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女,当骑士,当国王》 1、第 1 章 西图王朝王都中心教廷门口。 值班的守卫听见声响转头,便见换班守卫正从里出来。正是深夜,守卫本就已经不耐烦,简单潦草地点点头权当打招呼,一边打哈欠一边往门里走。 换班守卫也讨厌夜班,满脸写着不情愿往外走。两班人都没注意到在门打开的瞬间,有一道黑影如夜行灵猫般轻盈地从他们头顶上跃过,攀住教廷外顶端雕刻精美的廊柱借力一跳,荡秋千般消失在远方。 只有一人注意到脚下的影子似是波动了下,但抬头时什么也没见到。 “是月光照偏了吗……”他喃喃着,没太在意这件事,和其他人一起走进了内廷。 与此同时,教堂深处的光明神殿中正悄然发生着一些奇妙的变化。 这里空间极阔,但入眼所及只有蔓延的石阶、刻纹与露天祭坛。 露天祭坛外层是层叠往上的石梯,最中央是一处平滑的石面,画着繁复瑰丽的花纹。细看的话,这花纹如一个正在绽放光芒的太阳。 此时此刻,太阳的正中心忽然出现一点亮光,紧接着,如朝阳东升,中央迅速凝聚出一个灿亮的小光点。强烈的光元素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大陆,但只是短短一瞬,在人的反应力被激发之前这动静已然泯灭,没惊动任何人。 这光点逐渐变大到近乎拳头大小,但它体积越大,光芒反而越小,最后只飘出一个柔和的小光团。 这小光团接近手掌张开大小,本就不引人注目,成形后往外飘时,又专挑顶灯和路灯处走,来往的守卫和侍女没人发现它。 在守卫换班完成,内廷大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小光团也挤出了教廷。 它在高处滞了一会儿,既像是迷路,也像是在定位。 几秒后,似是确定目标,它笔直地往某个方向飘去——那正是黑影离开的方向。 -- 阿尔黛再次检查了下自己脸上的面具和戴的帽子,很好,稳得很,不必担心掉下来。 这是她的伪装。虽然也能用魔法或者一些特制魔法药剂暂时伪装,但一来,使用魔法时会有魔力波动,王都深夜出现魔力波动可不是一件小事,很有可能把教廷的人吸引来,那会增加她身份暴露的风险;二来,魔法药剂是有时限的,而且服用后可以通过血检等手段检测到,代谢掉需要时间,阿尔黛不想多冒一分险。 所以,对她来说还是最朴素的遮掩最方便。 阿尔黛心里清楚,作为光明圣女,她只需要当好一个合格的吉祥物,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主教也不会允许她做。所以夜出当锄强扶弱的神秘骑士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很有风险的。 但她总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也该做点什么,而不是只当一个被封口封眼的吉祥物。 这本该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她如往常那样偷偷溜出神殿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帮助,能帮就帮,等到凌晨小睡一会儿,再偷偷溜回神殿。 反正她已经拿到了教廷的换班时间表,只要卡好时间,谁也发现不了有人偷偷在神殿自由进出。 但…… 阿尔黛狐疑地扫视一圈,四周静悄悄的,影子也很正常,没有人在跟踪她。 那这股被“注视”的感觉是从哪来的呢? 她忽然一个急刹停住,猛地仰头——漆黑的天空上填着几点亮晶晶的星星,嵌着一轮镰刀似的月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了。 天上也没有?难道真是错觉? 阿尔黛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念头。 她再度朝前掠去,没注意身后百货店的屋檐后,有一小团光颤巍巍地抖了抖,像是缓缓吐口气。 灯烛般的柔和光芒左右晃了晃,分出一小缕光如触角般探出藏身的屋檐,确认阿尔黛已经放弃探查,继续往前走了,才整团一起出来,继续隔着一段距离坠在她后面。 有了差点被发现的经验,这次它谨慎很多,飞得高了许多,还一直保持着和阿尔黛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阿尔黛没再为疑似被盯的事烦扰,因为她遇到了更值得重视的事。 多年来不曾懈怠的武术训练再次发挥用处,她足尖蹬地,借力飞跃向前,一手前伸准确扣住那个小蟊贼的肩膀,另一只手随后而至如铁链般锁住他的手臂,膝盖往前一顶,迫使他单膝跪地。 小蟊贼差点被吓晕,简直以为是地狱里的恶魔爬上来找他要供奉,哆哆嗦嗦开口:“我——我没有钱啊!我穷得都买不起吃的了!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从这里往前走二百步右转五百步直走三万步有一个特别豪华的房子,那里面住的可是有钱人!你想要什么他们都能给你办到!” 只要你能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这样不发出一点动静就能贴身的,除了非人玩意儿他想不到别的了。 白天巡城的教廷骑士团和晚上巡夜的王室近卫军他都见过,穿着厚厚的极其怕死的甲胄,步子又沉又重,是必不可能有这么轻盈的身法的。 恶魔没说话,只是欺身逼近,小蟊贼的上半身不得不倾向地面,眼看着脸就要贴地,他再也顾不得别的,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但张嘴就是一顿熟悉的求饶:“我错了大人!其实我还信奉过光明神教廷!但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信教廷了!” 小蟊贼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了,身体也抖得像筛糠,心想难道自己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但他只是偷过一些吃的,只是这些罪行竟然也能让他下地狱吗? 那那些贵族老爷,岂不是得永堕地狱了。 不行!他这么年轻,他还不想死! 生死关头,小蟊贼爆发出了极大的力气,右手竟然短暂挣脱出来,里面是三个已经冷掉的杂粮馒头。 他颤抖着匍匐在地,话语更加恭敬。 “如果您真的需要供奉,我只有这三个馒头了。您拿走馒头,能不能放了我?或者您还想要什么,我去为您偷来!” 阿尔黛的动作一顿,本来想自己拿出这三个杂粮馒头的动作停下来。 她抓住这个小贼,本来就只是为了让他交出赃物,不要再犯。 她接过馒头,从腰间解下绳子利落地捆住小蟊贼并打结,这才松开他。 小蟊贼茫然极了,但根本不敢转头,只能看见投在自己面前地面上的影子。那影子正在后退,说明……恶魔应该不会杀他了?供奉起效了? 所以……地狱里的恶魔喜欢吃冷冰冰的像石头一样干硬的杂粮馒头?小贼心情复杂。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命总算是保住了。小蟊贼的心终于松下来,这时才注意到,刚刚对方逼近时,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气……但那味道被别的盖了些,就像是对方故意想遮掩自己身上的味道似的。 但他很快就没空想更多了,因为他像小鸡一样被提着疾掠往前,停在一户简陋的棚屋前。 棚屋里只有月亮隐约的、暗淡的光,模糊中可以看见一个佝偻的老人正走来走去,不断念叨着:“馒头呢……我放在这里的……不能没有吃的啊,剩下一个月都要靠这三个馒头熬过去……” 小蟊贼被扔在了地上,他看见一道轻盈的弧线从那位大人手中抛出,落在屋内,发出不大但是足以吸引人的一声轻响, 他莫名有种感觉,这位大人是故意弄出声响来的,好让那个老人能通过声音察觉到。但她抛过去的好像不止那三个杂粮馒头…… 老人摸索着过去,激动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太好了,现在——这是……面包?五个面包?!天啊……” 老人捧着多出来的五个面包,浑浊的眼睛望向光亮的地方,跪下对着月亮重重磕了五个头。 “感谢仁慈的光明神大人,感谢仁慈的正义骑士大人,感谢仁慈的天使大人……” 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 月亮柔和的光照在灰蒙蒙的老人身上,老人好像一瞬间就有了存在感,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忽略的环境背景。 小蟊贼看了眼月亮。他和恶魔大人都站在月亮找不到的黑暗里。月亮没有照他。 瘦削的肩膀忽地抖了一下,蔫蔫地耷拉下去了。 小蟊贼没再吭声。 忽然衣领又被提起来,他被拎着一路飞驰,等停下后,他发现自己被丢在了审判庭门口。 小蟊贼当即瞪大了双眼,被吓出一身汗,顾不得之前的情绪了,使出全身力气想留住恶魔大人,让对方给他换个地儿。 审判庭可是审判罪人的地方啊!他只是偷了些东西,罪不至此吧!谁不知道,来了审判庭,能痛快地死算是最轻松的了! 怎么回事,地狱里的恶魔还管偷东西审判吗!这不是天使的职责吗! 但现在保命更重要,还是先顺着这位恶魔大人的思路说吧。 小蟊贼大喊着:“大人饶命啊!我只是偷了一点吃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再没吃的,我也要饿死了!” 他注意到对方看向了自己,但一句话不说,他摸不清对方的态度,只好继续求饶。 “您这样厉害的大恶魔肯定不需要吃饭,但我们这些贱民就不一样了,想要口吃的只能去西郊区做活,但那活可是要命的!” “不信您去西郊区看看,那里昨天死了十几人呢!” 他仍然不放弃让她带走他,别留下他,但因为手脚都动不了,只能试图用头去拐恶魔的腿让她别走。这么一挣扎,他看见了地上的影子。 ……咦?恶魔的影子怎么长得和人类一样? ……不对,她好像从来没说她是恶魔。 ……所以,难道这位其实是人?! 我天,王都还有这种高手?小蟊贼惊呆了。 衣领忽然又被提起来,小蟊贼又浮空了。 阿尔黛有点懊恼,昨晚处理一个迫害平民的男爵的身体记忆还没完全消除,顺手就把人带到审判庭了。她刚刚没在审视对方,只是单纯被自己的身体记忆惊了一下。 这小蟊贼的确罪不至死,她本来是准备找个空地放了他,顺便教育一下他,以后不要偷老人家的食物。 也是今晚疑似被监视的错觉让她有些心神不宁,才不知不觉走错了路。 不过……他刚刚说西郊区?她记得这是上次贵族议会提出的法案,因为最近农田的收成不好,所以给平民提供一些就业机会,只要干活就能有饭吃。 当然阿尔黛知道那些贵族说的鬼话最多只能信一半,但如果这小蟊贼说的是真的,这回这个法案的可信度恐怕连一半也没。 阿尔黛皱眉,决定等明天白天亲自去西郊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至于现在……还是先找个没人的空地吧。 虽说看样子他不过是个孩子,但是和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抢吃的还是太过分了,他甚至还是惯犯。 这回可不能再走错路了。 阿尔黛深吸一口气,彻底摒弃无用杂念,带着小蟊贼来到一片有月光照耀的无人空地。 她是背光的,能看得清小蟊贼,但小蟊贼看不清她。 只是在看清了这小贼后,本来想教育的话一顿,卡在了嗓子里。 说是小蟊贼,其实只是个看着才十来岁,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儿。身上的布料又破又脏,大片的手臂和肩背露在外面,有些皮肤上还有没消痕迹的鞭痕,严重些的甚至肿出了脓血。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倔强又警惕,跟在丛林中放养的小野兽似的,要不是自己捆着他,恐怕早就使出所有手段开溜了。 这个年纪,应该去学本领啊。而不是像个幽灵似的东躲西藏,靠偷点廉价食物为生。 阿尔黛沉默了下,从腰间袋子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他,压低压哑嗓音:“拿着。东郊区有家铁匠铺,老板叫大卫,你去找他,说……有人让你来找他,他会收你当学徒的。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 夜间外出时,如非必要阿尔黛一般是不会开口的,毕竟开口就意味着增加暴露风险。就算开口,说的话也是能少则少。 但她并不排斥这个孩子。 对于光元素亲和力几乎是满等的她来说,如果她不排斥某个人,那说明这个人一定不坏,不然光元素会先一步做出反应。 小贼愣住了,他没有立刻去接。 但对方已经把面包强硬地塞到了他手里。 嗓音还是又轻又哑,但语气是柔和的。 “拿着,吃完了歇一晚,明天就去找大卫吧。”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去也可以,但不要再被我发现你还在偷东西,不然下次就不会这样放过你了。” 阿尔黛说完,又拿出一个水囊和药瓶,略一思索,轻轻撩开小贼的衣服,先用清水洗净他的伤口,再把药粉倒在伤处。小贼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什么原因,一直僵立着身体,任由阿尔黛为他上药,全程雕像似的杵着,不说话也不动。 阿尔黛忍不住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有些茫然有些警惕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见阿尔黛看他,他下意识缩了缩手臂——手臂是他伤得最严重的地方,也是最难看的地方。 阿尔黛轻声呵他:“别乱动。” 小贼一僵,又开始扮演雕塑了。 这回,直到完全上好药,他都没再发出动静。 阿尔黛把水囊和药瓶也塞给他,叮嘱:“半天换一次药,记得了?” 小贼眨了眨眼睛,几秒后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阿尔黛这才放心,她思索一番,感觉应该没有要做的了,这才对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忽然间,小贼出声了。他的声音很僵硬,语气很紧张,但眼睛是亮的,不同之前的晦暗,现在是期待的亮。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阿尔黛的身影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小贼倔强而期待地望着她。 她想了想,说:“也许吧。” 阿尔黛继续前行,但在这刹那,突然间,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又强烈地出现了。 阿尔黛猛然抬头,却只见到街边散发柔和光芒的路灯。远处房屋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安静伏地,还是没有任何异常。 又是错觉吗? 阿尔黛心想是不是自己最近没休息好,所以才老是出现错觉。那今晚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兴许睡一觉,这些错觉幻觉什么的就都消失了。 原本准备继续巡查的脚步一顿,她转身往另一条路而去。 等阿尔黛走出一段距离了,路灯后的小光团才像被泼在桌子上的水似的,瘫软成一张扁扁的饼。 过了好几秒,才重新抖擞起来,恢复成一个圆圆的球,往阿尔黛离开的方向飘去。 没过多久,它“看见”阿尔黛半蹲下/身,眼神柔和,甚至还摘了手套,轻柔地抚摸面前的什么。 阿尔黛没想到还能再遇见这只小流浪猫。 王都夜间巡查的王室近卫军态度一向粗鲁,对人都算不上友善,更别提在他们眼里只是畜生的猫。 因此,他们给流浪猫们留下了人很差的印象。所有流浪猫都不喜欢靠近人在地方,只要看见人一定会跑得远远的。 所以在王都里看见同样的流浪猫概率太小了,因为这些有灵性的小家伙们一直在跑,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逗留。 哪怕阿尔黛有天生的动物亲和体质,也不过是让流浪猫见到她不立刻跑掉,还是拿出了吃的,流浪猫才愿意对她表示亲近,任她抚摸。 阿尔黛把袋子倒了个底朝天,也只掉出一点碎屑。 她轻声道:“抱歉啊,小猫咪,今天只有这点了。” 好在流浪猫并不介意,饿狠了似的大口吞吃着,边吃还边蹭她。 阿尔黛耐心地等它吃完,轻柔地抚摸它的脊背,给她顺毛。 猫咪吃完,亲昵地“喵”了几声,才迈着小碎步转身走掉。 阿尔黛看了一会儿它离去的背影,才继续往回走。 感觉流浪猫都饿瘦了……王都最近是真的很不太平啊,明天一定要抽空去西郊区看看,她想。 这次,小光团没有立刻跟上。 它若有所思般在空中围着流浪猫绕了一个大圈,忽然从身上分出一片扇形的暗光,暗光快速扫了一遍流浪猫后消失不见。 然后,小光团的形状开始缓缓发生变化…… …… 阿尔黛回到自己的休息处。 这是一幢二栋屋子,屋子外面围着一个小院子,院墙比其他人家的要高一些,如果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是根本翻不进来的。 这是神殿侍女兰雪为她置办的私宅,用的是兰雪同乡的名义,这样更不容易被追查到。 兰雪是阿尔黛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因为早在她还没有进神殿成为圣女,她们两人就已经认识了。 晚上巡查完后,阿尔黛都会来这里小睡一会儿,因为在神殿里,无论圣女的寝殿布置得多豪华多舒适,她都无法安然入眠。 这一次也是一样。 ……不,不太一眼。 阿尔黛惊讶地望着那只蹲在她家门口的猫,纯白的皮毛,金色的眼瞳,小小一只,像被揉成团的小年糕。 这只猫甚至跟她刚刚摸过的那只流浪猫长得一模一样,除了毛发干净,甚至看上去还挺顺滑,很好摸的样子。 阿尔黛放轻脚步小心上前,生怕惊跑了它,但这只猫毫不怕生,就算她已经走到它面前,蹲下来和它平视,它都很淡然,镇定到简直不像一只流浪猫。《 》 2、第 2 章 阿尔黛轻声问:“小家伙,你是走丢的家猫,还是流浪猫呢?” 白猫金色的眼瞳注视着她,刹那间,阿尔黛再次有了那种强烈的被观察感。 ……阿尔黛一瞬间有了个堪称荒谬的念头。 难道她一路上感觉到的注视视线都来自这只猫?这不可能,太荒谬了,可笑得像是主教祈祷仪式上忘了穿裤子。 那样强烈的被观察感,不是一只灵智没开的猫能做到的。 猫一声不吭,只是坐直身体平视她。 好有灵性的猫,阿尔黛甚至有一秒觉得它有自主意识。 阿尔黛尝试伸手,猫没有躲,任凭她的手碰到自己的耳朵。像是感觉新奇似的,耳朵还抖了抖,又薄又丝滑的触感来回蹭着她的手指。 阿尔黛判定为这是一只家猫,因为王都里的流浪猫不可能这么亲人,而且皮毛的光泽也不会有这么柔滑。 “那就先在我这里住一晚吧,等明天看看谁家丢了猫,再把你送回去。”她摸了摸猫头,又软又绒,手感极好。 王都的平民是一定养不起猫的,所以这只可能是贵族养的。阿尔黛决定明天在教廷上班时打听打听,找到失主再送回去。贵族圈子几乎没有秘密,想必等不了半天就能知道。 不过,脾气这样好的猫她还是第一次见,想到只能和它相处一晚,还有点舍不得。 阿尔黛打开门,侧身让出一条路。 “进来吧。” 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不太熟练地移动四肢,慢吞吞地挪进了院子里。 阿尔黛关好门,干脆抱起它往里走。 猫没有挣扎,甚至很亲近地靠在她怀里。阿尔黛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为她感觉猫和自己贴一起后,皮毛似乎都变得更光滑了。 ……这不可能吧?看来真的是没休息好,看猫都看出了幻觉。 阿尔黛把猫抱进里屋。 在这个过程中,猫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清澈的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尔黛,但它的瞳仁里始终如同被雾气缭绕般朦胧,哪怕离得这么近,也没有倒映出阿尔黛的面容。 阿尔黛没注意这个小细节。 阿尔黛进屋后左右环视一圈,把猫暂时放在桌子上,准备回房拿一些柔软暖和的毯子出来给它铺个窝。 但她抱着毯子准备出去时,脚边却不小心蹭到了什么——多年来的警戒心让她瞬间收回脚,敏捷地往反方向退了两步。 退完低头一看,猫正仰头望着自己。 阿尔黛:“……” 怎么还悄悄跟进来了? 阿尔黛蹲下来,问:“你是想和我睡一个房间吗?” 原来这只猫咪还喜欢和人一起睡吗? 问完她才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有点不太清醒,怎么会想到去问猫咪,毕竟人语和猫语是不共通的。 没想到猫竟然做出回应了。 它先是不太熟练地迈出四肢,因为同脚同脚差点摔倒,好在一个及时的滑铲救了它的颜面,让它不至于四肢伏地。 猫谨慎地蹲在原地暂时没再往前走了,只直起身体,伸出了两只爪子,就像小孩子要抱抱似的。 阿尔黛一瞬间简直觉得这猫成精了。 猫……有这么像人的吗? 猫还在等她。 阿尔黛单腿蹲下,弯腰抱起了它。 站起来时,在她没注意的地方,猫歪了歪头,犹犹豫豫地伸了伸爪子,仿佛要模拟她的动作般动了动。 阿尔黛错以为它是在挣扎,柔声安抚:“稍等。” 她本来准备直接把猫抱到床上,但是真的站在床边时却犹豫了下,转而抱着它往浴室走。 “差点忘了,既然是贵族养的猫,那你应该是爱干净的。” 猫还是没吭声。 直到阿尔黛把它放进浴缸,它仍然很乖,很安静。 阿尔黛一边警觉地望着猫,一边拧开水龙头。 温热的水由小变大滴落在猫身上,猫却只是在刚开始时不习惯似的稍微动了动,然后便和之前一样安静而乖巧地注视着她。 阿尔黛惊了。 虽然她没养过猫,但她见过继妹养的猫,也见过继妹的小姐妹们养的猫咪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对水有不同程度的排斥。 可这只…… “不会是假猫吧?”她喃喃了一句,手一使力,便给猫翻了个身。 ……有小铃铛。 她又仔细检查了下,确认这是一只猫无疑,而且还是一只成年公猫。 猫疑惑地望着她——一只猫真的会有“疑惑”这样的眼神吗?阿尔黛清晰地接收到了它的疑问。 她轻咳一声,停止对猫咪的流氓行为,继续给它洗起澡来。 猫一只眼闭上了,一只眼还在望着她。 阿尔黛给它洗完看到这一幕,差点原地使出一个驱魔魔法。 这也太诡异了!这只猫为什么能做出半边脸闭着眼很享受半边脸又睁着眼盯着她这样的表情啊!! 也许是因为阿尔黛关了水,猫咪觉察到澡已经洗完了,无师自通地抖了抖身体。 阿尔黛躲闪不及,有几滴水珠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承接几滴还没米粒大的小水珠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眨眼,水珠便润湿双睫,要不是眼眶没红,看起来简直像要哭了。 猫停住了动作,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 阿尔黛擦去自己身上包括睫毛上被溅到的水珠,笑着拿过一旁的干毛巾,一边给猫擦毛一边说。 “你突然就像一只正常猫咪了呢。” 毛巾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 等阿尔黛拿开毛巾后,就见它忽然直起身体,开始……舔起了她的头发。 阿尔黛:“???” 阿尔黛震惊极了:“这是正常猫咪会做的事吗?” 猫咪的眼神看起来疑惑极了,像是在说:这不是正常猫咪会做的事吗? 震惊和疑惑的眼神对视了好几秒,阿尔黛率先说服了自己。 这的确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猫咪……它不给自己舔毛,竟然给人类舔毛…… 大概是因为太聪明了吧。阿尔黛已经觉察到它极具灵性,说不定做出这个举动是因为学习了她给它擦毛,所以它也想给她擦呢?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怀疑它不是正常猫咪,所以它才急忙找补,想像正常猫咪一样舔毛,但故意或者不小心舔错对象了吧。哈哈,这怎么可能呢。 阿尔黛勉强说服自己,把洗干净的香喷喷猫咪抱到了床上,自己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服去洗漱。 走之前她不忘叮嘱猫咪:“就在床上别跑,困了就先睡。” 猫目送她走进洗浴间,明明分毫没动,却有一层透明到让人察觉不到的光从它身上漫散出来,呈圆形往外延伸。 阿尔黛这栋房子外还有个小院子,里面种了些耐旱好活的花草树木。 这些花草树木被这光扫过时,猛地摇晃起来,如同人被吓到那样剧烈颤栗着,差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光立即亮了亮,于是这些花草树木又鲜活起来了,保持之前的姿态样貌继续生长着。 阿尔黛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因为她没有察觉到魔法力的波动和危险性。 晚上的时间宝贵,加上她早就不把自己当贵族了,很快就洗漱完毕,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洗浴间出来。 透明的光在她出来前的刹那收的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尔黛一眼就看见蹲坐在床上的猫,它的姿势竟然还和她进去之前一模一样。 这么些时间,它都一动不动的吗? 阿尔黛弯膝上床,拿出最柔软的毯子给它盖好,笑着摸了摸它的头,道:“还不睡吗?可是我要睡了,晚安,小家伙。” 说完自己也躺进了被窝,盖好被子。是很规整的睡姿。 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毯子,然后看向阿尔黛。 一人一猫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是个说近算近,说远也算远的距离。 猫学着阿尔黛的样子平躺着,在尽量保持被子仍然盖好的情况下,缓慢但稳定地朝着她的方向挪动。 蛄蛹了小会儿,就隔着毯子与被子和她并肩贴在一起。 猫转头看了她一眼,小幅度地翻转着身体贴向她那边,暖融融的肚皮靠在她的手肘附近,头一歪,毛茸茸的耳朵和脸挨在她的肩膀上,就这样依偎着她,也慢慢阖上了双眼,呼吸逐渐沉缓均匀。 睡梦中的阿尔黛感受到了身旁的小小热源,无意识地贴近对方,头逐渐倾斜,和猫头靠头睡熟了。 -- 这一觉的睡眠质量罕见得好,阿尔黛产生模糊意识时,难得有种不愿醒来的感觉。 但——有人在靠近! 长年累月的警觉和戒备让阿尔黛强行从好梦中醒来,睁眼的刹那手已经去拿放在枕下的剑。 外面有人小声喊着:“黛丽!黛丽!”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逐渐往卧室来。 猫也惊醒了,昨晚显得温和无害的金瞳此刻冷酷而漠然地看向卧室门的方向,确切来说,是即将打开卧室门的那个人。 但听出对方的声音后,阿尔黛反而放松下来,她顺手摸了摸猫,轻声笑道:“是我的朋友,别害怕。” 这个世上,知道她小名而且现在还在喊她小名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还活着的每个人都是她绝对信任的伙伴。 卧室门被打开了,披着灰黑斗篷的人掀开帽子,露出一张清丽的少女面庞,棕绿色的眼睛灵动鲜活。 “黛丽!”来人上前握住阿尔黛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呼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阿尔黛笑着摇头:“没有,只是这一觉睡得太好……” 她看向床头的水晶球——本该是蓝色的闹钟水晶球现在已经变成了砖红色。只有闹铃响起但根本不被理会,闹钟水晶球才会变色,次数越多红色越深。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睡得这么沉,连闹铃都没有听见。”阿尔黛懊恼道。 闻言,猫默默移开了视线,仰头看起天花板。 “还好你来找我了,兰雪。”阿尔黛衷心道。 面前的少女便是兰雪,她童年时期的好友,在她被选为光明圣女进入神殿后,兰雪放心不下她,参与了圣女侍女的选拔,也进了神殿陪她。 “毕竟你也知道主教……”兰雪一脸不愿多说的表情,催促道,“快些收拾收拾走吧,不然要是主教突然过来发现你不在就完了。” 阿尔黛皱眉:“他不是前几天刚来过么,不至于又来吧?” 但说归说,阿尔黛已经利落地开始穿起外衣。 “谁知道呢,他那个人一向性格不定,”兰雪吐槽道,“要是他某天忽然半夜去查教皇的房,我都不觉得奇怪。” “那也不至于,除非他不想在教廷混了。”阿尔黛一边说,一边继续穿衣。 “咦,这里怎么有只猫?”这时,兰雪总算注意到了猫。 “哦,这是我昨晚在门口捡的,感觉像是哪个贵族家养的猫跑出来了。”阿尔黛也看向猫,“还要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王都里有哪家贵族的猫不见了,我好送它回去。” 兰雪却摇摇头:“它不可能是贵族养的猫,应该是流浪猫。” 阿尔惊讶道:“为什么?” 兰雪凑近观察了下猫,肯定地说:“因为它不是品种猫。” “……” 兰雪继续说:“贵族不可能会养非品种猫,不管它再好看再稀有再乖,只要不是品种猫,就绝对不可能得到贵族的青睐。” 不知想到什么,她嗤笑一声:“就连你那个继妹,也是非品种猫不养。” 阿尔黛看向床上的猫:“它这么乖,还这么好看,竟然不是品种猫吗?” 兰雪说:“是啊,它只是王都随处可见的一种土猫而已。不管从哪方面说都太普通太常见了,只有这眼睛颜色还算特别。” 兰雪扭头看向阿尔黛:“你收拾好了吗?” 阿尔黛点点头:“嗯,我们走吧。” 踌躇了下,阿尔黛看向猫,上前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我先走啦,你在家等我一天,晚上回来给你带吃的。” 兰雪有点惊讶:“黛丽,你打算养它吗?” 对最亲近最信任的朋友没什么好瞒的,阿尔黛点了点头:“嗯。我觉得我和它很有缘分,我看到它……觉得特别亲切,还非常亲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兰雪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一看外面天色就止住了话头,“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得赶紧走了。” 阿尔黛点点头,和她一起匆匆出了门。 临关门前,阿尔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猫的视线。 她对猫笑了下,转身离开。 …… 与此同时,教廷。 穿着大红色长袍的主教行走在走廊上,沿途所有见到他的侍女和侍卫无不停下来行礼,恭敬地对这位教皇之下位列第一的大人物表达敬畏。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是一个大神官。 教廷的体系森严,金字塔最顶端当然是光明神,不过光明神只是传说,实际上掌权的是教皇。 自教皇而下,则是王都中央教廷的三位大主教,一位蓝衣主教管理登记在册的所有魔法师,一位黄衣主教管理光明骑士团,一位红衣主教管理教廷内务和外交等一应事宜。现在这位便是统管内廷的红衣主教,伊万。 主教下则是大神官。王都的中央教廷设十位,其它地方的分教廷一处设五到八位。 再往下,则是数十执事,更往下是神父,以此层层递进。 在这之中,光明圣女是个例外。 明面上,光明圣女的地位等同于教皇,但实际上…… 大神官先是恭敬地对主教行礼,然后开口:“主教大人这是去找圣女殿下吗?” 主教淡淡颔首:“有些事。” 究竟是什么事,他却没说了。 大神官没敢多问,恭敬地退居一旁等主教过去,不再说话。 实际上,光明圣女的地位还不如主教呢,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到掣肘,还要听主教的话。 等主教离开,大神官才摇了摇头,唏嘘着走远了。 主教继续往光明圣女的寝殿走。但越走,他越觉得不太对劲。 这条路上的侍女,之前这么少吗?他走了十米都遇不到一个人。 主教狐疑起来,远远看见殿门后,心中怀疑更是达到了顶端。 光明圣女的第一贴身侍女兰雪竟然没在门口守着?她不在,别人也不在。偌大一个殿门口,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仔细一听,这儿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就好像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主教无声冷笑,心想要是他的猜测成真,就能抓到阿尔黛的把柄了。 堂堂光明圣女,要是被发现夜晚不在寝殿…… 主教露出一个阴沉的笑,故意放轻脚步无声来到门口,然后猛地伸出手掌推开了殿门。《 》 3、第 3 章 “谁?!” 和厉声喝问一同响起的,是乍然逼到面前的魔法攻击。主教毫无防备,差点被攻击捋去所有头发,好在他不是废物,紧急时刻侧身避过,只被捋去了一些鬓发,帽子也被灼了个大大的破洞。 但这也损害了他的形象! 主教怒气冲冲地瞪向前方,对上光明圣女的目光。 她看着像是刚从床上坐起来,长发披散,穿着睡衣,眼神从半睡眼朦胧半警觉到完全清醒,然后惊讶地看向他。 “呀,竟然是主教亲临?实在抱歉,我还以为是有歹徒闯进神殿了。” 主教:“…………” 主教磨了磨后槽牙,心想这可是中央教廷,哪个不要命的歹徒敢闯进中央教廷?教廷养的魔法师和骑士团可不是吃素的。这圣女分明是私报私仇! 但面上还得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圣女有这份警惕心是好事,但教廷守卫固若金汤,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以防伤到自己人。” 阿尔黛笑笑:“这也是例外情况,突然有人不打招呼闯进来,我当然要慎重对待。就是不知道主教突然开门进来是有什么事呢?” 主教怀疑她在阴阳怪气,眼神沉下去:“这倒要问问圣女了,我记得教廷有规矩,凡是圣女休憩,必有守卫,但我一路过来,守卫没见到,侍女也没见到。” 阿尔黛面色如常:“守卫么,我早就让他们去休息了,毕竟您也说了,教廷防守固若金汤,就不用再劳烦守卫值夜班了。” “至于侍女,您是说兰雪吗?她去厕间了,去之前已经和我说过,我们也没想到您会挑这个空挡来。” 严严实实地把主教的问题敷衍过去了。 主教气得眼皮都在跳,但确实拿不到她的错处,只能先忍下这口气:“原来是这样。” 他抬起眼,阴恻恻地盯着阿尔黛:“我来这儿,是想告诉圣女,今天下午有一场贵族议会,圣女记得参加。” 阿尔黛点头:“我会记得准时出席的。” 主教再次看了她一眼,眼神缓慢扫过寝殿四处,但实在没发现异常。 阿尔黛面带笑容问:“主教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在变相下逐客令了,毕竟他今晚的举动真说出去并不好听,主教只能说:“没有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圣女休息。” 说着转身离开,还关上了殿门。 阿尔黛凝目注视殿门的方向,手下使劲,在床单上划了个十字,细微的摩擦声只有她周边一米内能听见。 床下的一点点摩挲动静立刻没了。 主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他想再进去查探一番,但没有正当理由,只能作罢,不情不愿地走了。 来日方长,他总能抓到她的把柄。 殿内,阿尔黛凝神细听,确定主教真的走了,这才轻敲床沿。 下一刻,披着灰黑斗篷的兰雪从床下钻了出来。 兰雪一脸后怕:“幸亏我们及时回来了,不然真被他逮着了。” 阿尔黛深有同感地点头。 当时时间实在太急迫,她们甚至来不及恢复成以前一样的配置,只能抓紧时间先从旁门进来,兰雪藏在床底,她紧急换上睡衣发挥演技。 幸亏主教没上前来仔细检查,不然绝对瞒不过他。 好险。阿尔黛和兰雪在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这两个字。 兰雪小声吐槽:“也难怪你天天晚上都出去睡,这糟老头子时不时来这么查房,谁能安心睡得好!” 阿尔黛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也不完全是因为他发癫,在教廷里我就是很难睡着。” 她叹了口气:“准确来说,只要是在神殿和教廷的范围内,我都很难安心休息。” 兰雪深有同感地点头:“唉,谁不是呢。想完全睡着,咱俩都只能用魔法药水催眠自己。” 兰雪脱下斗篷,也开始整理衣服,一边整理一边和阿尔黛说话。她看了眼窗户,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了。 “天已经亮了啊,难怪他说的是今天。不过这个贵族议会竟然能请得动他当传话人……估计参会的至少也得是个伯爵了。” 阿尔黛点头,面露烦恼:“我还想今天去西郊区看看呢,现在多了议会,行程上就太赶了。” 兰雪问:“你怎么突然想去西郊区了?” “昨天遇到了个小男孩,似乎是从西郊区那边逃出来的,”阿尔黛想起那个小孩儿,心道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去找大卫,“从他的话里,感觉西郊区出了大事。” “那你去吧。”兰雪认真道,“教廷这边我帮你拖着,不会有人发现你溜出去的。至于主教,他今天凌晨刚吃了瘪,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现在是安全的。” “谢谢你,兰雪。”阿尔黛深深望着她,认真地道谢。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兰雪摆摆手,想了想,叮嘱道,“倒是你,这次千万要记得时间,别迟到了。” “嗯,我这次一定会注意的。”阿尔黛重重点头。 其实她现在都觉得疑惑,因为自从母亲病重,她的睡眠就变得很轻,就算睡在熟悉的地方,也不会陷入太沉的睡眠。可这次,她竟然完全没听到闹铃…… “对了,你要去西郊区的话还是尽早去吧。”兰雪出声,打断了阿尔黛发散的思维,“那儿好像确实出了些事,听说最近去那里的路都不好走了,你得做好路上多花时间的准备。” “好,我会算好时间的。”阿尔黛起身换衣服。 事不宜迟,她决定现在就收拾好出发。 -- 清晨,虽然天光还没有大亮,但街上的商铺已经陆续开门。 “哗啦啦——” 写着“大卫铁匠铺”的牌匾旁,铁皮门正缓缓被打开,因为时间久远,还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开门的少年往发出声响的地方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对着门里喊:“约翰!拿些润滑油来!” 里面传来另一个少年响亮的应答声:“好!” 少年转回头,忽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个头矮,衣服破,拘谨戒备地站着,但望着这里的目光又有一丝不明显的好奇和渴望。 少年遥遥喊道:“嗨,前面那个小孩,你是来干嘛的?” 小男孩好像被吓了一跳,差点转身跑走,但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终究没逃开。 他盯了少年几秒,慢吞吞地往前挪了几步,嗓音因干渴而喑哑:“……我找大卫。” 少年闻言,上前几步站到小男孩面前,单手叉腰打量着他。小男孩被看得面红耳赤,差点发飙时,他才终于移开视线,对着门里喊了句:“大卫爷爷!又有人来找你了!” ……又?小男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难不成,之前还有像他一样的人来找过大卫吗? 喊完后,少年退了一步,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你好啊,新伙伴,我叫丹尼尔,你叫什么名字?” 新伙伴?小男孩没说话,也没伸手,仍然保持着警觉。 丹尼尔见状并不尴尬,哈哈大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爽朗道:“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被正义骑士大人救的吧?别害羞,我也是因为正义骑士大人过来的。” 顿了顿,他说:“不止是我,这里的孩子都是。” 丹尼尔很热情,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说:“先进来?大卫爷爷年纪大了,最好还是你去见他。” 小男孩犹疑着,目光在男孩和牌匾上徘徊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他既然来了这里……总得去看看。 丹尼尔带着他进屋,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房门口,敲了敲虚掩的门,大声道:“大卫爷爷,有人来找你!” 里面叮叮当当的铁块敲击声停了两秒,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丹尼尔这才推开门,带着小男孩一起进去。 小男孩进去,看见这里原来是一个打铁的房间,大卫就站在烧红的铁块旁,手里还拿着锤子。 大卫看起来得有五六十了,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目光里没有老人通常会有的浑浊,仍然很清明。 被那双眼睛上下一扫,有种什么都被看穿的感觉。小男孩差点想拔腿就跑。 他拼命忍住这股冲动,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指甲盖大的一小块面包,竭力忍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平稳地叙述:“我遇到了……她,是她让我来铁匠铺找你的,她说我可以在这里当学徒。” 尽管对方裹得严实基本看不出性别,但凭借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他认为对方是一位女性。 他说得语焉不详,丹尼尔闻言却了然地叫起来:“这一定就是正义骑士大人了!” 小男孩——也就是昨晚的小蟊贼,疑惑地看过去。 正义骑士大人?他想起来,好像昨晚那个老人收到面包后,感谢的人里也有“正义骑士”。 丹尼尔接收到他的疑惑目光,震惊道:“你竟然不知道‘正义骑士’大人?!这可是鼎鼎有名的……呃,骑士大人。因为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肯说,但装扮很像骑士,所以我们都叫她‘正义骑士’大人。” 丹尼尔在形容上卡了壳,好在他对自己的文化水平之低一向很坦然也很能接受,略过继续道:“我们这儿的学徒全部都是通过正义骑士大人才知道还有大卫铁匠铺这个好地方,还有大卫爷爷这个好人,才有了栖身地,才有了……家。正义骑士大人帮过特别多特别多的人,我们都非常非常感激她。” 大卫不轻不重地用锤子敲了敲铁块,发出声音吸引俩人注意,淡淡道:“行了,面包屑收回去吧,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里的学徒了。” 他看向丹尼尔,说:“丹尼尔,你来得早,你带他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丹尼尔立正站好,声音响亮:“得嘞!” 大卫看向小男孩,问:“你叫什么?” 小男孩顿了下,想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吐出一个名字:“……班纳。” 好久好久没人问过他叫什么了,他们都喊他“小乞丐”“臭要饭的”“穷蛆虫”……各种各样肆意的辱骂混在一起,差点让他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他本来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好在,终于有人问他了,他也重新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大卫点点头:“嗯,丹尼尔,你再带他去领套新衣服,再去洗个澡,宿舍认领什么的也交给你了,流程你都熟。” 丹尼尔点点头,伸手就要来拉班纳:“走,我带你去熟悉咱们这儿!” 班纳下意识地把手缩到背后,躲开了丹尼尔的触碰。 丹尼尔抓了个空,愣了下,但没在意,道:“你不喜欢被人碰到啊,行,那我就不拉你了,你跟我后面可别跟丢了。” 说完,他朝大卫挥了挥手:“大卫爷爷,那我们就先走啦!” 大卫点点头,继续捶打起铁块。 丹尼尔带着班纳出来,把门恢复成虚掩的样子,才带他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铁匠铺后面的院子里。 还没进到院子,班纳就听见热闹的叫嚷声,每个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丹尼尔对他眨了眨眼,说:“其实在进来之前,我们都是和你一样的小乞丐。”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说:“我刚来的时候脾气可比你差多了,差点被大卫爷爷按着一顿揍,也不会好好说话,大卫爷爷老是被气得横鼻子竖眼。不过嘛……” 丹尼尔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笑嘻嘻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这种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孤儿更会察言观色,时间长了,总能知道谁对自己是真心的。” 丹尼尔收敛了嬉笑的神色,认真道:“你既然来了,就可以把这儿当自己的家。” 他竖起一根手指,神色格外郑重:“大卫铁匠铺第一守则,所有人不背叛伙伴。” 丹尼尔出现在院子里,顿时有一堆少年和他打招呼。 “丹尼尔,你来啦!” “嚯,今天起这么早啊丹尼尔!” “丹尼尔,你旁边的弟弟是谁啊?我们的新伙伴吗?” …… 丹尼尔笑着转头,说:“我知道放下戒心很难,所以这里不要求你和所有人打好关系,只要不背叛,不做坏事,就能一直留在铁匠铺。” 班纳沉默着没说话。 半晌,他悄悄抬头,顺着丹尼尔的目光望向院子。 粗略看去,这里大约有一二十个少年,年纪都在十来岁或十几岁。有的在打水,有的在洗脸,有的在打闹,有的安安静静洗衣服,有的一边晒衣服一边哼歌……这简直和阴暗潮闷的西郊区是两个极端。 班纳看得有些恍惚。 忽然间,他注意到旁边有个小屋子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兴高采烈的少年。 他一出现,顿时有几个少年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距离略远,他们的话声又太嘈杂,班纳没有完全听清,只提取到几个关键词,“魔力”、“测试”、“结果”之类的。 班纳疑惑地看向丹尼尔。 丹尼尔想了想,解释:“嗯……在这儿待满一个月后,会有一次检测魔力的机会。如果有学习魔法的天分,就会离开铁匠铺去别的地方学魔法,成为魔法师。” 班纳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魔法师……那可是魔法师啊,帝国最尊贵的魔法师,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高昂的薪水,还有人人崇敬的地位。如果他是魔法师,那些人怎么敢这么辱骂他、欺负他? “不过天分这种事,很看投胎的。”丹尼尔拍了拍他的肩,“当个学徒也很好,起码能吃饱穿暖,还不用再看人眼色了。” 也是……帝国魔法师这么受尊崇,一大原因就是数量稀少。毕竟,拥有魔法力亲和的人实在太少了。 班纳跟着丹尼尔去领了新衣服,看了宿舍,洗了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带走了辗转的寒冷,清洁的水流冲刷了难堪的屈辱。穿着干净崭新的衣服,吃着没有发霉的面包,喝着没有异味的水时,班纳再次想起昨夜那个神秘的骑士。 班纳不由得把手放在了胸口处,那里的衣服下面藏着她昨晚给的水囊和药瓶。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他还欠她一声由衷的“谢谢”。 -- 阿尔黛换了身方便出行的衣服,去另一个窝牵了马,骑马奔向西郊区。在不方便使用魔法的情况下,纯靠腿走太费时间了,很可能来不及,还是骑马更合适。 但她刚翻身上马,准备启程时,小臂忽然被什么挠了挠。这触感很轻微,要不是阿尔黛一向敏锐,可能就这么忽略过去了。 她低头,看见是自己小臂上有一条猫尾巴在晃悠。 再往下,是一双熟悉的金色猫瞳。 ……这不是她刚刚收养的猫吗?! 不是让它待在家里吗!怎么就偷偷跟来了!而且还这么精准地跟上了!还毫无声息,简直和幽灵一样! 以她的敏锐度,竟然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只猫! 阿尔黛还在震惊,猫已经用尾巴拍了拍她的小臂,像打招呼似的。 然后一双毛茸茸的前爪搭上她的小臂,轻盈一跃,就这么趴在了她的肩膀上,稳住身体不动了。 阿尔黛:“……”《 》 4、第 4 章 阿尔黛一偏头,就能对上那双无辜的猫瞳。 阿尔黛扶额:“我不是让你留在家里吗,你怎么跟来了?” 猫歪头望着她,像是在理解她话里的含义。不知道它悟出了什么,下一刻,它如前一天晚上舔毛那样舔了下阿尔黛的脸颊。 阿尔黛:“……我不是你养的猫崽子!” 这是在安抚她吗?但这是安抚的问题吗? ……算了,眼下不是争执这个的时候。 阿尔黛看了眼,猫爪子紧扣她的衣服,抓得还挺牢。 她点点头:“嗯,就像这样,抓牢了。” 猫收紧了爪子,阿尔黛这才往西郊区赶。 …… 等到了西郊区,阿尔黛才发现这里的情况远比她预想的更严峻。 之前她对这里的状况了解情况只有上次贵族议会上,说是西郊区那里出了点意外,需要人手去清理,正好雇佣一批平民,包吃包住。 今年的天气一直算不上好,从年初到现在,下雨的次数不过十来次,农民的收成不好,粮食又少又贵,很多平民连黑面包都吃不起,只能靠杂粮馒头度日。更关键的是,因为雨水少,有不少小河都干涸了,平民不仅没得吃,还没得喝。 所以这个提议刚出来的时候,阿尔黛认为是可行的。就算贵族从里面捞利益,大概也是平民吃的会少一些、差一些,这还在可控范围内。毕竟,想让贵族完全不贪,除非每时每刻都用刀横在他们脖子上。 但眼前所见完全超出了阿尔黛的预期。 阿尔黛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一段路,来到最近的一个草棚外。这些草棚排成一列,潦草地分散在路的两边,只有最顶端有茅草挡一挡阳光,下面完全是空荡荡的,四面漏风,如果遇到下雨,整块地面都会是湿的。这些草棚大多毫无遮挡,只有讲究些的平民会把大树叶糊在一起,做成一个简陋的“墙壁”。 支撑着草棚的是粗细不等的长杆,看形状像是把折断的小树搬来凑数的,扎得也草率,让她觉得如果来一阵猛烈的风,这些草棚会全部被吹翻。 这样简陋的草棚,还不如她父亲家的马棚。贵族家的牛马都住的比这些平民好。 离得近了,阿尔黛听见了一声声的痛呼。因为遮挡少,她的视力很好,所以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发生了什么。 ……她发现,住在最外围的这些平民,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疾。 比如现在她旁边的这间,里面躺的是一个缺了半条腿的男人。他穿着破烂的薄麻衣裳,痛苦地呻吟着,但因为缺衣少食没有力气,连痛呼都是有气无力的。 断掉的那半截腿就这么直愣愣地敞在外面,断口并不平整,像是被什么暴力压断,人被硬抬出来造成的扯断伤。要是心理承受能力差些的,看见这一幕恐怕会直接干呕。 往前是一个没了双臂的男人。他的年纪看起来更大,六七十岁的样子,此刻紧闭双眼躺在土地上,干瘦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阿尔黛心头一跳,顾不得许多,松开马绳快步走进去来到他旁边,蹲下来探他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有气。 阿尔黛下意识想拿药,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药瓶昨晚已经给那个小贼了,回来和出门太匆忙,忘了拿新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大致估算了下教廷和这里的距离,心一横,右手掌心朝上,凝聚出一个淡金色的小光团。这个小光团不过拳头大,在凝聚出来的一秒后一分为二,分别飘向老人的两侧手臂断口。 柔和的光成膜覆盖了断口,温和地治愈着伤口。浅色的光晕从小光团那儿往别处蔓延,不多时就笼罩了老人的身体。慢慢地,老人的胸膛有了较为明显的起伏,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阿尔黛这才站起来。 担心被教廷检测到,她没敢用太多的魔法力,所以这个治愈魔法的见效比较缓慢,但因为蕴含光元素充足,所以疗效还不错。 这时,她才发觉右肩略有点沉。 一转头,雾青色的漂亮眼睛和柔金的猫瞳四目相对。 阿尔黛:“……” 猫:“……” 阿尔黛摸了摸软软的猫爪子,唇角弯出一个细微弧度:“这回倒是很听话,抓得很牢。” 跟得也很紧。 猫仍旧一声不吭,只是头往阿尔黛的头边靠了靠,毛茸茸的耳朵快要扫到她的头发。 阿尔黛出了草棚,继续往前走。 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叫住了她:“……你是谁?” 阿尔黛回头,看见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男人。细看会发现,他有一条腿不正常地弯折着,显然是断了。 男人见她不说话,忽然笑了下,说:“刚刚,我都看见了。你是个魔法师,对不对?” 阿尔黛谨慎地没说话。 男人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是来清理我们的吗?那可真是荣幸,竟然能得到尊贵的魔法师大人亲自赐死,我还以为把我们丢在这里,就是让我们等死呢。” 阿尔黛上前一步,皱眉:“等死?” 她没忘伪装声音。 男人睨着她:“难道不是吗?把我们这些缺胳膊断腿的人丢在这儿,没有医药也没有吃的喝的,除了等死,我们还能干什么?” 阿尔黛环顾四周——这里的草棚少说也有百来个,这么多人,都被丢在这里等死吗? 她蹙眉:“这里只有你们吗?” 男人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断腿,幽幽道:“不啊,还有……死人。这里昨天才死了十几个人,都被拖走了。上面的大人说了,死人不能放在这儿,会污染商路的。” 阿尔黛忍不住说:“你们到底被派来做什么?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残这么多人?” 男人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一秒后点点头:“也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魔法师肯定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完好的胳膊,往前方指了指:“前面,锡山,知道吧?那里一个月前发生了滑坡,山石土块和树木堵塞了道路,贵族老爷们就找我们来清理。包吃包住,每干一天,能得到一个黑面包和一碗水。但,不干就什么都没有。” 他看向自己的断腿,自嘲地笑了:“我这样的人,现在还能怎么干活?” 阿尔黛沉声道:“这里的人,都和你一样吗?” 男人闭上眼,躺在地上,声音低下去:“嗯,锡山的山体崩塌还在继续,我们这批人,都是昨天被殃及到的。没死的就抬出来丢在外边,死了的直接扔掉。” “……反正,总有人会补上缺口的。” 阿尔黛凝神,仔细感知着光元素,探查周围的情况。几次呼吸后,她睁开了眼睛。 这个人说得没错,被丢在最外面的,都是非死即残之人。如果放任不管,他们活不了几天。失血、感染和晚上的失温,每个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猫一直静静地听着,圆圆的猫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双金瞳里的雾气还没散,仍然倒映不出女孩儿的面容,但是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感知到她的呼吸,包括此刻如同下定决心般的深呼吸。 阿尔黛沉声道:“我不会让你们就这么死掉的。” 这次,她没有伪装声音。 男人愣了愣,觉察出几分熟悉来。 他是不是在哪儿听过这声音?又清脆又坚定,还带着少女特有的柔润。这么悦耳好听的声音,听过就很难忘记。 阿尔黛拔出随身的剑,熟练地在地上勾画纹路。 她的手又稳又快,不多时,一个大型法阵便逐渐成型。阿尔黛单膝蹲下,划破手心,白金色的魔力混在血液中滴在阵心,刹那间,灿金色的光芒大放! 男人被强光刺得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阿尔黛也暂时闭上了眼睛,唯独猫的眼睛还是睁开的。 和太阳一样耀眼的光似乎对它没有丝毫影响,它还在看着阿尔黛。 强光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开,光柱与光团纷纷化为光雨落下,平等地洒落在每个人身上。 这一刻,像是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了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是不敢置信,怀疑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不然伤口怎么会自己愈合?疼痛明显减弱,生命力缓缓回复,濒死的人重新拥有了生机。 阿尔黛睁开眼睛,远远望向中央教廷的方向。 她知道,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后,教廷不可能不派人过来查看。魔法师和骑士团的速度她了解,等他们来到这儿,治疗法阵的光会刚散去不久,魔力波动依旧会残留。到时候,只要一查探,教廷的魔法师就会追溯到她身上。 但……那又怎样呢? 阿尔黛看向那些灰蒙蒙的人群。 他们凭什么被作为使用完的耗材丢在这里,又凭什么不被看见呢? 最好不止是教廷来人,王室那边也来人,因为她也有想问的问题。 阿尔黛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向这些被光雨浸润的人们。 她没有刻意扬高声音,只是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光明圣女阿尔黛,我会帮你们要到答案。” 如果不给公道,那她就自己去讨。 她的话音落下许久,没人应答。长久的安静让猫都转移了视线,看向这些平民。 然后,在这双雾青色的眼瞳和金瞳里,映出了一个又一个艰难地跪下,或无法跪下,只能用自己残存的手脚做出感激动作的人。 他们无言地跪拜着,用行动诉说自己最虔诚的谢意。 就连那个嘲讽阿尔黛是教廷魔法师的男人,也趴伏在地,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些纸片一样单薄的平民,好像突然就鲜活起来了,眼里都是挣扎着想活下去的火光。 他们也怕死,他们明明拼命想活下去。 阿尔黛听到了这声音。 她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们成为纸片。” 纸片很轻也很脆弱,会被风化,会成为碎片,可平民也是有灵魂的活人,他们的命有重量。 阿尔黛看向远方,优秀的听力让她已经听见了马蹄声。 来找她麻烦的人就快到了。 那就看看谁的道理更硬吧,要是道理说不通,她的拳头也还算硬。 猫转头看向阿尔黛,这次,它眼睛里的雾气不太显眼地褪去了一点。 清澈的金色瞳仁里,模糊地映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光团。《 》 5、第 5 章 第一批到的是锡山附近的守卫。 小队长带着十几人骑马来到这儿,人还没到声音先至——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儿撒野?” 阿尔黛已经摘下了斗篷的帽子,标志性的淡金长发和雾青眼瞳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 这样纯净的金发和眼睛只有光明圣女有,美丽圣洁的面庞更是独此一份的识别券。 看清对方的样貌后,小队长骂人的话一下堵在了嗓子眼里。 小队长结巴起来:“圣、圣女殿下……” 阿尔黛神色如常,仿佛什么大事都没干,对小队长道:“等光雨结束了,请你派人送他们回去。” 她的眼睛紧盯着小队长,向来柔和的眼神是难得的强硬,还有不容置喙的威严:“像对待同胞一样对待他们,否则……”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但强大魔法师的威压已经笼罩而下,小队长冷汗涔涔,忙不迭点头:“遵命,殿下。” 阿尔黛侧耳听了一下王都方向传来的动静,翻身上马,伸出手臂。 其他人都还茫然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已经有一道白影迅速穿过空气,轻盈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之上,而后顺着跃上去,如来时一样停驻在她的肩膀处不动了。 阿尔黛已经感知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飞速往这里赶来,不出意外,是教廷的人来了。 她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不然很可能会误伤到无辜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清楚有权力但不多的人最会看菜下碟。 现在小队长对她言听计从,但等教廷的人来了,当他看见她和教廷的魔法师有冲突,那时,他真正听谁的话就不好说了。 阿尔黛最后对草棚里的人们点了点头,权作道别,扬起缰绳策马离开。 阿尔黛没有回头,她肩上的猫倒是转了一次头。 在这双朦胧的金色眼睛里,灰白色的光团们慢慢地、慢慢地亮了一点。 -- 阿尔黛在半路遇见了前来处理的魔法师,为首的是魔法师团的副团长。 这位副团长外貌上的年纪看起来在三十左右,但阿尔黛六年前第一次进光明神殿时,他就已经是这副样貌了。 阿尔黛谨慎起来。 能在光明教廷得到魔法师团副团长的职位,除了必要的实力,这个人的心计也不可小觑。 副团长骑在狮鹫上,自高而下地俯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原来是圣女殿下,我还当是哪里的流浪魔法师在这儿作乱呢。”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毕竟,你也知道,教廷最看重秩序了。” 他加重了“秩序”两个字的音。 阿尔黛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不善,心里略微一跳。 以往这位副团长见到她都还算客气的,但这回怎么……?难道是教廷里出了什么事? 阿尔黛让自己镇定下来,泰然道:“副团长要一直在野外和我说下去吗?不如回到教廷,让教皇来定夺。” 名义上来说,有权对光明圣女做出处置的只有教皇。 副团长轻声冷笑了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阿尔黛望了眼他身后的魔法师们,每个都穿着深蓝色长袍。 光明教廷的魔法师都会穿统一的蓝色长袍,实力越强,颜色越深。比如副团长穿的是墨蓝色长袍,是高阶魔法师,而这些穿着深蓝长袍的,都是中阶魔法师。 竟然能出动一整队的中阶魔法师…… 阿尔黛看了眼天色,暗沉沉的,乌云逐渐凝聚在一起,但只是闷在一起,没有下雨的迹象。 正在忧虑间,脖颈间忽然被一团温软的毛茸茸蹭了蹭。 阿尔黛回头,见到一双澄澈的猫瞳。 “差点忘了,你还陪在我身边呢。”阿尔黛笑了笑,空出一只手摸了摸猫猫头,温热柔软,神奇地让她的心静了下来。 这一打岔,让阿尔黛想起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她的猫,是不是从来都没叫过啊?但她用魔法给它检查过,没发现生理病变啊,是猫天生不会叫,还是有别的什么魔法无法查探出来的隐匿病症吗? 阿尔黛决定之后抽空带猫去见见兽医,一是看看为什么她的猫总是不响,二嘛,则是…… 阿尔黛看了眼猫的身下。 委屈你了,猫。但为了你和其它猫咪的幸福和谐,这个绝育是非做不可的。 -- 回到教廷时,贵族议会还有一会儿就要开始了。阿尔黛本以为自己会被剥夺参加这次议会的资格,但没想到红衣主教竟然没有抓着这件事大加发挥。 他冷酷如蛇信子的目光漠然地扫过来,让阿尔黛有种置身蛇窟的阴冷感,那种群蛇环伺的黏腻感挥之不去。 这主教被人用魔法轰坏脑子了?竟然还有这么平静的一天。 他越是平静,阿尔黛反而越是警惕。 毕竟,她和主教的梁子在六年前就结下了,这么多年,两个人一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主教一直想找她的错处,让她从光明圣女这个位置上下去,阿尔黛则一直明哲保身,尽量不在明面上违背教廷的规定,偶尔有几个小错处被他抓到,也只是被关一关禁闭室,伤不到根本。 越沉默,越说明风雨欲来啊……阿尔黛还在思考教廷最近会有什么大变动,前面的主教冷不丁出声了。 “谁允许这个小畜牲跟着进来的?” 阿尔黛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跟着主教的目光看过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的猫。 她的眼神微冷:“它不是畜牲,是我养的猫。” 主教冷漠地盯着她:“光明圣女没有养猫的先例。” 阿尔黛眼角余光飞快看了眼四周,见侍卫逐渐围拢过来,干脆把猫从肩上捞下来抱在怀里护着。 她毫不退让地和主教对视:“教廷没有不允许养猫的规定。” 主教面色阴沉下来,正要说什么,旁边一个大神官凑近,悄声提醒:“主教大人,议会快要开始了。” 主教张开的嘴合上了。 他冷冷地瞪了猫一眼,视线移向阿尔黛:“议会不得出现无关人等,无论生物,圣女殿下不会想带着猫过去吧?” 这的确是议会的规矩。 原本是没有这条规定的,但据说之前有一位伯爵带了只自己养的鸟去参加议会,结果议会上有人情绪激动说话声大了些,吓到了这只鸟,鸟胡乱扑腾之下抓花了一位公爵的脸。自那之后,议会就严禁携带任何宠物,只有人能进。 阿尔黛犹豫了下,目光快速梭巡四周,但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见到。 想想也是,主教怎么可能允许他不信任的人在周围护卫他的安全。 阿尔黛只能把猫放下来,小声叮嘱:“在外面等我出来,如果有人想伤害你,就赶紧跑走!不要被他们缠上,他们有的人有很厉害的武器。” 猫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阿尔黛摸摸猫头,跟着主教进了会议厅。 进去之前,主教暗暗对身边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了然。 在圣女和主教都进入会议厅后,侍卫望着蹲坐在地上、孤零零的猫,对周围的其他侍卫一扬手,所有人顿时缓慢围拢过去,一边走,一边拔出随身佩剑。 猫无机质的金瞳毫无波动,只在他们上前来时转了转头,环视一圈。 侍卫压低声音,唏嘘道:“谁让你命不好,惹了主教大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想好等下抓到这只猫后,该怎么折磨才能最大程度地向主教表现他的忠诚与贴心。 然而忽而一阵清幽的风刮过,侍卫只觉手腕一痛,一抹白影就从眼前看掠了过去。 那白影轻盈得像鸟儿飞离地面,神秘到宛如幽灵穿过人群,没有人看清它是怎么摆脱包围圈的,也没人拦得住它。 它不但轻松摆脱了侍卫们的围剿,甚至—— 侍卫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握剑的手腕——他的手剧烈颤抖着,像是得了重病的患者一样无力地颤抖着,完全无法握住剑。 “咣当”,剑摔落在地面。 不止他,只要是刚刚拔剑的人,手腕经脉全部被猫爪挑断,再也握不住剑。 一时间,地上落剑声连成了一片。 侍卫紧紧按住伤口,但完全止不住手掌和手臂连起来的发抖。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用剑的手被那只猫废了。 这个事实让侍卫猛然红了双眼,发出一声简直不像人的怒吼,跌撞挣扎着要去捉猫,吼着要扒了它的皮,抽出它所有的筋,挖了它的眼,把它放在油锅煎炸再放进汤锅煮熟。 狠话放了一连串,但目之所及只有静悄悄的空气,连根猫毛都没有。 猫早就跑远了。 -- 会议厅内。 阿尔黛进来时,伯爵及以下的贵族基本都来了,只差公爵。 这种情况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每次开会,这些大公爵一定是踩点最后到的。 果然,不多时,公爵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正好踩着会议开始的最后时间期限。 为首的白银大公理所当然地坐在主位,清了清嗓子,开始漫长的致辞。 阿尔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秒,辨认出了这是哪位。 早前为了自保,她曾经背过所有贵族的族谱和族史,因为记性好且聪明,阿尔黛认得绝大部分贵族。这位,在她的记忆里是能力和野心成反比。胆子时而巨大时而很小,爱赌爱嫖,但时常不能很好地收拾创造出的烂摊子,都靠他老爹给他擦屁股。 但他爹去年逝世了,所以……阿尔黛的心定了下来。 她知道等会儿该怎么和这位白银大公谈判了。 一个靠继承他爹爵位才能拥有权力的无能权二代,不足为惧。 阿尔黛垂着眼,开始左耳进右耳出——因为她刚想起来,虽然这个公爵能力不行,但偏偏很自信,尤其喜欢夸赞自己。所以这个致辞其实就是他对自己的表扬,而这个又臭又长的自我吹嘘没半小时绝对说不完。因为他肚子里墨水不多,但他会反复让这点墨水晃荡起来,反复车轱辘话水时长。 阿尔黛正要进入暂时的放空状态,突然间,她看见桌面上的灯影轻轻晃了一下。 嗯? 为了防止反动者袭击,会议厅是全封闭结构,连窗户都没有,因此厅内的光线全靠最上面和最外层一个又一个魔法灯。 这里没有窗户,自然也就没有风。魔法灯更不是蜡烛,光亮和光线是恒定的,绝不可能出现光影摇晃的情况。 阿尔黛若有所感地抬头,对上一双溜圆的柔金猫瞳。 阿尔黛:“……” 阿尔黛:“???!!!!!!!” 这一刻她的眼睛瞪成了和猫瞳一致的溜圆样子。 她的猫!究竟是怎么避过重重守卫进了这个已经封闭的会议厅的?!《 》 6、第 6 章 即使做了六年的表情管理,阿尔黛也差点没能掩住震惊之色。 好在理智尚存,以防被主教注意到,她马上假装无事发生。 这一刻,阿尔黛庆幸她的猫根本不会叫。 不会叫的猫,是很难被发现的。 阿尔黛竭力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和之前没有区别,但实际上身体已经慢慢紧绷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还在激情发表演讲的白银大公,心想今天都半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结束,难道他这段时间偷偷去补课了? 毕竟在从前,限制他演讲时长的从来都是他的文化水平。 猫安静地趴在其中一盏吊灯上,除去最开始极轻微的光影摇晃,再没有别的异常。 阿尔黛稍微放下了心,但很快又提起来。 因为她察觉到主教正在盯着她。 他怎么突然在会议的一开始就关注起她了?是她哪里露了破绽吗? 阿尔黛的手心渗出了一点冷汗。 她顶着主教的目光熬时间,总算熬到白银大公结束了他的自夸宣言,议会贵族们拍马屁正式开始。 白银大公环视一圈,戴了三个硕大宝石戒指的食指叩击桌面。 “诸位,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赞颂皇帝陛下的新政策。在光明神冕下的恩泽和皇帝陛下的惠泽下,最近一个月有万余平民不必再饿肚子,人人都有活干,这是帝国的大幸。” “经过陛下的首肯,接下来将由我继续推行这个政策。” 其他贵族们纷纷捧场地鼓起掌来。 白银大公满意极了,颔首继续道:“那么,既然大家没问题,我们就来商讨一下税率问题。毕竟,既然平民已经开始劳作,也能吃得上面包,就该继续为伟大的帝国交税了。” 阿尔黛越听,眼神越冷,在他话音落下,冷然开口。 “我有异议。” 会议厅静了一瞬。 白银大公的目光缓慢落在阿尔黛身上,脸上挂着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圣女大人有什么高见?” 阿尔黛对他审视不善的目光不闪不避,不急不缓地开口:“我认为,公爵大人恐怕被欺上瞒下的小人蒙蔽,得到了失真的政策推行结果。” 白银大公的脸色仍然是沉着的,哪怕阿尔黛没有直接将过错点在他身上,依旧让他感觉被落了面子。 “哦?” 阿尔黛条理清晰地列举。 “第一,西郊区的平民劳作内容是清理塌方山体的碎石等路障,这项工作风险非常大,也很辛苦,但是没有酬劳,唯一能获得的只有每天一个黑面包和一碗水。” “在座的各位知道什么是黑面包吗?” 贵族们皱起眉头,有的眼里露出不耐烦,有的眼里露出疑惑,唯独没有了然。 “是用极少量面粉或小麦粉,混合糠等原料制成的一种食物,相比于杂粮馒头来说要更顶饱,更耐放,又因为成本极低而成为平民的食物首选。” 贵族们一听到“糠”便面露厌恶,在他们心里,这是给牲畜吃的东西。 白银大公叫起来:“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阿尔黛平静地说:“是的,公爵大人,平民们以黑面包为食已经几十年了。” 白银大公一脸震惊。 旁边一位满脸不耐烦的侯爵这时开口了。 “圣女大人说这些是想做什么?难道你要让这些下等人发声,谋取权利,让他们也和我们一样?” 他的语气满是嗤笑与嫌弃,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阿尔黛没有被激怒,冷静地道:“我是在阐述事实。” “所以,即便平民劳作,也只能获得勉强不被饿死的食物,没有多余的财产可以用来交税。”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白银大公缓过神来,冷漠地说,“下等人只需要遵从我们的命令就可以了,至于怎么完成任务,这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圣女,不管你说什么,锡山清理工作都会继续,这是不会改变的。” 先前出声的伯爵赞同地点头,说:“是啊,不清理干净,商队怎么过得来?商队过不来,就运不来新鲜荔枝,我的小儿子吃不到这个可是会一直哭闹的。” 闻言,白银大公附和道:“我的孩子也是。” 阿尔黛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就是你们让平民冒着生命危险去清理路障的理由?” 白银大公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的孩子不吃最新鲜的荔枝是不肯睡觉的,不睡觉会影响发育成长,能为未来的大公奉献,是那些下等贱民的荣幸。” 阿尔黛的拳头硬了。 有一瞬间,她简直想送这些贵族都去见光明神,但主教在旁边强烈的目光不容忽视,现在也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阿尔黛深呼吸了几口气,按下杀意。 现在知道了贵族这么做的理由,就可以针对性出解决办法了。 “如果只是为保证商路畅通,我有别的办法。除了锡山,还有一条近路可以走。而且如果抄近路,可以把原本两天的路程缩短到一天半,时间和人力运力等成本都会缩减,诸位可以花更少的银钱获得更新鲜的荔枝。”阿尔黛说。 她深知想打动这些蠹虫,只能用利益来引诱。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阿尔黛基本摸清了他们的尿性。 简单来说,就是国王昏庸暴虐,骄奢淫逸,整个王室基本都有这股风气;贵族们则更爱财,贪婪索取无度;教皇偏爱权,总想把权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手里。 所以,想说服贵族,只要从他们最爱的“财”出发就好了。 果不其然,她的话音落下,在场贵族们的脸色都微变。 阿尔黛把他们眉眼示意交流的场景坐收眼中,心知这步棋走对了。 不出所料,在一番眼神交流和窃窃私语后,白银大公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但还是保持着质疑态度:“要是真有这样的路,圣女是怎么知道的?据我所知,你常年待在神殿里,出去的机会并不多,更别说是去西郊区那样荒僻的地方。” 阿尔黛微笑着说:“我并不是从小就在神殿长大,进神殿以前,我曾在外面生活过十二年。” 她是十二岁时才被选为圣女,进入光明神殿,在此之前,也确实多次出入过野外。 主教的目光一动,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阿尔黛身上。 阿尔黛暂时没空去管他,还在和白银大公争取。 “那条路除了我基本没人知道,如果诸位想得到它,请拿出该有的诚意。” 白银大公的确脑子不太好使,哪怕旁边伯爵的眼都暗示到快抽筋,他也没到先套话确认,反而和缓地说:“这是当然。这样,我可以做主让这些平民少交……” 他思忖一番,十几秒后拍板道:“就减少百分之三十的税吧!” “……”阿尔黛磨了磨后槽牙。 她再次暗暗深吸一口气,保持心态平稳,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如果平民依旧要交税,那我更倾向于把这条商路交给他们,让他们凭此获利,赚够税费。” 白银大公立刻急了:“这不行!那些贱民凭什么获得这样好的商路?!只有贵族!只有贵族才配享有这些!” 阿尔黛注视着他,眼神里是分毫不让的强硬。 “我的选择不会改变,公爵大人。” 从白银大公这么轻易就能决定减掉部分税费来看,阿尔黛推测这些税费最后都会进贵族们的口袋。 也就是说,这场“交税”风波从一开始就是贵族们联合推出的揽钱手段,只是为了捞更多的钱。 既然这样,她只要能逼得贵族退步就可以了。至于把商路真的给平民,虽然阿尔黛很想,但知道这是做不到的。贵族们绝不会允许,如果真的确认得不到,他们会宁愿毁了这条路。 所以阿尔黛第一次在野外发现它的时候,就悄悄瞒了下来,没敢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当时的她护不住。当时的她连自己和母亲都护不住,更别说其它。 白银大公和其他贵族眼神交流几番,离他最近的伯爵凑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白银大公的态度显而易见地缓和下来,他赞扬地看了伯爵一眼,转向阿尔黛,点了点头。 “可以,我同意了。” 阿尔黛常年保持作战状态,不用借助魔法力都耳聪目明,轻易就听清了他们的话,听到伯爵让公爵先答应下来,稳住她,之后再想办法反悔。 阿尔黛在心里冷笑一声,心道他们既然敢做出承诺,她就会让这份承诺一直执行下去,休想反悔。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孱弱的小女孩儿了,她有强大的武力和冷静的头脑,还有必要时也能拿来和贵族对撞的地位,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阿尔黛颔首:“好,稍后签订契约文书后,我会把商路的位置如实告知。” 白银大公面色微变:“还要签文书?” 旁边的伯爵皱眉问:“圣女是想用魔法卷轴逼公爵大人吗?” 在他心里,魔法师总喜欢用魔法卷轴给人下套,逼人就范。 阿尔黛微笑:“当然不是。” 她才不会用魔法卷轴这么低级的手段,有实质效力的契约文书可比魔法卷轴好用多了。自从研发出它以来,她还没正式用过它,现在正好试一试它的效果。 主教眼神微变。 “契约文书”这个东西,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主教的目光幽深起来。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光明圣女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当年……果然还是不应该被吓到,应该当时就杀了她,以绝后患的。不过现在补救应该也不算晚。主教更坚定了决心。 谈妥税费这件事后,阿尔黛继续道:“第二,关于被山石压伤压残的平民,按律法来说理应给予补偿。” “补偿”就意味着要给钱,这戳到了贵族的肺管子,一时间会议厅里的贵族呈现出整齐划一的拨浪鼓摇动现象。 白银大公断然拒绝:“这不可能,平民都是自愿劳动,既然是自愿,就用不着我们给补偿。” 阿尔黛早就猜到贵族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飞快地借用魔法传了一句话到白银大公的耳边。 这点细微的魔法波动立即被主教捕捉到,主教霍然起身,厉声道:“圣女这是想对公爵大人不利吗!” 贵族们闻言纷纷骚动起来,就在主教要喊卫兵进来时,白银大公抬手制止了主教的行为。 他听了这句话后脸色唰得变惨白,称得上是死死“瞪”着阿尔黛,声音都因恐惧而尖利。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尔黛微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公爵大人。” 她传过去的话很简单:陛下知道艾薇夫人一直想和公爵大人再见一面吗?小王子应该也很想见您吧。 现任国王贪色,宫中许多美人都是由贵族们供奉进献的,其中包括这位公爵。 但……巧的是,这位公爵也贪色,于是犯下了一些错误。 在教廷的六年里,阿尔黛并不一直是孤身一人,她逐渐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和情报网。虽然没人教她,但她浸淫在这种环境中,无师自通地明白情报是最重要的东西。 有了情报,就有了别人的把柄,就有了掌握预测最新动向的能力,就有了谈判的筹码和胜利的资本。 比如此时此刻,她掌握的公爵把柄就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白银大公咬牙道:“我答应你。” 他瞪视着她:“你也要答应我!” 阿尔黛微笑道:“这是当然,我会信守承诺,就像你做到的那样。” 闻言,白银大公脸色阴晴不定,但最终也只是憋下了这口气。 其他贵族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之色。 奈何他们平时只对钱感兴趣,情报网基本只互通发财相关,此时完全跟不上阿尔黛和白银大公的交锋,只能像田里吃不到最新鲜瓜的猹一样干着急。 那么,许诺给西郊区平民们的“答案”就算要到手了。阿尔黛明白西图王朝森严分明的阶级等级,这已经是她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她会一直派人关注着,确保平民们都得到抚恤金,能够好好地继续生活,绝不会让白银大公有“回收抚恤金”的机会。 魔法灯上的猫眼瞳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如果猫的情绪能像人那样具象化,此刻的它该是满眼的赞赏与肯定。 它稍微抬起一只爪子,把这只爪子对准阿尔黛的方向,然后不太熟练地翘起了一枚指甲,就像是人常做出的比大拇指手势那样。 这个动作幅度被灯影照了出来,但下面的人暂时没空注意到这些。 白银大公在心疼钱,贵族们在焦急地猜圣女说了什么,主教阴恻恻地凝视圣女,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嘴里炸响一声巨雷。 只有阿尔黛,解决了最想解决的事情,一身轻地坐在座位上,看见了猫爪子中间翘起的那一个小点点。 她抿唇微笑起来,借助衣袖的遮挡,假装去拿水杯喝水,实则悄悄伸出大拇指和猫爪翘起的那个小点点对对碰了一下,就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进行一个胜利的庆贺击掌。 杯子被她调整了角度,杯里的水面正好能映出趴在魔法灯上的猫。 猫的眼神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阿尔黛忽然很想抱一抱它。 如果她表露出这个意愿,猫一定会立刻跃下来跳到她怀里的,阿尔黛毫不怀疑。 只可惜……阿尔黛看了眼主教的方向,遗憾地想这里还有一个惊天搅屎棍,搅扰了她和猫的贴贴。 这一眼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主教突然沉沉出声。 “既然公爵大人的事说完了,接下来,该说一说教廷的最新决定了。” 主教看向阿尔黛,笑容得意又高高在上。 “经过教皇大人首肯,教廷决定增添一位光明圣女。”《 》 7、第 7 章 阿尔黛眼神一变:新增一位光明圣女? 教廷终于按捺不住,要安插自己的傀儡了吗? 说起来,阿尔黛和主教的矛盾,正是源自光明圣女的选拔。 当初主教定下的人选本来不是她,但在圣女选拔仪式当天,一团从圣坛中心升腾而起的光打散了主教的接引光团,被视为光明神亲临的牵引光团直直落在了阿尔黛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国王、贵族们、所有的平民都看到了这一幕,就连教皇也无法更改圣女人选。 阿尔黛觉得可能是自己对光元素的亲和力更高,才让光明神更青睐自己? 毕竟她是神殿历史上第一位由光明神亲自选出的圣女——在此之前,教皇和主教从来没能联系上光明神,所以历任光明圣女都是由主教在拥有一定光元素亲和力的适龄女孩中选。 谁能给出更高的筹码,谁家的女孩儿就能当圣女。这已经是教廷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直到出了阿尔黛这个变数。 光明神第一次借由牵引光团证实了自己的存在,这让光明教廷高层在此后数年都投鼠忌器不敢乱动,行事也收敛了些,对阿尔黛这位“神明代言人”则秉持着一种放任态度。 只要她不做出危害到自己的事情,教廷高层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红衣主教。 本来,选拔圣女算得上是红衣主教手里最大的权力。 但现在,这个权力忽然没有了,而且选进来的圣女还不听他的话,对他的各种暗示也假装不懂。 红衣主教认为自己的权威收到了挑战,就此和圣女开始剑拔弩张的日子,当然,是在暗地里的。 在明面上,俩人还是友好的同事关系。 红衣主教之前选拔的圣女全部都是很听自己话的,现在突然有了一个不但不听自己话,有时候还要跟自己对着干的圣女,就像看见一个难对付的刺头。 所以他一直想把阿尔黛从圣女的位置上赶下去,换个听话的自己人顶上来。 不过碍于阿尔黛“光明神严选”的身份,他没法做到这件事。 但现在…… 阿尔黛目光一凝,脑子飞快转起来。 是“新增”,不是“替代”,所以,就算红衣主教看自己不顺眼也还是换不掉自己,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安插一个他那边的“自己人”来分权——虽然光明圣女根本没有实权。 安插傀儡应该只是他目的的第一步,接下来肯定要逐渐让新的圣女展露风头,吸引民众的目光,淡化她的存在感,最后以原圣女衷心想为光明神祈福等表面上伟光正实则很扯淡的理由把她发配到不知哪儿,让她彻底淡出大众视线,让新的傀儡圣女彻底顶替她的身份和定位。 但这么做真的能行得通吗? 阿尔黛还没忘,六年前,主教原定的光明圣女可是连神殿的圣坛都进不去,硬生生被光明神的牵引光团拦在外面了。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主教露出笑:“至于新任圣女,是莎拉公主。公主殿下已经于昨日前往圣坛确认位置,仪式的其它事宜也已经在筹备中。” 进了圣坛?而且还是公主? 阿尔黛盯着主教,想从他脸上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主教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当他真的想伪装时,阿尔黛很难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阿尔黛快速在脑子里盘算关系网和利益链。虽然主教一直防着她,但她好歹是实打实在教廷待了六年的,要是一点异样都察觉不到,那真是白混了。 所以她是知道教皇和国王是有长期利益往来的,具体的细节她不清楚,但是依照这俩人的偏好,不难猜出是教皇给国王送人,国王再根据满意程度放权的交易模式。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王室和教廷在背地里达成某种秘密协议,这位公主就是押送来的筹码。 阿尔黛记住了公主的名字,准备这两天悄悄去看看她。 根据她对手握权力的男人的了解,他们做决定时一定不会过问女人的意见,女人在他们眼里只是商品,根据血统、能力等分为三六九等,只等合适时机就卖出去谋取利益。 她得知道公主的想法,如果公主不愿意,那她就想办法把公主送离这场斗争。 ……但愿公主不要被王室和教廷洗脑。 阿尔黛面对主教时心分二用的能力已经很熟练了,所以她一边快速思考,一边还能用冷静且具有压迫力的目光盯着主教。 主教被阿尔黛这样盯着看,表面上不动如山,其实背部悄悄出了点冷汗。 因为这个仪式,他其实有点虚。 说莎拉公主进了圣坛,这是真的,但仪式究竟能不能顺利举办,他并不能报以百分百的肯定心理。 因为他又感知不到光明神了。 光明教廷的圣女是十年一选拔,到目前为止,主教已经选出了五任圣女,阿尔黛是最后一任。 在她之前,主教其实从来没能和光明神取得联系。 外人看到的神殿圣坛宽广圣洁,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但实际上,这个圣坛一直是个充门面的花架子。 对于光明圣女的选拔,光明神从来没有给出回应,只除了阿尔黛那一次。 也就是那次,让教廷的高层知道,原来光明神是真的存在的。 可现在,他们又联系不上光明神了。主教本来还想试探一下神明对于新增光明圣女是什么看法,但光明神的回应为无。 这就让他有点忐忑,因为阿尔黛那次也是一样,他选的圣女也是能提前进圣坛,偏偏在仪式当天被拦在了外面。 因为这次失误,原本一直凌驾于王室和贵族之上的教廷地位下降,教皇不得不通过和王室及贵族做交易来获取更多的权利。主教知道,因为这件事,教皇对他一直有怨气,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元老,是教皇心腹骨干,早就已经被踢出管理层了。 这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但光明神插手是从来不管时间地点的,主教很担心这次的仪式也会出岔子。 但…… 主教眼神下沉,坚定了决心。 想要达成目的,总得试试不是吗,万一……神明真的不再插手凡人事了呢。 那这次完全由他主导的仪式就会让王室和贵族证明,教廷依旧不受掣肘,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回到巅峰时期不是梦。 届时,他也能赢回教皇的信任,位列三大主教之首。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互不退让地对视了一会儿,白银大公等贵族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教廷的这两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良久,阿尔黛才轻轻颔首,打破了这场对峙。 “祝愿顺利。” 这句话究竟是祝福还是阴阳怪气只有主教知道。 主教皮笑肉不笑地说:“圣女等着就好。” 就此散会。 主教急着去圣坛继续尝试和光明神沟通,阿尔黛则打算去找莎拉公主。 阿尔黛故意最慢起身,等其他人走了才站起来,仰头看向魔法灯。 无须出声,下一秒,一团软和的毛茸茸就降落在她怀里。 阿尔黛捧起猫,和它碰了碰鼻尖,低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猫不吭声,只是缓慢眨了下眼睛,学着她的样子把自己毛茸茸的脸盘子往前伸,追着她再次和她碰了碰鼻尖。 阿尔黛被逗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她家的猫身上谜团太多了,行为举止简直和人类少年差不多。阿尔黛还是决定抽空带它去看看兽医,要是能治好猫不会吭声的毛病,猫会不会开口说人话呢? 还有绝育也得提上日程,她想猫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猫不清楚她的心思,见她思索,动作顿了顿,然后视线缓慢移向主教离开的方向,目光冷漠。 是那个人让她烦恼的吗? 主教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 8、第 8 章 凭借出色的身手和优秀的魔法造诣,阿尔黛躲过重重守卫和并不精细的防御魔法阵,来到公主的房间里。 由此可见,这位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太受重视,不然她的宫殿不会这么偏,附近的侍女侍卫也不会这么少,防御魔法阵更是漏成筛子了。 但在开门之后,阿尔黛差点震惊到失语。 和外面的潦草完全相反的是,公主寝殿内的装饰简直称得上是豪华。宽阔得能睡十个成年壮汉的欧式宫廷风大床,层层叠叠的细幔轻纱,迷醉浓郁的香气,奢华精美的地毯,优雅华丽的壁灯等等,这些东西的价值凑在一起起码也是一个郡一整年的税收。 可是这座宫殿从外面看完全不出众啊!灰扑扑的色调,存在感特别低。 阿尔黛进来时没有刻意隐匿声息,所以公主应该已经知道有人进来了。 但让阿尔黛惊讶的是,公主无动于衷。 这怎么可能呢,堂堂公主,随便一个人进来,她都不关心吗? 阿尔黛的思绪有点混乱,不光是公主的态度,也因为宫殿内外装修的差别。 据她所知,现任国王的脑容量并不大啊,应该干不出这种把备受宠爱的公主悄悄藏起来让她免于针对这种事。 而且国王的孩子那么多,他真的能记住几十个人吗? 公主坐在梳妆台前,静悄悄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道轻浅的呼吸声。 阿尔黛来到她身后,从这个角度,公主是可以看见她的。 但公主依旧没反应。 直到阿尔黛摘下斗篷的帽子,公主的眼珠才明显地转动了一下。 她开口,嗓音如百灵鸟般动听。 “我认得你,你是现在的光明圣女。” “你来这里,是想杀了我吗?” 这也太镇定了吧? 阿尔黛摇头:“不,我是想来问一问你的想法。公主殿下,你想当圣女吗?” 公主从镜中与她对视,不答反问:“你觉得当光明圣女是件好事吗?” 这个态度仍然超出了阿尔黛的预期,原来王室还存在有脑子的人啊。 阿尔黛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两秒才道:“这个问题,如果你六年前问我,我会说这是件好事;如果你现在问我,我会说不算坏。” 说完,阿尔黛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但不算坏的前提是,你拥有和我一样的武力或魔法造诣。” 阿尔黛没有刻意瞒着,毕竟从她进来,而公主完全没有把侍卫喊进来抓她的意思来看,公主和自己不会是敌对的。 不是敌对的话,很多事情都会有商量余地。 公主的眼神认真了些,阿尔黛知道她听进去了,继续说:“公主殿下,据我所知,你并没有魔法天赋,也没有习过武。这样的你,如果进了神殿,只会成为任由主教摆布的棋子,成为教廷的傀儡。”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公主,她平静的眼神霍然变了,像是被注入了一壶烫热的开水,原本死气沉沉的静从她身上褪去,勃勃生气显露出来。 她突然起身,转过来面对阿尔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愿意当光明圣女,但我和曾经的你一样,没有退路。” 阿尔黛不理解地看着她。 公主好像没指望她马上就能理解,只是慢慢地拉开了自己的衣服领子。 阿尔黛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看见重叠的吻痕,鲜艳而刺目。 阿尔黛的瞳孔骤缩。 公主今年明明才十五!没有婚配,也没有婚约,从她的表情来看,这身痕迹也不像是她自愿的。 公主合上衣服,表情漠然:“我不能再留在王宫里了。” 阿尔黛眉头紧皱:“是有人强迫你?可你是公主,而且——” 阿尔黛忽地噤了声。 她意识到一个很明显的问题:能决定公主在王宫中住所的,除了国王,还能有谁?没有了。 王宫中能有财力和权力这样布置宫殿的,除了国王还有谁?也没有了。 能强迫公主还能让公主无法说出来的,答案似乎也在明面上了。 阿尔黛不可置信道:“他疯了吗?!你是他的亲女儿!而且你才这么小!” 虽然阿尔黛也才十八岁,但因为自身经历原因,她从小早熟,因此看年纪比自己小的都像看小辈。 熟料,公主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不,我不是他的亲女儿。” “?!” 公主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邀请阿尔黛坐在椅子上,自己转身坐到床边,平静地说出一桩又一桩王室秘闻。 “我的母亲年轻时很受国王宠爱,但国王只爱少男少女。过了二十岁后,她就失宠了。” “确切地说,是她生下我之后就失宠了,因为国王那段时间只对怀孕的女人有兴趣。我的命挺硬,硬是活了下来,没有流掉,就这样被生下来了。” 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睫垂下,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我长得和母亲很像。” “国王说,他当年最喜欢的就是怀孕的母亲。他说,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脸依旧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阿尔黛早知道国王荒唐,却没想到他能荒唐到这地步。 公主还在继续诉说。 “从他第一次对我下手,我就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会为我想办法。” “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国王到现在都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没有让我怀孕,是想等我满十六岁,因为母亲当年就是十六岁见的他,十六岁怀的孕。” 阿尔黛在脑海里查找记忆,但实在没能想起来莎拉公主的生母是谁。自从十五年前失宠后,她就被遗忘了,宫里宫外再没有人提起过她的名字,整个人都像是隐形了,没有一点存在感。 “你的母亲……打算怎么做?”直觉告诉阿尔黛,这部分才是最关键的内容。 “母亲告诉我,我其实是教皇的女儿。”公主再次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阿尔黛霍然起身。 教皇?!那个百岁老头子,有公主这样年轻的女儿?! 阿尔黛仔细端详公主。 这张脸……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貌,五官美艳,但因为年纪小,还有一丝不谙世事的清纯。 “当年的事,母亲没有说得很详细。”公主的眼里露出迷茫,“我只知道她去找了教皇,教皇最终也同意让我以光明圣女的身份进入教廷,让教廷给予我一定庇护。” “国王也同意了?”阿尔黛直觉没有这样简单。 “一开始没有,但母亲有他的把柄,去找他谈判了。”公主的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悲伤,“母亲没能活下来,她误判了国王,国王并不担心秘密曝光,因为教廷和贵族总会帮他压下来的。” “他同意,只是因为知道我其实是教皇的女儿。教皇的年级能当他爷爷了,他接受不了。” “……” 很荒谬的理由,但意外地合理。 公主没再开口,阿尔黛意识到她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阿尔黛对上公主的目光,直接地问:“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能全部和盘托出,公主一定有所求。 话音落下,阿尔黛见到公主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或是别的什么。 公主的眼神像是燃烧的夕阳,让阿尔黛心神一震。 “我想请你帮我!”公主说话的声音猛然提高,语调坚定而夺目,如同忽然间炸开的烟花,有种宁愿抛开一切不惜粉身碎骨的决绝。 公主不退不避地迎上阿尔黛的目光,咬牙道:“我想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该死的不是我,凭什么我要为此付出代价!” 公主毫不遮掩眼里的厌恶:“王宫不是好地方,难道教廷就是什么好地方了吗?都是一样的肮脏恶臭,凭什么我要一直被困在这样的泥沼里!” 公主看向阿尔黛,尚且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小心翼翼的希冀。 “圣女大人,既然你有能力避开他们来我这里,也一定有办法能救我出去,对吗?” ……的确还是个孩子,阿尔黛想,虽然聪明,但很天真,敢对一个陌生人做这样的豪赌。 不过这次,她赌对了。 “我可以救你出去。”阿尔黛紧盯着她的双眼说,“但你要想清楚,就算我把你救出去,你也很难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你有教皇的血脉,如果你留在王都,会很轻易就被定位到,所以你只能走得远远的,一辈子躲在荒野乡下,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地生活。” “你将作为一个平民,饥一顿饱一顿地生活,再穿不上这么华美的衣服,再吃不到这些精致的餐食,权势不会再让你免于天灾的侵袭,你会渴死、饿死、或者被砸死,毫无尊严毫无体面地死去。” “这些,你都能接受吗?” 公主轻轻笑了一声。 她抬起手臂,看着身上柔软锦缎织成的华美衣服,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幽灵口中散逸出来。 “不然我将会继续穿着这精美的衣服,直到它们像漂亮的裹尸袋一样把我缠得紧紧的,直到我呼吸不了,被裹成一具木乃伊。这就应该是我的结局吗?” 公主眼中划过一抹厉色,她用力拽住衣服的两端往相反的方向扯开,随着“刺啦”一声,衣服开裂,光洁的皮肤直裸裸地露在空气中,她却反而放松下来。 她的肩膀向下塌了塌,端方的仪态不再,却显得更真实。 莎拉喃喃:“不,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有很多好时光没有经历过。” 她看向阿尔黛,态度坚定而郑重:“我愿意承受你说的这些。” “我想往前走,就算要试一试我的运气,我也不怕。要么交上好运,要么了此一生,无论哪个结局,都是我自己选的,我愿意承担相应的后果。” 她一字一句道:“但我,不愿意承担别人强加给我的后果。” 阿尔黛真心诚意地笑起来。 她来到莎拉面前,语气柔和。 “你会自由的,我保证。” 忽然,莎拉不经意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金色猫瞳,她差点惊叫出声,好在长久养成的涵养让她没有失态。 莎拉勉强定下心神仔细看了看,看见它顺滑的白色毛发和绒绒的小耳朵,这才发现原来它是一只猫。 这只猫虽然一直在阿尔黛的肩膀上趴着,但之前一直被宽大的斗篷和阿尔黛的头发遮住大半,颜色又浅,不引人注目,她之前竟然一直没注意到,离得近了才看见。 莎拉惊讶道:“你竟然还带了一只猫进来?” 十几岁的小姑娘脑子很活络,她的双眼忽然就亮起来,说出了一个让自己很高兴的猜测:“难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阿尔黛刚准备解释,猫已经提前一步做出了反应。 它四爪并用,连尾巴一起,牢牢地缠住了阿尔黛的肩颈,一副绝不分开的架势。《 》 9、第 9 章 猫表达的意思太明显不过,莎拉立刻明白了。 好奇压过了尴尬,她赞叹道:“好聪明的猫啊。” 阿尔黛哭笑不得,拍了拍猫屁股,轻声哄它:“我不会把你送人的。” 猫僵了下,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动作还是因为她的话,但总之,它还是松开了爪子和尾巴,维持原本的姿势继续趴在她肩上。 莎拉重新看向阿尔黛,认真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阿尔黛没有立刻答话,她的眼中罕见出现犹豫之色。 莎拉没有催她,耐心地等待着。 阿尔黛没有纠结太久,毕竟这里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她盯着莎拉,语气严肃:“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摆脱教皇的定位,让你从此摆脱和他的血缘关系,但是风险非常大,你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丧命,你接受吗?” 莎拉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但关注重点却跑偏:“你的意思是,有办法让我不用一辈子躲着教廷的人,可以任意选择自己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 “……” 阿尔黛说:“倒也没有这么自由,如果熟人看见你,认出你,你还是会有麻烦。” 莎拉不在乎道:“老国王一直把我关在这里,见过我的人可没几个,以他那个怕死的性格也绝不可能出宫转悠,所以只要摆脱了血缘定位,我就能完全自由。” 从见面到现在,她提起国王和教皇的口吻一直很随意,完全没有尊敬,阿尔黛可以确认,她完全没有把这俩人当父亲看待过。 不过也是,这俩人无论哪个,都不配当“父亲”。 莎拉对这俩人的厌恶之情已经溢于言表,阿尔黛想,或许她是真的愿意担这个风险。 毕竟如果换成她自己,她也是愿意的,只是囿于自己没办法对自己施展。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莎拉和她的经历还有点像,只是她的爹更不是人。 阿尔黛觉得这可能也是她对莎拉信任的由来之一。 见她沉思,莎拉还以为她不愿意,再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想要洗除和他的血缘关系。哪怕死,我也愿意。” 阿尔黛微微皱眉:“但你不是想活下去吗?” 莎拉露齿一笑:“那是之前。现在知道有这样能完全和他脱离干系的好事,我为什么不去做?”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其实,我还有件事没说。” 阿尔黛看着她沉着中透着一丝疯狂的神色,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女孩儿。 虽然她年纪小,但她这股劲儿还真是一般人达不到的。果不其然,她说的下句话就证实了阿尔黛的推测。 莎拉面上仍然带着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这让她的笑充斥着一种诡异而疯狂的美。 “我想加入你的团队。” “我要杀了教皇和国王这两个老东西。” 她比阿尔黛矮一个头,想要注视阿尔黛的眼睛需要仰着头。 通常来说,仰头这样的姿势会有一种下位感。但除了请求阿尔黛救她时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短暂出现了一秒这种下位感,其它时候,莎拉给人的感觉都是高傲的疯狂。 就如此刻。 莎拉一字一顿,咬字无比清晰:“我的母亲怎么死的,他们就得怎么死。” 她的语调里是不加掩饰的刻骨的恨意。 阿尔黛沉默了。 过了几秒,她问:“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孤身一人?” 莎拉唇角勾起:“本来是不完全确定的,现在可以肯定了。” 她摊手道:“你知道的,和疯子待久了,总要学会赌。只要有三成把握,就值得我去试一试了。” 阿尔黛对她比了个大拇指,点头道:“行,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帮你准备着。” 莎拉眼睛一亮,拉起阿尔黛的手晃了晃,声音甜滋滋的:“多谢圣女大人~” 阿尔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抽回手道:“停停停,我不吃这一套。” 她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说:“待了挺久了,我该走了。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来接你出去,这两天你好好演戏,别让人发现破绽了。” 莎拉问:“我不能现在就跟着你走吗?” 阿尔黛摇了摇头:“主教前脚刚跟我说完谁是新的光明圣女,后脚你就失踪了,他除非是脑子被教皇吃了才想不到是我做的。” 莎拉瘪了瘪嘴,不情不愿道:“好吧。” 她还想去拉阿尔黛的手,但这次阿尔黛早有准备,一个侧身就让她的动作落了空。 莎拉倒不气馁,用亮晶晶的眼神注视阿尔黛,甜甜道:“那我就等圣女大人后天来接我了。” 阿尔黛点了点头,然后说:“嗯,但你别喊我圣女大人了,听着阴阳怪气的,直接喊名字就行。” 莎拉眨了眨眼睛,问:“阿尔黛有小名吗?或者亲近的人叫的那种,总觉得直接叫你名字有些生疏,我们现在应该至少是朋友了吧。毕竟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也有秘密在我这里呢。” “你可以喊我的小名。我的母亲喊我‘莎莎’,你也可以喊我‘莎莎’。” “……” 阿尔黛拒绝:“你还想喊我小名?你知道我比你大三岁吗?” “还有,我什么时候有秘密在你这里了?” 莎拉又眨了眨眼:“你瞒着所有人悄悄来看我,这难道不是秘密吗?” 阿尔黛:“……” 脖子忽然一痒,阿尔黛侧头,看见是猫用爪背挠了挠她。 这是在催她走吗?也是,确实不该再待下去了。 阿尔黛没再说什么,和莎拉挥了挥手就转身离开。 一直到关上房门,她都能感觉到莎拉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算了,不管了,当务之急是想一想该怎么让莎拉的失踪显得“顺理成章”,不被教廷和王室追查。 -- 另一边,神殿圣坛。 主教来到中央纹路处,心中默念咒语,想按照古法呼唤光明神,聆听神的神谕,但召唤出的沟通光团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无论他怎么说,说什么,都没有一丝波动。 是神不愿意回答,还是这个方法本来就是错误的,其实根本无法把他的祈愿传递给神明? 主教不确定,但在多次尝试无果后,只能无奈放弃。 但他还没有结束魔法,光团就忽然灭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教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主教的脸色大变。 ——他完全感知不到光元素了! 主教慌了,心中默念了数十个魔法咒语,但是没有任何光元素回应他,他也感觉不到任何光元素的存在。 这是为什么?! 主教病急乱投医,下意识就想再次召唤祈愿光团,但咒语念完面前还是毫无反应,让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他失去和光元素的所有联系后,连祈愿光团也召唤不出来了。 这意味着,他成了一个普通人。他不再是高阶魔法师,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他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普通人。 可他是光明教廷的主教!身为光明教廷的主教,他怎么能失去对光元素的感应,怎么可以失去魔法师的身份,怎么可以是一个年岁近百的普通老人! 如果教皇发现了……主教立即打了个寒颤。 不,教皇绝不能发现!他成为普通人这件事,绝不能有任何人发现! 可再过不久就是指定新光明圣女的仪式,他该怎么做才能瞒天过海…… 这一刻,主教从来没这样期盼过阿尔黛搞事情,他希望她能赶紧把这件事搅黄,让仪式办不了,这样就不会有暴露的风险了。 至少,至少让他先想出瞒不过去的办法。他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要是被发现他突然成了一个和魔法力无缘的普通人,现在的一切尊荣都会离他远去。 主教受不了这种落差。 他神经质地掐着虎口,不断在心里默念: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与其说是安慰自己,更像是一种自我欺骗。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主教大人。” “谁?!”主教暴喝一声扭头,和一个大神官对上视线。 和大神官惊诧视线对上时,主教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把被掐出血痕的手藏在衣袖里,勉力调整好面部表情,问:“谁允许你擅自来圣坛?” 大神官还是敬畏主教的,闻言立即低头,恭敬地说:“是教皇传信,请您去教皇殿面议重事。” 主教的心瞬间漏跳一拍,嗓子眼像是被石头堵住,心脏也像是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千斤巨石。 过了好几秒,他才勉强从喉咙口挤出一个字:“嗯。” 只是这一个字,就差点泄露了他的心惊和不安,以防多说多措和多做多错,主教赶紧挥手让大神官退下了。 大神官离开后,主教一边慢慢往教皇殿走,一边努力让混乱的脑子镇定下来,先思考当下的情况。 他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遇到过不少极端情况,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暗示后勉强镇静下来,分析起当下的情况来。 这时候找他,大概率是因为新任光明圣女的事,不出意外,教皇是要他保证成功率,别再出现和之前一样的失误。 想到这里,主教的心脏狂跳不止。 如果把他无法和光元素共鸣这件事掩饰成光明神的神谕呢……?! 毕竟,所有人都曾亲眼看见光明神拒绝了教廷选出的圣女。既然有第一次,那有第二次也是很正常的吧。《 》 10、第 10 章 和主教预测的一样,教皇果然是为了新圣女就任仪式一事找他。 主教来到教皇殿,照旧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上方的身影,就听沉沉的苍老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仪式都还顺利?” 主教低着头:“莎拉公主在昨日顺利进入圣坛,今天下午将进行第一次预选拔。” 预选拔这种流程,教廷也是第一次进行,因为光明神以前从来不会干涉光明圣女的选拔。 教皇:“只能成功。” 主教战战兢兢地应:“是。” 直到离开教皇殿,主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活到他这个岁数,干到他这个职位,本该没什么好怕的了,但教皇是个例外。 主教从来没听说教皇有仇家。但以教皇的性格,绝不可能处处与人为善。那么,这样的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没有仇家? 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都死光了。甚至是连后代也没有,才能完全没有任何消息。 因此他面对教皇时总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不小心惹怒对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所以教皇的命令他必须要完成。 主教皱眉对侍卫道:“去和叶里兹大神官说,让他下午去请莎拉公主过来。” 说完,主教步履匆匆往教廷门口的方向走。 他需要一些手段来伪装自己还能正常使用魔法。 - 莎拉在下午准时到达神殿。 守卫打开大门后便恭敬地低头站在旁边,等着主教和公主进去。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进得去。 主教的目光惊疑不定,试探性地伸出手,摸到了一堵无形的障壁。 这空气墙是哪儿来的? 主教立刻看向守卫,目光严厉:“从昨天到现在,还有谁来过这里?” 守卫茫然道:“没有人啊,主教大人,昨天您离开后,直到现在,这里都只有我,没有别的人。” 莎拉饶有兴趣地把主教的神情尽收眼底,但面上表情还是淡淡的,是完美的王室公主姿态。 她想,说不定不需要圣女出手,这场选拔仪式也进行不了了。 主教看向莎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公主殿下再试一次。” 莎拉顺从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感觉到面前有一堵无形的空气墙把她和圣坛隔开,无法寸进分毫。 她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对主教摇了摇头:“不行,还是进不去。” 主教面色沉沉地点了点头,忽然看向一旁的守卫,命令道:“你进去。” 守卫不明所以,但碍于主教的身份威望,还是朝着里面走了几步——不出意外,他也被拦在了外面。 接下来,主教又喊了一些人过来,但不管是侍卫,光明骑士,甚至是光明魔法师,所有人都进不去,就算拥有很高的光元素亲和力都没用。 就算轰开其它的门,从其它方向过去都行不通,整座圣坛就像被一个透明的大罩子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只要是活物,都被隔绝在外。 莎拉旁观着一切,看见主教眼中忽然闪过的一丝窃喜,清清楚楚,不容错认。 他在高兴?但这是为什么? 主教心中的确升起了高兴的情绪。 因为能把这么多高阶魔法师都拦在外面,轰不开也劈不烂这空气墙,只能是光明神的手笔,只有这位冕下才能拥有如此强大的、让人完全无法违背的力量。 既然光明神出手了,那他完成不了任务也是理所当然。 在他这个位置,需要他亲自出手使用魔法的必要事情只有选拔圣女,如今这条路已经被光明神彻底堵死了,那他就不用担心暴露自己失去光元素感应的事了。 一想到这些这,主教的心情就好起来,盘旋在头顶数天的乌云一下就消散了,直直对着命门的那把剑也被溶解了。 天是蓝的,空气是清新的,甚至这些守卫看着也没那么低贱了。 把柄自己藏了起来,让主教沉浸在高兴心情里,都没发现莎拉在暗中观察他。 虽然主教的整体表情不变,只有眼神有一丝细微变化,但莎拉在王宫里生活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这点变化在她眼里能被无限放大。 她确定主教在高兴,可圣坛被封锁对他来说显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圣坛被封锁意味着圣女选拔仪式再也无法进行,教皇和国王达成的交易会告吹,意味着主教的工作失职,意味着他会被教皇问责。 教皇这个人,虽然莎拉还没有亲眼见过他,但是从零星的了解中大概能推测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得罪了他,也就意味着生命走到头了。 在这种情况下,工作失职还能让主教这么高兴,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想这么做,或者是不能这么做,而现在,恰好有一个理由填补了他的不愿意,让他的不愿意顺利应当起来。 从他的反应来看,莎拉更倾向是后者。毕竟圣女选拔对他没有任何坏处,办好了能得到教皇的信任和肯定,还算是好事。 所以,是他不能举办仪式? 莎拉觉得有趣极了。 什么情况下,主教才会办不了选拔仪式呢? 莎拉决定下次见到阿尔黛时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她。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说不定能抓到主教一个了不得的把柄呢。 主教挥手让众人都各自离开回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也派卫兵护送公主回王宫,自己则去教皇殿单独和教皇阐述这件事。 莎拉回到自己的寝殿,耐心等待主教的述职结果。 但还没等到结果,就先等来了阿尔黛。 这位似乎总是风尘仆仆的圣女摘下斗篷帽子,总是很淡定的脸上难得露出很明显的惊讶。 “你在圣坛都做了什么?”阿尔黛问,“我得到消息,选拔新圣女的仪式取消了,圣坛也被围起来全面封锁了。” 莎拉狡黠一笑:“这不是好事吗?还省了你的麻烦。” 阿尔黛欲言又止,怀疑她是故意装作没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她轻叹一声,道:“要是你有做的不干净的地方,赶紧告诉我,我去替你扫尾。” 莎拉一愣,这是她没想到的。 这次真不是装的,是她没想到这位光明圣女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好心。她就不怕过去扫尾的时候被发现,本来干干净净的却反而惹了一身骚吗? 莎拉收起其它心思,这回态度认真了许多,回答也很正经:“我什么都没做。” “我到圣坛之后发现那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根本进不去,不止是我,连主教也进不去。” “主教后来喊了很多人过来试,但不管是有魔法力的还是没魔法力的,魔法力高的还是魔法力低的,都进不去,换方向也进不去。” 莎拉直觉这其中有古怪,但她不了解教廷,只能尽量详细地把当时的情况复述还原给阿尔黛听,让阿尔黛自己做判断。 听完所有,阿尔黛面露思索之色。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查的。” 莎拉竖起一根手指,轻快道:“不止这件事哦。” 阿尔黛投以一个疑惑的目光。 莎拉说:“你可以再去重点查一查红衣主教。据我观察,这次选拔仪式出意外,他还挺高兴的。” “他不想办成这次仪式,哪怕这会违背教皇的命令。” 阿尔黛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她摇头:“这怎么可能,他巴不得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做梦都是找别人来取代我。好不容易有了举行选拔仪式,可以和我对着干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放弃?” 莎拉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她说:“不过我得提醒你的是,他应该不是不想办,是办不了。” 阿尔黛惊讶地看着她。 莎拉笑起来:“这么看着我干嘛,是不相信?那你可小看我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论看人脸色的本领,没人能比得过我。我的推断到现在都没出错过。” 唔,上次她的推断被否定还是她对阿尔黛撒娇那一次,阿尔黛让她放弃,说自己不吃这一套。 但是根据莎拉的观察和试探,基本可以确认阿尔黛的否定是反话。她相当吃这一套,是莎拉见过的最吃软不吃硬的人。 阿尔黛知道莎拉在大事上是很有一套判断和主见的,这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据的。 她郑重点头:“明白了,多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会跟下去的。” 莎拉笑吟吟的:“我不是加入你的团队了吗?那我们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这么客气干嘛。” “……” 阿尔黛认真端详着莎拉,莎拉大大方方任她打量。 阿尔黛确定莎拉这话是出自真心,不是玩笑话,她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是真的这么做了。 莎拉表面上泰然自若,其实心里非常紧张,她不知道这招以进为进管不管用,能不能让阿尔黛顺理成章地应下来,给她的身份“过个明路”。 如果说本来只是有些想法,在阿尔黛说出那句愿意为她扫尾的话后,原本只是一个模糊想法的念头就被坐实了,牢牢扎根在心里和脑子里。 她长这么大,除了母亲,还没有其他人愿意为她兜底呢。也许,她可以多一个……“亲人”。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每一次呼吸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莎拉把手背在身后,掩饰自己已经紧张到握成拳的手,佯装轻松道:“你不亏的,虽然我不会魔法也不会打斗,但我读过很多很多书,我记性还很好,这些读过的书我都不会忘。” “我猜你的队伍里肯定有平民,但现在的平民应该没多少人读过书吧,我可以帮你给他们扫盲,教他们认字写字,读书明智。” 阿尔黛仍是沉默地注视着她。 渐渐的,莎拉也不说话了。 好像等了很久,等到她觉得脸上的轻松表情都要维持不住了,阿尔黛才轻轻点了下头。 她说:“好。” 阿尔黛伸出手,认真道:“欢迎你的加入,莎拉。” 阿尔黛想通了,莎拉很有主见,既然她已经打定主意这么干了,那不如就随了她的意,反正她是个好孩子,加入就加入吧。 但如果有可能,她还是希望莎拉不要卷进这些危险的事情中来。有些危险,只由她自己来承担就够了。 莎拉盯着阿尔黛的手盯了足足五秒,才确认这是真的,阿尔黛真的接纳她了。 她欣喜地也伸出手,把手放在阿尔黛的掌心中,正要和她握手,忽感不对。 ……嗯?这个毛茸茸的触感是? 莎拉的视线缓缓移动,看向突然蹿出来停在阿尔黛手臂上的猫。 它也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就挡在她和阿尔黛的手之间。《 》 11、第 11 章 “……” “……” 阿尔黛和莎拉双双沉默了两秒。 莎拉没忍住问:“你这只猫……是不是太有灵性了?” 何止是有灵性,还非常有占有欲。莎拉有时甚至觉得这只猫简直拥有人的思维,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多类人的举动? 说实话,它比她见过的一些人更像“人”。 阿尔黛抬起手臂,和近在咫尺的猫瞳对视,眼中出现笑意:“我也这么觉得。” 总觉得,这是一个灵魂被封印在猫身里的活人。但据她所知,目前应该还没有这样的魔法。而且这样的魔法绝对是“黑魔法”,是被教廷列为“禁术”的存在。 所以应该还是她的猫太聪明了吧。 莎拉有点想伸手摸一摸这只猫,总觉得它光滑的皮毛看起来特别好摸,但她刚一伸手,猫就敏锐地扭头……瞪了她一眼? 她被一只猫瞪了??? 等等,猫能做出瞪人这个动作吗??? 出于直觉,莎拉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在身侧放好。 猫的头转回去了,那股突如其来的危险预警直觉也消失了。 莎拉忍不住问:“这只猫,你是在哪里买的?” 阿尔黛回答得很快:“捡的。有一天回去,它就蹲在我门口,看样子是只小流浪猫,我就养了。” 竟然还是主动送上门的?莎拉更觉诡异。 王宫里不是聊猫的好地方,阿尔黛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阿尔黛把猫抱回到自己肩膀上,让它像原来那样趴好,然后正色起来,说:“既然这样,今晚零点我来接你,你提前做好准备,我来了就立刻和我走。” 莎拉连一秒的犹豫都没:“不用,我没有要带的,现在就能走。” 阿尔黛一愣,确认般重复了一遍:“……你什么都不带?” 莎拉点点头:“是啊,你有多余的衣服吗,我想把身上这套换下来。” 她皱起精致的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和王宫沾边的,我一件都不想带。” 阿尔黛无奈:“我没有带多余的衣服,只能委屈你等出去后再换了。” 莎拉有点遗憾,但也能理解,毕竟王宫不是菜市场。 莎拉道:“也可以,不过现在真的能走?你不用准备吗?” 阿尔黛摇头:“这几天我已经把该摸清的守备换班之类的全部弄清记住了,你只要一直跟着我,听我的话就不会出问题。” 莎拉问:“那善后问题你也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虽然明面上她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但毕竟也是公主,王室公主忽然失踪必然是需要一个说法的。 阿尔黛颔首:“嗯。我会让教廷以为这是王室干的,让王室以为是教廷干的。” 莎拉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阿尔黛轻轻冷笑了一下,肯定地答:“不会。” “国王和教皇不会轻易撕破脸,教廷和王室也需要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且现在仪式无法举行,你对他们来说都算尴尬的污点,他们不会想自揭短处的。” 她上下端详了一下莎拉的装束,想了想,走过去帮莎拉把衣袖扎好,又把累赘的长裙撕去一部分,改造成易于奔跑的形态,这才满意收手。 莎拉张开双臂看了看,又伸了伸腿,不知道是真的这样还是心理作用,觉得整个人都变轻盈了,就算接下来让她长跑一千米,她觉得自己都可以做到。 “走吧。”阿尔黛说。 说完,阿尔黛就要转身出去,但手即将推开门之前,她的动作停住了。 阿尔黛转回去,微皱着眉打量着莎拉的小身板,轻叹一声,转过去蹲下来,道。 “上来,我背你出去。” 闻言,原本安静趴在阿尔黛肩上的猫立刻直起了身体,弓着身体朝莎拉哈气。 嗯? 阿尔黛没想到猫的反应这么大,是不喜欢莎拉吗?可莎拉心地不坏,也没对猫生出过坏心思,猫怎么总是对她有意见的样子? 莎拉的危险雷达又开始突突突报警,她谨慎地停在原地没动。 直到阿尔黛尝试把猫抱进怀里,猫一下就像是被灭火器喷了的大火似的,瞬间乖巧起来,简直和任人搓圆捏揉的布娃娃没区别。 阿尔黛转头,问:“我就不扶你的腿了。抱着我的脖子不要掉下来,能做到吗?” 她单手抱猫,还要预留一只手拿剑,属实是没有多余的空手位了。 莎拉迟疑道:“应该可以。” 反正,只要牢牢抓紧不撒手就行了吧。 “不过,为什么你要背我?” “不然以你的体能,等避开守卫走出王宫都该第二天了。” “……” 莎拉被说服了。 阿尔黛单膝蹲着,一边单手抚摸猫给猫顺毛,一边等莎拉。 莎拉定了定心神,慢慢走上前。 短短几步路,她却走出一额头的薄汗。 越靠近阿尔黛,心脏就跳得越快。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背她。 而且这个人现在正在救她出去。 莎拉小心地趴了上去,双手环过阿尔黛的脖颈。 身下的背并不厚重,可以说是瘦削,但却很有力量,双手扣紧的那一刻,莎拉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忽然间,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下一秒,莎拉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视线。 她顺着望过去,对上猫冷冰冰的眼神。 猫好像又在瞪她。 但这次可是阿尔黛主动邀请她的!莎拉底气足起来,笑嘻嘻做了个鬼脸回瞪了回去。 猫的表情更不善了,如果不是被阿尔黛抱着,被阿尔黛的气息安抚着,莎拉怀疑它下一秒就要来挠自己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身体忽然一轻,莎拉立即抱紧了阿尔黛的脖子。 沿途的景象飞驰而过,眨眼间就被甩在了身后,而背着她的人依旧呼吸平稳。 “……” 莎拉终于彻底明白了阿尔黛的意思。 怎么能有人跑得这么快声音这么轻还脸不红气不喘呢? 莎拉特别想问问阿尔黛练了多久,如果她从现在开始练,多久能达成她这样的水平。 但目光瞟到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看看阿尔黛发力时明显的肌肉弧度,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放弃了询问的念头。 阿尔黛虽然也很瘦,穿着衣服时肌肉还特别不明显,但她的肌肉含量好像很高。这惊人的体脂率,好羡慕啊。莎拉想。 莎拉咬紧了牙关,她现在就连收牢双臂都觉得吃力,总觉得下一秒双臂就要脱力了,整个人就要被甩飞出去。 前面忽然响起沉着冷静的声音:“还能坚持住吗?” 莎拉很想说能,给阿尔黛留下一个坚强不屈的好印象,但她手臂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朝她尖叫。 莎拉屈服了:“……不太能,手臂好酸,感觉已经要麻木了。” 耳边风声渐停,是阿尔黛停下来了。 “手可以松开了。”阿尔黛说。 莎拉听话地松手,问:“是到了吗?” 阿尔黛摇头,看了眼莎拉颤抖明显的双臂,叹了口气。 手臂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她小瞧这孩子了。 阿尔黛揉了揉猫猫头,猫抿着三瓣嘴不说话。 ……看来是行不通了,猫拒绝和莎拉共存。 阿尔黛起身目测了下剩下的距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路线图,盘了盘接下来的守卫密度,觉得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她调整了一下佩剑的位置,仍然是单手抱猫,走到莎拉面前,道。 “等下还是两只手抱住我脖子,不过这回,主要是固定住位置。” 莎拉还在理解她的意思,身体就忽然一轻。 莎拉震惊地瞪大双眼:她竟然被阿尔黛单手打横抱起来了!!! 莎拉下意识环住阿尔黛的脖颈,近距离之下,那双漂亮的雾青色眼睛美得像是林间的薄雾,疏离、冷淡、却又勾人心弦。 阿尔黛估摸了下,这个姿势的话,要是万一遇到需要打斗的场面,她可以先用腿踹翻对方,然后把猫放肩膀上的同时转身拔剑,很好,很流畅,没有问题。 莎拉又听见耳畔凛然而过的风声。 抱着她的人速度很快,手却稳极了,几乎没有颠簸感,她也感觉不到阿尔黛的手臂有任何颤抖。 莎拉不由得恍惚:这位圣女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对光元素的亲和力是历史第一人,是强大的魔法师,体能竟然也这么好。 单手公主抱她,竟然还能跑得又快又稳。 莎拉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阿尔黛听见了,回她:“你很轻啊。” ……这不止是轻不轻的问题吧? 都跑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连气都不带喘的啊?! 阿尔黛其实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强度。 生活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她经常偷偷溜出去,从市中心跑到城外的山区打猎。 路程很远,猎物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很难对付,体力和实战技巧都是在这段时间打下基础的。 现在不过是从王宫里跑到王宫外,就算还抱了一个人和一只猫,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只是洒洒水的强度。 在熟记路线图和换班的情况下,阿尔黛一路基本没遇到阻碍,就算偶然和侍女侍卫碰上,她也能提前凭借聪敏的耳力和目力察觉,从而精准避开。 一路走来,两人一猫竟然一直没被发现过。 莎拉感慨:“……我现在觉得王宫简直是个筛子。” 阿尔黛轻笑一声:“能像我这样自由出入王宫的,还是极少数。而且,这主要还是因为你的宫殿很偏,国王又心虚……或者是享受偷情之类的?总之你那里的防守并不严密。” “要是换成国王的宫殿,没等进去我就会被发现。” 莎拉本想说以你的实力,未必。但是转念一想,她前十五年名义上的这个爹怕死程度的确非同一般。 以他的胆小程度,恐怕一只蚊子飞进去,防御魔法阵都会报警。 说话间,阿尔黛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直到停下。 阿尔黛用眼神示意莎拉松开手,等她真的松开后,再平稳地把她放在地上,等她站稳才收回手。 “这是出来了吗?”莎拉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环境,不确定地问。 “嗯。”阿尔黛颔首,端详着莎拉的脸色,眉头微蹙,“本来想今天就帮你解决血缘关系的事,但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算了,我还是先带你回去吧。” “你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 话音落下,她看见原本蔫蔫的莎拉瞬间瞪圆眼睛,声音也比之前大了许多,字正腔圆,正气十足:“不!就今晚。” “夜长梦多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好事不等久,现在就可以开始!” 阿尔黛皱眉:“但你的脸色很差。” 莎拉一噎。 因为手臂太过酸痛,她原本的确因身体不适而精神不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想到等下就能摆脱教皇肮脏的血脉,她就想大笑,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简直一刻也等不得了。 莎拉睁着眼睛说瞎话,指着猫说:“哦,因为它一路上都在瞪我,我有点生气,脸色就不太好。” 猫:“??????” 猫瞪圆了眼睛。《 》 12、第 12 章 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猫身上。 猫:“………………” 不对,这不是重点。 阿尔黛的视线重新转到莎拉身上,严肃地说:“我之前和你说过,这个方法的风险非常大,如果在状态不好的情况下进行,结局大概率非死即疯。” 莎拉闻言,笑了下,反问:“什么情况才算状态好呢?” 她收敛笑意,认真道:“我没有骗你,我现在的状态,是母亲去世至今最好的一次。” “没有国王那个老东西的压迫,不用和任何人虚与委蛇,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莎拉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这都不算状态好,什么才算?”。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阿尔黛已经看出莎拉其实很犟,便没多劝,只是把方法的风险仔细拆分给她听。 “这个魔法,其实不算光明魔法。” 猫倏然转头看向阿尔黛。 阿尔黛感觉到了猫的视线,但没有在意,顺手摸摸猫头当做安抚,继续说:“树扎根大地,既吸取大地的养分,又享受天空雨露的滋润,是最好的中转和载体。我会把你的生命力与树相连,用光元素当中转,用树液净化血液。” 她的语气严肃起来:“但这样做有两个巨大的风险。” “第一,你的精神防线必须稳固,否则会在转化的过程中因剧烈痛苦丧失作为人的神智,以为自己是树,理智错乱精神疯癫。脆弱的话,还可能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冲击而死去。” “第二,你的生命会从此与这棵树相连,如果树死去,一部分的你也会随之死去。至于之后你还能不能正常活着,我无法确定。” 莎拉边听边点头,等阿尔黛说完后才笑着开口音:“这比我预想的要好多了,我原本以为你会找个死刑犯之类的将死之人或者刚死不久的人来和我换血呢,那样我可真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阿尔黛:“……” 莎拉好奇道:“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魔法的?据我所知,教廷只教光明魔法,你说的这个,的确不算光明魔法,,所以,这是你从什么古籍上学的,还是……你自创的?” 阿尔黛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两秒,才说:“算是自创吧,误打误撞摸索出来的。” “本来是想救一只兔子,但那个时候……嗯,我的状态不太好,施展魔法的时候出了点差错,误把它和树联结了一起了……具体比较复杂,总之你知道有这个方法就行了。” 那时候她的年纪比现在的莎拉还小一些,体型还很小,魔法造诣也远不到现在的水平,和大体型的猛兽搏斗完满身都是伤,自己都差点晕在树下,昏死过去,却在倒下时看见旁边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 她强撑着保持理智清醒,在草叶上蹭掉手上的血迹,才摸了摸小兔子的头,轻声说:“你怎么也和我一样快死了呀。” 说完自己先笑了下,眼睛忽然睁大了些,喃喃道:“……但我还不想死。” 那时候她失血过多,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了,天气又冷,她觉得自己这次恐怕真的要死在郊外了。 但这只小兔子,它也受了很重的伤,但它的眼睛还没闭上,它在努力地呼吸,那不是一只等死的兔子该有的姿态。 年少时的阿尔黛挣扎着起身,靠坐在树干上,给自己找了个支撑力,然后强打起精神,在指尖凝聚出已经所剩不多的魔法力。 她手心里捧着这只濒死的小兔子,眼神倔强。 “我不想死,你呢?你撑到现在都还有气息,应该和我一样吧……我会救你的。我们都不会死。” 但失血过多还是让她的意识逐渐昏沉,施展魔法的时候出了差错,但好在结果是好的,小兔子活了下来。 活下去的小兔子为她叼来了草药,阿尔黛简单处理了伤口,同兔子告别,用剩下的草药和来山里砍柴的农夫做了交易,搭乘农夫邻居的破驴车回了城。 她也顺利活了下来。 阿尔黛看着莎拉,再一次确认:“准备好了?” 莎拉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但看阿尔黛的神情,还是先把话咽了回去。 她点点头:“嗯。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阿尔黛颔首,在心中默念起咒语,星星点点的光元素逐渐在她周身化作洪流,如丝带一样环绕着她。 慢慢地,丝带的一端穿过阿尔黛,无风自动地来到旁边的一棵参天大树上,悬空两秒后猛然扎了进去。 莎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视线缓缓扫过老树茂密的树冠与盘虬在地面上粗壮的根系。 她说她看过许许多多的书是真的,书里的内容都能记住也都是真的。所以她现在能凭借脑子里的知识储备,能判断出这棵树至少活了三百年。光是地面上的树根视觉效果就已经很震撼,更不用说深埋地底的那部分。 这样的树存活能力会极强,所以,阿尔黛说的“准备”,其实是特地去为她挑选易活耐旱的长寿树种了吗?而且还是这种年轮比她祖辈的年纪都大的老树。 这样的树,不管在哪里都是很不好找的。 莎拉目光复杂地看向正微阖双眼施展魔法的阿尔黛,无声地在心里问。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莎拉低头,看见那条光元素组成的丝带另一端缠上了自己手腕,没入皮肤里。 顿时,一股暖流从手腕流向心脏,明明身处森林,但她却好像闻到了阳光和雨露的气息,雀跃的情绪在心上起舞,星星点点的光让她宛如置身天堂。 半透明的绿色汁液从树那里经由丝带往她这儿流,暗红色的血液从她这儿出发去往树那里。 两条颜色迥异的小河在半途相遇了,紧接着,它们开始缓慢交融,有丝丝缕缕的雾气从交融的河流上升起,透出丝带,消失在空气中,又有更多光元素被召唤而来,充当润滑剂将两股生机编织在一起。 阿尔黛的额头渗出了薄汗。 一个大活人体内的血液量自然远比一只小兔子多得多,哪怕她现在的实力早就远远超过了当初的自己,完全掌控与编织对她来说仍然是不小的压力。 毕竟,需要她进行调和的还有老树那磅礴的生命力。 这是阿尔黛精心挑选的千年古树,其中蕴含的生命力之庞大连她都觉得无比震撼,真正上手时更是负荷极大,抱着莎拉跑了几十公里都能受得住的手臂此刻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阿尔黛深吸一口气,暗自调整呼吸,加大了魔法力的输出。顿时,光元素丝带的力量更加耀眼。 暖洋洋的光环绕着她,天生的高亲和力让阿尔黛只要身处在光元素充沛的地方就会很舒服,疲惫也会被缓和,正如此刻,暖意减轻了负荷,阿尔黛继续聚精会神地为莎拉做血液净化。 猫这次没有蹲在阿尔黛肩上。 它四处看了看,目光停在老树上,眼里露出一点嫌弃,目光落在正全神贯注的阿尔黛身上,眼里露出一丝迟疑,目光落在……目光绕过了已经痛苦地闭上眼睛的莎拉。 猫一无所获地收回目光,滴溜溜的圆瞳转了一圈,仗着现在没人看它,身体如奶油般融化,皮毛像被光照到的影子那样变淡,直至消失。 猫不见了,一个小光团慢悠悠地从猫所在的地方飘了出来。 它慢悠悠地飘到阿尔黛的肩上,然后停住了。 柔金色的小光团完美地隐匿在了亮金的光元素里。 阿尔黛周围的光元素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更加活跃。 这种变化,阿尔黛感受最清晰。 怎么突然之间,光元素变得这么活泼?都不用她召唤,这些来自近处和远处的光元素们就自发地本来,凝聚在她身边。要是这些光元素是能说话的人形,现在恐怕已经手拉着手绕着她载歌载舞起来了。 阿尔黛十分疑惑,她甚至睁开眼看了眼,但是没有发现异常。 ……真是奇怪,她想。 但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是件好事,阿尔黛控制魔法更加轻松自得,最后完成净化时,时间比她预计的还提前了小半个小时。 小光团在魔法结束前就悄悄从她肩上溜了回去,回到原本在的地方。 光团慢慢凝实变形,不多时,纯白的猫咪就出现在了原地。 阿尔黛停止了魔法力的施放,却惊讶地发现剩下的光元素还不愿离去。 它们四处漂浮,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似的。但一直找不到,纯粹的魔法元素无法只凭自己在空气中逗留太久,不多时还是一一消散了。 阿尔黛活动了下筋骨,差点没做好表情管理。 ——嘶,手臂好酸痛,除了手臂,身体的其它地方也传递要休息的强烈信号。 肌肉酸痛,精神疲惫,阿尔黛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糟糕。 不过比她更糟糕的是莎拉。 这姑娘已经完全在地上躺下了,刚开始还蜷缩成一团时不时抽搐几下,现在连抽搐的力气都没了,尸体一样睡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实她还有气。 但她的确坚持下来了。 阿尔黛正要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就见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抬眼看向阿尔黛,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但却充满着畅快的笑意。 “你看,我就说我可以。” 一句话她断断续续说了几十秒才说完,身体还是无力的,但精神却好像已经逐渐恢复过来了。 莎拉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没强求自己能像阿尔黛一样站着,积蓄了会儿力气,强行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草地上。 这个角度,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看到夜空。 她看见了亮晶晶的星星,闻到了清新的草木香。 不再是奢华如囚笼的水晶吊灯,也不再是浓郁如烟熏的昂贵熏香,和所有由金钱堆积起来的人造景物都不一样,这是独一份的旷野与自由。 美丽的星空如画卷般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这和她梦想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阿尔黛的脚步停在她身边,没有去扶她,在她身边坐下,仰头和她一起看起了星星。 猫跑过来,灵活地跳到阿尔黛怀里,也仰起头。不过它看的不是星星,是阿尔黛的眼睛。 “结束了。”阿尔黛说。 莎拉没有回答,她的力气都在刚刚的翻身中耗尽了,现在疲惫到连个“嗯”的音都发不出来。 眼皮越来越重,昏沉的黑暗袭来,莎拉沉进了睡梦里。 阿尔黛听见身旁均匀轻微的呼吸声,笑了笑。 还是个孩子啊。 她小心地把怀里的猫放在自己肩膀上,扒拉了下猫爪子,让它抓牢自己的衣服,确保它不会掉下来后,这才弯腰,一手穿过莎拉的肩颈,一手环过她的腰臀,幅度轻微地把她公主抱起来。 猫随着她的动作偏了偏头,眼睛里映出两条以略有些古怪的姿势交叠在一起的一长一短光团,毛茸茸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 13、第 13 章 阿尔黛抱起莎拉,估算了下自己的力气,又看了眼天色,决定把莎拉送去休息就回神殿。 等过了今晚,莎拉应该差不多缓过来了,等她明天找机会从神殿溜出来,正好可以和莎拉谈一谈之后的计划。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阿尔黛疾掠而过,朝着远方福利院而去。 这里算是她的另一个“据点”。 -- 远方福利院。 阿尔黛到这里的时候天边已经隐约露出一丝曙光,但时间还很早,阿尔黛以为大家都在睡觉,本来想悄悄进去找个空房间安置莎拉的,但没想到进去后,遇上正在晨练的老院长。 福利院的院长是阿尔黛母亲的乳母,在阿尔黛的母亲去世,阿尔黛进入教廷后,她就离开了之前的家,独自在外靠做一些针线活谋生。 后来还是阿尔黛找到她,请她来这里当院长。两人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乳母的品性阿尔黛是知道的,她的人品也是阿尔黛信得过的,让乳母来管理这些小孩子们,阿尔黛才能真正放心。 阿尔黛惊讶道:“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不忘放轻了声音,以防吵醒莎拉。虽然以莎拉现在的熟睡程度,可能得有人在她耳边吹喇叭才能让她醒过来。 虽然乳母的年纪确实很大了,老年人也通常觉更少,但这个时候就醒未免也太早了。 阿尔黛担忧地看着老院长,但老院长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眼睛还是有神的。 老院长笑呵呵道:“年纪大了,睡不着,索性就起来锻炼锻炼。” 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岁数已经是高寿,老院长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她看着阿尔黛一直在奔波,一直不得停歇,总是会感到心疼。 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婴儿长成幼童,从幼童长成少女,长成现在沉稳的模样。她没有过问阿尔黛具体在做什么,但能看出来阿尔黛很忙,以至于每次来都是深更半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白天来过了。 所以老院长总是会在半夜醒来。 她看着窗外的月亮,虽然视力已经不清晰,只能看到一团朦胧的光,但她会对着这团光猜测阿尔黛今晚会不会来。 也许她会来,也许自己又能见到这个孩子,看一看她最近是不是瘦了,有没有长高,是开心还是高兴,有没有人欺负她,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老院长能感觉到自己年纪大了后的力不从心,还有身体机能的退化。她知道自己在日复一日地衰老,也许在某个清晨,她就会自然老死。这本该是不错的结局,但老院长还想求得更久的时光。 不知道阿尔黛是怎么想的,但老院长是真心把阿尔黛当成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关爱。她自己的亲人孩子早就意外去世了,活到现在,其实关于生死的这些事她差不多都已经看开了,只有阿尔黛还让她放心不下。 于是她想,也许多锻炼,让身体强健起来,就能活得更久一些,就能再多陪一陪这个孩子。 夫人已经去世了,如果自己也死了,她一个人该多难过啊。 这些话,老院长一直埋在心里没有对外说过。 阿尔黛已经够忙了,就不要再让她为自己操心了。 老院长转移了话题,她看见了阿尔黛怀里抱着的年轻女孩儿,费力辨认了会儿,还是没认出来,便问:“这位是?” 阿尔黛犹豫了下,还是没坦白莎拉的真实身份。 不是她信不过老院长,而是她不想把老院长也拉进这滩浑水里。老院长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还是不要再为自己操心了。 阿尔黛说:“这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儿,叫……莎莎。她读过一些书,我想,她可以在这里当老师,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这个福利院里面只有女孩子,只收养被遗弃、被卖掉、或者因为别的原因无家可归的女孩子。 阿尔黛一直想给她们找个靠谱负责的老师,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信得过的人选。以前偶尔空闲时她会在白天悄悄过来,亲自教孩子们,但后来越来越忙,她只有晚上有空,便来得少了。 老院长点点头:“好,那先让她睡在我屋里吧,等天亮了,我再收拾一间空屋出来。” 她现在老眼昏花,晚上的光线太暗,实在是看不清。 阿尔黛微微皱眉:“您歇着就好,您把位置指给我,我去收拾。” 老院长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不用,温妮会帮我的。” 温妮今年十二,是这里最大的孩子,也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孩子。 阿尔黛以前听老院长说过,说因为她很勤快,又因为早就对这里有了感情,所以经常会帮着她一起做事。有温妮在,老院长一般不会太累。 “但温妮也还是个孩子。”阿尔黛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明天早点过来,正好我很久没见孩子们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她们。” “至于收拾房间的事,还是我来,莎——莎莎的衣服之类的您也不用操心,我回去会一起准备了,明天送来。”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院长的房间门口。老院长推开门,阿尔黛进去把莎拉放在床上。 屋子面积不大,但该有的用品都有,也很干净整洁。 阿尔黛看着熟悉的布局风格,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定了定神,给莎拉盖好被子,便和老院长一起离开房间,边走边闲聊。 老院长轻叹一声:“黛丽,你有时候真该给自己放个假。我知道你心善,但总是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不会累吗?” 阿尔黛一怔,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猫察觉到她明显的情绪变化,偏头看她。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院子里被月光照到的地方,老院长终于发现了猫。 她惊讶道:“黛丽,这是你养的猫吗?” 不怪她惊讶。 阿尔黛小时候曾养过一只小仓鼠,但是后来仓鼠死了,她非常伤心,过了很久才走出来。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养过小动物了。 阿尔黛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猫一眼,笑着说:“是捡来的小流浪猫,它非常黏我,就养着了。” 老院长了然地点点头。 阿尔黛从小就很受小动物喜欢,对于小动物们亲近阿尔黛这件事,老院长是司空见惯了的。 老院长扶了扶老花镜,仔细端详着猫:“不过,它怎么都没叫过?这么安静,是病了吗?” 阿尔黛摇头:“我也没听它叫过,也许是声带出过什么意外?我打算找时间带它去看一看兽医。” “是得去看看。”老院长停下脚步。 她们已经穿过了院子,前面就是福利院的大门了。 阿尔黛转身看向老院长,认真地说:“那我明天再来看您。” 老院长其实很想说我宁愿你把来回的时间都花在休息上。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还有很多事等着阿尔黛去做。 最终,她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点头:“好。” 但还是没忍住叮嘱了句:“再忙也得休息,别累坏了。” 阿尔黛笑着应下:“嗯,我记得的。” 来自家人的叮嘱弥足珍贵,每一句她都有好好记着。 -- 教廷深处,教皇殿。 在某一刻,闭目养神的教皇猛地睁开双眼。 就在刚刚,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和自己血脉的联系。 莎拉出事了? 教皇皱着眉,深夜召来了蓝衣主教。 “你去查一查莎拉的近况。”他言简意赅地吩咐。 在教皇看来,在悄悄探查这方面,魔法师是最佳人选。 蓝衣主教恭敬垂手:“遵命。” -- 阿尔黛熟练地避开守卫回到自己的寝殿,换好衣服躺到床上,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是明天白天去一趟远方福利院,商议好莎拉的后续安排; 其次,是盯紧红衣主教,摸清他反常的缘由; 剩下的,就是夜间的日常巡查了。 哦对,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被她安排在大卫铁匠铺的小孩儿。 不知道那小孩儿有没有按照她说的过去,也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吧。 …… 次日,阿尔黛按时起床,如常完成了圣女每日的例行祈祷工作。 在如今的教廷,光明圣女的吉祥物身份已经大过了其它一切,所以理论上来说,她接下来没有其它事情了。 这么想着,阿尔黛打算找机会溜出去,她昨天都和老院长说好了,今天要去福利院的。 但就在她准备出发时,兰雪匆匆过来,表情凝重。 “黛丽,红衣主教找你。我还看见了二王子,他竟然也来了。” 二王子?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王子来这儿干嘛? 阿尔黛对二王子没有任何好感,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烦,一想到等会儿可能还要和他一起开会就更烦,简直恨不得用替身魔法,捏个投影代替自己去开会。 “说不定他来这儿和主教无关呢。”兰雪安慰她,“他走的是西走廊,你可以从东走廊绕过去,如果你俩没有工作上的交集,这样就不会遇见他了。” 阿尔黛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阿尔黛把猫留在寝殿里,听从兰雪的建议走了东走廊,但推开会议厅的门之后,还是见到了那张讨人厌的脸。 其实客观来说,二王子长得不差,毕竟母亲长得很好,他继承了母亲的绝大部分美貌。 阿尔黛厌恶他,主要是因为当年他强迫阿尔黛当他的情妇,这件事在阿尔黛名义上父亲的同意下差点还被促成了。 阿尔黛一进门,就感觉到有道丝毫不掩饰侵占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鉴于其他人还没来,这里目前只有她和二王子,这是谁在看她不言而喻。 阿尔黛皱了皱眉。 二王子笑起来,近乎贪婪地用目光肆意描摹阿尔黛的脸庞,心想过了这么些年,她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没在她当上光明圣女前就把她收成情人,真是一大损失啊。 他轻佻道:“美丽的圣女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阿尔黛不准备理他,偏偏那张嘴还在不停地喷射。 “好久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这样漂亮的脸,一直被困在神殿里真是太暴殄天物了,不是吗?” “这光明圣女有什么好当的,不如来我这儿,你想要什么我——啊!!!” 话音戛然而止,终止成一声惨叫般的痛呼。 阿尔黛转头,就见到二王子正捂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的尖叫。 他的指缝里流出血液,大概是很痛,整张脸都扭曲了。 一道白影踩着他的脸跳过去,轻巧地落在桌子上。 阿尔黛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的猫。 猫的爪子上还沾着血迹,察觉到阿尔黛的视线转到它身上,猫的尾巴从身后翘起来,欢快地对着她摇起来。《 》 14、第 14 章 阿尔黛眼皮一跳。 就算她再厌恶二王子,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对他出手,他毕竟是一位王子,要是在教廷出了事,很难对王室交代。 阿尔黛大步过去拽开二王子的手,看见他的舌头不见了。 她转头看猫,猫看向地上,阿尔黛顺着看过去,在地上看见一截血淋淋的断舌。 “……” 阿尔黛的脑子飞速转起来,但在她想出妥当的善后办法之前,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是主教! 来不及解释了,要是让主教看到这个场景,就算不是她干的,他也会硬和她扯上关系,哪怕为此会牺牲教廷的一些利益。 阿尔黛当机立断,捞起猫就迅速离开了案发现场。 好在这里没有守卫,大概是二王子想趁机做些什么,所以特意支开了守卫,但这正好方便了阿尔黛。 没人看见她,她就可以说自己没来过。 阿尔黛险之又险地赶在主教到达之前离开了会议厅。 隔着一段距离,她都能听见主教惊慌的询问和愤怒的咆哮。 “二王子殿下!您——” “这是谁干的?!” 虽然时机不太合适,但阿尔黛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是二王子应得的。 阿尔黛曾想过,为什么二王子不学无术,还以浪荡和荒唐出名,却仍旧能得到老国王的看重? 后来她大概猜到了原因:因为二王子的浪荡和荒唐正是和老国王学的,他是最像老国王的王子。禽兽看禽兽,可不得惺惺相惜么。 阿尔黛小声夸猫:“干得漂亮。” 就是有点遗憾,没有废了他的下半身。 不对,要是真废了,他可能会用更酷烈的手段折磨那些可怜的女孩儿们。所以果然还是“死”这样的结局更适合他。 他该庆幸自己有王子的身份,还有国王的看重和宠爱,不然他早就已经死上千八百回了。 不过么,这次他算是破相了。一个半毁容的儿子,老国王还会继续宠爱他吗?阿尔黛觉得未必。 他要是真的失宠了,那么,他的死期也就该到了。阿尔黛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阿尔黛默默把暗杀名单上二王子的名次提高了。 不过优先级更高的,是在他回去之前把王子宫殿里的那些可怜女孩儿救出来。现在二王子宫殿里一定一片混乱,正是潜入的好机会。 等应付完教廷的盘问就去,阿尔黛在心里给事情的轻重缓急排了个序。 她抱着猫避开人回了寝殿,麻利地把猫爪子上的血迹清除干净,然后让猫先藏起来,自己坐在桌子前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 果然没等多久,殿门就被气势汹汹地推开了。 主教一脸阴沉地快步走进来,然后放慢脚步,像狗一样绕了一圈,但肉眼看去,寝殿里只有阿尔黛一个人。他没看到猫,也没闻到血腥味。 兰雪愤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松手!我是圣女的贴身侍女,你们凭什么拦我!” 兰雪用力甩开侍卫的钳制,小跑进寝殿,挡在阿尔黛身前,目露不善地瞪着主教。 “主教大人,虽然您身份贵重,但也不能无理由擅闯圣女殿下的寝殿!” 主教冷笑一声:“无理由?你错了!” 他提高音量,拿出搜查令,毒蛇般阴冷的目光看向阿尔黛:“二王子殿下在教廷内受袭,根据伤口判断,袭击他的是长了爪子的动物。” “而在教廷,养了宠物的人只有圣女。更巧的是,圣女养的猫和嫌疑动物的特征一样。” 闻言,阿尔黛手里的书没有拿稳,“啪嗒”一声落到桌子上,她露出恰当的震惊表情:“什么?二王子殿下竟然在教廷里遇袭了?” 紧接着,她丝滑地转换成遗憾惋惜难过等一系列表情,语气哀伤:“二王子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不知道。现在听说他的近况,竟然是他已经受伤了。” 她抬眼看去,语气担忧:“二王子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还要紧吗?” 主教阴恻恻地说:“圣女可真是好演技啊。既然你说你不知道,那你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在干嘛?” 阿尔黛拿起书,道:“当然是在看书,提高文学素养,更好地侍奉光明神冕下。” 此时悄悄回了寝殿,躲在衣柜里的猫:“?” 它的眼睛虽然还是一片混沌,看不清瞳仁,也不能聚焦,但却精准地“看”向了阿尔黛所在的地方。 阿尔黛收敛了表情,严肃地盯着主教:“主教这是在审问我吗?想审问圣女,可是需要拿出证据的。” 主教和她针锋相对:“你说你一直在看书,那你有人证吗?” 说完,他用眼角余光睨了兰雪一眼,轻蔑道:“侍女不算。” 兰雪:“…………” 兰雪的拳头硬了。 怎么,这老东西是看不起侍女?那他有本事就别使唤侍女啊! 阿尔黛把话推了回去:“想审问我,主教需要先拿出证据来。” 主教的确也没有证据。 这都是他的推测,事实上就是没人看见圣女去过会议厅。他可以造出假的证据,但这很有风险,因为国王震怒之下势必会严查,如果他为了一己之私制造圣女嫌疑的假证据,一旦被发现,他会成为第一嫌犯。 主教来这里是想诈一诈阿尔黛,但圣女比他聊想中的更沉着冷静,光看表面,无法看出她有任何异常,她的情绪都是连贯的。 主教冷着脸,对身后侍卫一挥手:“全面严查教廷,每个地方都要仔细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说完,他看向阿尔黛,道:“还请圣女谅解,二王子遇袭是大事,需要谨慎对待。” 阿尔黛点头:“当然。” 她庆幸自己已经提前把猫送出去了,不然它要是在主教眼皮底下被搜出来…… 侍卫们已经四散开来进行搜查,因为圣女本人就在场,他们的动作不敢太粗暴,但也算不上很温柔,不时有家具碰撞的声音响起。 兰雪来到阿尔黛身边,担忧地看向她,阿尔黛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一个侍卫来到了衣柜前,犹豫着没有立刻打开。这里面毕竟是圣女的衣物……他扭头看向主教,主教不耐烦地斥道。 “愣着干嘛,我不是说了,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侍卫得了明确指令,不再犹豫,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一盏悬浮在最顶端的小灯。 按理来说他应该注意到那盏灯,因为它没有任何灯托之类的承接底座,完全就是一个光团悬浮在空气中。 但侍卫就像当它是空气似的,完全没有注意它,就这么轻飘飘地忽略过去了。 侍卫检查完衣柜,确认没有问题,关上了柜门,继续去搜查别的地方去了。 阿尔黛和主教一直没说话,但气氛一直剑拔弩张。 阿尔黛只是面无表情,主教是看侍卫一直一无所获,直接臭着张脸。 等所有侍卫都搜查完毕,前来汇报并无异常时,他的脸沉到了极致。 阿尔黛反而微笑起来,手臂扬起,对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意思很明显了:请你马上滚蛋。 主教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墨,但确实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只能带着一大批侍卫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走了,兰雪立刻过去把门关上,然后小声说:“我听说二王子的下半张脸都被废了,声带也完全被毁了,别说讲话,还能不能正常进食都难说。” 兰雪越说越高兴:“这可真是恶人有恶报,太让人痛快了!” 她也看不惯二王子很久了,别的不提,就单论当初他想把才十二岁的阿尔黛收成情妇,就足够兰雪在心里判他死刑。 而且阿尔黛并不是个例,还有更多无权无势但貌美的平民女孩被他掳进宫殿。最离谱的一次,是兰雪看见有一车盖着白布的东西被从二王子宫外住处的小门送出来。 那白布上满是被浸染的脏污血迹。 她下意识跟上去,看见这车东西被运到了野外,一股脑倒在泥土上,然后推车的人一脸嫌弃地“呸”了声,道了声“晦气”就推着推车走了。 那些东西被这么一倾倒,纷纷散开来,兰雪看见有些遍布鞭痕的细瘦手臂从白布下露出来,还有死不瞑目的惊恐的稚嫩的脸。 联系二王子残暴在外的恶名,造成这样结局的过程不言而喻。 兰雪立刻回教廷去拿铲子,想让这些可怜的姑娘们入土为安,遇上正好从外面回来的阿尔黛。 阿尔黛听她说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就带着铲子和她一起过去了。 两人到了那里开始挖坑的时候,才发现这附近还散落着不少白骨,以及一些没有腐烂完全的残躯。 从大小来看,都是未成年女性的尸骸。 兰雪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畜生!” 阿尔黛沉着脸,忽然眼神一凝,戒备地扫视一圈,同时迅速抽出腰间长剑。 兰雪注意到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阿尔黛眼神凝重:“有十几只野狼在往这里来,你先去树上躲一躲。” 兰雪一惊,但没有质疑,环顾一圈锁定目标,利落地把裙子扎起来,往树上爬去。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项小时候学会的技能还能用上,她想。 十几双幽绿的眼睛渐次出现在树林中,每一双都充满贪婪。 野狼围成包围圈,慢慢朝着阿尔黛逼近。 阿尔黛锐利的目光从它们肥硕的身体和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扫过,眼神沉下。 近年来,王都的降水一直很少,附近花草树木都长势萎靡,普通动物也少了很多,所以野狼的食物也会减少很多。 可是这里这么多只狼,还这么肥硕……它们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阿尔黛的视线掠过地上的残肢断臂,心里有了判断。 难怪它们一点都不怕人,恐怕人在它们的眼里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食物了吧。 阿尔黛的心中升起腾腾怒火,在野狼们一拥而上的时候手下没有留情。 她闪身避开最近的一只狼,反手横剑抹了它的脖子,剑尖一挑把它的尸体甩出去,撞飞扑来的另一只狼,同时长腿扫出狠狠击中侧面一只狼的头盖骨,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狼的身体无力地栽在地上。 阿尔黛没有放过这片刻的机会,脚蹬在狼尸上借力跃起,长剑如臂使指,每一次点出都会结束一只狼的性命,剑光如飞星,鲜血落在地面之时正好是最后一只狼殒命时。 兰雪在树上大力鼓掌,惊叹:“黛丽,你的剑术又进步了!” 阿尔黛杀野狼的用时甚至还没有兰雪爬树的时间长。 兰雪从树上下来,望了眼阿尔黛沉凝如冰的脸色。 她和阿尔黛从小一起长大,对对方可谓是了如指掌,从阿尔黛看狼群和地面枯骨的眼神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兰雪拍了拍阿尔黛的肩膀,想说些什么,但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太轻飘飘了。 她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阿尔黛的肩,继续埋头挖起坑来。 她不知道这树林里还有没有更多像野狼这样以人尸为食的动物还有多少,以防万一,只能把坑挖得更深些。 阿尔黛也沉默地加入了挖坑的行列。 让女孩子们入土为安后,回教廷的一路上,阿尔黛都没有出声。 兰雪悄悄看了她很多次,欲言又止。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看不透这位好友了。 进了教廷后,阿尔黛的成长飞快。但从一开始不会掩饰情绪也不屑掩饰情绪,到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其实好像也没过多久。 可能越是在心里藏了事,就越不会表露出来。 兰雪很担心她,主动握住她的手。 阿尔黛的手很凉,兰雪两只手都包上去还嫌不够暖,又搓了搓,想再给她送去一些热意。 “你已经尽了你能做到的最好的了。”兰雪想了想,对阿尔黛说。 认识这么久,兰雪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阿尔黛的底层逻辑。 她知道,阿尔黛是认同“能力越强,该承担的责任就越多,就越应该做好守护的工作”这种理念的。她不会强迫别人这么做,但她自己一直贯彻着这个理念。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阿尔黛就是“孩子王”,就算是平民的孩子被欺负,她也会去为对方讨回公道,哪怕结果是自己被罚。 因此兰雪很担心阿尔黛会为此自责,哪怕这件事其实和她无关,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兰雪不知道阿尔黛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尽力再给她输送一些热意,让她不要感到太冷。 阿尔黛握住了兰雪的手,轻声说:“谢谢。” 兰雪以为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王都就传出二王子被刺杀的消息。但因为二王子很受国王的宠爱,身边防守严密,刺客没能造成致命伤,二王子侥幸活了下来。 还有传言说,刺客刺杀不成反被围剿,虽然逃走了,但伤得很重。 兰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国王已经下旨在全国范围内搜查刺客。 兰雪本想和阿尔黛分享这个消息,却一推开寝殿门就闻到一股不容错辨的血腥味儿。 兰雪的心一紧,快速扫视一圈,在殿内的一角发现一个熟悉的削瘦的身影。 她看见阿尔黛靠坐在墙边的角落里,正面无表情地掀开上衣,咬住衣服的一角,一圈又一圈地给腰腹缠绷带。《 》 15、第 15 章 看见这一幕,再结合听到的传言,兰雪哪还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她先是快步走过去,没走几步就变成大步的跑,来到阿尔黛面前后跪坐下来,还没说话,眼泪先流了出来。 兰雪轻轻用手擦去阿尔黛脸颊上的血迹,声音哽咽:“黛丽……” 阿尔黛唇角微微弯起,安抚般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因为失血造成的虚弱,她这下拍得格外轻,简直像是一片羽毛的飘落,但兰雪的反应却很强烈。 兰雪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下,想抱抱她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只能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呜呜呜”地哭。 阿尔黛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肩上湿了一片,她无奈地环抱住兰雪,轻声哄她:“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别担心,我有伪装和扫尾,他们认不出是我,也找不到我的。” 兰雪气愤地抬起头,怒视她:“我没问你这个!” 她的目光落在阿尔黛瘦薄的腰间,尽管那里已经缠上了层层绷带,但仍透出一些血色,可见伤得有多深。 兰雪的眼泪又开始簌簌往下落:“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要是今天我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 阿尔黛默了默,然后轻轻眨了下眼睛,对着兰雪柔软地笑了下:“我怎么能瞒得过你呢。” 兰雪差点就被她带偏了,好在血腥味一直拉着她,让她面对这样的阿尔黛也能勉强维持住清醒的理智。 从她进来到现在,阿尔黛一直坐在这里没动过,除了包扎和刚刚抱她这一下,更是完全没有别的动作了,话也没说几句。 这根本不是她的性格,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兰雪是知道阿尔黛的体能的,能虚弱成这样,她的伤该多严重? 但兰雪舍不得说一句责备的话,她连心疼都来不及。 想了又想,也只能生气地说:“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要提前和我说!” 阿尔黛没答话,只是笑着往前倾了一下,下巴搭在兰雪的肩上。 兰雪偏头,正好看见她闭上眼睛,蝶翼般纤长的睫羽安静地垂落。那样子真是像极了沉睡的天使。 “让我靠一会儿。”她喃喃道。 这样的阿尔黛,兰雪也没见过几次。 她不由得轻轻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阿尔黛。 在这个只有她们俩的小角落里,兰雪迟疑了下,慢慢伸手,虚虚环抱住阿尔黛,学着阿尔黛母亲哄她时的样子轻抚她的脊背,声音低而缓。 “你想靠多久都没问题,黛丽,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天兰雪一直等到肩上的呼吸变得均匀沉缓,也没舍得变化姿势,就这样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到最后自己也睡了过去,和阿尔黛头靠头互相倚了一晚上。 …… 阿尔黛的声音唤回兰雪跑远的思绪。 她回神,看见阿尔黛正在点头:“的确,接下来就看国王是什么反应了。” 如果国王盛怒,亲自调查,那说明二王子在他心里还是有分量,而且分量很重,这就暂时还动不了他; 但如果国王把调查全权委托给教廷,那就说明他放弃这个儿子了,他的死活不再重要。 兰雪一瞬间好像又闻到了几年前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她的目光一下就锐利起来,紧盯着阿尔黛:“黛丽,你还是没放弃吗?” 几年前的那场刺杀差点让你丧命,你仍然要继续这么做吗? 阿尔黛看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但答案不改。 “我从来没放弃过。”她说。 兰雪沉默了。 她沉默地注视阿尔黛。 视野里的阿尔黛身形高挑修长,端容典雅,肌肤白皙眼瞳清透,只是站在那里都会让吟游诗人们用尽世间所有的美好词语来形容她。 但这只是表面。 虽然圣女清贵优雅如神圣天使,但也会倔强执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兰雪知道,自己劝不动她。 曾经她因为看不透而劝不动,现在看得透也劝不动。她的好友从来都很有主见。 打好的腹稿删了又添添了又删,兰雪嘴唇动了好几下,出口的也不过是一句:“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阿尔黛认真点头:“我会的。” 想了想又说:“别担心,我去也不会是现在,等国王的反应出来我再行动。” 但这需要等一段时间,她可以趁这段时间把其它事情先做了。 阿尔黛面向兰雪,道:“我打算去一趟远方福利院,如果教廷有新的情况,你可以随时去那里找我。” 兰雪愣了下:“现在吗?” 阿尔黛:“嗯,有件比较急的事情需要去办。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交给你了。” 兰雪没有多问,认真地点头应了:“好,如果有突发情况,我会通知你的。” 阿尔黛放下心,准备去换便装出行。 但拉开衣柜后,她一低头,就看见一双金灿灿的眼睛。 这熟悉的金色眼睛,这熟悉的白色皮毛…… 阿尔黛震惊出声:“我不是把你送出去了吗?!” 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怎么完全没看见,也没察觉? 肯定不会是刚刚,因为其他人都走了后,殿里这么空,猫要是进来,她准能发现。 所以,猫是之前就回来了? ……它不会刚被送出去就立刻跟着她回来了吧? 但这说不通啊,因为那之后主教就来了,侍卫还在寝殿进行了全方位搜查,她明明亲眼看见衣柜也被打开检查了,如果猫在里面,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阿尔黛喃喃道:“……你是小幽灵吗?” 她伸手摸了摸猫,触感顺滑柔软。 嗯,实心的,还暖暖的,不是小幽灵。 她站在衣柜前有点久,吸引了兰雪的注意力,于是兰雪也走了过来。 猫没有刻意躲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坐在衣柜正中间,一来就能看见。 兰雪看见猫,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天啊,它一直藏在这里吗?那它是怎么躲过搜查的?” 兰雪和猫智慧的眼神对视两秒,忽然有了个大胆的脑洞猜测。 她转向阿尔黛,一脸严肃:“黛丽,其实这根本不是你捡的流浪猫吧。” 阿尔黛:“……嗯?” 兰雪给自己大开的脑洞编了个自圆其说的故事:“是不是你经常给流浪猫喂食,然后感动了猫猫神大人,于是猫猫神大人就来亲自见它虔诚的两脚信徒?” “……” 阿尔黛知道兰雪一向特别喜欢小动物,但她没想到,兰雪对小动物的狂热喜爱,已经让她可以忽略种种不对劲进行一个自圆其说的自我洗脑。 ……但她的猫真的很神奇。它身上的许多疑点,阿尔黛至今都没弄清楚。 难道,它真的有特殊身份?阿尔黛思索着。 另一边,兰雪已经转向猫,表情严肃语气认真:“猫猫神大人,我也是您虔诚的信徒!我也经常给流浪的猫猫们喂食的!” 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猫不解地歪了歪头,眼里映出一个模糊的对折长条光团。 它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面朝阿尔黛的方向。 这回,金色的猫瞳里映出的是一个站直了的亮白色长条光团,围着一圈柔金色的亮边。 猫锚定目标,直接跳进阿尔黛的怀里。 阿尔黛纠结了一下,选择先把它放下。 “我得换衣服了。”她和猫解释。 被猫无视的兰雪:“猫猫神大人怎么不理我?” 阿尔黛安慰她:“不止你。从我见到它开始,它就没喵过。” 这只猫实在太奇怪了,很多地方都透着不合理。 阿尔黛边换衣服边想,要是哪天她的猫变成人,还自称是强大的魔法师,她大概都不会怀疑。 阿尔黛快速换好衣服,习惯性揣起猫,把它安置在自己肩膀上。 猫熟练地找好舒服的姿势趴下了。 正要出门,阿尔黛敏锐的耳力就听到门外传来新的动静,有人正在朝这边来。 阿尔黛迅速把猫放下藏进衣柜里,极速把衣服换了回来,然后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不疾不徐的三下。 这么有礼貌?那肯定不会是红衣主教。 阿尔黛一边思忖,一边来到门前。 打开门一看,来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主教服,面容苍老而不失威严。 竟然是黄衣主教? 阿尔黛和黄衣主教没什么交集。教廷的三大主教中,黄衣主教是她最不熟悉的一位。 毕竟论身份,她是光明圣女,更常和掌内务的红衣主教打交道;论明面上的实力,她是光明魔法师,就算打交道也是面向掌魔法师团的蓝衣主教。 阿尔黛谨慎地问:“主教大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 16、第 16 章 黄衣主教点头,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卷牛皮纸递给她。 “我来是通知圣女,明天不要忘了准时出发。” 明天出发?阿尔黛一愣,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明天有任务? 阿尔黛接过牛皮纸展开一看,上面的内容赫然是有关一项修路工程的国王谕令。 国王下令,让怀特侯爵当这项工程的第一负责人,大王子监工,圣女负责宣讲动员。 黄衣主教把通知送到后就离开了,而阿尔黛握着牛皮纸思忖了一会儿,转头对兰雪道:“看来我今天没时间再去福利院了,要麻烦你替我走一趟了。” 本来想先去一趟福利院的,但是现在她必须先去找怀特侯爵问清楚情况,弄清楚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兰雪点点头:“好,我要做些什么?” 阿尔黛想了想,去把自己夜间的佩剑拿出来递给兰雪,说:“你带着这把剑去福利院,找一个叫莎莎的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如果她不信任你,就把这把剑亮给她看。” “然后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就先在福利院里教孩子们识字读书,如果她有别的想法,就按她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过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让她先忍忍。” 连阿尔黛都觉得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那这女孩想杀的人绝对不普通啊。 一时间,王都所有有头有脑的大人物名字都在兰雪脑子里过了一遍。 ……嗯,选不出来,感觉每个人都有该死的理由。 兰雪想了想,谨慎地问:“你要帮她报仇吗?” 阿尔黛沉默了下,摇头。 “她应该更想自己亲自动手。” 兰雪明白了。 她点点头:“好,我会把你的话都转告给她的。” 说着,兰雪看了眼手里的剑,再看向阿尔黛空荡荡的腰侧,目露担忧:“可剑给我了,你怎么办?教廷给你的都是些没开刃的玩具,只能用来吓唬人,根本没法儿自保。” 阿尔黛对此已有准备:“我回来的时候要是还有空,就去趟铁匠铺,大卫爷爷那里应该有现成的。” “可就算款式一样,手感上还是会有细微差别吧?” 阿尔黛笑了笑:“在我手里,每把剑都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她轻巧地眨了下右眼,语气轻快:“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这句话成功打消了兰雪的担忧。 交代好事情后,阿尔黛换好衣服准备出发。 她本来想把猫留在寝殿里,但衣服刚穿好,猫就已经熟练地跳到了她的肩膀上。 “……” 算了,反正就算她让它留下来,它也一定会偷偷跟上来的。 阿尔黛默许了猫的自动跟随。 挺久没用圣女的身份正大光明出去了,坐在马车里的时候,阿尔黛还有点不习惯。 头顶响起一瞬间的破风声,下一秒,猫从窗口钻了进来。 教廷现在还在找伤害二王子的“真凶”,出于安全性考虑,阿尔黛没再让它出现在大众视线里。 所以有别人在时,猫都会自己找地方藏起来,等到阿尔黛一个人,再光明正大卧在她怀里,或者是趴在她肩膀上。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到达侯爵府。报上名字后,管家亲自出来迎接,带阿尔黛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的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阿尔黛的目光转向管家,管家讪笑着开口解释。 “请圣女大人在此歇息片刻,侯爵大人马上就到。” 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去给她沏茶,态度讨好而卑微,还提议要给她找几个当红的歌剧演员来打发时间,但都被阿尔黛婉拒了。 阿尔黛拒绝了管家提议的所有娱乐活动,又让管家先去忙,很快议事厅就只剩她自己……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溜进来的猫。 有猫陪着,等待时间就没那么无聊了。 猫安静地趴在阿尔黛怀里,任由阿尔黛抚摸它的耳朵、后背、尾巴,甚至是肚子。 全程都很乖,哪怕被捏耳朵和尾巴根时都只是身体抖了抖,没有任何抗拒。 如果真的是人,是不可能让自己这么随意抚摸的吧……毕竟要是这样摸人,都算得上是不正常骚扰了。阿尔黛心里对于“猫的身体里住着人”这个猜测的想法淡了几分。 阿尔黛手上微微加了些力道,顺着猫的脊骨往下走,来到尾巴处,略一犹豫,试探性轻轻捏住了猫的尾巴根。 猫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甩开她。 这像是一种默许,阿尔黛逐渐加大了一点力道,或轻或重地揉按着它的尾巴根,指腹缓慢摩挲着。 猫的身体不太明显地抖了抖,尾巴不自觉地绕上她的手臂,蛇一般缓缓缠紧。 “怎么还反过来逗我?”阿尔黛当这是猫咪习性,笑着想拂开猫的尾巴,但第一下竟然没拨开。她加了些力气,竟然还是没能拨开。 她愣了下,心想猫的力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阿尔黛没敢使太大劲,她对自己的力气有数,担心太大力会伤到猫,干脆停下手里的动作,等着猫自己放松。 等了挺久,猫绷紧的尾巴才有了些松动迹象。这回,阿尔黛拉开它还算顺利。 只是…… 阿尔黛盯着自己手臂上的几道绕圈红痕淤青,陷入沉默。 她的皮肤很白,所以痕迹格外显眼,按照这个压痕程度,过不久可能就会淤紫了。 阿尔黛不轻不重地拍了下猫屁股,无奈道:“只是摸了摸你,你就要在我身上留下印记吗?” 猫无辜地看着她。 阿尔黛一边继续理衣服,一边垂眼和它对视,然后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它的耳朵。 猫又抖了抖,同时眯起眼睛,尾巴欢快地摇了摇。 都这样了,猫怎么还是一声不吭呢?阿尔黛给猫顺了顺毛,决定等结束这次修路工程回来,就带猫去看兽医。 这次她一定要挤出时间。 时间在和猫玩闹的过程中飞快流逝,等到杯子里的茶彻底凉了,怀特侯爵才姗姗来迟。在他进来之前,阿尔黛看了猫一眼,猫懂事地从她怀里起身,跳到了上方的大吊灯上。 有些踉跄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怀特侯爵推开了议事厅的门。 他一进来,阿尔黛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脂粉味,还有一股盖不住的酒味,闻起来像是刚从哪个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出来。 怀特侯爵的脸是红的,眼神还有点迷离,看见阿尔黛后眼睛一亮,张嘴就要说点什么,好在他没有彻底失智,调戏的话冲到嘴边都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哦美丽的……圣女大人怎么来这里了?” 看见怀特侯爵这个样子,阿尔黛的心就一沉。这样的人,真的能负责好修路这样的大工程? 但她面上没露出异样,寒暄几句后直切正题:“侯爵大人,我接到国王陛下的谕令,说是明天就要启程去库鲁城?但我之前没有收到相关的通知。” 怀特侯爵捂着额头想了会儿,才说:“这个啊……我想起来了,那次的会议您没有参加,主教大人说您在为光明神冕下祈福,暂时没有空闲时间。” 阿尔黛表面上的微笑保持不变,眼神却冷下来。虽然怀特侯爵说的话不多,但已经足够她理清是怎么回事。 贵族议会不归黄衣主教和蓝衣主教管,他们的职权范畴也不涉及这方面,所以这个给她编不能参加理由的只会是红衣主教。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一方面大概率是因为私怨,但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之前在会议中让白银大公不爽,还让贵族和教廷的利益受到损失。 贵族议会一般不会出现第二种意见,因为参会者的立场基本都是一致的,核心都是为了利益。除了阿尔黛。 所以在那之后的会议,她都被红衣主教从参会者名单里除名了? 这不算是小事,所以教皇知道吗?如果教皇知道还默许……阿尔黛陷入沉思。 怀特侯爵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或许是因为喝多了,他说话没有那么顾忌。 “其实本来该是二王子来督工的,”怀特侯爵唏嘘一声,继续说,“可惜二王子出了事,国王陛下就只能临时换人了。” 修路是件大事,所以需要王室、贵族、教廷三方都派出代表参加,算是合情合理。 但阿尔黛还有疑问,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直接询问。 阿尔黛很直白地抛出问题:“侯爵大人,我不太明白我要做的事。” 怀特侯爵微微一笑:“圣女不用担心,只是发表一些演讲,让那群下等贱民能自愿干活。” 这个说辞……阿尔黛的目光一凝,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有误,她详细地问了一遍。 “自愿干活的意思是,没有报酬吗?” 怀特侯爵笑了:“能为光明神冕下做奉献是多么光荣的事,光是这个名头已经足够了,难道还需要酬金?” “……” 阿尔黛每次都能被这群贵族的贪婪和小气震撼到。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想通过她的宣讲——实际上说是“洗脑”更准确,来让农民们自发自愿地无偿劳动,白白耗费精力体力时间? 阿尔黛皱眉:“这并不合理,如果不付出任何酬金,农民们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冬天?如果他们都来修路,而不去种田,就没有食物,也没有收入。如果不给他们酬金,他们连买食物都做不到。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 怀特侯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是他们无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阿尔黛冷淡地盯着他:“如果演讲的目的是让农民白白付出时间精力却什么都得不到,请恕我无法开口。” 这时,议事厅的门忽然被推开,于此同时还伴着一道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的声音。 “你必须做到。” 阿尔黛转头,看见红衣主教的脸。 红衣主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阿尔黛,在她开口之前抢先道:“请容我提醒一句,圣女,说任何话之前,先想一想你的母亲。” 阿尔黛脸色微变。《 》 17、第 17 章 阿尔黛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那是阿尔黛进教廷的第二年,就算有教廷的干预,她的母亲苏薇夫人也没能熬过第二年的冬天。在教皇看来,苏薇夫人的病逝意味着阿尔黛唯一弱点的消失。 为了创造出新的能掌控她的弱点,教皇宣称,光明神降下恩泽,破例让光明圣女的母亲也葬入教廷墓地,享受光明福祉。 阿尔黛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 虽然她年纪小,但她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女孩儿,能分辨出真心和假意,也能看穿教皇伪善的面具。 但那时的她还没有在教廷站稳脚跟,自身都尚且难保。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尸骨被送进教廷,埋葬在那个终年沉寂的地方。明明她的母亲是很爱热闹的。 阿尔黛记住了那个地方,也曾试过靠近,但每一次都被提前发现了。 因为那个墓地附近有重重魔法阵和守卫,就算是现在的阿尔黛,也没把握能从那里全身而退。 主教胜券在握地看着阿尔黛。 他知道,那个早就死去的女人对阿尔黛非常重要。虽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区区一个死人还能有这么重的分量,但他知道他可以利用这个死人让阿尔黛妥协。 果然—— 阿尔黛没再出声。 而有时候,沉默就代表着一种默许。 怀特侯爵的眼珠来回动了动,被酒意泡麻的脑子终于清醒几分,惊讶地看向主教:“主教大人,您怎么来了?” 主教心想,当然是不放心圣女,担心她又坏事。 面上却说:“我来,是提醒圣女别忘了早点回去,为之后的行程做准备,毕竟这一去需要不久的时间,圣女可别忘了收拾行李。” 阿尔黛冷冷道:“当然。” 眼见目的达成,主教没再逗留,潇洒地离开了。 他走后,阿尔黛也没了继续和怀特侯爵说话的心情。 主教这么强压着她,她暂时没办法做些什么,只能到了当地再看看有没有能利用的条件。 她记得库鲁城离王都还是有段距离的,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就算主教有心想压制她,也得看手能不能成功伸到那儿。 明面上的方法被禁用了,不代表所有的方法都被禁用了。阿尔黛看似垂着眼默认了,实际上心里已经转了许多念头。 她已经有了想法。 阿尔黛向怀特侯爵告辞离开,乘上回教廷的马车,但回去后,她没有乖乖按照主教的话去收拾行李。 阿尔黛早就不把自己当贵族了,所以她没什么要收拾的,至多不过是一些换洗衣服,至于其它的,她不在乎。 兰雪还没回来,应该是在福利院。 主教刚刚才来警告过她,还要忙着找凶手,短时间内应该是没空再来找她麻烦了,那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一趟铁匠铺。 阿尔黛的行动力一向超强,打定注意后就换上便装溜出了教廷。 她对王都的布局已经很熟了,闭着眼都能认得路,所以虽然王都当下在全面戒严,但凭着晚间好人好事的经验,她仍能准确无误地避开搜查巡逻的卫兵,专挑无人之处走。 没过太久,她就顺利来到铁匠铺附近。 等搜查的卫兵走了,她才轻身而入,熟门熟路地找到大卫的锻造间。 推开门之前,她刻意没放轻脚步,推门时也没控制力道。 门被打开,里面的老人还在敲敲打打,好像什么也没察觉似的。 阿尔黛反手关上门,他这才抬眼看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看她面色还算正常,然后鼻子动了动,确认没闻到血腥味后,老人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他眼里的紧张散去,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少让我操点心?” 他指了指外面,说:“这卫兵大张旗鼓地挨家挨户搜查,还是和你有关系吧?” 阿尔黛知道他虽然总是待在铁匠铺,很少出去,但消息是灵通的。 大卫虽然身体老了,脑子却不老,每次和赏金猎人们交易,他都能从聊天中获取情报。 阿尔黛走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罕见地笑了下:“是有点关系,但应该和您想的不一样。” 大卫发出一个惊讶的单音:“嗯?” 眼神里明晃晃写着: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多管闲事。 阿尔黛拉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团猫猫糕。 猫不感兴趣地瞥了眼大卫,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继续在阿尔黛肩头小憩。 阿尔黛朝着猫努努嘴:“喏,其实是这个小家伙自己主动干的,我没指使它。” 大卫脸上的震惊逗笑了阿尔黛,她弯起唇角,连眉眼都鲜活起来。 大卫喃喃道:“……能跟着你的猫,果然有本事。” 他回过神来,严肃道:“但它毕竟是你的猫,你在外面一定要把它藏好了。” “卫兵来搜查的时候,拿出了这只猫的画像。我看过了,一模一样。” 闻言,阿尔黛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您的意思是,他们研究出了新的追查手段?” 大卫颔首:“嗯,不过应该还不成熟,因为我看那画像上清晰的只有猫,旁边的人影……刚出生婴儿的涂鸦都比它像个人。” 也就是说王室那边的魔法师目前只能复现二王子伤之前的大概画面,准确来说,是只能复现伤了他的人或物? 幸好她当时没有莽撞动手,不然这会儿被证据指认的就该是她了。 阿尔黛认真地点头,明白大卫的言下提醒,郑重道:“我明白了,之后我会更小心的。” 阿尔黛摸了摸猫猫头,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怕,但也因此下定决心,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再不动手,等王室的追查魔法研究更加完善,风险只会更大。 阿尔黛看向大卫,正色道:“我需要您的帮助。” 闻言,大卫的视线在她空荡荡的腰间扫了一遍,都不问什么事,就起身道:“你跟我来。” 他知道自己能给的帮助有限,而在有限的范围里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阿尔黛也跟着起身,随他来到里侧的墙壁前,见他在墙上几处按了按,一扇暗门缓缓打开。 大卫头也不回地往里走,阿尔黛问都没问也跟着往里走。 大卫的声音在暗道里显得有点闷:“注意脚下,别摔着了。” 阿尔黛应下:“嗯,您也是。” 进入暗门后,里面的道路是螺旋往下的,层层往下深入,如果不是有旁边昏暗的油灯照着,可能一不留神脚下就踩空了。 大卫显然来过多次了,边走边点灯的动作熟练无比。阿尔黛还是第一次来,目露惊奇。 大卫虽然没回头,却好像能看到她的表情,淡淡开口:“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建密室?” 阿尔黛诚实地点头:“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来。” 大卫哼哼两声,语气里带了些自豪:“这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好点子,要是这么容易被你看出来,我不是白想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到了最下面。 大卫再次按动墙壁的某几处,顿时,整个地下室都明亮起来,用可照明的魔兽眼做成的灯照亮了整个空间。 阿尔黛震惊地四处转看,大卫看着她的反应,骄傲地翘起了嘴角。 “我这儿怎么样?” 阿尔黛竖起大拇指,给予了十二分的肯定:“您老悄悄干大事啊。” 阿尔黛完全没想到,大卫会造出个武器陈列室出来! 一整个地下室,全部被他用来陈列各式各样的武器了,从长到短,从铁到钢,甚至还有一些她也说不出来的合金材料和新奇样式。 “试试。”大卫走到她身边,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剑递给她。 阿尔黛接过,眼神微微一凝。 这剑看着轻巧,实际上的分量还挺重,她的手腕都被压得沉了沉。 “里面融了魔兽骨。”大卫简单提了句。 他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扣出一块漆黑的似石头又似骨头的东西,用眼神示意阿尔黛拿着。 阿尔黛接过时顺手捏了捏,非常坚硬,就是自己之前的佩剑,恐怕在硬度上都不如它。 “砍下去。”大卫说。 阿尔黛迟疑了下,先是使出了三分的力气——石头裂开了条缝。 她换了七分力气,这回简直像是切水豆腐似的,轻而易举就把石头切开了。 大卫旁观这一幕,露出满意的笑:“不错,不枉我调了好几回。” 阿尔黛掂了掂手里的剑,觉得手感非常好,当下拍板道:“那就这把吧,不试别的了。” 大卫悠悠看了她一眼,道:“你的手感倒是没变。” 阿尔黛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略沉了沉。 “……手没受影响,手感就不会变。” 这话说出来,大卫沉默了。 他的眼神不受控地往阿尔黛的右手上看了好几眼,视线明显到连猫都睁开了眼,纳闷地顺着看过去。 阿尔黛下意识捂了下右手腕,笑着道:“早就已经没有影响了,艾米老师的魔法造诣很高超。” 大卫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没想让你想起这个。” 他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你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是你想带走的。” 阿尔黛把剑收好,摇了摇头:“我只要这一把就够了。” 大卫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到陈列架前,像是已经了然于胸似的,都不怎么看就拿了好几样武器,然后一股脑塞到阿尔黛手里。 “我看你是嫌命长了。要做的事那么危险,就一把武器,够用?” 不等阿尔黛说话,他抢着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别跟我说你还是个魔法师,我问你,你不亮出光明圣女的身份,敢在王都用魔法吗?” “……” 阿尔黛闭嘴了。 她接过大卫挑的武器们,按照长短和用途分门别类收拾好,别在臂间、腰间、腿间等处。 大卫这才满意地点头:“这才像话。苏薇夫人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得看——” 他忽然住嘴,小心地看了眼阿尔黛的神色。 好在,就算听见“苏薇夫人”四个字,她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波动。 但他也知道,阿尔黛现在已经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了。很多时候,她不哭泣并不代表不难过,她不说话也不意味着是开心的。 大卫在心里给了自己俩耳光,孩子难得来一趟,怎么净提些会让她伤心的事! 接下来,为了保证自己不再说错话,大卫谨慎地闭上了嘴,就连阿尔黛主动找他说话,他都惜字如金。 最后阿尔黛都无奈了,说:“过去的事,我真的都已经放下了,您也别太在意了。” 大卫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了好几次,还是憋住了没开口。 要是真的放下了,怎么还来他这里挑武器?他可是都听说了,圣女明天就要和贵族一起离城,去往另一个地方。以她的性格,临行前肯定会把不好的可能性都掐断。 而今夜,就会是这把武器派上用场之时。 大卫长叹一声,犹豫了下,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拍了拍阿尔黛的肩,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不会多说什么,但你得惜命,夫人肯定不希望你和她一样——咳咳,肯定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 虽然他一开始是因为受过苏薇夫人的恩惠,才对阿尔黛多有照顾,她的话也一直照做,但相处时间久了,还是不免像看女儿那样看她。 他自己没有孩子,说话不好听,性格又古怪,送来的孩子里面,只有活泼外向的丹尼尔和他最亲。那小子嘴甜又机灵,他倒是不担心,就是担心这个认死理的小犟种。 有时候,他真想劝她别管了,何必这么较真呢,有些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好,这样能过得更舒服更自在。 ……但当年要不是苏薇夫人也这样“多管闲事”,他已经没命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多管闲事”,才有更多像他这样的无辜之人活了下来。 大卫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她像她的母亲,但是比她的母亲多了些什么。是什么呢……大卫想不出来。韧劲、锋锐?也许是有的,但不止这些。 大卫注视阿尔黛逐渐走远的身影。 他想,太阳升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坚定的? 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阿尔黛正好推门出去。 一瞬间,外面灿烂的阳光洒落进来,目之所及光辉明亮。 但这么耀眼的光,也只是成了她周身的陪衬。 她越走越远,逐渐与光融为一体。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随之响起。 “大卫爷爷,您这是在看什么?” 大卫被惊醒,收回目光,摇摇头:“没看什么。” 阿尔黛已经走远了,只有暖融融的阳光还留在室内。 他的视线从丹尼尔身上掠过,停在旁边寡言的少年身上。 这个孩子,是叫班纳对吧?是她送来的最后一个孩子。 算算时间,也是是时候了。 大卫说:“下周艾米会过来,班纳,到时候你过去测测吧。” 虽然这孩子之前一直混迹在底层,做过一些错事,但他知错能改,还懂得知恩图报,品行不差。要是他真的有魔法天分,说不定能成为阿尔黛的助力。大卫想。 少年闻言眼睛一亮,激动地握紧拳头。 他终于通过大卫的考核了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了解,班纳已经知道从进铁匠铺的这一刻开始,来自大卫的考察就正式开始了。只有通过他的“考核”,才能拥有测试魔法师天分的资格,才有可能成为魔法师。 班纳郑重地深鞠躬:“谢谢您。” 丹尼尔在笑着恭喜他,班纳的思维却悄悄溜远了。 他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个人呢?其实第一声“谢谢”,是应该对她说的。 -- 被惦念的阿尔黛此时正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离开之前,总得先把烂摊子处理了。这笔账,也的确该清一清了。 …… 二王子府。 二王子面目狰狞如恶魔,说不出话的憋闷和脸上的剧痛让他震怒无比,价值千金的贵重摆设摔了一件又一件,地上跪了一地的仆人,各个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要知道,二王子的声带已经毁了,这时候发出声音,岂不是在明晃晃地刺激他? 光是摔东西还不足以平复他的怒气。 二王子的眼神缓缓移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女童。 这样鲜妍生动的娇美面庞,是他过去最喜欢的。 但现在—— 凭什么她可以拥有这样光洁无暇的脸和夜莺般美妙的嗓音?! 粘稠的黑色暴戾在心里滋长,二王子缓步走到她面前,从地上拾起一块锋利碎片,阴冷的眼神从女童的脸上剐过。 被锋锐的利器这么对着,女童眼中满是恐惧,她哀求地跪着,下巴被二王子钳制着,想逃都逃不了。 就在她逐渐绝望之时,外面忽然响起嘈杂声,还有炫目的光在远处晃动。 二王子冷厉的眼神扫过去,立刻有仆从胆战心惊地进来汇报:“是防御魔法阵在报警,似乎有人闯入了府里,侍卫们和魔法师们正在紧急排查,请您放心!” 他的话音刚落,眼睛就倏然一凝,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软倒下去,露出身后越走近越清晰的一道身影。 一身利落便装,戴着面具……二王子越看越觉得熟悉。 多年前好像也有个刺客是这样的装扮,突破重重防线来杀他。虽然当时没能成功,但给他留下了噩梦,之后数年都难以忘记。 二王子的身体剧烈颤栗起来,他认出了这是谁。 ……当年那个噩梦,他怎么可能忘记! 虽然曾经蓬勃欲出的杀意现在被埋在冰海一般的沉寂深处,但这样的压迫感,这只会是当年那个刺客! 他想怒骂不中用的守卫,想呼救,想求饶,但嗓子已经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看着这个人越走越近。 这一刻,他的表情和女童同步了。 他恐惧到极点的表情也凝固在这一刻,锋利的剑刃划开了他的血管,鲜血喷涌时,那剑携着更多的力斩下,如剁骨般断开他的头与身体的连接。 那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一双覆了黑纱的眼。《 》 18、第 18 章 阿尔黛确认他死透了,目光才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 因为她的眼睛漂亮得太有特点,属于见过一面就绝对忘不了的类型,所以在杀人时,即便已经带上了面具,她也仍会在眼睛上覆上黑纱。 这样别人就看不清她的眼睛了,虽然对她的视物也有点影响,但还算能接受。 外面的守卫和魔法师很快就会追过来,她不能在这里久留。 阿尔黛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目光定在瑟瑟发抖的女童身上。 阿尔黛二话不说抱起女童离开了房间,至于房间里剩下的仆役……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王室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就算是仆人,也不见得简单。所以阿尔黛的目标一直很明确:杀了二王子,再把被强掠来的女孩子们都救出去。 至于杀了二王子会有什么后果…… 就算魔法师有特殊手段能提取二王子的记忆或是别的,但她没有露出任何身份特征,不会有人能定位到她。 而且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王都了。 见识了她的身手后,在场的仆役们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拦她,生怕下一个人头滚落的就是自己。 阿尔黛顺利地抱着女童出了房间。 她压低嗓音,问:“你的同伴们都被关在哪里?” 这毕竟是王子的居所,阿尔黛也没办法在这里乱逛。这次能闯进来,还是多亏二王子自己先乱发脾气驱赶守卫和魔法师,才让她找到了进来的机会。 女童因为恐惧而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身体一直在剧烈颤抖,阿尔黛安抚了好几句,她也没能缓过来。 阿尔黛在心里叹了一声,心想只能靠自己了。 她不敢用魔法,以免暴露身份,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去判断哪里可能藏人,再朝着那个方向过去。 女童还在阿尔黛的怀里颤抖,就在这时,她忽然对上一双冷冷的金色眼瞳。 那双眼睛中央的瞳仁是竖起的,显然不是人眼,而且还离她那样近……连连遭受重大刺激,女童终于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尔黛察觉到怀里人的变化,抽空低头看了眼,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怎么回事,不赞同地看了猫一眼,低声道:“不要吓唬小孩子。” 猫还是不作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拒绝。 阿尔黛暂时没空管它,继续如幽影般穿梭在重重建筑间,寻找每一个可能关人的地点。 -- 远方福利院。 兰雪乔装打扮来到福利院门口,用暗号敲了敲门,才用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进去,再把门关好,锁也原样复原。 做好这一切她才转身往里走——刚走一步就被吓了一大跳。 一个比她矮一个头的身影正幽幽站在她面前,仰起脸盯着她。 “你是谁,怎么站在这里?!” 兰雪下意识后退两步,一边拉开和这个人的距离一边发问。 在她的印象里,最大的温妮也没这么高啊,也不可能是老院长,老院长没这么矮。 这个人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两步,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腰侧的佩剑上,就这么默默盯了一会儿,才开口。 “是阿尔黛让你来的?” 嗓音轻灵,但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有点哑,但仍旧是好听的,是把天生的好嗓子。 兰雪确信,这样好听的声音,只要自己听过就不可能忘记,所以面前这个人自己之前并不认识。 虽然她不常来福利院,但福利院的人还是能认得全的。 所以面前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兰雪试探地开口:“……莎莎?” 面前的身体僵了一下,让兰雪确信自己没喊错人。 她往旁边看了看,道:“别站门口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莎莎慢慢地点了点头,眼睛还是不离兰雪身侧的佩剑。 “好。” 兰雪跟着莎莎去到她的房间,她关上房门时,莎莎点起房间的灯。 看清莎莎的脸,兰雪愣了下,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样美丽的脸,只要见过就一定会有印象。 莎莎似乎没有做自我介绍的打算,清透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说了句和正题完全无关的话。 “是阿尔黛告诉你,叫我‘莎莎’?” 兰雪点头:“嗯,怎么了吗?” 莎拉唇角微勾,心情好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轻轻摇摇头:“没事,只不过你回去后可以告诉她,让她以后也这么喊我。” 所以这果然不是真名? 连她都没告诉,说明这个女孩儿的身份很不一般啊…… 兰雪一边思忖着,一边把阿尔黛要她转达的话告诉面前的女孩儿。 “黛——阿尔黛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先在这里当老师,教这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如果不愿意可以随便去做你想做的事,除了报仇。” “她说现在不是报仇的好时机。” 莎莎看起来并不意外,她颔首:“嗯,我知道了。她还有别的话和我说吗?” “没有了。” 迟疑了下,兰雪认真看向她:“但我有话想和你说。” 莎莎微微歪头看她,眼神是和年纪不符的成熟。 “你是想让我不要拖累她吗?你放心,我报仇的时候不会扯上任何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为此负责。” 出乎她意料的是,兰雪摇了摇头。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莎拉难得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是这个?那还能有什么? 兰雪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报仇的时候,不要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莎拉一怔。 兰雪的目光极其认真,语气极其郑重。 “你能来这里,说明阿尔黛接纳了你。” “她接纳了你,认同了你,就会负责到底。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所以,如果你需要帮助,她会帮你; 如果你有危险,她一定会去救你。” 兰雪的目光里带了些恳求。 “请你不要抱着必死的念头。” 莎拉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她决意犯险,不仅自己会置身于危险境地,还会把随时准备为她托底的阿尔黛也拉入同样的处境。 ……多么奇怪又有趣的人。在莎拉过去近十六年的人生中,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每次更了解她一点,都好像更靠近她一点。 ……怎么办,越来越喜欢了。 兰雪还在看着她。 莎拉露出微笑:“当然,我可是个很惜命的人。” 这句承诺听起来像是真心的,兰雪暂时放下心。 “谢谢。”兰雪说。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兰雪打算和莎拉告辞离开,但莎拉却叫住了她。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兰雪问。 莎拉直直看向她腰侧的佩剑,道:“我想请你把这剑留给我。” 兰雪有点为难:“这不是我的剑……” 她想到临行前阿尔黛的神色语气,难道她那个时候就猜到莎拉想要这把剑? 兰雪看了眼剑,其实就是寻常的钢铁材质,也没什么复杂工艺,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把剑。 这样的剑,市集上到处都是。 兰雪以为她只是想要一样利器来防身,想了想,认真道:“这剑的锋利程度其实一般,还挺重,如果你力气普通,用起来会有些吃力。” “要是你想要防身武器,我明天去买一把更适合的送来给你。” 莎拉眼中露出一点笑意,轻轻摇了摇头:“我只要这一把就够了。” 阿尔黛接她出皇宫时,佩的就是这一把剑。 她要的就是那一刻。 佩剑还是被留给了莎拉,兰雪心想如果这真是阿尔黛早前就预判到的,她现在的脑力真是精进了不少,连这个都能算到。 “对了。”在兰雪脚步即将迈出门之前,莎拉又一次出声了。 她把目光从剑上移开,但指腹还在来回摩挲剑柄。 “虽然我觉得阿尔黛应该已经知道了,但还是劳烦你提醒一下她。” 莎拉的目光中有和她这个年纪不符的冷酷。 “那只猫已经暴露了,还被盯上了,如果她舍不得处理掉那只猫,最好早点把它的眼睛和皮毛颜色换掉。这样也舍不得的话,就去找只相似的猫替代吧。” 莎拉微微一笑:“我很惜命,希望她也同样惜命。” “等我报完仇,还想听她对我说‘恭喜’。” 兰雪看莎拉的眼神完全变了。 这小女孩儿看着柔柔弱弱,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都面不改色的? 但她的确是出自好心。 兰雪郑重点头:“我会的。” …… 这次没再耽搁,兰雪顺利回到教廷——外面,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教廷忽然全面戒严了,防守密度比起之前翻了好几番。 如果不是兰雪有特殊的进出密道,此时已经被拦在外面了。 兰雪进了教廷也没立刻回去,而是凭过往印象溜达到几个碎嘴守卫经常躲懒的地方附近,悄悄竖起耳朵听八卦。 这可是重要的消息来源,她得弄清楚,再和阿尔黛说。 这一听就吓了兰雪一大跳。 二王子又遇刺了?!而且这回的刺客还非常大胆,不但直接闯进去,还在二王子的主场把他养的魔法师和守卫当狗遛,最后还成功脱身了。 兰雪越听越震惊,脑子里转过一个大胆而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 一想到这也许和阿尔黛有关,她就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只想赶快回去确认阿尔黛的安危。 兰雪转身就走,越走越快,为了维持表面的端庄还不能直接跑,只能一路疾步回到圣女寝殿。 站在门口,兰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略胸腔里飞快跳动的心脏,缓缓推开殿门—— 这次她没有闻到血腥味,这让兰雪松了口气。 视线转移,落在殿内某一处。 身形高挑修长的少女站在窗边,右手浸入窗台上的木桶,眼神放空地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外面。 她斜靠着墙,姿态是久违的懒散,旁边的猫却截然相反。 猫一脸严肃,蹲姿端正,正紧盯着她浸入木桶内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