和程野亲——” 他话还没说完。 程野脸爆红,着急忙慌捂住里里的嘴,差点破音,“在玩雪!” “……” 黑球狐疑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流转。 里里也看着程野,疑惑地眨眨眼。 眼睛仿佛会说话,在问他为什么要撒谎。 我们不是在玩雪,我们明明是在亲亲啊。 程野伸出另一只手,捂住里里的眼睛。 再一次看向黑球,强装镇定地重复:“我们在玩雪。” 杜宾犬没起疑,只是甩了下尾巴,瞪着程野,大声质问:“竟然不带我!” 程野听不懂,于是捂住里里嘴巴的手露出一道缝隙,悄悄问他:“黑球在说什么?” 里里愣愣也乖乖地回答:“刀疤哥问我们为什么不带他玩雪。” 他话音一转,“可是我们没有——” 后半句话依旧被程野的掌心捂灭。 程野回答杜宾犬:“因为看你在和小朋友们玩,以为你不喜欢和我们玩,下次叫你。” 杜宾犬瞥了他一眼,作罢。 翘起尾巴,一摇一晃,回去带小孩。 等杜宾犬走远,程野才松开捂住里里的手,拉着人站起身,拍掉他身上的雪。 里里终于能将没说出口的话说完,“可是我们没有在玩雪啊,我们在亲亲。” 程野心一跳,双耳通红,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没发现人,才松了一口气。 和里里商量:“宝宝,咱们不要把亲亲挂在嘴边,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亲亲的事。” 里里再次出声:“可刀疤哥不是——” 程野迅速补充:“狗也不行,花草树木都不行。” 里里不理解,还是乖乖照做,“好吧。” 两个人离开院里,回客厅。 路上,里里忽然记起被程野糊弄过去的问题,“可你说暂时还不是,是什么意思呢?” “……” 没想到程里里还能杀个回马枪。 程野红着脸,正要解释。 就听里里摸着下巴,说出自己的猜想:“你是不是跟他们说我是你男朋友了?但因为我刚好在,所以说暂时不是。” 他的猜想和真相大差不差。 程野熟练地抬起手。 “你别想捂我的嘴!”里里笑着往旁边躲,“我猜对了是不是?你早就喜欢我了,你都偷偷骗人,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这个位置靠近客厅。 甚至能够听清客厅里的讲话声。 程野炸毛。 和里里在一起后的每时每刻都心惊肉跳。 这祖宗嘴上根本没个把门的。 他都想跪下来求求里里,压低声,咬牙切齿道:“祖宗,小声点!” 第64章 罪犯与黑奴 里里被程野着急的表情逗笑, 兀自傻乐。 笑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停下。 对上程野面无表情的脸,他停顿几秒, 眼睛轻眨两下, 又控制不住笑了起来。“程野,你好好笑哦!” 程野气急败坏, 一撸袖子,作势要揍人,“程里里,我看你是皮痒了。” 瞧程野真扬起手,里里连忙捂住嘴巴,向程野屈服:“你不好笑, 我不笑了。” 他慢吞吞靠回程野身边,按照程野的命令,一只手掌竖在程野耳侧, 踮起脚, 嘴唇贴在程野耳畔,用气音问:“我们为什么要小声点?” 里里靠得太近,呼出的热气像是有生命力的小虫, 齐齐往程野耳腔里钻,顺着身体脉络钻进心脏, 心口泛起寻不到根源的痒意。 脸颊不自觉地发烫, 他将里里的脸往外推, 掩饰般重重咳嗽一声, 胸口的异样才稍微缓解。 他压低声,和里里解释:“人类社会和你想的不一样,很多人暂时无法接受同性恋人, 所以我们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知道。” 里里不明白,反问道:“是我们在一起,为什么要很多人接受?” 程野无法和里里解释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只潦草地告诉他:“因为很多人会说闲话,很烦。” “那我就不听很多人说。” 里里的回答稚气可爱。 程野忍不住弯起眼,鼓励地摸摸里里的脑袋。“好,真聪明。” 肯定里里的想法后,他话音一转,“不过咱们还是悄悄的,我比较脆弱,听见别人说我我就难过,容易抑郁生病。” 里里眼神怀疑,在他的印象里,程野一直是厚脸皮,不像是会被人说抑郁的模样。 但他犹豫几秒,还是点头,和程野承诺:“好吧,我不跟别人说,我悄悄的。” 程野这才放心,带着里里回客厅。 他裤子上深色的湿迹明显,整条裤子沉甸甸的,布料黏糊地贴在腿上。 他将里里送到许玉茹身旁,上楼找舅舅借条裤子。 客厅里人群聚堆,一处麻将桌,一处象棋桌,一处沙发。 中间有小孩嬉闹穿行。 许玉茹坐在沙发上和姊妹们聊天,瞧见里里过来,朝他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 姊妹们都是人精,听许玉茹介绍是程野的朋友,心里头都明了。 程野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没人会说闲话。 对程野的“朋友”,自然也是好态度,尤其在前不久递红包时,听里里嘴甜说了长串吉祥话。 几人都笑意盈盈地看着站在许玉茹身旁的少年,热情地招呼:“里里,饿了不?要不要吃点零食?” “谢谢姨,我不饿。”里里弯眼道谢。 并没有坐下,而是拉拉许玉茹的手臂,小声说:“……妈妈,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许玉茹有点诧异,轻声问:“怎么了?” 里里还没有回答。对面的几个姨听到了,齐齐笑着调侃:“什么悄悄话还要背着我们说呢?这么害羞呀。” 里里脸颊浮现一抹淡红,轻轻点头。 众人被他坦率的反应逗乐,最靠近许玉茹的女人笑着朝里里摆手,“好吧好吧,等不害羞了再跟我们说吧。” 里里应了一声,又拽拽许玉茹,“妈妈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许玉茹笑容浅浅,配合里里起身,和他一起往门外的方向走。 在花坛边停下,见里里仍是神秘兮兮的表情,她忍俊不禁,“好了宝宝,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有什么悄悄话要和我说呢?” 里里左右扭头,确认四周没有偷听的人,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才出声:“妈妈,我和程野在一起了。” “……” 一时间,许玉茹陷入沉默。 看见许玉茹的反应,里里感到意外,眨眨眼睛。 觉得妈妈可能是没有听清,于是将话重复一遍,音量也增大了些,每一个音节都说得标准,“妈妈,我和程野在一起了。” 许玉茹后知后觉点头。 自从小野拒绝她以爱情电影引导里里的帮助后,她就笃定这两人早已背着自己偷偷谈恋爱。 没想到儿子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拍拍里里的手背,“好,既然和小野在一起了,两个人就好好过日子。” 里里觉得妈妈的反应很不对劲。 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并不吃惊。 他感到奇怪,心不在焉地应着。 忽地记起,程野早就和其他人胡说八道说两人在一起了! 太心机了这个人! 不许他和别人说,自己倒是在外传了个遍! 里里愤怒:“程野太过分了!” 程野刚换完裤子下楼找人,猝不及防就听见这样一句话。 他满头雾水,从花坛后走出,很是困惑:“我怎么了?!!” 看清来人,里里瞪圆眼,更是震惊:“你还偷听?!” 程野:“……” 许玉茹快笑厥过去了,“不行,妈妈法令纹要笑出来了。” “你们玩,我回客厅了。”她连连摆手,远离这对搞笑的小情侣。 “我才不和程野玩。”里里正在气头,气冲冲地追上许玉茹的步伐。 程野拽住里里的后衣领,将人拉入怀里,何其无辜,“怎么又不和我玩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里里冷笑。 “我就是不清楚才问的啊。”程野很是无奈。 乍听到里里的冷笑声,还觉得稀奇,眉眼染上笑意。他伸出指尖,戳戳里里紧闭的嘴巴,“来,张嘴。” 他带头示范,嘴里发出啊的音节,告诉里里:“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生气的原因,对不对?” 里里掀起眼,偷偷瞥他,才忸怩地哼哼唧唧出声。 “我没到处跟人说我们在一起了,” 听完里里的话,程野只觉得好笑,“我只告诉过妈妈,说我暗恋你,是她误会了。” 一句话过耳,里里只记住了那句“我暗恋你”。 他将两个人之间的嫌隙抛之脑后,扑进程野怀里,又和他恢复天下第一好的关系。 程野被里里的撒娇弄得心猿意马,已经低下头,正要撅嘴偷亲。 一旁却突然响起乔乔清脆的笑声,“我找到啦!表哥在这里!” 程野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嘴抽筋。 里里从程野身前抬起头。 就看见一群小萝卜头已经将自己和程野团团围住,齐齐仰脸,眼巴巴地瞧着他俩。 里里站直身,拘谨看着领头的乔乔,“怎么了?” “咦?”乔乔一双眼睛眨啊眨,绕着里里转了一圈,忽然改变主意。 酒窝深陷,“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里里慢声道:“我是……” 他话还未说出口,小姑娘就没耐心打断他的话,自来熟地拽住他的胳膊,“哥哥,你来陪我玩家家酒。” 小姑娘劲大,还有群死心塌地的小跟班们。 里里稀里糊涂被乔乔拽着跑,而身后的程野则被小跟班们堵住不许动。 杜宾犬左右瞧瞧,跟在里里身后。 乔乔带里里跑到坑坑洼洼的雪人旁,远远地喊自己的小伙伴,“现在可以回来啦。” 一群小孩本来在堆雪人,可手笨、力气小,堆出来的雪人又矮又丑,所以才想着找大人帮忙。 而小姑娘眼尖会辨人,本想找程野帮忙。 可突然出现另外的人选。 她一眼就瞧出程野不好惹,相反,站在表哥身旁的人给她的感觉柔和,十有八九是自己能够欺负的。 于是霸道地把人带了过来。 她捡起地上的塑料铲子,丝毫不客气地塞到里里手里,“我要当冰雪女王,哥哥你是我的骑士长,我要一个比我还高的雪人士兵。” 里里很快便听懂乔乔的意思,握紧塑料铲,干劲十足,“好的女王。” 乔乔笑得开心,指挥其他孩子,“你们要听骑士长的命令,帮他一起堆士兵。” 小孩们齐齐点头,软声软气,“好的女王!” 被落在角落里的程野不请自来,蹲在里里身旁,唆使人反抗,“咱们跑吧,不当这免费的劳动力。” “我听见啦!”在一旁监工的乔乔瞪圆眼,挤进两个人中间,捂住里里的耳朵,不让他听程野胡说八道。 小萝卜头们一拥而上,抱腿的、拽衣服的,努力将捣乱的程野赶走。 捂住里里耳朵的小手抬起一丝缝隙,乔乔给里里洗脑,“你是我最忠诚的骑士长,你不能听坏人的话,你要帮我堆雪人士兵的!” 里里弯起眼笑,“好,我帮你堆雪人士兵。” 得到承诺,乔乔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将一旁看热闹的杜宾犬拽到里里身边,继续下达命令,“狗狗是我的坐骑,任务是保护哥哥堆雪人,不能让坏蛋打扰哥哥。” 视线很有指向性地望向被小萝卜头们挤到墙边罚站的程野身上。 程野不满地啧了声。 杜宾犬很不满意自己的坐骑身份,正要咬乔乔,听到自己的任务是保护里里,才勉勉强强同意。 它可是英勇正义的人民警察,保护小弟义不容辞。 几个小萝卜头轮流看守蹲在地上的程野,不让他靠近里里。 且里里身旁还有气势汹汹的黑球站岗。 无语到极点,程野竟然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罪犯和黑奴的组合? 他尝试“越狱”,才站起身,所有小萝卜头牵手围成一堵矮墙,倔强地挡在程野面前,仰着脸奶声奶气地警告:“不可以靠近骑士长。” “……”程野面无表情,准备从萝卜头们的脑袋上跨过去。 门口突然传来许玉茹的声音,“都别玩了,进屋去洗个手,准备出发去吃晚饭了。” 第65章 接吻 程野身前的“矮墙”一哄而散。 连乔乔也将造雪人军团的宏大计划抛之脑后, 蹦蹦跳跳牵住许玉茹的手,软声说:“姑姑,我刚好饿了。” “那快去洗洗手, 马上可以去吃饭了。”许玉茹拍掉小姑娘毛绒外套上的雪渣, 看向还蹲在雪地里的程野和里里,“你们也别玩了, 马上就去吃饭了。” “我马上就好啦。”里里头也不抬地应着。 程野早就跟他说过今天的安排,一起吃过饭后就是各回各家。 他答应过乔乔,要给乔乔堆一个雪人士兵,不想做不守承诺的大人。 于是他更卖力地铲雪,将蓬松的雪花压实,塑成雪人敦实的身体。 小铲子起起落落, 反复拍打,最后小心翼翼把塑料桶倒扣在雪人头顶。 大功告成,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站起身, 这才发现方才热闹的院子意外安静。 地面遍布凌乱的脚印,孩子们嬉笑的声音被寒风的呼啸声代替。 他慌张扭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笑吟吟的眼。 大家都走了。 只有程野还安安静静等在一旁。 里里僵立几秒, 心底涌出一丝暖意。他赶忙扔掉手里的塑料铲,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歉:“对不起, 是我太慢了。” “没关系, 我不觉得慢。” 程野长臂一伸, 勾住里里的肩膀, 歪头靠在里里的发顶,压低声夸他:“宝宝这是有责任心。俗话说的对,认真的男人果然帅。” 里里被他夸得脸红, 谦虚地摆摆手,头顶翘起的碎发随着动作一晃一晃,“诶,也没有那么帅啦。” 身体却骄傲挺得板直,每一步都走得神气,脚底落下的仿佛不是楼梯,而是领奖台。 孩子们已经洗干净手,等待出发去餐厅。 可客厅里的长辈们并没有准备好。 棋桌旁的人才散,而麻将桌上的人一局还未结束。 里里擦干手背的水珠,熟练地从身前的挎包里掏出护手霜,先给自己抹好,又拉过程野的手仔细涂抹。 看见发脾气的乔乔,里里庆幸自己信守承诺完成了雪人。 他忽然想起自己家的雪人,凑过去和程野说悄悄话:“今天回家,我想把我们的雪人弄得更好看。” 程野凝视里里亮晶晶的眼睛,将喉间那句“明天再弄”咽下,顺着里里,点头:“好,我们回家弄。” 锦城的冬天天黑得早。 一行人离开餐厅时,天色彻底暗沉。 车内暖气开得足,玻璃上起了薄薄一层雾,将窗外飞逝的灯火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杜宾犬在驾驶座椅背后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里里和程野坐在后座另一端,暖意催生倦意。 他歪着脑袋,埋在程野身前,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酒的余味,裹挟着熟悉、干净的皂角清香。 头顶暖色调的灯光投下,映亮程野的侧脸轮廓。 “累了就睡会儿。”他嗓音低沉,声音在胸膛震荡,擦过里里的耳膜。 里里摇摇头,低下视线,落在程野搭在膝头的手。 修长的手指在幽暗光线下蕴出某种吸引力,他悄悄伸出手,用指尖碰碰程野的掌心。 程野没有睁眼,只是手腕微转,掌心准确无误地覆上里里的手背,包裹住作乱的手指,指腹在他微凉的皮肤上缓缓摩挲两下。 一点酥麻从被触碰的皮肤蔓延开,直达心尖。 里里下意识抿住嘴唇。 谁都没有再说话。 后车厢只有暖风流动的轻微声响,和彼此紊乱交融的呼吸。 沉默的间隙被一种无法言述的亲密与默契填满,里里忍不住翘起唇角。 车辆平稳行驶, 回家的路程显得短暂。 下车后,两人缀在人群末端。 脚下传来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响声,里里搓搓脸,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他迈着腿,跟着人群往家里走,倏地被程野攥住手腕。 对方的声音在冬夜里显得磁性温柔,“不是想把雪人弄得更好看吗?” 里里差点就忘记了。 慢半拍地点头,被程野带着往门右侧走。 雪人堆在右院靠近围墙的位置。 路灯将雪地映得清亮,地上散落着上次未来得及收拾的工具。 里里才蹲下,准备挑个合适的工具。 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他拉起身。 里里茫然地被拉起来。 人还没反应过来,踉跄着撞进程野怀里。 对方的手臂已经熟练圈在他后腰,手臂用力,隔着羽绒服,将人往上揽。 被迫踮起脚,只能将程野作为支撑点。 他感觉到后腰的手臂越来越用力,两个人间的间隙越来越狭窄,忍不住皱着眉头喊疼。 听到里里的声音,程野的动作一顿,卸了几分劲。 他低下头,温热的嘴唇摩挲着里里微微泛凉的脸颊,热雾扑洒在他的脸颊,黏腻潮湿。 呼吸紊乱,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喘息,“对不起宝宝。” “没关系。”里里扬起手,安抚似的摸摸程野的后脑勺。 他已经习惯了程野毫无预兆的拥抱,也知道程野绝对不是故意的。 但刚才的对不起仿佛是一声预兆。 程野垂下眼,用指尖拂去里里发梢不知从何而来的雪花。 短暂停缓后,是更变本加厉的动作。 用力得似乎想将人镶进骨血里。 嘴唇不断触碰着里里的脸颊、眼睛、鼻尖。 内心的沟壑始终难以填平。 简单的亲吻已经无法令他满足。 他吐出一口浊气,深埋进里里的颈窝。 他庆幸光线暗淡,无法让里里看到他兴奋躁动的表情。 从颈窝里传出的声音沉闷,刚好掩盖不正常颤动的尾音,他卑劣地恳求:“宝宝,可以接吻吗?” 里里感知到程野的异样,正手忙脚乱地抱紧程野,给予他鼓励。 自然是答应程野的全部要求。 但他困惑。 “亲亲就是接吻,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在亲亲吗?为什么还要问接吻呢?” 程野没有解释,抬起头,吻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将人疑惑的音节吞进肚里。 心脏被浇灌,冒出嫩芽。 蓬勃的绿意在沟壑间生出,变得繁茂。 心脏空缺的一角被里里建造成专属森林,程野心甘情愿立下一座写着里里姓名的石碑。 里里心脏砰砰跳动的速度很不正常。 他四肢发软,几乎成了程野身上的挂件。 视线里一片昏暗,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飘忽,只能感觉到唇齿间碾转的温暖,以及耳边略显沉重的呼吸。 里里快喘不过气,将程野肩前的布料攥出皱痕。 不知过了多久,程野才稍稍退开,额头却依旧与里里相抵,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 两人呼出的白气彻底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哑,带着丝餍足的温柔,“喜欢你。” 里里缓了好一会儿。 湿漉漉的眼里盛着雪光,脸颊因为缺氧变得通红。 舌头又麻又疼。 他委屈地撇下嘴角,推开仍在轻啄自己嘴角的人。 吃饱喝足。 程野很有耐心地哄生气的人。 “对不起”和“喜欢你”反复交替。 里里很快就被哄好了。 哼哼唧唧,嫌弃程野吵。 他蹲下身,继续被打扰的雪人美化进程。 “这才在一起第一天。”程野忍不住强调,忍俊不禁:“你现在就嫌我吵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里里捡起一把铲子,往雪地里一插,佯装凶狠:“我就把你的嘴巴封起来,你不许说话不许接吻。” “好。”程野笑倒在他背上,评价:“最毒小狗心。” 里里将这个碍手碍脚的人推走,独自修补雪人。 程野也不去凑热闹,而是在不远处找了块干净的雪地,背对着里里蹲下,认真捣鼓起来。 里里在地上捡了几颗小石子,在雪人的头顶镶出花朵图案。 忙活完,再注意到不远处的声响。 程野似乎也是在做雪人,手里攥了捧雪,拍拍打打,不断调整形状。 里里被好奇心控制,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程野身旁蹲下。 看清程野手里的雪团,他眼睛一亮,抢答:“是爱心!” 雪团比程野的手掌更大,边角被捏得圆滑流畅,仿佛被朦胧的灯光赋予生命。 扑通扑通。 心跳声嘈杂。 程野注视着他,轻声道:“伸手。” 里里双手向前递,乖乖向上摊开掌心。 沉甸甸的心脏落在他的掌心。 他将雪团捧到眼前,爱不释手地欣赏起来,脸上是雀跃生动的笑容。 里里看了半晌,忽然出声:“程野,我想拍照。” 自从他知道可以用照片记录生活后,几乎是每天都央着程野给自己拍照。 “好。”程野笑着应。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里里。 小狗有包袱,急忙举起雪团挡住自己的脸,指导程野:“不拍脸,就拍爱心。” 他额头上的包还没消,现在拍出来一定丑丑的。 程野明白里里的意思。 先找准角度,连拍好几张里里掌心捧雪的照片。 才和他说:“怎么会丑呢?宝宝,你这么可爱,这么漂亮,怎么拍都是好看的。” 里里不是很信程野的话。 如刀疤哥所说,程野的审美特别差劲! 就连自己张着嘴巴打呼噜的照片,程野都说可爱。 从前的他空有人类心,恨是小狗身,无法阻止程野的行为。 现在,他将杜绝一切丑图隐患。 第66章 出气 里里难得态度如此强硬, 程野只得作罢。 拍完照后,雪势渐大,雪花纷纷扬扬。两个人顾不得多说, 匆匆忙忙往家里跑。 里里没有忘记把程野的爱心雪团抱进来。 很怕雪团融化, 进入室内后,马不停蹄跑向厨房, 将雪团放进下方冷冻层。 他在冰箱前站了半分钟,伸手拉开冰箱门,探头看雪团有没有融化。 确认没有融化后,再合上冰箱门。 两个人要上楼。 走到楼梯中途,里里脚步一顿,神情凝重:“程野, 爱心真的不会融化吗?” 程野失笑,“真的不会融合。” 里里轻轻抿起嘴,思索几秒, 还是不放心地折返回去。 风风火火。 声音被落在身后。“我再去看一眼, 马上就回来。” 程野叹了声气,跨完最后几块台阶,站在扶手旁等人。 看见爱心完好躺在冰箱里, 里里终于放下心来,蹦蹦跳跳追上程野的步伐。 里里问:“放进冰箱, 就能永远不融化吗?” 程野考虑得周全, 温声答:“如果没有停电的话, 就能永远不融化。” 里里将信将疑。 每天都要跑去厨房里看好几次。 直到窗外积雪消融, 淌进松软的土壤。绿芽钻破土层,稀稀疏疏有了草坪的雏形。 冰柜里的雪球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厨房里清洗碗筷的家政阿姨已经非常清楚里里这一流程,笑着看完全程。 等在门口的程野看了眼手表, 忍不住催促:“看完了不?今天本来就赖床起得晚,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来啦来啦!”里里向前伸出手掌,将冰柜推上。 拔腿跑向程野,像只轻盈的小鸟,扑进鸟语花香的春天里。 气候日渐转暖,里里深受春困影响,睡得早起得晚。 人一坐下就忍不住打哈欠,嘟囔反驳:“不会迟到的,现在还早。” “你是还早,我上班快迟到了。”程野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唇边漾开无奈又温柔的笑。 踩下油门,往公司方向开。 假期转瞬即逝。 许玉茹过完元宵便回国外工作。 杜宾犬归队后,家政阿姨们陆续回来上班。 程野也渐渐从假期的状态剥离,进入工作模式。 程野针对厉氏的动作毫不掩饰,抢走对方好几个大项目。 但厉明哲也不是吃素的,稳住下滑趋势后,便开始进行反击。 为此,徐叔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 最初,他很不赞成程野冲动的做法,在目睹厉明哲玩阴招后,立刻改变主意。 每天和程野一起去公司,时时刻刻盯市场数据。 为了不让里里变成孤零零的留守小狗。 两个人每次都将里里一起带去公司。 平时两个人在办公室处理工作,里里就跟在李助理身后,和他在公司里乱逛。 不到一周,里里就在公司混熟了。 成为众员工调侃的吉祥物。 吉祥物并不碍手碍脚、影响工作,大多数时间是拿着喷壶给每个部门办公室的花花草草浇水。 长得赏心悦目不说,还嘴甜会夸人。 员工们还惊奇发现,吉祥物下午待的部门,会收到程总犒劳的下午茶套餐。 在公司待了半个月。 里里偶遇来接男朋友下班的小然。 过年期间,小然和李泊回老家了,本想找他们拜年的里里遗憾放弃。 得知小然在程野公司附近开了家甜品店。 里里无聊时的去向又多了一个。 李泊不止一次被员工们强行贿赂,央求他带吉祥物来自己部门玩。 他都含糊应着好,转头将对方贿赂的水果零食放在程野办公室为里里专设的桌面上。 紧接着,他就会听到老板叹气的声音,孤家寡人似的念叨里里怎么还不回来。 李助理也心酸,他也想女朋友。 里里能每天跑去找他女朋友玩,但他只能在公司当牛做马。 … 里里在车上补了半个小时觉,被身旁的徐叔唤醒。 他迷迷糊糊醒来,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小然的甜品店门口。 他今天和小然约定学做纸杯蛋糕。 拍脸醒醒神,拉开车门告别:“我走啦。” 车上的两个人像送孩子上学的家长,目睹里里走进店里,才驱车离开。 烘焙的过程治愈。 闻到烤箱里溢出的蛋糕香,里里满腔成就感。 在小然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往蛋糕胚上抹奶油。 “最后撒点糖霜就好啦。” 里里照做。 完成后,他仔细端详自己的作品,又看看小然的,不是很满意地瘪起嘴。 这会儿店里忙碌,小然潦草留下几句话,便去忙了。 而另一边的程野,在公司捱过上午两个小时,准备下楼和里里徐叔吃午餐。 临时接到秦屿的电话,只能鸽掉两人去赴约。 两个人没有去餐厅,而是折中找了个烧烤店。 老板是秦屿的熟人,给他们打了八折。 知道程野开车来的,秦屿只拿了一瓶冰啤酒,自己对瓶吹。 开门见山:“程旭最近有找你麻烦吗?” “没。”程野要了罐凉茶,听他语气,隐约猜出点什么,问:“查到什么了?” “这小子这段时间胆肥,好几笔大额境外汇款,生怕警察注意不到他。”秦屿说得想笑。 不仅听程野说过,也看了收集来的资料,摸透程旭的性子。“我以为你最近刺激到他了,所以人铆足劲对付你呢。” 程野瞥秦屿一眼,直截了当:“我没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秦屿勾唇笑了声,清楚程野的时间浪费在何处。 他也关注财经动态,虽然现在从警,未来说不定会回家继承家产。 最近网上十有九篇财经报道是在猜测程厉两家大企争锋相对的原因。 支持最多的一个猜想,是两方提前听到风声,在争某个大项目。 但他没听到一点风声。 恰巧谈到这儿,他成为网民们的嘴替,问出这个让大量财经报道关注的问题。 程野摆手,语气随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单纯为我男朋友出口气。” “……” 秦屿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无语地扯了下嘴角。 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我去,你小子果然是天选基佬,这么把人哄成男友不说,还学会冲冠一怒为蓝颜了。” 程野抬腿,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将当天的情况和秦屿复述一遍,弱化里里的存在,以“男朋友”三个字代替称呼。 其实今天过来,他也是想找秦屿帮忙。 从口袋里摸出当时餐厅经理给的U盘,递给秦屿,“帮我个忙,查一下厉明哲身边这个人的身份,他绝对有问题。” 不用程野特意提。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秦屿也察觉到其中的异样,本就打算去查。 他点头应下,眼底意味深长,调侃程野将小男友藏着掖着。 “上回过年聚餐我没时间来,本来嘱托我老婆打探一下,结果人一头扎麻将桌上,最后连人叫什么都不清楚。” 程野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掀起眸反问:“你到底在忙什么?法定节假日都在值班。” “打住啊程野同志。”秦屿竖起手掌,挡在两人之间,语气幽幽:“你想害我背上处分吗?” “成。”程野乐出声,和他碰了个杯。 这顿饭吃得潦草,中途秦屿接到领导电话,只能提前退场,见程野一副食欲欠缺、准备和他一起离开的模样。 叫来老板,将桌上没动过的几盘串打包,准备带回局里投喂办公室里的孩子们。 秦屿以省打车钱为由,死皮赖脸让程野将自己送回单位。 一趟多折腾十几分钟。 回到公司时,里里已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抵在水杯上的手机仍在播放动画片。 桌面上还有盒丑萌的纸杯蛋糕,一看就是出自里里之手。 他伸出手臂,一只手卡住里里腋下,另一只手去挽里里的腿弯,想将人抱去后房的休息室。 才将人抱离座椅,怀里的人猛然惊醒,懵懵懂懂睁开眼,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含糊不清念着程野的名字。 程野没有停下动作,继续抱着人往里间走,低着下巴,蹭蹭人的发顶,“没事宝宝,再睡会儿。” 这一路摇摇晃晃,里里清醒了些,轻声说:“不困了,不想睡。” 他靠在程野怀里,仰着脸,鼻子靠近程野的嘴巴,鼻头耸动两下,闻了出来,“你去吃烧烤啦?” “嗯。”程野将人放在床上,为他褪去鞋袜。 刚才还说着不困不想睡。 一碰到床,里里轻车熟路地钻进被窝里,牵住程野的手,想让他一起躺上来。 “你睡,我不睡了,等会儿要开会,得先过一遍报表。”程野和他解释,掌心抚过里里毛茸茸的发顶。 “我想要你陪着我。”里里拉下头顶的手掌,捧到脸颊旁,亲昵蹭蹭,娇气地埋怨:“你今天中午都没有陪我吃饭。” “好,守着你睡。”程野忍不住轻笑俯身,亲亲他的嘴唇,“怎么这么可爱?” 里里已经习惯程野时不时冒出这句话。 从最开始的羞涩到现在的坦然接受。 感受到程野的亲吻愈来愈用力,里里脑袋后退,推开程野,及时叫停,呼吸不稳,颤着声提醒他:“你说过的,会轻轻的。” “好。”程野从善如流地认错,立刻改正,捧住里里的双颊,温柔衔住他的嘴唇。 第67章 汪汪汪 轻倒是轻了, 可感觉更加奇怪。 里里埋在枕头里,心跳如小鹿乱撞,脑袋里仿佛装着沸腾的热水, 咕噜噜往外冒气。 他抬起半边脸, 偷偷用余光瞥坐在床沿看报表的程野。 只看了一眼,脸颊又烧了起来。 埋在枕头里磨磨蹭蹭好一会儿, 才伸出手,推推程野,声音低低软软:“你出去吧。” 程野随手将用来掩饰的文件夹扔在一旁。 里里偷看的动作太明显,他根本分不出心去看报表。 他斜着身倚在床头,眉眼低垂,含笑的视线落在里里身上, 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要我陪着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里里不好意思告诉他,是因为他在时自己的心脏很奇怪。 只一昧伸手推人, 声音含糊, “……去外面陪。” “在外面怎么陪?” 任由里里推,程野岿然不动,双手环胸, 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颗黑圆的脑袋渐渐缩进被窝,打趣道:“怎么?你这是想让我出去做看门狗?” 里里鼻音哼了声, 抓住他伸进被窝里手, 故作凶狠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声音里夹杂着几分生动的怒气, “看门狗也是好狗。” 在他的心底,所有小狗都是好狗狗! “哎哟。”程野装模作样喊疼,抽出手, 瞥了眼手背上浅浅的牙印,眼底的笑意更深。 听到程野的痛呼,里里心一紧,以为是自己将人咬疼了,连忙从被窝里钻出脑袋,想去看程野的伤势。 视野由暗转明,眼睛还未适应光线。 就被候在床边的人逮个正着,狠狠亲了下脸颊。 房间里响起一声响亮的“啵”声。 里里炸毛,腾地一下坐起,脑袋里晕涨涨的,一手捂住被亲过、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的脸蛋,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程野,“……你、你你!” “我我我?我怎么了?”程野满脸无辜,揪住里里的指尖,低下头用嘴唇碰了下。 里里深吸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程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在傻愣着的人发顶用力揉了把,声音里滚着愉悦的笑意,“好了,我出去了,我去给你当看门狗。” 他利落捡起床头柜上的文件,站直身,抬腿往门口走。 人走到门口时,里里烫到宕机的大脑才慢吞吞有了反应。 拔高声,恼羞成怒:“你怎么这样!” 程野眉梢一挑,远远注视着里里。 半晌,薄唇轻扬:“汪汪汪?” “呀!”里里脸瞬间爆红,跳下床,胡乱趿拉上拖鞋。 扬着毫无威慑力的拳头,就冲向站在门口笑弯腰的程野。 在里里的拳头砸到自己身上前,程野拉开休息室的门,扭身钻了出去。 门啪地一声关上。 里里站在门后,呼哧呼哧喘着热气。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可心跳并没有平息。 反而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更嘈杂汹涌,咚咚敲击着耳膜。 里里下意识捂住胸口,隔着薄薄衣料,轻轻拍了两下,哄心脏安静些。 在原地顿了足足一分钟。 他才小声嘀咕一句程野烦,然后转身,回床上午休。 里里睡不着,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决定离开休息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他注意到程野的办公桌包装精美的纸盒被拆开过,隔着透明塑,能看见里边少了两个纸杯蛋糕。 其中一个纸杯蛋糕正安安静静摆置在桌面正中间,被挖得坑坑洼洼。 他低头瞥了眼垃圾桶,确认另一个是被程野吃完的。 紧绷的嘴角才有了丝弧度,无声松了口气。看样子,程野应该是喜欢的。 他在程野的办公椅坐下,摸出手机,准备继续看先前没看完的动画片,将手机放在支架上。 余光突然瞥见蛋糕盒下压着一张叠好的草稿纸。 里里疑惑地眨眨眼,挪开蛋糕盒,将压在最下方的纸抽了出来。 他顺手将动画片暂停。 心里有种莫名的直觉,笃定这是程野留下的。 他紧张抿住嘴唇,屏息凝神,郑重打开纸张。 一行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非常美味!感谢小狗甜品师的恩赐!” 在这句感谢语的周围,还有几副生动可爱简笔画。 小小的奖杯、翘起的拇指,以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里里噗嗤笑弯眼,他先是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然后再发给程野。 【我看见了哦。】 程野正在开会,无法及时回复。 里里将手机放在桌面上,爱不释手地捏着纸张,翻来覆去看,唇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藏不住这份快从身体里溢出来的高兴心情,急切地想找人分享。 于是将手机捞了回来,点开通讯录列表,将这张照片发给所有联系人。 在里里完成这一庞大工程后。 正在摸鱼的程野终于看见里里的消息,打字回复。 【聪明宝宝。】 里里开心得轻声哼哼起来,脑袋不自觉地晃动。 给程野回复一个小狗噘嘴亲亲的表情包,他从程野的笔筒里抽出支钢笔,趴在桌面,开始认真写回复。 不客气。 然后端端正正写上署名:甜品师里里。 最后,还不忘画上自己的专属水印,一只简笔小狗。 里里在办公室里自娱自乐好一会儿。 徐叔端着杯果汁从外推门进来。 一看到来人,里里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掏出一个纸杯蛋糕,献宝似的递给他:“徐叔你吃呀,这是我做的。” 徐叔将果汁放在里里身前,他就猜到里里这个点该醒。 瞥了眼里里掌心里可爱的纸杯蛋糕,这个上了年纪、不喜甜食的人仍旧伸手接过,笑眼慈和:“好,徐叔尝尝。” 他咬了一口,很捧场地夸赞:“好吃,我们里里手艺真棒,和开了十几年甜品店的老师傅做得一样好。” 里里被夸得不好意思,憨憨傻笑。 徐叔几口吃掉蛋糕,将纸杯丢进垃圾桶里。 看着还在嘿嘿傻笑的里里,眼神不禁柔和几分,充满长辈的怜爱。他忽地出声问:“里里,上次徐叔问你的问题,想清楚了吗?” 里里回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点头,语气轻快而肯定,“想清楚了呀。” … 徐叔说的是一周前的事。 一向早睡的徐叔,那晚从梦中惊醒、起床喝水,发现在厨房里煮夜宵的两个人。 也正巧撞见程野低头亲吻里里。 他当即手一抖,玻璃杯砰地砸落在地。 巨大的声响惊动厨房里的两个人。 徐叔僵硬说了声抱歉,脑子已经空白,几乎是下意识蹲下身,用手清理地上的玻璃渣。 扭头看见徐叔时,程野也明显愣住了,看清徐叔的反应后,他瞬间意识到现况。 里里已经小跑过去,拉起要用手捡玻璃碎片的徐叔,小大人一般教训:“不可以用手碰碎片的啊,会扎出血的。” 他将徐叔拉到餐椅坐下,拍拍胸脯,“放心交给我吧!我去拿扫把,我来处理。” 里里一走。 剩下的两个人默契陷入沉默。 程野原本以为,藏不住事的里里早就把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告诉徐叔。 没想到这话痨居然只字未提。 看样子,妈妈也没跟徐叔透过风。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水泡。 徐叔率先打破沉默,出声提醒:“少爷,该下面了。” “哦哦……好。”程野转身,将搁在厨台上的面饼拆开,洒进锅里。 尽管背对着徐叔,他依然能清晰感觉到来自背后深沉而复杂的视线。 他清楚知道徐叔待里里很好,好到将人将亲儿子、亲孙子般对待。 突然知道自己懵懂无知的孩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心情复杂、难以接受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直到锅里的面渐渐煮软,他轻咳一声,主动开了口:“徐叔,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和里里在谈恋爱。” 徐叔依旧沉默。 久到里里拿着扫把咋咋呼呼跑回来,才听到徐叔一声极轻的叹息,“好,我知道了。” 里里将玻璃渣扫进簸箕里,向徐叔示范一遍,最后抽过餐巾纸,蹲在地上,将细小的玻璃渣包进簸箕,一齐倒进垃圾桶。 在里里眼中,徐叔一直是全能超人。 他在徐叔身旁坐下,弯着眼关切问:“徐叔,你是不是没睡醒?所以忘记怎么打扫了呢?” 看着里里青涩的眉眼,徐叔心底五味杂陈,神情恍惚地点了下头。 随即站起身,“里里,你跟徐叔来。徐叔有话跟你说。” “好。”里里懵懵懂懂应,亦步亦趋跟在徐叔身后进房间。 一进房间,徐叔开门见山,“里里,你喜欢少爷吗?” 里里不知道徐叔为什么会问这句话,但还是诚实点点头,“我喜欢啊。” 听到他的回答,徐叔立刻回答,神情难得露出几分急躁,“可是你还小,你不懂什么是喜欢。” “我不小。”里里不明白徐叔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激动,并且说出和程野一样的问题。 他安抚似的拍拍徐叔的手背,告诉他:“我知道的,程野说,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是大人。” 徐叔别开脸,平复下心情。 再转回脸时,告诉里里:“不单单是说年龄,你阅历浅,变成人后,社交圈就只有我们,你每天和少爷在一起,你依赖他,但这并不一定是喜欢。等你认识更多人,你或许会有别的想法。” 里里好不容易才领会徐叔的意思,“我分得清楚的,我喜欢小然,是友情,喜欢徐叔和妈妈,是亲情,喜欢程野,是爱情。” 徐叔目光沉沉注视着他,一听就知道这不是里里能说出来的话,径直问:“这是少爷教你说的话吗?” 里里很有版权意识,点点头,“这是程野说的,但是也是我想说的。” 徐叔还想再说,听见里里肚子发出的响声,叹出一口气,拍拍里里的肩膀,“先去吃面,你再想一周,一周后,徐叔再来问你这个问题。” “好哦。”里里被徐叔送出卧室,软声和他道晚安。 “晚安。”徐叔应了声,目光扫过他身后端坐在餐桌旁的程野。 退回房间,关上房门。 程野谨言慎行,一直到里里磨磨蹭蹭吃完夜宵回卧室,才面色紧张打探里里和徐叔的谈话内容。 里里瘪起嘴,不是很想把自己与徐叔的悄悄话告诉程野。 哼哼唧唧想糊弄过去。 第68章 气死 “求你了祖宗。”程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把将别过身、正想偷溜的人给捞了回来。 他双手按住里里的肩膀,急得晃了晃人。 忽视里里玩闹的大笑声,神色严肃地问他:“宝宝, 你是不是没告诉过徐叔我们谈恋爱的事?” 里里像株蒲公英一样, 随着程野摇晃的动作摆动。 他压根没察觉程野的焦急,还以为对方在逗自己玩, 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笑个不停。“哎呀哎呀,我好像有点晕啊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向后仰,完全没把程野的问题听进耳朵里。 程野看着这只嬉皮笑脸的小狗。 恨铁不成钢。 最终板起脸,抬手捂住他的嘴巴。 耳边终于清净,他看着里里困惑地眨眼睛。 深吸一口气, 默念五遍不生气,担心吓到里里,特意把语气放软, “听我说好不好?” 被捂住嘴巴的人顺从点了下脑袋。 程野又将话重复一遍, “你是不是没跟徐叔说过我们在恋爱?” 松手前,他低声警告:“不许再笑了,知道吗?” 可他掌心一从里里脸上挪开, 里里就噗嗤笑出声。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直到太久没听到程野的动静,才注意到程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脸上的笑容才收敛些。 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坦然承认, “对呀, 我没有说啊。” 见过妈妈的反应后,他以为徐叔也是和妈妈一样的想法,以为自己和程野早就在一起了, 所以没有再说一遍。 他歪着头,凑近程野,眨巴着眼睛问:“怎么了嘛?” 迎着里里清澈的视线,程野一时语塞。 可问题是,徐叔和妈妈根本不是同样的想法。 妈妈知道他俩关系不一般,那是因为他曾透过风,说自己暗恋里里。 徐叔不一样,徐叔一直觉得他和里里关系好得像亲兄弟。 两个人平时也是搂搂抱抱的相处模式。 以至于在一起后,徐叔从未察觉异样。 要不是这次意外撞见两人亲嘴,还不知道得多久才会发现。 程野按捺住心焦,继续问:“那徐叔和你说什么了?” 看见程野神色凝重,里里撇撇嘴,觉得这个游戏不好玩。 但还是大发慈悲告诉程野:“其实徐叔在问我问题呢。” “什么问题?”程野声音不自觉地绷紧,追问道。 “就像这样——” 说着,里里立刻进入表演状态,模仿起徐叔皱眉的动作,语气也变得老成持重,还煞有介事地伸出食指,在空中一点一点,“里里,你喜欢少爷吗?” 话音刚落,他又切换回自己的角色,笑眯眯地重重点头,“是呀,我喜欢少爷的。” 里里一个人乐在其中,在两个的色里跳来跳去。 程野只能耐心地从里里这场模仿秀里捕捉有效信息。 当听到里里模仿徐叔问出那句“是少爷教你说的”时,程野心都凉了大半,急忙打断:“然后呢?你是怎么回答的?” “哎呀。”里里很不高兴地瞪了程野一眼,“你不要插话吗,这样很不礼貌。我本来都要继续说的,你突然出声吓到我,我都忘记要说什么啦,你这样真的很不好。” 他说到一半,忽然感觉想打喷嚏,吸吸鼻子,将喷嚏感压下去,继续说:“我还没说完呢,我都不知道说到哪里了……。” 他抬起脸,问程野:“你还记得我说到哪里了吗?要不然我重新说一遍吧。” 程野:“……” 两人面面相觑。 里里眨眨眼睛,笑着去牵程野搭在膝盖上的手,“你这是什么表情呀程野?你现在的表情好好笑哦。” 程野垂着眼,面无表情。 下一秒,毫无预兆抬手捧住里里的脸蛋,带点惩罚意味揉搓几下,“我快被气死了,知道吗?” 他急着打探徐叔的态度,偏偏里里是个慢吞吞的性子,一句话要掰成三瓣讲。 里里努力从程野的手里挣脱,一溜烟钻进他怀里,仰起头,好奇问他:“你为什么要被气死了?” 程野没好气道:“你说呢?” 里里是真的不知道。 他仰起下巴,努力向上探了探身子,在程野的嘴唇上用力亲了下,“我给你做人工呼吸啦,现在你不会被气死的。” “……”程野的表情几经变化,耳根烫得几乎要冒烟。 他抿着薄唇,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就你花样多。” 里里认真端详程野,睫翼随着呼吸轻微颤动,像是意外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现象,突然拔高声:“程野,你脸红了诶!” 被里里轻而易举哄好,程野面子挂不住,握住里里想触碰自己脸颊的手,不自然地别开脸:“没有,你看错了。” 他掩饰性咳嗽一声,将里里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僵硬地转回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到徐叔问你‘是不是少爷教你这么说’那儿了,快继续说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里里也记起来了,眼神一亮,连连称赞,“程野,你记忆力真好。” 他立刻兴致勃勃地继续表演,特意向程野强调,自己没有占功劳,没有骗徐叔厉害的话是自己说的。 如果眼前的人还是小狗形态,现在该欢快摇尾巴了。 程野皮笑肉不笑,违心地夸他:“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而后几天,里里就发现程野和徐叔总是背着自己说悄悄话。 就来上下班,也多是徐叔和程野坐在驾驶座,而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座。 次数一多,里里就意识到什么。 “……” “那现在告诉徐叔,你真的喜欢少爷吗?” 徐叔温和的声音将里里飘远的思绪拉回。他抬起头,迎着徐叔那双写满关切与凝重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大声,“嗯!我真的喜欢程野。” 无论是程野,还是徐叔,都觉得他年纪小,分不清喜欢和依赖。 可他们不知道,自己偷偷琢磨了很久这两者的区别。 “徐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里里弯起眼,主动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是程野哄着我、骗着我谈恋爱的?” 徐叔静静地看着他。 尽管没有作声。 可沉默已经是表明他的态度。 “但是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哦。”里里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其实程野根本没有想和我谈恋爱,是我自己提的。” 这话着实让徐叔愣了下,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目光在里里脸上停留很久,像是要重新认识一遍这孩子。 见状,里里俏皮眨眨眼,从鼻腔里发出几声得意的轻哼,表情颇为骄傲,“我们一起看了那么多电视剧,那可不是白看的你!” 徐叔眼底的严肃因为他可爱的语气化开,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许多,最后向他确认:“那你是怎么和少爷提的?” 一提到这个,里里神采奕奕,手舞足蹈地开始重新当时的画面:“我就告诉程野,我说我对你的喜欢是对男朋友的喜欢,是爱情,不是亲情。” 他模仿着自己当时的表情,语气一本正经,小脸绷得紧紧。 “但是程野一直不说话,我就生气了。”里里说到这,撅起嘴仿佛又感受到当时的委屈。 随即,他站起身。佯装面前有颗石子,低喝一声,“我就这样,我一脚把石头踢飞。程野被我吓到了,然后就同意了。” 他生龙活虎的表演终于让徐叔笑了起来,眼角堆起皱纹,态度终于软和,“好,徐叔相信你。” 他伸出手,撩开里里额前凌乱的碎发,看他额心的伤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用手指作梳,轻轻整理他柔软的黑发。“既然和少爷在一起了,那就好好过。” 里里立刻乖顺点点头。 徐叔又语重心长补充道:“不过要记住,如果过得不开心,一定不要有顾虑,不开心就分开,知道吗?” “我知道的。”里里用力点头,唇角的梨涡向下陷,朝着空气打了套组合拳,充满活力,“程野要是让我不开心,我就这样揍他,然后再叫徐叔来帮我一起揍。” 徐叔被他逗得开怀大笑,满口答应:“好,徐叔帮你,我帮你一起揍他。” 刚开完会、推门而入的程野猝不及防就听到这句话。 他站在门口,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此刻正敏锐地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里边的两个人,谨慎问:“揍谁?” “没揍谁。”里里心虚地撒谎,扭头朝徐叔眨眨眼,示意他保密。 徐叔也朝他眨眨眼。 程野一眼就看穿里里的动作。 见他与徐叔如今的相处模式,意识到在里里与徐叔这场谈话里,自己终于是获得了徐叔的信任。 不由得无声松了一口气。 李泊落后老板几步,给其他部门的同事交代完老板的提议,才匆忙赶回办公室。 一靠近,才发现老板正停留在门口。 他站在程野身后,小心翼翼地从程野没挡住的空缺往内看,只看见已经退休的徐经理和里里。 程野抬腿往里走。 李泊稀里糊涂地跟着进,反手将门掩上,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 见李助理进来,里里取出一个纸杯蛋糕,送了过去。 李泊顶着老板深沉的视线,从下方的储物柜里掏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纸杯蛋糕,羞涩一笑,“小然给我的还没吃。” 里里还未回话,程野已经从里里手里夺过纸杯蛋糕,“李助理吃不下这么多,放回去,我来吃。” 里里点点头,“好呀。” 他话音才落,只听李泊说:“里里,小然今天中午问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呀?”里里下意识问,想都不想,又答:“可以呀。” 第69章 绑架 程野屈起指节, 不轻不重敲了下里里的脑袋,“笨蛋,要听人说完再回答。你要是先答应了人家, 之后做不到怎么办?” 里里捂住被敲的地方, 小声嘟囔:“我什么都做得到。” 在程野的眼神威胁下,他只得不情不愿转向李泊, 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可以撤回吗?” “好。”李泊莞尔,将话补充完整:“小然说下午店里忙不过来,想请你去帮忙,给你付薪资可以吗?” “当然可以!”里里满口应下,立刻掏出手机,“我给小然姐姐发信息, 我现在就能过去。” 小然回复得快。 【要不要我开车来接你?】 从程野公司到小然的甜品店不过两条街的距离,里里来回走过好几次,路线早已烂熟于心。 他低头打字婉拒, “不用的, 我可以自己过去,正好我吃饱饭散散步。” 信息发送出去,里里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和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一一道别, 准备出发了。 程野抿着唇,一言不发跟在里里身后, 陪他一起走进电梯。 虽然里里很熟悉这段路。 但他还从未独行过。 每一次不是坐车, 就是由徐叔或程野陪同。 电梯下行到大厅。 程野仍跟着里里往外走。 里里朝他挥挥手道别:“程野, 我走啦, 你和徐叔下班来接我哦。” 程野又跟出两步,语气掩不住担忧,“你一个人可以吗?还是我送你去吧?” “我一个人可以的。”里里拍拍胸脯, 语气笃定。 他将路线清晰复述一遍,确认自己真的能够顺利抵达,反过来安慰程野:“你上班很忙的,我自己去就好啦,而且你不是说要我做社会化训练吗?我今天就能完成训练。” 里里信誓旦旦的语气令程野动摇,他沉默几秒,终究是松口点头。 抬手整理里里往内翻折的衣领,“现在天也冷,就算热也不能脱外套,敞开就行,知道吗?” “知道知道。”里里弯着眼笑,低头看着程野摆弄自己的衣领。 嘴上佯装嫌弃,“程野,你好啰嗦。” “皮痒了是不是?”程野听出里里是玩笑话,配合着他的话。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贴在里里锁骨处的红绳,他顺着红绳,将藏在衣服里的平安锁勾出,轻轻晃晃,才心安些。 随后,他将平安锁塞回里里的衣服内侧,叮嘱道:“到地方了,记得给我发信息。手机不准关机,一定要接电话,知道吗?” “好的。”里里乖乖应着。 见人这么乖,程野心头一软,想抱着人亲两口。 周遭时不时有人路过,程野只得将这一想法压下,克制地捏捏里里的脸颊,“过马路记得看车,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知道的。”里里看出程野的顾虑,伸出手臂,笑着扑过去,给了程野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知道是不是程野的错觉,他总觉得停留在这边的视线翻了一倍。 疑惑扭头看,公司的玻璃反光,他看不清里边的情景。 里里从他怀里退出来,跟他告别:“我走啦!” “好。”程野仓促摸了下里里的脑袋。 看着人转身往过马路,胸口生出一丝惆怅,眼瞧着人安全抵达马路对面,又涌出丝“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直到里里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转身回公司。 今天气温低,天空却晴朗,明媚的阳光将里里包裹,将人晒得暖洋洋的。 里里才走出一段距离就觉得热,听程野的话,只将衣服敞开。 通往小然甜品店的路需要穿行广场,人群熙攘。 每次从广场过,都会有陌生人来打广告。 谨遵程野命令,里里不和陌生人说话。 特意走广场外的人行道。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里里正巧能听到从广场传出的叫卖声。 有卖糖葫芦和卖棉花糖的。 里里有点嘴馋,边走路边低头看手机,寻求程野的意见。 他在对话框里编辑文字。 浑然未觉路边有车停靠,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内迈出,悄然缀在他身后。 这人帽檐压得低,将大半张脸遮挡。 阳光在帽檐下割出明暗交界。 里里仍低头玩手机,终于将一句话编辑好,正要发给程野。 身后蓦地响起刻意压低的声音。 “——黎想?” 他下意识回头,却在瞬间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名字。 刚想仰起脸和对方解释。 对方已猛地抬起右手,掌心里藏着一条灰白的帕子,死死捂住里里的口鼻。 里里脚下一软,阵阵眩晕袭来,四肢迅速发软,心脏跳动的嗡鸣在脑子里疯狂回响。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缓缓倒在对方的肩上,嘴唇艰难翕动,呼救声被人无情扼灭在掌心。 男人收起手帕,动作利落将人拖进车内。 车门用力关上。 驾驶座的人扭头向后看了眼。 他戴着同样的棒球帽,上半张脸被帽檐遮盖陷在黑暗中,下半张脸有半截狰狞的疤痕暴露在阳光下。 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让人无端生出一丝寒意。 车如离弦之箭驶出。 全程不过一分钟。 程野一回到办公室,就被副总抓去办公室开会。 待了足足两个小时,才被放出来。 他瘫回办公椅,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准备看里里的信息。 点开聊天软件,才发现这没良心的小狗竟然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 距离两人分开已经超过两个小时,里里就算是爬,也该爬到店里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没良心的玩欢了,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正要给这没良心的打个视频。 李泊将咖啡递到程野手边,自己也觉得奇怪,“老板,小然让我问一下您,里里什么时候到。”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程野的脑袋头上,震鸣从大脑传递到四肢,指尖瞬间僵硬冰冷,胸口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怔怔抬起眼,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无比:“他两个小时前走的。” 被程野这么一提,李泊霎时意识到不对劲。 注意到老板难看的脸色,强自镇定地安慰:“说不定是人贪玩,广场上的摊贩太多,里里又是不会拒绝人的性子,指不定被人强拉着消费。” 话越说越没底气。 任谁都会觉得,被摊主强迫停留两个小时,是天方夜谭的说法。 程野显然也没有听进去,立刻拨打里里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几声,便被挂断。 他的声音发沉,眼底墨色翻涌,“在里里走之前,我特意跟他交代过,必须接电话。” 李泊神经紧绷,不敢接话。 眼看程野拨出第二通电话。 这回情况更糟糕,屏幕里只传出对方手机关机的冰冷播报。 程野下颌绷紧,牙关紧咬。 迅速切到另一个APP。 屏幕上,代表里里的信号点正停在在几十公里外的护城河中。 而最后一次移动记录,停留在一个半小时前。 李泊目光紧锁在老板的手机屏幕上,自然认出这一界面是什么,眼底掠过一丝愕然。 却来不及细思。 信号显示在护城河里,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人在河里,要么定位器在河里。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里里出事了。 李泊听见老板指节攥得咯吱作响。 下一秒,程野已猛然起身,越过他大步往外冲。 李泊怕程野出事,毫不犹豫跟上去。 瞧见程野按下负一层的电梯,他立刻明白程野的意图,抢先一步钻进驾驶座,“老板,我来开,您去联系警方。” 程野强稳住岌岌可危的理智,跨进后座。 在汽车启动的轰鸣声里,拨通秦屿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快,对方显然也正想打电话联系程野,声音里染着笑意,“哥们,人我查出来了,孤儿院出来的人,看样子是霸总遇上小可怜的电视剧情。” 程野没有理会秦屿的话,猛地打断他,语速又快又急:“秦屿,里里不见了。” 秦屿一愣,随即肃声:“行,我帮你找。” 末了,他察觉出程野的情绪不对劲,故意说句玩笑话缓和气氛,“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偷狗贼,还把不把我们警察放在眼里了?哥们我一定帮你找回里里。” 程野失神地望着前方,喃喃纠正:“……不,里里不是狗,是人类。” 他话音一落。 通话频道只能听到紊乱急促的呼吸声。 秦屿立刻反应过来,急声问:“你现在在哪?” 程野心慌太久,精神濒临崩溃,仰起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声音嘶哑:“在去林安区那段护城河的路上。” 他闭了闭眼,艰难补充:“里里走丢过,所以我在里里的平安锁里放了定位器,现在定位信号在河里。” 秦屿听出程野状态不对,语气陡然加重,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程野,你冷静点!对方费尽心思把人绑走,不可能只是为了灭口。我马上带人来现场,你别轻举妄动。”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 ……轻举妄动。 程野空洞的目光移向窗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连轻举妄动的机会都没有。 李泊透过后视镜看到程野煞白的脸色,不再多言,只用力踩下油门,朝着护城河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70章 小意 一辆黑色轿车飞速驶过护城河上方的高架桥。 紧闭的车窗倏然降下一道缝隙, 一只手猛地探出窗外,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掷向车外。 那东西划过一道急促的弧度,越过栏杆, 迅速坠入深暗的河面。 “停——” 一道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 语气不急不缓地命令:“再往回拉五秒。” “是。”警员迅速执行,将监控画面的时间倒回五秒前。 屈起的指尖重重敲在屏幕, 围绕着那只伸出窗外的手,干脆利落地画了个圈,“这里,放大。” “是。” 监控画面被扩放。 所有聚在屏幕前的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那只手里攥紧的物品。 “……是那张有迷药的帕子。”徐叔目光忡忡,语气凝重。 帕子被紧紧揉作一团, 隐约可见包裹住的东西的轮廓,而一截短绳从他的指缝间漏下。 是鲜艳欲滴的红。 程野死死盯着屏幕。 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乎无声的低语:“……是里里的平安锁。” 心头涌上一阵庆幸。 还好。 只是平安锁在河里。 秦屿注意到程野紧绷的面色有一丝松缓, 趁人心神稍定, 立即抓住机会问:“目前看来,对方并没有把里里的手机一起扔进河里。你说在半个小时前,里里的手机还能打通, 那就意味着里里的手机被对方操控。” 他忍不住猜疑,或许是碰上程野的对家了。 毕竟从目前的数据来看, 警方所接受的小狗人案件都是关于贩卖, 并没有出现这类独独绑架一个的先例。 他顿了顿, 语气愈发严肃, “里里的手机里有什么商业资料吗?我怀疑这是冲着你来的。” 确定里里还活着,程野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听清秦屿的话,也立刻联想到了这一点, 迅速回话:“没有。” 里里不关注他的工作内容,大多数陪伴他工作的时间。 不是在他身旁追剧,就是倚在他肩头犯困。 思绪纷乱如麻,程野脑子一片混乱,急声问:“既然手机在,不能通过手机定位信号吗?” “能,技术队的同事已经在尝试了。”秦屿拍拍程野僵硬的肩膀,试图安抚。 然而程野心急如焚,根本听不进话。 目光紧锁在程序员慢吞吞推进的操作页面,每一秒都备受煎熬。 劫走里里的人是逃犯,车子贴满防窥膜,根本不清楚车厢内的情况。 郊区林深路岔路,乡道错综复杂,更别提沿途年久失修、缺失画面的监控。 要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一定联系人捐钱。 眼下劫走里里的车辆踪迹不明,见技术员折腾半天还没结果。 程野骤然爆发,一将人从电脑前拽离,“让开,我来。” 程序员猝不及防,倒吸一口气,怒气刚要发作,被秦屿伸手挡住,“没事,让他试试。” 键盘声噼里啪啦,程序员听从上级的命令,退到一旁,冷嗤一声,“行,我让他来。我倒要看看,这个说大话的能捣鼓出什么玩意儿。” … 不知过了多久,里里从混沌中惊醒,头痛欲裂,艰难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垂落的指尖将床单攥出深痕,他内心慌乱无措,下意识呼唤,嘴里才冒出熟悉的音节,猛地想起什么,在出声前咬住嘴唇。 他扶着胀痛的脑袋起身,眉头因为痛苦皱起,开始打量起周遭的情况。 房间面积不大,像电视里一样的双人宿舍,两张铁床分别安置在两处靠墙的角落,床架上满是斑驳锈痕。 随着里里起身的动作,发出嘎吱摇晃的响声。 里里按捺住内心的不安与惶恐,他身体里还残留着几分药劲,扶着床沿缓了两分钟,才能够正常站立。 他站在房间正中央,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地形,寻找逃脱机会。 但很明显,机会渺茫。 房间内仅有两道出口,一道是灰墙顶端的高窗,窄得连月光都无法映进。 另一个出口更不用想。 坏人绝对驻守在门外。 透过窗,能看见外头一片漆黑。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他消失得突然,程野一定会着急的。 里里正苦恼该如何逃脱。 却耳尖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苍白的小脸露出一丝慌乱,抿紧唇,眼神死死盯住门口的方向。 不过几秒,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长相精致的少年被粗暴推进房间内,嘴里仍不断地骂骂咧咧。 四目相对的瞬间,嘴里的骂声一顿,整个人仿佛僵住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直到他身后的门被人轰然闭合,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僵立在不远处的人才回神,脸上的表情迅速变换,如梦初醒般拔腿扑向里里。 里里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太阳穴突突作疼,脑子里的弦仿佛绷紧,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嘴唇被他用力咬出深痕,微不可察地颤动。 眼瞧着人越来越近,里里瞪大的眼睛干涩,宛如针扎,传来细密疼意。 嘴唇嗫嚅,害怕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从喉咙里传出。 可出乎意料。 少年伸出的手并不是为了伤害里里,而是将害怕颤抖的人紧紧拥进怀里,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喜极而泣的哭腔,“……太好了……你还活着。” 对方拥抱的力度太大,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里里的神经竟然松缓几分,他愣愣地仰起脸,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感受到对方的眼泪蹭在自己颈窝,濡湿衣领。 他的嘴唇无声张合,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心脏传来钝钝的疼意,少年的眼泪仿佛有种某种魔力,里里觉得好难过。 他下意识抬起冰冷的手,拍拍少年的后背,无措地小声安慰:“……你别哭。” “我才没有哭。”少年将眼泪蹭在他身上,猛地抬起头,伸手拽了下他的手臂,又蹲下身去敲他的膝盖和腿,带着闷闷的哭腔问:“手脚都能用吧?” 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睛,里里眼底也蒙上一层水雾。 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从心脏深处爆发出的悲伤。 他愣愣地回答“……能用。” 看着少年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不知怎么的,他突然生出一丝冲动,脱口而出了一句“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谁要你道歉?”少年站起身,摸摸里里的脸颊。 里里脸蛋光滑,脸颊肉也更加明显。头发乌光发亮,衣服也是极好的布料。 一看就是被人照顾得很好。 看着人平安无事站在自己面前,裴意然既欣慰又难过,哭着骂他:“你个蠢蛋,跑都跑出去了,怎么还被他们抓回来了?” 听见他骂自己,里里再控制不住眼泪,跟着他一起哭,呜咽地反驳:“我不是蠢蛋。” 里里也委屈,“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又被抓回来了,我明明不认识他们,我想程野了。” 裴意然神色一怔,从里里含糊不清的哭声里辨出了这个陌生的名字,晃晃和自己抱头痛哭的里里,“程野是谁?” 里里哭得伤心,肩膀因为哽咽不断起伏,“程野就是程野啊。” 他抬起手背,抹抹眼泪,才慢半拍地问他,带着瓮声瓮气的哭腔:“你是谁?” “……” 裴意然哭泣的动作顿住,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伸出手,撩开里里的碎发,确认里里额前的小痣还在。 哭过的声音颤抖:“……你还记得福利院吗?” 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福利院是什么?” 裴意然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加重,语速更快,“康宇那老畜生呢?这总该记得吧?” 可里里思考半晌,还是摇摇头。 天杀的。 裴意然不可思议地后撤几步,嘴唇翕动,唇缝间溢出几不可闻的恍惚声。 “……我就知道跳崖不可能没有一点后遗症。” 他咬牙切齿:“去他大爷的!黎想脑子都跳坏了!” 里里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人看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好奇怪。 好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而且为什么这个人要给自己乱取名字。 他瘪起嘴,和面前的人解释:“我不是黎想,我的名字叫里里。” “里什么里,你个蠢蛋。”裴意然想戳这笨蛋的额头,“你的名字叫黎想,才不是那什么难听的里里,谁这么没素质,竟然给你乱起名字。” 里里不是很认可他的话。 他觉得程野给自己取的名字很好听。 但他说不出责怪少年的话,看着少年,他总觉得很亲切,就连听他骂人的话,也觉得很熟悉有安全感。 他抿抿唇,终于是问出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裴意然瞥他一眼,坐在一侧床边,双手环胸开始生闷气,“你竟然都能忘记我的名字,干嘛还问我?我俩这辈子就这样吧。” 里里慢吞吞地挪到床边,挨着裴意然坐下,小心翼翼和他商量:“……我们这辈子能不能别这样?” 裴意然昂着头,其实余光一直在悄悄看里里,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哼,“你都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里里盯着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称呼。 是程野说,他在病中无意识呼唤的。 眸光紧紧落在他脸上,试探着出声:“…小意?”《 》 70-80 第71章 优劣品 裴意然斜睨着他。 没有立刻作声。 而里里仿佛接收到某种无声的讯号, 越发笃定面前的人就是他无意识轻喃的小意。 他挺直背,大方迎上裴意然的视线,安静等待着。 几秒后, 沉寂的氛围被打破。 刚刚还横眉竖眼的人立刻变了副脸面, 亲昵挽住里里的肩膀,脸上的寒意消融, 挂着傲娇的笑意,“哼,勉为其难原谅你。” 他再一次强调,告诉里里:“你的名字叫黎想,不叫那什么破里里,知道吗?” 里里纠正:“是里里, 不是破里里。” “管他什么破里里好里里,你就记住,你叫黎想。”裴意然不耐烦地摆手, 根本不在意这不知道是哪个没素质的人取的难听名字。 “……”里里张张嘴。 他知道自己缺了很多记忆, 对小意嘴里自己的姓名感到茫然。 在裴意然紧锁的视线里,犹豫好一会儿,他慢吞吞地点头, “好,那我叫黎想。” 裴意然终于满意, 嘴上仍不饶人, 轻声哼哼:“你本来就叫黎想啊。” 黎想和以前一样乖顺, 这熟悉的性质让裴意然终于放下那点被黎想忘记的不满。 他环顾四周斑驳的墙壁, 和黎想介绍现在的情况,“从康宇那老畜生把我们卖掉那天,我们就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听到裴意然的话, 里里才恍然记起,他们现在身处险境。 他神色凝重稍许,郑重地点头。看黎想义愤填膺的模样,也帮着骂了一句,“老畜生!” 谁料裴意然脸色骤变,差点上手捂住他的嘴,“你不准说脏话。” 里里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裴意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黎想是跟着自己学的。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眼神闪烁:“这就不用学了。” 他继续说:“我们在这里待了半年,至今也不清楚背后那畜——” 目光触及里里纯澈的双眼,他强行改口:“——人长什么样。” 他补充:“估计身上也有几个破钱,一次性抓这么多人。” 他怜惜地摸摸认真听自己说话的脑袋,指尖拂过他柔软的发丝,不合时宜地想起黎想那句道歉。“……其实我没有被虐待,在这待着和福利院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会逼我们上课,还有外出做任务。” “上课?做任务?”里里跟着念了一遍,眉宇间浮现困惑。 裴意然和他解释:“被带到这里后,每个人都被指定了一个任务目标,他们会给我们一份资料,资料上是任务目标的家世背景和喜好,而他们会根据任务目标的资料给我们安排课程。” “比如我以前分的那任务目标有抑郁症,所以我每天会被逼着上心理教育课。” “在我们完成每轮课程后,他们就会制造机会,让我们接近任务目标,不择手段获得任务目标的信任。” 裴意然看着懵懂无知的里里,并没有将话说完整。 不是所有小狗人都能分到任务目标。 所有小狗人被带到这里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分配目标,而是进行各方面的评定。 通过评定的小狗人被冠以优品的标签,进行特殊培训。 而被评定劣品的小狗人会被成为拍卖会的商品。 容貌、性格、学识等等,都是评定的标准。 裴意然曾在优劣品的评定中,被搁置许久。 因为他们认可他的容貌,不喜他的性格。 最后还是因为分给他的任务目标特殊,才让他不至于被送上拍卖会。 裴意然在这里待了半年,已经基本摸清他们的目的。 他们是想通过小狗人,将手伸向各行各业。 这其中,各界领头人就是要分配给他们的任务目标。 除了世家大族,还有乍富的企业家。 而对于后者,他们的手段简单粗暴。 ——拍卖会。 里里好像听懂了,隐隐窥见这精心算计后的庞大阴谋。 他视线缓缓下垂,抿着嘴巴,忍不住联想到程野。 尽管自己意外从他们手中逃脱,但也误打误撞与他们算计的目的相符。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些人抓过来。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自己。 而是程野。 他们妄图用自己去控制程野。 里里鼻腔一酸,又想到程野,抑制不住地委屈和想念。 他消失这么久,程野和徐叔一定会担心的。 尤其是在被抓走前,程野曾再三强求想送自己去小然的甜品店,是他想独自去,才给了坏人动手的机会。 还有小然,没有他帮忙,会不会影响店里的生意,会不会觉得自责。 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隔着一堵灰墙,外边响起货车启动的轰鸣声。 这声音太近,仿佛就在他身后,如暴雨天的海浪,汹涌席卷而来,震得墙壁微微颤抖,仿佛要将他吞噬。 未成形的话变成了一声痛苦的抽泣声,脑袋里突然传来刺痛,里里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尽,疼得眉头紧拧,垂在床侧的手不断颤抖,只觉得氧气稀薄,呼吸困难。 察觉到黎想的异样,裴意然心一紧,迅速抬手扶住他。 正要起身去叫人。 里里却猛然从那股窒息感中逃脱,攥紧裴意然的手臂,大口大口喘息。 他呼吸几个来回,终于缓过来,脸色仍旧苍白如纸,反过来安慰被自己吓到的裴意然,“……没事……我没事。” 裴意然眼眶一酸,双手环住他,声音里染上一丝哽咽,“我就知道跳崖有后遗症,你现在不仅失忆,还会头疼。” “只有今天头疼了一次。”里里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手足无措地安慰他,“不疼的。” 就在这时,唯一一扇铁门从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口短暂停顿。 房间里的两个人俱是身形一僵。 里里目光惶恐地看向门口,身体因为恐惧轻颤。 裴意然扭过身,背对着他,将他挡在身后,抹掉眼角的眼泪,警惕地盯着门口。 寂静的空气里响起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咔哒一声,门被人从外打开,只露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缝口。 从两人的角度看过去,视野被铁门遮挡,只能看到一角昏暗的走廊。 裴意然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用气音告诉他:“别怕。” 里里轻轻点头,下意识屏住呼吸。 门口忽然响起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只手从缝隙里探进,将两个铁盒放在门口。 什么话也没有,门又被砰地合上。 沉重的震声在房间里回响。 裴意然不明所以,等了半分钟,没再听到其他的动静。 正要起身去看。 身后的里里却用力攥住他的衣袖,联想到某个可怕的物品,声音绷得紧紧,“……别去……可能是炸弹。” 裴意然一愣,被里里的话惊到。 目光扫向静静躺在地面的铁盒。 铁盒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喃喃道:“……不能吧?” 里里死死拽住他的袖口,说什么都不让他过去。 裴意然远远打量着那两个铁盒,怎么看都不觉得是炸弹,他拉下黎想的手,“你待这,我去看看情况。” 眼见裴意然离铁盒越来越近,里里吓得心脏提到嗓子眼,顾不上被炸死,跑过去追裴意然,声音慌张:“不能去,很危险的。” 他伸出手,将裴意然往自己身边拽。 但裴意然已经碰到铁盒。 感觉到衣摆被人拽住,他眼疾手快捡上铁盒,被身后的力度拽得往后退,摇摇晃晃刹住步子。 隔着一层铁皮,掌心感受到盒子里传来的热意。 猜到盒子里装的东西,裴意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紧绷的小脸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里里以为自己将人拽开了,探头一看,才发现铁盒正被裴意然抱在怀里。 他大叫一声,正要伸手夺过来。 裴意然已经揭开铁盒的盖子,将铁盒递到他面前。 笑声无奈:“想想,这是饭菜。” 绑他们过来的人要求所有小狗人统一在食堂吃饭。 以至于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早晨被带离宿舍的,也不知道黎想什么时候被绑过来的。 估计这会儿也该饿了。 他将饭盒塞进黎想掌心,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群畜生终于做点人事了。” 里里捧着热乎的饭盒,根本没有胃口,身体仿佛也感受不到极饿。 但他知道自己不吃,小意绝对会担心。 于是他拉上小意一起吃。 窄小的房间里支了张小木桌,两人便头对头挤在木桌上吃饭。 里里的心慌意乱也因为同伴的存在得以缓解。 他往旁边挪了挪,离小意更近。 可他不想永远困在这里。 不想做他们威胁程野的工具。 他想程野,想徐叔,想妈妈。 他想和小意,和所有被逼着上课的小狗人们一起逃跑。 他附在小意耳边,将自己这一想法,小声说给他听。 裴意然想戳黎想的脑袋,但想起这笨蛋刚才还头疼,于是改为掐他脸颊。 也压低声,“带着那么多人跑,生怕他们发现不了吗?” 里里抿着嘴巴,被小意点通,后知后觉点头。 裴意然余光瞥向铁门,离黎想更近些,声音更低,“我们先出去,再报警救他们。” 里里点头。 其实裴意然早就规划在这几天逃跑。 刚好碰上自己的好朋友被一起抓来。 他原本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能逃出最好,逃不出去就死。 可随着黎想的加入,他变得更谨慎。 他想让黎想活。 第72章 死亡 夜色渐深, 林间的气温骤降,寒意挤进衣服缝隙,刺进皮肤。 一条水泥路突兀切开山脉, 冷冽夜风从密林深处呼啸而来, 卷起路面上的尘土,宛若鬼哭狼嚎, 回荡在寂静的山谷。 水泥路两侧的路灯年久失修,灯罩泛黄,勉强维持着微弱的光晕。 微光在阴森夜色中几乎被吞噬,毫无存在感。 唯一照明的光线来源于警员们的探明灯。 警方捕捉里里的手机信号,显示信号就在这片区域。 但林子太大太暗,他们已经搜寻三个小时, 每个人脸上都出现相同的惫色,仍一无所获。 这一带人烟稀少,多年前被人买下, 计划打造成度假山庄。 但在破土动工前, 买家意外身亡,修建规划便不了了之。 周围没有摄像,秦屿第一时间调用警犬搜寻。 杜宾犬也在搜寻的行列中, 接到任务的那一刻,便与训导员一同赶完现场。 对于任务, 杜宾犬的积极性强。 原因很简单。 光荣。 黑球是争强好胜的性子, 而成为警犬极符合它的个性。 它喜欢出任务, 可以建功立业, 有展示自己的机会,能获得来自各方的夸赞。 于是,它和以往一样, 赶完案发现场。 却在这里意外看见了徐叔和程野。 它以为程野是来看自己的,疑惑地绕着他转了一圈,鼻尖凑近嗅嗅,觉得他身上属于里里的气息很淡,问他:“里里怎么没来?” 没有里里翻译,程野和徐叔听不懂杜宾犬的话。 但即便语言不通,程野也猜出意思。 无非是在问里里。 他的喉结艰难滚动一圈,嘴唇微张,却无法发出任何解释的音节,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胸腔。 一旁的秦屿偏头,对身后的训导员递了个眼神。 杜宾犬脖间的项圈一紧,被一股力量拉着后退,退回到训导员身旁。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杜宾犬猛然察觉到沉闷的气氛与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一种模糊的不安没由来地从心底冒出。 还未等杜宾犬发出疑问。 秦屿冷峻的声音已然响起。 “受害者现在下落不明,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受害者的手机。现在,所有警犬记忆受害者的气味,立刻展开搜索。” 徐叔默默递上一件明黄色的衣物。 那抹明亮的色彩刺入眼帘的瞬间,杜宾犬就认出来了。 是里里的衣服。 受害者是里里。 里里现在下落不明。 警犬们训练有素,依次上前记忆气味。 虽然没有欢呼雀跃的动静,但杜宾犬依旧从同事们身上察觉到跃跃欲试的兴奋劲。 它才恍然意识到,大多数的同事和它有着相同的心理。 大家都因为有被褒奖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所以期待着出任务。 但从未深想过。 每一次任务的背后,都存在它们素不相识的受害者。 轮到杜宾犬记忆气味的时候,它第一次如此细致认真地去记忆一种气味。 尽管它早已熟悉这道气味。 它不再像从前一样,在任务中,趁训导员不注意与同伴插科打诨。 这份工作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在它心头。 三个多小时的高强度搜寻,每分每秒都显得漫长煎熬。 终于,一声尖锐的犬吠打破沉闷的气氛。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训导员高亢的呼喊:“队长!找到了!” 所有人心头一震,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源。 隔着好一段距离,程野还是在昏暗光线里认出了手机壳后的卡通小狗图案。 他快步上前,脚步带着不易察觉的踉跄。 训导员将手机递给秦屿。 手机早已因为电量耗尽而关机。 瞥见一旁脸色紧绷、视线紧跟的程野,秦屿破例将手机交于他暂时保管,当给人留个念想。 暂无线索,一行人只能收队。 杜宾犬的绳子被秦屿接过,沉默地跟在队伍末端。 秦屿伸手摸了下黑球的脑袋,转过头和身旁的程野说话。 不是以警察与求助人的身份,而是站在朋友的角度。 他建议程野:“现在暂时没有新的线索,你先稳住公司,这边有我们,你也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是只冲里里去的,你才是他们的目标。” 程野攥紧掌心的手机,没有回话。 这么成熟的一家企业,如果缺了他一个人就无法正常运转。 那公司养的所有高层管理都可以开除了。 手机被遗弃许久,机身冰冷。 他目视前方,思绪早已飘向别处,脑子里满是里里。 跟他抱怨剧情的里里,夸自己厉害的里里,委屈喊饿的里里。 … 而另一旁的里里突然打了个喷嚏。 晚上十点过后,所有关押小狗人的房间会断电。 黑暗中,裴意然躺得板直,听见身旁响起的喷嚏声,身体一僵,眉头紧锁,眼底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他绷了几秒,还是按捺不住,扭过脑袋,问一旁的人,“……你没流鼻涕吧?” 里里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故意说谎:“流了。” 细软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笑意。 他坏心眼地往小意身边挪,佯装要将鼻涕擦在他肩头。 “噫——”小意往里蹭,与里里隔出一段距离,语气嫌弃,“你快离我远点。” 里里轻轻笑,终于不再逗他,“没有鼻涕。” 在被这个喷嚏打断前,里里一直在想他们逃跑的事。 小意说到时候会告诉自己。 可里里不想这样迷茫地等待,他也想能帮上忙,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忙。 他试探性地往里挪,注意小意没有远离的动作,才依赖地贴着小意的后背。 不安的心脏仿佛找到一个支点,让他稍稍能喘口气。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和小意说悄悄话:“我们要怎么逃出去呢?” 裴意然突然翻了个身,和黎想面对面。 眼睛早已习惯黑暗,从昏暗光线中,他清晰看见黎想的模样,也清楚那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他小声问:“想想,待在这里起码我们性命无忧,如果逃跑的计划失败,我们两个可能会死,你害怕吗?” 死亡这个词格外沉重。 可在如今的处境中出现,里里却觉得并没有那么令人恐惧。 因为他有同伴。 他生出一种莫名的直觉。 无端地笃定,小意早就受够了这样被控制的生活。 从小意和他介绍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感受到小意对这个地方的厌恶。 小意说自己做了很久的打算,从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开始摸查情况,规划逃跑计划。 而此时此刻,却在权衡自由与生命的重量。 里里不敢说完全是因为自己。 但他确定,其中一定存在自己的原因。 因为小意真的把自己当很要好的朋友,所以才谨慎地权衡利弊,再三犹豫不决。 里里清楚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现在对周围的情况毫不了解。 他不想让小意独自承受一切。 “我怕。”里里闷声回答他的话,触碰到小意冰凉的指尖,他握住小意的手,将源源不断的热意传递过去,“但是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陪着,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有我最好的朋友陪着。” “所以就算是死掉,因为有我的好朋友陪着,我也不会害怕。” 在一片沉默中,他鼓励小意:“我们两个人加在一起是很厉害的,你不要把压力都揽到自己身上,你给我分一点,我能帮忙的。” 里里温和的声音像是一道溪流,润进裴意然不安崩裂的身体里,无声无息填补他残缺的勇气。 他嗤笑一声,语气明显轻松许多,“你个笨蛋,你知道死有多可怕吗?谁准你说死的?还说我们一起死。” 又嘟囔着反驳:“我们都不会死,我们会安全逃出去的。” 里里忽然记起,小意说自己曾从悬崖坠落过。 他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都能活下来。 这一次,幸运女神也一定会眷顾他们的。 裴意然拍拍黎想的脸蛋,示意他赶紧呸呸两声,去掉晦气。 里里有样学样,跟着他一起呸呸呸。 关押小狗人的地方是一处工厂,这处工厂并不在郊区,而是在护城河下游的工业区。 背后的老板租下大面积的厂房,大部分厂房是正常的工业使用。 只划出一小部分厂房专门关押小狗人,由雇佣的员工看守。 即便是深夜,墙外仍有货车装卸的动静。 突然。 一间宿舍响起清脆的喊声,伴随着用力的拍门声。 “喂,有没有人?我要上厕所!” 没多时,门外便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铁门并没有被打开。 门外的人似乎早已习惯裴意然多事的性子,不耐烦地踹了脚铁门,粗声警告:“再吵吵嚷嚷就去黑屋待着。” 裴意然大喊:“谁怕你?有本事就来关我!” 里里却怔怔地看着裴意然。 黑屋? 那人骂了句脏话,掏出钥匙开门,准备给这不长记性的小子一点教训。 隔壁的看守人忙走过来,悄声提醒:“喂,豹哥说了,这间房里新关了个人,那人重要,让我们好生把人养着,将来有大用处。这点鸡毛蒜皮的要求咱能满足就满足,别惹麻烦上身。” 第73章 线索 门外的男人沉声抱怨几句, 但也将话听了进去,拉开门。 与漆黑的房间相反,仓库并没有断电, 门外一片通明。 光亮瞬间占据整片视野, 眼睛无法迅速适应光亮,泛起一层酸意。 里里下意识偏脑袋, 藏在小意身后,闭着眼睛缓了几秒,才重新直起身。 眼球适应强烈的光亮后,里里才看见门口那人的模样。 男人穿着灰白的工服,尖嘴猴腮,身形削瘦。眼窝向内陷, 眼球浑浊,看向人的视线总是带着一股无端的恨意。 而里里在被绑架的几个小时后,终于有机会看到这个仓库的模样。 这是一个物流仓库。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腐气味, 像是大量纸壳箱堆积太久, 被雨水浸润后又慢慢沤烂的味道。 视野内,好几堵由包裹高高垒起的墙体巍然矗立,无形中将这片广阔区域分割成许多个逼仄的小块。 男人没多废话, 只是语气极不耐烦地低吼:“快出来。” 裴意然的右手当即向后探去,精准地握住了里里的手腕, 带着他一同向外走。 看见关在房间里的两个人竟紧贴着同时走出, 看守的男人眉头立刻拧紧。 他刚要上前强制将两人分开。 一同看守、面相略显圆滑的同伴连忙伸手拦了他一下。 凑近耳边, 轻车熟路地低声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上头没特别交代,就随他们去吧,反正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出不了岔子。” 男人目光阴沉,在紧贴站立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权衡利弊。 最终极不情愿地松了口,从牙缝里硬邦邦地挤出一句:“跟着我,别耍花样!” 里里悬着的心,在听到对方妥协的瞬间,才稍稍落下。 他紧贴在裴意然身侧,与对方肩靠着肩,一同前行。 厕所离关押他们的那间宿舍并不远。 男人没有跟进去,只是停在门口,眼神警告,冷声规定时限:“两分钟。” 这一回,裴意然没再同他争辩,只是拽着里里,迅速转身进了厕所。 门在身后虚掩上,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同移动,蹲在了离门口最远的那个潮湿角落,头紧紧靠在一起,呼吸交织。 “看见了吗?”裴意然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道。 里里幅度极微地点点头。 两人说的,是被埋在快递纸箱后的洞口。 这一排仓库处于厂区的最里端,位置偏僻,紧挨着一条不算太宽的浅河,河对岸便是望不到边际的丛林。 当初为了引进自来水,工人在临近河流的这面墙壁上凿开了一个洞,专门用于供水管道进入。 只是当时的施工人员偷工减料,测量马虎,洞口不小心砸得比原计划大了整整一圈。 这个施工失误留下的豁口,恰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逃出去的机会。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 在被看管的半年里,裴意然凭借零星的观察,已经基本摸清了离开这片仓库区域的潜在路线。 但这片工业区占地面积实在太大,且结构复杂。先不论在没人追捕的情况下,两人成功逃出这片厂区域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最要紧的是,他无法确认,这一个整个庞大的工业区,是否都在对方的势力控制范围之内。 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藏进门外的货车带。 可他们能借口上厕所离开宿舍,却无法甩开门外看管的人。 两分钟的时限转瞬即逝。 “砰、砰、砰!” 门外传来毫不客气的、用硬物砸门的沉闷响声,伴随着看守粗哑的催促:“时间到了!磨蹭什么?快点出来!”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抬腿往外走。 门被拉开,男人目光越过两人,看了眼厕所,没发现异样,便带着两人回宿舍。 … 另一侧,警方检查里里的手机,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由得思考绑匪将里里的手机带到深山密林丢下的目的。 接连几日。 都没有结果。 程野的眼睛像是被一张血红的蛛网裹住,眼神冷得骇人。太久没有打理自己,下巴冒出一圈青色胡茬,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颓唐的倦意。 连续三天,他总共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小时。 每一次闭眼,脑海里都不断重复着里里被人拐上车的画面。 他快疯了。 办公室里烟雾弥漫,烟灰缸早已堆成小山,但程野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又一次将烟蒂摁灭。 电脑屏幕上同时挂着十几个窗口。 地图、通讯记录、监控画面。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紧绷的脸上,一片惨白。 秦屿取饭回来,递到他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别吃饭,我来看。” 程野眼未抬,声音沙哑:“不用,我不需要。” 秦屿定定地盯了他几秒,忽地把手上的一次性筷子砸向桌面,恨铁不成钢地骂:“程野,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人样吗?公司可以丢给徐叔管,你自己呢?再这么耗下去,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找到里里吗?!” 程野低着头,脊背绷得僵直。 空气安静半晌,一只手颤抖着探向桌上的饭盒,行尸走肉般揭开盖子,往嘴里塞食物。 好歹是吃东西了。 秦屿没再管他这副死样,将电脑屏幕掰转,接替程野的位置。 有程野帮忙,上级终于退步,不再苛刻地要求暗中调查。 秦屿立即命令下属发布悬赏令。 当然,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告诉全世界,存在可以变成人类的小狗。 这不仅会让如今被控制的小狗人处境艰难,更会威胁到散落在各地的小狗人的安危。 于是,他们隐晦发布悬赏信息。 悬赏虐狗的反社会团体。 他们编撰犯罪信息,只称这一反社会团体多次非法捕捉、盗窃锦城公民的宠物狗,并公开虐狗过程。 有程野自费承担,悬赏金额比以往高出十倍。 并承诺,只要提供的信息对警方有用,都会给予感谢金。 为了不影响警局的正常工作。 程野特意雇了几十个人,专门接听群众的电话,从中分拣有效信息。 只是过去三天,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程野将一盒饭迅速扒完,正要继续看监控。 办公室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秦屿起身去开门,警员站在门口,神色激动,“队长,有消息了,您快来!”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皆是一怔。 程野腾地站起身,动作粗鲁,带得桌子剧烈一晃,马克杯里的水溅出,洒在桌面的文件纸上,将油墨晕染开,在纸面留下一团深色的痕迹。 他大步往门外走,见秦屿落后,回头厉声催促:“快点。” 看着好兄弟终于有点活人气息,秦屿脸上露出点笑意,快步跟上去。 来电者是城南工业区的一位工友。 说话声音大,开门见山问悬赏金,“提供信息就给钱,是真的吗?” 接线员温声保证:“是的先生,这边已经记录了您的联系方式,确认信息有用,将会联系您。” 对方沉默几秒,“行。” “您稍等,我让队长来和您谈。”接线员注意到身侧的两个男人,站起身,将电话交到秦屿手里。 秦屿代替接线员的位置,将电话外放,“您好,我是刑侦支队队长秦屿。” “……你好。” 电话里透出的声音紧张。 秦屿引导:“听你说,你怀疑这伙虐狗的罪犯团体在你附近的厂房,是吗?” “对。”对方的声音似乎变得有底气了些,“隔壁是个物流厂,按理来说,进出车辆应该很频繁,但是这个厂每周只有周三会派车出去送货。” 他声音一顿,嗓音绷紧了些,“送货是下午,进货却是晚上。有好几次晚上,我听到货车的声音,还有狗叫声。不是一只狗,是很多,声音没精神,像是被喂了药。” 程野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沉寂多日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秦屿继续说:“方便透露一下你的具体地址吗?” 对方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你们要来找我吗?” 察觉到他话里的戒备,秦屿当即否认,“不,只是为了确认你说的物流厂位置。” 对方直接报了个地址,“这就是那个物流厂,你们不用来找我了。” 在挂断电话之前,他又确认一遍:“真的会给我打钱是吧?” 秦屿应:“对。” 电话挂断,如无头苍蝇乱转的一群人终于有了目标。 秦屿很有先见之明地拽住摸车钥匙要往外跑的程野,随便点了几个警察,“我们先别轻举妄动,等排查完工厂情况,再做行动。” 被点到的几个人起身跟上。 从公安局过去路程要两个小时。 程野睡眠不足,直接被赶到后座补觉。 他们并未遮掩,而是直接摆明警察身份,以安全检查的名义,与监管局的人员一齐检查工业区隐患问题。 轮到目标工厂时,工业区的负责人姗姗来迟,向秦屿致歉:“秦队是吧?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忙。” “没事,正常走程序。”秦屿露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工厂没问题,你今天不折腾这一趟来也行。” 负责人哈哈大笑,“那肯定是没问题。” 第74章 逃跑 进入物流厂, 只能看见堆积的货物。 物流厂的面积不大,工作区域占了三分之二。 厂房两旁是并列相隔的员工宿舍,排列得有些拥挤。厂房里只有零星几个员工在搬运货物, 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负责人领着他们往里走。 警员们的目光悄无声息扫过每一个角落, 不放过任何细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如无的霉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 路过员工宿舍的门时, 秦屿顺手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只看见叠得整齐干净的被褥,他开口问:“其他员工呢?” 负责人从善如流地回答:“都去搬货了。” 程野跟在人群末端,努力寻找里里的踪迹。 然而走过整间工厂,他们都没有发现任何小狗人的踪迹。 程野收回视线,听见秦屿和负责人告别,抿紧唇跟上去。 在监管部门的同事离开后, 几人回到车上,程野才问秦屿:“你觉得有问题吗?” “你这不白问吗?”他笑着揶揄:“没问题的话,负责人大老远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暗恋我?专门来见我的?” 工业园区占地面积大, 各类工厂都多。 他们一路查来, 花了两个多小时,偏偏到最后一处时,负责人才紧赶慢赶过来。 要是在平时, 程野一定会出声骂他不要脸。 但现在,他人绷成一根弦, 所有注意力都挂在里里身上, 实在没有精力打趣。 他沉默几秒, 告诉秦屿:“空气里有霉味。” “对。”秦屿并不瞒着他, “这货一闻就是堆了上月的,负责人说员工去搬货了,哪来的货?” 一旁的警员插嘴, “我们一路看过来,光宿舍都二十多间,一个宿舍住两人,这么点大的地方,真需要四十多个员工么?” 物流厂疑点重重,实在难以令人不怀疑。 秦屿声音沉稳:“热心市民说物流厂每周三晚上运货,正好今晚一探究竟。” 而另一边,所有小狗人被集中关在地下仓库里。 大家都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许久没有见过黎想,格外亲切地和他聊天。 好几只小狗人凑到里里眼前,摸完他的耳朵,又去摸摸他的脸蛋,“想想,你好像长胖了一点。” 里里好脾气地任由众人揉捏。 离他最近的人儿拍拍他的衣服,眼神黏在他的衣服上,语气毫不掩饰羡慕:“这件衣服好漂亮。” 闻声,里里抬起胳膊,想脱下自己的外套和他换。 一旁的裴意然终于忍不住,挤开围绕在黎想身旁的人,臭着脸发脾气,“你们没有自己的好朋友吗?黎想是我的好朋友,你们都离他远点。” 以一敌众的气势有点不足,裴意然扭头向当事人求证:“对不对?” 里里重重点头,“对,我是小意的好朋友。” 小狗人们这才唏嘘散开。 裴意然将黎想拉到一旁,把他拉到一半的拉链往上提,语气凶巴巴的,“别人喜欢你就给吗?你是不是笨蛋?” “我不是笨蛋。”里里否认,轻声和小意解释:“我觉得我身上这件衣服并没有很好看,如果送给他能让他开心的话,给他也没关系,衣服不重要。” 裴意然没有评价黎想的逻辑。 双手环胸,含糊不清哼哼几声,扭头看黎想,状似无意提问:“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里里的迟钝仿佛从来不会出现在小意身上。 他似乎天生就能理解到小意的话外之音,能读懂小意每一个傲娇的表情与隐晦的撒娇。 他弯起漂亮的眼眸,朝小意笑:“你重要,朋友重要。” 身旁佯装不关心的人这才露出笑容,斜睨他一眼。 明明嘴角漾着笑意,仍在嘴硬,“算你还有眼光。” 小狗人们并没有在地下仓库待很久。 看管者从入口进来,将仓库里吵吵闹闹的小狗人们往外赶,重新将小狗人们分开关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色将整座城市笼罩。 物流厂房外传来熟悉的货车停靠声,打破夜晚的寂静。 一间宿舍响起清脆的喊声,“喂!我们要上厕所!” 看管员早已习惯这两个麻烦精的要求,和往常一样开门,领着两人去厕所。 意外偏偏就在此刻发生。 在两个小狗人进入厕所后没多久,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看管员立刻踹开门,冲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白一黄两个小球飞快从门口的缝隙蹿出,混入庞大的货物里。 男人猛然反应过来,快步追出。 但根本不见两只小狗的踪影,连忙呼叫同伙。 里里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将看管的男人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再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才渐渐平缓下来,和比格犬一起,双爪用力扒开压在水管上的纸盒。 眼见夜色从洞口漏进。 小意伸出爪子推他,低声催促:“快出去。” 小白狗点头,匍匐在地,飞快往外爬。 比格犬紧随其后。 钻出洞口的那一刻,两只狗听到一墙之隔传来的叱骂声。 里里脸上浮现几分惧色,语气慌张:“他们发现了。” “别怕。”小意跑在前头带路,鼓励里里,“人类笨手笨脚,追不上我们的。” 人类虽然笨手笨脚,但人多势众。 眼瞧着搜捕的人越来越多,小狗的形态实在引人注目。 小意忽然看见什么,猛地刹住步子,顶住身后快摔跤的里里。 两只狗拐进一个偏僻的角落。 没多时,两个瘦条的员工从角落里走出,头顶带着印着工厂logo的棒球帽,帽檐压得低,在昏暗夜色里,将下半张脸模糊。 两人混进抓捕的队伍里。 趁乱摸到货车旁。 裴意然将黎想扶上后车厢,自己利索爬上去。 两人将车门慢慢掩上,紧张等待着货车启动,带他们离开园区。 然而两人的运气实在算不上好。 在车里待了没几分钟,就有员工查到车上。 两个人吓得没有吭声,掩在身后的拳头攥紧,随时准备放手一搏。 但光线黯淡,对方并没有认出他们,只是不耐烦地骂:“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偷懒!知不知道这回跑的人有多重要?要是找不回来,大家都等着挨罚吧!” 里里脑子飞快转动,寻找对策。 身侧的裴意然忽然拔高声,模仿对方烦躁的语气,“烦死了,连个人都看不好。” 对方并未起疑,只是催促一声,“快点下来找人。” “行了,知道了。”裴意然不耐烦答。 看见对方消失在视野中,噎在喉间的一口气才顺利呼出。 他招呼里里:“这里不安全了,我们换个地方。” “好。”里里跟着他跳下车。 员工们一直找不到人,派出搜寻的猎犬。 两人被逼得往工厂后方跑,决定往林子里藏。 裴意然率先钻出铁网。 里里跨过铁网,衣服却被铁丝勾住,动弹不得。 犬吠声越来越近. 情急之下,里里变回小狗。 裴意然立刻捞起黎想,迅速蹚水过河。 夜里的河水冷冽刺骨,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 猎犬的吼声已经近在身后,追捕的员工大喊:“找到他们了!” 一人一狗已经爬上岸,没有回头看的空隙。 里里被小意抱着跑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很拖后腿,于是大声喊:“小意,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跑。” “好!”小意的声音混杂在呼啸风声里。 里里被放回地面,和小意一起逃亡。 与此同时。 蹲守在物流厂附近的警方突然听到犬吠声,猛然察觉到不对劲。 提前行动,闯入工厂。 在这一地方的员工都因为或大或小的错误蹲过局子。 对警察有种天然的恐惧,没有丝毫反抗地举手投降。 程野快步走到宿舍门口,推门才发现铁门紧闭,他扭头朝最近的员工喊:“钥匙给我。” 细听,能发现他的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员工颤颤巍巍将钥匙递过去。 程野稳住手,迅速开门。 与今日下午搜查的模样不一样。 房间里的床上坐着两个少年,模样出奇好看,正睁着明亮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他们。 程野一眼就认出,这是两个小狗人。 他们身上存在一种比土生土长的人类更纯粹干净的气质。 他心头一涩,已然笃定里里被关在其中一间。 奔跑的步伐更快,去打开剩下的房间。 一部分警察控制住罪犯,另一部分警察去安抚受惊的小狗人们,带他们来仓库中央的空地集合。 可打开所有房间的门,仍没有找到里里的踪影。 程野心急如焚,失控地逼问最后一个房间的小狗人,“里里呢?你们没有看见里里吗?” 小狗人们被吓得脸色苍白,害怕地往后退,远离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 秦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发狂的程野,“听我说听我说,我们先让小狗人们去集合,我们一个个问,一定能问出里里的下落。” 他将程野拽出房间,朝身后的警员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接手安抚工作。 还未等他们走出房间。 房间里的两个小狗人像是确定秦屿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声音里掺着哭音,“警官,求你救救裴意然和黎想!” 听到这两个陌生的名字。 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 秦屿确定这也是两个小狗人,可并不确定这其中是否有里里。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你告诉我,他们怎么了?” “他们想逃跑,救我们出去。”小狗人哽咽着,“可是、可是好多人去抓他们了,还有大狗。” 程野有种莫名的直觉,用力攥住秦屿的胳膊,“是里里,一定是里里。” 无论是不是里里,他们都得去救。 秦屿速声问:“告诉我,他们往哪跑了。” 小狗人努力抑制住哭腔,不想让自己的声音模糊,影响警官办案,“他们往河对面跑了,我听见了大狗的叫声,说找到人了。” 他往身后指:“就在后面。” 第75章 最好的朋友 确认两个小狗人的位置后, 秦屿立即带着小队警员往后林方向疾奔。 如被关押在房间里的小狗人所说,对方正在被工厂员工及猎犬追赶。 隔着一条河,从林子里传来猎犬亢奋癫狂的嚎叫声。 秦屿的视线迅速扫过铁丝网, 一眼就找到可供通行的破洞, 牵着警犬钻出洞口。 程野也在救援行列中,与他合作的警犬是黑球。 一人一狗相继越过铁网, 程野正要抱起杜宾犬蹚水。 掌心里的牵引绳却猛地绷紧。 原本安静停在他腿边的黑球猛然回头,奔回铁网的洞口,低头凑近角落里一件沾满脏泥的衣服,鼻头用力耸动。 程野急着去确认被追捕的小狗人身份。 他收紧收紧绳索,手肘向后移,手臂施力试图将杜宾犬拽回来。 杜宾犬却一反常态犟在原地, 冲着辨不出模样的衣服,发出急促的吠叫。 程野不明所以,厉声喝止:“黑球, 里里现在在等我们。” 闻声, 黑球叫声一静,叼起脏污的衣服,甩在程野脚便, 随即用头去顶他的腿。 眼瞧秦屿已经带着队员成功抵达对岸。 程野无法抽身,只能耐着性子, 观察黑球的行为。 杜宾犬似乎意识到程野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忽然俯下身, 趴在程野的鞋面上。 这个熟悉的动作映入眼帘, 程野模糊的思绪变得明朗。 几乎是瞬间就明白黑球想要传达的意思。 但希望屡次落空, 他不敢再轻易笃定。 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期待,他声音低沉克制:“……是里里吗?” 这一次,杜宾犬给出明确的回答。 它昂首发出响亮的嚎叫, 同时用力点头。 … 正在狂奔中的里里似乎听到了杜宾犬的声音,失神的几秒,险些撞上正前方的树干。 他们已经超过一个小时处于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消失,两人逃亡的脚步渐渐放缓。 里里四肢发软,正要和裴意然说休息两分钟。 抬头却看见领先自己几步的人身形一晃,直直向下栽去。 里里吓坏了,拔腿跑过去,发现对付并没有摔倒,而是俯身将手撑在树干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两只爪子,紧紧环住裴意然的小腿,绷了一晚上的眼泪在以为小意出事的惊惧中,终于再抑制不住。他独自吞咽情绪,紧紧咬住牙关,不让哭声溢出。 在心底默数了十个数,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脑袋蹭蹭小意的裤腿,悄悄将眼泪蹭掉。 裴意然撑着树休息了两分钟,稍稍缓过气。 注意到腿旁的动静,大汗淋漓的脸上挤出笑意,声音因为急促呼吸断断续续,“是不是累了?我抱着你跑。” “不累。”里里立即否认,不愿意成为小意的负担。 深夜寒意侵骨,危机四伏,他们不能在林中久留。死寂的林间突然炸开猎犬的咆哮,仿佛近在身后。 两人来不及顺匀呼吸,拔腿就往前冲。 前方已是树林边缘。 在林子里,他们还能借地势周旋。 如果到了平坦道路,绝对会被抓住。 裴意然朝左前方的黎想疾呼:“不能出林子!” 情急之下,里里猛地转向左侧漆黑的密林。那里藤蔓虬结,蜿蜒盘踞地面。 里里回头查看身后追捕员工的位置,不慎被藤蔓绊住。 身体失控地向前扑去。 前面是断坡! 冷风扑面灌入鼻腔,呛得里里无法呼吸。眼球刺痛,近在咫尺的土坡在视野中被扭曲成更深邃的黑暗。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钻出,剧痛逼得他闭紧双眼,呼吸骤停。 电光石火间。 一道身影从后方猛扑上来,将即将滚落坡底的小狗死死搂进怀中,蜷身承受坠地的重击,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想想!”裴意然顾不上自己的伤痛,急声呼唤怀里的小狗。 可黎想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他试图带黎想继续逃跑,手臂却软软垂落在地,使不上半分力气。 猎犬的身影已出现在坡顶,龇牙逼近。 退路断绝,裴意然用尽最后力气翻身,将黎想严严实实护在身下。 濒死之际,他反而再无畏惧。 喉结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朝坡上跃跃欲试的猎犬嘶声怒吼:“有种来咬死我!” 猎犬彻底被激怒,后腿猛地发力,凌空扑下。 裴意然下意识闭上眼,身体每一处肌肉都绷紧,等待利齿撕裂皮肉的剧痛降临。 一道黑色残影如闪电般疾掠而来。 伴随着一声震慑心魄的高嚎,张开森白獠牙,精准咬住猎犬咽喉,前肢同时发力,将疯狂扑腾的猎犬死死按在地上。 猎犬四肢剧烈抽搐,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哀鸣。 杜宾犬齿间不断加深力道。 直到猎犬的哀嚎声渐弱渐止,身下的挣扎彻底停歇,才缓缓松口。 它转身踏过染血的草丛,目光搜寻着里里的身影。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它看清被少年护在身下已然昏迷的里里。 裴意然强撑着抬起上半身,将黎想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尽管目睹杜宾犬诛杀猎犬的画面,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连同类也无法轻易信任。 他抬起漆黑眼眸,警惕地与面前的杜宾犬对视。 少年的身体微微发颤,仍固执地维持着保护的姿势。 杜宾犬突然俯下身,脑袋轻轻抵住他颤抖的掌心,温柔地蹭蹭了两下。 “谢谢你。”它喉间溢出低沉呜声,“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们。” 裴意然怔怔看着主动示好的杜宾犬,还未从这突兀的举动中反应过来。 远处骤然传来杂沓脚步声。 他抬眼望去,几个穿着交付的身影正冲破夜色奔来。 脑子里的弦断掉,裴意然猛地扭头看向身后昏迷的黎想。 沙哑的嗓音里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音,“想想,我们自由了。” … 后半夜极其混乱,警员们条理有序地处理现场。 好在并没有任何小狗人出事,伤最重的就是英勇出逃的里里和裴意然。 两人一个昏迷,一个左手骨折,好在没有大碍,由队里学过急救的姑娘简单处理了下,准备之后再开车去医院。 裴意然左手缠了绷带,黑球守在他身旁,陪他一起配合秦屿的调查。 在调查结束后,秦屿友善给出建议,“以后要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千万再这么冲动,等待救援就好。” 他误会秦屿的话,以为对方是在嘲讽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对警察的滤镜一下子碎掉,臭着脸骂:“我们怎么知道警察今晚会来!如果你们不来呢?我们待在仓库里等死吗?我们被关了半年,也没看见你们查过来!” 秦屿立刻道歉,温声安抚。 奈何裴意然根本不认账,负气起身往外走。 杜宾犬扭头不悦瞪了自己的长官一眼,屁颠屁颠追上裴意然的步伐。 裴意然是回去找黎想的,他以为警察的调查环节都是要单独进行的。 于是将黎想交给最近的一个警察。 他才走出几步,迎面撞上看管黎想的那名警察,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将仍在昏睡的黎想抱回自己怀里,带他一起去和小狗人同伴们汇合。 程野抱着失而复得的里里,感受到里里熟悉的体温,才觉得人又活过来了。 尽管那名学过医的女警说里里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但程野也不放心,见为检查小狗人身体的临时医疗处空了,想让女警再看看里里。 没想到怀里的小狗半途被人夺走。 程野气得手抖,下意识要夺回来。 裴意然没想到这警察会和自己抢黎想,他单手不敌双拳,急得额前冒出层薄汗。 恰巧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急忙扭头,向自己才骂过的秦屿求助:“警官!还管不管了!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偷狗!” 一边是自己的主人,一边是才得到自己认可的崇拜的人。 杜宾犬左右为难,挤进两人腿间,只求他俩动作小点,别弄醒里里。 秦屿本来是来找裴意然好好道个歉的,没想到撞见两人争抢里里的画面。 他无声叹了口气,被迫充当调和的角色,抬手按住哥们的手,“算了算了,打听过了,这是和里里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凑到程野耳旁,压低声,“那可以说是里里的娘家人,是要和你做亲家的,你悠着点,别把亲家得罪了,到时候那边没人来参加你的婚礼,你就知道错了。” 好说歹说,终于将程野劝住。 程野忍下这口气,还是半信半疑。 和事佬秦屿给两人做介绍。 “这是程野,里里和你分开后,就是这位哥们收留的里里。” “这是裴意然,里里的发小。” 一听这名字,程野按捺不住,气得大口喘气,伸手去抢狗,“把里里还给我!” 这名字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无法将里里交给他! 秦屿不知道哥们又发的哪门子疯。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他好不容易把人拽住。 程野目光凶狠,紧盯着裴意然,“你和里里什么关系?” 裴意然一心想和同伴们汇合,才耐着脾气听他们废话。 没想到对方竟然又想上手抢黎想,直接回怼:“什么里里?谁是里里?你能不能别那么没礼貌给人乱起外号。他叫黎想,黎想两个字知道怎么写吗!文盲!” “……” 程野人快气炸了。 秦屿快拉不住程野了,只想求对面这祖宗少说两句。 裴意然目光在程野身上多停留几秒,忽然想到什么,拔高声,故意说给他听。 “我告诉你,我可是黎想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挤进来的。” 第76章 名字 “……” 程野深吸一口气, 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捏得咯吱作响,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秦屿觉得程野像个一点就燃的炮仗。 如果不是对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好兄弟, 他根本就不会掺和这破事。 他觉得程野现在无法进行正常的阅读理解, 人裴意然说的话已经足够清晰明了。 他语气无奈,怕引得对面那祖宗发怒, 继续压低声,充当翻译员。 “哥们,你冷静点行不行?听清没有,人说里里是他的好朋友,好朋友你懂吗?You know?Friend,you and me, ok?” 秦屿在他肩膀轻拍两下,用心良苦,“别再乱吃那飞醋了行不行?” 在两方的互呛声中, 缩在裴意然怀里的小狗不安地动了下, 迷迷糊糊发出一声嘤咛,鼻头轻轻耸动,闭着眼睛辨认这个怀抱的味道。 确认是小意后, 慢吞吞地低下脑袋,埋在小意怀里, 又安心睡去。 看着眼前这一幕, 秦屿若有所思, 提醒程野:“瞧这架势, 估计是你的丈母娘,好好哄着人家,知道吗?” 程野没吭声, 眼神幽暗,目光紧紧锁定在裴意然和里里身上。 怕吵醒里里,两方都默契地没再呛声。 裴意然瞥了程野一眼,往一旁走绕开他,回去找自己的同伴们汇合。 秦屿无声松了口气,想让程野来辨认一下刚才抓捕的物流厂员工。 但这哥们挣开他的手,一声不吭地往后走。 瞧这路线,像是去追裴意然。 秦屿张张嘴,刚想说点什么。 就听见从前方传来一句低闷的声音,“放心,我不跟他吵,我就是想看着里里。” “行行行,你去看。”秦屿也懒得管他了。 案件涉及的人数众多,警方联系的车辆还在路上。 大家便聚在厂房前的空地聊天。 看见裴意然抱着里里回到小狗人的队列中,大家下意识围过去,好奇他们逃跑的经历。 但才聚拢几秒钟,发现裴意然身后还跟着名面色阴沉的男人。 那人寸步不离跟在裴意然身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丝不好惹的凶恶气息。 方才还热闹的人堆因为程野的到来变得冷寂。 小狗人们齐齐噤声,正襟危坐。 一双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咕溜溜转,眼神交递信息。 等了一个小时,警方安排的车辆终于抵达。 车辆兵分两路,载着犯罪员工的车辆赶往警局,而载满小狗人的车辆赶往政府安排的临时住所。 而患伤的裴意然和里里被送去程家投资的私人医院,由程家的医疗团队接手检查事宜。 其他小狗人也安排了全身检查,只是今日夜深,为了不给医院增加工作量,定在了明日。 裴意然被医生强制带进诊室。 里里终于回到程野的怀里。 换了个抱着自己的对象,里里也没有一丝反应。 回想起里里依赖裴意然的画面,程野便满肚子的醋意,抿唇黯然神伤半晌,抬起手掌,轻抚着里里的脑袋。 得知里里被找回,徐叔马不停蹄赶往医院。 看见程野怀里熟睡的小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下,他在程野身旁坐下,听着小狗轻轻的呼噜声,神情柔和下来。 时隔太久,再看见小狗形态的里里,他才恍然意识到里里只有这么一小团,是一个脆弱的小生命。 看见程野将一只小狗抱上诊台时,几个医生的表情都变得微妙。 与程野最熟的医生提醒:“程先生,我们这里不是宠物医院。” 诊台冰凉,小狗被冷得哆嗦了下,无意识往附近的热源挪动。 于是程野便看见,原先静静躺在诊台上的小狗以极慢的速度挪动,两只前爪抱住自己的手腕,软乎乎的脸埋进自己掌心。 他眼底浮现出柔和的笑意,被里里垫着的那只手一动不动,语气温和:“只是检查一下小狗身上有没有伤口。” 当时现场混乱,女警也只是潦草检查一遍。 里里在丛林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又差点摔伤。 他担心里里毛茸茸的皮毛下存在被树枝划出的细小伤口,让医生多检查几遍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医院都是程野的。 这大少爷就算是让他们给牛接生,他们也不会多说。 小狗很乖,或许是因为正处在睡眠中,被提起爪子、翻看身体,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给小狗全身检查过一遍,医生没忍住摸了下病患的脑袋。 顶着病患家属幽幽的注视,医生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身上有些小伤口,这几天不要洗澡就行。” 程野多问了句,“不用涂药吗?” 医生回答:“不用,小伤口,就是破了点皮。” 都破皮了,怎么还能叫小伤口呢? 程野强求:“医生,开点药吧。” “……” 医生无奈,给程野开了瓶碘伏。 裴意然打完石膏,便嚷嚷着要找黎想。 程野只得带着里里回病房。 见状,医生安排一个双人病房,任他们折腾。 裴意然正要发脾气,见程野身后还跟着个老人家,表情不由得一愣。 他虽然脾气差,但很有传统美德,尊老爱幼。 并不迁怒这慈眉善目的老头。 听程野说,这是里里在福利院的好朋友。 徐叔看向他搁在被面上一动不动的手,将手上提着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这本来是他为里里准备的,没想到里里变回小狗,吃不了人类的食物。 他边揭开盒盖,边和裴意然说话,“叫小意是不是?饿了吧?我炖了鸡汤,给你暖暖身子。” 咋咋呼呼的人一时间不习惯这样的温情,忽然安静下来。 紧绷的小脸露出几分忸怩的神色,倔强地拒绝对方的好意,语气硬巴巴的,“……我不饿。” 他话音才落。 肚子发出咕噜响声,毫不留情拆穿他的谎言。 裴意然脸色通红,音量高了些,为自己找补:“我不饿、我……我是肚子不舒服。” 徐叔笑着点点头,端起鸡汤,作势要喂他。 声音慈和,“我知道你不饿,但是汤不喝就浪费了,汤喝了暖胃,肚子就舒服了。” 裴意然抿着嘴巴不吭声。 徐叔也不催促,等勺子里的汤凉些,递到他嘴旁。 裴意然张开嘴巴,喝掉勺子里的鸡汤,耳根漫起几分红意,声若蚊喃,“……谢谢。” 徐叔听到了,眼底笑意更深。 觉得这孩子就是性格咋呼了些,实际上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还是不能够听信少爷的一面之词。 而一旁的程野正帮里里擦完毛发涂完药,瞥见在徐叔面前装乖的裴意然。 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恰巧让裴意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个讨厌的人。 他没去找这男的的麻烦,这男的竟然还敢冲着他阴阳怪气? 他扭头命令:“快把黎想还给我!” 程野不甘示弱,把里里搂进怀里,甚至伸手拽上床边的帘子,遮挡住隔壁床的视线。 徐叔哭笑不得看着这俩幼稚的人,见裴意然要掀开被子下床,连忙制止,转移话题:“里里本来的名字叫黎想吗?这名字真不错。” 遇到如此有眼识的人,黎想先放下和程野计较的事,颇为骄傲地回答徐叔的话,“对,他叫黎想,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哦?你给他取的名字?” 听出徐叔话里的诧异,裴意然更加得意,“对,这是我给想想取的名字。” “当时院长让我们抓阄,院长给我们想的名字太难听了,不是小白小黄,就是小花小树。”他觉得难听,先是给自己想了个酷酷的名字,告诉院长自己要叫裴易燃。 院长说这名字不合适,怕人如其名太闹腾,给他换成了同音字。 裴意然思忖几秒,勉勉强强同意。 紧接着,就瞥见自己的好朋友在掉眼泪。 “想想抓到的名字叫小黄,但是他觉得自己是白色的,不能叫小黄。” 裴意然想起好朋友前几天跟自己谈理想,于是学院长,也给好朋友换成谐音,“所以想想最后跟院长报的名字叫黎想。” “这名字真好听。”徐叔不吝夸赞,“很多小狗喜欢你们的名字吧?” “当然。”裴意然扬起下巴,“当时听到我给自己和想想取的名字,其他小狗开始不满意自己的名字,都求着我给他们取名字。但是我只给我最好的朋友想,我才不给他们想。” 最后还是院长去翻字典,一个个给他们找好听的字取名。 想到院长,裴意然兴奋的神情淡了下来,院长对他们真的很好很好,但最后还是冷漠无情,指使康宇将他们卖掉。 浅蓝色床帘后,程野正默默偷听裴意然聊起里里的过去。 听完里里名字的由来,他凑近趴在昨天上的小狗,亲亲他毛茸茸的耳朵,轻声念:“黎想。” 他学裴意然叫里里的小名:“……想想。” 念了一遍后,他亲亲小狗的脑袋,还是觉得自己取的名字好听。 “……里里。” 他捏捏小狗柔软的爪垫,和里里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目不转睛盯着他圆溜溜的鼻头,眼底溢出缱绻笑意,轻轻喊他:“宝宝。” 第77章 流浪汉 一晚上的心惊胆战让裴意然精疲力尽, 喝完汤后,便撑不住眼皮,靠在枕头上, 渐渐没了声。 初春的夜温度低, 徐叔站起身,给他盖好被子。 少年漂亮的面庞透着明显的青涩气息, 即便是在睡梦中,手也总是不安地抓着被角。 徐叔轻叹一声。 天色已晚,徐叔迅速收拾完床头柜上的餐盒,准备回家。 扭头想要和程野说一声,才发现程野贴着里里,陷入深眠。 也是, 因为担心里里,连续几天不眠不休。 紧绷的身体乍松劲,估计得补个几天的觉。 徐叔将病房的灯关上, 轻手轻脚退出门外。 次日早晨。 秦屿带着小狗人们来医院做全身检查, 陪同的,还有上级派过来的小狗人研究专家。 早在三年前,国家便发现了小狗人的存在, 并着手组建研究团队。 主要是观察小狗人的生活习性。 有小狗人们在的地方总是热热闹闹的。 秦屿眼尖瞥见快溜出队伍的小狗人,轻车熟路将人拽了回来, 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出任务, 而是带小朋友们春游的老师。 这段时间接的投诉热线多, 上级特意要求他们注意服务群众的态度。 秦屿嘴角扯出微笑的弧度, 呵呵两声,还得好声好气,“马上就要排到你了, 要上厕所也等检查完再去,知道吗?”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的。 小狗人被秦屿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到了,缩着脖子,表情里透着一丝害怕,声音怯生生的,“……我、我只是想去看看小意和想想。” “嗯。”秦屿点头,已经了解群众的诉求。 松手将群众丢进队伍里,嘴角仍挂着上扬的弧度,说出来的话却冷漠无情,“不行,检查完再去。” 小狗人七嘴八舌地提问。 “警官,可以喝水吗?” “警官,真的不可以上厕所吗?” “长官,还要多久啊?” “……” 叽叽喳喳,仿佛绕在秦屿周边的不是小狗,而是小鸟。 他一个个回:“不可以喝水,检查完这个项目才能喝,也不能上厕所,上个厕所就看不见人了。不是长官是警官,还有两个项目,保守估计要半个小时。” 秦屿快累晕了。 趁小狗人们消停那几秒,问跟在自己身后的涛子,“让你跟副处要援兵,人呢?还没要过来?” “副处让我滚远点,说有一通投诉就让我们别回去了。”涛子恨自己分不出身,“老大,你别跟我说话了,忙不过来了。” “……” 与此同时,好兄弟程野的心情也不太美妙。 他一觉醒来后去洗手间洗漱,恰巧错过里里醒来的瞬间。 以至于程野回到病房时,里里已经在裴意然的病床上,正趴在裴意然的身上委屈地嗷嗷直叫。 里里都想起了。 他的名字叫黎想,他有很多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以及从悬崖上摔下去的那一天。 他全都想起来了。 “对不起小意。”他埋进裴意然的怀里,眼泪濡湿对方身上的被套,“还好你没事,你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都怪我呜呜呜。” 裴意然摸摸小狗的脑袋,生气地拍拍被子,“这怎么能怪你?这当然是要怪康宇!这个混蛋!老王八蛋!” 里里跟着骂:“混蛋!老——” 他后一句话未说完,裴意然便捏住他的嘴,“想想,你不许学脏话。” 小狗眨眨眼,哼哼唧唧地笑,脑袋在裴意然身上蹭蹭。 站在门口的程野眼红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的嫉妒快压不住了。 恨自己离开的太不是时候了。 要是晚几分钟走,现在里里该在自己怀里撒娇了。 扶在门框上的手捏紧又松开。 看一人一狗你侬我侬,程野不放心,扭头出门找医生。 他一定要问清楚,有没有那种恢复缺失记忆,就忘掉失忆期间记忆的案例。 而里里正在和裴意然聊这段时间自己在程家的事。 他告诉小意,自己认识了程野,认识妈妈和徐叔,也交到了人类朋友。 裴意然认真听着,在里里聊完每一个人后,都会向他确认,“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每一次,里里也郑重回答:“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意然才满意。 一人一狗没聊多久,病房就被秦屿带来的小狗人们占领。 大家围在病床边,将病房塞得满满当当。 秦屿被挤到了门外,呵呵冷笑一声。 距离最近的小狗人好奇盯着小意手臂上的石膏。 屈起指节敲了两下,听到传来清脆响声,他诧异地睁大眼,“小意,你的手变得好酷。” 裴意然昂起下巴,傲娇道:“还好吧。” 终于有人记起秦屿这警察了。 “长官长官,我的手也可以变成石头吗?” “不可以。”秦屿已经适应小狗人们天马行空的问题。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这些孩子好歹只是问问题,不像有些强执行力的神经病,想到什么就直接上手。 趁着人都在这,他刚好将事一块说了。 用力拍拍手掌,把小狗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来,大家先别聊了,我有事告诉大家。” 小狗们齐刷刷扭头,乖乖看向门口的秦屿。 就是闹腾了点,本质上都是些好孩子。 秦屿很是欣慰。 “明天,公安局统一安排给大家上户口,让大家在锦城定居。在大家能够独立生活前,政府会给予各类帮助,包括大家的住处,以及大家对未来的打算。” “无论大家接下来是想上学,还是想工作,都会以政府的名义资助大家。” 秦屿话音一落。 小狗人们便迫不及待地讨论起来。 小意很清楚自己要的什么,“我不想上学,这不适合我,我要工作。” 他问自己怀里的黎想,“想想,你呢?” 他其实心底有所猜想,黎想应该是想去上学。 可出乎意料,里里表情犹豫,轻声细语:“我不知道。” 他觉得两个都很重要。 如果是问曾经的黎想,他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去上学。 可他现在不仅是黎想,他还是里里。 “我在程野家里住了这么久。”他记起曾经在福利院质朴的生活,恍然意识到,“我花了他好多好多钱。” “赚钱很辛苦的。”程野每天回家处理工作,里里都看在眼里。“我也想工作,想去赚钱还给程野,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裴意然意见很大,“你能花他多少钱?” 他不理解,“他一厢情愿,还什么?” 里里的表情忽而变得羞涩,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脑袋蹭来蹭去,小声嘟囔:“因为他是我男朋友,我想帮他分担一点工作。” 病房里熙熙攘攘,但距离黎想极近的裴意然还是听清了。 “什么?”他不禁拔高音量,表情空白。 谁男朋友? 黎想谈男朋友了? “他不行。”裴意然用那只完好无缺的手,摇摇小狗热乎乎的身子,焦急道:“他面相不好,看着很凶不是个好人,你换一个。” “他只是长得有点凶,其实人很好的。”里里和小意解释。 程野从医生那问到答案,才返回病房。 恰巧撞见带小狗人们探病结束要离开的秦屿,步履蹒跚,面容憔悴,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他神色微妙地挑了下眉。 好兄弟朝他摆摆手,“改天我们再吃个饭,我赶时间。” “行。”程野点头应。 侧身让他们过。 他贴着墙根站,听见小狗人们压低的蛐蛐声。 “他就是昨天晚上吓我们的人。” “他好凶哦,表情像是要吃人。” “呀!他看过来了,感觉要揍我们!快跑!” “……”程野坏心眼地瞪过去,故意吓人。 果不其然,小狗人被吓得一激灵,跌跌撞撞往前冲。 “哎哟!”秦屿痛呼一声,扶着自己被撞的老腰,还在维持秩序,“大家慢慢来,都慢点走,不要急。” 罪魁祸首程野忙逃离案发现场,溜进病房。 这一次,里里终于注意到自己。 麻糍团子深一脚浅一脚从床头走到床尾,张着嘴巴,朝他发出嗷嗷的撒娇声。 程野眼底笑意渐浓,伸出手,将小狗抱进怀里,低头蹭蹭他毛茸茸的脑袋,“宝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狗摇摇脑袋,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程野的声音,声音洪亮:“没有!” 瞧他精神抖擞的模样,程野放下心,心脏柔成一滩水。 瞥见病床上的裴意然一脸不悦地盯着自己,程野更加得意,极其刻意地问里里:“这么久没见,想不想我?” 小狗没有程野这样深的心机,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层面。 脑袋用力点了两下,实话实说:“想的!” 裴意然有怒不可言。 这个贱人! 公安局接待室。 一位流浪汉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往里走。 流浪汉衣服上有好几处破洞,衣角挂着干涸的泥迹,满脸尘土,头发花白,一只眼是瞎的,杵着拐杖的手爬满裂纹,指甲缝被黑泥填满。 锦城一直有救助流浪人员的政策。 经过几年宣传,早已落实到各处。 值班的女警神色微怔,反应过来后便急忙起身,想扶老人家在椅子上坐下。 老人却避开她的手,“姑娘,我身上脏,我不坐,我站着。” “您站着怎么行?”女警见他固执,于是换了个招,“您不坐着,领导得罚我了,这是虐待群众。” 好说歹说。 老人终于愿意坐下。 女警给他倒了杯热水,问他:“老人家,您是来做什么的?” 老人并没有喝水,而是急不可耐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是来报警的。” “警察,我的孩子们被拐卖了。” 第78章 院长 拐卖。 在锦城的打击力度不亚于黄赌毒。 犯罪者最少十年有期徒刑, 情节严重者判死刑。 女警敏锐意识到老人家话里的们,她咽下一口唾沫,神色变得严肃, 试探着问:“您有多少个孩子被拐了?” “……二十四个。”老人浑浊的眼底泪光闪闪, 声音里掺杂着一丝颤抖的哭音,“都是我养大的孩子, 每一个孩子的名字我都记得。” 女警神色一凛,撕下一张纸,连同搁在桌面的笔一起递过去,“老人家,您把您孩子的名字写在纸上。” “好、好。”老人握住笔,将纸捋平, 弯下脊背,认真地在纸上写出一个个名字。 握住笔的那只手有轻微的颤抖,每多一个名字, 老人眼底的悔意就添一分, 女警的心情更沉重一分。 在老人起笔写第七个名字时,女警致电上级。 副处着急忙慌带着一尾人从里间走出。 老人已经写满半张纸的名字,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听见女警称呼对方为副处长, 明白这是能为自己做主的人。 直直跪下,黝黑的手攥紧对方的裤脚, 眼底含泪, 声音沙哑悲哀, “求您帮帮我的孩子们, 他们都还小……他们甚至没出来看过世界……” 副处从他话里听出丝不对劲,但也来不及细思。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人拉起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乱碰,他生怕将人拽出个好歹, 只能弯腰搀着老人家的胳膊。 递了个眼刀给身旁的警员,“光看着顶什么用?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还不赶紧扶群众坐下!” 经他一提醒,愣住的几个人才有动作,七手八脚将老人家拉到椅子上。 副处抹了把脑门的虚汗,亲自询问情况,“老人家,你先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我们也好知道该从何下手。” 老人点点头,声音沉重:“好。” “我其实……是一个福利院的院长。” 听到这个耳熟的地点。 副处立刻想到那熟悉的数字,心头一惊,沉住气没有吭声,继续听老人说话。 老人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伤口上,“说是福利院,也不正规。我收留的这些孩子不是人,而是狗。” “狗?”身旁的警员倒吸一口凉气,终于领悟到什么,颤颤巍巍问:“福利院里都是小狗人?” 自称是院长的老人缓慢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始终落在方才出声的那名警员身上。 沉默半晌,最终承认,“是。” 老人不得不承认,小狗人的存在已经不再像他以为的那样隐秘了。 “小狗人们只有发育完全才能够变成人类,一般是在一两岁的时候,也就是人类刚成年的阶段。” “我没有办法申请正规的福利院,没有钱去租大片房子,只能将深山里的祖宅改成福利院。” “最开始,福利院里只有两个小狗人,我的儿子,和我儿子的同学。通过我儿子的同学,我才意识到锦城有很多我们的同类。” 他的声音忽而多了一丝痛恨,“但我的同类们过的不好,他们四处躲藏,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为了不被捉去做实验,不被猎杀,不被豢养。” “我频繁在深山与城市中折返,只为了带走这些还没被人类发现的小狗人。” “后来小狗人越来越多,我忙不过来,打算招名管理员。”他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光。 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的恨意,“我不信任人类,所以当一个同类主动来找我时,我毫不犹豫答应了。” “他对孩子们也很好,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我都放心交给他。今年第二批孩子们进入成熟期,他说不能让孩子们这辈子困在福利院里,可以让孩子们出去工作见识见识,说自己联系上人了。” “我哪需要这些孩子去工作。”院长叹了一口气。 但是不知道康宇和孩子们说了什么。 第二天,小家伙们齐齐来找自己,告诉自己要出去工作要报答福利院。 他千叮万嘱,要孩子们注意安全,平时可以多打电话给自己。 可离开半年,没有一个孩子给自己打电话。 期间他问过康宇好几次,对方都搪塞是孩子们工作太累忘记了。 于是在被孩子们“遗忘”的第三个月,他将福利院交给自己的儿子,只身下山,来找孩子们。 但锦城广泛,他没有具体的位置,流浪三个月也没有得到一点信息,实在无能为力。 他不相信人类,直到昨天,无意间看见警局发布的那张对猎杀流浪狗犯罪团体通缉令,才说服自己向人类求助,走投无路,透露小狗人的踪迹。 老人捏紧灰扑扑的裤边,眼神显得惴惴不安。 疑心自己表达出太多怀疑人类的内容,会影响人类对自己的帮助。 听完院长的概述,副处点头,继而轻叹一声,“我知道您的顾虑,您见过太多不可靠的人类,以偏概全很正常。但请您相信,大多数人类对小狗人都是友善的。” 他拍拍老人的肩膀,朝老人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示意他放轻松。“您来得巧,咱们这两天正好打击了一伙贩卖小狗人的犯罪团体。” 院长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涌出熟悉的泪光。 副处立刻给秦屿打了个电话。 秦屿秒接,他离公安局就两公里的距离。 耳边的小狗人们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他只得弯腰掩耳,才能听清电话里传出的声音。 听完副处的话,他直起身,打断小狗人们的嬉笑声,拔高声:“你们中,有谁是从暖阳福利院来的?” 一辆大巴车里,有一小半小狗人都举起手。 纷纷回答:“长官我是的。” “我也是暖阳福利院的。” 一辆大巴车装不下,他们一共派出去两辆大巴车,估计后边那辆车也有不少的小狗人来自暖阳福利院。 秦屿没法和副处确认人数,只得告诉他:“我们马上就到局门口了,到时候再说。” “成。”副处应了,挂断电话,“老人家,还要再等会。” 刚才副处开了免提,老人自然也听到了从话筒里传出的小狗人们的声音,已然泪流满面。 时隔半年,他再次听到孩子们鲜活的声音,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向人类求助。 过了几分钟,两辆大巴停在公安局内停车场。 秦屿老师领着春游回来的小狗人们往里走,“大家排好队,咱们慢慢走,不要推人。” 他带着小狗人们进接待室。 小狗人们今早来过一趟,还在局里食堂吃了顿早餐。 已经眼熟接待室里的几位警察,礼貌地叫人:“副处好,黄姐好,李哥好。” 碰到不认识的,都概括为:“大家都好。” 跟在场警察打过招呼后,他们听到一声压抑的哭声,奇怪地歪着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有人双手掩面痛哭。 顶着所有警察的视线,小狗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讪讪解释道:“……不是我们弄哭的。” “不是你们弄哭的。”被称之为黄姐的女警笑笑,告诉大家:“这是暖阳福利院的院长。” 她话音一落,老人已经放下双手,泪水将脸上的灰迹打湿,整个人显得脏兮兮的。 尽管如此,在暖阳福利院待过的小狗人们也第一眼认出了他,惊喜大喊一声,“院长!” 走在前头的小狗人快跑扑了过去,后头的小狗们只听到一声“院长”,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往屋里挤,探着脑袋寻找院长的踪迹。 “院长,你现在脏脏的。” “你的衣服不好看,院长,我给你穿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好看,是长官昨天送给我的。” 乍听到小狗人嘴里冒出“长官”一词,副处重重咳嗽一声,扭头瞪了眼身旁的长官。 秦屿内心呵呵两声,面色温和地提醒:“孩子们,是警官,不是长官。” 孩子们没精力理会秦屿,正忙着和院长叙旧。 “对,院长这段时间没打扮自己,变得脏脏的了。你自己穿,这衣服得你穿着好看,院长穿不好看。” 和院长叙旧的小狗人只有几个。 秦屿有点印象,是队伍里最没心眼的几个二傻子。 其余小狗人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黑溜溜的大眼珠一眨不眨注视着前方。 过了几秒,有小狗人忍不住问:“院长,你为什么要卖掉我们?” 刚才的温情因为这句话变得僵硬,靠近院长的几个小狗人也才想起来,被同伴拽住手往后退,与院长保持距离。 固执重复着问题:“院长,你和管理员为什么要把我们卖掉?” 几名警察忽而鼻酸,别开脸不再看这难堪的一幕。 面对孩子们的指控,院长哽咽低泣:“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卖掉你们,我以为康宇真的联系人带你们去工作去见见世面,没想到会卖掉你们。” 小狗人们捏紧拳头没吭声。 但秦屿已经从他们脸上看出相信的意思。 他回来得晚,不清楚这院长的真假。 不过小狗人们之后由政府接管,这院长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不会伤害到小狗人们。 僵持没几分钟,小狗人们果然如秦屿预料,和院长重归于好。 院长将所有小狗人的名字默念一遍,数到最后,发现还少了两个。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紧张问:“想想和意然怎么不在?” 第79章 立场 小狗人立刻回答:“想想和小意在医院。” 听到医院这一词, 院长不可避免地想到某些血淋淋的画面,声音颤颤巍巍:“……他们?” “他们没事。”秦屿马上解释:“一个吓晕过去了,另一个左手骨折, 已经处理好了, 随时能够出院。” 闻言,院长面上的紧张才稍有缓和, 明显是松了口气。 此时,医院病房里,温馨的氛围被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程野摸摸里里的脑袋,将怀里的小狗放回床上。 裴意然抓住机会,朝里里勾手,“想想, 你过来。” 眼瞧着小狗越过被子奔向另一个生气的小狗人,程野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看见手机屏幕显示的备注,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接通电话, “怎么了?” 来电人正是半个小时前才离开的秦屿。 对方的声音透过屏幕传出,添了丝电流杂音,语气带着几分急促, “哥们,黎想和裴意然在你旁边吗?” 从朋友嘴里听见里里本名的感觉有点奇妙。 程野忍不住朝里里的方向瞥了眼, 忽略神色不善的裴意然, 心情很好地应:“在。” “你让他俩……”秦屿话到一半, 想起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是小狗形态, 停顿了两秒,才继续道:“让裴意然接一下电话,我这边有人需要确认一下他和黎想的安全。” 程野一时间没能想到这人的身份。 抬腿走到病床前, 将手机递给裴意然,“有人找。” 裴意然也没想到,会有人通过程野的手机联系自己。 他眼神怀疑,打了石膏的手搁在床单上,另一只正圈着里里,腾不出手。 见状,徐叔接过程野的手机,帮忙拿着,贴心开了免提。 裴意然轻咳一声,清了下嗓子,才出声:“谁?” 里里两只爪子往前伸,脑袋搭在小意的手臂上,悄悄竖起耳朵听。 “……意然,是我。” 屏幕里传出一道疲倦苍老的声音。 裴意然瞬间就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冷下脸,紧紧抿住嘴唇,不再吭声。 里里也认出来了,后腿着急蹬了两下,站直身体。 脑袋往前探,黑圆的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他张着嘴,发出一声疑惑的嗷嗷声,仰着脸找裴意然确认。 裴意然微微点头。 里里便扭过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裴意然是所有孩子里气性最大的那个,院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这孩子在生气。 连忙解释:“小意,院长从来没有想过丢弃你和想想,更何况是把你们卖掉呢。这其中有误会,一时半会没法说清。” 屏幕里的声音静了几秒,继续:“你和想想现在还好吗?” 里里久久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动作。 他低下脑袋,鼻头蹭蹭裴意然攥紧成拳的手背,仰起脸,湿漉漉的眼睛坚定地望着他,表明自己的立场。 小意什么态度,自己就什么态度。 有好朋友的支持,裴意然心底憋着的那股气泄了些,沉默几秒,还是闷声应了声,“嗯。” 裴意然的伤并不需要住院修养。 在沉默中挂断这通电话后,一行人还是决定驱车赶往警局。 由程野开车,徐叔在副驾驶。 里里和裴意然在后座。 两人都有半年没有见过院长,对院长的记忆停留在被背叛、抛弃的一幕。 但院长突然出现,告诉他们,他们不是被抛弃的。 里里想得有点多。 他自己倒还好,失忆这半年,连同痛苦一起忘却。 可小意不一样,小意心高气傲,误会自己被抛弃,期间一定经历很多他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 里里脑袋里乱糟糟的。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 他靠着裴意然,感受到对方不安纠结的情绪,安静地陪在他身旁。 有秦屿提前打过招呼,他们将车开进了局内的停车场。 迈入接待室,程野一眼就锁定目标,视线落在衣衫破旧的老人身上,他感受到怀里小狗的身体变得僵硬,下意识将里里圈紧。 里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院长。 无法将现在这个狼狈的人与印象里温柔儒雅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院长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意然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黝黑的眸子定定与院长对视几秒,忽然扭头径直朝外走。 听到动静,里里在程野怀里挣扎起来,嘴里发出焦急不安的叫声,想下去找小意。 小狗差点从自己怀里摔落。 程野心惊肉跳,只得蹲下身,将里里放回地面。 脚一落回地面,里里便迫不及待拔腿奔向裴意然消失的方向,嗷呜声里掺着委屈的哭腔,“小意你等等我啊,你忘记我了。” 听到里里那两声难过的叫声,程野眉头一蹙,不是很放心,下意识抬腿想跟过去。 秦屿却伸手拽住他,压低声:“放心,不会有事的,让里里和裴意然单独待一会儿。” 小意并没有走很远,离开接待室后,拐了个弯钻进角落。 里里慌张无措找到人时,小意正蹲在地上,无声掉眼泪。 他的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满眼心疼抱住小意的腿,陪他一起哭。 裴意然陷在悲伤情绪里,独自哭泣许久,才注意到腿边的动静。 他将腿旁的黎想抱进怀里,喉间溢出哭音,哽咽着出声:“我一直以为是院长抛弃了我们,所以我恨他,我恨了他半年。现在知道他没有抛弃我们,他也在找我们,甚至他过得更不好。” 心里的恨一瞬间失了方向,满腔的情绪都没有可发泄的渠道,淤堵在胸口,让他快喘不过气来。 尽管裴意然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不清,但里里仍然能理解他的意思。 只有被爱的人背叛才会生出浓烈的恨意。 听到小意最后一句话,里里就清楚,小意在自责,在心疼。 言语太过匮乏,里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意。 又或者说,他与小意一样迷茫。 只能用力抱住小意的手腕,向他传达自己的陪伴。 过了许久,小意的哭声渐渐停止。 一只瘦长的手伸到里里脸前,擦掉他脸上的眼泪。 里里便清楚,小意已经做好决定了。 他调整姿势,趴在小意的手臂上,最大限度减轻小意的负担,不让自己掉下去。 小狗乖乖依偎在小意的掌心,叫声瓮声瓮气,“你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跟着你。” 他将自己的立场一遍遍重复给小意听,“如果你想跟院长和好,那我们一起跟院长和好。如果你还是觉得难受,那我们不和院长说话不和院长玩。” 只为了告诉小意,我是你这边的,我只跟你好,我都听你的。 “我知道了。”小意湿润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低下头,将湿乎乎的脸颊蹭到小狗后背。 里里感觉到小意的情绪好转,陪着小意一起闹,埋头将自己的眼泪蹭到小意的手上,发出哼哼唧唧的音调,“我也擦眼泪。” “咦——”小意尾音拖得长长,故作嫌弃。 小狗里里学不来这个音,嗯了一长声。 撒娇似的。 裴意然噗嗤笑出声,毫不留情地骂:“这么笨。” “哼!”里里倒在小意手臂上,额头不轻不重撞了两下。 裴意然站起身,手臂往身前搂,将趴在自己手臂上的毛绒团圈进怀里,回到招待室。 少年皮肤白皙,眼睛被一圈明显的红痕包裹,一看就是刚哭过回来。 接待室里询问案情的声音一停,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去。 尤其是院长。 苍老的手攥紧身前单薄的布料,视线落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眼底藏着一丝掺着水光的希冀。 裴意然抬起头,不偏不倚迎上院长的视线,紧闭的嘴唇缓缓张开,脆生生蹦出一声,“院长。” 听见小意的决定,里里弯起眼,紧随其后,高高嗷了一声,“院长!” “欸。”院长立即应下,热泪盈眶,宽大的手掌覆在裴意然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好孩子,委屈你了。” 裴意然没有回应,感受到头顶熟悉的热意离去,嘴唇嗫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对不起。” 半空中的手一顿。 院长还未来得及回应。 里里以为是小意说得太小声,院长没有听见。 勤快地帮忙传话,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院长,小意刚刚跟你说对不起!” “……” 裴意然脸爆红,耳根弥漫着生动的粉意,脸上强绷出来的冷漠没维持住,一双黑溜溜的眼瞪着怀里的小毛球。 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里里呆了两秒。 还没弥补,就被小意塞回程野怀里。 一旁视奸许久的程野意外夺回里里,手臂立刻收紧,不给裴意然反悔的机会。 他低头,靠近里里的耳朵,和他说悄悄话,阴险地挑拨离间,展示茶艺,“没关系的宝宝,就算裴意然会生你气和你绝交,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里里瞪大眼,两颗黑葡萄写满疑惑,“你在说什么?小意不会和我绝交的。” 程野听不懂,怎么看小狗黑润润的眼睛,都觉得他是被伤透心在难过。 于是贴心拍拍里里的后背,安慰他:“没关系的宝宝,有我在。” 第80章 见家长 里里捂住耳朵, 不理会程野的胡说八道。 见小狗笨拙的动作,程野弯起眼,不再逗他。 大部分小狗人被警员带去办理户籍。 只留下里里和裴意然配合回答案件细节。 在接回小狗人后, 警方对物流厂进行再一轮排查, 并没有发现新线索。 目前,正派出一队警力前往院长所说的福利院, 逮捕康宇。 而据被救回来的小狗人们说,有一部分小狗人被直接带去了拍卖场。 拍卖场的主办方无疑就是犯罪组织的头领。 但警方暂时无法确定拍卖会主办方的身份及拍卖会的位置。 他们需要更多的线索。 裴意然皱起眉头,认真回忆:“我没有见过拍卖会的主办方,也没有去过拍卖会,但是我见过有人来挑货。” 有些客人身份特殊,比拍卖会的客人钱权更大, 却不及单独的任务目标。 于是在每个季度的最后一天,这类客人会由人引领,来单独物流厂挑货。 事情发生得太过久远, 裴意然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印象里唯一深刻的, 就是那位引领人脸上的疤,狰狞可怕,像蜈蚣一样爬在脸上, 将半张脸切断。 触及到关键词,里里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张脸。 他连忙将自己被程野握住的前爪抽了出来, 高高扬在空中, 急声喊:“我知道我想起来了!” “是那个保镖啊, 那个很凶的保镖。”里里的两只爪子在空中挥舞, 着急比划,“就是厉明哲的保镖,脸上有很长的疤。” 小狗毛茸茸的爪子从眼睛滑到下巴, 继续指认:“当时在山上,也是这个保镖开车运走我们的。” 程野听不懂小狗叽叽哇哇的话,只觉得里里一下子激动得厉害。 他赶忙将另一只手掌垫在里里身下,防止小狗张牙舞爪掉下去。 在场唯二能听懂里里话的人愣了下。 旋即,裴意然点头,“对,就是从眼睛到下巴的疤。” “……厉明哲。”他轻念着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搜寻相关记忆。 脑袋里装了太多东西,黎想忽然提起,好像确实有个这个名字出现过。 听到裴意然嘴里冒出的名字,程野总算是明白他们在说谁。 绑架里里的幕后真凶是厉明哲? 程野眸光一沉。 结合程厉两家企业竞争的近况,程野越想越觉得合理。 胸口冒出一股气,咬牙切齿:“对,绝对是厉明哲。” 他记起那些被自己遗漏的线索,“很早之前,厉明哲就想方设法接近里里,甚至还让他的人去欺负里里。” 只不过恰巧被找到洗手间门口的程野撞见。 为了给里里出气。 程野开始报复厉明哲的公司。 之后厉氏的股市下滑。 为了拿捏程野,所以他们才铤而走险,选择绑走里里。 看见程野脸上的怒意,里里顿了下,慢吞吞眨眼,后知后觉自己的失踪让程野很担心。 他抱住程野的手指,嘴巴轻轻碰了两下,“不生气不生气。” 秦屿冷静思考:“目前并没有证据直接指向厉明哲,咱们只能先请他的保镖来警局协助调查。” 副处早走了,这会儿只剩下几个熟人,他也不遮遮掩掩,“就算厉明哲的保镖被定罪,也不一定证明厉明哲是主犯,人是独立的个体。” 道理都清楚,就是难咽下那口气。 程野的嘴张张合合,最终什么也没说。 秦屿眼神宽慰,声音带着一股让人莫名信服的沉稳,“放心,警方一定会将犯罪者绳之于法的。” 话已至此,大家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程野无声叹息一声,掂掂怀里的小狗,往办事处方向走,“走了宝宝,带你去上户口。” 政府文件批复得快,已经决定将几个月前搬走的学校作为小狗人们的新福利院。 而所有小狗人的户口暂时登记在福利院机构下。 看着一个个小狗人走完程序起身,程野问秦屿:“里里能跟我落同一个户口本吗?” “能是能,但是……”秦屿欲言又止,弯起手肘,不轻不重拐了他一下,示意他向后看,“你有问过人家家长的意见吗?” 顺着秦屿的视线向后看。 两道视线正一瞬不瞬停留在自己身上。 毋庸置疑。 其中一道幽怨的视线来自裴意然。 而另一道,眼神探究,似乎是在思考两人的关系。 在微妙的几秒沉默中,院长率先出声,“请问您是?” 起初,院长的注意力都在小狗人身上,见男人与秦屿动作语气熟稔,便误会他也是一名便衣警察,并未深想黎想为何会出现在他怀里。 后见此人与黎想寸步不离,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想,这人可能把黎想当成普通的宠物狗,养过想想一段时间。 可越是观察,他越生疑。 两人的相处模式明显不对。 不像是主人与宠物的相处,更像是人与人的相处。 直到听到这人径直说出上户口的事。 院长恍然反应过来,他知道黎想也是小狗人。 那么。 “你和黎想是什么关系?” 这画面出奇的熟悉。 程野的目光环视周围一圈,从裴意然幸灾乐祸的表情,转移到徐叔意味深长的脸上,终于想起来了。 脑袋里进行头脑风暴,他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正在构思答案。 怀里的小狗积极抢答:“我们在谈恋爱!院长,程野是我的男朋友啊。” “……” 院长浑浊的视线变得犀利,眉头紧锁,自里里回答后,视线就没从程野身上离开过。 听到小狗欢快的叫声,程野心又凉了半截。 一瞅对面家长的表情,程野就觉得,对方对自己并不是很满意。 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见家长。 可怜程野这些天没好好休息过,过来前没收拾,没点年轻人的精气神。 不能让对方印象更糟糕。 程野自己回答:“……目前是恋爱关系。” 他试探地用了“目前”这一词,避免之后提结婚刺激到老人家。 而院长理所当然将“目前”理解为短暂。 他敷衍地点了下头,忽视程野紧张的视线,直接与他怀里的小狗对话,“想想,户口登记在福利院名下可以吗?” 里里不懂户口登记,听院长的话,乖乖点头,“可以的,在福利院名下。” 回答完,他又探出脑袋去问裴意然,“小意小意,你登记在哪啊?” 裴意然翘着唇,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也登记在福利院。” 和好朋友登记在一起,里里弯起眼,高兴地重复一遍,“太好了,我们一起登记在福利院。” 里里性子软,程野都是知情的。 他不敢表现出不满,毕竟这不是里里的朋友,这是将里里养大的人,真称得上是里里的父亲。 对方并没有抢走里里的意思,程野已经知足了。 走完登记程序,院长要带所有小狗人去政府提供的新福利院。 临走前,院长询问里里的意见,“想想,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闻言,程野心脏一颤,克制着收拢手臂的动作。 目光下垂,落在里里毛茸茸的脑袋上,浓长睫翼掩住眼底的落寞。 里里没有立即作声,认真想了几秒,才回答:“院长,我想陪程野。” 他和院长解释:“程野这段时间担心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他再不睡觉会死的,我要守着他,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们。” “好。”院长尊重里里的决定,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再望向程野时,显然对他的态度改善许多,“那麻烦您照顾好黎想。” 听到院长的声音,程野的心不仅没有静下来,反倒是越来越雀跃。 他压住眼底的喜色,和院长承诺:“我会的。” 目送小狗人们乘坐的大巴车离开,程野才抱着里里钻进车里。 趁徐叔还未上车,他快速在小狗脑门亲了两口,眼底漫出温柔的笑意。 里里不甘示弱,两只前爪扒住程野胸前的布料,踩在程野身上的后腿努力向上蹬。 在程野刻意的放水中,成功亲到了程野的下巴,得意洋洋地晃动尾巴,“我也亲你!” “学人精。”程野忍俊不禁,捏捏小狗的耳朵。 注意到徐叔准备开车,他将扒在自己胸前的小狗抱下来,“好了,不闹了,要开车了。” 里里眨眨眼,乖乖趴在程野腿上。 回到家。 快到午饭时间,客厅里弥漫着饭菜香。 徐叔拎着保温盒,进厨房帮忙。 程野本想带里里上楼,忽而想起什么,抱着里里往储物间走。 将里里曾经用的花朵垫和上床的台阶拖出来。 东西堆在杂物间好几个月,表面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灰尘。 里里被灰呛到,连续打好几个喷嚏,被程野紧急转移到一旁的地毯上。 垫子和台阶暂时没法用,程野关上杂物间的门,嘱咐阿姨下午清洗后,转移阵地,开始翻箱倒柜。 里里变回小狗,意味着不能吃人类的食物。 他记得家里还剩了几袋狗粮,从角落里翻出来后,检查包装袋上的日期。 里里慢吞吞靠近,趴在程野的鞋子上等他。 确认没有过期,程野将狗粮放回柜子里。 瞥见柜子里的牛肉干,他拆了一盒,用湿巾擦干净手后,给里里喂了一根。 小狗两眼放光,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发出熟悉可爱的吧唧声。 快速嚼完一根后,他朝程野张开嘴巴。 “没了。”程野将包装盒塞回柜子里,抱着里里上楼,“零食不能多吃,马上就吃午饭了。”《 》 80-89 第81章 第一选择 时隔几日回到卧室。 小狗将程野甩在身后, 四肢抡得快,开始在屋子里巡逻。 程野由他去了。 走到床边,仰面躺下。 里里踩过房间里每一处角落, 才回到程野身边。 台阶没有拿上来, 小狗矮小的身体根本够不着床。 两只前爪扒住程野的裤腿,隔着一层布料, 脑袋蹭蹭程野的腿,“程野,我也想躺在床上。” 听到床边嗷呜嗷呜的叫声,程野直起身,捞过脚旁的毛绒团。 里里一动不动,四肢乖乖下垂, 等着程野将自己送到床上。 但程野站起身,毫无预兆调转方向,往浴室走。 小狗阻止的声音有点着急, “程野, 你走错了啊。” 天还是冷。 小狗不想洗澡,趴在程野的手臂上,四肢蜷缩起来, 脑袋贴在程野的手臂内侧,仰着双雾蒙蒙的眼睛, 语气恹恹的, “我不要洗澡。” 程野出奇读懂了里里的表情, 他安抚捏捏里里的耳朵, “没给你洗澡,就是擦一下。” 医生说过伤口不能碰水,关于里里的事情, 程野都记得很牢。 他将水龙头调到合适的温度,抽了张洗脸巾沾水,攥干水后,给怀里的小狗擦脚。 确认程野不会将自己丢进水里,小狗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擦干净脚后,终于如愿以偿抵达床上。 被窝里属于程野的气味很淡,里里垂着脑袋,认真思考许久。 猜测程野这段时间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过,也可能是没有回家过。 自己贸然的消失一定吓到程野了。 他小跑到程野脑袋旁,舔舔程野的脸颊。 小狗的舌头湿湿软软。 程野弯着眼,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头向上仰,躲开里里的动作,笑声愉悦,“很痒。” 里里不信,程野明明不怕痒的。 “你故意的。”他笃定。 脚踩在程野的肩膀上,变本加厉去蹭他的脸。 “好了好了。”程野将充满干劲的小狗抱进怀里,手指在他鼻头刮了下,调侃道:“宝宝,你是在用口水给我洗脸吗?” 里里下意识要反驳,偷偷瞟了眼程野湿漉漉的脸颊后,心虚地闭上嘴巴。 程野轻叹一声,捏捏小狗软软的爪垫。 他低头注视着小狗明亮的眼睛,在他眼中清晰看见自己的脸。 掌心落在小狗的头顶,程野看着里里熟悉的眼神,微微失神,脑海里却冒出里里人类形态的模样。 小狗固然可爱。 但语言不通,程野很多时候不能领会里里的意思。 更无法将怀里的毛球当成自己的男朋友。 小小一团,甚至没他小腿高。 明明更像他儿子。 里里不知道程野的胡思乱想,程野专注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脸上,里里很难忽视,眼底浮现几分羞涩,白皙的绒毛下泛起一层热。 前爪按在程野的胸口,害羞地埋在程野身前。 程野飘远的思绪被里里依赖的动作拉回。 他感受着身上幸福的重量,享受着眯起眼,正准备陷入这温馨的氛围。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里里受惊,后腿用力蹬了下。 程野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一只手去摸手机,另一只手安抚里里。 手机屏幕翻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程野神色疑惑,莫名生出一丝不妙。 这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在接痛电话、听到裴意然的声音后,有了具体的载体。 裴意然说话很不客气,“喂?是程野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里里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小意!”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不经过自己的同意乱给电话号码。 程野暗自记下这仇,决定待会挂断电话就去设置陌生号码拦截。 他将身旁兴奋的脑袋按下,清清嗓子,正要亮出正宫的风范。 裴意然已经越过程野,直接与里里对话。 “想想,你想我了吗?” 小狗哼哼唧唧地冲着屏幕撒娇。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裴意然笑了起来,继续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野心中警铃作响,瞪着光顾着和裴意然聊天却忽略自己的里里,眼神威慑,示意他思考清楚再回答。 里里没注意到程野的表情,更没注意到他的威慑。 听着裴意然笑着挂断电话,程野心底的不安达到顶峰。 他随手将手机丢到一旁,将里里按在怀里,眼神怀疑,“宝宝,你要回去找裴意然?” 里里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对啊,我答应小意的,过两天去福利院找他。” 程野眼里只有里里点头的动作,自动过滤掉点头后的汪汪声。 他面上显出几分急躁,抿紧唇,表情紧绷,沉默几秒,他不甘心地问:“那我呢?” “你和我一起去啊。”里里表情迷茫,不知道程野为什么要这么问。 难道是不想和自己去吗? 里里觉得有这个可能,他伸出爪子,拍拍程野盘起的腿,苦口婆心地劝:“你要见家长的啊,小意还给院长传话,说院长要请你吃饭来着。” 程野认真辨认里里的语气。 除了严肃,他感觉不出其他。 小狗的语言无法被程野这种纯人类识别。 程野扶在床单的手攥紧又松开,忽而翻身,长臂一伸,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自己的检查报告。 他抖抖手上的报告,怼到小狗面前,忿然向里里强调:“看见没?我生病了,你不能不管我。” 小狗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不转。 听不懂程野在说什么。 顶着程野严厉的视线,小狗不得不凑近检查报告,认真浏览上面的内容。 这一看,里里才发现自己对程野的病有很大的误会。 原来程野不是口渴症,也不是渴渴症。 而是皮肤饥渴症。 里里呆立半晌,问:“所以不是要喝水,而是要贴面膜吗?” 妈妈跟他说过,面膜可以给皮肤补水,自己还曾陪她一起敷过。 可程野从来没有贴过面膜。 他眯起眼睛,认真观察程野的皮肤,发现程野的皮肤是比之前粗糙了些。 看着小狗的表情由严肃转为恍然大悟,程野直觉这发展不对。 他低头瞥了眼手上的报告,才发现前边是一大堆检查数据,里里估计是看不懂。 他翻了个页,怕里里无法第一时间看到,还贴心伸出手指,指给里里看:“患者需要定期与伴侣互动,缓解孤独感。” 话音一落,程野闭上,给出里里缓冲理解的时间。 在心底默数了十个数,他才继续出声:“所以你不能离开我。” 可是我没有要离开你。 里里正要解释。 程野迫不及待地补充:“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会病死的,会孤独死,你知道吗?” 他一连说了两个死,里里被他营造出的可怕氛围感染,焦急抓住程野的指尖,“不要死,不会死的。” 眼尖小狗终于对自己上心,程野轻哼一声,压住心底的得意。 他将检查报告也扔到一旁,想让里里二选一,“宝宝,我和裴意然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程野的话题跳得太快,里里还没从悲伤的情绪里缓过来。 像是承载过重的小机器人,脑袋顿顿的,无法立即反应过来。 小机器人好不容易恢复运行,对程野的问题感到疑惑,“你和小意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程野不满意里里的反应,他眼珠一转,想出个好主意。 左右手分别握住里里的爪子,“宝宝,左手是我,右手是裴意然。你要救谁,你就把哪只手抽回去,知道吗?” 里里不知道。 “可是我不会游泳,会游泳的人是你啊。”他指出漏洞,并告诉程野:“你问错问题了。” 程野只当这叫声是小狗在犹豫。 固执地握住里里两只爪子,非要一个答案。 里里看出来了,瞥了程野一眼,将两只爪子都抽了回来。 他两个人都要救,没有人说只能救一个。 程野却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里里是先抽的左手。 果然在里里心里还是自己更重要。 两小无猜又怎样?从小一起长大有怎么样?里里终归还是更在意自己的! 里里倏地腾空,被程野捂在怀里亲了好几口, 整只狗晕乎乎的。 因着是里里的第一选择,程野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两天后陪里里回娘家。 不仅大手一挥,给福利院购置新家电,还给每一个小狗人买了手机。 裴意然比其他小狗人还多了台电脑。 他盯着程野的眼神怪异,总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狗人们对程野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这回蛐蛐程野的内容也变了。 “哇,之前都没有人给我们福利院送东西的。” “原来他只是长得凶,其实是面冷心热的好人。” 程野满意地翘起嘴角,扫视周围一圈,给李助理发了个信息,决定再给福利院捐笔款。 裴意然手肘碰碰黎想,脑袋凑过去,压低声问:“他什么毛病?受什么刺激了?” 里里小声回答:“我也不知道。” 看着小狗人们聚在一起,讨论手里的新科技。 院长心情十分复杂。 良久,他叹了口气,“都回室内待着,外边有风,容易感冒。” 小狗人们很听院长话,哒哒哒往里跑。 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 院长的视线转移到最后两个小狗人身上,语气温和,“小意,你带想想参观一下我们的新家,我有话要和程先生说。”——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时间到[橘糖] 设定时间点为里里和程野的不熟时期。 程野的房间里有一块落地镜。 初来乍到的小狗格外喜欢照镜子。 程野调侃过不止一次,里里是只爱漂亮的小狗。 里里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 其实里里并不是在照镜子。 而是在偷看程野。 一直盯着人类是一种挑衅的行为,它不想被程野说没礼貌。 但它对程野很感兴趣。 于是选择从镜子的倒影中偷偷看程野。 第82章 生活 里里看看程野, 又看看裴意然,点点头,跟在裴意然身后往里走。 裴意然带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同为福利院。 新地方比他们以前居住的福利院条件好了不止一点。 以前的福利院总共只有三个睡觉的房间。 院长和管理员们住一间, 这一间房另外还隔出两片区域, 一片做办公室,另一片做储物间。 进入成熟期的小狗人住一间, 未进入成熟期的小狗们挤一间。 新福利院都是双人间。 家具电器一应俱全。 裴意然指着对面收拾好的床铺,告诉黎想:“这是你的床,我特意让院长把我们安排在一个房间的。” 里里弯着眼说谢谢,和他保证:“我一定会回来住的,我一周回来住两天。” “随便你。”裴意然瞥了一眼,明明表情是开心的, 嘴上仍习惯性地说着反话,“不回来也行,我一个人住空间更大。” “我要回来的。”里里从小与他相伴, 不会误会裴意然的意思。笑着凑过去, 黏糊糊地抱了他一下,“不回来住的话,我会很想你的。” 裴意然那点傲娇的小别扭被他哄没了, 轻哼一声,拉着黎想在桌前坐下。 他拉开抽屉, 翻出几包软糖, 递给黎想。 里里拆开包装, 往小意嘴里喂了两颗, 才自己吃。 他看着小意又从抽屉里翻出几张海报,嚼着糖,脑袋凑了过去, 语气好奇:“这是什么?” “招聘海报。”裴意然将海报一张张摆在桌面,让黎想挑,“这些都是招两个员工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 和好朋友一起工作是件很幸福的事。 里里认真挑选起来。 两个人没有学历,在锦城找工作很困难。 裴意然摆出来的海报大多是餐饮店,还有少量的模特广告。 里里没有找过工作,不知道哪张好。 见他面露难色,裴意然出声,“这些店我都去问过一遍,目前觉得最好的,就是这个。” 他说着,将一张海报推了出来。 里里的视线望过去,发现这是一张服装模特的招聘广告。 “每周只需要去两天,薪酬也不错。”裴意然和黎想介绍。 他本想找个全职工作,但在自发找过一圈工作后,意识到没有学历与经验,可供自己挑选的工作实在太局限。 所以他决定和黎想一样半工半读。 “好呀。”里里对工作没有要求,只是盯着服装模特四个字,脸上露出几分愁色。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声音因为不自信变弱,“我好像长胖了,也可以去做服装模特吗?” 都怪前段时间长身体,每晚都让程野给自己煮夜宵。 没想到被坏人掳走,自己也没有瘦下半斤八两。 “哪胖?”裴意然皱起眉头,盯着里里瞧,怀疑试探:“是不是谁说你了?” “没有人说我。”察觉到小意好像有点误会,里里连忙解释:“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我好像吃得有点太多了。” 小小年纪就有容貌焦虑。 裴意然觉得人类社会很糟糕。 他拍拍黎想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骂:“笨蛋,别胡思乱想了,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尽管如此,里里仍然没有被安慰到。 他看过电视广告里的模特,大家都又高又瘦,身上看不出一丝赘肉,每个人都是行走的衣架子。 院长和程野聊完天,留他在福利院里吃了一顿饭。 里里和小意依依惜别。 开车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路上,里里告诉程野自己要和小意去工作的事。 程野没发表意见,只是向里里问了公司的名字,决定查过再说。 “对啦。”里里差点忘记了,弯起眼心情很好,“程野,以后我一周会去福利院住两天。” 程野握住方向盘的手一僵,脸色变得难看。 早在先前,程野偷听里里和裴意然打电话,就听他们聊过这事。只是当时两个人嬉皮笑脸,他也没放在心上。 还未来得及出声,里里已经自顾自继续说。 为了让程野有更多的休息时间,里里已经想好了,贴心说:“我打算买辆电动车,然后我去学车,我就能自己上下班,也可以自己去福利院,以后就不用辛苦你总是接我了。” 对程野来说,前一个消息已经是噩耗。 没想到生活不仅仅只给他重重一击。 他语气生硬,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闻声,里里生出丝不对劲,偏过头看他。 正逢红绿灯,程野停下车,才分出精力看里里。 里里有自己的朋友和亲人,每周去福利院住,他能接受。 里里想要有自己的一番事业,想要外出去工作,他也赞成。 可是才经历里里被绑架的事,程野无法放心让里里独自出行。 他胸口莫名堵着气。 更像是因为里里不再依赖自己、随时可以独立离开的惊惶。 罕见的,对里里说话的语气变重。“我不需要你为我考虑,除非让我接送,不然哪都不许去。” 迟钝如里里,也能从程野紧绷的语气听出对方的怒意。 他抿起嘴,想要解释。 但程野冷着脸,已经踩下油门,继续行驶。 他只能将话憋回去。 车内气氛冷凝,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里里垂着脑袋,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 仿佛陷入无形之中的冷战。 车子驶入家里的院子。 程野扭头看了眼里里,反思自己是不是将话说重了,内心浮现几分犹豫。 他伸手摸摸里里正在思考的脑袋,先软下神色,“到家了。” 程野温和的声音将里里从思绪中拉回,他抬眸看了程野一眼,不清楚对方还有没有在生气,轻轻抿着唇,点了下头,解开安全带下车。 看人小心翼翼的模样,程野胸口冒出一股酸涩,已经开始后悔了。 初春夜风依旧凉。 借着机会,程野伸出手臂,揽住里里的肩膀,亲亲他泛凉的耳垂。 小声和他求和:“对不起宝宝,是不是吓到你了?” 听到程野和自己道歉,里里抿紧的嘴向下撇,白净的小脸倏地透出一丝委屈。 绷了一路,声音染上哭腔:“……我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不想什么都找你帮忙。而且每一次提起福利院,你都好像不太开心。” 他的想法很简单,觉得程野太辛苦,所以想自己解决出行问题。觉得程野不喜欢福利院,所以想自己去。 在成为伴侣前,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他并不强求时时与程野在一起。 里里包容程野的情绪,深思熟虑后才做出这一决定。 但程野似乎更加生气。 他也觉得委屈,明明他是在为程野着想。 “我不是不开心。”程野将强忍住泪水的人揽进怀里,抱起他往家里走。 安静稍刻,难为情地告诉里里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是害怕,怕你更想留在福利院和自己的同伴一起生活。” 他偏头,嘴唇碰碰埋在肩头的脑袋,声音低沉,“……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徐叔早已休息,客厅留了灯。 程野单手开门,脚下步子迈得大,径直抱着里里上楼。 回到卧室,程野抱着人在沙发坐下,将肩头无声掉眼泪的脑袋掰正。 小狗人的睫毛湿成一簇一簇,脸颊湿润,鼻头和眼睛哭得红红,身体轻轻抽动,发出委屈的抽泣声。 “……可是我已经答应和你一起生活,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想?” 程野太清楚同伴在里里心中的分量。 喉间涌出涩意,“对不起,是我没信心让你选择我。” 里里坐在程野怀里,看见程野在说这句话时别过了脸。 他怔怔地看着程野的侧脸,伸手擦掉自己掉在程野脸上的眼泪。 眼睛仍红彤彤的,显得可怜巴巴。 他搂住程野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过去,不知道程野为什么会这么想。 瓮声瓮气,“你和小意不是对立的,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和小意一起玩,不代表我要和你绝交,你不要这么想。” 小意也会吃醋,可大多数情况是嘴硬心软,不会藏情绪,想法都写在脸上。 程野与小意相似,也相反。如出一辙的嘴硬心软,却是将情绪都埋在心底。 里里猜不透。 小狗人心思单纯,程野知道。 和裴意然玩笑般的较劲不一样,程野是真的在和里里身旁的每一个人较劲。每看见里里身旁出现新的人,他就忍不住比较自己与对方在里里心底的权重。 曾经的他大言不惭,希望里里能够独立。 结果现在里里一有独立的念头,他就控制不住心慌。 “好。”他自嘲牵起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声答应:“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这么想了。” “但是还是让我接送好不好?我不觉得辛苦和累,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他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贴在里里的脸侧,柔下声,“小脑袋想这么东西,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里里应得快,握住程野的指尖,轻声告诉他:“我们好好的。” 余光瞥见程野表情缓和,湿漉漉的眼睛才渐渐弯起,破涕为笑,亲亲程野的脸颊,“我以后要赚好多好多钱,我要给你买好多好多礼物。” “这么厉害?”程野很捧场,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抽了张湿巾,给里里擦脸。 里里轻车熟路闭上眼,备受鼓舞,“……我要给你买车,给你买游戏机,带你出去玩。” “那我等着你给我买礼物那一天。”程野勾起唇。 在里里睁开眼睛前,衔住他的嘴唇,接了个绵长的吻。 怀里的人软成一滩水,程野才松开他。 指腹碾过里里泛红的嘴唇,擦掉唇角的水渍。 里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呼吸调整过来。 他靠在程野胸口,低头才发现程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平板拿过来了。 亮起的屏幕正显示着他与小意考虑的那家公司。 公司规模小,注册资本低。 程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觉得这配置甚至无法称为公司。 好在最后找到这家公司的线上店,确实是正正经经做服装,而不是骗人干擦边,面色才稍稍缓和。 线上店的风格青春个性,一眼能让确认客户群体。 和里里倒是很适配。 他摸摸靠近屏幕的脑袋,终于表露态度,“先去看看,不喜欢就不去。” “好!”得到程野的支持,里里干劲十足。 程野失笑,家里不缺里里赚的那仨瓜俩枣。 他也只当里里在玩过家家游戏。 而后几天,他发现里里似乎认真过头了。 掌心贴在里里空瘪的肚子上,半信半疑问:“真的不饿?” “不饿。”里里态度坚定,“我以后晚上都不饿,我不吃夜宵了。” 程野有所猜疑,试探问:“我给你煮年糕汤?” 里里面露犹豫,态度不再那么坚定,过了几秒,还是拒绝:“不吃。” “我算是看出来了。”程野握住小狗人的后颈,皮笑肉不笑,“程里里,你不是在偷偷减肥吧?” “……我没有。”里里缩着脖子,嘴硬不承认。 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以至于程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里里的变化。 他毫不犹豫抱起里里,站上门后的称。 表盘的数字跳动几番,稳定下来。 瘦了三斤多。 程野快气笑了。 里里心虚埋在程野怀里,还在狡辩:“……我没有减肥,只是最近胃口不好。” 程野没有那么好糊弄,顺着他的话继续说:“胃口不好也是生病,明天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是生病。”里里绞尽脑汁找借口。 在程野犀利的视线下,他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可怜巴巴去牵程野的手,“我担心拍照不好看。” “哪不好看?”他举起自己的手掌,轻轻覆在里里脸上。“瞧见没?脸还没我巴掌大。” 他不知道这傻孩子怎么想的,苦口婆心地劝:“你可以不吃夜宵,晚餐总要吃饱吧?减肥有很多种方法,唯独不能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我知道了。”里里乖乖认错,“对不起。” 程野笑着晃晃怀里的人,“那现在有没有人想吃年糕汤?” “有人想吃。”里里和他撒娇:“我还要加虾滑和牛肉丸。” “行,给你加两份。” 里里和裴意然去面试那天,是程野送两人过去的。 怕两个小狗人被骗,他推了一天工作,特意等在楼下,等两人面试结束。 面试过程比里里想象得要更顺利。 店长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看见两人进来,眼睛都亮了,让人简单自我介绍后,就劝两人留下工作。 程野教的内容没派上用途。 里里要了份合同,发给程野看,告诉对方自己要考虑考虑。 程野才看完里里发过来的合同,就在大厅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疑惑是不是结果不好。 里里已经迫不及待告诉他:“我们都面上了,店长很满意。” 程野笑着恭喜,“合同也没问题,想去的话,可以试一试。” 今明两天里里会回福利院住,他看了眼时间,离饭点还有些时间,开车带两人去逛商场。 两个小狗人要上学,程野先带他们去买了各式各样的文具。 再带两人去挑了几身衣服。 趁里里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去结账,裴意然站在程野的身侧,压低声告诉他:“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程野眉梢一挑,指指前方,“里里给你买的。” 黎想的钱十有八九也是身旁人的。 裴意然固执地重复一遍:“我会还给你的。” “行。” 对方态度强硬,程野不再推脱,决定为先攒着这笔钱,之后找个借口让里里还回去。 里里结完账,拎着大包小包回来。 程野接了过来,带他们去吃饭。 送两人回福利院前,程野又带两人去超市买了袋零食。 临走时,叮嘱里里:“晚上不许熬夜玩手机。” “我知道的。”里里和他保证。 好消息不止一个。 与厉明哲的保镖纠缠许久,对方终于承认罪行,愿意出面指认厉明哲。 而被关押多日的物流厂员工在看见老大认罪后,也纷纷提供线索。 在警方逮捕厉明哲的前几日,厉氏集团内部发生变动。 厉明哲的长兄进入董事会,联合其他股东,将厉明哲踢出董事会。 逮捕当日,秦屿持逮捕令,率警员闯入厉明哲的家。 对方正在用餐,对他们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擦过嘴后,朝他们露出手腕。 秦屿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立刻给他戴上手铐。 带人离开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跨出家门时发生了点意外。 顺从一路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周围的警员都戒备起来。 可厉明哲并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朝身后看了一眼,漆黑的眼底充满深意,扭回头时,嘴角添了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秦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在门口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命令警员,带厉明哲上车。 厉明哲嘴严,被带进警局后,没有透过一丝信息。 警员最恼这种人,也实在没招。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厉明哲被捕后的三天,瘦弱的青年带着一份名单来到警局。 他张嘴说不出完整的话,好在有警员懂手语,帮忙翻译。 警员告诉正在翻名单的秦屿,“队长,他说这是拍卖会的参与名单和合同。” 翻过几页,秦屿就确认名单的信息。 看清纸上的姓名,他的神情越发凝重。 随手翻到最前几页,瞥见右下角的合同时间,指尖顿住几秒,问青年:“这个犯罪集团是厉明哲父亲组织的吧?” 青年看了他几秒,重重点头。 他打着手语,告诉众人。 “厉威才是这个拐卖组织的老大,到了需要定继承人的年纪,他才把外面的几个私生子接回来,厉明哲也是其中的一个。他像训练野兽一样训练他们,只有最出色的那个才会被留下来,但唯一留下来的厉明哲并不是做继承人。” 他仰起脸,空洞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在女警温柔的翻译声里显得诡异,“他只是继承人的一把刀。” 秦屿也是豪门出门,早先年听长辈感慨厉家的继承人竟然是半途杀出的私生子。 他差不多能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厉威培养自己的私生子处理见不得光的生意?” 想到厉明哲面对审讯时油盐不进的态度,秦屿笃定:“厉明哲这样的性格决不会乖乖听话。” 青年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半晌过去,女警才翻译出,“是因为我。” 和秦屿猜测的一样,他点点头,示意青年继续说。 “厉明哲为他的父亲做事,直到发现我是他父亲派来的……”青年深吐出一口浊气。 在众人屏息凝神等待后续时,他颤抖着手,询问女警能不能给杯水。 “可以。”秦屿亲自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掌心贴着纸杯,感受到暖意。 他继续比划。 “在一次任务里,厉明哲故意留下漏洞,导致对方顺藤摸瓜弄死厉威。” 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和秦屿想得差不多。 厉威死后,厉明哲接管厉家全部生意,将有异议的人全部赶出厉家。 警员记录所有口供,最后让青年签字按手印。 青年握住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秦屿瞥了一眼。 李青。 名字给人的感觉与他本人倒是差不多。 他夸道:“字写得不错。” 李青并没有立即离开,踌躇望着秦屿,垂在身前的手再次扬起。 “他会死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秦屿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眯起眼,若有所指:“积极配合审讯的话,不会。” 李青迟疑片刻,咬紧的唇一松。 比划问:“可以让我见见他吗?” 第83章 私信 秦屿没有立即作声, 而是垂眼看着他。 察觉到秦屿的犹豫,身旁的涛子出声喊了秦屿一声,“队长。” 他皱起眉, 神色凝重, 眼神警告。 判决结果下来前,家属不允许与犯罪嫌疑人见面。 秦屿当然知道, 微微勾起唇,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涛子总觉得这笑容微妙,心底隐隐冒出丝不好的预感。 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够快了,也没能阻止秦屿那张光速的嘴。 于是他阻拦的手伸到半空, 被秦屿按下,听对方大方应允:“可以,现在就能安排见面。” “队长!”涛子语气一重, 压低声, “生怕隔壁大脚丫不给你穿小鞋吗?” 秦屿倒是很淡定,“没事,我走正规流程, 我去打申请。” 涛子真想把这人打晕,“你申个毛线, 没一天申得下来吗?” 秦屿嘴一张, 涛子就知道这人要说什么话了。 果不其然, 秦屿笑笑:“特殊情况, 那没办法了,只能特殊处理了。” “……” 涛子无语,“得。” 李青跟着警察前往审讯室。 站在门口, 就能看见审讯室的布局,里边只简单放着两张桌子。 李青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从踏进审讯室起,就觉得逼仄心慌,他掐了下掌心,深吸了两口气,才跟着秦屿继续往里走。 秦屿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反应,四指并拢,指尖朝向其中一张桌子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李青点头,顺从坐好。 秦屿顺势坐在他身侧。 两人没等多久,警员就带着厉明哲进来。 审讯室的门重声关闭,李青后背一颤,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 加上做笔录的男警和先前为李青翻译的警察,审讯室里一共五个人。 厉明哲似乎并不意外李青会出现在这里,从进门刹那起,嘴角就噙着笑,心情饶好地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秦屿也热情得紧,老熟人似的回:“一个时辰不见,如隔三秋啊。” 李青放在桌面上的手绞在一起,指尖不安地攥紧,视线落在厉明哲被桌拷拷住的手腕上。 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偏头看了秦屿一眼。 秦屿却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将先前审讯的问题重复一遍。 这一回,厉明哲并未耍聪明糊弄。 隔着一扇玻璃,涛子神色诧异,问身旁的同伴:“这还是上午那人吗?” 同伴白他一眼,“难怪老大说你傻得可爱。” 警员做完笔录。 秦屿便站起身,提醒垂头发呆的青年,提醒:“只有十分钟。” 李青仰头看他,点了下头。 秦屿带着警员离开,顺手将门掩上。 审讯室内静得针落地可闻。 厉明哲看李青比划了好一会儿,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问:“你来做什么?” 李青吐出一口浊气,只能暂停先前的句子,重新比划。 手在空中挥得慢吞吞的。 “不是你把名单留在床头柜里,想要我过来的吗?” 厉明哲哼笑一声,继续问:“你很担心我吗?怎么几天不见,变得这么憔悴?” 他总是没礼貌地打断。 李青也不生气,脾气出奇的好,回答厉明哲的新问题。 “保姆辞职了,我不会做饭。” 厉明哲眉头蹙了下,速度快得宛若从未出现过,眸光沉沉,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终于安静下来,李青松了口气,才开始告诉厉明哲自己今天的来意。 “我和管家商量过了,我不会经营公司,我也无法在国外生存,我想把所有股份换成钱捐给福利院。” “废物。”厉明哲低声骂了一句。 李青没有理会他的骂声,继续比划:“我在网上查了很多,积极配合调查,是能够减刑的。” 只不过没有像厉明哲这样严重的情况。 虽然积极配合能够免除死刑,但接下来几十年估计也只能在监狱度过。 厉明哲安静等他比划完,语气恶劣,“比划什么?看不懂。” 李青抿着唇,顿了片刻,僵硬的手才继续有动作。 “等你判决下来那一天,我再来看你,我来给你送行李。” 厉明哲一直没有作声,直到李青站起身往门口走,脸上才掀起一丝波澜,面色阴沉:“让程野来见我。” 闻声,走到门口的人脚步一顿,扭过身看他,为难比划。 “我不认识他。” “别装,又是通风报信,又是故意留下把柄。”厉明哲恶狠狠地看着他:“这么大的恩情,会不认识?” 厉明哲固执己见。 李青无奈地重复动作,“我真的不认识他。” 他比划到一半,厉明哲忽然偏头,看向一侧的单向玻璃。 “秦屿,让程野来见我。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 涛子制止:“见完这个见那个,把公安局当什么了?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了?” 秦屿没有吭声,只是屈起指节敲了敲玻璃。 在场的人都是从警校出来的,自然能听懂他敲的摩斯密码。 涛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秦屿站起身,分发任务,“去,把家属和嫌疑人都给我安安稳稳送回去。” … 服装店的线上账号终于建好。 店长发布的第一条视频是模特的拍摄花絮。 视频艾特了两位模特。 应店长要求,里里注册了属于自己的社交账号,荣幸成为了店铺的第一个小粉丝。 店长给他发了一组偏日常的图,让他挑几张,发自己账号宣传。 里里拿不定主意,抱着平板去书房找程野帮忙。 程野正在开线上会议,余光瞥见门口探进的脑袋,立刻将摄像头与麦克风关闭,笑着朝里里招手。 本来还在踌躇能不能进去的里里接受到指令,踮着脚小跑到程野的身旁。 他悄悄探头,发现程野的电脑屏幕还挂着会议页面,脑袋倏地缩了回去,往外挪了两步。 程野失笑,长臂一伸,握住里里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见里里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自觉放轻声,抬手撩开他快遮到眼睛的刘海,“关了摄像头和麦克风的。” 老板摸鱼,视频会议还在继续。 尽管会议里的人看不到自己,可安静下来的书房里充斥着员工汇报的声音。 面对着屏幕里的两排小人,里里还是不太适应,“…我等会再来找你。” 说着,将平板搁在书桌上,双手撑着椅子扶手,掌心使里,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想从程野腿上下去。 程野黏人得紧,双手圈住里里的腰,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这一片天地。 下巴从后方搭在里里的肩头,耍赖说:“来都来了,你要丢下我走吗?” “我没有丢下你呀。”里里小声反驳,他亲亲程野的额头,指向门外,“我就在门口等你。” “不。”程野拒绝,“你就在这等我。” 在里里再出声前,他仰着下巴,嘴唇摩挲着里里的脸颊,“工作好累,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乌溜溜的眸子盯了他好几秒,里里叹了一口气,摇摇脑袋,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那好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电脑屏幕里传出的声音清晰落在里里耳中。 他听得见每一个字,但这些字组合在一起,他就无法理解意思,只觉得好高级。 会议内容对于里里来说,冗长无趣。 他听了十几分钟,已经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掉。 程野伸出手掌,托住里里的脸颊。 触碰的一瞬间,里里猛然清醒,迷迷糊糊地盯了程野半分钟,继而扭头看了眼电脑屏幕。 看视频会议还在继续,才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嘟囔着和程野说话,“我有点困了。” 会议还剩最后一小部分总结。 程野晃晃怀里的人,哄着他再等最后五分钟。 里里的反应慢半拍,揉揉犯困的眼睛,回了声,“好。” 为了能打起精神来,他重新拿起平板,打算看看店长账号的数据反馈。 视频发出去刚好半个小时,已经有将近一万的点赞量。 店铺账号涨粉近一千,连带着里里和小意的个人账号都涨了几百粉。 里里的账号才注册,没来得及设置私信。 打开软件后发现自己多了几十条的私信,大部分私信是问联系方式、火前留名,一小部分私信里里看不懂。 他皱起眉头,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联想到这些话的意思,只能扭头求助,“程野,什么是体育生?什么是4i?” “什么?”程野表情一愣,听到这几个词从里里口中冒出,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疑惑的视线挪到里里的平板上,根本无需点进去,在私信页面就能看见第一句骚扰词。 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他臭着脸,接过平板,设置无法私信后,将所有私信清空。 将平板递回里里手里,他揉揉身前懵懂的脑袋,面不改色:“这些都是打广告,盗取个人信息的,不要理。” 里里似懂非懂,点点头。 忽而记起自己来找程野的原因,切到相册,让程野帮自己挑照片。 程野翻看一圈,觉得每张都拍得不错,镜头总能捕捉到里里可爱的表情。 私心不想让里里将这些照片上传社交平台,但良心说不出任何一句丑。 他迟疑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还未出声,里里先一步提醒:“本来我想让小意帮我挑的,可是小意说每张都很好看。店长说最好只发三五张,同系列容易审美疲劳。” 程野冷笑。 好一个心机的裴意然。 好话都让他说遍了,难题就留给自己。 第84章 小狗耳朵 程野将这组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 在里里期待的视线下,硬是挑出了三张不一样的。 里里抱着平板,开开心心发作品。 趁人注意力在平板上, 程野悄悄抬手抹了把汗, 考虑着要不要给里里请个运营助理,专门负责里里的账号。 作品显示发布。 完成老板交给自己的一大重任, 里里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忘记大功臣程野,将平板放回桌面,扭过身,仰头在程野脸颊亲了一下,声音软绵绵地撒娇:“程野,谢谢你帮我。” 两个人确认关系后, 亲吻便是时常有的事。 但每一次里里主动的亲吻都会让程野面红耳赤、血脉偾张,仿佛变回那个在青春期躁动的毛头小子。 他屏着呼吸,停顿半晌, 轻轻捏了捏里里的脸颊, 才回答:“…不用谢。” 会议终于结束。 程野关掉电脑,抱起怀里的人回卧室。 里里打了会儿瞌睡,现在已经精神多了, 靠着程野的肩膀,和他讨价还价:“我可以先不睡觉吗?我现在已经不困了。” “不是说明天要去游乐园玩吗?”程野弯腰, 捡起啪嗒掉在半途的拖鞋, 掂掂怀里学会熬夜的人, “不早点睡觉, 明天怎么有精神玩?” 突然的重心失衡让里里搂紧程野的脖子,怕自己掉下去,他小心翼翼贴着程野的身体。 直到程野直起身, 他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轻松,很有一番道理,“我们是明天下午才去玩呀,我上午可以睡觉的。” “熬夜不长个子的宝宝。”程野单手抱人,另一只手拎着里里的鞋,带他回到卧室。 怀里的小狗人知道自己不占理,也不再长篇大论,而是抱着他的胳膊哼哼唧唧撒娇。 程野目不转睛看了几秒,忍俊不禁笑出声,将里里放到床上,“那好吧,允许多玩一个小时。” 里里大笑着庆祝。 程野笑着开口:“我去洗澡了,你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跑。” “我知道啦。”里里往后倒在床上,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和平板都落在书房里。 他只迟疑几秒,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彰显着意图,伸手去摸程野的外套口袋。 “给你给你。”程野干脆脱下外套,罩在里里的头顶。 隔着衣服薅了下圆溜溜的脑袋,才往浴室走。 两个人的手机密码相同,里里轻车熟路点进追剧软件。 浴室里的水声缓缓响起,透过玻璃门传出,听感有点沉闷朦胧。里里好不容易拉到自己追剧的进度条,还没开始看,程野的电话响了。 屏幕正中央跳动着秦屿两个字。 里里撑起身,举着手机去敲门,“程野,秦屿给你打电话。” 程野的声音混在水雾里变得遥远。 里里将耳朵贴在雾蒙蒙的玻璃门上,才听清程野的话。“那好吧,我来接。” 他接通电话,在对方开口前,率先出声:“你好,我是里里,程野现在在洗澡。” 屏幕另一方有几秒钟的迟缓,才传出声音,“里里,我是秦屿,我有话要你帮忙转告给程野。” “好的。”里里乖乖应,站在浴室门口一动不动。 秦屿继续说:“明天有时间的话,让程野来警局一趟,厉明哲想见他一面。” “好。”里里记住了,“我会告诉程野的。” 秦屿应了一声,和里里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里里转过身,还未传话,浴室门已经从内拉开,水汽扑了里里一脸,潮湿的水雾亲昵黏在他的发梢,凝成微小的露点。 里里呆了几秒,瞪着眼,很是怀疑:“你根本就没有认真洗澡,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洗完了。” 说着,他作势闻闻程野,语气夸张,“哎呀!果然还是臭臭的。” “你想挨揍了是不是?”程野笑着睨他,将假装嫌弃的人抓进怀里,把湿润的水迹蹭到他脸上。 在里里的哀嚎声中,他学着里里的语气,“哎呀这里也有个人臭臭的。” “哼!”里里只许自己说程野,不允许程野说自己。 程野垂下眼,好笑地看着闹脾气的人,“……可能刚刚闻错了,我再闻闻。” 他弯腰凑近。 里里双手环胸,表情仍气鼓鼓的,斜着眼瞧他,却悄悄踮起脚,让程野能够闻得更仔细些。 程野重新嗅嗅往上蹭的脑袋,给出肯定的回答:“嗯,确实是香香的。” 听到程野的话,里里的眼神变得得意。 程野在他发顶亲了一口,“去边上玩会儿,我吹个头发。” 里里心情大好,将手机塞给程野,语调和步伐如出一辙的兴奋,“我来帮你吹。” 他拿到吹风机,小跑回程野身边,牵着程野的手,带他到沙发旁坐下。 家里伺候人的一向是程野。 难得被这祖宗伺候一次,程野忍不住调侃:“今天对我这么好?” 程野头发不长,三两分钟就吹干了。 闻言,里里瞥他一眼,反驳:“我一直都对你好啊。” “嗯,是我又说错了。”程野乖顺认错,将里里搂到腿上,低头蹭蹭他的颈窝。 才想起里里刚才帮自己接过电话,侧着脸,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缱绻温柔:“宝宝,刚才秦屿跟你说什么了?” 里里想了想,和他复述:“秦屿让你明天去警局,厉明哲要见你。” 里里话音一落。 程野差不多已经猜到对方想和自己见面的目的了。 “你要去吗?”里里微微低下脑袋,眼神期待地看着他。 程野失笑,直起身,指尖戳戳里里的脸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想去呢?” 想法被轻而易举看穿,里里便大方告诉他:“秦屿说明天李青也会过去,我想见见他。” 程野用了三秒,便将这个名字对上脸。 里里依偎在身旁撒娇:“去嘛去嘛,我陪你去。” “好。”程野点头,“那就去吧。” 次日上午十点。 按照约定,程野带着里里去警局。 李青比他们到得更早,看见里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秦屿吩咐身旁的涛子,让他监视李青和里里的聊天,不要让李青有伤害里里的机会。 而自己带着程野去审讯室。 他朝程野指指隔壁的房间,告诉他:“我在隔壁。” 程野点头,抬手推门,独自走进。 乍迈进门,厉明哲脸上便露出那幅运筹帷幄的笑容。 程野冷眼相对,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说吧。” 厉明哲自嘲:“没想到吧?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亲友,到头来,想求人办事,竟然会求到对家门前。” 这是商人谈判熟悉的示弱环节,程野不吃这套,“给我一个护着李青的理由。” 见自己的计划被看穿,厉明哲也不再装,“厉氏。” 厉氏主舵手变更,众多企业虎视眈眈。 但厉氏内部早已千疮百孔,程野从未有过接手的打算,他直言:“生意场上最重要的是诚信二字,看来你还是没学会,既然如此,我们也无需多废话了。” 眼看着程野起身要离开,厉明哲忽地出声,“我有一个海外公司。” 程野居高临下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坐下,长腿向前伸,双手交握成拳,搭在桌面,“继续。” “这个公司原本是我留给李青的,但是他蠢,想把所有股份捐给福利院。”厉明哲的目光钉在程野身上,“我想让你来做这件事,我会给你程旭的犯罪证据,保证让他和我一样,后半生都待在监狱里。” 从厉明哲嘴里听到这个公司的存在,程野立刻想到程德清抛售股份的接盘公司。 原来在那么早以前,厉明哲就在设伏。 程野不由得多看他一眼,他凝视对方几秒,“行,我帮你做。只不过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李青曾经提醒过里里。” 厉明哲紧绷的肩膀无声松缓许多,沉默点头。 程野站起身往外走,和隔壁一同走出的秦屿说:“剩下的交给你了,我和里里还有约会。” 秦屿拍拍他的肩膀,露出老父亲般的慈祥笑容,“懂,玩去吧。” 程野回到接待室时,只有涛子陪在里里身旁。 里里身前的桌面放着几盒零食。 看见程野,里里腾地站起身。 程野和涛子道了声谢,带着里里往外走。 回到车上,里里边系安全带边说:“李青说他过几天会搬来福利院。” “到时候你的好朋友又能多一个了。”程野笑得漫不经心,踩下油门,驶出停车场。 周末,又碰到游乐园周年庆,映入眼帘的全是人。 饶是程野再不喜欢拥挤的人群,也不由得被里里兴奋的表情感染。 两人开了会员卡,不必跟着人群排队,很快将门口这片区域的游乐设施打卡完。 工作人员将挑战印章盖下,里里和人说完谢谢,爱不释手捧着挑战卡看。 程野弯腰和里里一起看,指尖落在挑战卡上,终于找到下一个打卡点,“下一个印章是不是需要购物?” 里里认真看了几秒,点头。 程野视线环视一周,发现不远处的购物中心,“走吧。” 每个商铺的人都不少,里里紧靠着程野前行,怕人撞到自己,和挂件一样埋在程野身上。 程野身高手长,于是接手挑选商品的任务。 两人本就将购物放在最后一项,因为盖章才多走这一趟,他挑了个毛绒发箍,准备去结账。 里里眼尖看见程野手上的发箍只有一个,想都不用想是给谁的,他多拿一个,举到程野面前,“还有给你的。” 程野温声应:“好。” 两人去柜台结账,里里如愿以偿得到印章。 程野将毛绒发箍给里里戴上。 里里摸摸自己的脑袋,将挑战卡塞到程野的口袋里,接过他手上剩下的发箍,示意他低下头,“我给你戴。” “好。”程野弯下腰。 里里扬起手,避开程野的耳朵,小心翼翼将发箍戴在他的头顶。 从程野有印象起,他就没碰过这种毛绒玩具,低头想打趣里里一句,就发现里里正一眨不眨、眼神炽热的盯着自己。 不由得一怔,耳根逐渐漫起热度,微微抿起唇。 里里随手拿出的是小狗耳朵。 白色的耳朵仿佛是从程野的发丝间冒出来,随着程野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屏息凝神,观察着毛绒耳朵的动静,脸颊蒙上一层绯色,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声音轻轻的,“程野,你也有小狗耳朵。” “小狗耳朵?”程野愣愣地抬手,摸摸自己头上的毛绒发箍。 谁料里里看见他的动作,眼睛亮晶晶地恳求:“程野,我也想摸摸你的耳朵,你让我摸一摸。” 程野咽了口唾沫,低下头,让里里能够摸到发箍。 “毛茸茸的。”里里慢吞吞伸出指尖,摸摸程野的耳朵,“程野,你的耳朵好可爱。” 尽管知道里里夸的是毛绒发箍不是自己。 但程野仍在光天化日下红了脸,不自然绷起脸,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是要去集印章吗?快走了。” 里里迷迷糊糊被程野拽着去玩项目,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往程野的耳朵上飘,心脏仿佛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挠,泛起微不可察的痒意。 程野的小狗耳朵显然比集印章更吸引里里。 打卡完挑战卡最后几个项目,最终大奖终于将里里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小狗玩偶!”里里惊呼一声,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半人高的玩偶,脑袋埋在玩偶身上蹭蹭。 游乐园的灯已经渐渐亮起,离最终的烟花环节还剩十几分钟。 程野牵着里里离开人群,去会员的专属观景台。 里里怕高,不敢靠围栏太近,手臂牢牢圈在程野腰间,生怕自己掉下去。 最后的倒计时响起,无人机嗡嗡响动,在漆黑的空中亮起缤纷图案,高台下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第一声烟花响起,里里才犹犹豫豫从程野胸口抬起头,扭过脸,望向身后的光彩。 烟花齐齐绽开,将天空点燃成绚烂的光彩,五颜六色的火星坠入里里的眼底,将漆黑的瞳孔点亮,映出眼底蜿蜒的银河。 烟花响起的声音像鼓点,沉重、精准地与里里的心跳声重合。 他怔怔望着天边的景象,呼吸声微不可闻。 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脸颊。 动作温柔,仿佛在对待珍宝。 天空逐渐恢复平静,程野才抬起手掌,贴住里里的脸颊,逼他转过头。 如愿以偿吻到里里的嘴唇。 高台下的人群因为花车巡游发出新一轮呼声。 程野敏锐发现里里的走神,不满蹙起眉,正准备加深力度。 里里被吻得晕晕乎乎,右手扬在半空中,随着程野的动作一起摇摇晃晃,找不到目标。 直到视线掠过程野的头顶,里里蒙着雾的眼睛仿佛有了焦点,手掌猛地往前伸,抓住程野的小狗耳朵。 感受到头顶的动静,程野有一瞬间怀疑人生,松开里里,望向他的眼神透着一股难言的情绪。 里里恢复自由,单手拽着程野的衣服大口喘气,才能顺畅呼吸,迫不及待开口:“小、小狗耳朵!” 紧绷的脸鼓动两下,程野还是没忍住,抱着里里笑出声,“真服了你了。” 第85章 绝育 关于小狗人拐卖案件, 警方与法院折腾近一个月,终于公布判决结果。 法槌重重落下,欢呼与痛哭交杂, 充斥着整个法庭。 李青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 来到福利院。 尽管小狗人们知道李青和绑架他们的凶手关系密切。 可仍对这名新同伴展现出最纯粹的善意。 或许因为他们是同类,或许因为他并未伤害过他们, 或许是因为他曾帮助过黎想。 小狗人们的义务教育逐渐提上日程。 里里的学习进度比小狗人们要快,便不跟着大家一起。 这其中当然有程野的私心使然。 本来人一周就要去福利院住两天,再去福利院跟着同伴们一起上课。 万一学狠了,待福利院不回来了,他一个孤寡老人怎么办。 里里不知道程野的想法,乖乖地听从安排在家里学习。 但里里的文化水平仅停留在小学水平, 因为基础太差,连续学了一个月的初中课程,最终的考试结果除了语文全部不及格。 成绩出来后, 为了不让大家担心, 里里强颜欢笑一整天,趁着晚上洗澡的时间,悄悄躲在浴室哭。 笨蛋小狗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但程野仍然从嘈杂的水声里辨出了里里的泣声。 他给里里吹干头发。 看怀里的人垂头丧气,不免伸手搂住他, 垂下的视线落在里里通红的眼尾, 眼底漫着心疼与难过。 凭程家的条件, 即使里里不学无术、挥金如土, 也足够里里幸福生活好几辈子。 他俯下身亲了亲里里的脸颊。 里里表面乖顺温和,但实际犟得很。 尤其是在大受挫折后。 程野十分清楚。 沉默几秒后,捏了捏里里的掌心, 温声问:“宝宝,你觉得学习开心吗?” 闻声,里里抬起头,乌溜溜的眼底明显残留着水光,眼神显得茫然懵懂。 他张张嘴,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向程野抛出问题,温软的腔调掺杂着一丝哑意,“可是我不学习的话,我能做什么呢?大家都在学习。” “是的,大家都在学习。”程野点点头,滚烫的掌心贴在里里的掌心。 看见里里下意识在自己掌心蹭了两下,他禁不住弯眼,声音里带着笑,“可是学习不止这一种方式,我不希望你是为了学习而去学习,比起读书上课,你有什么更想做的事情吗?” 里里不明白程野的话,如实回答:“……我不懂。” 程野轻声引导:“我们里里不是喜欢唱歌画画吗?有没有想过,未来做个小画家或者歌手?” 里里听明白了,可画画和唱歌对他的吸引力也不是很大。 他不免有点沮丧,脑袋往程野的掌心倾斜,声音闷闷的,“我没有很喜欢。” “没关系,不着急。”程野安慰他:“我们慢慢来,你想想你的爱好。” “爱好?”里里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爱好,他一个个往外报:“我喜欢吃蓝莓味的食物,喜欢徐叔煲的汤,喜欢追剧。” 等里里结束,程野才出声,“这些是你的爱好,那么甜品师、厨师、演员,这其中有你未来想做的事么?” 里里的注意力被程野其中的一个词吸引,重复了一遍,“演员?” “对,演员。”瞧里里专注的模样,程野就知道,里里对这个感兴趣。 他刻意道:“喜欢演员的话,未来你就去演戏,大家会在电视剧里看见你。” “看见我?”里里瞪大眼。 他一直觉得电视里的人和自己不在同一个世界,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一改方才乌云笼罩的模样,里里激动握住程野的手,“真的能在电视里看见我吗?” 程野笑着点点头。 里里问:“你能看见我?” 程野继续点头。 “小意呢?” “可以。” “徐叔和刀疤哥呢?” “当然。” “那院长和福利院的大家呢?” 程野失笑,看着里里兴奋站起身,指尖收紧,握住里里的手,语气沉稳,向他保证:“大家都能看见你,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你。” “我想当演员。”里里忍不住抱住程野,开心地告诉他自己的梦想,“我要当演员,我想去演戏,想让大家都能看见我。” 程野摸摸他的脑袋,“好,那就当演员。” “可是我要怎么变成演员呢?我不会演戏。”里里只是苦恼了一瞬,很快就打起精神,决定上网搜索。 程野将活蹦乱跳的人拽回腿上,亲亲他的耳垂,“我去找老师。” “那我不需要学习了吗?”里里面上露出犹豫表情,“虽然学习很累,但是我真的学到了很多,我现在也会说英文了。” 他说着,用英文和程野打招呼。 “晚上好宝宝。”程野含笑回答,亲亲一板一眼念招呼语的小狗人,“只是分一半你平时的学习时间给专业课,可以吗?” “可以!” 确定人生目标,程野便紧急给里里调整学习计划。 面对自己所感兴趣的事物,里里的进步非常明显,每一天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老师今天夸我了,老师说我很有灵气。”里里迫不及待向程野汇报今天的上课情况。 “这么厉害?”程野今天工作忙碌,本应该去接里里放学,但实在脱不开身。 徐叔不放心,去乡下陪小意了。 今天是秦屿来接里里放学,后车厢还坐着休假的杜宾犬。 黑球听力绝佳,听见里里被夸奖,不甘示弱:“秦屿今天也夸我了,说我很敏捷帅气。” 里里帮忙翻译,将手机放到杜宾犬耳边。 听到程野夸自己,杜宾犬矜傲地扬起下巴。 驾驶座的秦屿没忍住笑出声。 很快收获杜宾犬恶狠狠的注视。 将里里和杜宾犬平安送到家,秦屿才离开。 保姆阿姨已经做好晚饭,里里不习惯一个人坐在餐桌吃饭,便端着碗去客厅。 他调好电视屏幕,坐在地毯上,和杜宾犬待在一起。 今天的气温似乎有点高,里里才吃几口饭,就喝完了两杯水。 他捧着杯子,犹豫几秒,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牛奶出来。 杜宾犬从薄毯里钻出来,狐疑凑在里里身旁,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虽说现在临近夏天,但也不至于这么热,不仅把外套脱干净,还止不住地喝冰水。 即便是盛夏,里里都没有这么怕热过。 杜宾犬忧心忡忡,“里里,你是不是生病了?” 里里掌心还贴在冰凉的玻璃瓶上,闻声一愣,喃喃重复:“生病?”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突然想起什么,“刀疤哥,我好像发/情期快到了。” 小狗人每年会有一周的发/情期,这期间身体与情绪都会受到影响。 在这一期间,院长会给他们备药。 里里正发愁自己身上没有药,转念一想,院长曾经说过,有伴侣后,就不用再吃药了。 他有程野。 同为犬类,虽然品种不太一样,但杜宾犬很快便明白里里这句话的意思。 他倒吸一口凉气,如临大敌,愤恨地提醒里里:“千万不能让程野知道!” “为什么?”里里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正想向程野求助的。 黑球眼底满是悲痛,“我被带回程家的第一年,程野知道我发/情后,没多久就带我去绝育了!” 它苦口婆心:“或许是因为正常的人类没有发/情期,所以程野无法理解,如此绝情!” “什么!”里里被吓到了,牛奶瓶从手中脱落,啪嗒砸碎在地,玻璃渣四溅,牛奶撒了一地。 他眼底闪烁着害怕的泪光,要哭不哭的,“我不要,刀疤哥,怎么办?我不要绝育。” 身为大哥,杜宾犬不能慌张。 它伸出爪子,拍拍里里的膝盖,给予他鼓励与安慰:“只要不被程野发现就行了。” “嗯!”里里重重点头。 两人话音才落,程野便开门从外进来。 电视的声音放得太大,两人方才在聚精会神讨论绝育的事,根本没听见院子里传来的车上。 乍看见门口的身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沙发前的一人一狗都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程野有点摸不着头脑,眯起眼睛,语气危险:“你俩背着我闯什么祸了?” 里里和杜宾犬都没吭声。 程野将公文包夹在腋下,飞快换鞋,往一人一狗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便看见地上的残局。 他快走几步,将坐在碎玻璃旁的里里抱了起来,放在沙发上。 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程野松了一口气。 看里里目光惊愕,揉揉他的脑袋,“没关系,就是摔了瓶牛奶,我来打扫。” 程野转身往杂物间走。 杜宾犬悄悄蹭到里里身旁,着重提醒一遍:“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让敌人察觉异样!” 里里表现出出奇的严肃,“嗯!” 但心里有事瞒着程野,里里感觉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程野相处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前,都要再三斟酌。 好在程野只当他的别扭是因为被吓到了,捏捏里里的脸颊,便自顾自去给里里热饭了。 吃过饭后,在杜宾犬坚定鼓励的目送下,里里被便程野带上楼。 里里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大脑宕机,像个笨拙的小机器人,无法自行思考,只能一昧地接受命令。 程野洗完澡出来,看里里仍乖乖坐在沙发上,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顾不得吹头发,走到里里身前蹲下,下意识去握他的手。 里里差点下意识甩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小狗人的手暖洋洋的,脸颊也红扑扑,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程野伸出另一只手掌,贴在里里的脸侧,狐疑问:“怎么了?” 里里以为自己是被看出了端倪,嘴巴笨笨的,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上课太难了。” 程野纳闷:“宝宝,今天回家的时候,你不是才告诉我上课容易的吗?” 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漏洞,里里紧急改口:“是文化课。” 程野更是奇怪,“这周不是还没上文化课吗?” 里里紧张地看着他,大脑飞速运转。 沉默了半分钟,才吞吞吐吐憋出一句,“……是、是同学问我题目,然后……然后我不会,然后我觉得难。” 听着里里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程野貌似是没听出问题,点点头,一如既往地安慰他:“没关系宝宝,你已经很努力了,不会的问题可以问我和老师。” 里里仓促点头。 程野失笑,捏捏他的脸颊,“去床上躺着吧,我吹完头发就能睡觉了。” “嗯嗯!”里里迫不及待地往床边跑,挤到墙边,紧紧贴着墙睡。 看着里里的后脑勺,程野眼底一片暗色,面无表情地握紧吹风机。 这笨蛋真以为自己被他漏洞百出的解释糊弄过去吗? 他憋着气,潦草吹完头发,故意将上床的动静弄得大。 但他躺在床上好几秒钟,里里都没有和往常一样滚进自己怀里。 程野不信邪,挪到里里身后,支起身,光明正大去看他。 笨蛋小狗人装睡装得一点也不走心,双眼紧闭,呼吸紊乱急促,睫毛颤得厉害。 程野沉着脸,不动声色酝酿着怒意,转身将灯关上。 同床共枕却抱不着人,程野果不其然失眠了。 他熟练地拉下脸求和,默默挪到里里身后,将人抱进怀里。 里里一晚上精神紧绷,已经睡着好一会儿。 感受到身后的动作,迷迷糊糊转身,喊了句程野,便闭上眼睛,埋进程野的怀里。 程野埋在里里发顶,猛吸了一口,胸口淤积的怒意才有所平缓。 他亲亲里里的额头,单手搂住里里,另一只手越过人,将里里藏在枕头与墙壁缝隙里的手机摸了过来,翻看里里的聊天记录与搜索记录。 里里通讯软件是和自己的视频通话,浏览器里全是搜题记录。 没有疑点,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在今天以前,他和里里从未出现过这样别扭尴尬的局面! 而在他今天陪里里吃午饭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事情发生在下午,程野将初步的目标筛查放在里里的专业课补习班里。 他胸口发酸,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走演艺这条路的孩子大多数都长相优越。 和同龄的孩子们接触多了,里里指不定就萌生新意。 他曾以“遇见的人太少,无法辨清情感”的浑话拒绝过里里,如今却害怕一语成谶,害怕里里对自己不是喜欢。 第86章 发情期 程野带着疑问与怒火入睡, 第二天清晨却醒得早,脑袋仿佛灌满水泥一样沉重,太阳穴与鼻梁间仿佛被同一条神经拉扯, 感受到钝痛。 他头疼得厉害, 却毫无睡意。 身旁的人像个小火炉,黏糊糊地挤进他怀里。双手如八爪鱼一样牢牢扒在他身上, 脸颊两侧浮着桃红,嘴巴微微张合,像是在说梦话,声音含糊不清,却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程野被里里的呓语吸引,忍不住低头去听。 靠近后, 在里里嘴旁停顿半晌。 才依稀辨出里里呢喃的内容。 他后退了些,愣愣地看着里里的睡颜,有点不可置信。 里里在念他的名字? 他还没反应过来。 睡梦中的里里似乎察觉到了程野的远离, 发出委屈的哼哼声。 见状, 程野忙挪回原位,将里里抱在怀里,从脑海里爆发出的甜蜜已经治愈头疼。 他抑制住欢喜, 安抚拍拍里里的后背,发出满足的叹声, “我在呢。” 嗅到熟悉的味道, 里里短暂消停了几分钟。 紧接着, 是更控制不住地亲近。 程野只觉得怀里的人忽然升温, 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的脸颊似乎越来越红。 他感觉不对劲,皱起眉,正想伸手去探里里的额头。 里里却突然将一条腿压在他身上, 难受地扭了扭,身体向上探,迷迷糊糊地寻到了程野的下巴。 小狗的舌头湿软,与被子里的情景全然相反。 程野的呼吸被近在矩尺的人弄得紊乱,大脑充血宕机,神经兴奋跳动,五感被放大数百倍,却全部被里里占据。 程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这震惊的场面回神,激动地捂住嘴巴。 天啊!他家孩子长大了! 小狗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得章法。 急得哼哼唧唧起来,嘴里溢出点哭声。 这么蹭,还得蹭到什么时候去了? 程野亲亲里里的脸蛋,毫不犹豫将手伸进被子里。 里里觉得自己好像掉进火山深处,身体似乎被岩浆融化,耳畔满是咕噜噜的冒泡声。 空气太热,他快要喘不过气了,只得张开嘴唇,艰难地用嘴巴呼吸。 身体仿佛脱离掌控,他不安地扭动身体。 脑袋里仿佛炸开一道白光,他控制不住哆嗦了下,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 屋内黯淡,里里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程野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身体还残留着余颤,乌黑的眼睛蒙着一层润润的水光,茫然无措地与身旁的程野对视。 看着程野的眼睛渐渐弯起,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深呼吸好几个来回,里里僵硬的大脑才解冻,五感慢慢恢复。 也才发现,程野滚烫的手掌正贴在自己腿侧。 “……” 里里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程野正好奇等待着里里的反应,那句“宝宝你长大了”还未说出口。 全身被红意覆盖的人猝不及防地张嘴,眼眶里的水平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程野顿感不妙。 下一秒,里里鼻头一皱,眼泪扑簌往下掉。 与程野对视一眼,就扭身躲进被子里。 源源不断的呜咽声从被子里传出,被子里的人哭得一耸一耸,仿佛受尽了委屈。 里里声嘶力竭的哭泣吓到了程野。 和里里相处的这一百多天,他从未见里里哭得这么难过。 哭得他心都快碎了。 程野无措地坐在里里身侧,胸腔里源源不断冒出悔意。 他趴在被子旁,小心翼翼去和里里道歉:“对不起宝宝,我不该自作主张的,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里里还是自顾自地哭,似乎听不见他的道歉。 程野重复着道歉的话,哄了几分钟,都没得到里里的回应,怕里里哭得缺氧晕在被子里。 “宝宝,我掀被子了?”程野战战兢兢问。 意料之中没听到里里的回答,程野试探地掀开一片被角。 被窝里透进光线,沉浸在悲伤里的人被吓到,哭声一哽,控制不住地打嗝。 程野忙将被子掀开,将闷在被子里哭得面色苍白的人抱了出来,拍着里里的后背,急声引导:“深吸一口气。” 里里的泪珠仍在无意识地往下坠,雾蒙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被程野用力掐了下脸蛋,才意识回笼。 程野捏住里里的下巴,让人无法再紧闭嘴巴,声音里带着颤音,指尖用了点力,“深吸气,再慢慢呼气。” 里里呆呆照做。 过了好几分钟,打嗝声渐渐消失,脸上重新浮现红意。 程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脑子里的弦骤然卸下劲,他埋在里里的颈窝里,声音里有微不可查的哽咽,“对不起。” 听到程野的话,里里眨眨眼睛。 大哭一场后,他的脑袋好像无法转动。 本就迟钝的人,反应更是减慢许多倍。 里里后知后觉意识到,程野并没有提起绝育的事。 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 水润润的眸子里倏地燃起希望的光芒,里里捏紧腿边的被单。 声音还是哑的,毫无预兆地出声:“……程野,这是正常的,你不要觉得奇怪。” 听到里里的声音,程野连忙抬起头。 身前的人脸蛋湿漉漉的,黑发乱糟糟,两只眼睛哭得红肿,眼泪可怜兮兮地缀在眼角,一副随时都要继续哭的模样。 程野的鼻腔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尽管他不太能理解里里的话,但此时也不敢再反驳里里的话。 抬手抹了把眼睛,忙不迭点头,“嗯,你说得对。”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里里疑惑自己的话变得如此有说服力,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你也不会带我去医院的,对不对?” 程野已经不带思考,里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不带你去医院。” 再一次听到肯定的回答,里里终于破涕为笑。 但发/情期比里里预想得更快,尤其是今天早上发生的意外。 就算是什么也不做,和程野安静地靠在一起。 里里都觉得身体里的那股火似乎又快燃起来了,他无法保证药物对进入成熟期的小狗人同样有效。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继续和程野待在一起了。 现在的程野格外好说话,里里趁机提出:“程野,我这几天想自己睡。” 程野薄唇紧抿,懊恼自己今早的行为吓到里里。 沉默几秒,他哑声应下,“好。” 楼上还有两间空房间,他自我安慰:没关系,里里和自己只隔了一堵墙。 徐叔不在家,做早餐的义务就落到程野头上。 程野正将早餐端上餐桌,就看里里抱着自己的玩偶和枕头下楼,径直钻进了楼下的客房,再出门时,手上空无一物。 他有一瞬间失神,直到指尖被砂锅烫到,才猛然清醒,扭头快步回到厨房,将指尖递到冷水下冲洗。 但这样的距离并不只存在于睡觉地点。 同坐在餐桌吃早餐,里里不再紧挨着他,而是与他面对面坐着。 程野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地给里里盛汤。 吃完早餐,两人准备出发去补习班和公司。 里里下意识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与程野对视一眼后,吞吞吐吐出一句“我想坐后边”,默默关上车门,爬上后座。 透过后视镜,程野发现里里正坐在副驾驶位的后座,面朝着窗户,只留给他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他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沉默驶出家门。 将人送到学校后,连惯常的分别吻也没有,里里已经和程野告别,打开车门,慌慌张张地下车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驾驶座黯淡的视线。 憋了一路,里里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教室,而是坐电梯去楼顶的小花园吹冷风。 他估摸着时间,给徐叔打了个电话,让对方转接给小意。 小意情况特殊,屏幕里传出熟悉的汪汪声,“找我什么事小笨蛋。” 里里压低声问:“小意,徐叔在你身旁吗?” “不在,去院子里望风了。”比格敏锐察觉到里里的欲言又止,语气凝重:“怎么了?” 里里如实告知:“小意,我发/情期到了,我没有药。” “你为什么要吃药?”小意疑惑,“不是有程野吗?” 里里将从杜宾犬口中听到的绝育一事原原本本说给小意听。 小意停顿几秒,破口大骂起来,“程野这个混蛋!气死我了!我现在就回来揍他!” “小意你别生气!”里里好说歹说才哄住小意,忍不住为程野说话,“你知道的嘛,程野和我们不一样。” “你就护着他吧!你这个蠢蛋!”小意还在气头,语气酸溜溜的,“难道他比我还重要了吗!” “没有的。”里里忙和他保证:“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重要,小意你别生气了哦,我想你!我过段时间来看你。” “哼!”小意被轻而易举哄好,告诉他:“药在宿舍,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你去拿吧。” “好。”里里对着屏幕亲亲两下,笑着重复:“我想你!” 小意傲娇哼了一声,过了几秒,才传来很小声的回答:“知道了,我也想你。” 里里笑出声,听到了预备铃响,抬腿往门内走,“小意,我要去上课啦,下次再给你打电话。” 小意应:“退下吧。” “我最想你啦!拜拜!”里里快速说完,才挂断电话,坐电梯下楼。 药已经搞定,接下来就该去拿药了。 事情紧急,里里决定利用午休时间回福利院。 心里装着事,里里上课都在走神,悄悄玩手机,搜索路线。 从补习班坐地铁来回补习班需要两个小时,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怎么看都来不及。 里里沮丧地垂下脑袋,下巴抵在桌面,苦恼计划的实施。 同桌瞥见里里亮起的手机屏幕,凑过去和他说悄悄话,“黎想,你要去这个福利院?” 里里歪着脑袋看他,闷声嗯了下,“但是太远了,坐地铁来不及。” “坐什么地铁?我送你啊。”同桌掏出自己的车钥匙,有点激动,“你知不知道这福利院旁边新开了条美食街,里面有家煎饼摊超好吃!” 小意不在福利院,里里已经有半个月没回去过了,自然没听说过他口中的美食街。 他摇摇脑袋,盯着同桌的车钥匙,有点为难:“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顺路的事。”同桌掏出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我姐说要吃,今天中午没递到她手上,她就要和我妈告状我买新车的事。” 里里被他们的聊天记录逗笑。 他也见过同桌的姐姐。 温柔漂亮,说话时轻声细语。 和聊天记录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看里里的表情,同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犹豫抹黑姐姐,“她都是装的!真恶心!” 里里弯起眼,轻声感慨:“你们关系好好哦。” “那确实是。”同桌弹他脑门,随口道:“你和你哥关系也很好啊。” 他口中的哥哥正是程野。 里里毫不犹豫应下,“嗯!我们关系超级好的!” 上午一共两节课,这节课下课就是午休时间。 里里动作慢,被同桌拽着跑出人群,原因是同桌要先去取车、晚了就得堵在停车场了。 将里里安置在路边,同桌就跑没影了。 恰巧里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眼屏幕,发现是程野的手机。 程野工作不忙的时候,会过来补习班接他一起去吃午饭。 但每一次的安排都会在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告诉他。 所以听到程野突然提起吃饭的事,里里迟疑几秒,弱弱拒绝:“程野,今天我想自己吃。” 程野没有作答,屏幕里只余下彼此的沉默。 同桌已经开着摩托抵达他身旁,巨大的嗡鸣吵得里里耳朵疼。 怕耽误时间,里里边说边靠近摩托,“程野,我先挂电话啦!拜拜!” 不再等程野回答,他挂断电话。 里里从未坐过摩托,不知道该往哪边迈脚。 “你个土狗。”同桌扭头,将头盔罩他脑袋上,拍拍他的左腿,“迈这条腿,和我一样坐着。” 里里无法兼顾上车和戴头盔,从头盔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我不会戴。” 同桌是个急性子,急着急着,给自己急乐了,任劳任怨给黎想弄头盔,“大哥,祖宗!我来伺候您老人家戴头盔!” 听出同桌的阴阳怪气,里里不高兴撇嘴。 终于坐上车,他才和同桌计较被骂的事,“你干嘛骂我啊!我以为你的车有四个轮胎,没想到是这样的。” 他小声嘟囔:“早知道你开这种车,我就不坐了。” 同桌说:“你不懂,摩托多酷。” 里里不屑一顾:“我喜欢我哥开的那种车,那种才是酷酷的。” 同桌想反驳。 但想到黎想哥哥比自己摩托贵两百万的车,又无从反驳,“切!” 里里还要再夸程野的车。 同桌已经开始拧车把。 听着轰隆隆的响声,里里忽然有点后悔。 可同桌已经踩下油门。 车如离弦之箭飞出。 里里惨叫一声,紧紧抱住同桌的腰,“我要下车!” 声音闷在头盔里,被风声吹散。 同桌恶作剧得逞,开怀大笑,毫不犹豫地嘲笑他。 谁都没有注意,两人刚才位置的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驾驶座的人目光沉沉,冷漠地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握在方向盘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第87章 药效 摩托一停在福利院, 里里便迫不及待爬下车。 一路上因为恐惧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下车后他手脚都僵硬,捂在头盔里的小脸吓得苍白, 缓了会儿才将头盔取下, 颤颤巍巍和同桌道谢。 同桌的视线越过里里,落在他身后的福利院牌匾上。 他知道这是政府新修建的福利院, 疑惑问:“黎想,你来这里做什么?” 里里很奇怪他的问题,“这是我的家啊。” 同桌更纳闷,“你家不是和我一个区吗?” 他话音落下,里里才想起自己并没有跟同桌透露过自己与福利院的关系,有点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容, 和他解释:“两个都是我的家,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后来被我哥收养了。” “哦哦。”同桌明白了, 没什么表情。 越过这个话题, 问黎想:“你要吃煎饼不?我顺路给你带一个。” 里里摇头拒绝。 他的肠胃脆弱,过油过辣都会腹痛。他担心吃过后会不舒服,程野会着急生气的。 同桌没强求:“那行, 你好了给我发消息,我买完咱就回去上课。” 里里点头, 目送着他离开, 转身往福利院里走。 福利院的门卫是警局安排来的便衣警察, 已经将福利院的孩子们认熟了。 看见里里, 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将人放了进去。 正值饭点,里里一路上都没见着几个同伴。 他回到自己和小意的宿舍, 按照小意的指引,找到了柜子里的药。 药片用白纸包装,摸上去仿佛没有分量。 院长说过,小狗吃一粒,小狗人吃两粒。 里里接了杯水吃药,折好药纸,将剩下的药塞进外套口袋里。 他转身往外走,碰上吃饭回来的小狗人们,大家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摸摸他的肚子,问他有没有吃饭。 里里急着回去上课,便撒谎说自己吃了。 同伴笑嘻嘻地戳穿他,“想想大骗子,肚子都是扁扁的。” “我消化得比较快。”里里弯起眼,挥挥手道别。 他给同桌发了条信息,站在福利院门口等同桌。 蹲了几分钟,里里感觉喝下去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 每一次吃过药,他就觉得手脚仿佛被绳子绑住,难以进行剧烈运动。 情绪变得平静,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精神。 正碰上饭点,同桌花了点时间才回来。 瞥见蹲在地上的人打哈欠,不好意思和他道歉:“人太多了,等得有点久。” “没关系。”里里是被动地疲倦,多解释一句:“我不困的。” 同桌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看黎想上车,便踩油门往回开。 他一如既往将黎想放在路边,自己去停车场停车。 里里站在路边,车来人往,他摸摸自己空瘪的肚子,正在纠结是回教室还是去吃点东西。 迟疑之际,他听到身后突兀响起的喇叭声,下意识往后看。 视线望过去几秒后,才找到目标。 同时,里里也认出驾驶座上的人,萎靡的神经一瞬间被点燃,他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小跑向自己熟悉的车,轻车熟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开心地弯起眼:“程野,你怎么来了呀?” 程野没有出声,黑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 里里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颊,视线在车内乱飘,瞥见扶手箱上的包装袋。 他一眼就认出包装袋上的logo,是小然的蛋糕店。 乌黑的眼底绽开欣喜的光芒,伸手去拿,语调因为好心情上扬,边拆包装边絮絮叨叨:“你给我带小蛋糕了呀?刚好我没吃饭呢,我本来打算今天放学跟你说我想吃的,我都还没说,你竟然提前买了。” 见到程野,里里就下意识变得话多。 每一句话都是不经过思考说出的,说过后,里里自己都忘记自己说的内容。 但偏偏程野记得,并且在耐心听完里里的话后,总能捕捉到关键的一句。 拧起眉,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没吃饭?” 里里捏着蛋糕叉的动作一顿,心虚地偷看程野一眼,懊恼自己竟然说漏嘴。 他吞吞吐吐改口:“我吃了午饭的,我说错了,是没吃饱。” 程野没有出声,兀自朝里里伸出手,指尖不容拒绝地探进少年的衣摆,掌心贴在他的小腹。 神色紧绷,眉头蹙得更深,冷沉的视线落在里里的脸上。 里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野的表情,有点不敢说话。 程野收回手,低头看了眼时间,给里里的老师发信息请假。 手重新搭上方向盘,发动车子。 车厢里弥漫着沉默的硝烟。 在里里的认知中,生气的程野是第二恐怖,不说话的程野才是最恐怖的。 因为他不知道程野的想法,更不知道该如何让程野高兴起来。 出奇的安静让里里心慌。 他没了吃蛋糕的胃口,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时不时往程野的方向偷看一眼,看他的脸色有没有变好一点。 开过两条街,终于遇上红灯。 程野扭头,看向副驾驶惴惴不安的少年,“没吃饭去哪了?” 里里张张嘴,还未出声。 身旁传来冷硬的声音,“黎想,别想着说谎骗我。” 程野叫他全名的情况不多。 大多数时候叫他里里和宝宝,开玩笑会叫他程里里,只有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叫黎想。 里里低着脑袋,鼻子酸酸的,瓮声瓮气回答:“去福利院了。” 尽管知道是自己的错误,但心底仍不可控制地泛起委屈。 程野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他不习惯这样的落差。 绿灯亮起,程野目视前方,踩下油门,似乎是没发现里里低落的情绪,继续问:“和谁去的?” 里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如实回答:“我同桌。” “他没陪你吃饭?” 这个问题不在里里的预料中,他否认:“没有啊。” 同时,他又觉得奇怪,脱口而出:“他为什么要陪我吃饭?” 说完,里里才记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恢复成那幅战战兢兢的模样,悄悄去看程野的脸色。 但在他说完那句话后,程野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要批评自己的意思。 里里等了几秒,感觉围绕在程野周身的可怕气息淡了些,不免胆大了些,“我本来就是自己想去福利院呀,他去给姐姐买煎饼,顺路捎我过去的。” 他一说话起来就没完没了,见程野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便继续道,语气也变得委屈起来,“你知道吗?他竟然开摩托,路上还晃来晃去,我好害怕我摔下去,我再也不要坐他的车了。” 程野并没有参与里里的话题,将车开进车位线后,才有反应。 眼神晦涩不明,探身过去,亲亲里里湿润的眼角,语气带着某种深长的意味,“宝宝,听话一点,不要惹我生气。” 里里以为他指的是吃饭这件事,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骗你说我吃饭了。” 看着人乖巧的脸,程野实在生不起气,轻叹一声气,捏了下里里的脸颊,“笨。” 里里撇撇嘴,被程野带着下车。 小狗人对程野的情绪变化敏感。 意识到程野已经变回平时的模样,忍不住挽住他的手臂撒娇:“程野,你刚刚的模样好凶,你这样好可怕的。” 程野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眼几乎快黏在自己身上的人,“不凶一点,怎么会长记性?” “不凶也会长记性的。”里里矢口否认,隔着程野的外套,亲亲他的手臂。 程野哼笑一声,和里里离开停车场,坐直梯上楼,带里里吃饭。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的上菜速度很快。 里里早就看见程野给自己请了一节课的假,慢吞吞地吸着意面。 程野刚通知完李泊推迟会议,抬头一看,里里的下巴已经搁在桌面,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盘子里的意面被绞得乱七八糟。 他皱起眉,叫醒里里,“很困吗?” “有一点。”里里还是第一次以人类形态度过发/情期。 如果他现在是小狗,发/情期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场很长的觉。 可人类不能,人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要上课要学习要思考。 连回答程野,里里都提不起精神。 他真的好困。 程野看了里里几秒,给老师发消息请假。 叫服务员打包,带里里回公司。 程野的休息室里有微波炉和冰箱。 下午的会议时间长,他叮嘱里里睡醒去热饭。 里里缩在柔软的床褥里,迷迷糊糊地应。 程野探了下他的脑袋,没察觉异样,才合上门离开。 一场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离开会议室已经临近下班时间。 程野没在办公室里看见里里的声音,放下文件夹走向休息室。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窗前的光线颜色变深。 床上鼓起一小团,随着呼吸频率缓缓起伏。 里里今天未免也困得太久了。 程野坐在床侧,指尖贴在里里的脸侧,描摹着他脸上压出来的印子。 等了十几分钟,到达下班时间。 看里里还没有睁眼的迹象,程野毫不犹豫叫醒里里,“宝宝,去吃饭了。” 细算下来,里里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 早上因为哭过没胃口,中午因为犯困也没吃两口。 就算是被强制起床,里里也没有一点起床气,脑袋抵在程野的肩头,任由他给自己穿外套。 在程野给他穿鞋时,又向后仰倒在床上,短暂休息了十几秒。 程野哭笑不得,将人拉了起来,撩了把他凌乱的头发,“真有这么困?” 里里昨晚睡得早,反而是他只睡了不到六个小时。 结果两个人的状态跟调换一样。 里里清楚自己疲倦的原因,但他不能告诉程野,逼自己强行打起精神,“不困的。” 程野没戳穿里里,先开车去里里的补习班取书包,再回家。 吃过饭后,程野陪里里在客厅追剧。 才看几分钟,程野没听到里里的声音,一扭头,人已经躺沙发睡着了。 盯着里里的睡颜,程野薅了把黑球的脑袋,语气笃定:“是不是觉得里里不对劲。” “……”黑球看看里里,又看看程野。 为了小弟的命根子,并没有轻易吭声。 程野也没指望黑球能给自己答案,将睡熟的人抱回楼上。 里里这一觉睡得比下午还要久。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浴室的灯亮着,从玻璃门里传出淅沥沥的水声。 醒来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与下午的状态是两个极端,现在的他清醒得能做十套数学试卷。 他迅速意识到,药效到了。 房间的空气里满是属于程野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进里里的鼻腔。 小狗人的嗅觉本来就灵敏,如此高浓度的环境,让他产生一种血液里也存在程野因子的错觉。 身体里的平衡点已然濒临崩溃,一股难以言述的躁意从小腹往四肢蔓延。 里里慌乱的视线在房间里寻找,终于看见沙发上属于自己的外套。 他急急忙忙下床,匆忙从外套里找出折好的药,掀开纸,往嘴里塞了两颗,混着水咽下。 心里揣着事,自然没有注意到浴室的水声已经消失。 吃完药后,里里紧绷的身体缓和下来。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药重新折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做完一切,他下意识看向浴室方向。 抬起眼,才发现程野正站在浴室门口。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往下落,啪嗒砸在灰色的棉质睡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迹。 里里的心脏仿佛也像程野发上的水珠一样,啪嗒往下坠。 他看着程野被水洗过一样如墨的眼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88章 失序 转眼之间, 程野已经站在他身前。 身影如同高不可攀山岳,盘踞在身前,将头顶的光线遮挡得干净。 黑影将坐在地毯上的人笼罩, 程野居高临下看着他, 深邃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一言不吭朝他伸出手掌。 里里紧紧捏着外套衣角, 心如鼓擂,眼神怯怯,轻声叫了他一声。 “给我。”程野冷声开口,唇角绷直,面上带着明显的愠色。 看里里眼神闪躲,胸口的火烧得更旺, 语气也加重几分,“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僵持几秒,坐在地上的人慢慢有反应, 纤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白皙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摸索几秒, 慢腾腾地伸到程野眼前,将掌心的白纸包放在他的掌心。 程野的表情才有所缓和,视线在里里向下撇的唇角停留几秒, 在沙发坐下,抱起坐在地上的人, 让对方跨坐在自己腿上。 面对面近距离地坐着, 里里无法再躲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药被程野打开。 纸壳干净, 没有任何字迹。 连包在纸内的药也没有印制信息,小小一片,看不出功效。 程野将药放在茶几桌面, 右手捏住里里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巴。 他快速检查一遍里里的口腔,如他所料,药早就被咽下去了。 程野并没有松手,维持着这个姿势,看向眼角泛起水光的人,语气发沉,“什么药?” 两个人现在的相处仿佛又恢复到今天中午在车内的模样。 甚至更严重。 被掐着下巴,里里只能仰着脸看程野,被他脸上的凶色吓到。 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向下淌,打湿程野的虎口。 刚从嗓子里冒出的哽咽声在程野沉沉的注视下变得小声,他轻轻抽泣,“是给小狗人吃的药。” 被眼泪打湿的皮肤开始发烫,温热的眼泪仿佛具有熔浆般的高温。 程野惯受不了里里哭泣。 胸口涌出不忍与心疼,接踵而来的是慌乱。 他自以为将里里养得极好。 但是里里却在背着他偷偷吃药。 思绪控制不住飘向糟糕的情况。 捏住里里下颚的手贴在他脸侧,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蹭去他眼角的泪水,“什么病?” 里里下意识闭着眼睛,任由程野给自己抹眼泪。 他低落的情绪因为程野类似于低头的动作好转,不再掉眼泪。 垂在两人之间的手牵住程野的衣襟,轻轻抿着嘴唇,小脸露出苦恼的神情,沉思良久,才轻声说:“不是病。” 程野不相信:“不是病为什么要吃药?” 眼见着程野要给医生打电话,里里忙阻止程野,抱紧程野的手臂,又难过地哭了起来,“我不要绝育。” 听清里里的话,程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将手机丢到一旁,捧住里里的脸颊,看着陷在悲伤中的人,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宝宝,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不要去医院,不要绝育。”里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巴巴地求程野:“程野,不要带我去医院,求求你了。” 从里里嘴里听见“绝育”两个字后,程野便处于茫然的状态。 不过依稀能拼凑出里里没生病的事实,里里吃药似乎是和绝育有关。 确认里里身体健康,程野便不急着追问,拍拍里里的后背,顺着里里的话温声哄着他。 哄了许久,里里才止住眼泪,身体还未从大哭中缓和过来,伴随着每一次吸气起伏。 他抱紧程野的身体,脸颊贴在程野的胸前,无法忽视从头顶投向的担忧视线,瓮声瓮气和程野解释:“我没有生病,这是小狗人正常的生理现象,你不要带我去绝育。” 程野似乎是听懂了,摸摸里里柔软的耳垂,“你是指晨/勃?” 他认可里里的话,“对,这确实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不是晨/勃。”里里纠正程野的说法,“是发/情期。” 发/情期。 程野默念了一遍这个词,意识突然变得通透,早晨里里伤心的大哭与一整天异样的举动仿佛都有了解释。 动物确实有这一阶段,只是里里时常以人类形态待在自己身边,让他忽略了里里的另一层身份。 里里是特殊的小狗人。 “对不起宝宝,是我吓到你了,”程野看着小心翼翼观察自己反应的人,亲亲里里湿红的眼角,“不会带你去绝育的。” 注意到程野的视线变得意味深长,里里将衣服往下扯,遮住自己的身体,不是很相信程野的话,毕竟他有过带杜宾犬绝育的先例。 兀自嘀咕:“可是你都给刀疤哥绝育了。” 两人靠得太近,里里的话一字不落传到程野耳中。 他总算知道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和里里解释:“给黑球绝育,是因为他发/情期不愿意配种,给他换了三次配种对象,每一次都单方面殴打配种的狗,甚至在发/情期咬伤过徐叔和路人。” 里里这被程野的话说服,握住程野的指尖,仰着脑袋,讨好地亲亲他的下巴,“程野,我不会咬人的。” 程野失笑,揉了把里里的脑袋,“所以你就是因为发/情期吃药?” “嗯。”里里点头,自然而然将剩下的内容交代,“小狗人的发情期只能靠伴侣和药物度过,我本来是打算找你帮忙的,可是我害怕你带我去绝育,只能回福利院拿药了。” 程野看出来了。 这药类似于安眠药,使用过后让人精神萎靡、全身乏累。 嗜睡就是最明显的症状表现。 他还是不太放心,给院长打了通电话,向对方详细问了遍小狗人发情期的相关事项。 听完院长的科普,才心安。 里里在一旁听着,看程野挂断电话,缓缓打了个哈欠。 程野满脑子回荡着院长的声音。 “如果可以,还是请你帮帮黎想。” 他低头看向怀里阖上眼睛的人,不自然地重咳一声。 听到咳嗽声,里里睁开眼睛看程野。 程野已经伸手捡起茶几上的药,义正辞严:“没收了。” “可是我的发/情期还没有结束。”里里小声提醒。 程野亲亲他的嘴巴,没有回答里里的话,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宝宝,今天早上舒服吗?” 这件事像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始终让他难以忽视。 他一直以为是里里不愿意让自己碰,亦或是自己手劲大弄疼里里了。 得知事情真相后,就迫不及待提问。 小狗人坦率,在这件事上亦是如此。 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 程野心花怒放,轻啄两下里里的脸颊,颇有一番大展身手的意思,暧昧地摩挲着他敏感的耳朵,故意压低声勾引里里:“现在有没有再来一次的感觉?” 里里被程野呼出的气弄得耳朵痒,缩着脖子笑了起来,推开程野凑在耳朵的脸,“程野你不要对着我的耳朵吹气。” 里里的反应已经能说明一切。 程野不满意,锲而不舍:“想不想啊宝宝,你想的对不对?” “不想不想。”里里笑着躲避程野的动作,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让程野死心。 “行吧。”程野只得放弃。 想里里刚吃过药,估计得今晚过去,才会有反应。 想及此,他抱着里里往床边走,将人塞进被窝里,“快睡觉。” 程野变脸太快,里里弯起眼,“我还没洗澡呢。” “不洗了,今天也没出汗。”程野亲亲他的发顶,“身上也香喷喷的。” 闹了一番,里里确实也有点困了。 他清楚是药效作用,陷在满是程野味道的枕头里,盯着程野的脸看了几秒,才想起现在睡的程野的枕头,而自己的枕头早就被转移到楼下了,边打哈欠边往下滑,“给你睡。” “衣柜里有多的。”程野哭笑不得,将人提回枕头上。 里里抬起手,摸摸程野额前的碎发,软声软气地提醒:“你还没有吹头发啊,我来帮你吹头发。” “用不着你,”程野捉住里里的手,塞回被子里,“睡觉,我去隔壁吹。” 里里和程野撒娇:“可是我想看着你呀。” 看见里里闭着眼睛胡说八道,程野忍俊不禁,“看我之前先把眼睛睁开。” 程野看着里里的嘴唇艰难翕动,轻笑一声,戳了下他的脸颊,起身往隔壁走。 第二日清晨。 里里在熟悉的躁热中醒来,一睁眼迎上程野灼亮的视线,也发现自己正趴在程野身上。 他眼神带着清澈的迷茫,却本能地去吻舔程野的嘴唇,夹着程野的一条腿蹭。 程野早就被里里弄醒了。 看见吵醒自己的人还处于睡梦中,他觉得有点好笑。 本想像昨天一样帮里里解决,可看着里里殷红的嘴唇,心底的恶趣味还是盖过了良心,不轻不重碰着抵在怀里的人,终于等里里睁开眼。 “我不舒服。”里里小声哼哼,不停念着程野的名字。 程野心底的恶趣味得到满足,弯起眼,轻咬了下里里的鼻尖。 小狗人终于不再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眼底蒙着的雾气仿佛在蒸发,脸颊红扑扑的,乖乖攥着程野的衣服,张着嘴呼吸,伴随着几声甜腻的喘息。 程野目不转睛看着里里的脸,忽而松开手。 里里急得满头大汗,模样狼狈,眼眶里的泪溢出来,朝着程野掉眼泪,哭声也软绵绵的。 程野摸摸里里滚烫的脸颊,扬起唇角,在里里紧紧跟随的注视下,毫不犹豫钻进被子里。 房间里小声的哭泣被一声急促的喘息代替。 里里眼前模糊,汗水顺着脖颈的曲线洇进枕头里,他无措地攥着程野肩膀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程野的嘴唇是软的。 也是烫的。 里里抖得厉害,搭在程野肩头的指尖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说不出来是想推开程野,还是想让程野靠得更近。 他看不见程野的脸,手在被子里胡乱地摸,从程野硬挺的鼻梁,摸到程野黏腻的嘴角,再到他滚动下咽的喉颈。 里里的呼吸与心跳都是乱的,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流淌,眼神涣散望着天花板,感觉全世界都在上下晃动。 他怔怔地张着嘴,在一瞬间的失神中,尖叫一声,揪紧程野的头发。 第89章 需要 被子里溢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里里的大腿内侧多出一个处罚的咬痕。 程野终于钻出被子, 唇边染着暧昧的痕迹,仰着下巴,亲亲里里的脸颊, “宝宝。” 里里眼角粉嫩, 眸中氤氲着水雾,望向程野的眼神羞怯。殷红的唇多了个浅浅的牙印, 因为中途实在难受,自己咬的。 脸上的热度还没有消停,被程野亲过的地方更加烫。 一只纤瘦的手贴在程野的脸侧,指节处泛着可爱的粉意,微微用了点力,将程野往外推了推。 张开漂亮的唇, 撒娇似的,轻声说:“脏。” 里里的尾音发颤,明显是还没彻底缓过来。 程野眼中满意深意, 盯着里里看了几秒, 凑过去在他另半边脸上亲了亲。 小狗人动作慢吞吞的,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伸出双手推他, 软声软气地重复:“脏的。” 程野被他的动作逗得笑了一声,将红扑扑的人抱进怀里, 带着他往浴室走。 水声哗啦, 程野单手挤干打湿的洗脸巾, 给里里擦脸, 心情很好地笑:“擦干净了,不脏了。” 里里被蹭得仰起脸,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些。 听见程野的话, 他才发现程野误会了自己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拽了下程野的衣服,“……不是脸脏。” 程野听懂了,觉得好笑。“自己的也嫌弃?” “我不觉得脏。”他边说边走,将洗完脸的人塞回被窝里。 里里伸手去掰他嘴巴。 程野配合张嘴。 嘴巴里干干净净的。 里里羞恼别开脸,慌乱警告:“你下次不要咽。” 还有下次这种好事? 程野眼睛一亮,先糊弄人,满口答应下来,“都听你的。” 里里疑惑眨眨眼睛,觉得程野的反应有点过于高兴了。 这很不对劲,明明他在说很严肃的话。 他还未开始思考。 程野敏锐地打断他,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累到了是不是?快补个觉。” 果不其然,里里的注意力被程野带着走,跳到新的话题,懵懵懂懂闭着眼感受了一下,“好像是有点累。”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程野托着肩膀,躺在枕头上。 身体的力量好像在慢慢流泻,他看着程野,忽然打了个哈欠,眼角冒出几点困倦的水光。 他下意识地以为程野会和自己一起补觉。 可看见程野在捡地上的外套,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清醒几分,握紧程野的手,心脏仿佛缺了一角,瓮声瓮气地问:“你要走吗?” 小狗人黏人得紧,脸颊贴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程野心头一软,摸摸小狗人的脑袋,温声解释:“没走,我去楼下做早饭。” 在得知里里有发/情期后,他就让家里的保姆司机带薪休假了,顺便让司机送休假的杜宾犬提前归队。 发情期的小狗人比平时更需要伴侣。 一想到程野不在自己身边,里里就觉得心慌。 他毫不犹豫地爬起床,身体慢慢缩进程野怀里,小脸埋在他胸口,声音似乎透过薄薄的布料与皮肉,在程野胸腔里回荡一圈,显得闷闷的:“我要和你一起。” 然而这只是开端。 简单的牵手并不能满足里里的需求。 程野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小挂件,被可爱得不行。 只觉得心脏轻飘飘的,幸福得像是一场梦。 程野给里里请了一周的假,因为不放心,自己也休假在家里陪里里。 小狗人的身体变得矛盾,既想靠近程野,又受不了程野的气息。 冲动不挑时间与场合来。 里里的视线越过程野,望向他身后的垃圾桶。 两人才在影音室待了一个上午,垃圾桶已经快被纸塞满了。 里里很是愧疚。 发/情期不仅影响到自己,还已经传染给程野。 “对不起。”里里轻声说,脑袋沮丧地抵在程野肩前。 两人正处于温存阶段。 听见这话,程野眉头一拧,敏锐察觉到小狗人的情绪变得敏感,不动声色地摸摸里里的脸颊,“怎么了宝宝?弄疼你了?” 小狗人摇头否认,环住程野的腰。 声音也跟着低落下来,“程野,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里里麻烦,”程野低头亲了亲小狗人的脑袋,和里里吐露心扉,“还记得我昨天中午来补习班找你吗?” “嗯。”里里应了一声,在程野怀里仰起脸,不知道他突然提到这件事的原因。 “其实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到了。” 闻言,里里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身子一下子挺直,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歉意,“那你是不是等很久了?对不起。” “宝宝,不用急着道歉,先听我说完。”程野打断小狗人的自责,掌心托住里里的后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因为我已经习惯每天照顾你吃饭,所以发现你刻意远离我的时候,会伤心难过。” 里里也记起自己昨天因为发/情期刻意远离程野的事,内疚地抱住他的脑袋。 程野本来不打算告诉里里这件事。 小狗人心思单纯,并不会想到这一层面来。 而他将往事翻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向里里证明:“我从来不会觉得你是在麻烦我,相反,我很高兴。” “因为这代表我们里里需要我。”他把脸凑近里里,蹭了蹭小狗人柔软的脸颊,“再多需要我一点,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里里怔怔地看着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程野会是这样的想法。 他瘪着嘴,睫毛扑簌得厉害。 程野已经叹了声气,熟练地张开手臂,“好吧,哭吧宝宝。” 如他所料,怀里多了个哭包,“呜呜程野……” 程野一边哄一边给人擦眼泪,故意逗他笑,“怎么哭得这么可怜?都哭成花猫了,我怎么记得我们里里是小狗来着?” 里里呜呜咽咽,带着哭腔肯定:“呜呜是小狗。” 程野忍不住低笑出声。 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里里抽噎的模样格外诱人,全身上下都泛着一种熟透的红意,衣服也在先前的拉扯中弄得歪七扭八,露出漂亮的锁骨以及一小截白皙的皮肤,随着哭泣的动作若隐若现。 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粉嫩的舌尖。 连带那娇气的哭泣在程野耳中也变了味。 更别提里里还坐在他腿上,依赖握紧他的手。 程野生出一种不妙的预兆。 正想将里里抱落。 小狗人的哭声毫无预兆地中断,已经发现异样。 一双朦胧的泪眼茫然地盯着程野的异样,声音里还掺着软和的哭腔,“程野,我现在还没有发/情期,你为什么会这样?” 程野不知道该怎么和里里解释生理问题。 在小狗人的世界里,好像人类并没有发/情期这一说法。 而他们家的小宝宝也并不知道自己会因情生欲。 程野忍住身体的躁意,佯装平静和里里解释:“宝宝,其实人类也有发/情期,只不过人类的发/情期没有固定的时间,在看见喜欢的人时会这样。” 里里碰了碰,眼泪已经止住了。 他听着程野的话,印象里并没有这样的现象,觉得程野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不死心地追问:“那你会经常这样吗?” 程野爽得呼出一口浊气,坦率承认:“对,每天都想吃掉你。” “吃掉我?”里里瞪大眼,蒙着水雾的眸子里写满惊恐,说话也说不清了,哆哆嗦嗦,“人、人类的发/情期……要吃掉自己的伴侣吗?” “不是这个吃。” 和单纯的小狗人解释起来太复杂。 太文雅的话里里听不懂。 于是程野选择用最原始粗鄙的话,附在里里耳边,说了三个字。 里里的脸颊爆红,一动不动地看着程野。 程野欣赏几秒害羞的人,才凑过去亲亲柔软的脸蛋,“可以吗宝宝?” 里里紧紧攥住程野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头,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嗯”。 里里从来没有想过,程野的嘴巴里会说出那么多让他害羞的话,也没想到程野对自己有这么多称呼。 他惊慌失措去捂程野的嘴巴。 说是捂,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力气,只是虚虚覆在程野的嘴唇上。 不仅无法阻止程野的声音,掌心还被舔得湿热。 程野的声音不断传进他耳朵里。 “哪里说的不对?” “里里是不是小宝宝?里里是不是小狗?里里是不是小公主?里里是不是我的乖乖老婆?” “我们里里真厉害,做什么都厉害。”程野轻啄着他的掌心,“连吃——” 他后边的话才冒出个音节,羞耻心让里里爆发出力气,急忙捂住程野的嘴巴,羞恼地发出一声斥声,“呀!” 程野忍不住笑起来。 最后的几天发/情期,里里真正意义上只有吃和睡。 以至于发/情期结束的第一天,刚被程野吻醒,感受到程野的状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秒,床上的小狗人消失了。 鼓起的被子渐渐向下瘪,一颗雪白的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乌黑的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程野。 程野愣了几秒,不禁莞尔一笑。 他将枕头上的小狗捞进怀里,亲亲里里的小脑袋,“我们里里宝宝怎么这么可爱。”《 》 【正文完】 第90章 end 九月的阳光干净透亮, 将跑道上的划痕映得清晰,空气里涌动着一股看不见的热浪。 微风轻拂,夏季的气息铺面而来, 伴随着零星蝉鸣与树枝摇晃的窸窣声。 因为明天是中秋节, 今天的军训只持续到中午。 总教官松口解散后,从进入田径场就想方设法摸鱼的表演班率先解散, 迫不及待离开这个地方。 黎想走向看台,捡起台阶上的水杯和书包。 正准备离开时,身旁凑来三颗脑袋,“黎子,咱们去哪吃啊?” 黎想才想起自己告诉忘记室友今天要回家了。 他紧急解释:“抱歉,我忘记告诉你们了,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今天不能一起吃午饭了。” 最后在室友们的齐齐唉声中表示:“下一次我请你们吃!” 大家这才宽宏大量放过他。 黎想的性取向并不是秘密,报道当天, 室友就清楚, 且见过他对象。 因为开学第一天,是黎想的男友送他来宿舍的,对方不仅包揽铺床与清洁等工作, 并贴心为室友们准备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非常幸运的是,三个室友都尊重黎想的性取向。 甚至有一位时常发出羡慕的感慨:“baby, 真的好羡慕你。” 紧接着就会发出阴恻恻的磨牙声, “我恨自己对直男情有独钟。” 和室友们一起离开田径场后, 大家在路口分道扬镳, 黎想独自往校门方向走。 走出校门,他一眼就锁定了停在街对面的车,脸上浮现出雀跃的笑容, 小跑过去,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 他将书包丢向后座,迫不及待张开手臂,抱住驾驶座的人,弯着眼睛,声音软乎乎的,“程野,我想你了。” 撒娇对里里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每一次,程野还是会没出息脸红心跳、心情大好。 因为里里军训,两人已经有三天没见过面了,只能在里里下训后,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视频。 但视频无法弥补思念,只有将人稳当当抱在怀里,程野才觉得心脏是完整的。 他低头亲亲里里的脑袋,唇角忍不住向上翘,“我也很想你。” 他拍了拍埋在怀里的人,温声哄着:“脸在哪里?让我亲亲我们宝宝的脸。” 里里乖乖抬起头,侧过脑袋让他亲。 程野眼底流淌着温柔的笑意,亲亲他的左脸颊,看着里里习惯性闭上被亲的那边眼睛,忍笑问:“另一边脸呢?” “……在这里。”里里温吞回答,将右脸侧回来给程野亲。 程野低笑一声,亲过里里的右脸,抽了张纸给他擦额头上的汗,将在路上买的西瓜汁递给他,和他说今明两天的安排,“今天中午先在家里吃,晚餐和裴意然一起,明天过节去福利院吃,可以吗?” 里里嘴里含着冰甜的西瓜汁,眯起眼睛笑,嗯嗯应了两声。 在里里决定未来走演员道路的次年,就与广大考生一同参加高考。 里里的文化成绩在艺考生里算一般,但艺考表现得出彩,最后考上本市一所普通的大学。 所有人都对这个学校很满意。 里里满意能继续学表演,程野满意里里即将拥有一段美好的大学记忆,徐叔和许玉茹满意学校离家近,裴意然满意自己的好朋友未来是大明星,院长和小狗人们满意福利院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政府满意小狗人们正在渐渐融入社会。 回家途中,里里絮絮叨叨和程野聊学校发生的趣事。 尽管他忘记自己早已在视频里和程野说过一遍。 程野也没有提醒他,认真听他又说了一遍,时不时作出回应。 为了迎接放假的里里,徐叔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做了满满一大桌菜。 里里一下车,客厅里的杜宾犬嗅到熟悉的气息,飞奔而来,在里里身旁兴奋地乱蹿。 里里蹲下身,抱住杜宾犬,在它脑门重重亲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刀疤哥,我也想你。” 室外太热,里里刚喝完冰饮,程野怕他中暑,将一人一狗往室内赶:“回去再说。” 里里嘿嘿傻笑,和杜宾犬一前一后往家里跑。 他目标明确,直直跑进厨房,给徐叔一个惊喜,“徐叔你看,我回来了。” 徐叔被他的笑意感染,眼角的皱纹渐深,低头看着怀里撒娇的小孩,看他穿着一身花绿的军训服,觉得新奇,“这身真好看。” “真的吗?”里里站直身,在徐叔面前转了一圈,让他能看个仔细,补充一句:“我也觉得很好看。” 里里声音大。 慢半拍进门的程野也听见了,将里里的书包放在沙发上,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是谁最开始嫌军训服丑,说穿上去像西瓜的?” “那是几天前的里里说的,和今天的里里没有关系。”里里狡辩糊弄。 程野忍俊不禁,没有拆穿他。 徐叔继续夸赞:“衬得人精神,瘦长一条。” 他看着在面前摆起模特pose的人,声音停顿几秒,笑意更深,“好像还长高了。” “真的吗?”里里露出惊喜的表情,就要上楼去量身高。 程野眼疾手快,抓住里里的后衣领,将人拉了回来,“吃完饭先。” “好吧那我就先吃饭。”里里拉长语调。 话是对着程野说的,视线却隔着一层玻璃,望向厨房里的徐叔。 看徐叔正背对着他们盛菜,他踮起脚,飞快在程野脸上啵了下。 这个吻完全在程野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像个愣头小子,手足无措地怔在原地。 里里抿着嘴唇偷笑。 杜宾犬强行挤进两人腿间,两只前爪分别踩在两人鞋上,扬起脑袋,郑重提醒:“我还在这里!” 程野回神,在里里后腰拍了一下,“小坏蛋。” 里里哈哈大笑起来,“哎哟我都忘记刀疤哥还在看我们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欢快,徐叔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两人一狗凑在一块,含笑催:“快来盛饭。” “我来了。”里里将自己的鞋子从杜宾犬脚下抽了出来,指着军训鞋上的梅花印和徐叔告状:“徐叔你看。” 徐叔不掺和小孩吵架,笑着说:“独一无二的军训鞋。” 独一无二这个词把一人一狗都哄开心了。 终于消停,坐下吃饭。 学校里的饭菜远不及家里。 里里没有辜负徐叔的好手艺,吃了两大碗饭,才捧着肚子上楼。 一时间也顾不上量身高,靠着程野的肩膀,哼哼唧唧说自己的肚子要爆炸了。 “哪有这么容易爆炸。”程野失笑,给他揉肚子,顺手放了部电影。 电影放到一半,里里打哈欠想睡觉:“我要去洗澡了。” “好。”程野给浴缸放水。 怕里里困得栽浴缸里,跟进去守着他。 里里皮肤白,单看脸还看不出被晒黑。 脱掉衣服,程野才发现他脖子上多了条分界线。 里里往后靠在浴缸边缘,手里拎着还没贴上脸的面膜,语气幽幽地提醒:“我听到你在笑了。” 程野止住笑,多此一举地解释:“我只是看见你太开心了。” 他从里里手里接过面膜,“来,我帮你贴。”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大学生里里已经是今非昔比的睿智,“你在笑我晒黑了对不对?我的脖子上有一条很丑的线,我也觉得很丑。” 他声音变得忿然:“我每天军训都涂防晒霜,晚上也敷面膜了,可还是晒黑了。” 他的声音在脸上多了贴冰冰凉的面膜后消失,只从鼻腔里逸出些委屈的音节。 “不丑。”程野亲亲他的耳朵,“这是太阳送给你的项链。” 里里拍了拍浴缸里的水,身体力行表示拒绝。 我才不要太阳的礼物! 泡了会儿澡,程野将昏昏欲睡的人抱出浴室,吹干头发后塞进被窝里。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低,里里眼皮更重,噘着嘴嘟囔:“要擦香香。” 里里谨记自己未来巨星的身份。 为了让自己的脸蛋看上去更漂亮,现在的香香已经包括水乳、保湿霜、精华等护肤品。 程野看不懂,随手拿了两瓶给里里抹完,隔着被子拍拍哄睡:“好了,香香也抹完了,可以睡觉了。” 里里强撑着精神,眼皮艰难张开一条缝,手在空中胡乱抓,轻声哼哼:“……还要程野。” “来了。”程野握住他乱动的手,掀开被子和他一起躺下。 军训期间,小兵里里都没好好休息过。 这一觉睡醒,阳台已经遍布黄昏的余晖,落地窗外能看见成片的火烧云,将天空染成橘黄色。 “醒了?”身旁的人亲亲他的脑袋。 “几点啦?”里里支起半边身子,贴在程野胸口,闭着眼睛问。 “六点。”程野撩开他睡得乱糟糟的刘海,面不改色提醒:“离和你好朋友吃饭,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里里大惊失色,立刻清醒,已经想到可怕的结局了,欲哭无泪,“小意会生气的。” “骗你的。”程野忍笑,“还不到五点半,来得及。” 里里看向程野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坏?” 在他手臂拍了下,气鼓鼓的,“让开!我要下床换衣服了!” “好凶啊程里里。”程野站在床边,看里里不理人去挑衣服,兀自跟在他身后,嘴碎念叨:“这就不理我了?你一点都不疼对象。程里里冷暴力对象,等你出道,这就是你的黑料。” “我没有。”里里反驳,拿了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 程野瞥了眼里里手上的衣服,和他搭了情侣装。 将搭好的衣服挂在臂弯里,和里里说话:“那你亲我一口。” 里里一眼就看穿程野的小心思,亲亲他的嘴唇,笑着戳破:“程野,你和我穿的是情侣装。” 程野夸他:“真聪明。” 晚餐的人数多,程野订了个大包间。 里里这边有三人一狗,小意那也有三个人。 一见面,两个小狗人就亲亲热热抱在一起。 里里低头蹭蹭小意的肩膀,柔声说:“小意,我想你。” 小意傲娇轻哼一声,拍拍他的后背,“我也有一点点想你。” 里里嘿嘿笑了起来。 小意环住他的腰,毫无预兆将他抱离地面。 里里瞪大眼睛,还维持着和小意拥抱的姿势。 还没离地几秒,小意就将他放回地面,语气不满意:“瘦了。” “我军训太累啦。”里里和他解释。 盯着小意尖瘦的下巴,若有所思。身体微微向下蹲,突然抱起小意,轻轻掂了下,复读机一样,语气担忧:“瘦了。” 小意言简意赅:“模特要保持身材。” “那也要好好吃饭啊,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拍照呢。”里里说,“我会心疼你的。” 两个人不再抱在一起,而是亲昵挽起手臂。 小意点点头,叮嘱他:“你也要好好吃饭,我也心疼你。” “好的,我大口大口吃。” 小狗人们脑袋凑得近,开始说悄悄话。 两方人聚餐过好几次,已经很熟了。 徐叔在最前方带路,身旁是杜宾犬和傅景明。 程野和傅砚川跟在两个小狗人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进入包厢,小意拿了套新耳钉出来,要和里里分。 两个人都只有一个耳洞,是在里里高考后的暑假打的。 这组是镶了粉钻的四芒星耳钉。 里里很是喜欢,正想侧过脑袋让小意帮自己戴,一旁的程野已经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吧。” 小意不高兴被抢了活,小声嘀咕了一句“烦人”。 傅砚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小意身上,感知到小意的怒意,不过以为他生气的原因是没人给自己戴耳钉,当即他手里拿过另一颗耳钉,连忙说:“不生气,我给你戴。” 小意瞥他一眼,看他绞尽脑汁哄不对,更是没好气:“已经气死了。” “不要气死!”杜宾犬耳尖听到,汪汪叫着。 从正在挑菜的徐叔和傅景明之间挤过,蹿到小意的腿边,用爪垫拍拍他的小腿,“消消气。” 里里戴好耳钉,也加入给小意消气的队伍,拍着他的手臂,学杜宾犬的话,“消消气消消气。” 小意绷着小脸。 最终还是被逗笑出声,“好烦啊你们!”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