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黛玉自救指南[红楼]》 1、第 1 章 京城落了一地的雪,潇湘馆内的青竹堆着皑皑白雪。 雪雁将窗半推开,冬日里的冷风细细簌簌的朝着屋子里吹进来。 林黛玉歪着身子靠在软榻上,膝盖处盖着厚厚的毛毯,紫鹃儿端着刚熬好的燕窝。 脚步匆匆进来,看了一眼雪雁,不赞同的说道:“姑娘本就身子娇弱,大清早的若是过了寒气,你可担待得起?” 林黛玉转头,笑着看了一眼紫鹃,说道:“是我让雪雁打开窗户的,屋子里烧着炭火闷了一夜,闷的我心慌的紧。” “姑娘也是,既然想开窗户,就应该多披一件衣服。” 紫鹃快人快语,做事儿也麻利,拿出一件半新不旧的袄子,伺候着林黛玉披在了身上。 林黛玉姿容秀丽,身子娇弱,面容秀白。 上月她身子不适,染了风寒,这一月都是在喝药,前两日才刚刚好了些。 雪雁年纪小,她瞧着自家姑娘小脸儿尖尖、病弱的模样,心下一酸,低声说道:“若是姑娘还在扬州,定不会让姑娘染了风寒。” 林黛玉最是听不得这些,不想多提。 她勉力勾了勾唇,对着雪雁说道:“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扬州好,如今京城也好,我病了是我身子不争气,又和在何处有什么关系呢?” 雪雁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了嘴,擦了擦眼角。 紫鹃伺候着林黛玉坐起身,对着她笑着说道:“姑娘,方才奴婢去拿燕窝粥的时候,宝二少爷身边的丫鬟袭人说,今日宝二爷要在院子里研制胭脂,说是等着天气热了些,您也一同去凑凑热闹呢。” 雪雁端起一旁的燕窝搅了搅,一勺一勺的喂给林黛玉。 她咽下嘴里的燕窝,低声开口说道:“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再瞧着天气合不合适吧,宝玉院子里热闹的紧我去不去的也不打紧。” “若是天气不好,我身子又不争气,届时若是又身子不好,那倒是不美了。” 雪雁本想开口说话,却被紫鹃瞪了一眼。 林黛玉没注意他们两个的机锋,心里闷闷的,低头慢慢用完了燕窝,身子也暖了一些。 ..... 等着林黛玉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天色刚刚亮起,院子里烛光摇曳,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影。 老太太喜热闹,即便是用早膳,身边王夫人等儿媳和孙媳都是伺候在一旁的。 满院子的人都神采奕奕,琏二嫂子笑声更是朗朗。 唯独林黛玉自个儿身子娇弱,就是走路都是柔弱风流的。 刚入了门儿,林黛玉便被老太太伸手揽在身边,属于老人温热的怀抱将她笼住。 原本侍奉老太太净面的王熙凤抬头看向了被老太太揽在了怀里的女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是咱们黛玉姑娘招老太太喜欢,一来便是亲热的搂在怀里,又亲又怜的,我们几个早早的来了,尽出了一把子力气。” 她声音爽朗,似乎是在埋怨,可语气间不见半分的埋怨之意。 是以她声音一落,老太太并着众人都笑了起来。 林黛玉更是羞红了脸,她本就姿容秀丽,此刻脸颊绯红,姿态羞涩的掩面,更是一副娇憨女儿家的模样。 女子本就带着一股风流姿态,此刻这一副娇憨模样更是增添几许颜色。 贾宝玉刚进门就瞧见林黛玉,眼睛都移不开了。 他这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更是惹得众人发笑。 “你瞧,咱们宝二爷一大早就像是呆头鹅似的,” 王熙凤笑着开口。 林黛玉看见宝玉瞧着自己发直的眼眸,心里又是羞恼,又是有些高兴。 她这下就是连耳廓都染了红,整张脸都躲在了绣帕之下。 王夫人在一旁冷着脸将手中温热的帕子递给一旁的侍女,随后硬是扯起几分笑颜对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唤道:“宝玉,快过来,门口可别吹了风。” 贾宝玉这才回神,往里走了进来。 “我的玉儿,怎的一大清早的就满头大汗?” 老太太将宝玉揽在她身边的另一侧,此刻瞧见他鬓角都是汗。 于是亲手接过王熙凤手上的湿毛巾,仔仔细细轻轻的给他擦拭着。 贾宝玉笑着说道:“原本刚出了怡红院的门儿,想着唤林妹妹一同来老太太这里,不曾想雪雁说林妹妹先走了,赶一赶还能追上,我这便赶了一路,却还是差了些。” 这话对着林黛玉说的,语气都还有几分可怜。 林黛玉可是不依的,她眼梢掠过贾宝玉,哼了一声说道:“今儿早紫鹃也是遇见了你身边的袭人,可没说过要让我等你。” 她这一副姿态瞧在众人眼里,各有不同。 王夫人心中越发厌恶,王熙凤瞧着姨妈这模样,心下自然是依着姨妈的。 只是老太太乐呵呵的,两人自是也不好说什么。 而贾宝玉被老太太揽着,身子却使劲儿的朝着另一侧歪着,眼睛一直瞧着林妹妹,呆呆笑着说道:“林妹妹不知是对的,是我今早瞧着天冷,临时起意去潇湘馆寻林妹妹,想着能给你一路挡着些寒风呢。” “好好好,”老太太将二人怜爱无限的在怀里揽了又揽,笑着说道:“都是好孩子,都是我的宝贝玉儿。” “老太太,开始用膳吧,别等着菜凉了,吃起来可就腻歪歪的。” “好,好。” 于是老太太又牵着林黛玉和贾宝玉朝着饭堂走去。 荣禧堂早膳自是丰富,只是大多油腻荤食,样式精致,即便是素食,口味也是略重。 林黛玉用食清淡,又是吃了燕窝粥,此刻倒是没什么胃口,略喝了半碗小米粥。 用了膳,贾宝玉便要去学堂上学,林黛玉便准备回潇湘馆。 两人一同出了门儿,贾宝玉是比她大了半岁,个子却比她高了半头,他讨好的围着林黛玉转儿。 “林妹妹,等着我下学了,便让袭人来请你,咱们一同研制上好的胭脂。” 林黛玉转过身子,不瞧他。 “说什么研制胭脂,我去做什么,你倒不如去叫上你那宝妹妹,史妹妹的,她们定是高兴的。” 贾宝玉又跑到了林黛玉的面前,神色有些焦急。 “什么宝妹妹,史妹妹的,我今儿一早分明就只让袭人告诉你身边的丫头。” 这倒还是一句人话,林黛玉着才肯抬头,看着眼前俊美如玉的少年郎,抿了抿嘴,露出一些笑意来。 李贵在一旁低声催着自家奶兄弟,“二爷,咱们该走了,再耽搁会儿就要迟到了。” 林黛玉闻言,笑着说道:“那你好好去上学,等闲了叫我便是。” “嘿嘿,好,好,你一定要等我啊!” 贾宝玉一边说,一遍朝着门口快速走去。 林黛玉瞧着贾宝玉并着两三个下人走了,这才对着身边的紫鹃说道:“走吧,我再回去瞧瞧老太太,今晨我瞧着外祖母早膳竟是没有往常用的好。” “嗯,姑娘一片孝心,老太太瞧着您定是会高兴的。” 林黛玉刚转身,却瞧见了神色凝重刚从老太太处出来的王熙凤。 “链二嫂子。” 林黛玉顿住脚步,微微福身行礼。 王熙凤素来精明强干,她身后跟着三五个婆子并着几个丫鬟,瞧见了廊口的林黛玉。 此刻晨光熹微,温热的暖阳落在女子的身上,肌肤细腻透亮,双眸含情,秀丽无双。 她脚步猝然一顿,神色略有一丝不自然,随后便笑了起来。 “哟,林妹妹怎的还没回潇湘馆,今日虽出了太阳,但这日光却不暖身呢。” 林黛玉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的撒了谎。 “这就便回去了。” 王熙凤明显有事情,只是点了点头,对着她说道:“那林妹妹早些回去吧。” 林黛玉微微颔首,便目送着王熙凤风风火火的便走了。 直到一众人离开,林黛玉这才转身朝着老太太的寝殿走去。 老太太并非住在荣禧堂正屋,而是在后殿。 刚走到荣禧堂,就瞧见周瑞家的婆子正从后殿出来,瞧见她的一瞬间,竟是被吓到似的,神色骤变。 “林…林姑娘。” 林黛玉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这个素来跟在王夫人身侧,耀武扬威的婆子,今日怎的这副神色? “怎的匆匆忙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曾?” 林黛玉一想到今日老太太食欲不正,再瞧着链二嫂子和这个婆子的神情,心里一紧,就要往后殿走去。 “唉,唉…” “林姑娘停步。” 谁曾想原本脚步匆匆的婆子此刻却不着急走了,反而是拦着往日里走的林黛玉。 林黛玉神色一冷,看着挡着自己的婆子不说话。 紫鹃两步走到了林黛玉和周瑞家的中间,冷喝道:“你以为你挡的是谁?咱们姑娘也是你能拦得?” 周瑞家满脸的谄媚,可那发胖的身子却拦着林黛玉不肯放,对着身后原本跟着的一个丫鬟看了一眼。 有对着林黛玉说道:“不是老婆子拦着您,只是夫人和老太太在商量事情,不方便打扰呢。” 林黛玉闻言,倒是不好再进了,她拉开紫鹃,看着是周瑞家的,低声说道:“我只是瞧着老太太今日食欲不振,方回来问问,若是婶婶和外祖母有事,那我便等会儿来再就是了。”《 》 2、第 2 章 周瑞家的闻言,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姑娘一片孝心,就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太太和夫人定是知晓您的孝心的。” “你!” 紫鹃闻言顿时大怒,伸手指着这个胖婆子就要骂,这一次林黛玉没拦着她。 “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对着我家...” “林姑娘。” 从荣禧堂大厅出来的廊口上,立着一个姿容清秀,面容端庄的女子。 她一开口,倒是直接打断了紫鹃的话,令她再也不好开口了。 林黛玉看了一眼紫鹃,接着转过身看向薛宝钗。 “宝姐姐。” 薛宝钗比她大一些,如今身姿已逐渐聘婷,行走间都是大家闺秀的仪态。 她一边朝着林黛玉走过来,一边笑着说道:“林妹妹这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林黛玉点头,她站在风口上,冬日里的寒风吹着她的斗篷,几缕幽冷的寒气顺着缝隙慢慢的浸入她的皮肉。 那周瑞家的瞧见薛宝钗过来,便客客气气的给薛宝钗行了礼,语气也是极为恭谨的。 “表姑娘。” 林黛玉手指紧紧的捏着绣帕,心下一片冷然。 薛宝钗对着周瑞家的客客气气的点了点头,回礼,笑着问答:“我本想着去给姨母请安,却听说姨母在老太太处,刚出了门,却瞧见了林妹妹。” 不等周瑞家的回答,薛宝钗便过来亲热的牵起了林黛玉的手。 女子温柔滑嫩的手将她的手握住,林黛玉此刻才惊觉自己的手格外冰凉。 她瞧着眼前的女子亲昵的说道:“姨母和老太太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相商呢,咱们在这里也是枯等,不若妹妹去我哪里玩一会儿,等着午后不热了,再来老太太处请安?” 这话说的极为漂亮,周瑞家的也在一旁说道:“是啊,林姑娘您身子弱,站在这里若是着了风寒,奴婢就是万死也是不能赎罪的,等会儿夫人和老太太得闲了,奴婢来给您报信。” 林黛玉看了眼此刻低眉垂眼的婆子,微微一笑,说道:“倒是不敢劳烦您了,您是个忙人,我又是个没事儿干的闲人。” “我本就只是担忧外祖母身子,若是没事儿,也就不来打扰外祖母和婶婶了。” 这话说的可不好听,周瑞家的顿时一脸的冤屈,就要跪下。 “奴婢,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林姑娘不高兴,奴婢掌嘴!” 周瑞家的眼看着就要张嘴时,林黛玉便感觉自己的手被薛宝钗轻轻的捏了捏。 “行啦,你自取忙就是了,林妹妹最是心善,怎么让你掌嘴?” 说着,薛宝钗身后的莺儿便过去将那跪下的婆子扶了起来。 林黛玉懒得看这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转身就要径直离开。 薛宝钗却不肯放手,拉着林黛玉笑着说道:“林妹妹,去我哪里坐一会儿吧。” 林黛玉对薛宝钗粘人的样子颇有几分无奈。 “我去就是了,何必拉着我不放?” “即便我不去你的蘅芜苑,你若是真心想找我玩儿,就来我的潇湘馆来寻我,又有何难?” 薛宝钗拉着她的手松了松,姿态就像是长姐一般,叹了口气,说道:“你自来最喜安静,就是潇湘馆也是大观园里最静谧的苑了,就连宝玉来,都是要提前告知你的,更何况是我呢?” 林黛玉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笑叹道:“宝姐姐嘴巴最是灵巧,我是个嘴笨的,你来与不来寻我,倒都成了我的错。” 薛宝钗倒是不没再开口,只是那双水杏大的眼眸打量着瞧着林黛玉。 “你老实同我说,今日那个周瑞家的婆子,是不是真的得罪你了?” 林黛玉并没有搭话,只是径直将自己的手从薛宝钗的手心里扯了出来,认真瞧着薛宝钗说道:“宝姐姐人情练达,嘴巴也是厉害的,我自是比不过,今日我身子有些乏了,就不去你蘅芜苑里玩儿了,若是你日后想来潇湘馆寻我,自来便是,妹妹捧雪煮茶欢迎你。” 如此,薛宝钗也不好再开口,林黛玉和她进了大观园便分了手。 紫鹃搀扶着她回了潇湘馆。 林黛玉坐在软榻上,只觉得疲累。 紫鹃进了屋子,就忙着给她换衣,又是倒茶,雪雁将烧的通红的炭火挑了挑,火盆子推到她的脚边。 可一想到今日那个婆子的态度,林黛玉忍不住心下一酸。 她如今再是寄人篱下,到底也是荣国府嫡亲的侄女儿,老太太的亲外甥女,如今竟是这般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婆子如此言语折辱。 她的神色不好,紫鹃和雪雁自是察觉了。 姑娘本就身子娇弱,此刻像是一片柔嫩的梨花浮浮的靠在暖椅上,眼眶泛红,神色哀泣。 令人瞧了便觉得伤心。 雪雁没跟着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紫鹃却是气不过。 “姑娘,那个薛家的姑娘也不知是端着什么高姿态,您别伤心,她再是能在夫人面前得脸,也只不过是商贾出生,您可是不同,母亲是侯府门第,就是老爷也是扬州兰台寺大夫,一方权臣,您乃清贵名门,可不能自轻身份,和那等子人相比。” 林黛玉闻言,却幽幽叹了口气,她伸手摸了摸蹲在她身前雪雁的脸,又对着紫鹃说道:“你别安慰我了,我如今是个什么牌面,我自个儿心里清楚的很。” “宝姐姐虽然商贾出身,却是个有依仗的,她自有母亲为她谋划,也有疼爱她的哥哥作为依仗,即便是出身不显,却也活得比我好多了。” 紫鹃闻言,心下一酸,看着主子这纤细的身躯,还有脸颊尖尖的面容,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雪雁无措的立在一旁,她素来愚笨,比不上紫鹃机灵能干,此刻瞧着主子和紫鹃主仆同心,一同伤心,她心里也是难受的紧。 主子在扬州得时候,不是这样的。 主母虽然身子弱,但性子却是不弱的,老爷和主母伉俪情深。 只有姑娘一个孩子,一家三口温馨和睦,对着姑娘只有疼爱得,那里能让姑娘受半分不适? 姑娘身子虽然娇弱,不大出门,但性子却是活泼的。 如今在这荣国府中,姑娘却越发的沉闷了。 忽而,她想到了王嬷嬷前几日和她说过的话。 “姑娘,雪雁笨拙,可是雪雁晓得薛姑娘和薛姨妈所图谋不就是薛姑娘的婚事?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凭着您的身份和宝二爷成婚,才是门当户对。” “那薛家不过是一商贾,如何能做得了侯府门第的媳妇?” 林黛玉闻言,愣了愣,看着雪雁。 雪雁她是知道的,是她自扬州带过来的,只是雪雁性子胆怯。 年纪又小,在这大观园里是在是不堪重用。 倒是紫鹃,一心照顾她,性子也强势。 可雪雁一心为她好,她也是知晓的。 只是雪雁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定是王嬷嬷告诉她的。 说来,其实奶嬷嬷跟着她来这荣国府也是受尽了委屈,当初也是母亲亲自选的得力的妇人,做了她的奶嬷嬷,在扬州林府也是有牌面的婆子。 如今却.... 她伸手捏了捏雪雁还带着奶胖的小脸,说道:“当初让你和王嬷嬷陪着我来了这京城,倒也是委屈你们了,应该让你们也在老宅守着,日子定是比现在过的自在些。” 雪雁伸手拉着主子摸着她脸的手,急忙说道:“不委屈,能一直侍奉在主子身旁,是奴婢的荣幸。” “说起来,我那日染了风寒,王嬷嬷担忧我,伺候着我,却也是染了风寒,我倒是病好了,合该去看看嬷嬷。” 紫鹃和雪雁本想阻拦,林黛玉却硬是要去看,两人只得陪着。 潇湘馆也算是个两进的宅子,王嬷嬷便住在后院一处还算是宽敞明亮的屋子里。 林黛玉披着披风进了门儿,王嬷嬷本是倚靠在床上歇息。 一旁守着她的春仟原本坐在凳子上绣着花儿,此刻瞧见了主子来,连忙将王嬷嬷搀扶起来。 林黛玉快走了两步,连忙扶着王嬷嬷,命她躺回了床榻上。 “嬷嬷快快歇好,别乱动,以免过了凉气,加重病情。” 王嬷嬷闻言,用帕子挡着自己的口鼻,连忙往床里面躲了躲,说道:“姑娘病刚好,快离奴婢远一些。” 林黛玉顺从的坐到了床下的椅子上,她自己的身子确实娇弱,越发难养了。 王嬷嬷的目光落在床下小姑娘的面容上,瞧着她越发病容的模样,忍不住的怜惜。 她看了眼紫鹃和雪雁,对着她们说道:“你们去将姑娘房内的火盆端过来,别让姑娘冷着。” 紫鹃便带着雪雁和春仟出了门。 屋子里只留下王嬷嬷和林黛玉,她低哑着嗓音开口说道:“姑娘如今在荣国府内,虽说是在外祖家,却始终不比扬州家里,你切莫任性,任何时候都首先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林黛玉听见王嬷嬷这么说,原本就难过的心,更是难忍。 心腔就像是被人用力的捏了捏,令她不住的捂着心口,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是不争气的滚落。 “姑娘,哎哟,我的姑娘,怎得哭了?” 王嬷嬷挣扎着身子,就要下床来。 林黛玉连连拭去眼泪,阻拦着王嬷嬷。 “您别下床,别摔着您。” 王嬷嬷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她随意的披了一件衫子,硬是不顾阻拦走到自家小主子面前,捂着自己的嘴,连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可是谁让您受委屈了?”《 》 3、第 3 章 林黛玉听见王嬷嬷这么问,心里更是酸涩不已。 若是爹爹和娘亲还在,她怎么这般被人折褥? 可世道就是如此,令她双亲皆亡。 她也知道就算是将这一切都告诉了王嬷嬷,王嬷嬷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办法的,她也不该哭的。 “无事儿,只是一瞧见您这般说,我便想到了娘亲和爹爹,心里难受。” 王嬷嬷瞧见她这副模样,想要上前学着姑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摸摸她的发髻。 可偏偏她如今身子不好,深怕给自家主子染上刚好的风寒。 于是焦急的围着自家主子打转儿。 林黛玉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一暖,倒也止住了哭意。 她拉着王嬷嬷坐在了床榻上,命她好好躺在床上,给她盖了盖被褥。 王嬷嬷有些手足无措,但林黛玉却抬眸看着她。 “嬷嬷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养好身子,现如今真正将我放在心上的又有几个呢。” 王嬷嬷瞧见姑娘这样,再也没能忍住摸了摸她的发髻。 林黛玉坐在床榻边,感受着老人手心的温度,轻轻勾起了唇。 就算是为了她身边人,她也不能再难受了。 …… 回到屋子里,林黛玉歪在了暖椅上,火盆烧的好,雪雁煮了一碗清热的建莲红枣汤,端了过来。 林黛玉命她放在一旁的几上,自个儿拿着银匙慢慢小口小口的喝着。 她自六岁便孤身一人来了京城,住进了荣国府。 一开始是和宝玉一同住在外祖母院子里的碧纱橱里,倒也无人怠慢,只是她自幼便对人心思最是敏感,如何能看不出这些丫鬟婆子的心思? 自是心底便是对她这个孤女内心轻视罢了。 又如何不知道婶婶对她不喜? 可同时她也知晓宝玉是将她放在自己心上的,满院子的姑娘谁都不能越过了她去。 可....她又想到了今日那婆子待她的模样,待薛宝钗的模样。 谁都能瞧得出来差别。 林黛玉的手顿了顿,外祖母再是心疼她,宝玉再喜欢她,可婶婶才是宝玉的亲娘,舅舅也是不管俗物,待她也一般。 她抿了抿唇,嘴里甜甜的汤也慢慢没有了滋味。 她想了想,吩咐道:“等着天气暖和了些,光没那么强的时候,还是去给外祖母请安。” “只是不要给外祖母说我今日被那周瑞家的婆子阻拦的事情。” 话刚落,门外却传来少年匆匆的脚步声。 “林妹妹,林妹妹。” 林黛玉心下忍不住泛起一丝丝甜意来。 当初爹爹下值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便来后宅寻娘亲和她。 那时她还小,每次听到爹爹朗声唤她,她便跑到院子里迎接爹爹。 而娘亲总是坐在屋子里,等着爹爹进了门,又唤娘亲,她才起身,一副惫懒的模样。 可爹爹并没有不高兴,甚至眉宇间都是笑意与温柔。 当初她不懂,还以为娘亲不喜欢爹爹回来,可如今她却渐渐懂了娘亲的心思。 贾宝玉穿着一身梅红色狐皮袄子,束腰,外罩一件海龙皮膀褂,头戴白玉雕花冠。 眉目俊秀,面颊粉红。 迈步入内,那双明亮的眼眸便紧紧的盯着她。 林黛玉被这样的眼神给笼罩着,这才笑开了颜,只是她依旧不曾起身。 略略指了对面的铺了毡毯的榻子,说道:“瞧你跑的,大冬天的满头大汗,快去榻子上歇歇。” 又对着雪雁说道:“去端一碗建莲红枣汤来,给他解解渴。” 贾宝玉满脸笑意的坐在对面的榻子上,瞧着林黛玉,语气讨好地说道:“我这一下学就紧赶着来了你这潇湘馆,就怕你等不着我下学,又睡了去,岂不是制不成胭脂了?” 林黛玉哼笑了声,也没回话。 于是等着贾宝玉喝完了汤,两人便起身。 林黛玉披着一件斗篷,贾宝玉等在一旁,等着紫鹃扣好了扣子,他便想要伸手牵住林黛玉的手。 林黛玉哪里肯? 她瞪了一眼轻浪的少年,摔帕子扔了仍贾宝玉。 绣帕轻轻拂过贾宝玉地手指尖儿,他来不及捏着,就划走了。 就像是挠在他心口似的,痒痒的 林黛玉瞄了一眼瞧着自己绣帕发呆的少年,勾起嘴角先一步往外走了。 贾宝玉丝毫不恼,抬脚便跟着先一步离开的姑娘走了去。 来来回回的围着她打转儿,讲一些趣事儿逗弄她。 一旁的紫鹃瞧着,心里也高兴了些许。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袭人瞧着前面的一对璧人似的人儿,慢慢的沉下了脸。 刚出了潇湘馆,走过一节长廊时,竟是撞见了远处自后院一同携手出来的琏二表哥和琏二嫂子。 琏二嫂子神情自得,一副放松的模样,而一旁的琏二表哥一脸的殷勤。 “好夫人,哎,好人,你若是这一次手松些,赏了我,你就是叫我做什么,我都是依你的。” “你,那些钱财虽然大,但是老太太说了,只是先让....” 林黛玉好奇的瞧着两人,却不曾向她的眼眸和两人刚对上眼。 就瞧见琏二嫂子猛然闭上了嘴,神色骤变,就是一旁的琏二表哥神色也是颇有几分不自在。 这令林黛玉心里忽然打了个突,顿时生出一些不安来。 今晨琏二嫂子瞧见她,神色也是有些不自在的。 怎得,现在更是变了脸色? 贾宝玉和林黛玉给两人行礼,贾宝玉便笑问道:“堂哥和嫂嫂这是要去哪儿?” 林黛玉也跟着再一次看向两人。 此刻两人的神色终于是恢复了过来,只是王熙凤的眼神里终究是有几分不自在。 而且是瞧着她的时候显得颇有几分不自在。 这令林黛玉心里更是生出不安来。 可两人不等她再看,便说是有事儿就匆匆离开了。 贾宝玉丝毫没有察觉几人之间的机锋,还在给林黛玉说自己选了多么好的胭脂颜色,这一次定是能研制出来。 林黛玉心里却乱的很,从今早到这会儿,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对。 等会儿她怕是一定要去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总是心疼她的,她探探外祖母的口风。 而且婶婶和外祖母究竟是商量什么事情,那个周瑞家的要视她为洪水猛兽? 琏二表哥和嫂子为何看到她这般不自在? 钱财....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脚步猛地一顿。 钱财,那么多的钱财! 难不成.....难不成是... 林黛玉心口就像是被什么划开,一股冷风灌入剖开的心腔子似的。 “林妹妹,林妹妹!” 林黛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中的声音忽近忽远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黛玉在怡红院门口晕倒了,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就传到了贾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老太太,林姑娘晕倒了!” “啊!” 老太太顿时惊的手中的珠串都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前月风寒还未好?” 贾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鸳鸯顿时将手边拿着的账本合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搀扶着想要起身的贾母。 “回老太太的话,林姑娘身边的紫鹃说林姑娘风寒好了的。” “不知今日怎得,本事和宝二爷想去怡红院研制胭脂,忽然就晕倒了。” “哎哟,我的玉儿,我的好玉儿啊!” 贾母连忙让鸳鸯拿出牌子,让人去宫里请太医。 她想要去潇湘馆看玉儿,却被众人苦劝。 恰好王熙凤和王夫人此刻也过来,跟着劝住了贾母。 王夫人的目光不断地落在鸳鸯放在案桌上的账本,就是王熙凤心里也是浮想联翩。 不为别的,如今荣国府为了修建大观园已经是耗尽了钱财,现如今公账上拿出不几千俩银子来了。 今日姑妈并着她苦劝,老太太终于是愿意拿出林家放在她这里一半的钱财来。 就这一半竟是直接填补了修建大观园的空缺,甚至还剩下几十万来。 可见林家总的钱财何止百万呐。 这如何不让人心动? 只是...她思及林黛玉晕倒这件事情,刚和她见面时,神色都还是自然的,她和贾琏刚走,便晕倒了。 林黛玉本就是个灵秀的,就是后宅中事务,怕是在扬州时,姑妈就已经教过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姑娘。 贾琏又和她说什么钱财之类的,可见她怕是猜到了。 王熙凤叹了口气,心里却对林黛玉没有多少的担忧。 毕竟荣国府太需要这笔钱了,而林黛玉本就身子不好,一时受不了,又能如何呢? 她一个孤女,本就该将钱财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如何处置,又容得了她置喙不成? 而一旁坐着的王夫人更是个面慈心苦的。 她最细不喜林黛玉,和她那个母亲一样,都是个狐媚子,丝毫不见端庄。 整日里一副病弱风流,尽是耍一些小心机,整日里做些勾引她宝贝儿子的事情。 更何况,她如今带来的钱财,都是要为了她儿铺路的,如今她一个孤女,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再说了,她都不能每日喝着燕窝粥,这个妖精竟是能日日喝着。 哼,等着以后老太太将全部的钱财都尽数拿了出来,看她还能喝什么呢。 “哎,要我说,黛玉刚来咱们荣国府的时候,我便是给她说了,宝玉就是个混世魔王。 “”让黛玉以后只不要理睬他,如今几次黛玉身子不适竟是都和宝玉在一起,看来果真如马道婆子说的,有些相冲呢。” 贾老太太沉着脸冷冷的看了一眼王夫人,极为冷淡的说道:“那我瞧着你花着人家钱财的时候,倒是没说是黛玉的钱财和宝玉相冲呢?” 王夫人顿时神情难堪起来。 “老太太,儿媳并非是这个意思,儿媳也是担心黛玉呢,心里更是担心宝玉,如今黛玉晕倒了,不知道他又要着急成什么样子,再说那钱财又不是入了媳妇的口袋里。” 贾母却不愿再和她多言,只继续冷笑着说道:“你若真心为了宝玉和黛玉好,你就老实些。” 王夫人还想再言,却被身旁的王熙凤拉了拉袖口。 直到傍晚后,林黛玉还未醒来,贾母再也坐不住了,不顾众人阻拦前往潇湘馆。 ........ “玉儿,我的好玉儿。” 林黛玉只觉自己身子一轻,再睁开时,竟是回到了扬州,回到了她自己的家里。 母亲坐在明间,神情柔和,嘴角带笑,伸手招她过去。《 》 4、第 4 章 林黛玉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娘亲!” 母亲的怀抱和以前一般柔软,幽香洇入鼻息,让她百般依恋。 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林黛玉的脸轻轻的蹭了蹭母亲柔软的胸膛。 “怎么哭了?” 一双大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后脑,男人温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爹爹。” 林黛玉心中欢喜,就在她想要转过身看向爹爹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骤然如潮水般退去。 “不,不,爹爹,娘亲!” 林黛玉百般不甘愿,但身子一重,接着不由自主的从梦中惊醒。 屋子内站了许多人,可灯火煌煌,令她瞧不清周围究竟是些什么人。 林黛玉也不在意了,心里酸楚难言,眼泪湿润了脸颊。 她转过身,想要继续回到梦里。 梦里有扬州三月,有爱她的爹爹和娘亲。 “我的玉儿,我的好玉儿啊。” 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皆让开位置。 一众婆子丫鬟簇拥着贾母进入了潇湘馆。 林黛玉转过头,瞧见和自己母亲极为相似,却苍老了许多的面容。 一时间梦里梦外分不清,只觉得心中怆然,竟是下床,就这么扑到了老太太的怀里。 “哎,姑娘,姑娘您不能....” “外祖母。” “哎哟,哎哟,我的宝贝玉儿呐!” “快起来,快回到床上去。” 少女只穿着一件浅杏色寝衣,脚穿绫袜,扑到老太太怀里,身姿纤细修长,自带柔弱风流。 王夫人眼眸掠过一旁似乎是被惊吓住的宝玉,只见他目光直勾勾的瞧着女子的背影,心里更是厌烦这个所谓的表姑娘。 “姑娘不可如此,快些起来,老太太匆匆赶来,已然气喘吁吁,怕是抱不住你。” “不碍事儿,不碍事儿的。” 老夫人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女子,瞧着她苍白瘦弱的尖尖下颌,还有湿润的脸颊,却想到了自己那早逝的女儿。 她只有一个女儿,几乎是捧在手心里做掌上明珠长大的。 就算是嫁人,也是她和老爷看了又看,才嫁给了当时孤身一人,毫无背景的探花林如海。 果真婚后夫妻和睦,恩爱不疑。 女婿也有本事,在官场里如鱼得水,甚至在老爷去世后,多次帮着她不成器的儿子掌舵。 却不曾想女儿竟是玉碎扬州,她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如今她唯一的女儿身子和她一般的娇弱,让她如何不心疼? 她怜爱万分,恨不得将怀里柔弱无骨的小姑娘嵌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满屋子里的人瞧着这一老一小,祖孙情深。 但两个人都并非身子康健之人,于是稍稍过了会儿,紫鹃并着雪雁便搀扶着自家姑娘回到了床上。 鸳鸯和王熙凤也扶着贾母坐在了床前搬来的椅子上。 屋子里乌泱泱全是人,林黛玉隔着残留的泪光,瞧着满屋子的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只是烛光煌煌,照着的众人面色上皆是担忧。 可是此刻,她却看不透这些人的眼里真正是什么情绪了。 这令她顿觉后背发凉,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 贾母许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命所有人都回去。 “老太太,我也要在这里照顾林妹妹。” 贾宝玉瞧见了自家母亲的眼神,心里不愿走,于是走到老太太的面前想要留在这里。 王夫人在一旁温声低声劝说:“宝玉乖,时间这般晚了,你明日一早就要去上学。” “再说若你父亲知道你明日上学又起晚了,怕是又要责怪你,你也仔细你身上的皮。” “你留在这里又没有什么用处,姑娘本就生病了,不愿过多人打扰的。” 贾母本想着随了自己宝玉的愿,此刻听到媳妇这么说,便也跟着点头,劝着依靠在身边的宝贝孙子。 “是啊,祖母在这里定然会好好照顾玉儿,你明日要去上学,应当好好休息,等着你明日下学回来,再来看望玉儿便是。” 贾宝玉来来回回看了母亲和祖母的脸,又看向床榻上虚弱的林妹妹。 到底是没说什么固执的话,乖乖的跟着母亲出门离开。 不到一会儿,众人便鱼贯而出,只剩下祖孙两人。 “玉儿,玉儿,怎的一直在哭,可是身子上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贾母揉着外孙女柔弱无骨的手,低声问道。 林黛玉轻轻的摇了摇头,眉宇间满是伤心,紫鹃轻轻给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 贾母这才注意到紫鹃似的,她转过脸,对着紫鹃厉声问道:“紫鹃,你是如何伺候姑娘的,怎么让姑娘如此病重?” 林黛玉连忙开口说道:“外祖母,紫鹃照顾我照顾的极好。” “那里就能怪她呢,都是我自己不争气。” 贾母却拍了拍手心里捏着的手,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心善的,在你身边久了,你就将她当作了姐妹,可有些奴仆,却因此起了轻视主子的心思。” 紫鹃闻言,当即便跪在了地上,再一次开口,声音里也带着哽咽:“老太太,姑娘病了,奴婢万死难辞其咎,但姑娘,姑娘这是受了委屈啊!” 贾母一愣,她拧眉看了眼紫鹃,再转头看向床榻上的小姑娘,怒道:“这荣国府内谁敢让我的宝贝玉儿受委屈?” 紫鹃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开口。 林黛玉睁开眼,瞧着床褥上帷帐的花色。 这帷帐半旧不新的,颜色是她不喜欢的,花色更是略显俗气。 当初在扬州时,娘亲拉着她的手,笑意吟吟的说着外祖母家。 说外祖母是如何的心疼娘亲,家中两个舅舅又是怎样的和煦,有一个嫂嫂,性子泼辣,却最是善良不过。 还有一个叫做宝玉的表哥,大不了她多少。 还有家中姊妹众多,定然是能和她玩到一处去。 在今日之前她都以为是真的,可如今想来,世事变迁,人心最是易变。 她也看不清到底谁是真的待她好了。 直到此刻,外祖母牵着她的手,林黛玉忽然很想赌一赌。 赌一赌人心,赌一赌她一直以来依赖着的至亲。 林黛玉回握贾母的手,目光郑重的看向外祖母。 外祖母的容貌和母亲极为相似,只是岁月在她脸上落下很多很多的痕迹。 “外祖母,二嫂嫂今日说的很多很多的钱财,是,是二表哥从扬州运回来爹爹的钱财么?” 话音落,她便瞧见外祖母神色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玉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林黛玉并非愚钝之人,外祖母这一副神情,联系今日白天所经历的一切,她又如何不懂? 心里竟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屋子里静默一瞬,屋外不知何时起的风刮动着潇湘馆内郁郁葱葱的竹林。 她抿了抿干涸的唇,低声说道:“外祖母勿怪,黛玉知晓,黛玉自双亲亡故之后,皆是舅舅和外祖母给了黛玉庇佑,更何况爹爹留下的财产,即便是我自己拿着,又有什么用呢?” “外祖母怎么使,黛玉都是甘愿的。” 贾母顿时面色动容,那双明亮依旧的眼眸微微颤动,竟是也流下泪来。 “玉儿啊,你真是我的好玉儿,你这般懂事,让外祖母如何不心疼于你呢?” 说罢,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可玉儿怎么会这样揣测呢?” “那些东西自扬州来,进了荣国府我就命人全都放到了我屋子里。即便府邸里去了钱财,自有你舅舅们担着,怎么会动你爹留给你的东西呢?” 再说,有外祖母在,谁敢动这份财产?” 林黛玉闻言,眉头轻轻蹙起,虽然长辈们不说,但是林黛玉却是能感受到府邸里,如今比不她初来时的富贵了。 有些话是不能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可她看着外祖母,外祖母这慈爱的神色令她不得不相信外祖母的话。 自她来京城,外祖母是如何疼爱她,她心里知道。 所以外祖母这么说,难道还有什么分说不成? 林黛玉疑惑的看着贾母。 贾母却慈爱的笑了起来。 “我的玉儿像极了你的母亲,是个聪慧灵秀的姑娘。” 林黛玉固执的再一次开口说道:“外祖母,我不是想要霸着爹爹留下的钱财,只是我不想被瞒着。” “爹爹离黛玉而去,留下的东西不多,黛玉也真的无意霸着爹爹留下的钱财,黛玉只是想知道爹爹所留之物去了何处,日后...日后爹爹若是再梦中问起黛玉,黛玉也能回答上爹爹呢。” 话毕之后,林黛玉目光恳切的瞧着外祖母。 外祖母神情更是动容,却半晌不答话,只是认真的瞧着她。 过了会儿,贾母幽幽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好玉儿,听外祖母的,你有这份心,外祖母倒是替你两个舅舅感激你。” “只是你也别担忧,扬州所送之物全都在外祖母处保管的好好的,谁也不敢觊觎去了。” 外祖母说的很有道理,其实她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说那笔钱就是爹爹留下的钱,偌大的荣国府在经济上自是有许多渠道的。 林黛玉顿时心里也变得犹豫了起来,她都如此言语了,外祖母依旧是这般说,那恐怕确实是她多思了。 闻言,她也舒了口气,撒娇的轻轻摇了摇被外祖母握着的手,低声说道:“是黛玉心思小了,还惹出这等事情来,外祖母别怪黛玉。” 贾母眼里的疼爱都快溢出来了,她用力的握了握手心里的手。 目光细细的瞧着眼前的姑娘,又看了她半晌才开口说道:“机灵多思并非是坏事情,你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以往外祖母只觉得你天真烂漫,如今却看出你竟也是凤哥儿一般的人物。” 林黛玉顿时羞红了脸,听懂了贾母话语里的戏谑之意。 “外祖母快快别说了,黛玉笨拙,如何能和能管理整个荣国府后宅事务的琏二嫂子相比?” “比不比的,这管家之能都是一开始慢慢学会的,外祖母瞧着你倒是颇有些天份,倒是想让你跟在凤丫头跟前儿学一点。” 这怎么可能? 林黛玉连忙开口,婉拒道:“这如何使得,我纵然被舅舅家养着,舅舅和外祖母将我和三春都一样对待,可黛玉到底是姓林,偌大的家族,如何能让我一个寄居的表姑娘跟着管家?” “知道的,是晓得外祖母怜惜黛玉,不知道的,反倒是让别人误以为舅家无人了呢。” “平白无故的带累了姐妹们的名声。”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赞叹道:“好玉儿说的极是,是外祖母想的浅了。” “那这样好了,外祖母前几日和鸳鸯还在核对账本,发现你爹爹竟是在京城都有一些产业,还未来得及和你细说呢。” “如今时间倒是合适了,祖母告诉你呀,这京城中的产业,其中便有两处布店,还有一处粮铺。” “虽不大,但却年年都在盈利,如今外祖母先将这三处铺面交还给你,你先学着打理。” “等着日后你管理顺手了,外祖母再给你别的。” 林黛玉闻言,惊喜万分,她不不可置信的看着贾母,瞧着贾母确认的神情,顿时喜笑颜开。 “外祖母最是心疼玉儿了!”《 》 5、第 5 章 潇湘馆内祖孙情深暂且不提。 这边王夫人亲自带着贾宝玉回到了怡红院。 此刻天色已经黑尽了,刚到了怡红院内,下人已经用烧的通红的炭火将屋子里热的暖暖的。 麝月将汤婆子放进宝玉的床褥里,袭人给宝玉将外面披着的披风给脱了下来。 王夫人又吩咐晴雯去煮一碗驱寒的汤来,以免让宝玉在潇湘馆染上了什么风寒。 她瞧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是个老实能干的,就是那个晴雯,瞧着一脸的精灵傲气模样,惹得她不喜。 她眼眸微微转了转,瞧着宝玉换了衣服要去沐浴,嘱咐了袭人几句,又摸了摸儿子的头,命他好好读书。 瞧着宝贝儿子乖乖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了。 母亲一走,贾宝玉顿时活泛了起来,丝毫不见方才那一副乖巧的模样。 等着沐浴一番,又喝了一碗汤之后,他还想着偷偷去看林黛玉。 袭人为引、、诱他休息,便提醒他说:“二爷,此刻夜深了,您若是去潇湘馆,林姑娘定是休息了的,你是好心,心里惦念着姑娘,只是此刻若是去了,打扰林姑娘休息了,反倒是不美。” “再说了,此刻老太太是否还在潇湘馆我们也不知道,若是您骤然过去,把老太太和林姑娘吓到了可如何是好?” 贾宝玉神色顿时犹豫了起来。 袭人又拉着贾宝玉上了床铺,笑着用手点了点他的鼻梁,笑得温柔小意。 “今儿您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读书下了学,就可以去看林姑娘了。” 不等贾宝玉说话,她又开口说道:“二爷,你前几日还在看的那本书,没看完呢,过几日可就要还给你那同窗了呢。” 贾宝玉眼眸一亮,顿时让袭人拿出藏在床下的小杂集看了起来。 只是没看两页,便兴致缺缺的合上了书。 “我还是不放心林妹妹,她身子素来娇弱,也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忽然晕倒。” 袭人伸手接过贾宝玉手上的书,劝慰着说道:“太医也是来给林姑娘瞧了的,说是风寒刚好,身子骨有些弱,忽然惊厥,也是心中多思虑的缘故。” “太医医术高湛,又给林姑娘开了药帖,明日就能大安。” “可.....” “可什么呢,二爷一心惦记着林姑娘,眼里再也是没有了旁的人。” 袭人径自打断了贾宝玉的话,竟也不继续劝慰宝玉了。 她本是靠在贾宝玉身侧,此刻却坐起了身子,瞪了贾宝玉一眼,那眼神在烛光下,似怨非怨,似怒非怒。 “林姑娘病了,自有老太太着急,为其请太医,我是一个奴婢,自是不敢和林姑娘相比,只是日后若是死了去,能得二爷这般为我忧愁一二分,我死也是瞑目来的。” 她这般说,惹得原本就多情得贾宝玉顿时心里也难受的紧,他伸手拉住拧着身子的袭人,说道:“什么死不死的,你这好好的,你又是在说些什么胡话呢。” 袭人不答话,只顾着低垂着落泪。 贾宝玉最是见不得姑娘在他面前伤心,顿时也坐不住了,就要起身,说是给她下跪认错。 袭人哪里敢让贾宝玉给她磕头? 她反手拉住了贾宝玉,却不曾想贾宝玉一个没站稳又带着她跌落到了床褥间。 两人早是有过云、、雨之情的,此刻袭人落在了贾宝玉的怀里。 原本就只穿了一件的寝衣开了两颗扣子,微微露出一点绣着荷花的小衣。 贾宝玉目光幽幽,袭人似是无觉,伸手揽住宝玉的肩膀,将头轻轻的放在他的颈侧,吐气幽兰。 “宝玉,奴婢心口疼,您都不安慰安慰奴婢的么?” 说着,便拉着他的手,捂在心口处。 床帏慢慢滑落,顶级的金丝暗绣金桂的绸缎微微晃悠,似是水波纹一般,潋滟绽开。 温柔乡长,却之恨夜色太短。 侧殿里的晴雯听着屋内传来的动静,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转身捂着耳朵睡了。 ......... 贾母也是深夜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如今年岁大,素日里早早的便歇息了的。 今夜耽搁时间,满身疲累,到了床榻上却始终睡不着。 鸳鸯最是贴心,她起身走到床边,低声问道:“老太太可是身子有什么地方不适?” 贾母伸手让她将自己扶起来一些,靠在了床上,瞧着满心担忧自己的鸳鸯,深深的叹了口气。 鸳鸯和老太太同心,便安慰着开口说道:“老太太您动了这笔钱也是万不得已,且已经明确告诉了夫人,只是借。” “林姑娘慧智兰心,也是说了这笔钱任由老太太使呢。” 贾母却满是忧愁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如今这府邸里是个什么样子,你也是清楚的,这拿出去的钱财,怕是只能落个水响,哪里还会有还回来的时候呢?” “黛玉是我女儿唯一的血脉,也是我唯一的外孙女,我如何不心疼呢?” “我那女婿,当初瞧着是个落魄的探花郎,没曾想竟是有如此身家。” “只可惜我女儿和世俗缘浅,早早的便去了,如今我背着如此大一个家族,又能背的了几时呢。” 鸳鸯听罢,对着贾母低声说道:“林姑娘如今虽无亲,可日子却和当初在扬州是一样的,有您百般疼爱,宝二爷日后也是能蟾宫折桂,为朝廷重用,兴旺家族。” “宝二爷又极为看重林姑娘,届时定然也是能照顾到林姑娘的,让她这一生无忧。” 贾母听见说到了自己的宝玉,顿时脸上愁容也去了一半,她看了眼鸳鸯,说道:“是啊,宝玉是个有前途的,日后能和他祖父一般,光耀门楣,黛玉日后定能倚靠宝玉的。” 鸳鸯扶着贾母又躺了回去,继续说道:“再说,这整个京城,又有哪家的姑娘尚未出嫁,手里就能捏着三个铺面呢?” “老太太已经是很为林姑娘好了。” 贾母这才吐了口气,笑着说道:“是啊,想来我的敏儿也不会在天上怪罪我的。” “怎么会?谁不知道老太太最是心疼林姑娘了呢?” “嗯。” 忽而老太太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鸳鸯,你父亲去世,因着我老太太离不开你,竟也是让你错过为父亲守孝。” “如今你母亲一人在南京老宅子里,也是孤苦无人,如今黛玉那三处铺面,也不好再让府上的人打理,便先让你嫂嫂接手,等着你母亲来了,便让你母亲做了三间铺面的管事,你觉得如何?” 鸳鸯闻言,眼眶一热,连忙跪下,对着贾母感恩戴德。 “老太太这般为鸳鸯着想,鸳鸯感激涕零,我母亲虽年岁渐大,但也是个手脚勤快的,定是能不辜负老太太您的看重。” 贾母这才点了点头,疲惫的合上了眼眸。 老太太屋子里的灯也熄灭了。 。。。。。。 第二日林黛玉醒来时,已经是午时三刻。 作业刮风,今日却是个艳阳天。 正午的日光落在房间内,方块模样的光线,令人瞧着倒是多了几分心旷神怡。 紫鹃伺候着林黛玉起床,又扶着她坐在了窗下的榻子上。 雪雁瞧着主子醒了,便去厨房提了午膳过来。 她的午膳素来清淡精细,此刻也就一小碗细米,一碟子胭脂鹅脯,清炖素菜,一碗火腿鲜笋汤。 她慢慢的吃了一半去,又喝了温热的中药,捂着小腹说:“这真是吃的饱饱的了。” 饭吃饱了,林黛玉那消瘦的小脸儿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雪雁和紫鹃都松了口气,瞧着姑娘有几分鲜活的模样,也笑了。 “主子,太医说了您这几日是经不得一点寒风的,所以不能出门。” “倒是今早的时候,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同来探望过您呢,就是宝姑娘,一个时辰以前也来过一趟。” 林黛玉自来了荣国府,便和三春如同亲姐妹似的,和薛宝钗也是和颜悦色的时候多。 只是如今她身子不好,都是不好让姐妹们来她这病弱之人的屋子里。 “不必让她们来了,别让我染了病气。” 此刻,主仆三人都知道了贾母作业说了要给姑娘三个铺子,心里也没有了前几日的哀切伤心。 雪雁甚至笑着说道:“姑娘小时候,就被夫人抱在怀里学着看账本,也是亲眼瞧着夫人如何管家呢。” 林黛玉喝了一口龙井漱口,闻言勾起唇微微一笑。 “昨夜我梦见了爹爹和娘亲,外祖母便来了,告知我昨日为着那钱财是多虑,又给了我铺面,让我打理,瞧着上天也是眷顾我的。” “是呀,夫人和老爷一定是在天上庇佑着姑娘呢。” 雪雁笑着回道。 午后,鸳鸯便亲自将三家铺子的账本送到了潇湘馆,身后跟着一个精明的婆子。 “林姑娘,老太太说,铺面如今交给您管理,就不方便再用府邸上的管事了,老太太安排说让我母亲来做管事,但也是要提前问问姑娘您的想法呢。” 她话毕之后,便恭谨的将装着账本的匣子递给了紫鹃。 林黛玉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鸳鸯姐姐一直伺候外祖母,最是能干,外祖母疼爱我,为我安排了你母亲,你的母亲定然也是个让人信任的。”《 》 6、第 6 章 鸳鸯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笑意,这才指了指身边的婆子,说道:“因着我母亲以前一直在金陵看老房子,在您这儿得了命令,这就让人代信让母亲赶过来。” “这是我嫂嫂,原是老太太院子里管理浆洗的,现在先代着做您三处铺面的管事,等着我母亲来了,就直接做您铺面的管事。” 林黛玉点点头,自然说好。 那婆子倒也算规矩,磕头行礼之后,就说道:“姑娘若是对铺面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老仆就是了,老奴一定竭尽全力为姑娘您做好杂事。” 林黛玉自然颔首,又让雪雁扶着她起身,笑着说道:“那日后黛玉就劳烦鸳鸯嫂嫂和母亲了。” 那婆子喜笑颜开,连声说:“能为姑娘分忧,便是我们的福气了。” 鸳鸯也是高兴母亲能来京城,而不适守着老家,笑着奉承了黛玉几句。 一盏茶后,鸳鸯带着婆子又行礼,便离开了。 直到送走了人,紫鹃便将匣子放到了林黛玉的面前。 “主子,您瞧。”林黛玉打开匣子,一时间双手竟是微微有些颤抖。 直到三本有些泛旧却保管很好的账本出现在她眼前时,心里就像是有了什么底气似的。 一股柔软却坚定的东西,充盈在她的心口里。 一个铺面一本账本。 翻开的第一页,瞧见了密密麻麻的数字时,林黛玉忽然心里生出一股动力来。 她立即让紫鹃研墨,自个儿也认真的翻阅起了账本。 雪雁瞧着主子有精神,便也高兴的提着食盒出了门,说是要给姑娘做喜欢的糕点。 有了事情做,时间竟是在这翻页之中过的极快。 她只是幼年时被母亲指导着学看账本,如今时间已然过去很多年,她虽然没有全部忘记,重新再学也是磕磕绊绊的。 只是她心中自有韧劲,于是便认真一页又一页的看着,每一页她都弄清楚了才翻页。 直到一个时辰后,她才抬起眼眸,看向窗外,又揉了揉酸涩的肩膀。 “主子,吃点糕点吧,账本也别看太久了。” 紫鹃瞧着她终于从账本中抬起头,连忙起身,将一碟新鲜的糕点递到了她的面前。 林黛玉素来不能吃太多糕点,多吃一点便总是觉得胃里不舒服。 更何况今日中午吃了午膳之后,还喝了一碗中药,更是饱腹。 却不曾想,今日此时,竟是有些饿了。 她忍不住捏起一块儿藕粉桂糖糕,小口小口的就着龙井茶吃了起来。 “唔....今日这糕点竟是细嫩滑口,甜蜜却不腻歪,好吃!” 竟是忍不住又吃了半块。 一时间把做糕点的雪雁给乐的裂嘴乐了许久。 潇湘馆内一派喜乐,那荣禧堂内,却是格外的冷寂。 薛宝钗并着薛姨妈进了寝殿的门,便是瞧见了一旁立在地上也是一脸怒气冲冲的周瑞家的,以及地上跪着的赖大。 薛宝钗恍若未觉,端庄程静的走到王夫人面前,规规矩矩的请安。 “宝钗给姨妈请安。” 王夫人自是喜欢自家的侄女儿,比那潇湘馆的狐媚子不知好上了多少。 她叹了口气,脸上多了几许笑意,伸手招了招让薛宝钗到她身边坐着。 薛姨妈笑着看了眼地上跪着的赖大,对着自家姐姐说道:“瞧着我和宝钗倒是来的不巧了,姐姐若是有事,那我和宝钗明日再来。” 王夫人叹了口气,对着薛姨妈说道:“又能有什么事情呢,如今我这管家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少了,倒是一身轻松,有你和宝钗在我身边,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你坐便是了。” 薛姨妈笑着便是坐了,又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惹得赖大管家竟是都跪在了地上。” 这话听着只是好奇似的,实则也是在替这个赖大管家解围。 薛姨妈出身好,嫁给了皇商,心里自觉也是有几分算计在的。 赖大管家在这荣国府内是个有头有脸的奴才,稍微帮衬些,日后她们母子三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这层关系呢。 王夫人闻言,对着地上跪着的赖大说道:“你又有什么罪呢,何必跪着,快快起来吧。” 赖大又磕了一个头,再三感恩,这才起身,想了想继续说道:“夫人也别担心,那铺子瞧着地段不错,当初确实收入丰盈,只是如今世事变迁,其中两间铺子如今所在的地段,是叫做小花枝巷的。” “那个地方怎会有人去买布,买粮?所以两个铺面生意是越发的不好了。” 薛宝钗是一直跟着母亲在处理家中事务的,就是哥哥在外处理家中生意,薛宝钗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她闻言,略想了想,便开口说道:“若是铺面生意不好,可以换成其他行当呢。” 赖大闻言,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王夫人挥了挥手,命他下去,又对着周瑞家的说道:“你也下去忙你的事情。” 周瑞家的并着赖大一同出去了。 金钏儿端着温热的茶奉上来,薛宝钗接过茶盏。 薛姨妈瞧着姐姐一副神情难受的模样,还以为是那铺面收益令她忧心。 于是想了想,便开口说道:“姐姐,蟠儿是个不成器的,但却也是薛家族长,掌着皇商,若是姐姐放心,我可让蟠儿去为这三个铺面找个其他的路子。” 王夫人闻言,将手中端着的茶盏不轻不重的放回了案桌上。 “妹妹为了我好,我如何不知,宝钗也是个灵秀懂事的。” 王夫人瞧着身边端庄安静的小姑娘,心里只叹息妹妹肚子的孩子竟是商人身份。 “哼,有些个贱蹄子,瞧着是个柔弱可怜的,那心思歹毒确实令我都胆寒。” 薛宝钗和薛姨妈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的茫然。 王夫人却伸手拉起了薛宝钗的手,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我是真喜欢宝丫头的性子,那扬州来的什么玉儿,真真是个有手段的有心计的,不光将我骗了,就是老太太也是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薛姨妈连声问道:“林丫头瞧着不像是....这里头可是又有什么说法不成?” 薛宝钗却是听明白了,只是她不开口,一味的装作老实模样。 “昨儿那丫头不是晕倒了么?把整个荣国府都给吓的,还以为她是要随了她那短命的母亲似的。” “谁知昨夜老太太刚来,她就恰巧醒了,不知怎得老太太使唤我们都离开了,都以为是祖孙说一些体己话罢了。” “没成想方才赖大匆匆赶来,就说老太太给了三件铺子给那丫头。” 薛姨妈顿时便愣住了,她颇有些吃惊的问道:“老太太为何要将铺子给林丫头?” 王夫人看着自己一脸蠢样的妹妹,再瞧了眼乖巧听话的侄女儿,心里更是有几分难受。 林黛玉这个小蹄子,竟是个会聪明计算的。 也是个学会了以退为进的。 今日早些时候,凤丫头便悄声告诉了她昨日林黛玉怕是听到了她和贾琏说的话。 回来和周瑞家的说话时,周瑞家的又告诉她昨日一早在老太太门口将她拦下来的事情。 两人一合计,林黛玉怕是猜到了些什么。 只是她和凤丫头都觉得林黛玉知道了也是白知道,她一个病怏怏的小丫头能做什么? 只是竟是她和凤丫头都看走了眼,还没等她用膳,赖大便是一脸严肃的赶过来。 就说老太太将当初林如海在京城托他们帮忙置办的三处铺面都给了林黛玉。 还不许赖大的继续做管事,竟是交给了鸳鸯家里的母亲。 一想到此处,王夫人就气的心口疼。 这偌大的荣国府本就花钱,又为了贵妃修建了大观园,就算是成山的银子也是不够花的。 林黛玉本就是一个孤女,如今受荣国府庇佑,她就该把所有的银钱都拿出来。 她和凤丫头说干了嘴,才从老太太处拿出来一半,竟是有百万之数,刚好解决了府上的燃眉之急。 后脚,这小贱蹄子竟是就想要霸占钱财,还真让她给拿到了。 王夫人气的都快咬碎了牙,她冷冷的想到,届时她定要林黛玉连本带利地给她吐出来! 王夫人目光落在妹妹的面容上,掩了掩嘴角,她这妹妹虽说是嫁给了皇商,没了体面,但却是有钱的。 上次她不过略开口,竟是就借了二十万两银钱出来。 日后宝玉高中,在朝廷中少不得花费呢。 “这我又如何能知?哎,就是家里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的,都还没有学着管家,更何论管理铺面呢?” “我瞧着啊,这满荣国府的几个姑娘小子的,都是比不过她手心里的外孙女呢。” “就是我的宝玉,怕到时候也得为那扬州来的孤女让路呢。” 王夫人似乎是说着林丫头得老太太喜欢,实际何尝又不是在说宝玉的婚事呢。 薛姨妈低垂着眼,心里便不由得多想了起来。 倒是薛宝钗神情依旧,亲手给王夫人的茶盏换了水,侍奉着她喝了一口,声音温柔的劝慰道:“林姑娘本就是老太太唯一嫡女的女儿,又没了父亲,老太太心里多疼爱几分也是能理解的,”《 》 7、第 7 章 薛宝钗擦了擦自己得手指,似乎是不经意一般的开口,带着几分玩笑似的说道:“赖大方才也是如实说了两处铺面生意越发不好,老太太给了林妹妹这铺面,说是肯定也是知道内情的。” “若是真心想要锻炼林姑娘,定不会给这两处铺面,如今给了林姑娘,肯定也只是让林姑娘消遣消遣。” “再者,林姑娘很小便来了荣国府,又没有管账的经验,就怕账本都是看不懂的。” “到时候铺子账上亏钱,久而久之,便会关了铺子,老太太正好结过手重新开一个另外的行当呢。” 王夫人闻言,心里微微一动,面色上却做出一副竟是如此的模样来。 薛宝钗继续笑着说道:“就像是侄女儿一开始帮着母亲管家也是,在金陵的时候,母亲先是让我管理我自己的小院子,慢慢指导着才渐渐学会如何管理呢。” “林姑娘如今初初学着管理账本,老太太却抽开了颇有管理能力的赖大,转而给了鸳鸯家的老母亲,这恰巧证明了老太太也就是让林姑娘打发时间罢了。” “以免林妹妹整日多思,连带身子也不好。” 这话倒是说服了王夫人,于是她心里暗自便渐渐有了些计较。 等着薛宝钗走了之后,她便吩咐周瑞家的过来。 ....... 林黛玉这边也是察觉了有两家铺子生意如今收益越发不好了。 她拧着眉毛将每月的账本收益的数额挨着爱着誊抄了一便。 发现竟是从去岁的四月份开始每月骤减的。 她转了转手,想了想,吩咐紫鹃。 “今儿你去让人唤鸳鸯嫂嫂来,就是这铺子上的事情,我想要问一问她。” “是。” 紫鹃放下手里的绣花,就出门去了。 “紫鹃,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到那里去?” 林黛玉顺着半开的窗户往外瞧,竟是几日不见的贾宝玉并着三春,还有薛宝钗都来了。 紫鹃并没有说自己要往何处去,只是给各位主子行礼,又和雪雁一起准备茶食。 林黛玉顺手用一旁的书将账本压着,起身走到门口。 三春一同长大,但是性子却是天差地别的。 迎春和探春都是荣国府庶出,只是迎春是长房庶女,探春是二房庶女。 惜春本出身宁国府,但也是在荣国府长大的。 迎春性子安静,走在探春的身后,惜春更是和众人都隔开了一些位置。 只有探春同薛宝钗一同紧跟在贾宝玉的身后。 三人满脸笑意,分明方才在说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而薛宝钗素来喜欢打扮素雅,就是面容上得装扮也是讲究淡,今日却是有几分不同,身穿一袭淡紫色衣裙,鬓角处一支金海棠,映照她面容健康丰盈,端庄漂亮。 和她一同走着得贾宝玉痴痴的目光频频落在薛宝钗得面容上。 林黛玉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转而笑着问众人道:“你们再说什么有趣的事儿,让我也高兴高兴。” 探春上前几步,挽着林黛玉的手,笑着明媚。 “宝玉在给我们讲京城里来了一个很好的戏班子,说是里面的角儿们一个比一个灵秀,一把好嗓子就像是鸟儿唱歌。” “哦?” 林黛玉这才转眸,似乎是这才发现一旁的贾宝玉似的。 贾宝玉本和薛宝钗站在门下,此刻得了林妹妹的眼。 顿时几步上前走到她身边,满是笑意的看着她说道:“林妹妹,着戏班子有一出戏最是好看,名字叫做《南柯梦》,你可听过?” 林黛玉前一月都病着,心里也是堵着的,于是也没怎么出门。 这几日有事情坐,看了账本,又不自觉地多吃了一些点心,倒是身子也都没那么疲累了。 今日听见贾宝玉献宝一般的模样,心里也起了几分好奇。 林黛玉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从未看过,果真很好看?” 贾宝玉眼眸一亮,正欲说话,却被薛宝钗抢先开了口。 她笑对着林黛玉眨了眨眼,说道:“进去说话吧,林姑娘难道这是想让我们都在你门口说话就是了?” “是舍不得你屋子里的点心?” 林黛玉一愣,反反倒是探春、贾宝玉,薛宝钗三人又是笑作一团。 另一侧安静的迎春也是抿嘴乐了起来。 只有惜春,她的目光看着院子里就算是隆冬,也郁郁葱葱的竹林,在众人往屋内走时,才收回视线。 潇湘馆并不十分宽敞,此刻屋子里坐了六七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但几人也不在意。 贾宝玉一边坐着端庄秀丽的宝姐姐,另一侧则是柔弱风流的林妹妹,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了。 对面的三春挨着坐。 探春对着林黛玉说道:“刚好你身子如今好了,我们几人都是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就直接来了潇湘馆。” “一来是探望你,二来也是想告诉你好消息呢。” “来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让你猜猜究竟是什么好事。” 林黛玉瞧着众人一副卖关子的样子都快着急死了。 她不由得将眼眸看向了身边的少年。 贾宝玉被她眼眸一掠,面颊便有些泛红,他正欲开口,却又被一旁的薛宝钗用手轻轻的拉住了袖口。 “宝兄弟,我们几个可是商量好了的,难不成你想说话不算话?” 贾宝玉神色变得有些犹豫,又看了眼对面的探春,探春也不开口。 薛宝钗抿嘴一乐,也笑着看贾宝玉不说话了。 贾宝玉似乎很是为难,转头看着林黛玉讪讪的开口说道:“自然是和姐妹们说好了,那就等林妹妹猜一猜了。” “只不过林妹妹冰雪聪明,定然是能猜准的。” 林黛玉瞧着薛宝钗和贾宝玉这一副极为默契的模样,顿时心里便有些堵着。 此刻又听见贾宝玉像是客气似的和她说话,心里更是有几分不高兴。 “我病了这几天,也没出门,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都说诸葛孔明神机妙算,可也是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又是个什么牌面的认,又猜的了什么呢?” 她这话几乎是打了贾宝玉的脸,贾宝玉登时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瞧着身旁的林妹妹。 林黛玉却是难得理会他,指了指雪雁端上来的糕点,对着对面的三春说道:“我最是喜欢雪雁做的糕点,甜而不腻,很是好吃。” 一旁的薛宝钗闻言,绣帕掩了掩嘴角,开玩笑似的说道:“林姑娘不喊我和宝兄弟吃糕点,瞧着是得罪你了的。” 林黛玉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她拿起手边的糕点也咬了半块,细细嚼了咽下去,才开口对着她说道:“我的丫鬟将糕点放到了宝姑娘和宝二爷的手边了,自然是送给你们吃的,宝姐姐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没开口说话,你就当真不吃?” “还是说,宝姑娘和宝二爷,来了我这潇湘馆想要格外的让我做些什么?还有什么不一样的规矩,一并说了吧。” 她左一句宝姑娘,右一句宝二爷,语气里就像是贾宝玉和薛宝钗有个什么似的。 臊的薛宝钗都红了脸,贾宝玉更是不自在了起来。 反倒是探春明显看着三人笑。 迎春安安静静吃着糕点,惜春也是坐在一边不说话。 屋子里一下便静了下来,贾宝玉似乎是有些生气,顿时站起了身子,那张俊秀的面容看着林黛玉。 林黛玉哪里会惧怕他? 只是略略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宝二爷站起身来,有什么指示不成?” 贾宝玉:“.......” 他瞧着眼前眉目冷淡,无双风流的女子。 林妹妹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不同的那个。 她聪慧伶俐,面容柔弱秀美,一颦一笑似是怨怼,却又像是欢喜,一个眼神便令他失了神智。 方才被挤兑的怒火,就是少女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竟是就让他熄了下去。 他伸手抓过黛玉刚吃了点心正在擦拭的手指。 微微泛凉的指尖被他手心的温热逐渐包裹,顺着姿势就又坐到了林黛玉的身旁,目光带着几分讨好的瞧着她。 “别生气了,哪里需要你生这般大的气呢。” 林黛玉感受着少年手心的温度,抿了抿嘴,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终于落在了少年俊秀的面容上。 贾宝玉瞧着她肯正眼看自己了,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笑着说道:“我说就是了,今日一早,宫里来了天使,说是贵妃昨夜得仙人入梦,让家里最近去道观打醮呢。” “老太太得了消息,就立刻让琏二嫂嫂暗批,说是明日就去清虚观打醮呢。” 这可是极为难得得,大家族得女子极少出府邸,就算是出门也是长辈带着去参加宴席,或者就是去佛寺或者道观了。 林黛玉自来了京城,出府邸得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能去清虚观,她自然是乐意得。 “这可是真的?” 林黛玉也不休闭口禅了,连忙问道。 一旁的探春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老太太专门让我们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说若是你觉得身子没有不好的,明日就一同去清虚观呢。” 林黛玉自然是愿意的,连连点头,笑着说道:“我明日定同你们前往。” 贾宝玉在一旁连忙说道:“那林妹妹同我坐一个马车好了。” 话音落,袭人却在一旁笑着开口说道:“二爷,你可是想好了,方才在路上,您已经邀请了宝姑娘和史姑娘和您坐一个马车,若是加上林姑娘,那就只有您找其他马车坐了。” 贾宝玉显然是忘记了,此刻被袭人指出来,顿时像是锯了嘴得葫芦,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反倒是憋红了脸。 薛宝钗在一旁笑着替贾宝玉解了围。 “那倒是不打紧,我和姨妈一同就是了,这样正好林姑娘和史姑娘就可以和宝兄弟坐一处。”《 》 8、第 8 章 贾宝玉闻言顿时长长的舒了口气,满脸谢意的对着薛宝钗说道:“宝姐姐深明大义,宝玉自此谢过姐姐了。” 林黛玉动了动嘴,刚准备拒绝,却瞧见宝玉身后的袭人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隐隐的不高兴。 似乎有些不对劲,她心中微微一动,便也没有开口拒绝。 按理说,薛宝钗都这般说了,林黛玉也不该再不和她好好说话,偏偏她是个促狭的,便也着贾宝玉,开口说道:“黛玉也谢过宝姐姐。” 薛宝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隔空点了点林黛玉,便作罢。 贾宝玉也是得意林黛玉和他说一样的话,顿时也喜笑颜开来。 屋子里氛围好了,姐妹几人开始纷纷好奇起清虚观好玩的地方。 直到喝了一盏又一盏茶,这才离开。 林黛玉也是玩累了,等着送走了众人,屋子里都安静了下来,她才走到案桌上,将账册整理放在了匣子里。 紫鹃和雪雁先侍奉着黛玉沐浴,最后喝了最后一碗中药,漱口之后便歪在床榻上。 ....... 且说这边几人出了潇湘馆的门儿,惜春便说自己也累了,竟是就想先一步走了。 迎春嗫喏一句,似乎是想跟着先走了,但自己说不出口,惜春也就当作没瞧见似的,径直离开。 “哎,你....” 贾宝玉想要说什么,惜春也是没怎么理会。 众人无言相对,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惜春这性子,便也朝着外面走。 贾宝玉走在最前面,薛宝钗并着迎春、探春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薛宝钗笑意吟吟的说道:“今日我们去的时候,瞧着林姑娘倒是和寻常不同,多了几分精神呢。” 迎春想了想,柔声开口说道:“定是那太医医术高明。” 探春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她笑着看了一眼迎春,抿了抿嘴,说道:“林姑娘自扬州而来,又是双亲亡故,老太太多心疼她一些也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我们姐妹几人,这一次倒是只有看着的。” 贾宝玉显然是没懂探春和薛宝钗言语之中的机锋,他转过身来,瞧着两人笑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什么东西你们只能看着?” 薛宝钗和探春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却不肯再说了。 两人越是这般,贾宝玉越是想知道,可到了蘅芜苑,薛宝钗便进去了。 接着探春也拦着迎春的手先走了,让贾宝玉早日歇息,明早别耽搁了时间。 “哎,你们,你们怎么就走了呢?” 贾宝玉一人留在原地,拍腿叹息。 反倒是袭人回头看了眼合上门的蘅芜苑,接着转头看向贾宝玉,低声劝说道:“二爷,咱们也回怡红院了吧,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贾宝玉这才回了怡红院。 贾宝玉如今歇息,守夜几乎都是袭人在伺候,就是宽衣在也是不假手他人的。 晴雯和麝月倒也乐的清闲,只是将晚上的炭火和明日一早要去清虚观的东西备好,便离开了。 贾宝玉刚上了床,就摸了摸袭人修长的手。 袭人心里得意宝玉如今离不开她,面容上却羞恼似的啐了他,说道:“明日便是要去清虚观打醮的,今夜你怎好意思胡闹?” 贾宝玉对于此自是有一番道理的。 “《道德经》说过,道可道,非常道。可见道法讲究不可名状,不可执着于外在的形式。” 袭人哪里听过这些? 于是半推半就之间,又是一夜风流。 隆冬深夜寒露深重,在天色混沌之间,众人便皆是起身,穿着冬日里的袄子。 林黛玉今日穿着一身大红羽纱鹤氅,内穿一件月白绣花袄,脚穿小羊皮靴,手里捏着一块镂空雕金丝的手炉。 踏着混沌朝着众人走来,仿若仙子降临。 “哎哟,我的玉儿。” 老太太牵着她的手,让她依偎在自己身边。 一旁的贾宝玉也从老太太的身侧绕到了林黛玉的身边,发亮的眼眸痴痴的瞧着她。 林黛玉被她看的久了,又不说话,瞪了他一眼。 只是眼眸之中却无多少责怪之意。 “林妹妹,路上定是又累又冷,我在马车里早就吩咐人用或火盆子暖上了,定是一丝寒风都没有。” 今日史湘云也是特意被人接了过来,此刻走到贾宝玉的身边,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来。 “我记得宝二爷也是请了我坐你的马车,你见了我多时了,却丝毫没有同我说过马车里到底是暖和还是不暖和呢。” 这话说的声音可不小,众人闻言届时戏谑的笑了起来。 林黛玉顿时有几分羞恼,脸颊泛红,那一双含情的眼眸带着怒气的瞪了一眼史湘云。 贾宝玉在一旁瞧着她这衣服似恼非恼的模样,心就像是被猫儿抓了一下似的,痒痒的。 一旁的王熙凤更是个促狭的,她伸手拉过林黛玉,指着对对面瞧着女子发愣的少年,笑着说道:“黛玉,可是要给我这个堂兄弟做媳妇?” 林黛玉闻言,顿时面若火烧,心里更是害羞,贾宝玉虽被众人调笑,脸颊微红,但眼眸却是亮晶晶的。 论谁都看得出来贾宝玉这颗少年心中装的是谁。 且说众人在门口胡闹一番,就要上马车。 林黛玉害羞,本不想坐贾宝玉的马车,却被史湘云拉着,硬是坐了进去。 “若我不带你坐进来,等会儿二哥哥定是要说我嘴巴胡乱说话的。” 马车里果然温暖如春,史湘云便脱下了身上穿着的大氅。 林黛玉不敢直接脱,等着身子上都暖和了,才脱下鹤氅。 林黛玉故作怒意的说道:“你这嘴巴,再胡说,我揪你的小细皮。” 史湘云也不在意,她虽出生一门双侯的史家,但自幼父母双亡,叔父婶母养着她。 虽然衣食不缺,但寄人篱下的日子却是过的不轻松,有时候深夜里她都在做针线活,只求能让婶母高兴些。 老太太疼爱她,日常将她接在身边,荣国府才是能让她真正休息的地方。 是以她并非被娇养的天真烂漫的性格,她最是能观察人心。 知道这大观园中,所有姑娘里只有眼前的林姑娘才是心思最纯粹的一个。 同为孤女,她知道林黛玉在荣国府的日子也是过的艰难,所以总是想帮帮她。 林黛玉若是能和二哥哥成婚,那才是最好的出路。 所以当贾宝玉进了马车时,史湘云便坐到了对面去。 贾宝玉进了马车便也解开了雀金裘。 内穿半旧二色金蝶穿花大红箭袖,头戴紫金冠,二龙戏珠抹额,脚穿粉面朝靴。 通身矜贵少爷气质。 他顺着便坐到了史湘云让开的位置上。 肩膀挨着林黛玉。 少年郎身上自带火气,更何况那雀金裘,可是最为保暖精贵。 当贾宝玉靠近了林黛玉,她只觉得身侧就像是一个火炉子似的。 她刚想说话,鼻息间忽然有一个温温的幽香。 她轻嗅,香气不算幽兰,像是一种月季似的,粉粉的味道。 林黛玉不喜,这味道是贾宝玉坐在她身边之后便能闻到,是谁身上带的不言而喻。 她微微侧头,瞧了一脸无知无觉,满是笑意的少年一眼。 “怎么了?” 少年开口问道。 林黛玉蹙眉问道:“你可是用了什么香?” “香?” 贾宝玉抬起袖口嗅了嗅,摇了摇头,说道:“我倒是没闻到什么香味来呢。” “难道林妹妹闻到了我身上的什么香味不曾?” 忽然,他猛地将整个脸靠近,林黛玉被吓得当即后撤,却还是差点被少年挨着脸了。 “你做什么?!” 林黛玉隔着绣帕用手将贾宝玉的脸推开。 贾宝玉并不在意,只是顺着她的手,坐直了身子,反手却握住了林黛玉尚未抽回的手,笑着说道:“今日的手倒是不冰了。” 林黛玉用力的抽回手,回道:“一早出门时,雪雁就将放好了银丝炭的手炉递给我了。” “恩,是个机灵的。” 两人这边说着小话,对面的史湘云掩着嘴角笑了笑,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贾宝玉又说起了清虚观的戏台子时,她才和两人讨论了起来, 到了清虚观门口,渐渐的便热闹了起来,林黛玉听着马车外热闹的声音,心里便也跟着欢喜了几分。 直到马车穿过人群,慢了下来,众人便是知道,到了地点。 贾宝玉先行下马车,接着便是林黛玉。 等着她披着鹤氅出了车门,正欲扶着紫鹃的手下马车时,忽然听闻前方传来女子的怒喝声。 “哪里来的混账,竟是不知贵人今日要来道观的么?” 林黛玉站的高,倒是方便她瞧着远处光景了。 只见琏二嫂子带着一众仆从走到灵谷观殿的门口,从门下跌跌撞撞出来一个小道士。 那小道士年岁不大,被王熙凤吓得腿软,连忙滚在地上就要磕头求饶。 王熙凤却径直指挥身后的仆从将小道士乱打了出去。 “快些下来,别看那些脏污的东西,仔细吓着你。” 贾宝玉站在马车边,一边朝着她伸手,一边对着林黛玉笑着说道。 林黛玉收回视线,却不肯接贾宝玉的手,由着紫鹃将她搀扶着走了下来。 “我可不敢劳烦宝二爷,若是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在耍什么架子呢。”《 》 9、第 9 章 贾宝玉一脸的浑不在意。 远处薛宝钗和三春也下了马车,几人走到一处。 清虚观自是比不得府内华贵万千,但却有另一种清风徐来的风景。 冬日里冷冽却也带着林间的清新之气。 众人随着贾母入了道观,台阶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林黛玉伴在老太太身侧,目光也不由的落在清虚观的布置上。 瞧着旁侧偏殿门窗紧闭,她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些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带路的人是一个叫做张道士的,他听见林黛玉这么问,笑着说道:“回姑娘的话,明年春便是三年一届的春闱,许多外地的举人都会提前入京,只是举人中不乏家贫中人,冬日又苦寒,所以寺庙专门将空着的房间腾出来,借给这些举人以度过寒日。” “清虚观香客多,白日里都是关着窗户,一来避嫌,二来也是一心用功。” 林黛玉的父亲便是科举探花郎,她天然的就对这些举人心有敬佩。 林黛玉闻言点点头,对着张道士笑赞道:“不愧为京兆清虚观,您们的善举说的也就是《道德经》里面说的修身济世了。” 张道士听着这些话,颇为受用,脸上更添些许笑意来。 贾母闻言,也笑着说道:“玉儿说的好啊,如今我们荣国府来清虚观打醮,也算是给众位举人添麻烦了,就请张道士行个方便,今日就请巨人们喝碗热茶,吃口热膳。” 话毕之后,王熙凤从袖口处拿出一张银票,平儿接过之后递给了涨到人身边的小道士。 张道人连忙对着贾母行礼。 “老太太慈悲心肠,举人们每日辛苦读书,只求来日春闱高中,确实辛苦,贫道这就吩咐人去办。” 一旁的贾宝玉却不知如何想的,原本满是笑意的神色却是冷淡了下来。 他不便对着旁人发火,却是对着林黛玉说道:“林妹妹,你说《道德经》里面所提修生济世,却忘记了《庄子秋水》中有“宁做自由龟,不做朝堂骨”么?” 这话说的可不客气,顿时周围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张道人也不好接话了,在一旁神色讪讪的。 林黛玉听见他这么说,心里也是不高兴的。 他这话,竟是将自己的父亲,林如海也是骂了进去。 更别提贾宝玉也骂了自己的亲爹和祖父。 这般人多,又有外人在,林黛玉倒也没回他,只是冷看了他一眼。 老太太就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神色柔和,伸手拍了拍宝玉的手,说道:“小孩子心性天真烂漫,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张道人连忙附和道:“早就听闻宝二爷天资聪颖,前途不可限量呐,如今贫道瞧着二爷不惧场合,敢于直抒胸臆,倒是妄言一句,二爷颇有几分祖父风范呐。” 这话说的漂亮,一众人神情顿时柔和了起来。 就是后面的王夫人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得意。 林黛玉心里却闷闷的,没有了方才的闲适。 众人继续前往,走到三层殿后,众人便依着流程开始打醮。 ........ “哎哟!” 在门口,几个神色凶煞的仆从手中拿着棍棒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赶到了门外。 那小道士浑身只灰尘,鼻青脸肿。 门口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或是高门贵族驾车,身侧仆从围绕。 或是平头百姓,众人都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冷漠从蜷缩在地上的小道士身旁走过。 直到一双大手捏着小道士的后脖颈将他提到了石板道路外。 “哎哟,哎哟,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小道士被打的神志不清,此刻被人提着也不敢反抗,只是抱着头不断地嘴里说着饶命的话。 “他们都走了。” 一声冷清的嗓音响起。 那小道士被放在地上,他勉强站直了身子,尚未看人便先行礼道谢:“小道谢恩人救助。” 话毕之后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方才他被人提着走了过来,也感觉到男人手臂力量。 还以为是遇见了拔刀相助的壮汉,却不曾想入目的竟是一张如此清俊的面容。 “无事,我是来进京赶考的举人,路上听闻清虚观可为举人提供住宿?” 男人问道。 那小道士一愣,这才察觉男人身穿发白青衫,头戴方巾。 “啊,竟是举人老爷,您说的没错,我们道观一直以来都是为前开科考的举人提供住宿,我就是这清虚观的小道士,您跟着我来就是。” 那青年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耳朵说道:“劳烦道人了。” “不劳烦,不劳烦,举人老爷心善,救了我,不然定是要被人踩死也说不定的。” 那小道士被打的不轻,还礼时险些没站稳又摔倒。 还是青年又伸手一把提着他,才令他站稳。 “走吧,我扶着你。” 那小道士本想再谢,却被男人拒绝。 说是扶着,其实他几乎是被男人提着走进了道观。 那些恶仆此刻已然不见踪影,小道士引着青年去主持处。 主持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小道士,说道:“都怪你惫懒,让你去门下打瞌睡,如今冲撞了贵人,没打死你,可见天不收你,自己去后院抹药!” 那小道士却不愿着急走,反而开口说道:“是,是!谢谢主持,这是我门口遇见的举人老爷,是他救了我。” 主持对着那青年行礼,接着说道:“举人老爷慈悲心肠,贫道在此谢过。” “无事,我是来自湖广的举人,听闻贵观可为前来科考的举人提供住宿?” “是,是,举人老爷可否给贫道看一眼路引?” 这是理所当然的,举人入京考入,一路上有驿站提供换乘的马匹,还有食物,靠的就是这官府开局的路引。 青年拿出来,展开想要递给主持。 主持却不接,只是垂眸看了一眼。 “张举人,请随我来。” 确认了身份之后,主持便带着青年朝着偏殿走,而那小道士也对着青年再行礼,接着才离开了。 清虚观位于京城城中,自是热闹非凡,但观中景致颇好,丝毫不见冬日里萧条之色。 到了一处湖边的房间,主持推开门。 屋子不大,却胜在干净。 一床一桌一椅子,桌上还放置了笔墨。 “请张举人就此屋内居住,若是有什么需求自来寻我便是,冬日寒冷,每日傍晚便到后厨提火炭。” “是,谢谢主持。” “请问贵观如何上香?” 青年又问。 这看似问的上香,实则在问食宿如何给钱。 主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张举人以一心备考便是,我们清虚观无需举人们上香,你们日日夜夜在此研读书籍,日后入了朝堂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便是清虚观最好的香。” 青年闻言,神色顿时肃然,恭敬的给道士行礼。 “如此,张居正便在此谢过贵观,谢过主持。”《 》 10、第 10 章 主持侧身让了让,又让他自便,便离开了。 张居正目送着主持离开后,转身便进了屋内不提。 打醮是荣国府此趟来清虚观最为重要的事情。 流程繁复,颇为费神。 林黛玉身子弱,可又不敢轻慢,等着打醮一结束,便扶着雪雁和紫鹃的手去了清虚观为荣国府准备的歇息之处。 其余众人便随着贾母在殿宇中见前来请安的诰命夫人们。 紫鹃瞧着主子面容疲累,嘴唇泛白,心疼的不行。 方才在打醮的时候,她就远远的瞧见了自家主子身子便有些不适。 “姑娘,奴婢伺候您先去歇息会儿,雪雁特意去斋房里给你熬了一碗汤。” “奴婢方才问过道观里的小道士,说是等一个时辰后便可以看戏了。” 林黛玉此刻的心情却不在看戏上面了,她抚着紫鹃的手,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嗯,你说的极是,也难为你和雪雁为哦呜担心,只是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那个小道士。” 紫鹃当时立在马车边,一心关注着自家姑娘,自然是不清楚当时前方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也是知晓这件事情的,于是开口说道:“那个被仆从打出去的小道士?我刚才听平儿姐姐说过一嘴,说是那小道士很是不规矩,竟见了老太太不躲开,甚至坐在门下挡着路,没有一点规矩。” “二奶奶便让仆从乱打了出去,也没伤他性命。” “你也说了,那是个小道士,今日外祖母又是来清虚观打醮的,怎么会伤了那小道士性命?” 林黛玉捏了捏紫鹃搀扶着自己的手,继续说道:“方才我远远瞧着那小道士应不是故意的,岁数又小,那几个仆从打的他太狠了,这冬日里最是寒冷,如今受了伤,也不知道夜里怎么过呢。” 雪雁在一旁听着,想了想说道:“姑娘心善,那就让奴婢去给他送一点银钱让他去请大夫便是。” 林黛玉点了点头,又对着雪雁说道:“你等会儿去的时候自是避着人一些,特别是别让府上的人发现了。” “嗯,奴婢记着了。” 林黛玉这才缓缓吐了口气,扶着紫鹃的手进了内殿,靠在美人榻上准备歇息。 方才在打醮时,只觉浑身疲累,恨不得立刻寻个榻子睡了去。 如今倒是躺在了床榻上,可心里却思绪繁杂的紧。 自从方才宝玉那般说举人之后,林黛玉心里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了一下似的。 这种感觉说不清,却又不断的缠着她。 林黛玉忍不住翻了个身,略带烦闷的睁开眼。 却不知何时紫鹃将旁边对着后院的窗户打开了一些,此刻顺着她的视线入目的是窗外遒劲巍然的枫树,火红的枫叶在挂满了树枝,也铺满了地面。 和道观的红墙黑瓦交相辉映,赫然形成一个壶中天地。 竟是美不胜收。 林黛玉一时间被这难得一见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倒是忘记了心中烦闷的心绪。 此刻,日光正好,忽然,一抹天青色身姿阔步而入。 姿态悠然自在,如此美丽的画卷,男人竟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融入了画面里,原本风景画卷此刻变成了一副士子图。 只见男人微微抬头,目光看向大树,即便是因着离得有些远,林黛玉瞧不清男人面容,却也觉得他定然是个斐然之人。 但也只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内宅女窥视外男,这可是极为没有规矩的。 可若是就这么躺着,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又转过身。 原本紫鹃伺候着林黛玉歇息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准备眯一会儿,听到了主子几次翻动身子的声音。 她睁开眼,瞧着姑娘纤弱的背影,她起身走到榻边。 “姑娘辗转反侧,可是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林黛玉起身,被紫鹃伺候着靠在榻子上,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我爹也是科举入仕,今日瞧着这些举人入京参加春闱,我心里便想到了爹爹。” “爹爹乃家中独子,旁枝也没有什么人,祖父祖母去的早,爹爹孤身一人入京城参加春闱,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宝玉....宝玉那番话也说得我心里难受。” 紫鹃瞧着姑娘这满是愁绪的模样,心里尽是心疼。 她并非是一直跟着伺候姑娘的,是后来林姑娘入了荣国府,才被老太太安排着来贴身照顾她的。 她虽然不曾见过林姑娘家爹娘如何,但却是心里真心心疼她的。 她想了想开口劝慰道:“姑娘,林大人定然是希望您一辈子无忧,自在的,如今您思恋林大人,但却不可太过忧虑才是,宝二爷素来聪慧,就是那张道士也说二爷是敢于直言的人,对姑娘一直都是极好的,当时那番话也并非故意针对姑娘。” 林黛玉叹了口气,说道:“我知晓了,我歇息会儿,你也歇息会儿。” 紫鹃答应着,伺候着她歇息了。 ....... 且说雪雁正在找寻那个小道士,却被门上的人告知一个举人扶着那小道士回了道观,她又跑回了道观。 那小道士正在龇牙咧嘴的抹药,似乎是以为自己不会被人看到,竟是门也没关,忽然瞧见门口来了一个小姑娘,顿时羞的面红耳赤。 雪雁也未曾想到直接瞧见了这一幕,她背过身,等着那小道士穿好了衣服,也不好进门了,就在门口将那二三十吊钱放在了花盆里。 “我家姑娘瞧见小道士你受了伤,心有不忍,便给你送来一些看大夫的钱。” 那小道士急急忙忙的披着衣服,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连声问道:“小道感谢您家姑娘心善,但您也瞧见了我是有药抹的,道观里也有懂医术的,无需请大夫,这银钱就不必了。” 雪雁闻言,倒是高看了一眼这小道士,语气也多了几分随和,却没有收回银钱,只是说道:“那这银钱就当给你补身子了,瞧着你被打的也不轻。” 话毕之后,雪雁行礼就要离开。 那小道士也不好阻拦,仓促扶着门口问道:“请问您家主子是谁?” “我家姑娘姓林,前兰台寺大夫林大人的独女。” 那小道士闻言,行礼。 “是,小道士记住了。” 等着雪雁回了,将小道士被人搀扶回了道观以及道观有药这件事情说了。 林黛玉刚起床,紫鹃伺候着她净面。 湿漉漉的水将她残留的睡意尽数驱除。 她闻言,笑着说道:“恩,那小道士是个好运的,那举人也是心善。” “可曾问,那举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时候来清虚观,定然也是来清虚观暂住的,若是知道了名字,雪雁就再跑一趟。” 雪雁倒是没注意这个,她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奴婢没问。” 林黛玉正欲说话,门口却传来贾宝玉的声音。 “林妹妹。” 林黛玉转头,便瞧见了满是笑意走进来的贾宝玉,还有神色间有些忧愁的袭人。 她微微蹙眉,还未来得及询问,身后正在一起逗趣的史湘云和薛宝钗也进了门,两人促狭的瞧着满是笑意的贾宝玉和坐在一旁的林黛玉。 “哎哟,咱们宝二爷今日之后可不能这么林妹妹长,林妹妹短的,也不敲门就走进来了的。”《 》 11、第 11 章 林黛玉瞧着贾宝玉面色绯红,一脸不自在的模样,不知怎的,她又下意识地去瞧了一眼立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 袭人面容上虽恢复了正常,却难言眼底的没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林黛玉微微拧眉,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史湘云松开挽着薛宝钗的手,走到林黛玉身边,和她坐在一处,笑着瞧着贾宝玉说道:“林姑娘方才不在,倒是不知,那张道士竟是要给宝二爷说媒呢。” 林黛玉一愣,抬头看向贾宝玉。 贾宝玉顿时有些心虚,急忙解释道:“史妹妹快别胡说,那张道士本是做了祖父的替身罢了,便在老太太面前都是有几分脸面,他说话,即便是不赞同,也不好直接反驳。” “再说了,老太太都说了,要我用心读几年书,婚事暂且放一放。” “你们怎么别的话不说,就说那些胡说八道的话呢。” 他话毕之后,便又对着林黛玉说道:“林妹妹,就算是老太太不拒绝,我定然也不会听那张道人的话,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成婚的。” 林黛玉听见他当着这么多人这么说,当即有些羞赧,用手里的绣帕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秀丽的双眸和好看的罥烟眉。 “你成不成婚,又和谁成婚的,自是与我何干。” 贾宝玉被她那双眼眸给看的满心都痒痒的,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就要拉着林黛玉的手,说话。 一旁的袭人却开口说道:“二爷,各位姑娘,瞧着时间差不离了,该去看戏了。” 贾宝玉只得收回手,讪讪的瞧着林黛玉。 林黛玉瞪了他一眼,却也抿嘴笑了。 知道贾宝玉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呢。 众人皆起身,刚走到门口,便瞧见了来请众人的丫鬟,说是老太太和奶奶都在神前等着了。 这神前看戏,可和寻常的看戏不同。 寻常看戏是点戏,但神前看戏,便是通过抽签的方式看点什么戏。 几人走到殿内,毯子已经铺好,几上均摆好了瓜果茶点。 老太太等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坐在了正殿,其次便是琏二夫人带着林黛玉和三春及薛宝钗等坐在了东殿,丫鬟婆子们在西殿。 宝玉被安排坐在了老太太的身边,坐在一处。 楼下便是贾珍等男性。 抽签也是贾珍代替荣国府抽,抽中了什么边上来给老太太汇报。 一旁的张道士在老太太身后说着什么,贾宝玉一脸不在意的模样。 过了会儿,张道人便吩咐人端上了一个托盘,里面便是道士们修习用的法器。 老太太和贾宝玉挑挑拣拣的。 其中便有一个金麒麟,贾宝玉明显中意,将其拿起来,在手中把玩。 老太太瞧着宝贝孙子,看着他手里的金麒麟,总觉得是有些眼熟的。 “这金麒麟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还是家中哪个孩子戴着的。” 老太太话一落,薛宝钗便笑着说道:“我倒是见过史家妹妹曾带过一个金麒麟,和二爷手里拿着的这个极为相似。” 一时间,众人都朝着史湘云瞧去。 史湘云面色微红,声音却爽朗,笑着说道:“我也是有一个的,自小便是戴着的,我瞧着比二哥哥手里的这个金麒麟略略小了以一些。” 那张道人似乎是有些恍然,又低头对着老太太说了什么。 老太太摇了摇头,笑叹道:“都是家里的孩子,尽数都是姊妹罢了。” 道士王夫人的眼神落在了史湘云的面容上,却只是一掠便收回了。 林黛玉瞧着众人的机锋,又瞧着一旁认真看着金麒麟的史湘云,心里更是不高兴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低头喝了一小口冷酒,却被呛了一下,又连忙端起一旁的茶喝了口。 薛宝钗转头,笑看着她问道:“林妹妹怎喝的这般着急,是不是也是有什么话想说的?” 林黛玉看了一眼薛宝钗,语气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倒是没怎么注意过这些,倒是不如宝姑娘,瞧着这些金银细软的,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这话说的颇是不怎么客气的,薛宝钗当即脸色不好看了起来。 一旁原本就关注着女儿的薛姨妈最是恨别人提她宝贝女儿的身世不如旁人了。 她狠狠的拧住绣帕,偏偏面色上不露出分毫来,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说道:“这话,林姑娘可是就说差了,若是说金银细软,也逃不过一个钱字,前儿林姑娘病了,惊动的整个荣国府都围着你转,就是我和宝钗也是担忧不已,不曾想也不知是太医杏手回春,还是那三件铺子入你手让林姑娘的病好了。” 这话简直难听至极,就差指着林黛玉的鼻子说她贪财了。 “你!” 林黛玉被气怒火冲心,眼下更是一黑。 “姑娘,姑娘。” 紫鹃连忙上前,抚着她的心口。 却不曾想一旁的王夫人开了口。 “行啦,姑娘性子急躁,却身子娇弱,别又气的病了,反倒是不美。” “宝钗和黛玉都是好的,一个个都是掌上明珠,都是一样的。” 林黛玉断然不曾想,舅妈竟是这般说,她本就气的心口疼,此刻更是心如刀绞。 只不过是和薛宝钗的一场机锋罢了,竟是惹得众人都针对于她。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行啦,行啦,只不过是一句女儿家的玩笑罢了,竟是惹得你开什么口?” 说着便瞪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面容慈和的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说的是。” 老太太又对着张道士说道:“将你这些东西给姑娘们也瞧瞧吧。” “是。” 方才的针对和羞辱就像是一场清淡的云,被众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挥开了。 林黛玉却心里难受的紧,那是她贪财? 那是她爹爹留给她的钱财,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如何就贪财了?! 林黛玉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坐在老太太和王夫人中间的少年面容上。 少年却躲开了她的视线,和史湘云说着她的金麒麟。 林黛玉心就像是被一汪冰水,扑簌簌的灌入,冷的她骨头疼。《 》 12、第 12 章 张道士端着托盘过来,三春并着史湘云和薛宝钗都兴致颇高,对着盘子里的东西挑挑拣拣的讨论着。 老太太周围被人簇拥着,所有人都在笑意吟吟的讨论着什么。 就是西殿的丫鬟们,也是兴高采烈地瞧着下面的戏曲。 只有林黛玉坐在椅子上,神情落寞,和整个荣国府格格不入。 似乎也无人在意她是否高兴。 台下的戏终于是从《白蛇记》换成了《满床笏》,戏曲的寓意总是深远。 这两个曲子连着放,在这一刻林黛玉感觉就像是在描述许多的大家族崛起的经历似的,从白衣到了家族鼎盛。 唱词婉转悠长,兴盛画面扑面而来。 贾宝玉就在这个时候自正殿来到东殿,他绕到林黛玉的身边,满是讨好之意。 “林妹妹,你瞧,我将这个给你可好?” 说着贾宝玉便要将原本手里一直把玩着的金麒麟给她。 林黛玉目光顺着那麒麟,缓缓上移,最后落到了少年郎那张俊朗的面容上。 “你给我做什么?” 其实不论如何,贾宝玉总是会在她伤心,或者是受委屈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来讨她欢心,令她开颜。 只是方才戏曲唱《白蛇传》的时候,他不来,偏偏到了《满床笏》的时候他来了。 倒是有些不凑巧了。 贾宝玉瞧着她,笑着说道:“这金麒麟,我方才瞧着便觉得很适合你,就拿到了手里,现在正好给你。” 话毕之后,便又将手里的金麒麟往林黛玉的手边送了送。 林黛玉接过,捏在了手里,金麒麟上还留着少年手心的温度。 此时,时间早已是过了晌午,冬日里的日光缓缓西斜,落在窗户口,尘埃起起伏伏。 或许,有些事情从她接手这三间铺子开始,便会变得很不一样了。 就像是戏曲一般,这曲唱罢,那曲便会起,不会让人一直停留在上一曲中。 这想法忽然从林黛玉的脑海中浮现,就像是湖面飞鸟掠过,泛起点点涟漪。 她将手里的金麒麟交还给贾宝玉,难得声音温和的说道:“这是你自己选的,定然是要你自己手里拿着的好,老太太让张道士也将其他的送过来了,我自是有选的。” “可是....可是,林妹妹,这是我特意给你选的,就想着给你呢。” 贾宝玉不肯接手,只用讨好的语气说着。 他这般执拗,就像是不在意她内心真实所想,只想着自己将东西送出去便一切都很好一般。 以往确实是这样的,她也高兴贾宝玉心里惦念着自己,可如今林黛玉心下却有些不高兴,反问道:“你到底要不要?” 贾宝玉还一脸嬉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知道嬉皮笑脸了,方才自己被众人针对时,他又在做什么? 林黛玉心下恼怒,登时将手中的金麒麟扔到了贾宝玉的怀里。 “你自去和有金麒麟的玩儿吧,别来寻我,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的,什么金子玉石的都没有!” 话毕,林黛玉也不乐意和贾宝玉在一处说话了,她起身走到探春身边去,作势也跟着瞧托盘的小玩意。 贾宝玉胡乱的将怀里的金麒麟揣起来,想要继续寻林妹妹说话,可她那纤细的背影却令他有些踌躇。 一直到回去的时候,林黛玉也是不怎么和贾宝玉说话。 因此贾宝玉很是闷闷不乐。 怡红院。 此刻已经是深夜,贾宝玉沐浴结束之后心情依旧不好,袭人也没有故技重施,毕竟有些手段用多了,就不好使了。 她轻轻的给躺在床榻上的贾宝玉揉着额头,声音温柔的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 贾宝玉微微合眼,眉头拧起,显然是心情极为不美。 “也不知道林妹妹就是怎么了,对我横眉冷竖的,就算是我百般讨好,也是做无用功。” 袭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林姑娘性子本就刚强,我今日在清虚观也是听莺儿和平儿姐姐在说那日林姑娘问老太太要了三间铺子,要自己自己管,也是要自己赚钱的意思呢。” “就是宝姑娘的母亲今日也在说呢,说是林姑娘要了三间铺子,也是个关注金银细软的小主子呢。” 贾宝玉顿时睁开了眼眸,一把捏住袭人的手,问道:“什么意思?” 袭人挣了挣手,却也没用什么力气似的,眼眸瞪了一眼少年,说道:“说那日林姑娘不是晕倒了么,老太太让其余人都回去,只留下他们祖孙,第二日老太太便将三处收益不错的铺子给了林姑娘,说是让她练练手。” “要我说呀,往日里林姑娘未曾管账,自然宝玉你送什么,林姑娘都只当是你的心意呢。” “如今林姑娘开始理账,入目的便是价值和金银,你那金麒麟虽然贵重,但到底是不好出手买卖呢,落在手里,只是把玩罢了。” 贾宝玉越听眉头越拧的紧。 袭人如今也是宝玉房里的人了,她自然是希望宝玉能上进。 以后若是能封爵位,那她即便是姨太太,却也比一般的小官正房都体面一些呢。 再有一个,她也不喜欢林黛玉,林黛玉总是勾的宝玉瞧不见别的人。 只有主母容得下别人,本身母家地位不要太高,日后才有她们这种姨太太的盼头呢。 “二爷,要奴婢说,如今林姑娘都在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谋划经营,您也要好好用功读书,以免日后林姑娘说您还不如她呢。” 贾宝玉登时坐直了身子,将手中捏的手扔了去。 “什么意思,用功读书有什么用?!” “什么仕途经济,这些都是庸才一心钻研的东西!” “我就说林妹妹如今瞧着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了。” “原是被那写经济仕途给污了心思,哼,我明日见着她,定是要劝说她的,好好的像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儿,如今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来?” 袭人被他忽然扔开手,顿时便有些伤心。 更是坚定了她心中所想,宝玉一碰到林黛玉,哪里还想的起来其他人? 她当时也不乐意理会少年了,只转过身,伤心的说道:“是啊,宝二爷心肝儿里疼着的都是林姑娘,出门了是,在家里也都是念叨着林姑娘。” “你,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贾宝玉最是见不得女子伤心,他连忙就要去拉袭人的手。 袭人却是不肯了,躲开了宝玉的手,再一次开口,声音却都带上了哭腔。 “二爷您如今处处念叨着林姑娘,一惹着她了,却不敢和她说道,尽将气发到了我们这些个不值钱的人身上。” “哎呀,哎呀,袭人,我的好人,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又做什么事儿?” “不过是在你面前埋怨了两句,怎得就能如此呢?怎的和林妹妹似的....” 这些话分明都是些空话,但袭人却不敢如林黛玉一般的给他一直耍性子,于是便故作柔弱伤感的模样,被贾宝玉转过了身子。 “我自是不能和林姑娘比,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为了你和林姑娘白操心罢了。” “哎哟,我的好人呐,怎么会这么说呢。” 贾宝玉伸手又将袭人的手握在怀里,轻轻的揉捏着。 “你说的话,我哪句又没有听了呢。” 袭人闻言,脸颊微红,宝玉瞧着她这副模样,心痒痒的,再也顾不得其他,自是熄了灯,歇息去了。 ....... 林黛玉回了潇湘馆,倒是少了几许伤心,忙着继续看账本。 她看着眼前的账本,总是觉得不对劲,于是便第二日一早就吩咐雪雁将鸳鸯的嫂嫂叫了过来。 “我想问问你,这三件铺子你可曾去看过?” 此刻正值巳时,潇湘馆内窗户都半开,日光穿过窗户透进来,杏色的帐帏被银钩挂起,屋子里明亮温柔。 金文翔的坐在小凳子上,抬头望着林黛玉。 少女端坐在榻子上,脚边放着熏炉,面容秀美柔弱,但那双眼睛却比上一次见着明亮了些。 她素来是个厉害的,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是呀,那日我被家里的小姑子鸳鸯带到了林姑娘您面前,得到了您的认可之后,我便第二日就去将三个铺子都逛了逛。” 听见她这般说,林黛玉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说说这三间铺子的情况呢?” 雪雁将温度适宜的茶放到了金文翔家的手边,她略殷勤的对着雪雁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回姑娘的话,有一间布店是在西巷,那处都是铺面,人来人往的也会买点布,只是位置有点偏,其余一处粮铺和一处布店却是在花枝巷,这个地方哪会有人去买什么布料和粮食?” 一旁的雪雁拧着眉问道:“为什么呀,花枝巷怎么了?” 金文祥家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她那双眼眸瞧了一眼在一旁好奇,一脸天真的雪雁上,又落在了恍若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身上。 听说扬州来的这个表姑娘,虽然父母双亡,但就是在荣国府也是每日都在喝燕窝粥呢。 脚下都是不沾一点泥土的。 那等子地方,让她怎么说呢? 林黛玉瞧见她似乎是有些难以开口,开口劝说道:“你直说就是了,我如今因着要管这三个铺面,自然是什么具体的情况都要知晓的。” 这婆子和她视线一对,似乎是瞧出了她的恳切,于是一咬牙,便开口说道:“那里都是不三不四的地方,男人们都是去那里花钱,买....好人家也不会去那些地方,怎么会买什么布皮和粮食?”《 》 13、第 13 章 不三不四的地方,良家女子不会去。 这两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紫鹃和雪雁脸颊顿时一红,当时就看了林黛玉一眼。 就是林黛玉顿时神色也僵住了,但金文翔家的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她勉力让自己神色正常些。 “我晓得了,你先回去,我若是有什么事情再来寻你。” 金文翔家的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离开了。 等着那婆子一离开,雪雁便开口说道:“老太太怎么会给姑娘这样地方的铺面呢?” 林黛玉是自幼娇养的姑娘,即便是知道有这些地方,也是自己偷看小书的时候知晓的。 可如今竟是有人这样直白的告诉自己,她羞的差点连自己手心里捏着的绣帕都拿不住了。 她也没想到外祖母竟是给了她这样三处铺子。 紫鹃看着主子愣神的模样,瞪了一眼雪雁,将案桌上冷了的茶换了,开口说道:“姑娘,本来外面做铺面的,地段就有好有坏。” “虽然奴婢比喻的有些不当,但还是想说一句,或许选择铺面的地段,一开始是好的,但是时间久了就....就像是我们这些丫鬟进了高门府邸,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伺候的主子是什么性情呢。” 此话说的到很是在理,林黛玉看着紫鹃,微微颔首,端上温热适中的茶抿了一口。 心情也好了些。 倒也是,如今这三间铺子已经到了自己手中,她必不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雪雁嘟了嘟嘴,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被紫鹃一瞪眼,便什么都收了回去。 倒是林黛玉注意到了,她瞧着雪雁气嘟嘟的模样,和紫鹃担忧的模样,心下即觉得好笑,又觉得心暖。 “行啦,别拦着她,说就是了,现如今你们也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若是你们都什么不告诉我,我还能有谁和我说真心话呢?” 她本就因着清虚观的事情积郁在心,如今不过是因着铺面的事情压了下去,但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现在听到呐婆子又这么说铺面,更是增添了几分抑郁。 紫鹃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反倒是一旁的雪雁听着姑娘这么说,眼眶都红了起来。 “姑娘,奴婢只是想到了在扬州的时候,您当时也才五岁的样子,我也不过七八岁,当时夫人说瞧着主子您聪慧,便说要教您理账。” “有一日您在夫人的身旁睡着了,夫人给身边的姑姑说您要给你仔仔细细的选一个小铺面,分一个小院子给您管呢。” “姑姑说姑娘您年纪还小,不着急学这些,可夫人却说您日后是要做一个府邸的女主人,也不知道她还能教您几年,如今就要先给你做足了铺垫,日后您才能轻松些。” “当时老爷恰好进了门,奴婢瞧着老爷似乎有些伤心,却没有说话,只是将熟睡的姑娘您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这话一说出口,简直令林黛玉大恸。 她是没有拥有一个被母亲精挑细选的小铺面的,因为过了一年,母亲便去世了。 也就是那一年她孤身一人北上,住进了荣国府。 她的心口就像是被刀用力的刮着,却又因着是母亲,就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云朵包裹着她似的。 痛彻心扉,思恋入骨。 她神色一恍,眼前的一切仿若都化作烟云,最后慢慢的勾勒出她年幼时扬州的家。 朦胧的画卷之中,一对恩爱相携的夫妻缓慢走来。 模糊不清,浮光掠影。 一时间泪雨婆娑,林黛玉哭的痛彻心扉。 在这一刻,雪雁的话,就像是令她时刻蒙在心口的阴影开始逐渐掀开似的。 娘亲,爹爹,女儿好想您们。 你们在天上是不是时常看着我? 是不是也在日日庇佑着我? 女儿不争气,一想到爹爹和娘亲,就想哭。 女儿只是很孤单。 女儿只是很想您们。 再怎么着,外祖母,终究是带了个外字。 她缓缓倒下身,落入床榻间,闭上眼,恍若回到了那个酣眠的午后。 鼻息间都是母亲身上的幽香,还有父亲手指间笔墨的香气。 静谧的屋子里,轻轻的传来爹爹和娘亲压低声音的呓语。 还有那无时无刻萦绕在她身上的疼爱。 有道往日只当是寻常,再回首,早已消散在岁月的流逝中。 徒留她一人在人间,惶惶恐惧,寻不到去处。 她的身子太弱了,许是又因清虚观累着了,吹了点风,大悲之下,竟是又病了。 当夜,她便发起了高热。 这一病,直接令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直到她在深夜,缓缓睁开眼瞧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床帏,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帐帏关着,屋子里应是有其他人,她茫然地睁着眼,缓了缓才发现自己竟是又到了初来荣国府所住的碧纱橱内。 “老太太,姑娘这身子是当真不适合管理铺面,她才多大点岁数,如今不必为这些事情操劳。” 王夫人苦口婆心的声音响起。 老太太明显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媳妇,此刻没了旁人,也没有给她脸。 “你什么心思,我还猜不到?我告诉你,只要我老婆子还在世一天,该是玉儿的东西,你别想伸手,就是我死了,也时时刻刻看着你。” 声音似远似近,王夫人被骂了,格外带着委屈的说道:“我又有什么心思呢,老太太,只不过是为了荣国府,为了我的宝玉罢了,您上次给的钱,就像是化作了填海的沙子,如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了。” “哼,你当我老婆子不知道呢,你既然有本事从你妹妹那里接走二十万,这皇商之家,我瞧着也是一座金山呢。” “可老太太,如今院子里还住着三个春丫头,她们可是正经侯府的姑娘,都还没管理铺子,倒是让一个表姑娘拔了头筹,这让京城里的旁人怎么想?” “您也是三春的祖母,如今为着一个外姓之人如此,她们怎会不伤心?” “怎么想?我的玉儿有个七窍玲珑心的母亲,又有个有本事实权的父亲,她们三个若是有本事,自去寻她们的父亲便是!” “至于我,若是她们觉得我这个祖母有什么对不住她们的地方,自行和我说便是了!” “老太太,您.....” 屋内烛光摇曳,灯火灰暗,林黛玉精神极为疲倦,不到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林黛玉才缓缓醒来。 她醒来之后,只瞧见了紫鹃,却并未瞧见雪雁,问了紫鹃,这才直到,雪雁被外祖母罚到了后院浆洗处。 略一想,便是知道外祖母将她病了的事情,怪在了雪雁的身上。 紫鹃端着药搅了搅,小心的喂给林黛玉。 “主子,雪雁却是该被管一管了,那一张嘴最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的,如今还惹得姑娘病的这般重。” 林黛玉瞧着紫鹃对着自己担忧不已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不怪雪雁,是我要让她说的,是我自己不争气,也怪不得别人。” “姑娘你别担心,我特意去瞧了,雪雁如今在金文翔家的手下做事儿,苦是苦了点,却也没有被人为难。” “让她长长教训也是好的。” “不必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开口说道:“雪雁是从扬州跟着我北上的,她自幼也是离开了自己的爹娘,如今就只剩下我了,我若是都不在意她,她怕就像是一支浮萍,落到何处,也由不得她了。” 话刚说完,屋外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林黛玉转过头,便瞧见了贾宝玉携着一众姐妹进来了。 “林妹妹,你可醒了。” 贾宝玉先一步跑进来,坐在了绣凳上,满脸关切的瞧着她。 林黛玉目光幽幽的从众人的面容上掠过,心里却想起了昨夜里婶婶和外祖母的话。 外姓之人呐。 贾宝玉瞧着林黛玉前几日刚养起来的肉一夜之间竟是都化了,顿时心里着急的很。 “你也是的,为着几个铺子,竟是哭成了这样子,你本就身子娇弱。” “就该在这大观园里娇养着,每日无忧无虑的,作作诗,和姐妹,和我一并玩乐便是,非要去专营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今还伤了身子。” “那些腌臜的东西,惹上了,就是会被拖累的。” 腌臜的东西? 林黛玉瞧着贾宝玉,想到了那日薛姨妈阴阳她的话,还有昨夜里婶婶那些恨不得将铺子从她手里夺回去的话。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郎可真是天真啊。 天真的都忘记了他这通身的富贵,都是累世的金银权势给托举起来的。 “无忧无虑?宝二爷即便是这整个荣国府都在围着你转,却也是日日担忧自己的学业,也谈不上一句无忧无虑,我一个外姓之女,又如何谈的上无忧无虑?” “你怎得这般说?我也是为了你身子好,你总是容易生病,今日这里不适,明日哪里不好,总归不该由着你胡乱来罢?” 贾宝玉说到此处,她又想起自己不争气的身子。 若是她一时虚弱,若是随了母亲和爹爹去,现今满荣国府又有几个真心为她伤心,又伤心得了几天? “我死了,又与你何干?” 贾宝玉毅然说道:“你死了,我也随你去!” 一旁的袭人忽然满脸焦急的开口说道:“快些闭嘴,呸呸呸,什么死了活了的,你们这两个老祖宗,怎的么丝毫不考虑别的人呢?” “别人又该如何?”《 》 14、第 14 章 袭人忽然出声,惹得周围人都有些惊诧。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但宝玉素来对着自己屋子里的丫鬟们放纵,几个姑娘又是闺阁中的娇女,倒也没能想到其他的地方去。 只觉得袭人如今越发的放肆了,可她所言又是为了自家主子好,惜春和迎春倒也不好说什么。 史湘云倒是眼眸转了转,却也没开口。 薛宝钗神色微变,手指紧了紧手中的绣帕。 而林黛玉的眼眸轻轻的掠过袭人那张羞红却难掩难堪的面容,心里慢慢的浮起几许惊愕来。 难不成…… 探春也是个泼辣的性子瞧着一脸焦躁的袭人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宝二爷,如今你怡红院里的丫鬟真是越发的没了规矩,主子们说话,哪里轮得到她插嘴了。” 宝玉抬眸看了眼探春,又瞧了眼面色羞红的袭人。 没成想他竟是谁也不理,反而是转过头又对着林黛玉说道:“你死了,那我去做和尚去!!” 林黛玉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我自死去,你做和尚去,又与我有何干系?” “怎么没干系?怎么就没干系了呢!”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无话不谈,就是平日里也最是喜欢几个姐妹一起吟诗作画。” “如今却也不知你怎了,竟是要开始管什么铺面的账薄,狗苟蝇营,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的也是和方才一般的话,话里话外都说林黛玉不该管理这些铺面。 “好了,我自己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你别管。” 林黛玉却不想和贾宝玉说了,她转而说道:“谢谢姊妹们来探病,我虽是不能吃糕点茶食的,但姐妹们倒是可以替我尝一尝。” 贾宝玉却是个执拗的,他神色焦急的拉着林黛玉的手,再一次开口重复道:“林妹妹,我今日说的话,你可是听进去了不曾?” 林黛玉叹了口气,心里浮起无力感,她瞧着眼前的少年郎。 面若春华,通身矜贵。 只是他从未体验过她的苦,自然也不知她真正的痛。 屋子里因着两人互看着,不说话,渐渐的也安静了下来。 林黛玉鼻息间萦绕的都是挥之不去的药味。 此刻瞧着贾宝玉,她的心里竟是无端想起了清虚观那些举子紧闭的门窗。 还有爹爹袖口处始终挥之不去的墨香。 爹爹虽然和母亲相爱,也是一心疼爱自己,但他每日早下的便去了官衙,也是到了晚膳的时候回来。 可只要爹爹在家,他总是陪着母亲弹琴写诗,也陪着她煮茶,叫她识字。 爹爹身子虚弱,可他浑身的气质,还有他眉宇之间笼罩着的,那是属于一个顶天立地男人的魄力。 可眼前这个少年呢? 面容间笼罩着的却是脂粉味。 林黛玉不由得审视着他和袭人。 他如今对自己看似百般的在意,喜欢,可他在自己病在床榻之上,却是“逼迫”着她不要去管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三处铺子。 再联想着最近袭人对自己几次三番的针对,还有刻意让宝玉远离自己,似乎都有了由头。 现如今想来,其实也是寻常,大多高门世家子,总有那么几个教做人事的丫头。 她也是晓得的。 “宝二爷如今几次三番的不想我管理外祖母给我的我爹爹买的铺面,那你说该给谁来管合适呢?” 不等贾宝玉回话,林黛玉却转眸看向了一旁的袭人,笑着问道:“难不成宝二爷是想让我交给好嫂子管不成?” 这一句话说出来后,就算是一旁坐着的事不关己的惜春神色都是骤然一变,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更不用提旁边的迎春,也是目光在贾宝玉和袭人的身上看来看去的。 就是探春第一眼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宝钗。 但最让人意味深长的便是贾宝玉被噎住,吃瘪的神色,还有袭人顿时羞恼难堪的模样。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林黛玉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一时间有种果真如此,但更多的却是心里空落落的。 “罢了,做了不过是些金钱俗物,林妹妹果真想要去做,你自己去做便是了,又何必拿我和袭人做你的消遣呢?” 贾宝玉似乎是感受到了众人来回巡视的视线,当即起身,有些恼怒的说道。 袭人也在一旁,对着林黛玉的方向行礼,语气也是格外的焦急。 “林姑娘您大人有大德,您是饱读诗书,出身尊贵,即便是为了宝二爷着想,也不该拿这些当做玩笑话呀。” “我是个奴婢,主子们就算是打死也是做了一件善事,我就是万死,也不过是落入尘埃的人罢了,可若是牵扯上了宝二爷,带累二爷名声,我即便是死,又有什么用呢?” “袭人,快些起来,如今林妹妹便是将那铺子当做了自己的宝贝。” “是谁也说不得,劝不得的,如今我不会说了些对她好,掏心窝子的话,便是如今这一副下场。” 林黛玉被他这话说的堵心口,却硬是不开口,只是眼眸在袭人和贾宝玉之间意味深长的瞧着。 这一副模样顿时令贾宝玉恼羞成怒,甩袖离开。 “你,林姑娘,你怎的这么说话呢?” 探春是个爽利的,她看了林黛玉一眼,满是不赞同,随后便追了出去。 反倒是薛宝钗坐在了方才贾宝玉坐在着的位置上。 林黛玉收回视线,落在女子端庄的圆润的面容上。 “宝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你好好歇息便是,我家里商铺铺面也是颇多,我便也是知晓一二的,若是有什么需要,林姑娘只管来问我便是。” 林黛玉并非不是什么固执执拗的人,瞧着薛宝钗神色认真的模样,当即点了点头,说道:“到时候黛玉便劳烦宝姑娘了。” “行啦,你身子弱,我们也不好多打扰,你好好歇息,我们就先走了。” 薛宝钗起身,便就要离开,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着林黛玉说道:“哦,宝二爷心里很是担忧林妹妹呢,自从知道你病了,便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今日也是担忧你,所以说话直接了些罢了。” 林黛玉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宝姑娘关系,我知道了。” 惜春和迎春一直话少,便只对着林黛玉说了几句照顾好身子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反倒是史湘云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额角,又说让她好好休息,账本的事儿,其实她是支持她的。 林黛玉伸出手轻轻的拉了拉史湘云的手,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脸来。 直到傍晚,雪雁端着药进了门,只是不曾想病了许久的王嬷嬷竟也是跟着来了。 王嬷嬷一瞧见自家姑娘,顿时便湿了眼眶。 “哎哟,我的小祖宗呐,怎么整日里都在生病!” “都怪我身子不争气,平日里在这府邸里不光是帮不了你什么,甚至还病病歪歪的,也拖累了主子。” “我当以死谢罪,去地下跪着给夫人和老爷磕头才是。” 林黛玉瞧见王嬷嬷哭,心里也难受起来,她想要掀开被褥下榻,却被王嬷嬷阻拦,她抱着林黛玉,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脊。 “黛玉儿,我的好姑娘,你要自已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嬷嬷,黛玉知道了,黛玉以后定然不会这般了。” “好,好。” 王嬷嬷听见她这么说,也松开了她,坐在了绣凳上,亲手喂着她喝了药,又伺候着小姑娘歇息了。 林黛玉这一病倒是少有人来瞧,安安静静的,她也干脆就在床榻上看着自己手边的账本。 案桌上的香炉香烟缭缭,窗外冬日雪色晶莹,脚边熏炉烧的暖暖的,林黛玉喝了一盅养生汤,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她想了想,心中对那三处铺面都有了一些计划。 心里所想,便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记下了自己不少的想法。 却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亭内,有人远远的从窗户口瞧见她。 “琪官!” 贾宝玉好不容易找到了好时机,今日父亲不在,当即便请了和他交好的蒋玉菡到了来玩儿。 蒋玉菡今日穿着一身藕粉色衣衫,面容妩媚温柔,贾宝玉心中自然是留念万分。 几步上了亭来牵着他的手,温柔的笑着说道:“琪官你发什么愣呢,快些到我怡红院去,咱们好好玩玩。” “好。” 蒋玉菡是忠顺王爷府上养着的一个伶人,自是个妩媚多娇的。 即便是如此,忠顺王爷虽喜他,却终有厌烦的时候。 方才那个姑娘国色天香,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柔软风流。 虽年纪尚小,可若是等个一两年,便是满京城的女子都不及她颜色半分。 荣国府有四春,如今一朵在皇宫内,做了贤德妃,剩下的三春,倒也没有在这京城中有多大的名气。 倒是听说以前嫁给林如海的贾敏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养在了荣国府。 和贾宝玉是青梅竹马。 他瞧着前方牵着自己手,烂漫天真的少年,心里慢慢的起了几分心思。 贾宝玉是个没心机的,不到一柱香蒋玉菡便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消息。 就算是他自己虽出身泥淖,想到了那个仙人一般的姑娘,心里也只能叹息。 若是林如海如今还在世,又有荣国府这个外家,林黛玉就算是做了皇子妃也是可以的。 只可惜,失孤之女,外家如今眼瞧着也在日落西山,有些事情,怕是由不得她的。《 》 15、第 15 章 蒋玉菡回了忠顺王府,便立即将荣国府遇见林黛玉的情形说了。 忠顺王慵懒的坐在整张虎皮铺就的榻子上,神色冷淡。 蒋玉菡几乎是瑟缩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身姿高大,几乎像是一座高山一般屹立在他的头顶。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一阵幽香传来,忽而蒋玉菡被男人捏住了下颌。 男人捏着他的手劲很重,偏偏食指抚摸过他的肌肤上却带着一丝隐秘的暧昧。 蒋玉菡忍住浑身的颤栗和不适,乖顺的用脸颊蹭了蹭男人的手心。 “王爷,奴婢的嗓子唱尽了美人,只是到了如今才算是领略到了何为美人似玉,气若幽兰。” 忠顺王爷如今年过四十,正得皇帝圣眷,如今皇帝最是需要什么,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荣国府,他是瞧不上的。 自从贾代善一死,那么大的一个府邸就全靠一个妇人掌着,儿子也不争气,就算是后宫有一个贤德妃,却也难得皇上恩宠。 还有那个被藏在了宁国府的那个女子,就像是一把悬在脖子上的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了他们的命。 林如海的女儿,他也是略有所闻,当初在扬州时,他也曾远远的瞧见过。 还是个奶娃娃。 美人他见得多了,被荣国府养大的,又能有几分颜色? 只是如今国库亏空,户部哪里的欠条,怕是得补上了。 南方鱼米之乡,林如海又是盐运使,他也想问他借一借钱财所用呢。 以此来为他女儿换一个侧妃之位,倒也算恰当。 “如此,那就劳烦菡儿为本王提供一个机会罢。” “是,奴婢定会安排妥当!” 蒋玉菡眼眸轻佻的转了转,忽然开口说道:“前儿,忠靖侯身边的奶兄弟倒是对着奴婢多有奉承,奴婢是个没有排面的,只是背靠着王爷您,怕是那奶兄弟也是背后的靠山想要见一见您呢。” “嗯,善。” ……… 林黛玉终于将账本看完了,心中也有了几分成算。 她将账本放回了匣子里,净手后便捻起一小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就着茶吃。 金乌西坠,暗云卷来。 瞧着像是要下一场鹅毛大雪似的。 雪雁提着膳食走来,紫鹃帮着将膳食摆出来。 刚收拾好,贾母便满脸笑意的从外间走进了纱碧橱。 林黛玉如今胃口倒是比以前好了些,闻到了香味,走上前搀扶着贾母的另一侧手臂,笑着说道:“外祖母今日可是想和黛玉一起用膳?” 身后的鸳鸯招了招手,身后的丫鬟们便将大一些的桌收拾出来,摆上了贾母的膳食。 祖孙两人落座,林黛玉感受着贾母的目光慈爱的笼罩着她。 “最近你虽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但我瞧着倒是比以往有些精神了。” 林黛玉今日心里有了如何安排三个铺子的法子,自然心情好了许多。 此刻听着贾母说话,她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外祖母心疼黛玉,自从您让我打理这三个铺面,我虽还未做什么事情,可就算是每日仔细研读账本,却也算是没有虚度光阴。” 贾母闻言,面容上也溢出了几分笑意。 “你要做什么,告诉外祖母就是了,外祖母定然是一百个支持你的。” 林黛玉心里便有了些成算,刚准备开口,却又觉得她身份也不能独自外出。 正有些纠结呢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老太太,老太太!” 门被推开,贾宝玉满是笑意的进了门。 “怎的,竟是这般着急?” “快过来歇会儿。” “哎呀,我方才本在父亲书房被考学问呢,忽然传门房送来了帖子,父亲打开一瞧,竟是史家来了帖子,说是院子里腊梅开了,邀请荣国府去观梅呢。” “哎呀,这可极好,极好啊!” 贾母出身史家,是她的娘家,只是如今当家的忠靖侯和贾政,贾赫关系并不很密,內宅自然也少了交流。 如今难得受邀,贾老太太只有高兴的。 “林妹妹,话说你还未曾去过史家呢。” 贾宝玉笑着看了一眼林黛玉。 就像是前几日他大发脾气离开的这件事不存在一般。 林黛玉却是不想理会他的。 贾宝玉却有心讨好她,便将自己怀里的一串朝阳五凤金珠子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 “来,这可是我最近新得的玩意,既贵重又精致。” 林黛玉一瞧便知道这是原本属于女子之物,当即心里不喜,娇怒道:“哪里来的丑珠子,我不要。” 话闭,转过身不去看他。 “唉,你!” 贾宝玉素来也不是柔和的人,如此几次三番被林黛玉甩了脸子,也不愿意再讨好她,便对着老太太说要去读书,留下前院带回来的帖子便离开了。 “哎哟,真是冤家。” 贾母想要唤宝贝宝玉留下,却只来得及瞧见他的背影,再转身坐着的姑娘也是冷着脸子,只得叹息一声,便作罢了。 用了膳,贾母便去歇着了,林黛玉让人将金文翔家的唤来。 “如今市面上布多是什么布,粮又是什么粮,分别市价如何?” 金文翔家的嘴巴利索,便说了。 “如此,我瞧着账本也是和市场价一般,如今盈利越发困难,便不能如此了,那花枝巷虽然和一般的地方不同,但也逃不过一个衣食住行。” “劳烦管事去让人瞧瞧花枝巷的姑娘们喜欢用什么布料,什么胭脂,口脂,描眉之物又是什么,嗯,再去瞧瞧后厨之物最喜欢去哪里买粮食,价格又是如何。” 金文翔家的原本对这个姑娘有些不当回事儿的,前几次被传过去,也就是问一些皮毛,那日知道花枝巷是做什么的之后,也是压不住的慌乱。 于是心里更是有了几分其他的想法,可现在她听着听着,却越觉得有些不同了起来。 她压了压心里的想法,连忙规矩的回道:“是,婆子知道了。” 等着婆子离开了,林黛玉喝了药便也歇息了。 果然,夜里便开始下起了大雪。 此刻清虚观内不乏深夜苦读的举子,来年春闱在即,自是奋力一搏之际。 但不知是谁开始咳嗽了起来,渐渐的咳嗽的竟是越来越多。《 》 16、第 16 章 平日里满是香火味的清虚观里,参杂了苦涩中药的味道。 四个小道士去给每个举人送熬好的大锅中药。 两个提着熬好的药桶,另外两个小道士,一个端着碗将汤药舀出来,另一个则专门敲门送药。 敲门的那个刚好是前面被打的小道士,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微微有些跛脚。 到了一处较为偏远的房门口,小道士原本有些怠倦的神色顿时振奋了些。 “张举人,可有空闲?” “道观里熬了一些祛寒的药,请您喝一碗。” 话毕后,便听见门内传来脚步的声音。 小道士听见了,便往后退了一步。 门从里面打开,男人身穿泛白的青衫,头戴方巾。 “劳烦各位小师傅了,天寒地冻的亲自来送药。” 男人身姿高大,看着几人目光微垂,但不见半分的睥睨。 反而极为平和,话毕之后,他对着四人恭恭敬敬行礼。 四个小道士连连摆手,那带头的小道士明显很尊敬张居正,笑着说道:“不打紧,不打紧,京城冬日寒冷,十分难熬,我们倒是习惯了的。” “举人们都是有大志向大本事的人,可不能让风寒耽搁了前程,只是这药汁酸苦,举人请小心喝。” 说着端给了张居正一碗发黑的药汁。 张居正双手接过,也不劳烦四个小道士再返回拿碗,他仰首便一口喝尽。 “唉!!” 男人就像是喝了一碗白水,他复将碗还给小道士。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劳烦小师父,我想问一下,你们可有人知道京城中有便宜好用一些的文房四宝铺子?” “自然是知道些的,我们道观里每隔几年便有举子来借住,有些举人最喜欢去西市买宣纸等东西了,若是想要买一些书,抄录本也是有的。” 小道士嘴皮子利索,一句话便说清楚了。 张居正微微颔首,声音疏朗。 “晓得了,谢谢小师父。” “不谢,张举人若是想去,我可以陪着您。” 张居正笑着说道:“谢谢小师父关照,只是我与我同窗有约,去他备考的善堂讨教学问,就不劳烦小师父了。” 那小道士点了点头,便说道:“那我们几人继续送药,也不打扰张举人读书了。” 张举人后退一步,再行礼,等着四人走了,这才关上了门。 ……… 史家花宴,荣国府自然要给足了面子。 不光贾母亲自前往,身边刑夫人,王夫人,三春并着薛宝钗,林黛玉,贾宝玉都去了。 就是一个奶娃娃模样的贾兰,也乖乖巧巧的牵着母亲的手上了马车。 李纨寡居在深宅,长年只守着一个儿子,面容寡淡,沉默寡言。 林黛玉正不想和贾宝玉坐一处,便跟着李纨坐进了马车。 寡嫂和小叔子自然是不能坐一个马车的,贾宝玉这才老实了,不情不愿的被贾母带着上了马车。 马车不过一会儿便听到了窗外传来热闹的吆喝声,原本规规矩矩坐在母亲身边的小贾兰神色也活泛了几分。 此刻日光正好,马车里也多了几许亮堂。 林黛玉瞧着他这样,不由得觉得他很可爱。 小贾兰虽是贾宝玉嫡亲的侄子,可和贾宝玉却不见多亲昵。 往日里林黛玉也是极少和李纨母子见面,只听人说李纨像是个木头人一般,无趣寡淡,她养的孩子也不得祖父祖母的喜欢,也是个呆呆愣愣的。 甚至贾宝玉偶尔说过他侄儿是个庸碌之辈。 当初林黛玉倒是没什么感觉,如今却瞧着贾兰眼底泛着灵秀之意。 就是李纨,虽然面容憔悴,寡言,却浑身都透露着她是极为规矩之人,身穿朴素,和荣国府的华贵相比,格格不入,却通身的平和。 就是这样一对母子,在这安静的相处间,竟是令林黛玉烦闷的心也平和了起来。 她倒是记得,李纨出身书香世家,其父乃国子监祭酒,当初也是被老太太亲自选的大表哥媳妇。 大表哥是个聪慧勤学的,当初还在扬州的时候,幼年的她听闻十四岁的大表哥中了秀才,母亲和爹爹也都很是高兴。 只是大表哥年岁不济,早早的便去了。 贾兰也早早没了爹,如今也不怎么受其祖母和祖父的疼爱。 要不然,也不会只穿着半旧不新的几年前时兴的袄子了。 林黛玉心里不由得浮起几分感同身受的怜惜。 “兰儿外甥,今日出门可高兴?” 贾兰只略略比林黛玉小了几岁,辈分却差了一辈儿。 贾兰抬眸看了一眼她,微微点头,规规矩矩的说道:“回表姑母的话,兰儿平日都在学堂读书,极少出门,但也不是不能出门,兰儿高兴的是,今日能和母亲一同出门。” “母亲独自一人,极少出院,更何论出府,今日这般极是难得,是以兰儿很高兴。” 小小少年声音稚嫩,却吐字清楚,神色认真。 都说贾宝玉貌若春华,通身富贵。 可眼前少年容貌似他三分,可穿着朴素,却不见贾宝玉身上世家子半分的浪荡模样。 林黛玉瞧着他这般模样,顿时生出无限的喜爱来。 她不由得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小少年的脸,笑着说道:“兰儿行事大方,聪慧孝顺,大嫂子以后可有盼头了!” 李纨本听着儿子说话,眉宇便疏朗了几分,如今听着对面如仙人一般的女子夸赞儿子,也难得带了星点的笑意来。 “黛玉妹妹如此夸赞兰儿,也是兰儿之幸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对着李纨说道:“大嫂子客气了,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家,不过是胡乱夸赞兰儿,何谈什么幸与不幸呢?” “兰儿,我极少见,今日听见兰儿这般说,心里是真心觉得兰儿天资不凡。” 李纨摸了摸儿子的头,瞧着眼前的女子,神色里难得带了几分怀念。 “黛玉妹子,你母亲在闺阁中便是个灵妙的人物,你父亲出身探花郎,后更是身居高位,当初你孤身一人北上,眉宇间笼罩着的便是累世书香世家精心培养的才气,我一眼便喜欢上了你。” 林黛玉听见她这般说,顿时心生羞赧。 她直觉脸颊滚热,连忙用绣帕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露出的美眸婉转动人。 李纨瞧着她这一副小女儿姿态,笑着摇了摇头,对林黛玉她心里是发自内心喜欢的。 不由叹息似的说道:“我一个寡妇,本不该出门的,只是我族中一兄弟如今也到了京城,等待参加来年春闱。” “我和族弟虽只是族中亲缘,但我和他自幼姐弟情深,如今却不好来荣国府探望我,在史侯爷府上的善堂内备考,恰好史侯爷送信到府上,我那弟弟便让人送了信儿,便可以到史家见一面罢了。” “如此,我才带着贾兰出了门,一来姐弟相见,以表思恋之意,二来也是让贾兰领略一下何为天才。” 李纨难得和别人说这么多,一时间有些兴起,瞧着林黛玉那柔软风流的模样,不由得开口说道:“黛玉你不知,我那弟弟才高八斗,称一句天才也不为过,只是出身贫寒了些,我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份,不若我都……” 话都说到了此处,李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她能说什么? 差点说出来的话竟是想要为自己那族中表弟李春和林黛玉说亲。 可她不给林黛玉说,又要为谁说呢? 林黛玉如今是孤女,家中老祖宗虽然疼爱,看着倒像是中意宝玉和黛玉的。 只是她还不了解自己的丈母娘不曾? 她怕是一万个不愿意林黛玉和宝玉成婚的。 林黛玉自然不知道李纨心中竟是为她想到了这般多,但也从李纨有些尴尬的表情和戛然而止的话语中猜测到了三分。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林黛玉不由得面色上更添三分粉黛。 再瞧着贾兰一副茫然但端正的模样,她更是羞的手指尖儿都在发烫了。 少女语气恼怒的唤道:“大嫂子!” 李纨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 而一旁的贾兰瞧着母亲高兴了,他便也露出了笑脸。 一直到了史家,三人下了马车也没了往日的疏离,林黛玉甚至想要牵贾兰的手。 倒是贾兰躲开了,对着林黛玉规矩行礼,解释道:“表姑母,外甥读《礼记玉藻》便知君子当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兰儿如今当以此来要求自己。” 林黛玉真是对眼前的小少年赞叹不已,她这一次没有将小少年当成了小孩儿。 而是隔着绣帕伸手虚虚扶起小少年的手,笑着说道:“兰儿有大志向,我自当尊重。” 三人在马车旁耽搁了会儿,便落后贾母些许。 史家一门双侯,自是高门贵族。 只是如今门阀略显陈旧,比之荣国府瞧着没落了似的。 进了内里更是,史家院子虽锦绣,却远不如大观园。 史家两位侯爷亲自出门迎接贾母,众人相互文安,自是格外热闹。 两位夫人并着家中尚未出嫁的姑娘们带着荣国府的夫人姑娘们往后院走着。 史湘云今日也算是东家,被三春并着薛宝钗各种嬉闹着。 不会儿,忠靖侯夫人将宝玉千爱万怜的抱在怀里,疼爱不已。 史湘云伴在贾母身边,贾母牵着她的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林黛玉坐在李纨身边,倒是无人在意。 她瞧着外祖母和侯夫人那笑意盈盈相谈甚欢的模样,又看着史湘云和贾宝玉两人羞赧的样子,竟是有了一副金童玉女的姿态。 而一旁的薛宝钗嘴角那素来端庄的笑却有些挂不住。 三春也发现了史湘云和贾宝玉的样子,相互打颜色,眼角眉梢都是官司。 她坐在一旁,竟是有了一副看戏人的感觉。《 》 17、第 17 章 眼前史家和贾家热闹非凡的景象,像是一场身临其境的戏曲,婉转绵长,看似热闹和煦,实则虚无冰冷。 雪雁伺候着她喝了一碗茶,瞧着她面色郁郁,便知道她怕是心情不好。 “姑娘,奴婢方才在院子里瞧着侯府景色宜人,您若是在此处不爽利,咱们何不出去散散心?” 林黛玉伸手捏了捏雪雁的脸,说道:“你以为咱们这是在扬州家里呢?来去自如?” 雪雁闻言,神色顿时纠结了起来。 倒是一旁的李纨开了口,说道:“黛玉妹妹想要出去透透风儿也是可以的,婆母在今晨已经同意我带着兰儿前去见我弟弟。” “黛玉待会儿可同我一起出门儿,可在院子逛一逛,等我回来,你便同我一起回来便是了。” 林黛玉自然是愿意的,她笑着点了点头,对着李纨说道:“那黛玉今日就沾沾大嫂子的福气了。” 李纨闻言,摇了摇头,心里却是高兴林黛玉会说话。 两人这边悄声离开,却没能躲过几双厉害的眼眸。 王夫人瞧着自己那犹如木头人一般的大媳妇牵着和自己不亲厚点的孙子,身后跟着一个百般厌恶的林黛玉,扯了扯嘴角,只当作不知。 贾母此刻对着史湘云又怜又爱,自然是没注意她。 荣国府众人更是簇拥着贾母和史夫人。 谁也没注意到另一处本是安安静静侍奉着的一个丫鬟却将一旁只有半壶温水的茶壶端了下去。 史家府邸仍旧带着金陵的传统,混着北方的大开大合,倒是有几分新旧混同的韵味。 两人刚出了廊门,一个小厮便在门口等着她们。 林黛玉跟着李纨母子一同走过一处游廊,又被小厮迎着走过一处景致颇好的院子,才远远的瞧见了一个青年端坐在亭子内。 “那黛玉妹子你自去那旁边的一处院子里游玩儿,等我和我弟弟相见结束之后,我便来寻你。” 林黛玉笑着颔首,说道:“大嫂子自去,黛玉就在隔壁院子里等你。” 等着李纨带着贾兰走下游廊,林黛玉便也带着雪雁朝着院子里走去。 史家后院种了一片腊梅,这边的院子里却种满了青松。 冬日泠冽,就连呼吸都带着刮着喉咙的冰凉,但院子里满园的青葱,竟像是带人回到了春日里似的。 倒是为心里平添几分清爽。 两人逛了会儿,林黛玉便有些乏了,雪雁扶着她早就瞧见了院子中心有一处亭子,周围绑着棉布,最是避寒。 两人匆匆朝着亭子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内里竟然早已有一男子。 林黛玉猝然抬眸,入目的便是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容。 无端的,林黛玉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心里却浮现出不知何时读过的诗来。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 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林黛玉一时间竟是看呆了去,而对面的青年显然也是很意外此刻能瞧见一个女子。 只见他神色一愣,猛然起身。 “大胆!哪里来的小子,竟是冲撞了我家姑娘!” 雪雁也是不知此刻竟是在史家院子里遇到了外男,顿时慌张的胡乱骂道。 那青年闻言,登时又略带慌乱的猝然转身,却也不知怎的,竟是将原本放在案桌上的书猛擦过,打着旋儿啪地一声落到了林黛玉脚下。 “………” 林黛玉目光落在书上,这才知晓原来青年也是个举子。 她拍了拍雪雁的手,又蹲下身亲自将那明显翻阅过很多遍,却依旧保护的很好的书捡了起来。 又用绣帕轻轻的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青年举子身穿发白青衫,头戴半旧方巾,明显家贫。 家贫举子长年读书,不敢耽搁丝毫的光阴,常年垂头,也没有机会学习君子“六艺”,一般身形多为消瘦,背略弯。 而眼前的青年不光背脊笔直,甚至从他所站之姿态,都能感受一股凌烈的力量。 丝毫不输自幼被六艺所熏陶长大的世家子弟。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背对着她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小生不知姑娘来此,有所冲撞,还请姑娘海涵。” 林黛玉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书小心放回了案桌上,回礼道:“举人老爷不必如此,您在此处温习,是我们唐突,打扰到了您。” 那青年显然有些意外,但依旧背对着她,笑着说道:“谢姑娘大度,那小生这就离开,不扰姑娘来院子赏景的兴致。” 林黛玉素来不夺人所好,且眼前举子姿态端正,肃肃清朗,就是看着书本上的批注便知是文采斐然的天才人物。 林黛玉最是尊敬如爹爹一般的男子。 她早听闻史家开有善堂,冬日里即是为孤寡老人或流浪儿童提供粥食,也为上京来的举子提供温习所需。 这青年怕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史家宴请荣国府,便都在后院和前院儿,这院子今日是少有的清静,所以这举人下来此处温习书本的。 林黛玉不欲打扰,便笑着说道:“举人老爷,并非来此观景,本想着在此处歇息一会儿,未曾想竟是遇见了老爷您,您自在此处温习便是,我这就离开。” “那……” 不等青年说完话,林黛玉便带着雪雁走出了亭,不欲再耽搁这个举子的时间。 她刚走出亭,忽而便听一声飞燕落地似的声音,这一次青年的嗓音却是在亭外传来。 “且慢!” 林黛玉和雪雁在出亭的口子上,猝然转头,只见男人立在亭侧对面的小径上。 山色苍劲,天穹海阔,男人肃肃朗朗,手中捏着书本,对着她行礼。 “姑娘自行歇息,小生何处温书都是一样的。” “倒是姑娘,冬日寒冷,可别染了寒气。” 林黛玉虽有些惊讶,那举人竟是如此高强武艺。 见男人如此坚持,她也不好多言微微俯身行礼,声音温和。 “那谢过举人大老爷,祝您春闱蟾宫折桂。” 青年微微颔首,也没再开口,便阔步离开了。 雪雁这才扶着林黛玉进了亭中避寒歇息,雪雁低声说道:“那举人倒是个懂礼的,但也颇具傲气。” “姑娘祝他蟾宫折桂,他竟也不谦虚。” 林黛玉想到了方才青年的模样,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叹息似的说道:“科举之路难如登天,每一步都是千万人厮杀,能考到举人,自然是很有本事的人。” “况且那举人瞧着年岁不大,又颇为......” 她猝然闭上了嘴,心下羞赧,用绣帕轻轻捂着自己的嘴。 转眼一瞧,却瞧见一脸茫然的雪雁。 “主子,颇为什么?” “........” “没什么。” 话说完,神色也颇为镇定,可那耳尖儿却微微泛起了粉红。 雪雁瞧见了,还以为姑娘冷,便为她戴上了雪帽。 有些被热着的林黛玉:“........” ……… “王爷,您瞧,便是那小院子内亭下坐着的姑娘。” 忠顺王爷顺着蒋玉菡的手指,一眼便瞧见了亭内坐着的犹如神女一般的女子。 少女罩着一身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头梳倭堕髻,清白芙蓉面,通透无垢。 即便是看惯了美人的忠顺,悠闲的神色顿时凝固,竟是直愣愣的瞧着远处的女子。 那女子似乎在和身旁的小丫鬟说着什么,眉目传情,神态婉转风流。 当真是神女下凡。 忠顺看的久了,微微拧眉。 他原本并不在意这林如海孤女会如何,只不过是顾念她背后的家产罢了。 可如今见了这女子,他倒当真是起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只是,这美人最好是入了他的手心,若是去了别处,怕是......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忠顺抬手,便令蒋玉菡拿来笔墨,目光幽幽瞧着对面的女子,随意的落下几个字,放在架上晾着。 接着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坐在远处阁楼上,隔着竹帘,一边喝茶,一边慢慢的描绘着对面的冬日洛神图。 直到林黛玉离开,都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别人的画卷中,和圈套里。 李纨显然是哭过了一场,脸颊泛红,眼眶湿润。 就是小小的贾兰那张小脸儿上却又几分笑意,和自得。 “大嫂子见了弟弟,这是喜事儿,可别落泪平添伤感。” 李纨知道,林黛玉这是在提醒她等会儿进了后院可别让人瞧出她神色异常来。 她本就不招王夫人喜欢,若是在史家被人瞧出哭过的模样,倒是不好解释,王夫人怕也不会令她轻巧解释了过去。 “黛玉妹子说的极是......” 李纨擦了擦眼角,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林黛玉说道:“听闻我弟弟一同窗举人竟是冲撞了你?” 林黛玉摇了摇头,便将方才几人在亭内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 李纨闻言,神色里也多了一点笑意,她感慨似的说道:“那举子,我也听春芳说了,三年前他便可以入京参加春闱,但当初童试时便受湖广巡抚喜爱,特意留了他一届,磨练心志。” “再有一个,那举子本就家贫,纪念的磨练丝毫不坠其本事,如今一举通关,便来到京城,奋力一博。” “只是如今京城繁华,一步一动都是要钱的,我家族弟虽也贫,但也能买一本书,今日他邀请那举子来善堂,一是讨论近日所得,二来也是将最新的《策学》借给他读一读。” 林黛玉闻言,对那举人更是新生敬佩。 更何况那举人出身湖广,便更令林黛玉心生亲切。 她父亲籍寄湖广,以此科举入仕。 想到那举人隆冬的天却也只穿洗的发白青衫,便有心资助。 她手里也有些钱财,即便是出一点绵薄之力,也算是帮了那举人,也慰藉父亲在天之灵。 心里这边想着,不知不觉的便和李纨回到了后院。 此刻,众人都已移步后院腊梅院中。 腊梅虽绽放在泠冽寒冷的冬日,但开出的花瓣却是纤薄细腻的黄,花蕊像是一点一点撒入的碎金,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外柔内韧。 大片大片的腊梅迎着寒风,微微发颤,却不见丝毫破碎,执拗的向世人绽放它的美。 林黛玉一时间看的有些呆了。 “林妹妹,你刚才去了何处,我到处寻你,却也不见你踪迹。” 贾宝玉朝着她走来,身后却跟着一个面容绮丽,姿态风情的少年。《 》 18、第 18 章 林黛玉骤然瞧见外男,顿时心生不自在来。 她躲开了贾宝玉两人,走到了另一侧去,声音也是带着几分不太高兴。 “既然宝二爷有友人相陪,那我就不便打扰了。” 贾宝玉知晓她是误会了,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林黛玉的面前,笑着说道:“林妹妹,我身边这位乃忠顺王府上的琪官儿。” 那被称作琪官的男子略微上前,行礼说道:“奴婢本名蒋玉涵,早听闻林姑娘,如今得此一见,来给您请安。” 琪官儿,这称呼... 林黛玉再瞧这少年美誉之间的风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她微微颔首,笑着说道:“蒋公子客气了。” 话了,林黛玉便又准备离开,却未曾想贾宝玉抢先一步开口说道:“林妹妹,琪官也是最擅长对诗,如今我们为您在这腊梅院子里,少不得留下些许诗词才有意思呢。” “那自然是使得的。” 林黛玉自然的接过了话茬,瞧着贾宝玉笑着说道:“那我去将这件事告诉姐妹们,咱们一同来作诗可好?” 贾宝玉听见她这么说,便是知道她不生气了,连忙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着人准备,你们快些来。” 林黛玉瞧着贾宝玉拉着蒋玉涵的手,朝着不远处的赏花轩走去。 两人的手相互牵着,亲密无间。 倒是不知原本陪着贾宝玉的袭人此刻竟是不知去了何处。 贾宝玉这样一副风流模样,倒是让林黛玉想到了方才大嫂子说的话。 那青年几年前巡抚刻意不让他中童生,以此来磨练心志。 那时候的青年怕比贾宝玉年少许多。 她不知道贾宝玉日后会如何坐官,做了官儿之后又是个什么模样。 但今日瞧见的那个举人日后定然会高中,也定然会做官儿。 在这一刻,林黛玉忽然有些厌倦了自己在荣国府每日的生活。 人生漫长,她在这样的坏境中生活了太久太久了,都快忘记了当初在爹娘膝下承欢时的生活究竟是如何的了。 总觉得自己被囚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不知外面的世界为何了。 几个姑娘得知要做诗,自然是乐意的,几人想携前往赏花轩,里面早已布置好。 姑娘多了,那所谓的琪官倒是不见了。 林黛玉今日兴致缺缺,选出来的最好的诗也不是她。 直到午后,众人回府。 雪雁拿着林黛玉的鹤氅进了门儿,神色略有些不自然,甚至是紧绷的。 “怎么了?” 林黛玉低声问道。 雪雁摇了摇头,抿着嘴将氅给主子披上,低声说道:“姑娘,方才奴婢为您取鹤氅时,忽然自袖口落下一封信,奴婢捡起来,上面写着由林姑娘亲启几个字。” 林黛玉一愣,正欲问话,但马车已到门口,只得先上了马车。 来时便是同李纨母子,回家自然也是一辆马车。 刚上了马车,林黛玉便将自己想要资助那举子的话说了。 李纨自然是乐意帮忙带话,林黛玉还说届时备好了银钱就给她。 几人马车上闲谈自是不必多提,回了荣国府,林黛玉便带着雪雁先回了潇湘馆。 刚进了屋内,紫鹃便将门合上,雪雁将怀里揣着的信封交给了林黛玉。 信封上的笔锋凌厉,明显是出自男人的手笔。 林黛玉蹙眉看了会儿,确定这笔迹自己未曾看见过。 她有些犹豫的将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行字。 可想知你父钱财究竟去了何处? 林黛玉顿时骇然,手竟是没能捏住手中的信封,身子跌坐在榻上。 “姑娘!” 紫鹃连忙上前扶着林黛玉。 雪雁自幼跟着林黛玉,自然是识字的。 她上前将信纸捡起来,瞧着上面的字迹。 “这.....” 她无措的将信放到了案桌上,瞧着姑娘登时褪去了血色的面容,嘴角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倒是紫鹃瞧见了,连声劝说道:“姑娘,姑娘别着急,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说的是不是真的,” “对啊,若是故意来离间您和老太太关系的呢?” 林黛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 她摇了摇头,再一次开口的嗓音却虚弱无力。 “爹爹说过,观字如观人,这样锋利霸道的笔锋整个荣国府都没有。” 紫鹃想了想又开口说道:“会不会就是怕您认出来是谁的字迹,所以特意请人代写?” “整个荣国府谁能请的动此人来代笔?这一行字笔锋之间甚至隐带着一股身居高位的气魄,荣国府能请动这样的人?” 她话音落,雪雁和紫鹃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于是屋子里便陷入了一阵寂静。 主仆三人安安静静的在这屋子里愣着,还是林黛玉被伺候着喝了一盏温茶之后,渐渐也有了注意。 只是瞧着两人一副没有了主意的模样,心里倒是有些好笑。 “罢了,先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做完。” “况且这封信并未写明旁的,瞧着不像是来逗弄我的。” “暂且先放着吧。” 林黛玉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话是这么说,但她的面容上却不见丝毫的轻松之意。 “既然有人在告诉我这件事情,说明此事即便不是真的,怕是也有些苗头。” “如此,不可依仗外人。” 林黛玉的手指轻轻的划过锋利的笔锋,说道:“让我想想办法,该怎么来判断此人所言是否虚假呢。” 紫鹃和雪雁听着她这般说,倒是也放心了不少,就怕姑娘情绪激动,又病了。 直到晚些时候,雪雁将燕窝粥端了上来,有配着驱寒的药。 正巧林黛玉有些饿了,也不用人哄着,自己慢慢小口小口的将燕窝粥喝了。 等着她喝了药漱了口,林黛玉便吩咐着紫鹃取出五十两银子来,又走到书房内的案桌前坐下。 令雪雁磨墨,她将镇纸压好,想了想,慢慢落笔。 紫鹃瞧着林黛玉的字,低声问道:“主子要给那举人写信?” 林黛玉写完之后,轻轻的吹了吹,晾在了架上。 “嗯,那举子并非什么轻浮之人,贸然给了银钱怕是有辱其风节,我须得写明原有,以资鼓励,这才算好呢。” “克姑娘您尚未出阁,墨宝若是流出去,被人知晓了,岂不是对您的名声大有害处的呀。” 紫鹃忍不住劝说道。 林黛玉倒是不在意似的,吩咐雪雁将方才那封信拿过来。 又亲手将其在火盆边缘点燃。 星火燎原,一下就将半张纸都烧成了灰烬。 火光染红了林黛玉葱白的手指,显得肌肤下的血管都透了出来。 等着墨干了,林黛玉便吩咐紫鹃将银钱和信封一起交给李纨。 紫鹃前脚刚走,林黛玉又让雪雁去将王嬷嬷请来。 “姑娘,您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嬷嬷年岁道还好,只是前月病了,如今才好,瞧着脸色略微有些憔悴。 林黛玉走下榻,药扶着王嬷嬷。 王嬷嬷哪里肯让自己的小主子扶着自己? 她拉着自家姑娘的手,一并坐在了榻子上。 王嬷嬷瞧着自家姑娘,忍不住说道:“姑娘您身子虚弱,该好好养着才是。” 林黛玉安抚的对着满目担忧的妇人笑了笑,说道:“嬷嬷不必担心我,我每日都用着燕窝粥,就是其他的补药也是时常用着的。” “今日我请嬷嬷来,便是想问问嬷嬷,您可知我爹当初留在在京城之中的铺面和产业有多少?” 王嬷嬷是知晓主子如今管着三个铺面的,只当是她自个儿好奇,略想了想,便开口说道:“说是老爷买的铺面,其实夫人当初还在人间时,便喜好买铺面,除开在扬州的,京城除了您现在手上的三处铺面,还有京畿两处庄园,一共两百亩良田,其中西厢有一处酒楼,东巷还有两处宅子。” 林黛玉闻言点了点头,又对着王嬷嬷说道:“嬷嬷,黛玉想请您为我办件事情。” 王嬷嬷最是见不得自家小主子这般,连声说道:“姑娘吩咐便是,我是您的仆人,有什么请不请的。” 林黛玉拉着王嬷嬷的手,低声说道:“这件事情须办的隐秘,我身边如今又无人可用,只能依仗嬷嬷您了,” “姑娘请说,奴婢一定办的悄无声息。” 林黛玉将自己的怀疑说了,王嬷嬷登时大怒。 “这些该死的被老天打雷劈死的货色!” “恶鬼也是不如他们的,竟是私吞一个孤女的求安才,他们也不怕下了十八层刮油的地狱!” 林黛玉连忙捂着嬷嬷的嘴,连声说道:“嘘,嬷嬷先别气,事情还没有确定,我也只略有怀疑罢了。” “好好好,奴婢知道了,姑娘只管说要奴婢做什么?!” “嬷嬷,您知道我娘买了几处铺面和产业,我让金文翔家的带你出府,就说请你也一道帮忙,届时您好找机会去看看这几处铺面和产业究竟如今是否还是荣国府在管理,还是我娘安排的主管在管理。” “是,奴婢记住了。” ......... 第二日,食时,一个青年举子脚步匆匆进了清虚观的门。 不到一会儿便被一个小道士引到了一处后院。 一个青年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巨大的枫叶树。 “叔大!” 男人闻言,转头。 “子实,你怎的来了,还这般焦急?” 李春芳站直了身子,对着一旁引着他进来的小道士道了谢,那小道士对着两人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你在做什么呢?” 张居正和李春芳坐在了一旁的亭内,等着李春芳缓过来了,他便开口问道。 “昨夜读书后,有一个地方想不通,今日用过了膳食,便逛了逛,想着换一个思路。” “嗨呀,我还以为你读书读傻了,开始和这枫树对话了呢。” 张居正:“........”《 》 19、第 19 章 李春芳也不在意张居正不答话,自顾自的笑了会儿,这才又问道:“你那日说冲撞了一个姑娘,你可知那姑娘是谁?” 张居正将放在石桌上的茶给李春芳倒了一盏,摇头说道:“我自是不知道的,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曾?” 李春芳却不答话了,只是那双眼眸上上下下的将其打量了一番。 他们同批的举人里若单论容貌来选,眼前的青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李春芳年岁比张居正大了些,但性子却活泼不少。 张居正却不想同他这般,直接问道:“子实,有何事,直说便是了。” 李春芳虽然性子促狭,但也不是什么轻浪之人,更何况事关另一个人是闺阁女儿家。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并着一封蝇头小楷字迹的信封。 张居正并不接,眉头微挑,看着李春芳。 李春芳笑着说道:“这是那日你瞧见的姑娘说资你来年春闱的。” 张居正并不接受,肃然说道:“张居正虽家贫,但赢钱够使。” 李春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且听我细细说来,那日你瞧见的姑娘并非史家小姐,二十同荣国府一同去史家赏梅的林家姑娘。” “林?” 李春芳和族姐关系极好,当初姐姐嫁入荣国府的时候,他也是去送亲了的。 是以他自然是知晓荣国府的嫡女贾敏是嫁给了重臣林如海,林大人的。 但张居正定是不知这其中关卡。 李春芳笑着解释道:“正是前盐运使林如海的林,林大人就是荣国府荣国公贾代善的女婿,如今一等将军贾赫的妹婿。” “只是林夫人早逝,林大人又于任上病亡,只留下一个独女,如今便是养在荣国府上的。” “便是你前几日瞧见的,那亭中姑娘。” 张居正仍旧不接。 李春芳将那袋子赢钱往前推了推,说道:“那林姑娘,我姐说了是个仙人一般灵慧的姑娘,她知晓你科举之路艰难,从我姐处知晓你的事情,便想到了她自己的父亲,玉口若是她父亲在世,定也是愿意为你的科举之路提供方便的,所以这才让姐姐请我送来了钱财。” “还有这封信也是那姑娘怕你误会,亲手给你写的,依着我想,姑娘如此心细,又有如此菩萨心肠,不管你要不要这个资助,但人家姑娘一片好心,你也当读了信,给人家回一封吧?” 张居正这才伸手接过信封,上面蝇头小子字迹秀丽,内涵笔韵。 瞧着青年接过了信,李春芳将钱袋子也给他递了递。 “那林姑娘真是个灵秀之人,说资助你,便是真的为你在考虑过了的,你在这清虚观居住,也不比家里安全,所以布袋子里全都是好使的碎银子,也不用你整日揣着大钱心里担忧遗失,或者被歹人盯上,被人谋财害命。” 李春芳语气之间似乎很是担忧张居正安危,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是丝毫没有瞧见男人那遒劲有力的臂膀似的。 张居正不答话,略思索,便带着李春芳回了自己暂居之地,坐到了案桌前,净了手,这才将信封小心的拆开。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 金榜既题,青云在望。 满是祝福之意。 娟娟字迹,信纸上带着一缕幽香,令张居正不由自己的想到了那日惊鸿一瞥时的秀容。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当初曹植见洛神,今日他张叔大也见到了仙人。 其实他并非狂傲之人,但那日当姑娘祝他蟾宫折桂时,自己一时间竟心生飘浮之意,说不出一句自谦的话来。 今日猛然知晓是她想要送钱财来,还带了墨宝,张居正不敢收,毕竟规格贵女私下结交外男,于名声大有害处。 可听着李春芳解释之后,便对那日的仙女心中顿生敬意。 既是为父,又是这样的好心,张居正不敢辜负。 此刻冬日暖阳笼罩着清虚观,发黄的光落在案桌上,想来提笔便落字的青年,第一次提起笔之后竟是有些踌躇。 屋子里除了张居正坐着的椅子,也就只有一个小凳子,李春芳坐在凳子上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君子之姿,又无外人,干脆伸直了腿,坐在凳子上。 瞧着男人提笔又放下。 他嘿嘿笑了声,却并没有再开口戏谑。 直到一炷香后,张居正才写好了信,等着晾干,交给李春芳时,一并将五十两的银钱也让其还回去。 “我虽不宽裕,但巡抚大人也给了我足够的银钱。” “姑娘菩萨心肠,但居正不敢收受。” ........ 正午十分,在花枝巷子的一处布店内,王嬷嬷一眼便瞧见了略有些熟悉的小子。 “小二麻子!” “哎!” 那金文翔家的一来便被管事儿的带着去了后院的库房内,瞧着管事的是个生面孔,王嬷嬷却没跟着去,只是在布店内逛了逛。 原本她也没抱着第一次来就能找到什么痕迹,毕竟这铺子时老太太还给了她们姑娘的,就是真的用了钱,也不会在这个铺子上泄露出什么来。 但未曾想,刚进了一处斗房,一眼便瞧见了一个颇为脸熟的小子。 那是当初夫人身边管事婆子的小儿子。 主要是他满脸麻子很容易让人记住。 “你是?” 那二麻子此刻半躺在床上,面容消瘦。 一个下人,哪里有什么规矩,是以为了通风房门开着,没想到被一个婆子瞧见了。 “我啊,以前姑娘的奶嬷嬷,我姓王,你母亲同我一起长大,我还给过你糖果子吃,可还记得?” 那二麻子瞧了许久,听她这么说顿时想了起来。 “王嬷嬷!” “听闻您陪着姑娘到了荣国府,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王嬷嬷听见他这么说,心里更是疑惑。 夫人和老爷对身边人不差,当初她陪着姑娘北上的时候,二麻子的娘便管着夫人在京畿的一处宅子,二麻子的爹也是个有本事的,如今他怎得在此处? 她这一问,那二麻子便是一脸的晦气。 “什么宅子?那宅子如今早更名换姓了,我娘和爹也回了扬州老家,我当时想要闯荡,便下海了,不曾想回来时没看到爹娘留下的信,直接回了宅子。” “门没进去,竟是被人打了出来,原本挣的钱也被几个恶徒抢了不少,剩下的全买药请大夫了,没办法了,我便想着去老爷夫人产业下的管事儿借点银子,却不曾想就是城里的酒楼都换了主子!” “只有这两处铺面,还是主子的,但管事的也不认识我,还是以前的一个老伙计,说我是他的外甥,才让我在这里养伤,等着伤好了还要做工还钱呢。” 他这边说的极为气愤,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嗓子对着王嬷嬷说道:“话说,您可别对着管事的说认识我,认识姑娘,老伙计说管事的私底下都告诫了他们,不许在姑娘面前,或者那个婆子面前胡说。” 他话说完,发现一旁的王嬷嬷脸色涨红,嘴唇竟是都有些颤抖了。 “王嬷嬷?!” 王嬷嬷拍了拍二麻子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吊钱,给了他,说道:“你好好养伤,今日你说给我的这些话,可别告诉别人,也别和别人说我看到你了。” “切记得!” 二麻子连忙点了点头,拿着钱嘴里不断地道谢感恩。 王嬷嬷怕被人发现异常,便从斗房出来。 却不曾想刚出门,就碰到了金文翔家的。 “王嬷嬷你这是?” 那金文翔家的还在朝屋子里看。 王嬷嬷冷笑了一声,对着金文翔家的说道:“我这个老婆子是不懂什么铺子营生的,但是我想问一下,这铺子了为何还养着一个人?也不去上工。” 金文翔的神色一滞,她可不来这些地方,若不是这个老不死的来了这里,她怎么会来? 她不答话,看了眼身后的管事。 那管事儿的顿时扯出了笑来,对着王嬷嬷殷勤的说道:“这是店里老伙计的外甥,先前受了伤,在这里养着,日后也在铺里做苦力。” 那二麻子是个机灵的,顿时从床铺上滚了下来,不断地磕头,说自己是个老实人,有力气,伤养好了一定好好做事。 “嗯,咱们姑娘虽然来不得这些地方,但是姑娘七窍玲珑心,也由不得你们耍把戏!” 话毕后,她径直走了。 那金文翔家的恨恨的捏着手心的绣帕,都快咬碎了牙龈。 那小丫头片子本以为是个好糊弄的,不曾想竟是派了个什么王嬷嬷,说是来替她看看店铺。 这摆明了是不信任她。 她心里冷笑,既然如此,她有本事做初一,就不要怪她做十五了! 这边王嬷嬷又看了另外两处铺面,虽然没有问题,但管事的都是新人,甚至只知道这铺面是老太太给的姑娘,旁的一概不知。 傍晚她回了府上,丝毫不敢耽搁,想要将事情说给姑娘。 “姑娘去了老太太处,老太太说想姑娘了,让姑娘陪着她用膳呢。”《 》 20、第 20 章 此刻正直酉时,林黛玉被老太太揽着,依靠在她沈畔坐着。 屋外天色渐暗,屋内却烛火通明。 老太太最喜热闹,但今日三春并着探春陪着老太太用了膳便离开了,林黛玉却被老太太多留了会儿。 鸳鸯去换了一盏茶,端着林黛玉近日里最喜的龙井给她,笑着说道:“姑娘这几日瞧着比前月精神好多了。” “是啊,以前在大观园里,除了和姐妹们玩耍,就是陪老太太,这些时间自然是好的,只是其余的时间里就惫懒的很。” 林黛玉伸手接过茶,对着鸳鸯笑着说道:“姿容外祖母将三处铺子给了我,我瞧着那账本,颇为费心神,一天瞧着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去了不说,每每看完还要吃一块糕点喝一碗茶才算完。” “林姑娘七窍玲珑心,哪里又有什么不懂?我那嫂子每次去了姑娘的潇湘馆,回了家都会说林姑娘您天生就是神人。” “您是铺子的账本看的极为清楚不说,对于铺子上的生意也是问的清清楚楚的,嫂子还说您若是做了男子就算是探花郎也是做得了的。” 贾老太太自是高兴别人夸赞自己的外孙女,她喝两口茶,转头对着林黛玉说道:“你母亲在闺阁里就是个厉害的,一个院子的丫头婆子没有一个不在她跟前儿听话的。” 老太太对她那真是千万的好,自她来京城,老太太就将她养在跟前儿,深怕她有三个什么不好。 可如今不知怎得,她总是觉得老太太和自己其实中间有一层她以往未曾注意过的纱。 隐隐约约,含糊不清。 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错觉,还是这纱一直存在,而她才将将发现而已。 她的心里打着突,面色上却不敢泄露出分毫。 林黛玉含笑拉着外祖母的手臂,笑着说道:“娘亲在扬州时,除了每日喜好弄花弹琴,就是管理着家中的铺面,我幼年时还帮着娘亲磨墨呢。” 贾老太太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说道:“那倒是巧了,你娘亲我最是疼爱,当初还没膝盖高,就也一直跟在我身边。” 林黛玉听见外祖母这般说娘亲,便是觉得看到了不一样的娘亲似的。 在她的记忆力,娘亲是温暖的,像是温柔的河流包裹着她,听着外祖母这么说,娘亲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在外祖母的膝下长大。 就像是她如今生活在外祖母身边一样。 可...外祖母待她和娘亲是真的一样吗? 那日外祖母分明亲口说了,那钱财没有人动。 可那封信,却真正的令她如鲠在喉。 有些事情一旦在心里起了疑影,便再也不同当初了。 她靠在外祖母的肩膀上,微微闭眼,感受着诞下母亲躯体的温柔。 “外祖母,我记得娘亲当初也在京城买了几处庄园,听娘亲说每年冬季景色最是好看,到时候您带我们几人去玩儿可好?” 她话毕之后,林黛玉只觉得自己心跳犹如鼓击,眼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就像是在等一个结果。 原本依靠着的妇人微微动了动,接着她的手便落入了妇人的手心里。 林黛玉睁开眼,撑起身子看向身旁的老太太。 贾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那双慈爱的眼眸之下却带着一丝的探究之意。 “怎么突然想去京畿玩了?” 林黛玉笑着说道:“方才提到了娘亲,我便想到了小时娘亲在置办铺面的时候,抱着我,给我讲以后和爹爹一同回京城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可以去京畿的庄园里放风筝呢。”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温声说道:“你前些日子三番五次的病了,太医都说你要好好养身子,放风筝就算是大观园内也是可以放的,何必去京畿?” 林黛玉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外祖母说的是,原本黛玉也想去看看母亲当初买的庄园究竟是什么样子。” 话音一落,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鸳鸯抬眸瞧了瞧,便悄然的带着丫鬟婆子的退了下去。 紫鹃有些不放心,却被鸳鸯使了力气拉走了。 林黛玉显然有些吃惊,看着众人离开,再转头看向身旁的老太太。 “外祖母,怎么了?” 贾母并非只是一个慈善的老妇人。 一个小姑娘的试探,只需要两三句话,她如何听不懂? 其实要说,与整个荣国府的丫头比起来,她确实是喜欢黛玉这个外孙女,聪慧机灵,就是姿容怕是再过两年,整个京城也是魁首。 只是,有些时候,慧极必伤呐。 贾母就这么瞧着她,伸手摸着小姑娘的发髻,又揉了揉她尖尖的下颌,叹息着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千好万好,就是身子太娇弱了。” “若是你是个男子,就凭你的心智,如何不能有一方天地呢?” “只是如今做了女子,却不比那些等闲男子差什么。” “你这样的性子,除了你,我也就见过一个。” “那就是你爹。” “你爹满腹才华,通身本事。” “就是心里惦记着太多东西,慧极必伤,这才早早扔下了你,随你母亲而去。” 林黛玉面容上的笑意再也坚持不住,她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想要抽回外祖母拉着她的手。 可妇人素来温柔又温暖的手心却一把发力,紧紧的握着她,不放她离开。 “你母亲性子随了你外祖父,是个要强的,所以你爹万贯家产,在你娘的手上增了不少,加上你娘的家装,不说富可敌国,可半个国库却是有的。” 说到此处,林黛玉几乎是浑身一震。 可老妇人的文神色却依旧泰然,甚至看着她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慈和。 可林黛玉却感觉到了陌生,就像是她从来不认识最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似的。 “傻孩子,你两次问你父母留给你的钱财,第一次是明示,外祖母心疼你,你当时又病了,于是告诉你无人动钱财。” “第二次,你不问了,却在试探,说明你已经不信任外祖母了。” 林黛玉背脊挺得笔直,她看着眼前外祖母那双依旧明锐的眼眸,柔声问道:“那外祖母,您这一次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 21、第 21 章 老妇人闻言,哼笑了一声。 林黛玉微微拧眉,并不知道她为何发笑。 贾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这时,她松开了拉着林黛玉的手。 林黛玉忽然被松开,她细嫩的手背上一开始微微泛白,接着便转成了绯红色。 上面显示出清晰的手印。 素来疼爱她的老妇人却像是没瞧见似的,反而端起一旁的茶盏略微含了一口。 “外祖母……” 林黛玉刚开口,却被老妇人一个眼神给惊的收了回去。 “黛玉,我的好玉儿呐,外祖母知晓你的,你素来喜好读书,我也不爱拘着你,是以你不光熟读诗词,怕是我朝律文也是读过的。” 林黛玉一愣,看着老妇人,一瞬间便明白了。 《大明律》里规定,若是“绝户”的财产,在室女,可以继承全部,或者绝大部分的遗产。 当初不过是随意看过的一条律文,未曾想到今日会在她和祖母的谈话中提到。 而她却能清晰的想起来。 一时间,心里竟是像被人灌了一口酸苦的药,苦的她心肝儿都在痛。 可在痛,她宁愿知道真相,而不是蒙蔽在鼓里,假装没有事情。 再说她不是什么怯懦之人,既然外祖母想要和她开诚布公,那她就开诚布公。 林黛玉这般想着,可她的手指紧紧的攥着,指甲刺入手心,一阵阵的刺痛自手心涌入心头。 此刻真是酸苦刺痛生搅着她,可她开口的嗓音却是那样的稳。 “外祖母知道我读过律法,那意思是您也想要将爹爹留给我的全部财产都还给我吗?” 贾老太太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外孙女竟是直接开口问了。 这姑娘看着娇弱,实则性子多执拗。 她方才都那般说了,自己态度也待她不同以前,这姑娘却还是要问。 若是男儿,这样的脾性和才学,倒也能成宝玉的助力。 “倒是有本事,竟是敢这么直接问我。” 林黛玉不知道为什么不敢? 她的钱财,她的东西,她为何不能过问了? 律法都说这些是她的。 难不成只是存放在外祖母的库房中,就成了她的东西不成? 林黛玉抿了抿唇,回答道:“难道外孙女不能问?” 贾母却没有在反驳她,竟是认同的说道:“能问,如何不能问?” “那………” “黛玉,世间讲究门阀,即便是男子在这世间行走,也要讲究一个靠山,当初你父区区一个探花,为何能到一朝权臣,你觉得难道没有你娘出身金陵贾家的缘故?” “你一个孤女,父母双亡,你父又是几世的独子,如今林家只有你一个孤女,你若是没有荣国府这个靠山,你以为你捏着百万家产,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林黛玉一语不发的听着老妇人说着这些,如今听着她的这些话,竟是要将她爹娘留给她的全部财产,都要因着这几年的庇护,全部送给荣国府? 甚至不许她过问,也不会给她留下哪怕一点儿? 这些言语,一字一句的就像是一柄刀,慢慢的剜着她的皮肉。 林黛玉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直到她回过神,却再也坐不住了。 她微微颔首,接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跪下了地,对着上首的老妇人行大礼。 “林黛玉知道外祖母的意思了,是黛玉莽撞和糊涂了,劳累外祖母还为黛玉解释这么多。” 话音落,她再一次叩首。 一滴泪落在地砖上,飞溅着又沾染到了她的脸颊上。 “好啦,你是个极其聪慧的姑娘,如今外祖母瞧着你也是个有脾性的。” “以前种种都过去了,外祖母瞧着你喜欢管理铺面,那外祖母便再给你一处好的地方,你看如何?” 林黛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究竟如何,她只记得自己尽力笑着,声音也极力柔和。 “外祖母说的是什么地方?” “你母亲当初出嫁的时候,我曾给过她一处小宅子,在武定侯胡同口的三进宅子,虽然不大,但如今也是租给了一户人家,年年也有房租可以拿。” 宅子不大,地段却不错,确实是个好地方,贾老太太也是认真给她细说了的。 若是,若是这东西本身不属于她,林黛玉想,她一定会高兴的。 只可惜啊,外祖母的意思很明显了,父亲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她想都不要想了。 若是想要,且看她拿不拿的回来,也要看若是没有了荣国府的庇佑,她又能守得住什么。 如今将这一处原本就是外祖母给母亲的嫁妆给了她,就算是最后的补偿了。 林黛玉却不得不收,也不得不屈服。 外祖母说的对,如今的她什么也守不住,什么也拿不回来。 只留下星点的东西,那也是她给自己的赏赐。 “嗯,黛玉…黛玉谢过外祖母。” 林黛玉再一次行礼。 “行啦,今日我这老骨头也累了,你先回去吧,那处宅子我让鸳鸯办好了,一起将红契交给你。” 贾母话说完,便对着林黛玉挥了挥手,一副极为怠倦的模样。 林黛玉行礼告退。 外祖孙之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亲密。 鸳鸯瞧着林黛玉出来了,便对着她行礼之后就进了门儿。 屋子里的老妇人此刻靠在榻子上,神情里满是疲倦。 鸳鸯神色有些踌躇,接着便什么也没说,只垫着脚走到老妇人身后,轻轻为她按着额角。 “屋外落雪了?” 老妇人哑着嗓音开口问道。 鸳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奴婢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铺了一层雪了。” 她已经跟了老太太很多年了,怕是整个荣国府内,她才是最了解老太太的人。 她知晓老太太的意思,左了不过也是担忧林姑娘身子弱,受了寒。 “奴婢进来之前,便瞧见紫娟吩咐下人拿了新的金玉镂空小手炉呢,还有那大氅,也是顶好的料子。” 贾老太太微微睁开眼,她是知道的,若是鸳鸯说顶好的料子,那便是她的女儿很早便给黛玉做好的大氅。 她那女儿命不好,出身这般好,嫁的也好,却只生了一个独女,又是自小病病歪歪的。 如何能放心? 旁的时季的衣服不会准备那么多,但是这大氅,小衣之类的,怕是早就做好了一直到她大婚以后所需。 所用材质无一不是顶好的。 这满荣国府能比得上的也就只有宝玉和她了。 “老太太,林姑娘身子娇弱,性子却是要强。” 鸳鸯似乎是随意说道:“我那嫂子是个精明厉害的,却在林姑娘面前老老实实的,再也说不出个旁的,只得问什么,答什么。” 老太太哼笑了一声,说道:“何况是你嫂嫂,就是我,如今也怕被这个小丫头给问的心力憔悴。” “怎么会?” 鸳鸯声音里全是惊讶。 老太太是什么人,鸳鸯最是清楚。 整个荣国府的掌舵人也就是老太太了,荣国府袭爵的是大老爷,但入住荣禧堂的却是二老爷,这也就是老太太一句话的事情。 即便是老太太再喜欢怜爱林姑娘,但林姑娘到底是姓林,不姓贾。 更何况其中怕是牵扯到了林家银钱之事,老太太如何能容忍林姑娘再伸手? 不是她小看林姑娘,就是王夫人,生下了贤德妃娘娘,宝二爷,也不敢在老妇人面前造次。 只是未曾想到林姑娘这般有脾性。 鸳鸯内心里倒是有几分敬佩她。 但瞧着老太太这模样,林姑娘怕是也没能得到什么好处。 果然,老太太哼笑了一声说道:“我这宝贝玉儿啊,千好万好,就是性子执拗。” “唉,敏儿性子就好,玉儿却不像她,像了她那个没个背景的父亲。” “早知道玉儿被他带成这个性子,在敏儿身子不好的时候,我就该让人将玉儿带回来,我亲自抚养。” 鸳鸯笑了笑,讨好的说道:“现如今林姑娘可不就在您膝下,有些地方,老太太您教导一下,林姑娘聪慧,慢慢的也就改正了过来。” 贾老太太脑海中却浮现出放下女子直勾勾看着自己,那双眼眸就像是燃着一团火似的灼人,她蹙了蹙眉,没再说话了。 ………… 直到出了门儿,林黛玉才发现屋外狂风暴雪席卷着天地。 屋外的树林像是被刀砍似的,凌乱摇曳。 大雪纷飞,不到一会儿便是满地的雪白。 紫娟连忙上前,用大氅将她裹着,深怕寒气入了身体。 又将手炉递给她,让她暖着手。 她瞧着姑娘苍白的面容,心里担忧不已,但开口却说道:“姑娘,咱们先回去吧,天气不好,可别染了寒气。” 林黛玉看着一脸为自己操心不已的紫娟,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柔声说道:“行啦,我不冷了,倒是你,怎的发髻都有些湿?” 紫娟瞧着她越是这般笑,心里越发难受。 “姑娘,我没事儿,咱们快些回去吧,啊。” 林黛玉被她扶着往前走,目光瞧着这看了很多年的游廊,竟是觉得有些陌生了起来。 耳畔听着她一句回去,神色一时间竟是又些惶然不安。 回去,回哪里去? 可这里并不是她的归属所在,这地方是她爹娘百万家产买来的庇护之所。 若是这百万家产日后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又会让自己付出什么代价,为自己提供庇护呢? 狂风呼啸,推着她的背脊,令她不断往前走。 “是啊,回去,是该回去了。”《 》 22、第 22 章 紫娟还以为姑娘是想要回潇湘馆,她扶着她的手,一路护着她。 刚走到半路,便在路口遇见了被几个小丫头护着回屋子里的贾宝玉。 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风流的男子。 那男子的手被贾宝玉牵着,眉目间笼罩着一股柔美之意。 “林妹妹!” 贾宝玉瞧见了林黛玉,顿时面容上露出笑意。 蒋玉菡目光也落在少女身上。 女子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头上挽着随常云髻,一只白玉兰翡翠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再无别的花样。 在这雪夜天里,丫鬟手里一点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神女。 不似凡间人。 她眼角泛红,神色憔悴。 即便是瞧着对她极为热情的贾宝玉,也只是略略行礼,便要离去。 贾宝玉瞧见她这样,颇为吃惊,连忙问道:“你怎的了?” 林黛玉缓缓吐了口气,目光缓缓抬起,瞧着烛光下的俊美少年郎。 他的眼睛是这样的亮,似乎天真不知世事。 可瞧着他此刻依旧牵着蒋玉菡的手,还有身后帮他扶着灯火的袭人,林黛玉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何处。 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怎的了? 他身后这富贵显赫的大观园,怕是用了父亲累世家业,母亲半生心血所留钱财所造? 又或者,他能和袭人床帏嬉戏,和戏子彻夜长谈,也是靠着她傍身钱财而得? 还是,她这世间最心疼的最疼爱她的外祖母,在今夜告诉她,自己能得荣国府庇护,还能做闺阁姑娘,是因为那百万家产? 便是看着眼前真正无忧无虑的少年,她的表哥,她所倾心之人,林黛玉便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犹如针扎。 疼的她竟是张不开口,喉咙被什么堵着,怕是说出一个字,便不争气的落泪。 她已经哭的够多了。 以后不要再哭了。 她匆匆行礼,便在也顾不得贾宝玉,绕过他想要离开。 贾宝玉却不肯,想要拦她,却在林黛玉再一次看向他时,被吓住了似的,缓缓让开了路。 林黛玉无声离开,也不管身后少年一直跟着她走到了潇湘馆门口。 她满身风雪,身心俱疲。 直到回了潇湘馆,雪雁早已备好了热水,王嬷嬷原本有万般无言,在瞧着姑娘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时,再也顾不了别的,伺候着姑娘沐浴更衣。 紫娟又熬了一碗姑娘喝惯了的驱寒汤。 林黛玉仰头喝了,这汤辛辣酸苦。 可她竟是不知苦一般,喝尽了,便说要睡了。 “王嬷嬷,你们都先下去吧,我累了,要睡了,把灯熄了。” 王嬷嬷哪里肯? 她自小奶大的娃娃,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姑娘这是伤心透了的模样? 说句不好的话,姑娘这神色憔悴,却又冷静的模样,那是万念俱灰的样子。 姑娘何曾从老太太处回来,是这般模样? 她当即明白了,登时泪如雨下。 “姑娘,我的好姑娘,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林黛玉侧过身子,背对着王嬷嬷,微微合上眼。 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难受,可此刻睡在了榻上,她却忽然没了感觉似的。 整个人空落落的,却又感觉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王嬷嬷瞧着她这样,满目泪痕,却也不多说了,只带着雪雁和紫娟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合上。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起来,床前留着一盏小灯,烛光淡黄。 往日里她最喜欢睡觉前,留着这样一盏灯。 可今日却觉得刺眼。 可她又懒得起身,也被这光刺的睡不着觉。 于是她就这么躺着,脑海中什么也没有,目光落在虚空处。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烛光熄灭,她却也睡不着,就这么看着眼前的黑暗。 直到窗外透过一丝光亮,门外传来雪雁的脚步声时,林黛玉终于合上了眼眸。 但眼眸干涩刺痛,她忍不住蹙眉。 湿润溢满眼眶,滋润了干枯的眼眸。 眼角微湿,滑下一滴泪。 她没哭,只是眼睛不舒服。 林黛玉昨夜未睡,面色自然不好,王嬷嬷本就担忧她。 一瞧着姑娘这憔悴不已的模样,便直接去给老太太处告罪,说姑娘病了,就不来请安了。 王嬷嬷刚进了院子,王嬷嬷便瞧见老太太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原本热闹的殿宇,今日竟是只有鸳鸯和探春在伺候着她用早膳。 但她顾不得,只将姑娘身子不舒服的话说了。 贾老太太闻言,原本就被探春和鸳鸯劝了又劝才拿起勺子吃两口米,此刻也不用再吃了。 “我的两个玉儿,怎的都是个命苦的人儿呐。” 王嬷嬷闻言,心里不高兴老妇人这般说,却不敢泄露出来,只老实的跪在地上。 “黛玉身子娇弱,可是昨夜大雪染了风寒?” 王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奴婢问过姑娘了,姑娘说只是没休息好,不是风寒。” “唉,那便好,今日宝玉身子不好,凤丫头让人去请太医了,若是黛玉病了,倒是可以一并看了。” 王嬷嬷磕头说道:“那奴婢先替姑娘谢过老太太了。” 贾母闻言,摇了摇头,对着她说道:“你是黛玉的奶嬷嬷,起来吧。” “你昨日白天替黛玉去看了她三处铺子?” 她极少在后宅露面,但未曾想贾老太太竟是会注意她。 王嬷嬷到底是以前管过一个院子的婆子,她神色自若,微微颔首,说道:“回老太太的话,我家姑娘说鸳鸯嫂子是个有本事的,也将铺子管得好。” “但姑娘是个闺阁女儿家,到底是有些好奇自己爹娘留给她的铺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就叫奴婢做了姑娘的眼睛,替她看一看,回来好告诉她,是什么样子呢。” “老太太心疼姑娘,姑娘也最是敬重仰慕您,今日一早姑娘身子不好,还说要来给您请安,是奴婢不顾规矩,拦了下来,特来给您告罪。” 这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却又有规矩。 但这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鸳鸯脸色微变,就是探春也觉察不同来。 贾母却是笑了,她漱口后,伸手指了指立在地上的王嬷嬷。 “我算是知道了我那好敏儿为何要让你这个老婆子做了玉儿的奶嬷嬷。” 王嬷嬷俯身再一次行礼,说道:“夫人对奴婢千万的好,奴婢也是林家家奴,如今夫人老爷故去,奴婢一心为姑娘,旁的本事没有,但也愿做姑娘身前一道壁。” 贾老夫人闻言,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何至于此,你伺候好玉儿就是了,玉儿是我的外孙女,无人敢欺负她!” “你回去告诉玉儿,外祖母和她一如从前,她只管做好了闺阁贵女,日后外祖母定会为她谋划一切。” 王嬷嬷闻言,神色震动,接着满是感激的行了大礼,感激涕零。 直到她出了门,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神色却冷淡了下来。 ……… 林黛玉喝了太医开的安神药,便睡了去。 直到午后才疲倦的醒来。 她披着大衣,坐在床下的榻子上,目光幽幽的瞧着窗外堆满了雪色的竹林。 青色与白色相称,天色靛蓝,却泛着幽冷之意。 “姑娘,珠大奶奶让人给您送来了这个。” 林黛玉转过头,瞧见雪雁拿着一袋钱,还有一封信走来。 她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还给那举人送过钱。 茫然的接过信封,看着上面刚健峻洁的字迹,顿时令林黛玉想到了那日瞧见青年的模样。 当真是字如其人。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她看了眼那银袋子,知道他没有收钱。 打开信封,露出一行字来。 感谢姑娘厚爱,张居正定不负姑娘赠言,愿姑娘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笔锋潇洒,尽带一股向上志气之意。 那举子分明是个落拓之人,但却眉眼之间笼着一簇星火。 那是顶天立地的意气,还有有着通身本事的自信。 那一点点的星火,慢慢的落入她心口,驱散了一点内心的荒芜。 紫娟将一旁的火盆端了过来一点,方便姑娘将手中的信烧了去。 两人之间本就只有欣赏和答谢之意,浅浅如君子之交。 但林黛玉是闺阁女儿家,张居正是外姓之男。 不可有交集。 林黛玉又寄居舅家,不比在自家。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烧的猩红的炭火上时,捏着信的手却犹豫了。 “姑娘?” 紫娟略有些疑惑的提醒道。 林黛玉再次看了一眼信上的字迹。 罢了,自己如今不过是有一日过一日罢了,但这张居正却是未来将熠熠生辉的天才。 自己本是好心,若是因着信留下痕迹,倒是不美。 再说了,天高地阔,男人自由男人的一番天地事业,那她如今偶遇困苦,为何不能为自己一搏,找到自己的归处? 她素手将信烧了,星火燎原,火光落入她的双眸。 ……… 荣禧堂。 王夫人伸手将手边的茶盏挥下地。 茶盏混着茶水飞溅,碎落的陶瓷片粘着茶叶落到跪在地上袭人的衣角。 王夫人厉声问道:“你可是说的实话?!” 袭人身子颤了颤,垂头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句句属实,昨夜大雪夜,宝二爷本是要回了怡红院的。” “未曾想在角口遇到了从老太太处回来的林姑娘,也不知怎的,林姑娘似乎是有什么不痛快,竟是对着宝二爷甩了脸子,宝二爷心里着急,追了几步,也不愿等着奴婢打伞了,头上的披风也落下去。” “林姑娘却是不愿理,直接走了。宝二爷便执拗的跟着姑娘,将姑娘送回了潇湘馆,回去刚睡到了半夜,就发起了高热。”《 》 23、第 23 章 王夫人本就极为不喜林黛玉,甚至是厌恶。 那个小妮子,在江南被她那个妈,还有早死的爹给养的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就算是了没了爹妈,也不知道规矩,性子执拗不说,还是个贯会使些狐媚子之计,让宝玉在她面前服低做小的。 笑话。 她的宝玉,日后定是个顶起荣国府门楣的大男人,难不成要被这个没了爹娘的孤女给耽搁了不成? 当初病病歪歪的,整日里不是在伤春悲秋,就是在计较心思。 如今更是开始计算起那百万财产来了。 那就算是她的东西,如今也不是了! 至于宝玉,她更是休想! 王夫人一想到她的宝玉,那是她十月怀胎,诞下时,衔着宝玉。 这样的宝贝,竟是由着那没爹娘的女子给作践不成? 王夫人狠狠的捏紧了手心的绣帕,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椅把子,压着怒火对着地上的袭人说道:“你做得好,这些事情不是你来说,我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哪里知道我的宝玉受的苦?” “快些起来吧,别跪着了。” 说罢,王夫人便让一旁的金钏儿搬来小凳子,让袭人坐了,又继续说道:“你和宝玉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你自当好好的伺候宝玉。” “日后等着宝玉大婚,便提了你做姨娘,宝玉有了本事,你这姨娘就是比一般的管家娘子都体面。” 袭人闻言,眼底浮现几分喜色,面容上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太太说的是,袭人定好好服侍二爷,一定会劝二爷好好用功。” 袭人又行礼,等着她起身时,神色却凝重了起来,她看了眼王夫人,语气也有些踌躇。 “但太太,今日我有个僭越的话,也是要说的。” 王夫人对她极为满意,便点了点头,说道:“开口便是了。” 袭人这才继续说道:“二爷如今住在大观园子里,倒也不美,如今主子们各个都大了,二爷如今也是个爷们儿了,并着表姐妹们的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到底是不好呢。” “若是日后二爷高中,入了朝堂,这些事情一个不小心被人误解,那岂不是铸成大错?” “二爷的本事通天,就是日后的大事儿也不一定知道呢,又有姐姐做贵妃娘娘,前路定然顶好的。” 袭人满脸的忧心,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二爷才思敏捷,天才般的人物儿,那夜也是用功读书,这才下学完了,没成想回去的路上就碰到了林姑娘,如今却缠绵病榻。” “我总是想着这些,只是我身份卑微,无人可说,今日瞧着二爷病成了这样,太太又如此待我,我才大着胆子开了口。” 王夫人听着她说,只觉得很是有些道理,只是这件事情虽然有道理,但做起来,却不好说到底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但有一个说得好,宝玉通天的本事,日后大婚或许…就是尚了公主也是说不一定的。 她面色上不显,只满脸满意的瞧着袭人。 “我的好袭人,今儿你既然来了和我说这些话,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金钏儿,去告诉账房一声,就说以后袭人的月银多发二两。” “谢太太,袭人一定规矩老实的伺候二爷。” “行啦,你下去吧,回怡红院伺候宝玉,我瞧着宝玉身边的几个丫鬟,也就你是个老实的,那些个什么狐媚子,我总有一天要收拾几个。” 袭人老实规矩退下不提。 王夫人看着袭人退出去之后,面色渐渐阴沉。 正巧周瑞家的回来,王夫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让金钏儿将方才袭人说的事情给学了。 周瑞家的是个心性乖滑,殷勤讨好的人。 她是个会看人的,也知道自家太太不喜欢林家那个姑娘,更看重自己的侄女儿。 她想了想,对着王夫人说道:“林姑娘如今既然越来越看重所谓的钱财,又有了三处铺面,一处宅子,这便是有了处置她的筏子。” 王夫人看了眼金钏儿。 金钏儿微微低头,便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周瑞家的压低了嗓子,说道:“那鸳鸯嫂子,金文翔家的,奴婢是知道的。 “那婆子最喜欢打牌,手里也不是个干净的,届时咱们可以通过她让林姑娘将手中的三个铺子给吐出来不说,若是有些赔本的买卖,还要将她自己留下的体积钱给掏出来呢。” 王夫人闻言,只觉得自己通身都畅快了。 她当即露出些笑脸,对着周瑞家的微微颔首,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办的妥妥贴贴的。” “是。” 这边刚说完,外头一个麝月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哭喊着说二爷又发起了高热,王夫人神色大变,在也顾不得别的,先去了怡红院。 ……… 怡红院内,宝玉不光只发起了高热,此刻嘴里更是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 不断的重复着什么林妹妹,什么和尚,什么不成婚之类的。 林黛玉便是因此被鸳鸯给请了过来。 当她进了怡红院门时,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就连一项对儿子颇为严格的贾政也在。 贾老太太坐在宝玉的床畔,手里拿着绣帕轻轻的给宝玉擦着鬓角的汗珠。 等着林黛玉一进门,周围的人目光或多或少的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和宝玉,还有贾老太太之间,隔着许许多多的人。 这些人心思各异,像是面容上待了一层看不清神色的面具。 而最里面的宝玉被众人保护的好好的,太医来看了一次又一次,屋子里也都是一心为他考虑的爹娘,祖母,婶婶们。 贾母更是一心为他,今日若不是宝玉病了,外祖母如何会让鸳鸯来请她? 更是一句问她也是大雪夜回了潇湘馆,身子有没有不舒服,这些话都没有。 坐在明间首位的是她的母舅。 只是原本就对她不怎么亲的贾政更是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有王熙凤待她还算热情,一瞧见她来了,便拉着她神色焦急的说道:“你终于来了,黛玉,宝玉发高热一直在嘴巴里喊你呢。” “你快去看看。” 林黛玉被牵着穿过人群。 这时,贾母才匆匆抬眸看了她一眼,却又收回视线,对着床榻上紧闭双眸,面色痛苦,满头大汗的贾宝玉,柔声细语的说道:“宝玉,你睁开眼瞧瞧,林妹妹来了。” “林妹妹,林妹妹!” 贾宝玉似乎是听见了,他竟是身子开始挣扎了起来,贾老太太年老,如何能控制得住一个少年? 她匆匆被鸳鸯和王熙凤搀扶着站了起来,接着袭人并着晴雯一人一边的将贾宝玉的手给压着。 王夫人大叫着喊太医,就是贾政也脚步匆匆进来,先一步抱着贾宝玉不让他再乱动。 林黛玉被乱哄哄的人撞来撞去,差点没站稳,还是雪雁及时挤了进来,将自家姑娘的腰给撑着。 雪雁低声问道:“姑娘,可是被撞到了哪里?” 林黛玉被她扶着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太医进了门,姑娘们急匆匆去了侧间儿躲着,不到一会儿,便听到了贾宝玉的动静没了。 不到一会儿,便是贾老夫人的哭声,还有贾政连连感谢太医的声音。 等着一众姑娘从侧间儿出来时,林黛玉一眼便和床榻上的少年对上了眼儿。 少年郎面色赤红,眼眸含泪,他沙哑着嗓音唤着林黛玉。 “林妹妹,我梦到我找不到你了,我怎么唤你,你都不来见我。” 林黛玉本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去挨着贾老太太和他。 她昨夜那般伤心,只不过是没有理会他。 他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让林黛玉不得不来看他,甚至还要来安慰他。 自己的伤,自己的痛,却无人在意。 可寄居人下,很多事情由不得她。 她被身后的人,不轻不重的推了两步,又被王熙凤拉着,走到了少年的床榻旁。 她刚走到床榻边,就被少年一把握住了手。 少年的手温热发烫,她原本不觉手冷,但在少年和她相触的一瞬间,她才惊觉自己的手竟是如此的冰凉。 但也就是一瞬间,袭人将贾宝玉的手拉了回去,低声说道:“二爷,您染了风寒,可再不能受凉了。” “是啊是啊,宝玉,你林妹妹哪里都不去,一直就在园子里住着呢,放心,啊。” 贾老太太亲手给他掖了掖被褥,笑着劝说道。 贾宝玉却是谁都不理,就这么抬眸直直的瞧着她。 林黛玉被他这么瞧着,旁的人也都看向了她。 她的手心越来越凉,心口也是空荡荡的。 可万事不得已,她只能提起精神对着贾宝玉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们姐妹几人定是要同你好好玩一玩的。” 贾宝玉这才露出了些笑脸,又对着她执拗的问道:“那我养病这些时日,你要日日来探望我。” 林黛玉本不想答应,未曾想一旁的王夫人竟是先开了口。 “昨日宝玉为了追姑娘,这才受了寒气,姑娘本就没日无事儿可做,最喜欢和宝玉,并着几个姑娘玩儿,没日来探望宝玉,也就是耽搁一柱香的时间罢了。” 她语气柔和,这话看似是在为黛玉说话,但内容却夹枪带棒的,倒是对林黛玉很是有些不满。 林黛玉抬眸,看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面容和善,对着林黛玉笑了笑,又说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林黛玉本就知道婶婶不喜欢自己,如今却是越发的明显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宝玉生病的缘故,还是外祖母待她不似往日亲热的缘故。 又或许,兼而有之。《 》 24、第 24 章 王夫人这般作态,众人皆是瞧见了的。 但无一人为林黛玉说话。 也对,她只是个外人罢了。 林黛玉如今倒是越发的看明白了。 她也懒得说别的了,只笑看着王夫人,开口说道:“舅妈说的极是,昨夜我瞧着大雪夜,急匆匆回了潇湘馆,倒也不知宝二爷为何带着一个外男在我身后追着,我不理,匆匆回了潇湘馆,如今也成了我的错。” “那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去爹娘牌位前跪着便是了,不过是个没娘没爹的人,哪里能懂什么规矩呢。” 话说罢,转身就欲走。 没承想她这句话可激起了千层浪。 “外男?” “什么外男?” 贾政最是看重规矩,闻言登时皱眉怒目的看向床榻上的少年。 王熙凤摇了摇头,也一把拉着林黛玉,叹了口气说道:“这前门后门的都关上了,就是大观园子也是早早上了锁的,怎么会有什么外男呢?” “你可知道这句话若是真的,对你们几个女子影响多不好?” “怎么敢这样说气话呢?” 王夫人原本有些疑惑,听见王熙凤这般说,冷笑地看着林黛玉,说道:“姑娘如今嘴里竟是都没有了实话不曾?” 贾政闻言,也有些疑惑,他素来对儿子严格,但现如今本就讲究严父,若不是对孩子有期望,何至于如此严格。 是以他心里最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众人皆疑惑,就是一旁的薛宝钗走到林黛玉身边,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袖口。 “林姑娘,咱们先回去休息了,明日我陪你来探望二爷。” 林黛玉抬眸,看向众人,众人神色或是怒火,怀疑,冷漠。 最后,她看向了坐在床榻边缘的老妇人。 她的外祖母。 老妇人此刻也看着她,那双充满了皱纹,但和娘亲极其相似的眼眸充满了慈爱。 “玉儿,昨夜你也是大雪夜回潇湘馆,今日面色也有些憔悴,听话,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外祖母等会儿便来看你。” “…………” 这就是她亲亲的外祖母。 她挣开薛宝钗的手,直直的看向床榻上眼神躲闪的贾宝玉,一字一句的问道:“表哥,你说,昨晚我瞧见的除了你,还有谁?” 贾宝玉下意识的看了眼贾政,接着又猝然垂下头。 如此神情,贾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当即怒起,就要发怒。 贾宝玉一瞧见他爹这模样,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大汗。 也顾不得要拉着林黛玉了,他匆匆收回手,将自个儿整个人藏在了贾母的身后,然后用被褥将自己的全身都裹着。 “你这个畜生!你竟大半夜的将外男带入后院子里,你将你几个姐姐妹妹当作了什么?!” “我……” 贾政怒起,原地转了个圈儿,拿起一个凳子就要朝着贾宝玉打过去。 “老爷,老爷!” “快拦着,赶快拦着!!!” 众人登时慌了神,满屋子里的铺子丫鬟护着贾宝玉的护着。 拦着贾政的小心翼翼地拦着,也不敢冲撞了贾政。 整个屋子一团乱,直到老妇人怒喝道:“你敢!!” “你要打,你就打死我!!!” 贾政身子一顿,和贾母对视一眼,登时卸了力气,跪在地上,对着贾母说道:“母亲,你也当看看这孽畜,做些什么事情呢?” “儿子也是满心为了他好。” “为了他好?你就要打死他?” “哼,我告诉你,你别管,宝玉是我一手带大的,以后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好!” “不用你们瞎操心!!” 贾母边说话,一边将宝玉护在怀里,轻轻的拍着被褥。 “可,儿子………” 不等贾政再说话,贾母便又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都走吧,在这屋子里挤着,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全是给我添堵的!” “是。” 众人行礼,尽数退出怡红院。 王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站在角落的林黛玉,带着婆子丫鬟的走了。 王熙凤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薛宝钗自然是被薛姨妈护着,也离开了。 三春相携而去,史湘云神色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林黛玉,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也离开了。 满院子只留下林黛玉和雪雁。 门外是众人离开的背影,身后是合上门的祖孙情深。 周身空荡荡的,但林黛玉却觉得轻松了点。 至少不似方才那般,众人围着她,却都在指责,排斥着她。 原本就在不久前,众人分明是喜欢她的。 一切的开始,不过是她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罢了,罢了。 外祖母对她的怜爱,也是可以因为她不符合外祖母的要求,便随时收回的。 贾宝玉对她的喜欢,却像是一层纱,他只顾着护自己,哪里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呢? 通身都泛着凉,可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爹娘生她一场,她也当为自己挣扎一次。 只是,许多事情,都需要从长计议。 她回了潇湘馆,先休息了会儿,便让雪雁将王嬷嬷请来。 王嬷嬷刚进门坐下,林黛玉便将几处铺子的详细情况给问了。 王嬷嬷细细说了,林黛玉一边听一边思索。 “嬷嬷,如今我在这荣国府里瞧着要活不下去了,一草一木都是施舍,我想要要回爹娘的钱财,却也是不能了。” 王嬷嬷那日是瞧见了姑娘的模样的,也是知晓了这看似光鲜华贵的荣国府是个吞人的地方。 但她是个老练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昨夜姑娘那般伤心,老奴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老奴也是辗转反侧想了许久,姑娘您如今身无依靠,又是个闺阁姑娘,又能怎么办呢?” 林黛玉知道嬷嬷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再去讨好外祖母,和宝玉和当初一般,日后好谋姻亲。 可……她紧紧的捏着手心,她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了。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谋活路,而是在被这偌大的荣国府慢慢的吞噬。 可,除了倚仗荣国府以外,她又能怎么做呢? 就在林黛玉拧眉思索时,她忽然想到了那封信。 那封告诉她自家银钱没有了的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