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溺》 1、秘密 《执溺》 文/毛毛豚 文学城 七月中旬,蝉鸣高亢。 云窑镇东南角,静静坐落着一座灰瓦白墙的老式平房,门前合欢树开得鲜艳。 屋内,空调吹出阵阵冷风,带来沁爽凉意。 “采访结束啦,感谢学姐配合!”叶筱合上电脑,语气轻快,想了想又道,“可以拍几张学姐工作时的照片吗?到时用来做报道的插图。” “当然。”姜淣笑着应下,起身走向工作台。 云窑镇的泥土别具特色,可塑性极高,早在上世纪,陶器工艺便在此处生根发芽。村民们取土、制坯、烧窑,自产自销,“云窑镇”也因此得名。 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与陶器行业的没落,工厂经营不善倒闭,镇子里留下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愿意学习这门手艺的更是几近于无。 于是,代代相传近百年的手工陶艺,就这么到了即将面临失传的境地,而这座从前无限风光的秀美小镇,也逐渐淡出人们视野。 所以当姜淣大学毕业后,放弃高薪工作,选择回到已阔别了十年有余的老家云窑镇时,父母都表示了强烈反对。 但姜淣还是孤身一人地回来了,而且一待就待了整整三年。 起初,姜淣只是整日闷头跟着老师傅学习。 她人机灵,也肯用功,镇里的老人们看着她,开怀大笑地感慨后继有人,笑着笑着,眼眶却慢慢红了。 很快,姜淣便感同身受了那种无力感,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仅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任何。 说是无谓挣扎也好,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罢,可她还是想做点什么,便拍摄下每天的制陶日常,上传至网络。 但姜淣不愿呈现出苦大仇深的模样,相比搬出太多厚重的意义,她坚信纯粹的热爱更能打动人。于是她不找噱头,不蹭热度,只安安静静地记录着自己喜欢的事。 事实证明,姜淣的想法没错。短短一年,视频的播放量便节节攀升,在乡村生活赛道打出了一片天,又有幸被官方新闻报道,热度再次上涨。 云窑镇也终于,再一次被看到。 各路采访接踵而至,她筛选了几个,最先定下了叶筱的。 叶筱是比她小两届的高中学妹,也是从籍籍无名时期,就常来给她留言打气的人。 姜淣来到工作台,取了一团红泥,将其置于拉坯机上,秀窄修长的手轻压上去,技巧娴熟地慢慢拨开泥巴外层。 叶筱举起相机对焦,显示屏上出现姜淣的侧影。 她的皮肤很白,棉质长裙宽松舒适,随意系的浅灰色围裙却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斜绑的麻花辫有些松散,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更添了几分清新素雅。 透过屏幕,叶筱看着她认真而专注的侧脸,觉得周遭的空气流动都慢了下来。 像被沉静柔和的气质包围,没有什么攻击性,却莫名让人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 “学姐。”叶筱轻轻叫了她一声。 姜淣闻声转头,眼神里有些好奇,看起来格外亮。 快门声响起,叶筱朝她眨眨眼。 姜淣明白过来,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拿她没办法似地摇了摇头。 * 下午六点,夕阳西下。 姜淣跟叶筱并肩,慢慢走向镇部的方向。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对乡村的一草一木都觉得新奇。叶筱仿佛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姜淣便耐心地一一给她解答。 “学姐,你当初就这么一个人回来,真的很勇敢,”叶筱突然感叹道,“要是我,绝对不行。” “勇敢……”姜淣重复了一遍,有些自嘲道,“倒不如说是叛逆。” “对哦,叛逆听起来好像更酷一点,”叶筱乐呵呵地点头,随口问道,“不过话说,学姐你看起来这么乖,这应该是你的第一次叛逆吧?” 姜淣有一瞬间的失神,淡然道:“不是。” 叶筱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绞着手指故作扭捏状:“那我能问问,曾经的叛逆是因为什么吗?” 姜淣作出妥协的表情,示意叶筱靠近些。 叶筱迫不及待地凑近耳朵,却只听到字正腔圆的两个字,“秘、密。” 姜淣皱皱鼻子,露出得逞的笑。 “什么嘛,学姐原来这么会捉弄人的哦。” 叶筱在原地跺跺脚,跟上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姜淣。 * 到了镇部,叶筱去了二楼镇长办公室,准备采访事宜。 姜淣给叶筱带路的使命完成,打算顺路去一楼宣传部打印点材料,却被人叫住。 她转头,看到一身浅色西装,梳着油头的关胜海。 云窑镇自从被官方新闻报道后,便陆陆续续有投资商抛出橄榄枝,但要么只是想打广告,要么便是一心要开发度假区,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其中,关胜海人很儒雅随和,也最有诚意,总是往这边跑得很积极。 因此镇里干部都对他赞赏有加,在村民中也颇受欢迎。 但姜淣,却有点抵触他。 可能因为他总是要多握十几秒的手,也可能因为他上下打量的暧昧眼神,这些行为都让她不舒服,却又足够隐蔽。 隐蔽到如果她表达出不满,那么显而易见,她只会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 “你想太多了吧”。 一边对外塑造好好先生的形象,一边心思缜密边界模糊地行猥琐之事,让对方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不得不说,关胜海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聪明得令人反胃。 姜淣顿住脚步,态度有些冷:“关总,有事吗?” 关胜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立马又笑眯眯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姜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工坊那边看看,这不是听说云窑镇的陶土做茶具很不错嘛,正好订点送朋友。” “最近采访比较多,工坊那边应该都挺忙的,”姜淣的声线清透柔和,语气却带着十足的笃定,“不麻烦关总特意跑一趟了,我们电话沟通就行。” 虽然没能更进一步接触,但清泉般的声音丝丝入耳,关胜海还是觉得心情很好,他从内衬口袋中摸出张名片,递给姜淣:“行,姜小姐可要说话算话啊。” 姜淣并不打算再搭腔,礼貌地点了头,伸手欲接,关胜海的另一只手却覆上她的手背。 若让旁人看来,也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表示诚意的举动,但只有姜淣自己知道,他的手指正暧昧地,一下一下轻抚过她的皮肤。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厌恶的表情,只能快速地拿过名片,以还有急事的托辞离开。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名片撕碎,甩到关胜海那总是带着虚伪笑容的脸上,让他滚出云窑镇。 但她不能,发展的机会来之不易,哪怕只有一点渺茫希望,也要用尽全力抓住。 因为云窑镇的所有人,期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姜淣走进办公室,手心里的名片早已被攥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汽车溅起水花的声音。 随后便响起关胜海愤怒的吼叫:“怎么开的车!你有没有素质!” 姜淣一惊,怕出事,急忙赶过去。 一出门就看到关胜海的狼狈模样。 云窑镇前几天下雨,今天虽说已经放晴,但路边还是不免有积水,现下溅到他的浅色西装上,很是斑驳醒目,尤其是大腿处附近,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看起来很是滑稽。 而一旁的那辆黑色越野,作为罪魁祸首,却丝毫没当回事似的,不慌不忙地调整角度停车。 姜淣微微愣住,而后突然想起,镇长昨天提到过的,今天有新的投资商前来考察。 想必就是这位了。 回过神,她不免暗叹自己荒唐。 多少年过去了,看见这个车型,她竟然还是会下意识地心揪。 眼前,关胜海仍在不依不饶地吵嚷,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全都不见。 姜淣叹了口气,打算过去劝劝,便转身去掩办公室的门。 就在她触到门把手的瞬间,关胜海有些试探的声音响起。 “闻执?” 姜淣的手猛地颤了颤,门“咔嚓”一声锁上。 她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 闻执就这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在他身后,天边晚霞嫣红,夕阳落至地平线,最后一抹落日余晖洒向大地。 似乎总是这样,连老天都格外偏爱他。 时隔四年再见,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肩背挺拔、恣意洒脱的模样,好像不管出现在什么地方,都理所当然地会成为焦点。 但再仔细的,却看不太清楚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远,不仅仅是此刻。 “这不闻总嘛,好久不见啊。” 关胜海堆起讨好的笑,跟刚才跳脚的模样判若两人,说罢,又热情地向前迎了几步,伸出手欲握。 闻执缓缓站定在关胜海面前,瞥了一眼他伸出的手,冷淡开口:“你是?” 还没等关胜海回答,闻执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抬起手,十分自然地,将拿着的空矿泉水瓶递到他手中。 “多谢。” 闻执撂下一句话,便抬脚离开。 留下关胜海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在两人距离不过十米时,闻执的脚步顿了顿,终于朝她看过来。 那道目光,平静、淡漠、无波无澜。 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又收回。 就像,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姜淣的身影晃了晃,胸口莫名闷得难受。 还好这时,林砚南从楼上跑下来。 “您好!是李总吗?”他浑身洋溢着二十出头青年人的朝气,大嗓门地跟闻执打招呼,“我是负责接待您的镇长助理,小林。” 闻执轻笑了声,嗓音散漫:“李总有事,我替他来的。” 眼看搞了个乌龙,再加上面前这位,语气虽轻描淡写,但颇有压迫感的气场却实在不容忽视。 林砚南顿时小心翼翼道:“那请问……您怎么称呼?” 闻执好笑地看他一眼,“叫我闻执就可以。” “好嘞闻总,”林砚南立马嘴甜地改口,往旁边让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镇长的采访应该马上就能结束了,我带您先到会客室歇会儿吧。” 他刚说完,便瞥见关胜海匆匆坐车离去的背影,疑惑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哎?关总怎么走了,说好晚上去镇长家吃饭的。” 林砚南收回眼神,却发现闻执盯着另一个方向,目光有些出神,于是他也好奇地看过去。 却看到姜淣低头走过的身影。 “姜姜姐!” 林砚南抬手,很惊喜地叫她。 姜淣顿在原地,手指下意识握紧,指甲微刺进掌心,有点疼。 她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淡定如常。 林砚南没有察觉到什么,热情地给她介绍:“这位是今天来考察的投资商,闻总。” 闻执单手插兜站着,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姜淣就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近。 她没有勇气,也不想再确认那眼神里有什么。无非是无穷无尽的冷漠,看过一次就够了。 或许闻执是对的,合格的前任就应像陌生人一样。 这的确,该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于是姜淣笑了笑,语气礼貌又疏离:“闻总,您好。” “这位呢,就是我们云窑镇的头号功臣了,姜淣,姜大陶艺师。” 林砚南与姜淣年纪相仿,平时就关系好,现下介绍起她来,态度便不自觉地变亲昵很多。 闻执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抹低笑,带着似有若无的兴味:“姜大陶艺师……” 他再开口,语气认真许多,尾音勾着笑意,竟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的确,久仰大名。”《 》 2、问题 姜淣回到工坊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可等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忍不住开始想,闻执会在这里待很久吗。 不过,她刚才有听到,他是临时替别人来的,那应该很快就会走了吧。 姜淣又觉得安心了些。 反应过来,姜淣瞬间陷入懊恼。 这么多年,她自以为成长了不少。 可闻执只是出现了一下,她就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二十岁的自己,情绪很轻易地就被牵动。 姜淣叹了口气,只觉得脑海中的思绪乱如麻。 此时,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则消息。 是z,问她:「最近还好吗?」 姜淣看清内容的瞬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其实,严格来说,她与z只能算是素未谋面的网友。 但在姜淣心中,z的存在却意义非凡。 她最开始发视频时,执拗地想要了解真实的反馈,便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人。 然而过去一周,只迎来了无人问津的结局。 所以她到现在还记得,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某一天,偶然发现粉丝量从0变至1,点开,看到z那一刻的心情。 起初,她与z并没有什么交流。直到有段时间老师傅生病,她的情绪受到很大影响,开始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有用,但又不知道跟谁倾诉,便一股脑地发到自己的聊天框里,却没想到手滑转发给了z。 正当她手忙脚乱地打算撤回时,那边却回复了。 只有很短的一句: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有种轻描淡写的自信。 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决心。 在后来很多个难熬的日子里,姜淣总是会想起这八个字,然后再咬牙继续坚持下去。 也是自那以后,她和z的交流就变多了起来。 而实际上,z很神秘,个人资料基本都是空白,头像也只是一张女孩背影的素描画,并不太热衷于谈自己的事情,却总是很耐心地,将她的情绪稳稳接住。 可能是个酷酷的、又很温暖的大姐姐吧。 姜淣是这么认为的。 她拿起手机,回复道:「最近很好哦,多了很多采访,也陆续有投资商来考察啦。」 z:「那你呢,过得好吗。」 姜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好像全都是云窑镇的情况。 她敲下“也挺好的”几个字,想了想,又觉得应该坦诚一点。 于是按了删除键,重新发送:「今天遇到了一个……从来没想过会再见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心里很乱。」 对话框上方频繁显示出“正在输入”的字样,却久久没有消息发来,正当她打算放下手机时,却收到一条: 「会心乱的话,是讨厌的人,还是喜欢的人?」 姜淣微微怔住,莫名觉得z今晚有些反常。但具体哪里反常,她又说不太上来。 她转头看向窗外,夜幕早已降临。 村里的照明不比城市,天空看起来格外黑沉,仿佛无边无际的浓墨被打翻,什么都能掩盖了去。 似乎是拿定了主意,姜淣写下答案,点击发送。 几分钟过去,z依然没有回复。 姜淣想,可能是比较忙吧。 她也该做点正经事了。 姜淣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走。 之后,她便拿起一旁的刻刀,准备完成刻画工作。 这一步对精神集中度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空刻,不可以提前描画,而是直接以刀代笔,讲究一气呵成。 姜淣深呼吸了下,努力让自己专注起来。 就在刻刀即将落下的瞬间,敲门声响起。 因为周围都是熟悉的村民,有时会过来串门聊天,工坊一般不会关门。 夏夜蚊虫多,姜淣也只是把门虚掩上了。 她有些疑惑,刚想说直接进就好,却听到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姜……姜小姐,嗝……” 姜淣猛地抬头。 看到满身酒气的关胜海。 * 桥头,镇长老吴家。 闻执按灭手机屏幕,起身告辞。 老吴喝得有些醉了,踉踉跄跄站起来,说什么也要送闻执出门。 老吴媳妇张婶走过来,念叨他明明是招待客人,自己喝这么多真不像话。 嘴上埋怨连连,神情里却满满都是关切。 闻执看在眼里,笑了笑,认真劝道:“您跟张婶休息吧,就这两步路,不用送。” “这哪行,不行不行,”老吴立马摆手,边往外走,边嘟囔着,“大老远来一趟的,必须要有礼数……” 张婶掺了老吴一把,客气又局促地跟闻执搭话:“闻总,今晚的饭菜还合口味吗?” “您叫我小闻就好了,”闻执上前搭了把手,嘴角微弯,“您这手艺去开店都没问题的。” 张婶愣了愣,然后爽朗地笑起来,觉得这小伙子乍一看上去难接近,但其实,还真挺礼貌和气的。 刚走到门口,老吴可能实在是喝太多,忍不住就要吐。 闻执看他难受,便坚持让他们回去。 张婶只好作罢,扶着老吴回屋,没走两步,又转过身,自然地叮嘱他:“孩子,你就算没喝酒,也慢慢开车啊,村里这路晚上黑。” 闻执笑着应下,走出院子。 不远处大树下,三三两两的老人正摇着蒲扇聊天。另一边,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骑着小车,后面跟着条摆尾巴的大黄狗。 闻执看着,唇边扬起一丝柔和的弧度。 他好像有点明白,姜淣为什么喜欢这个地方了。 握在掌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闻执拿起,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消息。 「不讨厌。」 她说。 他抬起头,长舒了口气,漆黑眸子里似乎蕴了柔和月色,一瞬间映出点点光亮。 这时,手机又响起短促的震动。 闻执刚想确认,却听到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他看过去,脸色骤然转冷。 是关胜海的司机。 刚才吃饭中途,关胜海喝得醉醺醺的,接了个电话,便说有急事要走。 可现在,车和司机都在这,他人倒是不见了。 闻执眼里闪过一抹阴沉,将手机放进口袋,大步走过去,利落地抬手,牢牢把住即将关闭的车门。 司机本来被关胜海撂在这村子里,就憋一肚子火,开口就想骂是哪个不长眼的,转过头,却看到闻执的脸,又把脏话咽下,挤出笑:“是闻总啊,有什么事吗?” 闻执的嗓音冷得仿佛淬了冰:“关胜海呢?” “哦,关总啊,他说要去那边的工坊看看,就是很出名的那个做陶艺的,好像是姜……” 闻执的眸底涌上戾气,像是一秒钟都忍不了般,并不打算听他说完,道了句谢便走。 司机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般地道:“哦,哦,不客气。” 看着那辆黑色越野疾驰而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直觉—— 关胜海估计要倒霉了。 * 关胜海推门进来,又特意把门合上。 姜淣的眉头皱了皱,心头涌上一阵不安。 她站起身,将拿着手机的手藏在桌子下,打开录音,又点开与林砚南的对话框,按下语音键,稳了稳心神,开口道: “关总,这么晚了,来工坊有事吗?” 关胜海摇摇晃晃走过来,眼神不住地看向她的锁骨和胸口处,嗓音带着让人不适的黏腻:“我来找姜小姐聊……聊天,怎么,不欢迎我啊?” 姜淣的手心开始冒汗,果断地松开拇指,语音成功地发了出去。 “关总,不是这个意思,”她不着痕迹地绕开关胜海,抬脚向大门处走去,“屋里有点热吧,外面有风,我去把门打开透透气。” 关胜海眯了眯眼,猛地上前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太大,姜淣直接被拽得失去平衡,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 她挣了挣,冷声提醒道:“关总,您喝多了,请自重。” 话音刚落,关胜海反倒笑起来,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手劲逐渐加大,整个人几乎都要压在她身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你也说了,屋里太热,我得跟姜小姐做点什么,才能降降火……” 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姜淣眉头紧皱,下意识向后躲,手滑了一下,触到放在桌子上的刻刀。 眼前,关胜海正在慢慢凑近,身后,只有堵住去路的桌子。 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姜淣闭了闭眼,手指颤抖着,握住刻刀,缓缓举起。 门却被大力推开。 清冽味道与灌进来的夜风一起,由远至近。 下一秒,关胜海便被踹翻在地。 闻执周身的气场骇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滩烂泥。 关胜海根本没来及看清是谁,再加上酒精上头,骂骂咧咧道:“谁啊!坏我好事,还他妈敢打我……” 但他立马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闻执提小鸡似地把他提起来,又一把掼到墙上,让他好好看了个清楚自己是谁。 关胜海咽了口吐沫,眼神清明了几分,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不是,闻总,我又没惹你。” 闻执嗤笑了一声,嘴角挑起的弧度邪气十足,一字一句地,哑声问他: “坏了你的好事,是这样吗?” 说罢,他便抬起膝盖,结结实实地向关胜海的下身撞去。 剧烈的痛感传来,关胜海直接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开始不管不顾地喷脏:“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啊,小婊……” 不等他说完,闻执便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膝盖抵住他的肚子,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力道极重。 关胜海的呼痛声越来越微弱,而闻执却宛如失去理智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姜淣终于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想更多,满脑子都是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别打了,会出事的!” 她几乎用尽全力喊出来,可很快便被淹没在了激烈的碰撞声里。 而关胜海的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地下滑。 姜淣的恐慌一瞬间达到顶点,下意识地叫他名字:“闻执……” 声音很小,似乎还带着哭腔,颤得不像话。 闻执举起的拳头却一瞬间顿在空中。 最后缓慢地松开手,任由关胜海瘫坐在地上。 灯光斜斜地照过去,他本就身量很高的背影映在白墙上,被无限拉长放大,仿佛能吞没一切。 闻执缓慢地转过身,看向姜淣。 他额前的发尾被汗水浸湿,眼中的暴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炽烈情绪。 姜淣对上他的目光,像是被那炙热灼伤,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闻执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扯了扯嘴角,大步向前,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松手。” 他开口,听不出太多情绪。 姜淣微怔,像是被他的话语蛊惑,松开了手。 那把刻刀就这么稳稳地,落在闻执的掌心。 而从始至终,他的手没有碰到过她的,哪怕一丝一毫。 只有闻执手腕上的那条银质细链,在他抬手时,擦过她的掌侧。 冰冷又坚硬的触感一瞬便消逝,却激得她的心脏都泛起战栗。 姜淣像是再也坚持不住般,后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刚才,谢谢你。” 闻执却充耳不闻,目光只是落在她的手腕上。 而后皱了皱眉,问她:“疼吗?” ……什么? 姜淣有些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有几道被关胜海攥出的红痕。 现在透出些青紫,痛感丝丝传来。 可是,很奇怪。 明明在闻执问出那句话之前,她没有任何感觉的。 姜淣垂眸,睫毛投下一圈阴影。 她抿了抿唇,摇头道:“没关系的。” 闻执喉结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林砚南气喘吁吁地进来,后面跟着叶筱。 二人先看向姜淣,确认没事之后,刚松了口气,又被眼前的场面吓得愣住。 林砚南震惊地开口:“闻……闻总,您怎么在这?” 还……还把关胜海揍成这样? 这话一问出来,姜淣的身影僵了僵。 闻执不留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随意道:“碰巧路过。” “这样啊。” 林砚南点点头,也对,再往那边走,就到宾馆了。只不过这条路偏,不太有人这么走就是了。 关胜海刚才半昏不醒,现在听见有人来了,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开始嚷嚷:“你们都看见了啊,文明社会一言不合就打人,有没有天理了!还有,什么关系啊你跟姜……” 闻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关胜海的下身处,勾起的唇角带着抹邪气: “看来关总觉得还不满意啊,那下次干脆帮你换个职业,怎么样?” 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林砚南和叶筱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低头压嘴角。 最后叶筱到底没绷住,“噗”一下笑出了声。 关胜海本来还没听出什么意思,这下反应过来,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刚想再说什么。 姜淣悄悄跟林砚南使了个眼色,他了然,动作利落地上前扶住关胜海:“关总,我带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关胜海也觉得丢脸,想赶快离开,但又咽不下这口气,走出门外才敢放狠话:“把我打成这样,等律师函吧!” 闻执单手插兜站着,没什么反应,关胜海愤怒的控诉落在他耳边,好像只是几声不重要的犬吠。 他淡淡地瞥了眼姜淣,跟她告辞。 出于礼貌,姜淣走上前送他,想了想又道:“我刚才有录音,如果关胜海真的要打官司,应该能当做证据。” 闻执默了默,声音略哑,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好。” “你的胳膊,在流血……” 叶筱瞪大眼睛,惊呼了一声。 似乎是刚才被墙壁蹭得不轻,现在鲜血渗出,正顺着闻执的小臂后侧滑落。 听到叶筱这么说,他才后知后觉地抬手确认了下,不以为意地开口:“不碍事,我先走了。” 姜淣怔在原地,莫名想起他问自己的那句“疼吗”。 那他呢,疼不疼?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姜淣几乎脱口而出:“包扎一下再走吧。” 看到闻执离开的背影顿住,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姜淣脑海中突然闪过,白天时,闻执投来的那道淡漠目光。 她再次开口,语速都不由自主地变快,像是试图掩饰什么:“算了,还是去村子里的诊……” 闻执却转过身,把她的话截住,态度很是客气:“那麻烦了。” 姜淣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去拿碘酒和纱布。” 叶筱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寻常,并不打算当电灯泡,忙跟姜淣道别:“知道学姐你没事就行,我就先走了哦。” “筱筱,等一下,”姜淣却把她叫住,语气有些急切,“再坐会儿吧。” 话音刚落,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 把人家留下来,却又不说做什么,就好像,只是迫切地,想要逃避跟某个人的单独相处似的。 姜淣顿了下,才找补道:“你下午不是说,想学咖喱饭怎么做,我等下教你好不好?” “当然好啦!”叶筱开心应下,看了眼闻执的脸色,又觉得自己还是暂时避一避比较好,“那你们先聊,我去门口转转。” “不用了。” 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倦懒。 闻执垂眸,而后轻笑一声,似了然似嘲弄,最后兴致缺缺地开口:“还是不麻烦姜小姐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走得干脆利落。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那一刻,姜淣才深呼了口气。 她应该感到很轻松才对。 但不知为什么,心脏处却止不住地泛起阵阵闷疼。 闻执走后,叶筱明显也没那么拘束了,话匣子打开,上前拉着她,想仔细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学姐你知道吗,刚才真的把我和林砚南吓得不行了,关胜海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恶心……” 姜淣套上件针织开衫,拉了拉袖子,遮住青紫的手腕,而后弯眼笑开,反倒安慰起了叶筱:“没事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说罢,又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你当时怎么跟砚南在一起?” “采访他呢,大学生村官嘛,这可是个好素材!”叶筱歪头比了个大拇指,又突然想到什么,“话说,今天林砚南随口提起来,新来的投资商是个年轻大帅哥,我还以为他忽悠我呢。” “啧啧,不见不知道,确实盘正条顺。” 姜淣确认着机器的断电情况,笑容如常地随口搭话:“是吗。” “学姐,我总感觉你们关系不一般的样子,你们认识吗?”叶筱双手托腮,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透着期待八卦的亮光,“肯定认识,我的第六感可准了,休想骗我。” 姜淣收拾着工具箱,目光落在那把刻刀上,动作顿了顿,淡道:“认识。” 对上叶筱激动的神情,姜淣将箱子合上,又平静地补充:“是大学时的学长。” “啊?就这样?” 叶筱托着腮的手无力放下,失望道。 “嗯,就这样。” 姜淣的语气淡定从容。 听不出任何破绽。 只是可惜,她的心脏实在跳得太快,姜淣想。 不然,她差一点点,就也能把自己骗过去了。 * 工坊窗外,对话声清晰传来。 闻执站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只有指间一点猩红时明时灭。 他弯腰,拾起方才来时,匆忙掉落在此处的手机。 似乎有风吹来,黑云将月光遮了个彻底。 将烟送至唇间,在一片青白色的烟雾中,他抬脚离开。 被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亮起那条,没来得及查看的消息: 「也不喜欢。」《 》 3、初见 七年前。 八月盛夏,寻常早晨。 寅泽市郊,路口不起眼的小便利店内。 姜淣坐在收银台前,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已经开门一个小时了,果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这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时寅泽大学的录取书刚寄到,小姨得知后很高兴,邀请她提前过来,想带她到处玩玩。 外婆的几个孩子都关系好,于是她亲爱的母亲崔女士二话不说,直接把她赶来了。 毕竟与她生活的梨阳小城相比,寅泽确实是个可能会令人生怯的大都市,熟悉熟悉没坏处。 小姨此人,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为此请了年假,但还没带着她把寅泽的知名景点转个遍,公司项目紧急启动,只能回去上班。 姜淣倒没什么遗憾的,她本来就对旅游这事没多大兴趣,但每天在家里待得实在无聊,便萌生了找点事做做的念头。 碰巧看到附近便利店贴出的暑假工招聘启事,她有些忐忑地进去询问。 老板是个挺不拘小节的寸头大哥,只打量了她两眼,看了眼身份证确认成年后,就这么把她定下了。 早八晚五,做五休二,工资还行。 而今天,就是她正式上岗的第一天。 她早早前来,老板只随意交代了两句,便算作岗前培训。 看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老板还以为她担心忙,安慰道:“姑娘,这附近的高中放假了,这边又偏僻,基本没啥人来,你忙自己的事就行。” 谁知面前这文文气气的小姑娘轻声开口,只关心,“老板,不需要穿员工马甲吗?我看别的便利店都有的。” 老板叫她问得一噎,寻思自己这小破店招个临时工而已,还能有人这么当回事。 他刚想挥挥手说没那玩意儿,对上姜淣隐隐期待的眼神,又叹口气,去里屋翻了半天。最后满头大汗出来,把一件皱巴巴的马甲丢到她面前。 是淡粉色的。 姜淣悄悄弯了弯嘴角,她好像懂老板为什么如此避之不及了。 不过她很喜欢。 不只是粉色,还有这种认真对待一件事的仪式感。 就像早上出门时,擅长编撰名言警句的小姨鼓励她的:通过自己的劳动,收获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也是蛮酷的成人礼。 看着姜淣喜滋滋地套上马甲,又郑重地抚了抚上面的折痕,老板好笑地摇头,掀开帘子走出去,随口嘟囔道: “这小孩儿,呆得挺好玩。” * 很快,姜淣就接受了这个无人问津的事实。 她拿上小本子,去检查货架。 半小时过去,终于到了最后一排。 她蹲在地上,从最底层点起,记下需要补货的商品名称。 这时,门帘被掀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姜淣急忙起身,没想到,人是站起来了,眼前却黑了一片。 她抬起手,下意识扶住最近的货架。 货架晃了晃,最上层叠放的纸箱子跟着摇摇欲坠。 “小心。” 清润低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点漫不经心。 姜淣的视野恢复,看到斜横在她头顶旁的一截冷白小臂。 薄肌匀称,骨骼凸起的手腕处搭着一条银质细链,随着动作向下滑落了些。 手背处青筋微显,修长手指稳稳托着纸箱一角,将箱子推回安全位置。 “……谢谢。” 姜淣回过神后道谢,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脸。 这一抬头,她却有些愣住。 眼前的人,实在是生得很好看。 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气场已足够慑人,松松懒懒地站在那,疏冷凌厉,却难掩张扬蓬勃的少年感。 下一秒,她就撞上闻执垂下的眸子。 似笑非笑,些许玩味。 好像在问她,要看到什么时候。 姜淣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缩了缩脖子,让开到一旁,小声道:“不好意思。” 闻执淡淡睨她一眼,没说什么,抬手拿了货架上的脱脂牛奶。 不偏不倚,正好就是刚才被她挡得严严实实的那处。 姜淣更觉得害臊,快步走回收银台,鸵鸟似地窝在那。 不一会儿,那盒脱脂牛奶便跟三明治一起,摆在收银台面上。 感受到闻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姜淣本就不熟练的扫码动作更显慌乱。 最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价格,姜淣顿了顿,刚想问怎么支付,那道好听的声音又响起。 “可以再帮我拿一对五号电池吗?” 姜淣点点头,她有印象,电池就在柜台这边。可具体在哪里,她有些忘了,便转头查看。 却入眼一大片保健用品。 花花绿绿的,什么牌子都有。 她上过生理健康课,知道不该谈性色变,这种东西更是没什么羞耻的。 但热气还是轰地一下,直冲脸颊。 姜淣终于在这一刻,深刻并不幸地体会到,脑袋明白跟身体力行,还真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要走。 闻执曲起手指,轻叩了下台面,将她从窘迫中拉回。 他稍抬下巴,算作提醒,“在你的右后方。” 姜淣低头拿过电池,扫码声“滴”地响起。 挫败感也到达顶峰。 这是她第一份工作的第一个客人,而她的表现,实在很烂。 她将电池递过去,不好意思道:“我是……新来的员工,业务很不熟练,真的很抱歉。” 对面却传来轻笑,而后是语调闲散的一句,“看出来了。” 姜淣话刚出口其实就后悔了,因为颇有点给自己找理由的嫌疑,于是听见这句,便猛地一惊,抬起头。 眼前人却只是眼眸轻眯,嘴角散漫地扬起弧度。 其实,是很友好的笑容。 姜淣挠挠头,胆子似乎大了些,鼓起勇气开口,似是解释,又像承诺,“我的意思是……” “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 闻执的脚步顿了顿,回过身。 眼前这女孩,穿着皱得没眼看的粉色马甲,人倒是站得笔直,看起来傻不愣登的。 可语气又真挚得很,眼神还透着点执拗的坚定,高高扎起的马尾轻晃出灵动的弧度。 搞什么啊,跟宣誓仪式似的。 这是闻执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 又想起刚刚那句一本正经的“新员工”,他唇边染上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闻执正了正神色,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像在逗人,又似乎很认真: “嗯,我也相信你会的。” * 傍晚五点,老板来接班,姜淣跟他道别后,便慢吞吞往公交站走。 夕阳西沉,但还是有些刺眼,她从书包里拿出小姨给的卡其色遮阳帽,戴在头上。 下半张脸和脖子也被面罩牢牢遮住,只露一双眼睛。 有点像养蜂人。 她路过旁边的店铺,看到玻璃上的影子时,好笑地想道。 站牌处空无一人,姜淣拿出手机确认了下,她要乘的那路,估计还要等十几分钟。 她捶捶腰,在椅子上坐下。 今天一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就像老板说的那样,确实没什么人来,也就中午饭点来了几个补课的学生。 但她还是有点累的。 可能是她太想做好了,在第一位客人那里闹出洋相后,她便费了好大劲,把那些商品位置记了个清清楚楚。 不过这种累,好像在一个学生问胶带在哪里,她准确地告知位置,收到那一声甜甜的感谢后,便也烟消云散了。 姜淣长舒了口气,小腿晃了晃,抬头去看漂亮的落霞。 突然,有毛绒绒的温热触感,轻贴上她的脚踝。 姜淣低头,跟一只白色小狗对上眼神。 小狗体型不大,将将到她小腿处,毛发有些潦草,但很干净健康,能看出来被养得很好。 她从小就喜欢小动物,但崔女士嫌麻烦,不同意她养。于是她只好在网络上看别人家的过眼瘾,这种品种的小狗她也见过,应该是西高地白梗。 姜淣将手虚虚握拳,伸到小狗鼻子下,等它凑上来嗅完后,才抬手顺了顺它的头毛。 她注意到小狗脖子上的项圈,柔声问道:“你的主人呢?” 小狗像是听懂了似地叫了两声,歪头蹭了蹭她的手,很乖地挨着她的腿坐下了。 “大王!” 带点愠色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熟悉。 身旁的小狗猛地起身,姜淣也转过头。 原来是早上的那位客人。 被叫大王的小狗颠颠地跑过去,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在他腿边打转。 闻执伸手,毫不费力地把它捞起来,似乎想冷下脸教育两句。 但大王很识时务,讨好地往他怀里钻。 看着他想发火又发不出的样子,姜淣偷偷笑了笑。 没想到,抬眼便对上闻执朝她看过来的视线。 她忘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急忙正色。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他冲她礼貌地轻点了点头。 倒是把姜淣搞得不自在了,连连摆手道:“啊……没事的,它很可爱。” 说罢,她看到68路远远地开过来,便起身,提前站到路边。 “同学,书忘带了。” 姜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一本紫皮版的五三被遗落在椅子上,就在她刚刚坐的位置旁。 一瞬间痛苦的回忆袭来,她避之不及般地否认,“不是我的,我已经毕业了。” 闻执察觉到她有些过激的反应,唇角微勾,解释了句,“抱歉,以为你是附近补课的学生。” 姜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养蜂人”呢。别说这位客人没认出来她,估计她妈崔女士来了,都要犹豫两秒。 “那个,我们早上见过的,”她犹豫道,又像是要自证似的,把帽子摘了下来,“我是……” 她刚想说自己是便利店的员工,眼前的人却突然笑起来。 跟方才未达眼底、疏离客气的笑不太一样。 而是看起来鲜活又生动。 甚至……让她觉得有些晃眼。 “原来是新员工。” 他开口,含着点笑意,故意把“新员工”三个字咬得清晰缓慢。 姜淣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咬了咬下唇,莫名感到有股热气,顺着脖颈处蒸腾上来。 她不知道是因为窘迫,还是什么。 68路车在前面缓缓停靠,姜淣像看见救命稻草般,快步走过去,轻声道:“我走了,再见。” 她忘了把帽子再戴回去,路过闻执身旁时,阳光照过来,便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抬手,从她手中拿过帽子,又一抬手,轻轻罩在她头上。 跟做好人好事似的。 大王应景地呜呜了两下,算是见证狗。 “明天见啊,新员工。” 他在她身后说。 又是那种,带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的声音。 * 闻执抱着大王,慢慢走向路口。 那处停着辆很是骚包的粉色跑车,倚在车头的人见了他,伸手进去按了两下喇叭,算作欢迎。 闻执走近,皱了皱眉:“你干脆拿一挂鞭炮放算了。” 陈亦驰有点委屈,“不是,大哥,不让我进小区就算了,鸣个笛也不行啊。” “别说进小区,你这车就算停门口,我都能被那些老头老太太讨论一个礼拜。” 闻执挠了挠大王的下巴,闲闲道。 “嗨,老小区都这样,”陈亦驰跟着叹了句,又很不理解地吐槽他,“放着好地段的大别野不住,每次放假都跑回来这老破小,有够奇葩。” 闻执就当没听见,指了指陈亦驰,对着大王的耳朵低声教唆:“大王,咬他。” 大王很给面子,立马凶狠地叫了两声。 陈亦驰把大王接过来,抱着颠了颠,“后面一个月还得跟着我混呢,这么嚣张?” 说罢,又去问闻执:“真要去沨林岛啊,啥时候走,待多久啊?” “之前跟老爷子说好的,过去陪陪他,催了好多次了,明上午走,开学前回吧。” 闻执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用不用哥们儿去送送你,抹眼泪那种。” 陈亦驰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故意捡恶心闻执的话说。 闻执虚踹他一脚,走之前,又呼噜了一把大王的头毛,嘱咐它,“陈亦驰要是欺负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陈亦驰甘拜下风,“得,论有病还是你小子。” 闻执走出去两步,摸到裤袋里的五号电池,转身抛给陈亦驰。 “今天买的,用不到,送你了。” 陈亦驰吓一跳,条件反射接住,拿起来看了看,小声嘟囔了句。 “不会真有病吧,用不到的东西,买来干啥……”《 》 4、名字 第二天一早,姜淣来到便利店。 她掏出钥匙开锁,又费了点力才把卷帘门推上去。 伴随着哗啦一声响,阳光大片地洒进来,老旧铁门上的浮尘被惊起,在光线的照射下无处遁藏。 姜淣走到收银台处,从书包中拿出那件马甲穿上。 她昨天到家之后,把它洗干净之后又熨了熨,现在看起来板正不少。 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她便照旧去检查货架。好不容易全部忙完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客人。 时间一晃,已临近中午,姜淣抬手看了眼腕表,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大街,脑海中又冒出那句“明天见”。 反应过来,她轻扯了扯嘴角。 可能真的像崔女士常常恨铁不成钢地说的那样,她太容易把别人随口一说的话当真了。 她一开始还疑惑,既然不能当真,那为什么要说呢。 她还记得,崔女士叫她问得愣住,最后只是撂下句:长大了你就明白了,都是这样的。 姜淣并不太认同这种说法,可又无从反驳,毕竟对于成年人的世界,崔女士的确要比她有发言权太多。 可是,大家都这样,就一定是对的吗。 这么想着,姜淣托着下巴,目光落在拐角处,有些出神。 几乎是下一秒,挺拔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而后不疾不徐地走近,表情很淡,带着点漫不经心。 看吧,也不都是这样的。 在那一瞬间,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同时,好像也有什么,正在悄悄破土而出。 但姜淣无暇顾及太多,她站起身,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阵紧张,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闻执掀开帘子,入眼便是姜淣明明手忙脚乱,还要故作镇定的模样。 他偏过头,装作没看到,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然后径直去货架拿了东西,回到收银台处。 依旧是脱脂牛奶和三明治,姜淣的扫码动作肉眼可见地利落了很多。 “需要袋子吗?” 她这次终于没忘记问,但目光却一直没落在他身上。 “嗯。” 他的回答很简洁。 姜淣将东西装好,双手递过去。 她对自己这次的表现还算满意,腰板都不由地挺直了些,但视线还是死死地盯着别处,像是在躲避什么。 但好半响,对面人都没有接的意思。 传来的,只有一声愉悦的轻笑。 姜淣只能抬起头,恰好对上闻执含着点笑意的眼神。 她的耳根立马变得通红,热度似乎下一秒就要扩散脸颊。 闻执一开始就无意为难她,现下看出她的窘迫,立马抬起手,接过袋子。 “确实做得很好,不用紧张。” 他拿出手机扫码,随意开口,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安抚意味。 姜淣的眼神亮了一瞬,最后抿唇小声道:“谢谢。” 闻执转身时顿了顿,像是还要说什么。 帘子突然被掀开,老板拿着茶杯,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看到闻执,自来熟地跟他打招呼:“来啦,小伙子。” “买点东西,”闻执客气地点头,轻举了下手中袋子,最后不留痕迹地睨了收银台方向一眼,“先走了。” “好好好。”老板热情地冲他扬了扬手。 待闻执离开,姜淣犹豫了下,可还是耐不住好奇,“老板,你们认识吗?” 老板拧开茶杯盖,随口道:“你说那个小伙子啊,不算认识吧,偶尔会过来买东西,有时候会聊几句。” “哎,对了,他好像也是寅泽大学的,跟你一个学校。” “还挺巧的。” 姜淣轻声道,心跳却莫名地有些加快。 “你别说,这小伙子我看着特别喜欢,长得帅,还有范儿,颇有我年轻时的风采。” 姜淣看着刚卡完痰,正忙着吐茶叶的老板,决定还是不搭腔比较好,却没料到,立马就对上他渴望认同的眼神。 她实在昧不下这个良心,又不忍心打击人,只好急中生智拿起手机,假装有电话,着急地往外走:“喂……” “手机拿反啦!” 身后传来老板颇为恼羞成怒的大嗓门。 * 日子晃晃悠悠地过去,就这么迎来了她在便利店打工的最后一天。 这段时间,姜淣每天都过得差不多,也就周末会跟小姨出去转转,其他时间就是上班下班,外加听老板吹牛。 从古惑仔到创业奇才,再到被金融危机浇灭的富豪梦,听得她目瞪口呆。 可能对老板来说,这么容易忽悠的年轻人着实少见,就尤其爱跟姜淣讲这讲那。 慢慢地,两人倒是熟稔了很多。 一切都很好。 除了,那个特别的客人再也没出现过。 这天午后,人流量小高峰过去,姜淣没事做,便拿出速写本,画最近看的那部动漫里的人物。 她小时候去文化宫学过美术,后面上高中便搁置了,但用画画消磨时间这个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 姜淣低着头,认真思考着比例是否正确,丝毫没有听到帘子被掀动的声音。 直到画本上的光线缓慢变暗,她才意识到有人站定在收银台前,正要抬起头,却听到一句。 “画得不错。” 姜淣的手轻轻一颤,抬眼看去,果然是熟悉的身影。 但好像,又有些陌生了。 相比之前的休闲打扮,他今天的白衬衫正式很多,但也不死板,甚至利落挽上去的袖口和随意敞开的两颗扣子,反而衬出几分慵懒倜傥的味道。 倒是……跟他这个人的气质很像。 “谢谢。” 姜淣轻声开口,才发现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生。 同样是白色衬衫,他穿得规矩正经,神色内敛又冷淡。 对上姜淣的目光,李屿清轻点头,算作打招呼。 “那里,”闻执开口,指了指收银台对面的那处长桌,“可以坐吗?” 得到姜淣的肯定答复后,他随手拿了两瓶饮料,两人在窗边落座。 应该是有事情要着急处理,闻执从斜挎包中拿出笔电,跟李屿清轻声讨论着些什么。 之后李屿清便起身离开,路过收银台时,他的眼神扫过埋头画画的姜淣,眸底似乎暗淡了瞬。 不多时,姜淣的画稿初步完成,她直起身子轻轻伸了个懒腰,却有些怔住。 闻执就侧坐在她的正前方,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利落,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浑身竟透着些意料之外的斯文。 姜淣像是想到什么,唇边漾起浅笑,复又拿起笔。 又过去了会儿,闻执站起身,收拾好东西,朝收银台走来。 姜淣听见响动,做贼心虚似地飞快合上画本,好在闻执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简单和她告别后便离开。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却瞥见那处座位下掉落的笔记本,似乎是他刚才拿来写写画画的那个。 笔记本呈摊开状掉落在地上,她走上前,正对着的便是扉页上的两个字。 “闻、执。” 姜淣捡起,轻轻念了出来。 是他的名字吗? 她赶忙走到门口。 还好,他还没有走太远。 但店里不能没人看着,她没办法追上去。 眼看他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拐角处,姜淣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闻执!” 这是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向来不算洪亮,现在还带着点紧张,可以说是十分狼狈。 但幸运的是,那个叫闻执的人,刚刚好听到了。 闻执转过身,有些意外。 在看到她手上的笔记本时,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快步向她走过来。 他走近,接过笔记本,扬唇懒懒道:“你……” 姜淣以为他要问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没等他说完,便急忙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掉在地上的时候,正好写名字的那一页朝上,所以……” 闻执唇角弧度渐深,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想问的是,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淡淡地睨了眼愣住的姜淣,耸耸肩补充道:“不然,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很不公平哎。” 姜淣按耐住心中的奇异感觉,这才反应过来般地回答。 “姜淣。” 他颇为认真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沉,只是落在她耳畔,她的耳根便红了。 “这个多谢。”闻执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准备离开。 没走出两步,他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 被风吹起衬衫一角的少年笑容恣意,后退着朝她挥手,自由自在得就像风本身。 “再见啊,姜淣。” 他说。 又是最后几个字故意咬得缓慢而清晰。 这一次,是她的名字。 姜淣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可她却有些分不太清,这道耀眼光芒,是因为阳光,还是阳光下的那个人了。《 》 5、开学 开学这天早上。 小姨开着车,载着姜淣来报道。 姜淣大多数东西都在网上先买好寄了过去,现在轻装上阵,只拿了一个大行李箱。 本想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小姨却执意要将她送到宿舍里,说是她大姐崔女士下达的任务,她不敢违背。 崔女士的名号都出来了,姜淣缩了缩脖子,只好作罢。 可即便她们早早前来,校门口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车位,小姨刚准备打方向盘,却被一辆车插队占住。 小姨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那号人,当下就过去理论。 那辆车的车主是个中年男人,开始连连装傻。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正当姜淣不知怎么办好时,一位短发女生走上前。 “同学,我是迎新学姐,需要给你带路吗?” 她晃了晃胸前的工作牌,跟姜淣搭话。 姜淣像看见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拉起箱子跟小姨道别:“小姨你看,有热心学姐带我呢,不用送我进去的。” 大好的日子,小姨也不想跟人起冲突,只好同意。经过中年男时,还特意落下车窗,鄙视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小姨,还挺有个性的。” 短发学姐在一旁看着,笑道。 姜淣点头,语气里莫名带点骄傲,“小姨是我们家最酷的人。” 短发学姐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姜淣不太明白她笑什么,但这时候说点什么总没错,“我叫姜淣,麻烦学姐了。” 短发学姐嘴角弧度又加深了些,利落抬手,拿过她的箱子,丢下两个字便往前走,“许歌。” 姜淣吓一跳,赶忙跟上,连连道:“许歌学姐,我自己来就好了。” 到学院处报道后,两人一同走向宿舍。 许歌开朗又热情,让姜淣那点初来乍到的不安感,也渐渐消退了。 姜淣转头,看向神采飞扬的许歌,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闻执。 与此同时,心中也莫名升起一种类似于艳羡的情绪。 这里,就是她即将生活四年的地方。 未来的某一天,她也能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吗? * 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许歌大姐大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离开去接下一位新生。 姜淣的宿舍在四楼,乘了电梯,不怎么费力就来到房间门口。 里面很安静。 姜淣敲了敲门,而后小心翼翼推开。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但报道时辅导员特意交代过,她们宿舍人不够,目前只会住三个人。 现在,里面只有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生。 看到姜淣进来,她推了推眼镜,冲她点点头。 姜淣礼貌地笑笑,“你好,我是姜淣。” “简文文。” 戴眼镜的女孩简洁道,顿了顿,便继续埋头看书。 姜淣本就不擅长社交,现下有些尴尬,担心自己打扰到她,于是没再说话,给妈妈和小姨发了报平安信息后,开始安静地整理行李。 又过去了会儿,宿舍门被推开。 进来位打扮精致的长卷发女生,推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累得脸颊通红。 姜淣见状,上前把门开大了些,方便她进来。 卷发女生感激地冲她笑笑,声音很甜,“谢谢宝贝。” 似乎还不太习惯这么亲密的称呼,姜淣愣住,刚想要说什么时,卷发女生已经接起电话,从她面前走过。 “妈,都说了几次了,我就住宿舍,”卷发女生走到阳台,有些生气,“我不去外面住,你别管了!” 挂了电话,她似乎还憋着股气,情绪不太高地收拾着桌面。 走廊上时不时传来其他宿舍的嬉笑打闹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们房间里,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安静。 姜淣手机屏幕亮起,是崔女士发来的消息:「室友都好相处吗?别忘了把特产给大家分分。」 她回了个“知道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按灭手机,姜淣拿起行李箱里精心包装的糕点,看到其他两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要尝尝……我带的特产吗?” 空气好像都安静了一瞬。 然后便响起卷发女生雀跃的声音:“好哎!” 简文文也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相较之下淡定很多:“好啊,谢谢你。” 姜淣微怔片刻,随即开心地弯了弯唇。 三个女孩儿椅子挨椅子,围坐在姜淣的桌子前。 卷发女生往嘴里送了一块糕点,对着姜淣竖了竖大拇指,而后开朗地自我介绍:“我叫盛棠,你们叫我棠棠就行。” 姜淣给简文文递过去一块,也开口:“我叫姜淣。” “能叫你淣淣嘛?” 盛棠笑意盈盈的脸凑到姜淣面前。 姜淣被她可爱到,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简文文的自我介绍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简文文。” 盛棠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有些费劲:“可以……叫你……” “可以叫我文文的。” 简文文接过话茬,显然也看出来了,盛棠是个叠词爱好者。 可能她的语气太过严肃,反倒有种冷幽默的效果,她话音刚落,姜淣和盛棠便笑起来。 简文文一开始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可最后还是被逗笑了。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笑作一团。 简文文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回来的时候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三个小熊钥匙扣,她不好意思地开口:“这是我自己做的针织钥匙扣,送给你们。” “好可爱!” 姜淣和盛棠接过,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这时,盛棠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朝她们眨眨眼,神神秘秘地跑下楼。 再上楼,她拎着三杯奶茶,敲门的时候还假装外卖员搞怪道:“两位美丽的女士,奶茶到啦。” 盛棠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其实到宿舍之前我就订了,但都没人说话,以为大家都很难接近呢,还在担心奶茶到的时候该怎么办。” 简文文犹豫了下,也开口:“我也是,钥匙扣早就准备好了,但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拿出来。”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苦恼啊。 姜淣看着她们,唇角弯起:“我也是。”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像是自嘲般地爽快笑出声。 * 好不容易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已经到了晚上。 她们都累得不轻,一起去餐厅吃过晚饭后,早早就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盛棠从学姐那里听来,寅泽大学有个内部论坛,便兴冲冲地去看。 没看一会儿,她便像是被气到了似的,“闻执受欢迎还能理解,万万没想到,陈亦驰这花心大萝卜居然都能有迷妹!” 姜淣刷微博的手指顿了顿,下意识道:“闻执?” “淣淣你也知道闻执啊,靠,果然够有名的,我说怎么那论坛都快成他个人空间了。” 盛棠直接坐起身,义愤填膺道。 简文文翻了一页书,显然不太感兴趣,只随口问道:“是认识的人吗?” “何止认识,认真论的话,他还要叫我小姑姑呢,”盛棠骄傲地抬了抬头,但立马就又蔫了,“可惜辈分高也没用,这人实在太阴险,不但不尊敬我,还仗着比我大,小时候没少告我状,搞得我现在看见他就害怕。” “对了淣淣,你怎么会知道闻执的?”盛棠好奇地问道。 姜淣眼睫颤了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巧辅导员来查寝,这个话题就这么岔过去了。 辅导员强调了一遍新生注意事项,嘱咐她们早点休息后便离开。 盛棠带起耳机开始追剧,大家也没再说话,周遭变得安静,只有简文文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响起。 姜淣靠在床头,盯着墙壁出神,最终还是点开了传说中的那个内部论坛。 点开的瞬间,姜淣便意识到,盛棠确实没有夸张。 “闻执”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实在是太高,甚至让她觉得看不过来。 有一个名为「都来讨论讨论,闻执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的帖子讨论度很高。 姜淣鬼使神差地点进去,看到里面的跟帖: 「楼主问的不是废话吗,肯定喜欢美女喽!」 「楼上才是废话吧,谁不喜欢美女,美女也分很多类型好不!」 「对啊对啊,美艳的、温柔的、飒爽的……有很多种啊,啊啊啊啊我都喜欢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楼上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大家嘻嘻哈哈地聊了很多,直到有人甩了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人的背影,女孩刚过闻执的肩膀处,仰头跟他说着什么,闻执单手插兜随意站着,微微低头,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下面的讨论很激烈: 「没见闻执对谁这么温柔过哎,这是他女朋友?」 「我靠,这位是艺术学院的大美女林语瑶啊!」 「之前听说过林语瑶喜欢闻执,原来是真的?!」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男神和我的女神,我圆满了!」 「都别造谣好不好,闻执没女朋友。」 「抓住楼上,看起来认识闻执的样子,求爆料!」 「谁能拒绝林语瑶啊,就算现在不是情侣,感觉以后也会是哎……」 姜淣手指有些发颤,点了返回键,本想直接退出论坛,却不小心触到首页另一个闻执的图楼贴。 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张扬随性,又透着股漫不经心的疏离,大多都是学生们自己放上来的偷拍视角,没有什么专业的拍摄手法,反倒因为这样,更多了点真实的意味,好像下一秒就会出现在眼前。 姜淣脑海中浮现出那天,闻执在阳光下的恣意笑容。 但慢慢地,这幅画面好像也融入其中,变作一张拍摄角度奇怪的照片了。 姜淣往下滑,手指却突然停住。 这算是一张很正式的照片,下面小字写的是“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闻执站在发言台后,微微俯身,偏头对着话筒在说什么,看起来松弛自在,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让人不由地想要信服。 照片的下半部分是观众席的学生,人数很多,黑压压一片。 姜淣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有一瞬间,她似乎感到自己也正坐在那其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但实际上,她只是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 一个没有勇气穿过层层人群,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自卑地缩回壳里的旁观者。《 》 6、酒吧 之后,便迎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军训。 每天早起晚归,风吹日晒。 身体上的忙碌与劳累,让姜淣根本没空再去想什么。 随着军训汇演的圆满举行,为期半个月的地狱日子终于结束。 盛棠很是兴奋,决定好好庆祝一番。 简文文晚上要去参加英语角的活动,于是只剩了她们两人。 盛棠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淣淣,你成年了没?” 得到姜淣的肯定答复后,她摆出一副老练的模样,“晚上姐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记得打扮漂亮点啊。” 她出门前,丢下这么一句给姜淣。 姜淣前几天来了月经,又赶上军训训练力度大,本就疲乏,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空闲下午,便倒头就睡。 醒来时,眼看就要到跟盛棠的约定时间,她匆忙地套了件牛仔外套,背上帆布斜挎包赶过去。 盛棠看到她的瞬间,差点被口水呛到,最后认真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语重心长道:“淣淣,我只能说,还好你天生丽质。” 一开始姜淣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衣着,直到—— 两人站在了一家名字叫「梵」的酒吧门口。 姜淣看着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莫名觉得后背开始冒汗,求助般地转头问盛棠:“你以前来过吗?” 盛棠也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我也是……头一次。” 两人跟雕塑似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鼓起勇气走进去。 她们来得算早,里面人不算多。在服务生的带路下,两人终于落座。 盛棠拿起酒单研究,悄声告诉姜淣:“这家酒吧很有名的,我们现在坐的是大厅区,比较随意,你看那边的卡座,都是会员制的,特别贵就算了,而且不是有钱就能办得来的。” 姜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就呆呆地哦了一声。 突然,盛棠像是看到了什么,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 “不过,我觉得我们今天好像可以体验下了。” 说罢,她便拉起姜淣,往卡座那边走去。 入口处的服务生伸手拦了她们一下,似乎要出示什么。 盛棠嘴甜道:“帅哥,我朋友在里面,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 服务生仔细看了看她俩,觉得确实不像闹事的人,便抬起手,放她们进去。 盛棠七拐八拐,最终在一处挺隐蔽的卡座旁站定,姜淣跟在她身后,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沙发外侧坐着位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很擅长运动的模样,此刻正兴致满满地说着什么,他旁边坐着的那人,身上的花衬衫颜色跳脱,一双桃花眼现下含着笑,偶尔搭两句话。 最里面还有一位,姿态闲闲地倚着靠背,上半身隐在暗处,看不太真切,莫名有种危险气息。 盛棠的目光落在中间的花衬衫身上,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陈亦驰闻声看过来,眼睛立马瞪大,“我靠,盛棠?” “小屁孩,这是你待的地方吗,赶紧回家去。” 他嫌弃地开口,神情却隐隐有些关切。 “小屁孩?老娘成年了好不好,”盛棠双手交叉在胸前,得意洋洋道,“感受一下成年人的快乐,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陈亦驰敷衍地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里面一言不发的人,幸灾乐祸道,“希望你等会还能这么张狂。” 盛棠被他的话搞得愣了一瞬,疑惑地嘟囔:“怎么,反正闻执又不在……” “一个人来酒吧,你胆子挺大的。” 隐在暗处的那人开口。 盛棠没说完的话立马哽在喉间,陈亦驰见状,在一旁憋笑。 果然下一秒,盛棠直接滑跪,“哥,我的大哥,我求你,我叫你表姑总行了吧,不是,表叔,你就当没看见,千万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 她忘了自己站在台阶上,说话间后退半步,直接一脚踩空。 酒吧里音乐很吵,姜淣只是站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却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现下看到盛棠险些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 周围灯光偏暗,姜淣刚刚站在阴影处,这一向前,陈亦驰才注意到,原来盛棠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打量了姜淣两眼,最后揶揄盛棠道:“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怎么还带坏人家乖乖仔啊。” 还没等盛棠发作,里面那位懒洋洋地坐直身体,优越的五官暴露在灯光下,视线落在姜淣身上。 是闻执。 姜淣呼吸一窒,整个人顿在原地。 闻执却没有移开眼神的意思。 其他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跟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姜淣的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唯一剩下的想法竟是: 闻执如果不记得她就好了。 最好,一点点印象都不要有。 那她这个胆小鬼,从此以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逃跑”了。 可面前人只是意外地挑了挑眉,“姜淣?” 背景音乐声恰好加入了厚重鼓点,像在残忍地宣告她的无期徒刑。 姜淣垂眸,鼻子控制不住地发酸。 幸好盛棠开口,好奇地问道:“哎,你认识淣淣啊?” 闻执嗯了声,收回目光,“之前碰到过几次。” “那还挺有缘的。” 盛棠点点头,随意接了句。 姜淣听着,想起那天晚上,盛棠问她的那个同样的问题。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啊。 怪她,偏要用不合时宜的一厢情愿,将它变复杂了。 “行吧,我们走了,今天就当没看到我,切,酒吧也没什么好玩的嘛。” 盛棠显然已经接受这个被抓包的事实,却又不甘心地嘴硬道。 说罢,她看这俩人确实没挽留的意思,生气地跺跺脚,拉住姜淣的手,准备要走。 “坐着吧。” 闻执的嗓音微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陈亦驰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 盛棠眼睛瞬间亮了,差点跳起来,“耶斯!”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程渊热情地起身,给她们让了位置。 盛棠连忙拉着姜淣坐进去,屁股刚挨上座位,便摇头晃脑道:“我被粘住了啊,再赶可赶不走了。” 陈亦驰见缝插针嘴欠道:“那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可别忘了把沙发垫一起带着。” 说罢,他托着下巴,桃花眼眨巴眨巴地落在姜淣身上,饶有兴致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小学妹。” 姜淣嘴角僵硬地弯了弯,有些拘谨,“……学长好。” 盛棠正好挨着陈亦驰坐,察觉到姜淣的不自在,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警告你,不准打我朋友注意。” 陈亦驰蜷起身子大声呼痛,盛棠气得不轻说他讹人,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 姜淣看在眼里,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下意识就去看闻执。 他只闲散地倚回靠背,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这边。 姜淣松了口气,可能,这就是盛棠和陈亦驰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吧。 这时,左手旁的程渊开朗地笑出一口白牙,跟她搭话:“学妹你好,我是大二的程渊。” 程渊大大咧咧地,看上去要平易近人许多,姜淣的情绪终于放松些,也友好地笑,“学长好,我叫姜淣。” 她的穿着太学生气,整个人的气质也温和安静得过分,在这灯红酒绿的氛围里,特别又少见,倒显得格外吸引人。 现在笑起来,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被摇曳的灯光一照,更衬得白皙清丽。 程渊自认不爱搞纯情那一套,现下耳根却莫名发热。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个毛头小子似地,略显笨拙道:“你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姜淣刚想说谢谢,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 “可以一起坐吗?” 姜淣抬头,看到卡座前站着位五官明艳的女孩,虽是询问的语气,唇边却噙着抹势在必得的笑,气质高傲又张扬,美得动人心魄。 她身旁还有两个女孩,也都高挑漂亮,三个人往那儿一站,很是吸睛。 陈亦驰抬眼,看到说话的女孩,意外道:“林语瑶?” 姜淣的睫毛颤了颤,不自觉地掐住手心。 林语瑶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头发,目光落在闻执身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在等谁的答案。 可那人却只是神色很淡地喝着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眼看气氛要僵住,最后还是陈亦驰解围道:“坐坐坐,这么大位置,不坐多浪费。” 林语瑶的两个朋友跟他们不太熟悉,选择了旁边的独立沙发落座,因此里面还有很大空位。 程渊本想起身,让林语瑶进去中间坐。林语瑶却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到闻执身旁坐下。 没人觉得不妥。 毕竟他们两人的绯闻最近正闹得沸沸扬扬。 陈亦驰环视一圈,显然对目前的状况很满意,啧啧感叹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来了美女之后,还能再来一拨。” 盛棠满意点头,“知道我是美女就行。” 陈亦驰故作疑惑地看她,语气十分欠揍:“您哪位?我说人家小学妹呢。” 两人又掐起来,姜淣看着张牙舞爪,却生动可爱的盛棠,嘴角弯了弯。 她收回目光,视线不自觉地滑向斜前方。 闻执靠前坐着,胳膊随意支在腿上,微微低头的动作显得肩膀平直宽阔,额前的黑发垂下来,遮住大半表情。 林语瑶正在说着什么,神情很雀跃,可能周围太吵,她稍稍凑近了些。 姜淣看着,又想起论坛上的那张照片,眼见为实,他们的确看起来十分般配。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她的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却不想下一秒,闻执漫不经心地抬眸,恰好跟她对上眼神。 姜淣莫名生出一种偷窥者被发现的不安,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她太过慌乱,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会是……被她失礼的注视打扰到的不悦吗。 正当姜淣惴惴不安地出神时,程渊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学妹,你会玩uno吗?” 姜淣回过神,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家已经围坐成一圈,可能程渊刚才叫了她好几声,现下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姜淣难为情地摇了摇头,她甚至都没听过。 “没事,很简单的,我教你,”程渊安慰道,又抬头跟其他人交代了句,“你们先玩。” “哎?你提议的,你居然不玩啊?”一个女生好奇地问道。 程渊笑道:“不差这一会儿。” 姜淣看在眼里,有点过意不去,她缓了口气,尽量自然地对程渊道:“学长,你玩吧,我正好要去下卫生间。” 盛棠听见了,不放心地要跟她一起去,但看她态度坚决,只好嘱咐道:“带上手机,有事打电话啊。” 姜淣点点头,走出卡座区,没有去卫生间的方向。 这本来就是她找的一个拙劣的借口罢了。 最后漫无目的地来到后门处,看到外面是条僻静街道,她走过去,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抬头望着天空发呆。 十来分钟过去,沉闷的心情似乎也在慢慢好转起来。 她站起身,准备回去。 后门处却晃出来一个染着红发的青年人,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叼着烟,正准备点燃。 他上下打量姜淣一番,露出不怎么正经的笑容,“小美女,给个联系方式吧?” 姜淣后背一凛,低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红发男向前一步,“哥哥跟你说话呢。” 姜淣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强硬,“不给,可以让开吗?” 红发男恼羞成怒,作势要上手抢她手机。 “她说不给,你听不懂吗?” 懒散的声音从不远处悠悠传来。 姜淣一惊,抬眼,看到闻执散漫地靠在后门处,不知道来了多久。 红发男动作一顿,也看出来人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小声嘟囔了一句,最后灰溜溜回去。 闻执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连谢谢都忘记说,满脑子都是离开。 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快步走到门口。 闻执却侧了侧身子,刚刚好挡住她的去路。 他的身量太高,几乎挡住她眼前的全部亮光,周围都随之暗了一瞬。 而后,她听到他含着笑意的声音。 “你在躲我?”《 》 7、称呼 听见这句,姜淣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脸瞬间涨得通红。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头顶上方却传来一声低笑。 她下意识抬头,对上闻执促狭的眼神。 姜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捉弄了。 她眉头微蹙,鼻子也跟着皱了皱,似乎有些气恼,却又立马抿紧唇线,一副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模样。 闻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语调听起来很愉快,“走了。” 说罢,他也不等她回应,漫不经心地插兜,转身走向走廊深处。 姜淣愣了下,抬脚跟上去。 走廊长窄,身后是偏僻街道,偶尔响起车辆疾驰而过的引擎声,往前走,便听不太真切了,只有喧闹的音乐逐渐清晰,像是一条连接两个截然不同空间的隐秘小道。 闻执的背影就在她眼前,简单的黑色短袖,宽阔挺拔,走起路来肩膀微晃,姿态闲适慵散。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放慢了步调,姜淣不怎么费力地,就能跟他保持两步距离。 复古壁灯的光斜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暗红色的花纹墙上。 一前一后,看起来很近。 姜淣眸光微动,试探着向前伸出手。 却还是无法触到前面的影子。 姜淣收回手,轻扯嘴角,暗笑自己的幼稚。 其实,就算能够碰到又怎样呢? 只是影子罢了。 这不远不近的两步,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距离。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盛棠发来的消息: 「淣淣,你刚才说在后门透气,正好闻执有电话,要去那附近安静的地方接,就拜托他留意一下你,你们碰到面了吗?」 姜淣脚步稍慢,最后睫毛颤了颤,回复道:「嗯,这就回去啦。」 按灭屏幕,再抬头,闻执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 姜淣加快步伐赶上,在两步之外顿住,“闻……” 像是想起什么,她改口:“学长,刚才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闻执突然停在原地。 姜淣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赶忙刹住脚步。 闻执微侧身子,垂眸看她,似笑非笑,“学长?” 姜淣轻轻点头,眼神有些闪躲。 闻执没再说话,侧身的幅度大了点。 姜淣莫名不太敢去确认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地落在自己身上。 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可是不叫学长,还能叫什么呢。 这已经是最符合他们之间关系的称呼了。 但突然,那天在便利店门口,闻执认真地重复她的名字,在阳光下笑着跟她道别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姜淣眼眶一热,指甲刺进手心,想鼓起勇气说点什么。 比如,如果他不喜欢的话,她以后不会这么喊他了。 再比如,能再次遇见他,她其实很高兴。 可还没等她开口,散漫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不客气,学妹。” 姜淣瞳孔猛地震颤,抬眼,恰巧目睹闻执转身的瞬间。 她最后看见的,是他唇边玩味的笑。 姜淣怔在原地,肩膀微微塌下去。 想起自己刚刚自作多情的内心活动,她苦笑了下。 真的……好像笨蛋。 * 从酒吧出来,陈亦驰提议去新开的密室玩,姜淣本想推辞,但耐不住盛棠的撒娇央求,只好同意。 盛棠跟陈亦驰又拌了几句嘴,说什么也不跟他们一起走,拉着姜淣在路边打车。 林语瑶的两个朋友临时有事去不了,她虽说能去玩,但也要先回学校一趟。 陈亦驰这几天吃着感冒药,没喝酒,开车的责任自然落到他头上,他扭头看看副驾驶的闻执,又看看后座的程渊,叹口气,“哎,这一车大老爷们儿。” 闻执偏头点烟,显然没有搭腔的意思。 程渊侧脸朝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有些走神。 陈亦驰发动车子,随意瞥了眼后视镜,注意到路旁的纤薄身影。 他挑起坏笑,调侃程渊,“得了得了,还看小学妹呢,咱都快走出去二里地了。” 程渊难得害臊,笑骂他一句,像是想到什么,他前倾身子,跟闻执搭话:“执哥,你跟她熟吗?” 闻执咬着烟,懒洋洋地抬了眼皮,“谁?” 看不出是的确不关心,还是明知故问。 陈亦驰欠兮兮地接话,“小学妹呗,还能是谁,渊子俩眼都快长人家小学妹身上了。” 闻执轻弹烟灰,没说话。 陈亦驰以为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耸耸肩只好作罢,毕竟这小子要是不想搭理人,那真是谁都没办法。 没成想,闻执缓缓吐了口烟,只是淡道,“她有名字。” 陈亦驰愣了下才明白闻执在说什么,跟见鬼似地看他一眼,小声嘟囔了句,“靠,这厮啥时候开始这么讲礼貌了……” 他闲不住地想再说点什么,顿了顿,讪笑道,“不是,学妹叫啥来着?” “姜淣。”程渊立马接话,又心情很好地笑了声,“不觉得名字很好听吗?” 陈亦驰挑了挑眉,语气难得正经起来,“别吧渊子,我怎么感觉,你有点认真了呢。” 程渊被他的话搞得一怔,有点疑惑,“什么意思?” 陈亦驰又恢复平时贱兮兮的模样,“这种乖妹妹,明显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去招惹人家干吗。” 程渊突然无法反驳,但还是发了句牢骚,“这让你说的,敢情我是倒霉鬼呗。” “啊?难道不是吗?”陈亦驰故意做出夸张样,然后摇头晃脑唱起来,“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他鬼哭狼嚎完,发觉闻执一直没说话,便找他评理,“不信你让闻执说,我说的对不。” 闻执眯着眼摁灭烟蒂,表情在青白色烟雾下看不太真切。 “嗯。” 好半响,他答道。 带着点松懒的鼻音。 * 疾驰的出租车上。 姜淣望着窗外,刻意地让大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耳边传来盛棠的惊呼声,她闻声望去。 盛棠神神秘秘对她道:“猜我在论坛上看到什么了?” 姜淣茫然地摇头。 “看,林语瑶在朋友圈发的这张照片,不知道被谁传到论坛上了,现在讨论得热火朝天,都在问她跟闻执是不是在一起了。” 盛棠把手机举到她面前,照片应该是刚才在酒吧拍的,是一杯精致的鸡尾酒。 姜淣疑惑,“有什么特别的吗?” “重点是这儿。”盛棠指了指被她忽略的左上角。 姜淣好奇地看过去,那里有双指节修长的手,虚虚握着酒杯,冷白腕骨上搭着一条银质细链。 盛棠把手链的那处放大些,“这个一出现,不是闻执还能是谁?” 姜淣想起她第一次见闻执时,也对这条手链印象深刻。 原来这是他的标志吗? 姜淣犹豫了下,还是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 “标志?算是吧。本来男生戴这种饰品的就少,就算有戴,也是比较粗的手链。闻执这个特别细,看起来其实很像女式的,但他戴着确实好看,时间长了大家可能都注意到了。” “我印象里他老早就开始戴了,不管谁问他哪来的,他都不说,神秘得跟什么似的,”盛棠愤愤道,摸着下巴得出结论,“估计是哪个爱而不得的女生给的吧。” 姜淣心里莫名泛酸,最后轻扯嘴角笑了笑,“是吗。” “她们说得有板有眼的,救命,跟我嗑cp的精神状态好像,”盛棠又刷了会儿手机,被那些言论逗笑,“要不是我今天特意问过陈亦驰,知道他俩没在一起,都要被忽悠进去了。” 盛棠收起手机,将头往后靠了靠,总结道:“不过确实,我看也是迟早的事,估计暧昧期吧。” 姜淣心头一颤,用力眨了下眼,“挺好的。” 车又开了十来分钟,停在密室门口。 盛棠兴奋地拉着姜淣进去。 闻执他们和林语瑶都已经到了,正坐在门口沙发上聊天。 见她们推门进来,陈亦驰开口就惹盛棠:“怎么办,老板说只剩五人本了,某些人要负责看包喽。” 一旁的老板:? 盛棠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回怼:“我看你挺多余的,不如就你吧。” 两人拌嘴个没完,闻执被他们吵得烦,站起身,一手一个拎小鸡似地,薅住脖子领把他俩分开,嫌弃道:“小学生?” 正巧老板拿了分组抽签筒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 这次玩的是校园背景的恐怖本,六个人分为三组,开局被关在三个不同的房间,逃出房间后六人汇合,再一起破解最后的终极密室。 抽完签后,开始揭晓结果。 盛棠率先翻开自己的签条,陈亦驰凑过去一看,立马大声地叹了口气。 他将自己的签条甩出来,上面明晃晃跟盛棠一样的数字。 闻执看热闹不嫌事大,“挺有缘分。” 程渊也跟着幸灾乐祸地乐,而后关切地问姜淣:“学妹,你是几?” 姜淣将抽到的签条正面朝上,规规矩矩地放于桌面。 程渊看了一眼,有些可惜地公开自己的签面。 林语瑶眸中划过失落,而后也将自己的也摆出来。 姜淣心头一跳,那也就是说…… 闻执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转了转手中的签条,随意掷在桌上。 上面,是跟她相同的数字。《 》 8、密室 老板交代完注意事项,给了一点休整时间,告诉他们准备好就直接开始。 姜淣有包要寄存,便来到电子寄存柜前,去看使用说明。 纤长的手指突然闯入她的视线,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柜门“啪”地弹开。 姜淣转头,看到笑意盈盈的林语瑶。 她愣了一瞬,而后感激道:“谢谢学姐。” 林语瑶撩了把头发,耸耸肩,“小事儿。” 姜淣将机器出的小票收好,放好帆布包,准备离开,却看到林语瑶还站在一旁,神色好像有些纠结。 她不确定道:“学姐,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林语瑶眼神一亮,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她向姜淣凑近了些,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她,嘴巴微鼓,看起来十分娇憨可爱,“那个分组,我们俩可以换换吗?” 姜淣的脑袋好像都眩晕了一瞬。 大美女凑近了撒娇的样子,实在是明媚得很有冲击力,以及说服力。 换组…… 她回忆起程渊大大咧咧的模样,跟他一队,应该会挺放松的吧。 不像和闻执待在一起,她总是会变成情绪不受控的笨蛋。 可至于为什么会如此,她明白的。 但她不愿去想,至少现在,她不愿意。 人生需要一些难得糊涂的时刻。 姜淣笑了笑,拿出分组的签条,正要点头说好。 下一秒,手中的签条却被抽走。 姜淣微微一怔,顺着签条的方向抬头看过去,入眼便是闻执线条利落的侧脸。 他拿着签条,在手心随意地敲着,“换不了。” 似乎没想到他会出现,林语瑶眼底闪过惊诧,“为什么?” 闻执却没直接回答,只是问她:“你玩过密室吗?” “当然啊,”林语瑶轻挑眉,语气里带点疑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 “她没玩过,”闻执朝姜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程渊也没玩过,老板说了,最好别让两个新手一组。” “走了,马上开始。” 说完那番话,他似乎已经耐心耗尽,撂下一句,便抬脚离开。 他的解释确实合情合理,林语瑶失落地瘪了瘪嘴,也走了过去,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姜淣却顿在原地,心情有些复杂。 她的确没玩过密室,可闻执怎么会知道。 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好奇怪的。 或许是听盛棠无意间提到过,又或许根本不用听说,打眼一看,就知道她是寡闻少见的那种人吧。 格格不入的感觉再次汹涌袭来。 姜淣回忆起,方才闻执说话时,语气里隐隐流露出的冷然。 他应该,也觉得不能和林语瑶一组很可惜吧。 姜淣垂眸,眼神黯淡下去。 她明明有在努力察言观色的,可好像……还是添麻烦了。 * 姜淣跟闻执是最后一组。 其他人陆陆续续进去,只剩他们两人等在门外。 周遭陡然安静下来。 姜淣低头看手机,好像这样就能够缓解尴尬,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屏幕在同一个页面停留了很久。 闻执倒是自在很多,抱臂随意站着,目光落在门口贴的安全守则上。 这时,姜淣背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工作人员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空气太过安静,任何响动似乎都被无限放大。 姜淣没有心理准备,再加上本就精神紧绷,现下后背一凛,手也跟着轻颤了下。 她稳了稳心神,本以为没人发现,却听到闻执的低笑。 声音很轻,却存在感十足,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姜淣抿住唇,装作没听到,低头跟着工作人员走进去。 很快,便来到第一个房间。 布局跟普通教室差不多,只不过墙壁上全是奇怪图画和血色手印,灯光也昏暗得很诡异。 姜淣默默咽了口唾沫,震惊于场景的逼真程度。 闻执不留痕迹地看她一眼,“会害怕吗?” 姜淣摇了摇头。 目前为止,她还算接受良好。 闻执轻笑一声,没再说话,直接去确认门锁,而后走到讲台处,检查上面放着的保险箱,沉声开口:“门锁的钥匙在箱子里,打开箱子需要四组数字。” 说罢,他从讲台上走下来,弯腰去看课桌的桌兜。 既然事已至此,再纠结就显得矫情了,不如注重当下,做好队友该做的事。 于是姜淣便学着他的样子,从后排开始检查。 突然,她看到一包奇怪的拼图,“是这个吗?” 闻执走过来,拿起看了看,“对,拼好之后就是其中一组。” 姜淣眼睛一亮,显然有些感兴趣,语气却克制得很平静,“我……可以拼吗?” 闻执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压下忍俊不禁的笑意,“当然,本来就是你找到的。” 拼图块很多,而且没有成品图可以参考,所以拼起来有些费力气。 等姜淣好不容易完成,时间已过去将近十分钟。 闻执说是她亲手拼成的密码,便让开到一旁,让她自己输入看看。 姜淣小心翼翼地按下几个数字,听见提示音的同时,眉眼也不自觉弯起来,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闻执移开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方才在姜淣跟拼图斗智斗勇时,闻执已经找到两组,现下四组密码只剩了一组。 闻执的视线扫过黑板角落,眼神中划过了然,本打算直接输入最后一组,似乎又想到什么。 “这里,”他曲起手指叩了叩黑板,“好像有点奇怪。” 姜淣闻声看过去,那处有几排奇怪符号,像数学里的不等号,看不出有什么规律。 会是什么呢? 她思考着,不自觉地歪头向一侧,专注到眉头都微微蹙起,丝毫没注意到懒散倚在一旁的那人,略显促狭的神色。 想了一会儿,关于这些方向乱七八糟的符号,姜淣还是没有思路。 等等,方向? 姜淣动作一顿,如果把这些符号看成箭头的话,那它们的方向连起来,就是…… 但她又不太确定,考虑到输入没有次数限制,她便试探性地按下刚才想到的数字。 正确的提示音响起,箱门应声而开。 姜淣眼睛瞪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去看闻执,却恰好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神。 她一惊,耳根有些发热,连忙移开视线,刚想说点什么,耳畔却响起闻执的声音。 “这么厉害。” 语调上扬,尾音又轻飘飘落下,听起来竟有种亲昵的错觉。 完蛋,她的耳朵肯定红透了。 姜淣想。 * 从教室出来,走廊尽头处却还有一间房间。 走进去,才发现是器材室,面积要大很多,氛围也更阴森。 不知是不是室内冷气开得太过,姜淣后背有些发凉。 下一秒,便有什么滚落在她脚下。 姜淣低头,看到停留在她裤脚旁的骷髅头。 她腿一软,往后退了几步。 后背似乎抵到什么,她的动作顿了顿,本以为是墙壁,却有温热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 “小心。” 闻执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 紧接着,他抬手轻握住她的肩膀,确保她站稳后,便拉开距离,手也随之放开。 一切,都有分寸得刚刚好。 手掌留下的余温,却烫得姜淣无所适从,她抿了抿唇,最后轻声道:“……谢谢。” 闻执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飞镖把玩,最后嗯了声,算是回答。 突然,墙角处传来一阵恐怖的大笑。 姜淣的身影僵住,寻声望去,才发现那里立着一个老式音响。 “同学们,欢迎来到我的地盘。来得容易,出去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那人开口,听起来十分阴险狡诈,“长话短说,我直接公布任务。” “这个任务需要两人合作完成。其中一个人,负责射中镖靶,注意,必须是正中心。但是呢,由于我们的镖靶距离太远,几乎没有可能直接射中,所以就需要另一个人的配合。看到旁边那扇小门了吗?另一个人进去找线索,找到一个,镖靶的距离就缩短十公分。” 那人说完,语气诡异地补充:“但是,我不能确定这个小门后面,到底有什么哦。” 闻执几乎没有犹豫地接话,“这个我来。” “nonono,小伙子,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那人开口,强调道,“看到桌子上的飞镖了吗?第一个碰到它的人,就必须负责射中镖靶哦。” 闻执看了眼手中的飞镖,嗤笑了声,像是被这规则无语到。 姜淣掐了掐手心,“我去吧。” 她明白的,这间房比起先前的教室,恐怖程度不是一个量级,她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恐惧。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哪怕是逞强也好,她不想做缩头乌龟了。 “不错!小姑娘有胆量!等你打开那扇门的瞬间,镖靶前的帘子会移开,游戏也在这一刻正式开始。祝你们好运!” 那人说完,伴随着一阵电流声,音响关闭。 姜淣压下紧张,走向那扇小门。 隐约间,好像听到一句什么,她轻晃了头,以为自己紧张到出现幻听。 来到门前,她攥了攥手心,抬手按下门把。 门缓缓打开,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却传来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姜淣闭眼深呼吸,鼓起勇气抬脚进去。 可刚迈出半步,身后便有什么快速破开空气的声音。 下一秒,昏暗的房间灯光大亮,响起“通关成功”的机械声。 姜淣一愣,朝那处看去,只见那里立着的镖靶,中心稳稳当当地停着一只红色飞镖。 她心头一震,立马明白过来,转头去看闻执。 他还是一副闲散模样,见她看过来,唇边挑起抹不以为意的笑,懒洋洋开口,“刚才说过,可以相信我的。” 姜淣微微怔住,眼眶莫名发热。 可是很奇怪,她不难过的,怎么会想哭。 看来,是她贪心地想将眼前画面永远留住,所以把眼睛都睁到酸痛吧。 * 走出房间,他们来到最后的终极密室门口,又等了会儿,其他两组也到达,六人终于汇合。 盛棠一看到姜淣,便扑到她怀里求安慰,“淣淣,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我小命要丢在这了,能再见到你真好呜呜呜呜。” 姜淣被她逗笑,心情也放松不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耳旁传来其余几人的聊天声。 不知道说到哪里,林语瑶感叹,“不过程渊,你真的不像新手哎。” 程渊有些惊讶,“新手?我不是啊,以前经常玩。” 林语瑶疑惑开口:“可是,闻执说你是啊。” 空气莫名地安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都落在闻执身上。 他曲起食指刮了下眉毛,语气如常,“那是我记错了。” 说罢,他随意抬手,轻拍下程渊大臂外侧,“抱歉啊,渊子。” 程渊被他的道歉搞得一脸懵,挠挠头,“嗨,这有什么。” 正巧门被打开,大家都兴奋地探头张望,这个话题也就这么被岔过去。 走进最后的终极密室,姜淣才意识到,刚才的器材室竟然算手下留情了。 不说别的,就中间横放着的棺材,就足以让她手心冒汗。 阴森的音乐突然响起,灯光由昏黄变成暗红,棺材的盖子缓缓打开。 里面冒出阵阵白烟,还有骨骼组装的“咔嚓咔嚓”声传来。 姜淣后退两步,准备闭上眼。 闻执高大宽阔的背影却进入她的视线,恰好将棺材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姿态慵散随性,看起来只是寻常迈步而已。 即便如此,姜淣还是很感激。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在心里无声地道了句谢。 谢谢这个巧合。 就在这时,恐怖音乐达到高潮,棺材里似乎出现什么,托闻执背影的福,姜淣没看到,但周围响起的尖叫声,足以证明恐怖程度。 林语瑶脚步踉跄了下,眼看就要摔倒,闻执的背影微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 等她站稳后,闻执收回手,林语瑶惊魂未定,仰头跟他说着什么。 眼前的画面,逐渐跟那张论坛上的那张照片重合。 姜淣轻扯了扯嘴角。 她又在自作多情了。 哪有什么巧合。 闻执出现的原因,是林语瑶在这里。 而她,只是个碰巧受惠的借光者罢了。 也好,姜淣想。 今晚的一切都像场梦,现在,也的确到该醒的时候了。《 》 9、模糊 军训过后,紧接着便是热火朝天的招新活动。 前一天晚上,看到群里发的招新宣传,盛棠有些期待,“我们明天去凑凑热闹呗。” 姜淣刚洗漱完,走进来,听见她的提议,赞同道:“好啊。” 简文文停下写日记的笔,也点点头。 盛棠开心地握拳,而后又苦恼道:“不过,你们都想好要报名什么了吗?” 简文文推了推眼镜,平时波澜不惊的语气难得兴奋起来,“我想去文学社。” “哇,那很好哎,听说寅泽大学的文学社是这个。” 盛棠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姜淣也替她开心,认真开口:“确实很适合你。” 简文文腼腆地抿唇,“我没事就喜欢自己瞎写点东西,当时选咱们专业也有这方面原因,虽然大家都调侃说中文系出不了好作家,但我还是想试试。” “真好。”盛棠托着下巴,感叹了句,最后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就不一样了,我选这专业是因为不用学数学。” 她说完,似乎在手机上看到什么,惊喜起来,“美妆协会?我喜欢这个!” 简文文笑了笑,“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盛棠激动地一拍大腿,“就这个了!姐可是立志要成为美妆博主的女人。” 姜淣被她逗笑,认可道:“我看可以。” 盛棠收起手机,托着下巴好奇地问:“淣淣你呢?有没有想参加的啊?” 姜淣微微怔住。 在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看着热烈讨论的盛棠和简文文,自己心中丝丝漫起的情绪,原来叫做羡慕。 她没有简文文的热爱,她之所以成为这个专业的学生,只是因为大人们认为“它适合考公考编”罢了。 她也没有盛棠的梦想,这种提起来,眼睛就会一闪一闪的东西。 就像循规蹈矩的提线木偶,暗自渴望自由,可那一天真正到来时,唯一剩下的,只有不知所措。 姜淣吸了吸鼻子,尽可能轻描淡写道:“不知道哎,明天去看看吧。” 她说完,垂下眼睫,恰好与镜子中的自己对上视线。 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十八岁,听起来像是长大成人的终点。 可她的漫长旅程似乎自此,才缓缓拉开序幕。 * 招新活动那天,还没等姜淣纠结,半道上便被许歌学姐截住。 于是,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加入了生活部。 小半个月过去,秋季运动会到来,后勤的任务自然落到她们部门头上。 这天下午,姜淣刚到操场,就被告知篮球馆需要人手,她急匆匆赶过去。 比赛应该刚结束不久,气氛很是热烈。 姜淣直奔后勤处,看到许歌在费力地搬水,上前搭了把手。 许歌抹了把额头的汗,冲她抱歉地笑笑,“这边实在缺人,没办法,才突然把你叫过来。” “没事,正好那边不怎么忙的。”姜淣给她递了包纸巾,一转头,才发现看台几乎座无虚席,有些惊讶,“这么多人啊。” 许歌擦着汗,接话道:“对啊,我刚到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 “后来才知道,”说着,许歌朝球场那边抬了抬下巴,“原来今天那位在,那确实不奇怪了。” 姜淣好奇地看过去,那里有一群高壮男生,穿着统一的队服,嘻嘻哈哈地正聊什么。 而被簇拥在中间的人,神色很淡地抱臂站着,队服里套了件黑色短袖,被其他人直接光膀子的穿法一衬,倒莫名显出几分斯文讲究。 不知道听见了句什么,他嘴角漫起散漫的笑,随意抬手,将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往后顺了顺,举手投足间,不羁又痞气,让人看了只想收回前面的话,因为很显然,这人压根就不是含蓄那挂的。 难怪,明明有那么多人站在那,许歌却只简单地说了“那位”,便默认她知道是指谁。 理所当然又毫不费力地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闻执的确有这种本事。 姜淣眼睫轻颤,最后还是移开了目光。 许歌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随口称赞了句,“他打球确实帅,我忙得都没看几眼,都知道他进球好几次,估计算这场的mvp了吧。” 说罢,她目光滑向对面队伍的人,愤愤开口:“一群猥琐男,活该输得这么难看。” 姜淣疑惑道:“……对面队是?” “是外校的,听说水平不咋地,但这场是友谊赛来着,他们就算赢不了,咱们这边也会手下留情,不会让比分差距太大。” 许歌跟她解释着,有些生气,“谁让他们非要作死,中场休息,拉拉队上场加油的时候,林语瑶你知道吧?那个挺有名的美女,他们居然开人家的黄腔。” “当时咱们校队有人直接就想上去动手,还是闻执给拦住了。不过都能看出来,他也憋着火呢,下半场猛扣他们篮,一点面子都不给,笑死。” 许歌说着,又补充道:“蛮聪明的,场下打架一不小心就算斗殴,场上狠虐他们,又占理又能给他们个教训。” 姜淣垂下眼,轻扯嘴角笑了笑,“确实。” 许歌突然来了电话,那边似乎有点着急,她嘱咐姜淣把矿泉水发给队员,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姜淣应下,低头整理着桌面,刻意不去看篮球场的情况。 队员们陆陆续续过来,拿了水后坐在一旁休息。 等姜淣再抬头时,篮球场那边只剩下闻执还在,跟一个教练模样的人在聊着什么。 看台处隐约传来起哄声。 林语瑶被拉拉队的女生们轻推着向前一步,她脸有些红,握了握手中拿着的运动饮料,目光期待地落在某处。 姜淣心头泛起涩意,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恰好看到许歌发来的信息: 「淣淣,那边水有多的吗?要是有多的,可以拿给旁边羽毛球馆那边。」 姜淣动作顿了顿,回复道:「还剩四五瓶,我现在拿过去。」 她没再往篮球场那边看,将矿泉水揽在怀里,转身走向观众席,打算从那里穿过去到后门。 没成想,刚踏上台阶,身后却传来懒洋洋的一句。 “学妹,没有我的吗?” 姜淣脚步一滞,下意识回头。 闻执大步迈上台阶,站定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她。 姜淣回忆起林语瑶拿着饮料的画面,可眼前人手里却空空如也,像是怕他错过什么,她略显着急道:“学姐……” 说着,她朝看台张望,想指给闻执看,却怎么都找不到林语瑶的身影。 面前人很轻地叹气,正巧将她的话截住,再开口,语气听起来竟有些委屈,“没有就算了。” 两人站在显眼的地方,再加上明显有些僵持不下的氛围,周围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姜淣紧张地抿唇,只想快点结束眼前的局面。 “……有,有的。” 她拿出一瓶矿泉水,几乎是塞到闻执手中,甚至来不及看他反应,轻点了头算作告别,便逃也般地离开。 穿过观众席时,刻意压低音量的讨论声落入她耳畔。 “闻执主动找她要水哎,啥关系啊。” “戴着工作牌呢,学生会的。” “嗨,我说呢,还以为他对这种乖妹妹有意思呢。” “啊?他这种人,一看就对乖的不感兴趣吧。” “说的也是。”《 》 10、聚餐 秋天匆忙过去,寅泽的冬季来势汹汹。 时间一晃来到十二月底,考试周终于结束,许歌作为生活部部长,提议大家放假前聚一聚。 这天下午,姜淣走出宿舍楼,凛冽的冷风迎面吹来,她抬手,把毛线帽又往下拉了拉。 她的家乡梨阳市冬季短暂,最冷也不过十来度。来到寅泽后,即使对寒冬有心理准备,可前段时间还是得了风寒。好不容易痊愈,她再不敢掉以轻心,每次出门都致力于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聚餐时间在晚上,但商场一楼新开了家很有名的面包店,许歌是不折不扣的面包脑袋,知道后很是兴奋,便拉着姜淣去陪她看看。 新店开业,人头攒动。 两人在休息区落座,许歌把背包放下,兴冲冲地去加入排队大军。 姜淣对面包不太感兴趣,便留在原处,肩负起看包的重任。 她本想看两眼手机打发时间,却发现这里信号很差,只好收起手机,漫无目的地盯着人群发呆。 有两个女生挽着胳膊推门进来,路过她身旁时,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 “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谁?” “林语瑶!跟她男朋友一起。” “哇,是闻执吗?” 随着两人走远,声音也逐渐模糊。 周遭明明嘈杂喧闹,姜淣却在这一刻,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闻执。 这个名字,她似乎很久都没听见过了。 自上次运动会结束,学业和生活都逐渐步入正轨,她推辞了几次盛棠他们的聚会,也再没去看过论坛。 说来也巧,明明同在一个校园,他们却真的没有再见过。 闻执这个人,以及跟他有关的一切,好像随着时间流逝,就这样从她的记忆中淡去。 回过神,手心传来刺痛。 姜淣垂眸,看到自己的指甲陷进掌心。 像在提醒她,别搞混了,遗忘和刻意逃避是两码事。 而很显然,她属于后者。 “姜淣学妹?”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是林语瑶。 姜淣身影僵住,刚松开的手指再次紧张地攥起。 她深呼吸了一下,敛了表情,回头。 眼前的画面,却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站在林语瑶身旁,是一个陌生男生。 年纪比他们稍大些,气质儒雅,看起来很随和,是跟闻执完全不同的类型。 现下他朝姜淣礼貌地笑笑,轻拍了拍林语瑶挽着他胳膊的手,又俯身跟她嘱咐些什么,两人看起来十分亲昵。 姜淣怔愣了瞬,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林语瑶跟男生挥挥手道别,走到姜淣身旁,询问她意见,“他去排队了,我可以坐这儿等会吗?” 姜淣坐着的这处是四人位,空间很大。 她收起乱如麻的思绪,笑着道好。 林语瑶坐下,检查完妆容后把小镜子收起,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朝她眨眨眼,“刚才,你是不是很惊讶?” 姜淣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一时有些慌神。 林语瑶被她的反应逗笑,连忙开口:“好啦,开玩笑的。” 姜淣暗自松了口气,自嘲般地轻扯嘴角。 林语瑶转头看了一圈,感叹道:“人好多。“ 姜淣点头,“是啊。” 林语瑶很健谈,总能把话题开启得十分自然。 她们聊面包店,聊期末考试,聊即将到来的寒假。 却都默契地,没有提到那个人。 不知怎么,话题扯到运动会上。 林语瑶随口说了句:“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说罢,她抬手托住下巴,转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迟迟没有再开口。 姜淣心跳却突然加快,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 林语瑶会说些什么,一定会。 果然下一秒,林语瑶近乎呢喃的声音响起。 穿过层层嘈杂,清晰地落入她的耳畔。 “我跟闻执告白了,那天篮球赛结束之后。” 她说。 林语瑶收回目光,耸了耸肩笑道:“他拒绝了。” 她的语气太过云淡风轻,平静得好像在这一刻,任何安慰都会变得冒犯。 姜淣默了默,到底是没说什么,心里却闷得难受。 “我拿着饮料站在那,他就从我身边走过,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可能觉得没面子吧,当时我直接转身就走,但又气不过,后来索性去找他问清楚。”林语瑶低头,随意地摆弄着手机挂饰,语气平淡到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以为他是故意当众给我难堪,好让我知难而退。” 说到这,林语瑶声音颤了颤,“可是你知道吗?他就真的……只是没注意到。他听我说完后,立马跟我道歉,态度特别真诚,语气也出奇地柔和,但我就是在这一刻,清楚地明白他不喜欢我的。因为对他来说,我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同学。可就在他下半场生气的时候,我还以为对他来说,我会有点特别,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姜淣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 “是不是觉得我很自恋?” 林语瑶抬起头朝她笑,眼睛亮晶晶的。 姜淣皱眉,坚定地摇了摇头。 “真的吗?那就好。”林语瑶朝她眨眨眼,托着下巴,眼神没有聚焦地落在远处,轻声道,“可我那时还是告白了,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可能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吧。意料之中,他拒绝我了,但拒绝得很礼貌,很体面,完全不会让我觉得难堪。” “可我之前还那么误解他……”林语瑶自嘲地笑了声,而后又赌气道,“如果闻执真的很坏就好了,那我就有理由讨厌他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释然道:“可我必须得承认,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也是过去了很久才想明白,只有他足够好,我的喜欢才值得,也从来不用后悔什么。” 姜淣听着,脑海中不自觉闪过很多跟闻执有关的画面。 她想她同意林语瑶说的,闻执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心口却愈发闷了。 林语瑶难为情地开口:“我好像说得太多了。” 她说完,歪头看了看姜淣,语气认真地逗她: “学妹,你相信磁场这种东西吗?和你待在一起,莫名的有安全感哎,好像特别容易敞开心扉。你有没有考虑过做心理医生?” 姜淣被她说得一愣,顿了顿,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我随便说的啦!不过我的确不太跟和人聊这些,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林语瑶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心情看起来明朗许多,“其实,我挺感谢闻执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我的,好让我能更快走出来。” 林语瑶指了指人群的方向,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一丝温柔,跟她介绍。 “那个……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之前我俩更像朋友来着,但前段时间他跟我告白了,我也如实跟他说了我的情况,可能需要点时间来整理内心。但他不知道哪来的歪理,跟我说忘记一个人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我们就稀里糊涂在一起了。” 林语瑶无奈扶额,吐槽道:“最可怕的是,我竟然真的会被这种歪理说服。” 姜淣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轻声道:“或许真的会奏效呢。” 林语瑶佯装生气地叉腰,“什么嘛,居然向着外人说话,我可是你亲学姐哎。” 姜淣笑起来,配合着做出投降状,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这么一闹,两人的心情都轻松起来,关系好像也拉近了些。 林语瑶托着下巴发了会儿呆,似乎想起什么,轻轻戳了戳姜淣胳膊,“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其实我觉得,闻执对你还挺特别的。” 姜淣微怔,反应过来又觉得荒唐,轻扯了嘴角道:“不可能的。” 听见她肯定的回答,林语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没有吗?可是篮球赛那天,我看到他主动跟你搭话来着,还蛮少见闻执对谁那么热情的。” 姜淣微微垂眸,想起那天听到的话,她开口,复述出来,“因为我是学生会的。” 在这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说得也不全对,因为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闻执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欢他。 如果说,林语瑶是快刀斩乱麻的孤勇者,那她就是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只敢将自己的喜欢藏起来,妄图贪恋这片刻的美梦。 “好吧。”林语瑶听到她这么说,有些失望,而后又感慨了句,“不过也是,闻执这种人,还真想象不出他爱上谁的样子。” 姜淣咬了咬下唇,有些说不出话。 林语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声,她拿起看着,眼角眉梢都漾起笑,站起身,嘴上还是不饶人,“选面包都选不好,还是得我出马。” 姜淣顿了顿,还是在林语瑶马上要转身时,叫住她,“学姐。” 林语瑶身影顿住,应了一声,神情有些疑惑。 姜淣目光落在她脸上,弯唇认真道:“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幸福。” 林语瑶微怔,而后笑开,抬手轻贴嘴唇,朝她飞了个吻。 不再有落寞脆弱,一如初见时的那般明媚张扬。 姜淣朝她挥了挥手,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她想,林语瑶明白的,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姜淣望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垂眸苦笑了下。 其实,她还有句话,没有告诉林语瑶。 那就是,她好像有些羡慕她。 * 聚餐地点是附近有名的一家烤肉店。 那里离商场很近,许歌买完面包,她们一起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部门的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六七个人热热闹闹地,在大厅的长桌落座。 她们部门只有副部长是男生,其余都是女生,大家平时也聊得来,关系都处得不错。 菜单在每个人手中都转了一圈,最后到许歌这儿,她扫了眼,问大家:“要啥饮料啊?” 有个女生举手,“我要喝酒!” “不醉不归!” “玩这么大啊,我喜欢。” “我还没喝过呢,我也要!”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姜淣也没喝过酒,但她见过她爸爸喝酒,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好像一杯酒下肚就能爽快不少。 鬼使神差地,她也有些期待地点点头。 “好!”许歌爽快地勾上酒水,合上菜单,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句,“但是都不能喝太过分啊,咱们安全第一。” 大家都乖巧道好。 这时,门口走进来位留鲻鱼头的男生。 他耳钉被光照得一闪,整个人的气质吊儿郎当,又带点邪气。 是陈亦驰。 姜淣认出他的瞬间,攥了攥手心,眼神不受控地落在门口,莫名感到紧张。 后面又进来几个男生,都是陌生面孔。 姜淣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草木皆兵。 就在她打算移开目光时,门帘再次被掀开。 来人个子很高,微微偏头,下颌隐在黑色冲锋衣的衣领里,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神色很淡。 姜淣呼吸一窒,条件反射地低下头。 身旁有女生认出来,“这不是闻执和陈亦驰吗?” 有人小声感叹道:“确实很帅哎。” 姜淣的头更低了点,恨不得就此隐身。 可没成想,陈亦驰的声音却不远不近地传来。 “……姜淣学妹?” 周围目光都看过来,姜淣后背一凛。 “学长好。” 她抬头,嘴角僵硬地弯了弯,又觉得有些不礼貌,于是站起身。 在烤肉店这种闹哄哄的轻松氛围下,姜淣有些局促地站着,看起来一本正经地,就差跟他鞠个躬了。 闻执缓步至陈亦驰身侧,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又移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陈亦驰也觉得有些好笑,冲她点点头,扫了她们桌子一眼,又问闻执,“哎,我们要不一起坐吧。” 闻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单手插兜站在那儿,明显无所谓的态度。 周围却有人附和起来,气氛一时热烈。 姜淣不自在地抿住唇。 闻执看她一眼,这才抬脚虚踹了下陈亦驰,“你又发什么神经。” 陈亦驰捂着屁股装痛,嬉皮笑脸地冲她们笑笑,“开个玩笑嘛,走了走了。” 姜淣松了口气,正准备坐下,却无意间对上闻执的眼神。 她一慌,刚想收回目光,闻执便低头离开。 “淣淣,你们认识啊?”身旁女生好奇地问她。 姜淣动作顿了顿,想起之前听过的答案,语气很淡地笑道,“之前碰见过几次。” 那女生“哦”了一声,果真没兴趣再问下去。 菜慢慢上齐,啤酒也一瓶瓶码上来。 气氛很热闹,大家边喝边聊,很快几瓶酒就见了底。 最后,东倒西歪了一片。 许歌环视了一圈,觉得只有自己和姜淣,以及副部长还算清醒。 门口碰巧有辆出租车刚下客,她招呼着副部长带着其他几个人坐上去,再三交代他一定要负责把她们安全送回宿舍。 许歌点开手机应用打车,却发现排队还要等一会儿。 她拉着姜淣站到路边,打量了她一下,发现她除了脸有点红之外,看起来还算正常。 许歌捏了捏她的脸,“酒量不错啊。” 姜淣听到她的声音,也不说话,只冲她傻呵呵地乐。 许歌看到路旁有人在遛狗,便指给姜淣看,“看,好可爱啊。” 姜淣定睛看了看,有些疑惑地开口:“学姐,这两只小狗,你说的哪个?” “不过,我看它们好像都长得一样。”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完了,许歌的脑袋里冒出两个大字。 原来这里还有个醉鬼。 祸不单行,手机响起,订单居然被取消了。 许歌正不知道怎么办好时,一辆黑色越野悠悠停在路边。 车窗落下,驾驶座的男人懒洋洋地掀了眼皮,“上车。”《 》 11、醉酒 许歌看到来人,有些惊讶,想起刚才烧烤店的一幕,反应过来,“哦对,你跟淣淣认识。” 说罢,她拉着姜淣走近,冲他感激地笑笑,“多谢你哈。” 被冷风吹了会儿,姜淣只觉得晕头转向,目光也越来越涣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既然许歌这么说,那就是有好心人来帮她们了。 于是她强撑着精神,鹦鹉学舌地含糊道:“……谢谢。” 闻执的目光在姜淣身上停留片刻,微微皱眉,“你们喝酒了?” 明明他的语气平淡得很,许歌却觉得后背一凛。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奇怪的压迫感因何而来,手机铃声却响起。 许歌按下接听键,刚听了几句,眉宇间蒙上一层凝重。 她挂断电话,担心地看了眼姜淣,“我朋友那边突然出点事,就在附近,我可能要赶过去一趟。” 姜淣反应了会儿,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许歌觉得不放心,犹豫着要不要跟闻执交代下。 还没等她开口,驾驶座的人向□□身,随意抬手,副驾的车门应声而开,淡淡睨了姜淣一眼,“上来吧。” 熟稔又理所当然。 倒是把她刚才的纠结,衬得有点突兀了。 两人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亲近很多。 许歌这么想着,也放下心来。 她扶着姜淣坐进去,弯腰帮她系好安全带,最后扶了扶她歪掉的帽子,又嘱咐了几句,才关上车门。 这期间,姜淣就乖巧坐着任她摆弄,说什么都点头,也不晓得听进去多少,反正看起来特别听话。 跟带小孩似的。 闻执偏过头,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 姜淣没有察觉,只顾着跟许歌挥手再见。 直到路边树木开始后移,许歌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 姜淣眨了眨眼,失落地收回目光。 车里很温暖,还有好闻的清冽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想起什么,朝驾驶座的方向侧了侧身,缓慢道:“我到……寅泽大学三号宿舍楼,谢谢。” 闻执随意“嗯”了声,算作回答。 姜淣将头往后靠了靠,困意漫上来,但浑身又燥热得难受。 她本能地将羽绒服的领子往两边扯了扯,可还是没用。 闻执好笑地看她一眼,好心提醒,“车里开着暖风,热的话就把外套脱掉。” 姜淣眼睛一亮,又是很听话地点点头。 不过这次好像确实听明白了。 她艰难地拽住拉链,还没往下拉多少,就卡在安全带处。 发现拉不动后,她泄气般地放开手,似乎打算接受这个不太愉快的结果。 正巧赶上周末晚高峰,时不时就要堵一会儿车。 比如现在。 闻执早就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将车稳稳停住。 而后侧身,动作利落地解开她的安全带,等她慢吞吞地脱完外套后接过,折了几下放在后座,又回身,帮她把安全带扣好。 自然地做完这一切,闻执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他闲闲地倚回靠背,胸腔处溢出声闷笑。 还真是带小孩。 偏偏眼前人还眼睛很亮地看着他,好像他真的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似的。 闻执目光落在姜淣脸上,顿了顿,俯身靠近,憋着点坏劲,一字一句问她:“姜淣,今年几岁?” 姜淣微怔,露出茫然的神色,“什么?” 这会儿倒是不有问必答了。 闻执轻扯嘴角,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复又靠回椅背。 姜淣很快便忘记这回事,转头看着路旁来往的行人发呆。 厚重外套脱掉后,的确舒适很多。 姜淣弯了弯唇,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好像连行为也无法控制起来,她抬手,轻轻戳了一下身旁人的手臂,有些口齿不清,“谢谢你……” 闻执打方向盘的动作一顿,而后轻挑了眉,好整以暇的姿态。 像是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她要说什么。 姜淣傻笑了声,断断续续道:“司机师傅……你是……好人。” 等半天等来句这个。 闻执几乎要被气笑,“你要不要再看看,我到底是谁。” 平日里总是蛮不在乎的腔调,隐约染上几分咬牙切齿。 可姜淣现在酒精上头,显然察觉不到,听他这么说,便很听话地抬头仔细去看。 姜淣皱了皱眉,努力聚焦,好不容易将眼前的重影看清楚了点。 “闻执……”她惊讶地捂住嘴巴,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跟他道,“你和他长得很像哎,司机师傅。” 闻执这下是真的被气笑,下意识垂眸看她,却对上一双格外清莹的眼睛。 他神色微怔,收回目光,突然不打算再纠正什么。 司机师傅就司机师傅吧。 没必要跟醉鬼计较。 他开口,语调端得漫不经心,“很像吗。” 姜淣认真思考了会儿,摇摇头,“也不太像,你很好,闻执……” 闻执也很好,但不是这种平易近人的好。 而是很奇怪的,让她每次都紧张得想逃跑,但又忍不住要靠近的那种好。 “那就是很坏咯。” 身旁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将她说一半的话截住,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姜淣想说不是的,但不知想到什么,她赌气般地点点头,“有一点呢。” 闻执轻撩眼皮,看她一眼,语调散漫,“比如。” “今天碰见语瑶学姐了……”姜淣只觉得思绪一团乱麻,颠三倒四地开口,不像回答,倒更像倾诉,“她告诉我那些的时候,看起来很难过。” 她轻轻将头靠在窗户上,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我也有点难过。” 闻执默然片刻,猜到些什么。 但他搞不清楚的是,她为什么也会难过。 车子恰好驶过桥底,姜淣的表情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张了张口,想问出这个问题。 路旁的灯光照过来,车厢内再次亮起来,他又觉得似乎很好懂。 姜淣,本来就是个共情心泛滥的家伙。 跟谁都好,对谁都贴心,从来不愿意给人添麻烦,连喝醉了都听话。 却偏偏认不出他。 “姜淣,怎么还偏心啊。” 闻执轻扯嘴角,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嗓音却有些哑。 姜淣疑惑地歪头,显然没听懂他的话。 闻执沉默几秒,再开口,多了点认真,“那,需要我替他道歉吗?” 姜淣也认真地摇头,“没什么好道歉的。” 被喜欢的人有什么错呢? 可爱而不得的人也没错。 姜淣微微失神,最后轻扯了下嘴角,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它需要道歉。” 是心动太不合时宜。 闻执挑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却只看到毛衣上的刺绣小熊。 他迟疑半响,抬眼,跟姜淣对上视线。 她也正抬头看着他,眸子清澈透亮,漾着点笑意。 闻执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第一反应是她跟这小熊还挺像。 他喉结微动,收回目光,“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姜淣听见他这么说,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低头自言自语道:“这种话,好像我爸妈会说的哦。” “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也不可以做……”姜淣说到最后,语气有些落寞,“可是……可是说不定我也有很多想做的事呢……” 闻执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低声开口,似是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他放慢车速,驶入信号灯等待区,踩了刹车。 “或许我可以重新说吗?”闻执侧头看她,认真道,“想做什么就去做。” 顿了顿,他又补充,“但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如果这里坐着的不是他,而是真的像她说的,是司机师傅,是一个陌生男人呢。 仅仅是这个念头冒出来,他的喉咙就一阵发紧。 姜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雀跃地点点头。 泛黄的灯光照进来,恰好落在她脸上,衬得格外生动,是少见的不加掩饰的开心模样。 闻执微怔,心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车后方传来急促的喇叭声,他回过神,才意识到前车已经开出去很远,动作利落地跟上。 身旁人还在黏黏糊糊地说着,“司机师傅,我就说吧,你是好人……” 闻执轻扯嘴角,淡道:“是吗。” 好不好的他不知道,但似乎很明显,他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 正人君子。 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说话。 车内逐渐安静。 姜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座位上,困意再次袭来。 车载电台开得很小声,主播说完一番话,歌声悠悠响起。 “人无法决定会为谁动心 但至少可以决定放不放弃” 姜淣缓慢地眨了眨眼,莫名地有些难过。 “我有一辈子 足够用来忘记 我还有一辈子 可以用来努力 我一定会忘记你” 她闭上眼,静静听着,跟着重复了句,“忘记……努力就可以做到吗?” 闻执好笑地看她一眼,“你要忘记什么?” 姜淣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喃喃道:“那我努力一点好了。” 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闻执转头,才发现她歪头靠着窗户,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声,抬手把音响关掉。 “需要努力的,算什么忘记。” - 等姜淣再醒来的时候,刚过学校大门。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但由于期末考刚结束,路上还是有不少学生。 平时也会有车辆穿行在校园里,但不知怎么,姜淣觉得,今天受到的注目礼格外多。 她不自在地往后坐了坐,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闻执看她一眼,扬唇懒懒道:“看不到你的,放心。”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他还是打了一把方向盘,拐去了需要绕路的僻静小道。 最后停在没什么人的宿舍侧边小门处。 盛棠提前收到闻执的信息,正站在那等他们。 车辆停稳,闻执刚想把外套拿给姜淣。 就见她因为看见了盛棠,惊喜地推开车门下车。 闻执被晾在原地,轻嗤了声。 果然是谁都认得,就不认得他。 他拿着外套,大步走过去,站定在姜淣身旁,“抬手。” 在盛棠大为震惊的视线下,慢条斯理地帮她穿了外套。 盛棠合上差点合不拢的嘴巴,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难得的,可以揶揄闻执的机会。 她认真地看了眼手机日期,故意夸张地疑惑,“不是,学雷锋日不是三月份吗,也没通知改到今天了啊。” 盛棠其实说完了就爽了,压根没想过闻执会接她的烂梗。 没成想,这人竟然心情很好地勾唇,腔调散漫,“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眼看被反将一军,盛棠讪笑着打个哈哈,怕闻执听见,只敢小声补了句,“确实也没想夸你……” 姜淣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想起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掏了掏,翻出几张零钱。 闻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 姜淣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他,十分有礼貌,“谢谢你司机师傅,车费多少钱?” “噗。” 盛棠笑出声,在瞄了一眼闻执的脸色后,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可对于脑袋昏沉的姜淣来说,显然是不懂看脸色为何物的。 见“司机师傅”不说话,她便有些着急,还想继续开口问。 盛棠眼疾手快上去捂住她的嘴巴,火速找了个理由,“手机自动扣费的,不用给啊,不用给。” 说罢,她朝闻执挥挥手道别,揽着姜淣肩膀走回宿舍。 走到闻执看不见的地方,不忘幸灾乐祸地给姜淣比了个大拇指,“好样的!”《 》 12、初雪 放假离校后的某天。 姜淣收拾着行李,听见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从没见过雪,但车票已经买好,明天上午就要回家。 可姜淣又实在兴奋,特别想亲眼看看,雪刚落下的样子。 吃完晚饭,虽然天还没黑,但她还是跟小姨打了招呼,决定出门碰碰运气。 走在马路上,姜淣深吸了口气。 她一直觉得,寅泽的空气有种特别的味道,跟她的家乡不一样。 还有颜色。不管什么季节,梨阳市好像总是绿油油的,但这里入了冬,树叶脱落,露出光秃秃的枝条,所有一切像被蒙上了灰色的滤镜。 姜淣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相比“萧瑟”,她更想用“独特”来形容。 因为这是一种她从没有感受过的,专属于冬天的感觉。 这么想着,姜淣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便利店附近。 她回忆起寸头大哥侃侃而谈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 既然都走到这了,正好去跟他打个招呼。 转过路口,不远处有人在街边接电话。 那人背对她站着,穿着一身黑,肩背挺阔,姿态倒是随意又慵散,质感很好的黑色大衣随风微敞,显得格外落拓不羁。 竟然是闻执。 姜淣看清的瞬间,怔在原地。 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闻执转过身。 姜淣这才发现,他今天戴了围巾,也是黑色的,站在灰蒙蒙的一片里,明明浑身上下都是暗色调,表情也一如既往地冷淡,却意外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他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眼神悠悠地停在她身上,而后低笑一声,偏头对听筒说了句什么,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朝她走过来。 姜淣压下想逃跑的念头,笑得僵硬,“……学长好。” 关于那天晚上喝醉后发生的事,她的记忆很模糊,但只是盛棠第二天的复述,就让她捏了一把汗。 闻执在她面前站定,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垂眸看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都过去快一个星期了,闻执说不定也记不清了呢。 姜淣攥了攥手心,侥幸地想。 “不是司机师傅了?” 他似笑非笑地开口,将某几个字刻意咬得清晰缓慢。 好吧,事实证明,掩耳盗铃没用。 姜淣垂头小声道:“……对不起。” 闻执喉间溢出声低笑,散漫插兜,懒洋洋地继续,“我还很坏。” 她好像还真的说过。 姜淣头垂得更低了点,“对不起。” 闻执“嘶”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再开口,似乎还有些委屈,“还对我……意图不轨。” 姜淣一惊,抬头看他。 可闻执正挑眉看她,抿了抿唇,明显压着笑意。 哪有委屈的样子。 “假的。” 他慢悠悠道。 还没等姜淣陡然加快的心跳平复,远处便有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老板站在便利店门口,冲他们热情地招手。 姜淣也挥挥手打招呼,有些不敢再看闻执,跟他轻点了头算作道别,“学长,那……我先过去了。” 老板依然拿着他不离手的保温茶杯,自然地寒暄,“你们放假啦。” 姜淣下意识点点头。 等等……你们? 她微怔了下,才意识到闻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缓步跟过来,站在她侧后方。 他身量很高,两人距离又近,很轻易地便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压迫感十足,又奇怪地有安全感。 姜淣耳根莫名发热,她向旁边挪了挪,不留痕迹地拉开一点距离。 老板认真地打量他们一番,开始乱点鸳鸯谱,“你们俩这么看着,还挺像一对儿。” “老板!”这话把姜淣吓一跳,语气都急切起来,“你别乱说……” 老板打开盖子吹茶叶,不以为意道:“我看你们年轻人都喜欢那什么,嗑cp?我也跟个潮流怎么啦。” 姜淣被他的话噎住,小声吐槽了句,“这算哪门子嗑cp……” 老板还想再说什么,店内传来电话铃声,他转身走进去。 姜淣暗自松了口气,又担心那些话有些冒犯,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闻执的脸色。 还好,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老板皱着眉挂了电话,面色肉眼可见地凝重。 姜淣担心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老板拿过外套穿上,“朵朵突然发烧了,现在在医院,我得去看看。” 朵朵是老板的女儿,刚上幼儿园。她在这上班的那段时间,老板有时候会带上朵朵过来,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 老板又拨了个电话,“喂,小李啊,你有空帮我看下店吗?提前跟人家送货的说好了,今晚九点多过来,但我突然有事要出去一趟。好好好,那你忙吧,没事没事。” 眼看找不来人,老板神情变得焦急起来。 姜淣在一旁看着,上前一步,着急地开口:“这里我看着,你快去吧。” 老板看了她一眼,似乎被她说动,但又立马摇头道:“不行,这边太偏了,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在这不安全。” 姜淣刚想摇头说没事,就听见一道微沉的声音响起。 “我跟她一起。” 闻执顿了顿,继续道:“不用担心。” 老板稍稍愣神,反应过来,感激地对他们笑笑,丢下一句“等我回来给你们发红包啊”,便急匆匆离开。 只留下他们两人,气氛突然变得安静。 姜淣毕竟曾经在这里工作过,难免产生要招待客人的感觉,她朝靠窗的那排座位抬了下手,“先坐下歇会儿吧。” 闻执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下。 姜淣本想转身去收银台坐着,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那个……刚才老板说的话,学长你别往心里去,他本来就爱开玩笑。”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郑重其事开口,竟然说得是这个。 闻执意外地挑眉,随意嗯了声。 他抬眼,看了眼傻站着的姜淣,“你呢?” 姜淣后背一凛,赶忙摆摆手否认,“我当然……也没往心里去。” 闻执抿了抿唇,忍着笑意无奈道:“我问的是,你坐哪。” 姜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指了指收银台,磕磕绊绊开口,“我……我坐那。” 闻执沉默了几秒,而后肩膀微颤,克制许久的笑声终于从喉间溢出。 姜淣逃也般地回到收银台后,摸了摸发热的耳朵,装作没听到。 正好门帘被掀开,陆陆续续进来了人。 姜淣稳了稳心神,暂时忘却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忙碌起来。 夜幕缓缓降临。 人流量小高峰过去,周遭再次陷入安静。 店内的白炽灯亮光很温和,空气里隐约飘来食物的香气,莫名让人想到“温馨”这个词。 姜淣托着下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闻执身上。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暑假的时候。 他们就只是单纯的店员和客人,距离隔得再远,也永远不会超过这个小小的便利店。 姜淣收回目光,轻扯嘴角,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收银台面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她好奇地看了看,按下开关。 有的频道讲的东西她不太感兴趣,有的信号很差,只有嘈杂的电流声,她便换了几个,最后在听到“初雪”二字时,停住了按键的手。 这应该是本地的频道,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正在讨论今晚的初雪。 这声音也传到了闻执耳朵里,他朝这边看了眼,漫不经心地问:“今晚会下雪吗?” 姜淣点点头,表情染上些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闻执笑了声,语气依然是淡淡的,“这么开心。” “我们家那边不下雪,”姜淣不好意思地抿了唇,“我……没亲眼见过。” 闻执勾唇,散漫地点了头,“那确实值得开心。” 收音机声音还在清晰地响着,不知道聊到哪里。 其中一位激动道:“你听没听过那句话,在初雪的时候跟喜欢的人接吻,会永远在一起哦。” 另一位接话,“必须听过啊,多浪漫。” 两位就这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姜淣听着,莫名觉得有点脸热。 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做贼心虚。 但她还是抬手,悄悄将声音调小了点。 隐约间,她好像听见闻执笑了一声,但若有似无地,不太真切。 她抬头确认,却只见到闻执一贯的漠然表情,便晃了晃脑袋,更觉得是自己过度紧张臆想出来的。 门帘再次被掀开,走进来两个女孩。 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兴奋地聊着什么。 两人选好了东西,扎马尾的女孩抱着堆零食,走向收银台处,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不是这么说的,是一起看初雪的人会永远在一起啦。” 短发女孩跟着她过来,愤愤道:“才不是呢,明明是接吻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姜淣看着她们认真争论的模样,觉得有点可爱,便低头弯了弯唇。 没想到,下一秒,这场辩论便波及到她身上。 马尾女孩突然道:“不信你问这个漂亮姐姐,让她评评理。” 短发女孩也不示弱,“谁怕谁。” 说罢,她问姜淣:“姐姐你说,这两个说法,你相信哪个?” 她们两个都凑到姜淣面前,眼睛一闪一闪,期待地看着她。 很显然,不管她答哪个,都会有一个人的表情变落寞。 她不想这种情况发生,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先装傻,“……什么说法?” 一声忍俊不禁的低笑传来。 这下姜淣不用再怀疑自己幻听了,因为两个女孩也闻声看了过去。 短发女孩转身看到闻执的一瞬间,小声惊讶了句,“好帅哦。” 马尾女孩认同地点点头,但显然还惦记着正事,没得到姜淣的答案,就转移目标,把一模一样的问题抛给他,“帅哥你好,那两个说法,你相信哪个?” 姜淣也好奇地看过去,默默替他捏了一把汗,又觉得眼前的状况有些好笑。 闻执倒是淡定自若,“要说实话吗?” 马尾女孩点点头,“当然。” 他耸耸肩,格外漫不经心的腔调,态度却又的确是认真的,“都不相信,抱歉。” 姜淣不由地愣住。 但仔细一想,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惊讶什么,这分明……就是很闻执的反应。 我行我素,自由自在。 完全不屑于遮掩跟伪装,好像什么都无法阻止他遵从本心。 姜淣轻扯嘴角,笑容些许苦涩。 两个女孩也怔在原地。 马尾女孩率先回过神,失落地跟他们道了句谢,拉着短发女孩转身离开。 姜淣听见,马尾女孩压低声音道:“以后这种男人不能要,知道不?” 短发女孩呆呆地啊了一声,小声反驳道:“可是他超级帅哎。” 马尾女孩恨铁不成钢,“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帅也不能当饭吃啊。” 短发女孩替他鸣不平,“浪漫细胞好像也不能当饭吃吧……” 姜淣被她们逗笑,不难想象,又有一场辩论赛即将开始了。 - 又过去了会儿。 闻执站起身,对上姜淣好奇的目光,他扬了扬掌心的手机,“有电话。” 姜淣点头,继续百无聊赖地摆弄收音机。 在她听完了一整首歌后,闻执还没回来。 姜淣向外张望,下意识去寻找闻执的身影。 但其实,说“寻找”似乎不太准确。 因为她抬眼的瞬间,就看到了。 他站在街道旁,偶尔来回走动几步,但一直都在门口正对着的,她的视野范围内。 姜淣吸了吸鼻子,喉咙莫名滞涩。 他背对着她站着,手随意垂在身侧,修长指间一点猩红。 姜淣愣了下,这还是…… 她第一次见到闻执抽烟。 他抬手,将烟送至唇间,而后挂断电话,像是看到什么,动作顿了顿,回过头。 姜淣猝不及防地跟他对上视线,刚想慌乱地移开,便看到他朝她微微偏头。 明明在一片青白色的烟雾中,连他的表情都看不太真切,但她却在这一刻,几乎不怎么费力地,懂了他的意思。 姜淣起身,走出去。 闻执眯了眯眼,提前将没抽完的烟按灭,丢进垃圾桶后,大步向她走近。 最后在店面前,姜淣站着的台阶下停住。 即便他没走上这级台阶,可还是要比姜淣高出不少。 她抬眼看他,似乎有些疑惑。 闻执轻笑一声,示意她抬头看天空。 之后,他拢了大衣,迈上台阶,跟姜淣并肩站定,沉声缓慢道: “下雪了。”《 》 13、烟 姜淣抬头。 天空漆黑,片片雪花飘扬,落得很慢,也不是太密,稍一晃神,便觉得像一颗颗星星从天而降。 她眼睛亮了亮,向前伸手,期待有一颗能落在自己掌心。 闻执在一旁看着,明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偏还要语调闲闲地问:“这样就开心了?” 姜淣点头,又想到什么,语气雀跃道:“如果明天早上起来,可以堆雪人就更好了。” 顿了顿,她又觉得自己贪心,不好意思地抿唇,“不可以也没事,这样已经很开心了。” 闻执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风逐渐凛冽起来,雪也有越下越紧的趋势。 姜淣拉了拉衣领,但还不太想进去,又过意不去别人跟自己一起挨冻,便跟闻执道:“太冷了,你快进去吧,我再等会儿。” 闻执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随意嗯了声,转身进去。 姜淣今天穿的是深色羽绒服,雪花落在上面很显眼,她低头,去确认是不是每片雪花都长得不一样。 还没等她研究明白,推拉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淣疑惑地转头,刚想问怎么了,在看清他手中拿着的小板凳时,话哽在喉间。 闻执好笑地看她一眼,将板凳放在她身后的地上,又随手将搭在胳膊上的围巾递过来。 纯黑色的羊绒围巾。 她今天遇见他时,他戴着的那条。 这好像有些太过了。 姜淣莫名心跳加快,摇了摇头,没有伸手接。 闻执扬唇懒懒道:“我马上就进去了,用不着。” 看出姜淣的犹豫,他故意上前一步,语气玩味,“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戴上?” 姜淣脸瞬间涨得通红,按捺住想后退的脚步,接过围巾,小声道:“谢谢。” 可闻执没有像他说的一样,马上进去。 他随意靠后,倚着墙壁,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她身上。 姜淣只好硬着头皮拿起围巾。 围巾是被对折着叠了给她的,她回忆起他戴围巾的样子,本来也想就着这个折法,像他一样简单地系一下。 可她穿的羽绒服领子实在太高,后面还有帽子,她叹口气,只好作罢。 最后还是按照自己平时的系法,将围巾展开,绕在脖子上,再在胸前打个结。 闻执似乎看得有趣,“这样戴,会更暖和吗?” 姜淣抿了下唇,“应该吧。” 冷风吹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围巾轻贴上脸颊,好闻的清列味道一瞬间将她包围。 姜淣莫名有些眼热。 她自认不算是得寸进尺的人,却总是在闻执对她好的每一刻,控制不住地想要变贪心。 可他或许对所有人都一样,只是她心里有鬼,所以放大了那部分好呢? 毕竟他们连是什么关系都无法定义。 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吗,还是再简单不过的前后辈。 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姜淣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把这个问题说出了口。 她有些慌乱,想岔开话题。 闻执却哑着声线开口:“你觉得呢。” 不是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腔调,听起来认真又郑重。 姜淣攥了攥手心,鼓起勇气,艰涩问道:“可以……是朋友吗。” 她终究,还是变贪心了。 闻执敛了眸子,像要掩去什么,再抬眼,已经恢复平常的淡漠。 他无所谓地笑了声,“那就是朋友。” 姜淣安静几秒,轻轻地“嗯”了一声。 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她需要做的,是将不合时宜的喜欢藏好。 她心里堵得难受,却又有种从高处一跃而下的毁灭性快感。 到露馅为止。 就让她继续做这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吧。 闻执侧头看她,不慌不忙道:“我也有一个问题。” 姜淣压下紧张,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嗯,你问吧。” “刚才那两个女孩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很明显,他早知道她是在装傻。 那么,那声轻笑,究竟是真的没忍住,还是在给她解围呢。 可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问出口的问题。 姜淣垂眸,不再去想。 顿了顿,轻声道:“我觉得……接吻吧。” 闻执勾了下唇,“可以问问理由吗。” 姜淣点头,目光落在远处,“只是一起看了场初雪,没什么特别的吧。” 她最后笑了笑,意外地有种洒脱意味。 “更不用说永远在一起了。” 闻执垂眸看她。 恰巧目睹一片雪花落于姜淣的下唇,还没等看清,便被她的体温融化。 他眸色稍沉,喉结微动了下,最后眨了眼,移开目光。 但某种瘾似乎疯狂地叫嚣起来,闻执下意识地去摸烟盒。可真的拿在了手中,却只不过是让他清楚地意识到——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姜淣坐在小板凳上,仰头,将他犹豫的动作看在眼里,“要抽烟吗?我可以进去的。” 闻执轻扯嘴角,声音哑得明显,“不用。” 姜淣想起什么,笑了笑,“我爸爸也喜欢抽烟。”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又继续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我妈妈管得严,从来没见他在家里抽过,我一直以为他不抽烟。直到有一次,只有我们两个出门,他一下午就几乎抽了一整包。” “很夸张吧?” 她说起来,也不理解地摇摇头。 “我还特意问过他,烟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上瘾。”姜淣回忆起来,无奈地笑,“他特别神秘地跟我说,是自由的味道。” 说罢,她又眨眨眼,喃喃道:“但我觉得,烟对于不同人,可能是不同味道的。” 闻执默了几秒,哑声问,“那对你来说呢。” 姜淣愣了一下,摆摆手,认真回答:“不知道,我没有试过。” 看起来乖得要命。 闻执轻笑一声,复又拿出烟盒,轻磕了下,一根烟冒头。 他随意抬手,递过来,语气很淡。 “要试试吗。” 姜淣缓缓转头,视线落在他指节修长的手上,这才发现,不止他的烟盒是黑色,连烟也是。 莫名让她想起看不见底的深渊。 可现在再去纠结是否要一跃而下太迟了。 她明明早就坠落在半空了。 姜淣缓慢地抬手,去拿那根冒头的烟。 在即将触到的瞬间,闻执却收回手,合上烟盒,重新放回大衣兜里。 他笑了笑,嗓音却闷沉。 “没必要。”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 14、寒假 可这场初雪,还没坚持到凌晨,便悠悠转停。 姜淣想要堆雪人的愿望,到底是没实现。 这天上午,小姨把她送到高铁站。 姜淣正式踏上回家的路途。 梨阳市离寅泽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坐飞机两三个小时就能到。 姜淣却总是选择需要七八小时的高铁。 倒不是她有多严重的恐惧症,只是莫名地,不习惯那种不踏实的感觉。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求稳到有些无趣的人。 除了喜欢闻执这件事。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道。 到站后,她拉着行李箱下车。 明明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这次回来,竟然隐隐升起一阵紧张。 崔女士和老姜已经在出站口等着她。 姜淣朝他们挥挥手,走过去。 老姜接过她的箱子,崔女士把她拉住,仔仔细细看了遍,“你是不是瘦了。” 姜淣摇头,“没有吧,体重跟以前一样啊。” 崔女士却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依然坚持己见,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都说了,你们这些小孩,根本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一个个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真让你一个人生活,就知道了……” 姜淣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 最后还是老姜转移了话题,“哎,咱们的车位在哪儿来着。” 崔女士大手一挥,“右拐,你这脑子要来干什么。” 老姜朝姜淣眨眨眼,连忙道:“啊对,想起来了。” 将行李放到后备箱,姜淣坐上后座。 副驾驶的崔女士转头问她:“你有没有好好吃早饭。” 姜淣点头,老老实实道:“有。” 崔女士这才满意地点头,又想起什么,继续道:“考试难吗?考得怎么样啊。” “不太难。”姜淣摇头,小声嘟囔了句,“成绩还没出来呢。” 崔女士“哦”了一声,不忘交代她,“那成绩出来了,第一时间跟妈妈讲啊。” 老姜有点看不下去了,“孩子都上大学了,放松放松呗,还那么在乎成绩干啥。” 崔女士不满道:“谁说读大学就不用在乎成绩了,那些绩点、奖学金都很有用的,以后不管是考研,还是找工作,人家是会看的,知不知道!” 老姜也懒得再讨论这个话题,敷衍地点头,“得,知道知道。” 崔女士刷了两下手机,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对姜淣道:“我们办公室那个张阿姨,她们儿子今年也读大学,哎哟那个小伙子,报了好多社团,什么话剧社舞蹈社,这还哪有时间搞学习啊,最重要的是没一点用。” 她又补充,“我看你报的那个生活部就挺好,起码以后找工作有用处。” 姜淣无奈,小声道:“我又不是为了这些报的……” 她攥了攥手心,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我觉得挺好的啊,有那么多兴趣爱好,做自己喜欢的事,多好。” 崔女士摇了摇头,显然无法认同。 姜淣突然有些疑惑,沉吟几秒,认真问:“妈,你从小到大,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吗?” “不管有没有用,单纯喜欢的那种。” 她轻抿唇,补充了句。 崔女士难得地陷入沉默,忽而又扬高声音,仿佛这样就可以增加可信度,“没有!” 老姜的动作顿了下,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崔女士,却到底是没说话。 崔女士又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好吧。” 姜淣转头看向窗外,声音有些闷。 - 假期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 临近年关,大家都闲下来。 盛棠嚷嚷着要一起玩手机游戏,便把她和简文文拉到微信群里,还有闻执他们几个人。 进群之后,姜淣点开成员列表。 她有点想看看,闻执的社交软件会是什么样的。 倒是很好找。 头像是戴着墨镜的大王,明明是毛发潦草,特别容易被叫小老头的小狗,戴上墨镜竟然还挺帅。 姜淣弯唇笑了笑,点进他的个人资料。 名字很简单,只有一个句号。 也没有朋友圈的入口。 简单到有些冷漠。 跟他这个人的气质莫名相像。 群里每天都聊得热火朝天,姜淣偶然说几句,也会一起玩游戏。 但闻执从没出现过,不聊天,也不参与游戏,像消失了一样。 她还装作无意地问过盛棠。 盛棠只说他就这样,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谁都没办法。 直到那天傍晚。 老姜在客厅看新闻。 姜淣从一旁走过,听见天气预报的一句: “受强冷空气的影响,今天晚上至明天白天,寅泽市及周边地区,可能会出现大雪,个别地方甚至会出现暴雪……” 姜淣脚步顿了顿,走进卧室。 她拿起手机,发现群里也在聊这个话题。 「盛棠:今晚会下雪啊啊啊啊啊啊」 「陈亦驰:我靠,哥们儿明天还有正事呢,不会出不了门吧。」 「盛棠:你能有什么正事,别又是去祸害人家小姑娘。」 「程渊:附议。」 又过去了会儿,时间已经将近凌晨。 姜淣收到盛棠发在群里的消息。 「盛棠:真的下雪了,看我拍的照片!」 「盛棠:上次的初雪都没怎么下成,我有预感这次是大雪。」 「盛棠:明天一定很漂亮!」 姜淣弯唇笑了笑,在打字框输入:「好好看。」 「盛棠:你还没睡啊淣淣~」 「姜淣:这就睡啦。」 大家似乎都睡了,她们互道了晚安之后,群里便陷入安静。 姜淣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盖上被子躺下。 闭上眼,她又想起跟闻执看的那场初雪。 很奇怪,明明只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她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早,闹钟响起。 姜淣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发现通讯录那里有一个红点,她疑惑地点进去。 是闻执的好友申请。 她呼吸一窒,手指发颤地点了通过。 姜淣今天的洗漱比平时都着急许多,从卫生间出来就赶忙去看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崔女士正好喊她一起包饺子,她便去了客厅。 但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眼。 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弹出一则消息。 「闻执:图片」 她心跳突然加快,迫不及待地点开。 是一个雪人。 脖子处带着那条黑色围巾,是绕了两圈后,再打结的系法。 姜淣轻抿唇,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下意识在对话框里打下“谢谢,很可爱的雪人”这句话。 又顿了顿,担心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最终删删减减,到底只发出三个字:「很可爱。」 这次没有等太久,那边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闻执:不说谢谢吗。」 「闻执:平时不是总挂在嘴边。」 姜淣掐了掐手心,眼眶莫名发热。 她郑重地回复道:「谢谢。」 又鼓起勇气写下一句。 「我很喜欢^^」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姜淣的心跳再次加快。 可仔细想想,这句话好像也没什么。 她可能太做贼心虚了。 还好闻执这次的回复也很快,没给她太多怀疑自己的时间。 「喜欢就好。」 他说。 姜淣轻扬起唇角。 崔女士恰好从她身旁路过。 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姜淣敛了笑容,尴尬地摇了摇头,否认道:“哪有。” 崔女士听她这么说,放心了些。 而后又嘱咐:“现在还是学习为重啊,先别想谈恋爱的事,谁知道遇到的人靠不靠谱,适不适合的……” 姜淣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茧了,点点头,起身去卧室,“知道啦。” 身后传来崔女士的叹气声,“这孩子……” - 假期即将结束的某天。 盛棠在群里艾特了全体成员,说是学校附近新开了露营地,问大家开学后要不要一起去玩。 陈亦驰最先回了消息:「好啊,听起来挺有意思。」 程渊也表示没意见。 可文学社开学后要举办活动,简文文没时间。 盛棠失落地嚎了会儿,只好道:「好吧,那文文你忙吧。」 她艾特了姜淣,期待道:「淣淣,你呢你呢!」 说罢,她还发了个可怜央求的表情包,「肿么能够忍心抛下偶一个人……」 陈亦驰欠兮兮地插话:「戏够多的。」 姜淣想了想,她应该没什么事,便回复道:「我可以去。」 盛棠激动道好,又想起闻执还没说话,再次单独艾特了他。 姜淣莫名生出一种介于期待和不安之间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在意,随意看了眼时间,将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收拾行李。 半小时过去,姜淣再次拿起手机。 对话框里多出的那句是: 「闻执:我也可以。」 回复时间,就在她放下手机的下一分钟。《 》 15、落日 露营这天下午。 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歇,天空依然阴沉。 闻执到达营地,停好车,迎面撞见张熟面孔。 大阴天里,陈亦驰坐在路旁的遮阳伞下,戴着墨镜,百无聊赖地托住下巴发呆,见他来了,往里挪了挪,“坐。” 跟个行为艺术家似的。 闻执无语地看他一眼,迈步过去。 程渊是跟陈亦驰一起到的,现下挂了电话走过来,“周周忙完了,我去接下她。” 闻执迟疑了下,“周周?” 陈亦驰吊儿郎当地笑,“这小子谈恋爱了,我也是才知道。” “寒假的事,没来得及说呢还。”程渊笑了笑,表情看起来很甜蜜,“健身房老是遇到,还是一个学校的,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这恋爱的酸臭味。” 陈亦驰啧了声,想起了什么,八卦道:“我还停留在你喜欢人家小学妹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你个渣男。” “说实在的,你不提,我都快忘记这回事了。”程渊尴尬地挠挠头,“这么看,应该也不算喜欢吧。” 闻执动作微顿,没说话。 陈亦驰笑得欠扁,“那我明白了,就是见色起意呗。” “去你的。”程渊笑骂他一句,神色紧张起来,“等会儿周周来了,你们可别瞎说啊。” “我这次……挺认真的。” 他冷不丁地开口,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陈亦驰幸灾乐祸道,“挺好,渊子就适合找个能治得住他的,姜学妹感觉还是乖了点儿。” 他分析一通后,转头寻求认同,“是不。” 闻执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到底也没表态。 - 姜淣和盛棠是最后一波到达营地的。 下了大巴,远远看过去,遮阳伞下坐着几人。 但在人群里快速找到那个身影。 似乎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闻执穿了件皮面的夹克外套,头发比之前长了些,随着微微低头的动作掩住眉眼,整个人显得凌厉洒脱,又桀骜散漫。 他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不偏不倚跟她对上视线。 姜淣压下想要慌乱收回目光的念头,尽可能自然地轻扯嘴角。 闻执眉峰轻挑了下,而后眼眸微眯,唇边勾起抹明显的弧度。 浑然天成的痞气。 姜淣心头一跳,快速移开眼神。 走近了,姜淣才发现,程渊身旁坐着位从没见过的女生。 小麦色皮肤,黑长直发,欧美妆容,典型的美式辣妹风格。 盛棠显然也注意到,“这位美女是……?” 程渊轻搂了下身旁人的肩,“我女朋友。” 周周开朗地跟她们打招呼,“叫我周周就好,也是寅泽大学的,读大三。” “原来是学姐啊。”盛棠惊喜道,跟程渊开玩笑,“有这么美的女朋友,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程渊大咧咧地配合着点头,又引来了一阵调侃。 姜淣坐得离周周近,两人对上眼神后,她自我介绍道:“学姐好,你叫我淣淣就行。” 周周重复了遍她的名字,冲她笑,“很好听哦。” 桌子的另一头。 陈亦驰伸出手在闻执在眼前挥了挥,忍无可忍道:“哎,我说大哥,我这问题问好几遍了,你咋地,灵魂出窍了啊。” 闻执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心情很好地扬唇,而后瞥他一眼,没有一点愧疚地开口:“什么问题。” 陈亦驰暴走,“靠!” 他顿了顿,还是耐不住好奇地顺着闻执刚才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可那儿除了姜淣跟周周在开心地聊天之外,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有够奇怪。 - 下午的项目是全地形越野车体验。 教练走过来,仔细介绍了驾驶方法和注意事项。一辆车坐两个人,让他们自由搭配。 程渊必定是要跟周周一起的。而盛棠和姜淣都没开过,安全起见,不好在一起组队。对于盛棠来说,宁愿跟八字不合的陈亦驰搭配,也不跟让她发怵的闻执单独一辆车。 于是最后,姜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闻执成了一队。 姜淣坐上副驾驶,戴了头盔,系好安全带,新奇地观察车内设施。 闻执看她一眼,随意问:“会害怕吗?” 姜淣怔愣几秒,摇摇头。 她想起,之前在密室,他也是这么问她的。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但好像…… 又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闻执轻笑了声,发动车子。 拜前几天的阴雨天气所赐,道路有些泥泞,没走多远,前面陈亦驰和盛棠的车便陷进泥地里,动弹不得。 放于一旁的对讲机发出电流声,闻执拿起。 陈亦驰在那头嚎道:“help!” 还隐约传来盛棠骂他笨蛋的声音。 闻执和姜淣的车正好紧跟在他们后方。 道路狭窄,只刚刚好够一辆车通过,后面又来了几辆,隐隐有要堵车的架势。 对讲机响起,陈亦驰又道:“今天人多,到处都在陷车,教练说要等会儿才能过来。” 说罢,他又不甘心地再次发动车子,试图加大油门走出去,轮胎溅起泥水,却原地不动,甚至开始越陷越深。 闻执上半身探出车外,看了眼他的情况,而后拿起对讲机,“能出来,你听我的。” 明明腔调散漫,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对讲机再次响起,陈亦驰激动道:“yes,sir!我听你指挥啊。” 盛棠嫌弃地在一旁小声吐槽他,“别拽你那塑料英文了,搁这演美国大片呢。” 闻执看姜淣一眼,将对讲机自然地递给她,“麻烦了。” 姜淣稍怔,而后明白过来,这是要保证开车的时候,也能跟陈亦驰保持联系的意思。 她接过,顿了顿,又抬手,将对讲机拿得离闻执近了些。 闻执发动车子,轻踩油门,将车头缓慢抵住前车的尾部,同时在对讲机里指导他挂挡调速。 陈亦驰照着他说的操作,再加上后车的助力,还真将车轮从泥地中拯救出来。 但依然没有脱困。 陈亦驰的速度却肉眼可见地慢下来。 闻执微皱眉,偏头,往对讲机的方向靠近了点,沉声道:“不能松油门,直接走。” 距离突然的靠近,他的鼻息若有似无地,轻染上她的手腕。 姜淣的手轻颤了下,像是想掩饰什么,依然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耳旁却传来声轻笑。 她回过神,对上闻执似笑非笑的目光。 “可以了。” 他提醒道。 姜淣略显窘迫地收回手,小声道:“……好的。” 陈亦驰和盛棠已经走远,闻执动作利落地驱车跟上。 穿过一片丛林,道路不再泥泞,景色也更开阔了些。 姜淣转头向两旁张望,又悄悄看了眼开车的闻执,涌上一阵好奇。 开越野车会是什么感觉呢。 但这念头一瞬便过去,她甚至来不及捕捉。 闻执却突然开口,问她:“有驾照吗?” 姜淣点头。 她还算幸运,去年暑假用一个多月考下来的。 闻执打了把方向盘,慢条斯理道:“试试?” 姜淣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摆摆手,“不了吧……” 虽说她有驾照,可平时没什么机会开,更别提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没什么信心。 “不是说,有很多想尝试的事吗。” 是带着点笑意的声音。 如果没记错,这是那天喝醉后,她跟他说过的话。 姜淣惊讶地抬头,再次撞上闻执的视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闻执的眸色其实很深,也格外地亮。 现下,将她畏手畏脚的犹豫照得真切。 姜淣掐住手心,“好,我试试。” 两人互换了位置,闻执仔细地跟她讲注意事项,姜淣听得认真,最后点点头,咬着牙发动车子。 可事实上并没有太难。 起初,闻执还会在她拿不准时提醒两句,而到后来,眼看她开得越来越游刃有余,他便不怎么开口了,懒洋洋噙着笑坐在那。 是完全信任的姿态。 甚至没有惊讶于她的进步。 就像是,一开始就笃定她能够做得好。 姜淣攥了攥方向盘,鼻腔莫名有些泛酸。 前方到达岔路口。 右侧立着“暂不开放”的牌子,小路蜿蜒通向的地方,是一片沙滩。 湖水湛蓝,白沙细软。 姜淣远远看了眼,小声感叹:“好美哦。” 闻执低笑一声,“那就去看看。” 不管多么离经叛道的话,似乎都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出口,让人不由地就想要被说服。这对闻执来说,好像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但姜淣又看了眼路口立着的牌子,压下隐约被勾起的期待,轻声道:“还是算了吧。” 闻执不置可否,只懒散地倚回椅背,随口道了句,“那里应该很适合看日落。” 声音淡淡的,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但很轻易地,便将她规行矩步的壳敲碎,纵容某些念头肆意生长。 姜淣没说话,目光怔怔地看向闻执。 闻执也垂眸看她。 两人对视几秒。 他了然地挑眉,轻笑一声,收回目光。 “换l档。” 闻执开口。 姜淣移动档杆。 而后,向右打了一把方向。 不用说太多。 这简单的一句,足够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答案。 - 将车停在小路尽头,两人走向沙滩。 这里很僻静。 周围都是茂密丛林,偶尔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 姜淣心里有些发毛,自言自语小声嘟囔,“门口立牌子的原因,难道是有野生动物……” 闻执走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住脚步,回头认真道:“有可能。” 这话把姜淣吓一跳,她下意识上前几步,急切地跟他道:“那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闻执垂眸看着主动靠近的姜淣,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语气故意端得蛮不在乎,“没事,到时候把我留下,你赶快跑。” 姜淣听他这么说,先是慌乱地摇摇头,又因为担心,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以至于眼尾都微微泛红。 闻执皱了皱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玩笑好像开过了,他下意识抬手,又放下,最后只哑声道:“别怕。” “没有野生动物,叫声是附近的鸟发出的,只是这边施工还没完成,才立了牌子。” 闻执说完,神色有些复杂。 他从不说废话,也向来理解不了啰嗦的人。 这实在是浪费时间又没用。 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姜淣长舒了口气,终于放心地笑了笑,“那就好。” 闻执目光落在她脸上,轻扯了下嘴角。 也不是完全没用的。 至于浪费时间…… 那就浪费好了。 “嗞——” 姜淣手中握着的对讲机突然响起。 “你们人呢?我们都到了。” 是陈亦驰。 盛棠担心的声音也响起,“是不是被困在哪里了,正好教练就在我们边上,需要过去找你们吗?” 下一秒,果然传来教练询问的声音。 事发突然,姜淣一时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手中的对讲机却被拿走。 力道很轻,像是场再自然不过的交接,好像她早就打定了注意,准备递给他似的。 闻执微微偏头道:“没什么问题,再绕一圈就回去了。” 听起来沉稳淡定,可信度极高。 果然,那头的人道了一句“好”,便没再说什么。 姜淣心情终于放松下来,起了玩心,便往湖边走近了些。 闻执缓步跟在她身后,像是看见什么,蹲下身捡起几块石头,食指和拇指拿住一块,往水面上丢过去。 石头弹出两个水花后,便不见踪影。 闻执歪了歪头,不太满意地啧了声。 姜淣看在眼里,低头笑了笑。 难得见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闻执转过身,朝她摊开手,“要试试吗?” 姜淣拿起一块,指尖轻触到他的掌心。 温暖干燥的触感。 她往前走了几步,找了找手感后丢出去。 石头在水面上弹了五六下,挣扎着弹了第七下后沉没。 闻执挑了挑眉,勾着唇角看她,带着笑音道:“厉害。” “小时候常玩。”姜淣不好意思地抿唇,“其他人扔得更远,我这不算什么的。” 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多少有点不顾闻执的感受了。 “你也厉害啊。” 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你的水花都很大哎。” “姜淣。” 闻执轻笑一声,叫她的名字。 声音低沉,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姜淣莫名觉得自己的耳朵一瞬间都麻麻的。 她转头看他,却见他散漫抱臂站着,视线落在远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控诉她,“不会骗人就算了,连理由都找得这么烂。” 姜淣的心头一跳,却又控制不住地软下去。 她小声道:“……对不起哦。”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次的语气不同于之前那些局促的道歉。 倒更像是在哄什么闹脾气的小孩。 闻执嘴角浅浅地勾起,又被他压下,最后只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远处,落日拨开云层显露出来。 姜淣眼睛亮了亮,“太阳要落山了。” 闻执嗯了声,随意在沙滩上坐下。 姜淣犹豫了下,不远不近地坐到他身旁。 他们都没再说话,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直到夕阳接近湖面,洒出灿烂的光辉。 姜淣呆呆地看着,轻声感叹了句,“好漂亮。” 闻执身体靠后,姿态懒散地双手撑地,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姜淣身上。 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乱,她也没去管,只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夕阳的方向。 于是余晖也毫不吝啬地映在她的眼睛里。 他收回视线,扬唇慢悠悠道: “嗯,好漂亮。” - “哎!你们在那干什么呢!”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划破了宁静的气氛。 姜淣闻声转头,看见远处有一个穿着工服的中年男人,嘴里正说着什么,朝他们走过来。 还没等姜淣从惊讶中回过神,手腕处一紧,像是被什么牢牢握住。 她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闻执促狭的眼神。 他朝她轻眨了下眼,语调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 “该逃跑了。” 他说。 话音刚落,闻执便用了点力气,拉她起身。 他的手隔着衣袖,两人一丝一毫的肌肤触碰都不曾有,但很奇怪地,源源不断的温暖汹涌传来。 身后回荡着中年男人的怒斥声,再远处,落日西沉,留下一片嫣红的霞光。 他们就在这一切中奔跑。 狼狈又浪漫。 她能看到闻执挺阔的背影,以及随风扬起的黑发。 隐约间,传来几声他的闷笑。 姜淣也笑。 笑着笑着,眼眶慢慢红了。 一场奔赴落日的出逃荒唐落幕。 而他和她,是最迥异也最默契的“共犯”。《 》 16、焰火 等他们再回到营地,夜幕恰好降临。 道路泥泞,身上难免被溅上泥水。 正好距离晚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大家便商量着先去洗澡。 营地设施齐全,他们住的那栋民宿分两层,活动区域和男生房间在一层,女生房间在二层。 姜淣从洗浴间出来,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倒了杯温水,刚喝完,手机屏幕上便弹出盛棠的信息: 「淣淣,我们在外边帐篷这里哦。」 她回复了个“好”,拿上手机下楼。 整栋民宿都静悄悄的。 大家可能都已经到了,想到这,姜淣的脚步不由地加快了点。 踏下楼梯的最后一阶,再往右侧,来到走廊拐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却由远至近,还没等姜淣及时停住脚步,高大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是带着淡淡皂感的木质香。 来人是谁再明显不过。 姜淣慌乱地退后避开,却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都失去平衡,结结实实地向墙壁撞过去。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不容忽视的温暖触感。 姜淣回过神,意识到什么,连忙站直身体。 闻执收回垫在她后背处的手,笑一下,“这么害怕我啊。” 似乎是刚洗完澡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倦怠,还带着点鼻音,松松懒懒地落在姜淣耳畔,她的耳尖开始发烫。 两人距离很近,闻执却没有打算让开的意思,好闻的清冽味道存在感十足地将她包围。 姜淣紧张地抿了唇,以为他在等自己的回答,便小声道:“……不好意思。” 闻执只套了件黑色卫衣,帽子外沿随意堆在肩膀上,线条流畅利落的冷白脖颈格外显眼。 姜淣莫名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视线便无意识地落在那处。 他喉结微动,溢出声笑,好似有些无奈。 “不是为了听道歉的。” 姜淣怔愣几秒,抬起头。 他却只是微微敛眸,神色很淡地跟她擦肩而过。 - 入夜,露营地热闹起来。 天幕上的星星灯一串串闪烁,远处升起篝火,进行着一场小型歌唱演出,年轻男女们跟着音乐合唱舞动。 他们选的位置离人群稍远,不至于吵闹,但也不算僻静,是刚刚好的氛围。 姜淣被盛棠拉着,两人挨着坐在一起。 这是张长桌,程渊身旁和她的左手边都还空着位置。 周围的光突然被挡了一瞬。 闻执漫不经心地走近,陈亦驰似乎在问他什么,他随口答了句,自然地落座在她身旁。 姜淣眸光微动,而后垂下眼帘。 陈亦驰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像是想起什么,随口调侃道:“哎,你俩下午整那一出,跟私奔了似的。” 周遭莫名安静下来。 目光也随之都落在他们身上。 明明知道他在开玩笑,可姜淣还是后背一凛,热气慢慢蒸腾上脸颊。 她没敢去看闻执的表情,攥了攥手心,默默希望闻执能开口说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或许都能让这句话的暧昧程度消减许多。 可他只拿过酒杯,姿态闲闲地喝了一口酒。 最后还是盛棠打破沉默,嫌弃地对陈亦驰道:“你那嘴,能不能消停会儿。” 她说罢,好奇地问姜淣:“你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啊,不然就那破路,有什么好绕一圈的。” 姜淣犹豫了下,点点头。 “我就知道。”盛棠毫不意外道,又嘟嘟囔囔地抱怨,“以后可不能在下过雨之后来了,直接变荒野求生。” 周周接话道:“可不是嘛,教练刚把我们救出来,没走两步,又陷进去了。” 其他人也纷纷吐槽起来。 话题终于转移,姜淣的心情放松下来,弯唇看着他们聊天,没再去留意闻执的表情。 因为他肯定也和自己一样,感到松了一口气吧,她想道。 晚餐主要是露营地提供的特色食物,还搭配有自助烧烤。 吃饱喝足,陈亦驰拿起纸巾擦嘴,“听说今晚还会放烟花。” “哇!”盛棠好奇道,“啥时候?” 陈亦驰想了想,“没说具体时间,估计过一会儿吧。” 他似乎觉得无聊,便提议道:“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我正好带了卡牌。” “正好?”盛棠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吐槽他,“你最好是。” 但在这呆坐着确实无聊,于是大家也都同意了他的提议。 陈亦驰将卡牌分为不同颜色的两摞,介绍规则,“咱们今天放放水,同时把真心话和大冒险亮出来,看完后再选,够意思了吧?” “呜呼,好哎!” 盛棠拍了拍手,又顿住,狐疑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果然,陈亦驰朝他们眨眨眼,拿出一个小型测谎仪。 盛棠无语,“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但测谎仪还是投入使用了。 空酒瓶在桌面上转动,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结果。 前几轮,程渊和周周频频被选中。 刚确定关系的情侣,总免不了被善意的调侃,他们也不扭捏,于是能八卦的都被八卦了个遍。 气氛也逐渐变热烈起来。 盛棠今晚似乎心情不错,几杯酒下肚,很明显开始上头。 下一轮的瓶口恰好对准了她。 陈亦驰看她一眼,帮忙翻开卡牌。 盛棠却看到没看,豪迈地一挥手,“大冒险,要选就选刺激的!” 她拿起卡牌,努力对焦眼神,磕磕绊绊地念道:“一口气喝完一杯酒。” 姜淣担心地扶了她一把。 周周也开口:“换一个吧要不。” 盛棠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事,这简直是小菜一……” 她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酒杯便被陈亦驰拿走。 他仰头喝完,察觉到大家有些惊讶的目光,才开口,语气嫌弃,“我怕她耍酒疯。” 盛棠“切”了一声,晃晃悠悠坐下,难得地没还嘴。 游戏继续。 瓶口快速转了几圈,缓缓停在姜淣面前。 她咽了下唾沫,有些紧张地翻开卡牌。 先翻开的是大冒险,上面写的是:跟左手边的人对视三十秒。 姜淣呼吸一滞,等不及真心话卡牌被翻开,便语气有些急切地道:“我选真心话。” 而等她看到真心话的卡牌时,心跳却变得更快。 盛棠凑近,帮她将问题念出来,“在座的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姜淣掐住手心,感受到大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而其中有道沉沉的目光,格外令她坐立难安。 测谎仪的原理很简单,保持镇定就好。 而将不合时宜的喜欢藏好,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她或许该有这个自信。 她抿了抿唇,刚想开口否认。 “嘭——” 烟花却毫无预兆地在天空中绽放。 紧接着,便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将夜空映得绚烂,也轻而易举地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姜淣向后靠住椅背,看向闻执的背影。 “……有的。” 她缓慢地小声开口。 周围的欢呼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似乎每个人都在纯粹地享受这场浪漫。 而她却无暇欣赏。 只敢借着这个时刻,瞒着所有人,说出真正的真心话。 姜淣轻扯了嘴角。 那就当做,她也拥有了一场属于胆小鬼的浪漫吧。 最后一簇烟花落下。 姜淣开口说出否定的答案。 如她所料,顺利地通过了测谎仪的检验。 她失神了瞬,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酒瓶再次转动。 这一次,停在了闻执面前。 他先翻开真心话卡牌。 上面是和姜淣一样的问题。 他动作顿了顿,又翻开大冒险。 陈亦驰看了一眼,乐了,念出来,“一人分饰两角,唱郎的诱惑。” 这似乎是个不需要纠结的选择。 果然,闻执手落在真心话卡牌旁,食指轻敲了下,“这个。” 没有了好戏看,陈亦驰略显失落,问他,“那真心话,你的答案是?” 闻执将右手放于测谎仪上,语调一如既往地散漫,“没有。”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姜淣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脏处泛起细密的疼,她深呼吸,把这异样的感觉压下。 闻执回答完后,机器进入检测的时间。 周周突然探头跟姜淣道:“淣淣,我的瓶盖好像掉到你那边了,可以帮我捡一下吗?” 姜淣应了声好,低头在周围的地上看了一圈,最后发现在闻执的椅脚附近。 她弯下腰,伸手过去捡。 平时习惯扎起的头发,由于刚洗完澡,便随意地披在脑后,现下随着动作,向前滑落。 恰好有风吹来。 闻执垂眸,目睹几缕黑发轻贴上他的衣袖。 只一瞬便离开。 若有似无的清香却侵入鼻腔。 下一秒。 手掌处传来难忍的刺痛。 闻执挑眉,轻笑一声,没躲开。 就这么硬生生受着。 原来,这是终究逃不过的惩罚吗。 那或许,他该甘之如饴。 闻执想。 “叮”一声,检测时间结束。 陈亦驰看了眼闻执淡定的神色,宣布道: “真心话,认证!”《 》 17、许愿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闹钟便响起。 姜淣快速洗漱完,和盛棠汇合后,两人一起下楼。 他们几人昨晚上约好,要去附近的公园看日出。 “好困……”盛棠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踩着台阶,“我感觉我这样就能睡着。” 姜淣被她逗笑,挽住她的胳膊,安慰道:“再坚持一下下。” 走到客厅,才发现闻执和陈亦驰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聊着什么。 姜淣的目光落在闻执身上,微怔了瞬。 他今天穿了件飞行夹克棉服,或许是早起的缘故,戴了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一身黑,姿态闲闲地坐在那儿,有种慵懒又锋利的痞气。 闻执抬眸,看见她们,站起身,带着点鼻音开口:“走吧。” 盛棠疑惑,“不用等周周跟程渊吗?” 陈亦驰从她身边走过,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人家小情侣早就开车先走了,过二人世界呢,你跟着掺和什么。” 盛棠顿时困意全无,捂着脑袋讹人,“很痛!” 两人就这么一路吵吵闹闹地上车,不嫌累似的。 时间久了,姜淣也习惯起他们的相处模式来。 她弯唇听着,甚至觉得还挺好玩。 闻执开着车,一直没说话。 姜淣的位置在他的斜后方,便好奇地看向车内的后视镜。 只见他眉头微微皱起,舌尖抵了下脸颊,像是在努力压下什么想法。 最后,终于在陈亦驰起了一句高腔后,默默抬手,将音响声音开大了点。 看起来被他们烦得要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跟平时一样开口阻止。 恣意张扬惯了的人,这么看着,居然莫名有种吃瘪的委屈感。 也挺好玩的。 姜淣低头偷偷笑了笑。 到了公园,盛棠拉着姜淣先走一步。 两人来到观景台前时,天蒙蒙亮起来,几朵云彩已经染上霞光。 旁边传来聊天声。 “看日出许愿很准的!” “真的吗?那我要许收到梦校offer!” “那我希望早日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 “对啊,怎么忘记这回事了。”盛棠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手,兴奋道,“淣淣,快想好要许什么愿,马上日出就要来了。” 她话音刚落,第一缕金光便慷慨地洒向大地。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盛棠激动地原地跳了下,又冷静下来,虔诚地双手交握在胸前,默念愿望。 姜淣忍俊不禁地看她一眼,转头,看到刚才聊天的几个女生,也闭着眼睛在许愿。 其中格外相同地,是她们嘴边同样都挂着,充满期冀的笑容。 姜淣收回目光,定定地望向冉冉升起的太阳,很轻地叹口气。 只有她没有…… 想要实现的愿望。 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按部就班地考编或是考公吗? 可这更像是崔女士的愿望,而不是她的。 还是,希望苦涩的暗恋能够成真? 姜淣轻扯了下嘴角。 似乎,对闻执太不公平了吧。 喜欢这种事,怎么能如此强求。 想到这,姜淣的睫毛轻颤,像是被阳光晃到眼睛。 身后传来陈亦驰的大嗓门,“好家伙,找你们半天,原来在这儿呢。” 说罢,他大步走过来,站定在盛棠边上。 姜淣下意识回头,看到闻执散漫插兜,表情很淡地走近,却没再往前。 很明显,对于这场日出,他实在兴致缺缺。 盛棠转头看见陈亦驰,拿出手机塞给他,“哎,正好正好,帮我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陈亦驰像拿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被盛棠捶了一拳,才卖乖道:“那必须我拍啊,哥们儿摄影可不是白学的。” 恰巧一阵风吹来。 姜淣小声打了个喷嚏。 “去旁边早餐店等你们。” 闻执突然开口,语气平淡,抬脚欲走前,随意睨了姜淣一眼,“一起吗?” 姜淣顿了顿,点点头。 她确实觉得有些冷了。 “好好好,等会儿去找你们啊,半小时能完事儿就谢天谢……” 陈亦驰做出副凄惨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跟他们挥挥手,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棠的眼神警告得没了后半句。 早餐店人不是太多。 他们在靠里面的位置落座。 姜淣坐下,习惯性地搓了搓发凉的手。 闻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快又收回,而后站起身,离开座位。 还没等姜淣疑惑的念头冒出来,他便折返。 下一秒,温热的瓶装牛奶被放在她面前。 姜淣心头一跳,抿唇小声道:“……谢谢。” 闻执坐下,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算是回答。 姜淣莫名感到口干,拿起牛奶,却发现怎么也拧不开瓶盖。 她以前也遇见过这种情况,自然知道解决办法,于是将牛奶重新放回桌上,准备把右手的衣袖拉长。 隔着衣袖,增大摩擦力。 这一招,可以说是屡战屡胜。 闻执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姜淣喝醉那次,拉不动羽绒服拉链的样子。 他轻笑一声,伸手,准备帮忙。 耳畔却传来陌生的声音。 “帅哥你好,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来人是个年轻女孩,笑容大方,视线落在闻执身上,毫不扭捏地开口。 闻执的动作没有停顿,拿过姜淣面前的牛奶,毫不费力地旋开瓶盖,又将牛奶放回原处。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看起来自然又顺手。 但又格外地,不容忽视。 而后,他抬头,笑容疏离,礼貌道:“抱歉。”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女孩微怔几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爽朗地笑道:“嗨,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说着,她眼神看向那瓶牛奶,而后又落在姜淣脸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是一对儿是吧。” 姜淣一惊,下意识就要摆手否认。 女孩显然觉得自己很冒犯,后退几步想逃跑,走之前不忘道:“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不是的……” 姜淣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开口解释,可女孩早已不见踪影。 却能感受到闻执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盯着那瓶牛奶看,像是要把它盯出花来。 两人就这么陷入沉默。 被拧松的瓶盖进入她的视野,姜淣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道谢。 她动了动嘴唇,想鼓起勇气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可还没等她的“谢”字说出口,面前的人却低笑一声。 “想说什么,别往心里去?” 含着点笑意,语调微扬。 姜淣顿了顿,觉得他说的挺对,便缓慢道:“……这个也行。” 闻执掀起眼皮看她,最后轻咬后槽牙,从胸腔处溢出声笑。 意味不明,些许玩味。 仔细听,又觉得好像是被气的。 姜淣抿唇,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但老老实实道谢,总是没错的。 她唇边弯起弧度,真诚道:“刚才的瓶盖,谢谢。” 闻执靠回椅背,懒洋洋地嗯了声。 终于看起来心情好转了些。 姜淣眼睫垂下,暗自松口气。 虽然是歪打正着,她想。 店内的门从外面被推开,聊天声同时涌进。 姜淣闻声抬头。 原来是刚刚看日出时,站在她身旁许愿的那群女生。 梦想这种话题,好像开了话匣子,就总也停不下来。 哪怕日出早已结束,她们依然在热切地讨论着。 姜淣眸底划过丝失落,眨了眼,收回目光。 闻执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问她。 “你呢,许愿了吗?” 腔调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随口一问。 姜淣的手却轻颤了下,最后摇了摇头,“没有。” 早餐店环境嘈杂热闹,弥漫着食物香味,是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眼前的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只是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不知是店内烟雾缭绕造成的错觉,还是他真的刻意收敛了气场。 姜淣只觉得,这一刻的闻执,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得要命。 让人安心到…… 想把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 姜淣攥紧手心,缓慢开口:“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 说出第一句之后,剩下的似乎都简单很多。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没有擅长的事。”她扯了下嘴角,故作轻松地调侃自己,“可能……我真的是个很无趣的人吧。” 闻执皱眉,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几乎是立刻就接过了她的话。 “不是。” 他语气郑重,嗓音有些哑。 姜淣下意识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明明有很多擅长的事。” 闻执说罢,轻笑了下,语调故意端得轻快。 “比如,开越野车不会陷进泥坑,比陈亦驰强吧。” “打水漂也厉害啊,比我厉害。” “对了,还有喝醉之后……” 姜淣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他在逗她。 她窘迫地小声阻止,“……可以了。” 但神奇的是,被他这么一打岔,沮丧的思绪确实被冲淡不少。 “姜淣。”闻执却突然叫她的名字。 再开口,他已经收起玩笑的腔调,“我真正想说的是,你很认真。” “有这种宝贵品质的人,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的。” 姜淣心头一颤,眼眶有些发热。 “至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闻执抬眸,“该怎么做,你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姜淣愣住,疑惑地去看他。 闻执轻轻叹了气,向后靠着椅背,无奈地笑,“姜淣,怎么清醒的时候,还不如喝醉了机灵。” 姜淣沉吟了会儿,眼睛一亮,“你是说……要多去尝试,对吗。” 闻执姿态闲闲地抱臂,对上她的目光后,扬唇默认。 姜淣睫毛颤了颤,有些出神。 对啊,她潜意识里,明明早就知道答案。 却又出于胆怯,而不愿意承认。 没有谁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相比沉溺于难过中,勇敢出发,努力寻找,难道不是更酷吗。 姜淣回过神,终于如释重负地弯了弯唇。 她吸了下鼻子,郑重道:“谢谢。” 闻执懒洋洋地耸肩,笑得漫不经心。 仿佛刚才那个认真开导她的,不是他似的。 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现在,知道怎么许愿了吗?” “嗯。”姜淣点点头,稍显遗憾道,“不过日出已经结束了,等以后有机会……” “就现在吧。” 还没等姜淣表现出疑惑,他便伸手进口袋,拿出什么。 还没等她看清,伴随着“咔哒”一声,火苗在她面前燃起。 是一个精致的,银质打火机。 闻执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噙着笑朝她偏头示意。 姜淣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 她压下紧张,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那就—— 希望她早日找到真正的自己吧。 再次睁眼,她轻轻吹了下火苗。 又是“咔哒”一声,摇曳火光熄灭。 打火机被他动作漂亮地一甩,盖子合上。 “祝你愿望成真。” 闻执含着笑音开口,声线低柔。 姜淣抬眼,猝不及防地跟他对上视线。 大事不好了,她想。 她好像,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一刻了。 - 吃完早饭,收拾了行李,一行四人便返回学校。 “我还没玩够呢。”盛棠蔫了吧唧地瘫坐在座位上,“想穿越回昨天刚来的时候。” 姜淣也轻声感叹了句,“时间确实过得好快。” 快到学校的时候,天空突然开始下雨。 来得又急又猛,落在车窗玻璃上发出闷响。 本来行驶平稳的车辆顿了一下,而后车速明显慢下来,缓缓停靠在路边。 闻执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头向下微垂,呼吸有些粗重。 副驾驶的陈亦驰坐直身体,看了后座小憩的两人一眼,低声道:“我开吧?” 闻执嗯了声,没再说什么,直接去解安全带。 姜淣的睫毛微颤,缓慢地睁开眼。 她看到,闻执的手,在止不住地发颤。《 》 18、园丁 新学期开始。 周六中午。 “小姜老师,拜拜。” 学生们一听到下课,刚才还蔫吧的小脸洋溢起幸福的笑容,开心地跟她道别。 “拜拜。”姜淣无奈地笑着摇头,嘱咐道,“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哦。” 她说罢,也收拾了资料,背上包走出辅导机构。 这是姜淣新找的兼职,给学生们补习作文。 是许歌学姐给她介绍的,正好这学期没那么多课,她就来试试看。 其实这份工作很不错,只需要周六来上一天课,还在繁华地段的写字楼里,环境氛围都很好。 但问题就是太繁华了。 中午的休息时间很短,不够往返学校一趟,辅导机构又没有多余的地方。 现在气温回升,逛街的人越发多起来,甚至连快餐店和咖啡馆都有人在等位。 姜淣脸皮薄,不好意思久坐,吃完午饭后,便在周围瞎逛,偶尔运气好,能碰到个空闲的休息位置。 这天,她从饭馆出来,照旧开始了每周一次的“流浪”。 手机却有人来电。 姜淣按下通话键,听了两句,眉头便皱起。 小组作业的截止时间突然提前。 不过幸好,姜淣的任务还留了个小尾巴,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她应下,挂了电话,看到不远处恰好有一处空着的座位,便急匆匆走过去坐下,拿出笔电,埋头完成作业。 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终于敲完最后一个字。 姜淣扭了扭发酸的脖子,点击文档发送。 进度条走至最后,姜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精神彻底放松下来,就有人在她面前顿住脚步。 而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在做什么?” 姜淣抬头,对上闻执似笑非笑的视线。 她心头一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有些拘谨道:“……学长好。” “我在旁边辅导机构兼职,中午没课,坐这里休息会儿。” 顿了顿,她回答他的问题,尽量把“流浪”说得云淡风轻。 闻执认同地点点头,似乎深信不疑的样子,而后慢悠悠开口,却是另一回事,“原来是没地方去了。” 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姜淣尴尬抿唇,破罐子破摔地嗯了声。 闻执好笑地看她一眼,“走吧。” 姜淣疑惑地抬头看他,“……去哪?” “可以去我工作室坐会儿。”闻执看了眼手机,又轻转了一下收起,随意道,“就在附近。” 姜淣这才看到,他手上还提着打包好的盒饭。 看份量,应该还有其他人在。 她不想添麻烦,便下意识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坐这里就挺好的。” 闻执的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旁,停留了几秒,又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她,“你确定?” 姜淣微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 和她相亲相爱并排坐着的,硕大的红色蘑菇模型。 多可爱呀。 有什么问题。 她又仔细地看了一眼。 等等……这是个垃圾桶! 怪不得这个位置被人剩下。 也怪不得在她奋斗作业的时候,总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传来。 姜淣皱了皱鼻子,默默往旁边移远了些。 闻执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压下嘴角笑意,单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站在那。 也不说话,就这么憋着点坏劲儿地,等着她自己主动开口。 比如,眼睛亮晶晶地向他寻求帮助什么的。 还真如他所料。 姜淣把书包抱进怀里,站起身,抬眼看他。 可下一秒。 “我……再换个地方吧,学长再见。” 闻执简直要气结。 他嗤笑一声,忍无可忍地抬手,将她的书包拿过拎在手上,走出去一段距离,回头,看到愣在原地的姜淣。 “跟上。” 语气听起来十分不爽。 “……好,好的。” 姜淣缩了缩脖子,小跑几步赶上。 她好像又惹到他了。 姜淣垂着头,沮丧地想。 - 很巧的是,闻执的工作室就在辅导机构的楼上。 电梯里,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密闭空间好像总是会把沉默的尴尬放大。 姜淣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打破安静,“学长,你是……在创业吗?” 闻执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她早有耳闻。 不管是那些含金量极高的奖项,还是旁人毫不吝啬的夸赞,无一不证明着这一点。 闻执笑了下,语气很淡,“算是吧。” 又是一贯的散漫腔调。 好像对什么都游刃有余,但又蛮不在乎。 强大且自信,洒脱且自洽。 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姜淣莫名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电梯到达,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姜淣跟着闻执来到工作室。 空间挺大,走简洁风。 但不难看出,那些家具和设备都很讲究。 听到开门的动静,坐在电脑前忙碌的人抬头。 原来是暑假时,跟闻执一起来便利店的那个男生。 闻执将盒饭放到桌上,跟他介绍,“姜淣。” 他说罢,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我朋友。” “这是李屿清。” 他又偏头示意了一下。 介绍到此为止。 可以说除了名字,其他什么都懒得讲。 但因为是闻执,好像又变得合理起来。 毕竟这人愿意开口都算好的了。 姜淣弯唇礼貌道:“学长好。” 她有些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说,他们之前在便利店见过的。 李屿清淡淡地瞥她一眼,嘴角弧度很浅地弯了下,便收回目光。 周遭的温度似乎都骤降。 这位学长,看来是十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类型。 姜淣抿唇,庆幸自己没有乱说话。 她在这坐了会儿。 时间到了,便再次跟闻执道谢后离开。 很快到了下一个周六。 姜淣照常上完课,还没走出辅导机构,手机便弹出消息。 「闻执:下课了直接过去就行。」 姜淣犹豫了下,才慢吞吞回复道:「好,谢谢。」 消息发出后,她又想起闻执那天手里的盒饭,觉得自己老是去麻烦别人,总也要回报点什么。 她又打字道:「我给你们带饭吧。」 很快,有新消息弹出来。 「闻执:不用,今天没人在。」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是开锁密码。 这好像,有些超出顺手帮忙的范畴了。 姜淣手指落在键盘上,想了想,还是决定找个理由拒绝。 还没等她措辞完毕,对话框里出现新的消息。 「闻执:工作室的盆栽,需要浇水。」 「闻执:我跟李屿清不常在那儿,以后的每周六,可能都要麻烦你了。」 姜淣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工作室的盆栽竟然没印象。 但既然闻执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再多问,便回道:「好,放心^^」 姜淣买好自己的午饭,来到工作室。 饭还没来得及吃,就惦记着给盆栽浇水。 毕竟这是闻执拜托她的事。 也可以说,她就是托盆栽的福,才有落脚之地的,当然要圆满任务。 姜淣转了一圈,忍不住疑惑地自言自语,“没看到盆栽啊……” 直到视野中终于晃过一抹绿色,姜淣激动地定睛去看。 桌面上的迷你多肉,就这么映入眼帘。 姜淣:…… 好像,跟她想象中的盆栽不太一样啊。 - 日子晃晃悠悠过去。 姜淣浇灌盆栽的工作依然在继续。 正如闻执说的,他和李屿清很忙。 因此周六这天,姜淣到达工作室时,里面常常是空无一人。 极个别的时候,能碰见闻执。 而李屿清,她是一次也没见过。 直到学期末。 已进入初夏,天气也愈发多变。 连续下了几天瓢泼大雨,终于在周六这天转停。 姜淣中午下了课,照常来到工作室。 门没锁,她以为是闻执在里面,期待地弯唇,推门。 却跟里面的李屿清对上视线。 是冷漠得如一潭死水的目光。 “……学长好。” 她的笑容僵住脸上,一瞬间拘谨起来,“会打扰到你吗,我可以离开……” “不打扰。”他开口,语气像目光一样冷淡,“这是闻执的工作室,你是他的朋友,没必要在意我。” 说罢,他垂眸看向电脑。 认真专注的模样。 姜淣不好意思再说话,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坐到一旁沙发上。 沙发在李屿清的后方,她稍一抬眼,便能看见他的电脑屏幕。 是她看不懂的各种模型,通过他熟练的操作,肉眼可见地在变完善。 好厉害。 姜淣移开目光,想道。 她刚拆开包装,准备吃午饭。 头顶的灯却突然熄灭。 竟然,停电了。 还好是中午,室内光线还不错。 李屿清从座位上站起,走到窗户旁,看起来有些烦闷。 哪怕是出于礼貌,她也该开口问问。 “学长,我买的很多,来一起吃点吧?” “这个是我们梨阳那边的特色。“她又想起什么,笑了笑,补充道,“小地方,你可能没听过。” 李屿清身影稍顿,淡道:“那麻烦了。” 似乎没想到他会接受自己的好意。 姜淣惊喜地眼睛亮了亮,语气雀跃道:“不麻烦的。” 李屿清坐在她对面,姜淣将餐盒往他那边推近了些。 “谢谢。”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但又格外真诚。 姜淣突然觉得,李屿清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 她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学长,感觉你很厉害哎。” 李屿清的表情却并没有太大波澜。 这种暗藏目的的夸赞,他听过太多次。 超不过三句,便会扯到闻执身上。 无非就是想从他这打听些什么,或者是借夸他的名义,去拍闻执的马屁。 为什么厉害? 因为能和闻执共事,所以厉害。 他和闻执关系好,以后也一样。 人各有命,他从不羡慕嫉妒,也并不会心存芥蒂。 但总是这么几套说辞,一点新意都没。 他已经听烦了。 可这一次。 李屿清突然想赌一把。 于是他开口:“为什么?” 姜淣微怔几秒,不好意思地笑,“抱歉啊,刚才偷偷看了你的电脑屏幕,虽然看不太懂,但还是觉得很神气。” “而且,我觉得,学长你应该很热爱这件事吧。”她想了想,肯定地说,“能认真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在我眼里,就是很厉害的。” 赌对了。 李屿清想。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冷漠的表情终于出现松动。 姜淣也放松了不少,随意道:“其实学长,我们之前见过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李屿清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八月份,在市郊的便利店,你和闻执学长一起,我是那里的员工来的。” 她见他不说话,笑了笑,“也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不记得才是正常。” 李屿清沉默片刻,最后哑声道:“是吗。” 可是…… 明明是她不记得了。 - 吃过饭,姜淣将垃圾收拾好,又去给盆栽浇了水。 手机屏幕上亮起通知。 「突发停电,下午的课取消。」 姜淣回了个收到,便起身,打算直接回学校。 她张了张口,刚想跟李屿清道别,门却被推开。 陈亦驰大步走进来,看见姜淣,并没有太惊讶。 他冲他们两人点点头,便径直走向旁边的抽屉,翻了半天,最后拿出一个文件袋。 李屿清看出点不对劲,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嗨,没啥大事。”陈亦驰随意道,但语气显然没那么轻快,“闻执着急要,我给他送过去。” 说到这,李屿清像是想起什么,眉头微蹙,“我这几天打他电话,都没人接,他还好吧?” “要不是让我给他送这个,我也联系不上。”陈亦驰摆摆手,故作轻松道,“这小子在家闭关修炼呢,我看他早晚要成仙。” 姜淣在一旁听着,莫名想起那天,闻执发颤的手。 心慌感一瞬间汹涌袭来。 眼前,陈亦驰又接了个电话,烦躁道:“说了几遍了,我有急事,回不去。” 但很显然,电话那头的人固执己见,把他搞得十分无奈。 李屿清站起身,似乎想说什么。 姜淣攥了攥手心,先他一步开口:“我去送吧。” 陈亦驰的动作顿了下,目光落在她身上,而后,不知想到什么。 他点头,将文件袋交给她,“那辛苦你了,我稍后把地址发给你。” 姜淣将文件袋小心地放进书包,便急匆匆地要出发。 刚走到门口,陈亦驰突然叫住她。 “那个,学妹,他状态应该很不好,还麻烦你多留意一下。” 是罕见的郑重语气。 姜淣心头一跳,压下不安的情绪,点点头,开门离开。 屋内。 陈亦驰看着姜淣的背影,叹了口气,“哎,希望能起点作用吧。” 李屿清平时就看不惯他说话不清不楚的,现下皱眉看他,“闻执到底怎么了?状态不好,到底指什么?” 陈亦驰自然也看不顺眼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懒洋洋道:“你想听什么。” “情绪波动大得像变态,行了吗?” 李屿清脸色一沉,“那你让她一个人去?” 说罢,他便走向门口,显然是要去阻止这个危险行为。 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被陈亦驰扯回来。 “你他*真是读书读傻了。” 陈亦驰恨铁不成钢,“闻执对她有多不一样,你看不出来?” 他说罢,又意味深长地叹了句,“这次咱们啊,谁去都不好使,还真就得姜淣去。” “等着看吧。”《 》 19、雨天 姜淣走出写字楼,恰好收到陈亦驰发来的消息。 是闻执住处的详细地址。 她目光落在“华铂湾”三个字上,微怔了瞬。 哪怕来寅泽只有半年多,她也听说过这里。 坐落于寸土寸金地段的江景豪宅,几乎是富贵的代名词。 闻执…… 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姜淣攥了攥手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回过神,压下混乱的思绪,刚准备招手打车,手机屏幕又亮起。 「陈亦驰:学妹,能麻烦你再买点吃的带过去吗?」 「陈亦驰:啥都行,不然我真怕这小子饿死。」 姜淣看着消息,眉毛不禁皱起。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很多。 姜淣回复了个“好”,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转身快步走进商场。 她记得,有一次去工作室,闻执有说过,她买的生煎包很好吃来着。 姜淣急匆匆地买好,坐上出租车。 报出目的地后,司机特意打量了她一眼。 “姑娘,回家啊?” 他开口问道,带着点八卦意味。 姜淣摇摇头,“不是。” 司机笑了一声,颇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又道:“看你还是个学生,去做家教的吧?” 姜淣轻扯嘴角,随意嗯了声,转头看向窗外。 十几分钟过去,到达华铂湾的大门。 跟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太一样,相反,是庄严又不失气派的风格。 姜淣下车,还没站稳,一辆跑车便擦着她的身子过去。 而后速度不减地转弯驶向大门,门口站着的两位保安,白衬衫白手套,抬手敬了礼。 她紧张地咽了下唾沫,快步走向供行人通过的另一侧。 姜淣刚走近,从屋内走出来一位精干的中年男人。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确定是生面孔,而后开口:“您好,访客麻烦登记一下。” 姜淣接过他递来的笔,按照表格提示一一写下信息。 日期、具体门牌号、姓名…… 到了最后一个,来访事由。 她的笔尖顿了顿。 这瞬间的犹豫被中年男捕捉到,他好心问:“您是来?” 姜淣回过神,赶忙解释道:“给……认识的人,送点东西。” 中年男笑道:“直接写探亲访友就好了。” 姜淣礼貌地笑了笑,跟他道谢。 最后落笔,还是只写了“送东西”三个字。 中年男扫了眼她填的信息,像是想起什么,“17层住户,好像……”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没再说下去。 姜淣察觉到点不对劲,隐隐有些担忧,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吗?” 中年男叹口气,拿过登记本,给她指了指上面一行。 姜淣定睛看了眼,那处登记的,同样是闻执的门牌号。 日期是昨天,来访事由写的是“外卖配送”。 “17层那位,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我特意留意了一眼。” 中年男说着,声音不由染上点担心,“送的是药。” 其实,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也并不算在他的工作范畴里。 富人扎堆的地方,服务业不好干,目中无人的住户多得是。 他们的面孔总是模糊又相似。 因此那些经过大门时落下车窗,或者特意鸣笛的客人,总是要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包括这位17层的年轻人。 听他这么说,姜淣心头一跳,再次道谢后,赶忙往小区里面走。 她转身转得急,没注意到屋内又走出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茶杯,也没来得及刹住脚步。 两人直接撞上,浅褐色的茶水一大半都洒到姜淣衣服上。 那人吓一跳,“姑娘,没烫到你吧。” 姜淣却没感觉似的,弯了下腰跟他道歉,便匆忙离开。 小区很大,走了很久才来到电梯前,是一层一户的设计,她输入陈亦驰发来的密码,走进去。 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镜面映出她的身影,姜淣看到的瞬间,微微愣住。 刚才的茶水正好洒在胸口位置,印在白上,很是显眼。 她叹口气,将身后的书包取下,背到身前。 奇怪是奇怪了点儿,但能遮住茶渍就好。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姜淣走出去,站定在闻执的门前。 她抬手,顿了顿,又收回。 最后还是深呼一口气,轻叩了房门。 没有回应。 姜淣攥着衣角,只觉得这等待格外漫长。 可明明,走廊的声控灯都还没有熄灭。 终于,灯光暗下去。 姜淣犹豫地抬起手,不知道要不要再敲一次。 眼前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灯光也再次亮起。 姜淣一惊,下意识抬头,对上闻执的视线。 他头发似乎长了些,垂在额前,发尾不知被什么浸湿,注视着她的眼神掩藏在这之后。 半明半暗的,看不真切。 姜淣心跳陡然加快,慌乱地移开目光。 而后,她听到他开口。 “谁让你来的。” 嗓音哑得明显,透着十足的冷意。 姜淣突然想起盛棠说过的那句—— 闻执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谁都没办法。 她又回忆起,平日里提起闻执,盛棠也总是摇摇头,说这人,是什么都不放眼里的少爷脾气。 盛棠自然要比她更了解闻执。 而根据这些不经意间的评价,她只能拼凑出一个冷漠又傲气的难搞形象。 姜淣不止一次感到疑惑过。 因为在她眼里,闻执的确看起来漫不经心,可远称不上冷漠,傲气固然有,底色却是温暖的。 至于少爷脾气?虽然他总是莫名其妙生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算不得难搞。 可就在这一瞬间,姜淣突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盛棠说得没错。 她终于不幸也幸运地,见到了闻执的另一面。 所以这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吗? 姜淣攥紧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认真解释道:“陈亦驰学长有急事,正好我下午没课,所以……” 闻执似乎没太多耐心听下去,直接开口,打断她的话。 “文件呢。” 姜淣剩下的话哽在喉间,顿了顿,将拿在手里的文件递给他,“……在这里。” 闻执抬手接过,淡道:“辛苦。” 说罢,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握住把手关门。 “等等……”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姜淣眼疾手快地把住门边,被带得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 眼看她就要跌倒,闻执的动作硬生生停下,皱了皱眉。 姜淣勉强站稳,怕他又反悔似的,赶忙举起手里的餐盒,扯出笑容,“学长,你之前说好吃的生煎包,我买来了。” 闻执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姜淣身上。 眼前的女孩就这么局促地站着,明明惊魂未定,偏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仰头冲他笑。 笑得勉强又别扭,带着点生疏的讨好。 这种表情,不该出现在她脸上,闻执想。 可罪魁祸首,不正是他自己吗。 她在害怕他。 或许,是厌恶也说不定。 闻执微微低头,轻扯嘴角,像是嗤笑了声。 那就,混账到底好了。 “你是我女朋友吗?” 他懒洋洋地掀了眼皮看她,语气玩味。 姜淣很明显吓了一跳,立刻避之不及般地否认,“不……不是的。” 闻执收回目光,唇边勾着抹笑,“那就不要做这种事。” 不要给他没必要的关心。 不要硬着头皮怜悯他。 不要让他感到歉疚。 不要做一切…… 会让他心动的事。 他再次握住把手,却没直接关门。 只是一字一句开口,语气好似有些不耐。 “所以,可以走了吗?” 姜淣鼻腔一瞬间泛酸。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了。 闻执的这句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复杂情绪终于,翻涌而来。 身份的悬殊、陌生的一面、冷漠的态度…… 她好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了。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提醒她: 走吧,再赖在这就不体面了。 姜淣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下定决心转身前,她最后看了眼闻执。 他没有看她,眼睫垂下,平日里总是挺拔的脊背,微微弯着,似乎在强忍什么。 但只是一瞬,他便直起身体,姿态闲适得一如往常。 只有发白的脸色在证明着,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这种情况下,要她就这么离开吗? 她做不到。 至于体面不体面的…… 顾不得了。 姜淣咬了咬牙,再次将餐盒递过去,坚持道:“至少,吃点东西吧。” 闻执垂眸,看向她手中的餐盒,停留了几秒,却没有伸手去接。 而后,视线上移,定定地看着她,眸色很沉。 “再问最后一次,走不走?” 沙哑,滞涩,透着点邪气。 好似危险的信号,又像最后的警告。 姜淣攥了攥手心,莫名生出些执拗。 她抬眼看他,摇头。 幅度很小,却格外坚定。 耳畔响起“咔哒”一声。 还没等她细想,手腕就被攥住。 下一秒,强势的力道传来,将她拉进屋内。 挎在肩上的书包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她被惯性带得转身,后背撞上玄关的墙壁。 闻执一步一步靠近,身影压迫感十足地笼罩下来。 屋内很暗,走廊上的灯光顺着门缝照进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他俯身,那束光从凸起的喉结滑向线条利落的下颌,最后点燃似乎总是漫不经心的眉眼。 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仓皇地转头避开。 松松挽在脑后的头发随着动作散落,几缕发丝轻轻扫过闻执的锁骨。 他轻笑一声,腔调散漫。 “害怕吗?” 灼热鼻息恶劣地洒在她的耳侧。 姜淣的耳廓一瞬间通红,整个人紧张又无措。 这种情绪是害怕吗? 可能吧。 她忘了自己靠着墙壁,不自觉地往后躲。 后背处,却传来微硌的温热触感。 是闻执的手背。 姜淣微怔片刻,反应过来,眼眶有些发热。 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还不忘记替别人挡下疼痛。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问自己。 “不怕。” 她开口,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语气却笃定极了。 闻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垂下头,长舒了口气,额前的发丝软软地贴上她的肩膀。 姜淣僵硬地一动不敢动,目光怔怔地落在对面镜子上。 这么错位看过去,闻执仿佛亲昵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就像是…… 失落的大狗狗在求安慰。 姜淣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移开视线,暗道自己荒唐。 幸好没让她胡思乱想太久,闻执很快便站直身体,又恢复成往常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垂眸看她,嗓音有些哑,“行,真拿我当好人了。” 说罢,后退一步,跟她拉开距离,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随意地拎着手上,走向客厅。 他没再说什么。 但同意她留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淣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起了阵风。 房门被吹动,眼看要合上,触到门框的时候,却被什么抵住。 姜淣定定地望着那处,凸起的锁舌。 或许,“咔哒”的那声响究竟是什么。 她现在知道了。《 》 20、故意 姜淣回过神,下意识去看闻执。 屋内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只隐约看见他的背影走到沙发旁,随意抬手,将她的书包放上去。 这动作几乎是一瞬间提醒了姜淣。 她愣在这里太久了。 姜淣攥紧了手中提着的餐盒袋子,刚准备向前,却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室外的鞋子。 她赶忙收回脚步,动作太急,整个人晃了两下,才稳住平衡。 “旁边抽屉。” 闻执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点笑意。 姜淣有些害臊,很快地应了句好,走到玄关柜前,拉开抽屉。 里面是整齐码着的一次性拖鞋,角落里还有几双鞋套。 她犹豫了下,拿起其中一双鞋套,正准备拆开,身侧却落下道影子。 紧接着,手中的东西被人利落地抽走。 姜淣怔住,抬起头。 闻执背光站着,把鞋套放回原处,换成拖鞋递过来,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将抽屉合上,这才垂眸看她,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姜淣抬手接过,意识到什么,抱歉地笑了笑,“这几天下雨,鞋套……是不太管用。” 闻执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房门处。 应该是没听到她的话。 咔哒。 凸起的锁舌弹进去。 比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多,却足够听得清晰了。 姜淣眼睫垂下,抿了抿唇。 下一秒,门彻底关上。 最后一缕光也被隔绝,室内陷入彻底漆黑。 只有清冽味道由远至近,再与她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耳侧落入了句什么。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模糊得近乎融入周遭的背影再次出现。 姜淣才后知后觉地听清了那句话。 “是不太舒服。” 他跟她说的是这个。 - 窗帘向两侧缓缓打开,姜淣终于看清室内。 极简风格,黑灰色调,完美得像杂志上会刊登的例图。 但如果把这里称之为家,总觉得隐隐的……没有人情味。 姜淣的目光最后落到皮质沙发上。 她的白色帆布双肩包静静躺在上面,拉链挂着个五颜六色的针织小熊。 在这暗色调的一切里,显得十分突兀。 跟此刻不知如何是好的她,没什么区别。 姜淣再次攥紧了手中的袋子,鼓起勇气走进去。 没看到闻执,她只好到最近的桌子前,把食品袋端端正正地放好。 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变得轻飘飘的。 她低头看着指腹上的勒痕,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对一份生煎包如此依赖的原因。 那是她站在这儿的全部理由。 现在没了,她也该走了。 不远处传来细微响动。 姜淣顿了顿,打算过去跟闻执道别。 嵌有暖光灯带的茶色玻璃酒柜存在感十足,也阻隔了视线。 姜淣垂眸走过,再抬眼时,硬生生停住脚步。 闻执背对她站在吧台前,随手将什么丢回大理石台面。 姜淣定睛去看,才发现是一板药。 似乎对她的到来毫无察觉,闻执拿过玻璃杯,仰头灌了口水。 初夏的天气里,他还穿着薄毛衣,下摆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荡起,又落下。 黑色毛衣格外显得肩膀宽阔,侧面看过去,却是薄薄的一片。撑得起衣服,又不过分健硕,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感觉。 他站姿随意,但丝毫没有颓垮疲态,好像永远都是松弛舒展的。 这样的闻执,也逐渐跟她记忆中的形象重合。 姜淣却缓慢地眨了眼,看向他虚虚着杯子,被毛衣袖子遮住大半手掌的手。 莫名其妙地,她再一次察觉到他身上隐隐流露出的脆弱。 可明明不管怎么看,闻执都跟这个词扯不上关系的。 强烈的矛盾感让她心慌,姜淣突然迫切地想要确认些什么。 比如他吃的什么药,他是不是很难受,还有……他需要关心吗。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之后紧跟着出现的,是那句略带玩味的——“你是我女朋友吗”。 于是姜淣徒劳地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闻执微侧身子,注意到她,没回头,只是自然地问,“喝点什么?” 说着,他扯了下稍长的衣袖,抬手去拿上层架子的杯子,袖口卡在线条利落的小臂处,那条银质手链从腕骨下落,被灯光照得一闪。 姜淣移开目光,语气有些急,“不用了学长。” 闻执的动作稍顿。 姜淣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右手虚攥着,拇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去按食指指腹的勒痕,声音这才平缓不少,“学长你记得吃点东西,我……先走了。” 闻执平静地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抬眼,目光终于落过来。 但几乎是瞬间,他便移开视线,“等一下。” 撂下这么一句话,闻执离开吧台,径直走向里侧的房间。 路过她身边时,有意地拉开了点距离。 察觉到这一点,姜淣睫毛微颤。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她无奈地叹口气,轻晃下脑袋,抬脚去客厅的方向,想先把书包拿上。 “姜淣。” 身后,闻执叫住她。 姜淣下意识应了声,止住脚步,带点疑惑地回身。 怀中被精准地抛进个什么。 裹挟着清冽味道的风,掠起她鬓边的碎发。 姜淣条件反射地接住,粗略确认一眼,是件浅灰色的长袖。 她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闻执再次往里侧房间走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却像能看见她疑惑的表情似的。 “先换上吧,衣服脏了。” 他语气平淡得很。 姜淣却在低头查看的瞬间,脸腾地红透。 之前白t洒上了茶水,现下紧贴在胸前,薄薄一层布料早已被浸得近乎透明,浅色内衣的边缘若隐若现。 姜淣这才明白过来闻执刚刚的异样态度,一瞬间窘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赶紧把怀中的衣服展开,遮住茶渍,嘴巴先大脑一步地开口解释,“不好意思学长,之前不小心洒上了茶水,我忘记了……” “……不是故意的。” 姜淣的本意是,衣服整洁得体是基本礼貌,她不是故意这么失礼的。 可大脑紧跟着恢复运转,再联想到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她才意识到,这句没说完整的话有多让人误会。 她整个人都不安起来,脸上的热还没褪去,脖颈也染上了红,不得不为自己的解释再做一次补充,“不、不是那个意思……” “没觉得你是故意的。”闻执淡声打断。 走廊尽头,他终于转过身面向她,单手插兜站定,微微敛眉,像是被这没完没了的解释搞得有些无奈。 姜淣识趣地没再继续下去,呆愣愣站在那儿,把怀里的衣服抱得更紧了点。 闻执按下身侧房间的门把,将门推至最大限度,眼神投向不远处盯着地板看的姜淣。 他唇角很浅地弯了弯,轻叩两下打开的房门,提醒她,“卫生间。” 姜淣不得不跟他对上目光,停留了一秒又快速移开,“……好。” 她攥着衣服的指尖都用力到泛白,一步一步朝卫生间走近,余光里,闻执的身影也愈发存在感十足。 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就像是……刻意地在等她。 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姜淣的心跳越来越快。 或许她该主动开口说点什么。 可是要说什么呢。 不如,就告诉他生煎包放在桌子上了吧。 姜淣终于走到他跟前,鼓起勇气抬眼,想要开口。 却一瞬间僵住。 闻执的身影轮廓,跟方才看起来毫无差别。 只是再具体的,那些她只敢用余光一遍遍去想象和描绘的细节,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没有注视,没有等待,更没有什么刻意一说。 他只是在查看手机消息而已。 自然而专注地。 姜淣咬住下唇,僵硬地扬了扬嘴角。 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想缓解尴尬,还是自嘲更多。 她没去打扰他,安静地进了卫生间,扶住门的侧边,正要关上。 闻执收起手机,随意扫过来一眼,确认她已经进去,便像任务完成般,准备离开。 不知想到什么,他身形顿了下,笑着问她,“生煎包呢。” 语气竟然很认真。 “在、在客厅的桌子上。” 姜淣关门的动作停住,不自觉地也很认真回答。 实在是有些荒谬,被如此认真讨论的,仅仅只是“生煎包在哪里”。 可……这是自己刚刚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想到这个,她心头又奇异地冒出来一丝丝欢喜。 闻执点点头,跟她道句谢便去了客厅。 姜淣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轻轻关上门。 一转身,跟镜子中的自己对上视线。 沾着茶渍的衣服,乱蓬蓬的头发,不自然的神色…… 还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姜淣叹口气,重新扎好头发,把手中的衣服换上。 本来就是宽松款式,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宽大,整个人都被牢牢罩在里面。 下一秒,熟悉的好闻味道将她包围。 自己现在贴身穿着的,是闻执的衣服。 这个念头终于迟缓而切实地落地。 姜淣的心跳陡然加快,触到面料的肌肤温度都升高。 她皱了皱眉。 闻执学长好意帮忙,自己却充满私心地,将其赋予暧昧的意义。 这实在很冒犯。 姜淣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打开门走出去。 闻执在沙发上坐着,一旁的餐盒已经空了小半。 听见脚步声,他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特意拿了我的中学校服,想着会合身一点……” 说到这,他微微歪头,笑了下,“好像并没有啊。” 似乎有些遗憾的口吻。 但闻执的这种笑,她之前见过的,在他叫她“新员工”的时候。 那倒不如,说是揶揄更恰当。 姜淣脸一红,低头去看,才发现胸口处绣着的,分明是某中学的校徽。 由于方才过于紧张,竟然只把它当成了普通装饰绣样。 可她隐隐又觉得冤枉,因为单从这件校服的大小来看,实在没有特意去找的必要。 闻执到底对他中学时的身高存在什么误解…… 姜淣悄悄掖了衣摆,小声嘴硬,“……其实还好。” “是吗,那就好。”闻执抿了抿唇,竟也跟着她睁眼说瞎话。 他拿起杯子喝水,看她还傻站着,“先坐会儿,等下送你。” 闻执说话的口吻总是很理所当然,姜淣正想应下,又突然惊醒,赶忙摆摆手,“不、不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还有衣服,谢谢学长,我会尽快洗干净……” 她说着,去拿另一侧沙发上的书包。 “姜淣。” 姜淣动作顿住,回头。 “是你一定要进来的,现在坚持要走的,也是你。” 闻执的语气很淡,甚至还带着笑意,像是随口一句玩笑,“到底要怎么样?” 手中的杯子被他放回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磕碰声。 姜淣的肩膀却跟着抖了一下。 她讷讷地解释,“是陈亦驰学长说……你的状态不太好,他交代我要多留意一下,所以……” “陈亦驰学长。”闻执轻轻挑眉。 他看过来,似笑非笑,“所以,你很听他的话?” 姜淣怔住,眼睛都睁大些,摇了摇头。 闻执轻笑一声,语调放缓,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那是因为什么?” “我很担心……”姜淣被他带着走,下意识吐露了心里话。 她心头一跳,攥着衣角移开目光,急忙找补,“陈亦驰学长也是,我们都很担心你。” 闻执勾了勾唇,“那开始吧。” “……什么?” “既然担心我,”闻执垂眸,复又看向她,“不想问点什么吗?” 依然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散漫腔调,让人不知道该不该当真。 但他周身的冷意似乎淡了很多,姜淣决定遵从内心,“……想的。” 闻执懒散地向后倚住靠背,慢悠悠地掀了眼皮,抬眼看她,饶有兴致的模样。 十足的游刃有余。 可明明相较于站着的她,他才是处于下位的那个。 姜淣鼓起勇气开口,“学长,我……刚才看到你在吃药,很难受吧?” “只是有点胃疼。”闻执坐直身体,重新拿起筷子,不以为意道,“不要紧。” 可方才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姜淣脱口而出,“治胃疼的药吗?” 关心则乱,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问的根本是句废话。 闻执倒是没在意,慢条斯理地动筷,吃相干净利落,蛮不在意地瞥了眼一旁放着的药盒,“算是吧。” 姜淣也跟着看过去,距离有些远,但她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什么。 分明是止痛药。 她声音染上点担忧,认真说,“止痛药伤胃,不可以空腹吃的。” 闻执吃完最后一个生煎包,好笑地看她一眼,“我知道。” 像是被这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姜淣焦急地靠近几步,“可是……” 她正说着,闻执已经收好餐盒,站起身。 他个子比她高很多,连最普通不过的起身动作,对她来说,也隐隐有着压迫感。 姜淣定在原地,没再上前。 可还没站稳,闻执便踉跄了下,手臂及时撑住沙发边缘,才堪堪稳住平衡。 姜淣心头一跳,再顾不得太多,走过去想扶住他。 在即将触到他的大臂时,想起什么,又猛地收回手。 “学长,还好吗?” 她的声音都在颤。《 》 21、遗憾 没有回答。 闻执依然弓身撑着沙发,小臂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黑发在额前垂下,遮住大半表情。 一滴汗从鬓角滑落,在冷白皮肤上格外显眼。 那隐约可见的脆弱终于具象化。 来势汹汹,仿佛要将他吞没。 姜淣大脑中首先冒出来的,是强烈的恐惧。 如果……如果可以,把这难以忍耐的痛苦也分给她一些吧。 她没有立场说替他承受全部,所以只要一些就好。两个人一起,会不会就没那么难熬了呢。 但没有如果。 姜淣只能探过身,去拿书包小兜里的手机,拉链几次从指尖滑落,最后几乎是被她扯开的。 拿到手机,她抖着手打开拨号界面,输入救护车的号码。 也是在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实在称不上了解闻执。 要是盛棠或陈亦驰在场,应该会知道更妥帖的解决办法吧。 不像她,因为不知道最坏的结果是怎样,也不敢去赌。 只好尽最大可能地,将它纳入考虑范围,再拼上全力地,阻止其发生。 夸张又笨拙。 姜淣咬咬牙,正要按下拨号键。 修长手指却闯入视线,略微施力,将手机轻轻抽走。 姜淣动作一滞,抬头看过去。 闻执已经站直身体,正低头看着她的手机页面,气定神闲地。 他轻笑了声,肩膀跟着细微颤动,最后摁灭屏幕,将手机还给她,“看来我演技不错。” 姜淣僵硬地接过。 是演技吗? 还是……此刻才是演技呢。 她抬头,想去瞧他的神情。 闻执却恰巧转了身,步伐闲适,的确不像是难受的样子。 姜淣默默松口气。 她背起书包,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小声嘟囔,“怎么可以拿身体开玩笑……” 闻执像是没听清,随口问,“什么?” 姜淣忽然反应过来,刚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小小抱怨,态度似乎过于熟稔了。 他们不是相熟到可以说这种话的关系。 还好闻执没听清楚,姜淣这么想着,重新道,“没什么……还是要注意身体。” 客套而空洞。 但这样才是正确的。 姜淣话音刚落,闻执漫不经心地回身,目光在她脸上落定,眼神里似乎有几分探究。 明明神情气质都是冷的,可认真看人时,眸子却意外的专注柔和,连一丝一毫的轻佻冒犯也不会有。 很容易地,便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好像被他仔细地放在心上的错觉。 姜淣几乎抵不住这样的对视,慌乱地眨了眼,想借此错开视线。 但闻执只是笑了笑,先她一步地收回目光。 就当姜淣以为他没兴致再说什么时,耳旁却响起腔调散漫的回答。 “收到。” 比她还正经,仿佛是为了对应她话里话外的客套。 可他尾音里分明抑着笑意,非但消解了这份死板,甚至碰撞出一种颇为纵容的亲昵。 姜淣耳根一热,埋头系鞋带的动作顿了顿。 闻执就站在不远处,姜淣为了掩饰自己通红的耳朵,将头埋得更低了点,悄悄把快要系好的鞋带弄乱,重新又系了一遍。 待她站起身,闻执也走到玄关,拿上车钥匙,问她,“回学校?” 姜淣有些不好意思,“学长,真的不用麻烦的,坐地铁很方便。” 闻执推门出去,不甚在意的语气,“正好要出去一趟,顺路。” 他说着,站在门外,随意扶住把手,俨然是准备关门的架势。 姜淣不好再推辞下去,轻声道了句谢,也出了房门。 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她犹豫了瞬,还是很快地回头看了眼。 眼前画面一晃而过,其实根本来不及看清什么。 但即使这样,姜淣也想牢牢记住。 这里是闻执的住处。 不是别人,是她……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无法再靠近一步的人。 阴差阳错地,她得以踏入这里,窥见他日常生活的一隅。 不出意外,她没有机会再来第二次了。 已经足够幸运了,要知足。 姜淣告诉自己。 最后多看的这一眼,就当她在小心翼翼地,放任自己作为暗恋者的贪心吧。 - 出了电梯,到达地下车库。 姜淣不远不近地跟在闻执身后,步伐怎么也轻快不起来,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间,拉得更大。 闻执脚步稍顿,侧身看她一眼。 姜淣以为他有话要说,愣了一下,也停住。 闻执却又继续向前走了。 姜淣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这是他无声的催促,不好意思地攥住书包肩带,小跑几步,默默去到他的侧后方紧跟上。 她跑得有些喘,低头平缓了下呼吸,再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跟闻执成了并排的位置。 姜淣拽着书包肩带的胳膊紧了紧,不小心触到闻执因插兜而撑起弧度的一侧手臂。 布料无声地摩擦而过,在她心间激起的浪潮却震耳欲聋。 姜淣重新低下头,装作无意地又落后些。 “这边。”闻执淡声开口。 随着他这句提醒,左前方不远处,那辆黑色越野的车灯闪了闪。 姜淣看过去,目光停留两秒,又默默收回。 等下该坐哪里呢…… 她有些苦恼。 坐副驾的话,会不会太没边界感了?那就后座好了,可是又有把闻执当司机的嫌疑……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单独坐他的车来着,可那次她醉醺醺的,把他错认成了司机师傅,完全心如止水,所以这仅此一次的经历也没办法参考。 姜淣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的确是不甚清醒的大脑更轻松一点。 她并不常会因为小事拧巴,而一旦与闻执有关,哪怕这件事再微不足道,就总是不受控地陷入苦恼中。 姜淣突然想到一个词—— 做贼心虚。 所以只好过于谨慎地反复纠结,以确保不会露出破绽。 眼看马上就要走到车跟前,正对着的,恰巧就是副驾一侧。 姜淣还没做好决定,脚步慢得几乎要停滞。 闻执走在她前面,经过副驾旁时,身形顿了下,而后很顺手地拉开门。 姜淣攥了攥衣角,有些不自在。 下一秒,就看见闻执只是将门打开,便没再管,绕过车头去了驾驶座。 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姜淣稍稍愣住,反应过来,睫毛颤了颤,眸中的失落一瞬而过,最后轻轻笑了下。 他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但其实,分寸总是把握得刚刚好。 没什么好难过的。 这样的界限分明,正合她意不是吗。 姜淣快走几步,坐进副驾驶,关好车门。 脚边似乎碰到了什么,她弯腰捡起,拿在手上才看清,是一个胡萝卜形状的布偶玩具,旧旧的,但很干净。 姜淣有点疑惑,“这是……” 闻执从她手里接过来,侧身,放到后座,“大王的。” 姜淣恍然大悟地小声“啊”了下,又想起来什么,“大王……今天怎么没在家?” 闻执重新靠回椅背,抿了抿唇,像是在忍笑,“出门就是去接这位小祖宗放学的。” 姜淣没听明白,“放学?” “送去幼儿园玩了。”闻执发动车子,边说道,“跟它的小狗朋友们。” 姜淣被他一本正经的说法可爱到,回忆着大王尾巴摇得飞起的样子,嘴角弯了弯。 车平稳驶出地库,雨后初晴,阳光倾洒进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姜淣低头摆弄着书包挂件,想着要不要主动打破沉默。 闻执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打开车载电台,悠扬歌声冲散了车内的静默。 姜淣默默松口气,紧绷的坐姿终于放松些,安静看向窗外。 没过一会儿,到了商圈附近,人多车杂,又遇上红灯,车辆跟着车流缓缓停下。 闻执目光看向她这边。 姜淣下意识侧头,却一瞬间怔住。 她从没在闻执的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唇线抿直,眸色冷沉,底色却是茫然的。 视线从她身前越过,对着窗外的某一点出神,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只是落定在触不可及的远方。 姜淣愣了两秒,也顺着他的方向,向路口看过去。 那处的led大屏很显眼,正播放着一位女星的影片剪辑,画面上的人一颦一笑都明艳灵动,是很有冲击力的那种漂亮。 中心地段的投屏想必不是一件易事,是很用心的粉丝应援呢,姜淣这么想着,大屏的画面突然变成黑白色,出现几行字。 “逝世十周年纪念。” “永远的红玫瑰,沈安然。” “愿来世一生顺遂。” 姜淣轻轻倒抽一口气,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终于有了答案。 她听崔女士提起过这个名字。 是父母那辈都熟知的知名影星,演技颇有天赋,出道作就一炮而红。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前途不可限量时,突然宣布了退圈,后来便消息寥寥,只听说婚姻美满,生活幸福。 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却是以一起交通事故的遇难者身份。 而这一年,她也不过只有35岁。 崔女士惋惜的叹气声仿佛就在耳边,将姜淣带回了那个秋日的黄昏。 尚且年幼的她听着大人们的闲聊,还不理解其中的遗憾意味,只懵懂地看向电视屏幕上的人,觉得这个仙女一样的姐姐笑得很好看。 回忆中的画面被唤起,与眼前重合,清晰生动,这么多年过去,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 确实是匆匆一瞥也会印象深刻的那种人。 天生就是要做大明星的。 姜淣暗暗叹口气,回过神,发觉窗外景色正缓缓后退。 她小心翼翼地去看闻执,他专心开着车,目视前方,表情很淡。 他刚才究竟是在看哪里,也无法求证了,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这一次,姜淣没有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闻执,似乎…… 有很多秘密。 她好像离他更近了点。 可不知为何,姜淣心里又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姜淣。” 闻执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姜淣心跳陡然加快,强装镇定地嗯了声。 闻执漫不经心地问,“讨厌下雨吗?” 看来只是闲聊。 姜淣的紧张淡了些,摇摇头,实话实说,“不讨厌。” “雨天,做什么都不方便,不是吗?”闻执语气平淡。 “就是因为……”姜淣说着,回忆起什么,眼底升起笑意,最后咬了咬下唇,“算了,有点幼稚。” 闻执利落地打了把方向盘,笑道,“说说看。” “小时候,每次下雨,大人们总是唉声叹气的,很讨厌的样子。”姜淣手指绞着书包肩带,慢吞吞开口,“当时觉得雨天很可怜,所以……” “……就决定从那天起,至少,我要喜欢下雨天。” “慢慢地,就真的很喜欢了。” 说到最后,姜淣耳廓通红,声音越来越小。 闻执默了几秒,轻笑出声。 姜淣窘得要命,赶忙先他一步调侃自己,“真的很幼稚吧。” 啪嗒。 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蓝花楹沉甸甸砸在挡风玻璃上,她看过去。 闻执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干净清透。 “雨天会开心的。”他说。 姜淣怔住,心脏被轻轻撞了一下。 那朵花仿佛再次降落了,在她心上。 倾诉欲会在这种时刻产生吗,不知道,但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告诉闻执好多好多事。 姜淣定定地看着那朵蓝花楹,可花瓣颤了两下,还没等她看清,就被风吹走。 她收回目光,压下喉咙的涩意。 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那就好。” 一路无话,很快到学校门口。 姜淣坐直身体,“……学长,我在这里下来就可以。” 闻执没说好或不好,问她,“回宿舍?” 姜淣点点头,剩下推辞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半晌,校园里没什么人,很快便到达宿舍楼,停在侧门旁的银杏树下。 姜淣解开安全带,跟闻执道了谢,正准备下车,又想起什么,“对了学长,衣服……我会尽快洗干净,怎么给你比较方便?” “不着急。”闻执随意道,“要出国参加比赛,明天就走。” “……好。”姜淣反应了一下,才又继续说,“等回来了,再拿给你。” 闻执关了车载电台,“年末才能回来。” 年末…… 现在是六月,最起码也需要五个月。 姜淣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砸懵,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才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那……那就年末。” 闻执向后靠住椅背,缓缓舒了口气。 “没有其他要说的吗。”他问。 而后偏过头看她,声音闷闷地,“除了衣服。” 几乎有一瞬间,姜淣觉得他同自己一样,在遗憾着什么。 这念头刚冒出,就被她惶恐地压下。 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 “……有的。”姜淣微微垂眸。 再抬眼,她带着不易觉察的细微紧张,“比、比赛顺利。” 闻执沉默一瞬,收回目光,懒懒散散地嗯了声。 姜淣抿着唇,伸手去开车门,有些局促地再次说,“……我先走了。” 下了车,准备关门之前,姜淣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不要。 她不要只是这样狼狈的道别。 姜淣转过身,鼓起勇气,看向他。 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学长,一切顺利,我们……年末见。” 闻执抬眼。 眸色黑沉,蕴着不甚分明的情绪。 姜淣好不容易伪装的镇定外壳,在对视的瞬间,就这么被击碎。 她率先移开目光,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眼前人忽地笑了,尾音颤得很好听,自耳畔拂过,轻而易举地,就抚平她所有的忐忑与不安。 “收到。” 他跟她说。《 》 22、想念 十一月,深秋。 空荡教室里。 姜淣最后检查一遍表格,合上电脑,看了眼时间。 一学年结束,生活部迎来换届,她升任副部长,要处理的事情也多起来。 好不容易忙完,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走出教学楼,姜淣抬头看了眼夜空,还没看清是否有星星,脖子便不堪过度仰头的动作,泛起酸痛。 不过,事情做完的感觉真好啊。 她扭了扭脖子,长舒一口气,心情舒畅。 周六晚上,教学楼区没什么人,迎着凉爽晚风,姜淣低着头,故意去踩地上的枯黄落叶,听清脆的破裂声,很解压。 突然,静谧小路响起别的脚步。 姜淣抬头看过去,而后怔住。 斜前方岔路口过来一个男生,身影在茂盛灌木丛后影影绰绰。 肩宽腿长,戴着黑色鸭舌帽,走起路来不慌不忙。 姜淣顿了顿,而后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 像是想要确认什么。 男生终于走出灌木丛的遮挡,随手抬了帽子,左手腕空空如也,帽檐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姜淣顿在原地,反应过来,苦笑了下。 想什么呢,姜淣。 她真想敲一敲自己脑门。 又是一阵脚步声,急切而雀跃的。 短发女生从男生身后跑来,开朗地笑着,猛地一跃,扑到他背上。 男生只是微微惊讶一瞬,就立刻稳稳接住,看起来对她这种玩闹再熟悉不过,然后动作温柔地屈膝半蹲,等女生落地站稳,拉住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两人的嬉闹声渐远。 姜淣收回目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是笑着的。 她不想打扰他们,刻意放缓步伐,拉开一段距离。 慢吞吞地到宿舍楼下,这边人倒是不少,三三两两挽着手的女孩们,偶尔有几对腻歪的情侣。 姜淣没有顺着周围人流走向正门,而是多绕几步路,去往无人问津的侧门方向。 如果一定要说原因,那或许是…… 今晚她很开心。 银杏树叶金灿灿的,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地落下几抹黄。 姜淣走到树下,展开掌心,恰好抓住一片。 她拿起看了看,小心地放进衣兜,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银杏树。 枝叶已不如之前茂盛,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光秃秃的枯条吧? 毕竟冬天快来了。 那个一年中最末尾的季节。 推开寝室门,空无一人。 盛棠和简文文是本地人,一般周末空闲,都会回家小住。 姜淣走到桌前,放下背包,拿出柜子角落的铁质盒子。 打开盖子,里面是厚厚一沓银杏叶,大大小小,由绿至黄。 即便她动作再小心翼翼,还是掉出来几片。 已经多到要装不下了吗。 姜淣叹口气。 从九月开学起,到底去过多少次侧门,她也记不太清了。 明明有更便捷的选择,却还是费力不讨好地绕路,总要有像样的理由才说得过去。 因为今天很开心,或是不开心;因为今天天气好,或是不好。 姜淣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但更多的时候,是她大脑放空地走着,一抬头,便看到那株银杏树。 连理由都来不及找。 姜淣拿出衣兜里的银杏叶,仔细擦干净,又拾起掉落的几片,一起放进去。 “啪”地一声,铁盒盖子扣紧。 姜淣轻轻掂了掂,似乎只有铁盒本身的重量,再晃一晃,没有任何声响。 如果拿去玩猜谜游戏,问里面装了什么,得到的答案想必是空空如也。 可铁盒里,满满当当的银杏叶的确存在。 不因任何人的主张而改变地、客观地,存在着。 只需要稍微松动盖子,鲜艳叶子就会探出一角。 就像对某个人的想念。 哪怕她羞于承认,努力掩饰,找遍理由,也依然—— 有迹可寻。 - 十二月中旬。 姜淣走出饭馆,冷风迎面而来,她紧了紧衣领。 忙碌了一学期,考试周之前,学生会长提议,几个部门在一起聚一聚,约在了学校附近新开的饭馆。来的人挺多,看上去热闹,但毕竟不是一个部门的,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多亏有几位自来熟的同学活跃气氛,这顿饭也不至于太难熬。 现下大家聚在路边打车,三三五五站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方略正凑在人堆里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她出来,冲她招手,“学妹!” 姜淣点点头,朝他走过去。 许歌学姐走后,之前是副部长的方略,这学年便担任新一届部长。 这次聚会安排在考试周之前,正是复习关键期,于是生活部就只有他俩来了。 方略此人,用许歌的话说,猴精猴精一男的。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厉害,到哪里都吃得开。难得的是,行事不造作虚伪,反而是真挚直白的类型。姜淣还感叹过,真是神奇的性格。她还记得,许歌听见了,接过话茬,损他是猴系处世哲学。 想到这,姜淣弯了弯唇角。 在必须带上社交面具的此刻,她好像格外怀念那个时候。 “姜淣!”方略以为她没听见,连名带姓地大声叫她。 姜淣赶紧应了声,免得引来太多人注意。 但还是慢了一步,有几人闻声看过来。 这其中,高立铭个子高,隔着人群,轻松跟她对上视线。 姜淣神色微微怔住。 高立铭就是组织这次聚餐的学生会长。 姜淣平时跟他来往不多,刚才吃饭时,高立铭也在更热闹的另一桌,她跟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交集。但高立铭似乎是个风云人物,她哪怕不关注,也被动听说了很多他的八卦事迹。 皮囊好,家世好,玩得开。 简而言之,花花公子一个。 现下,他对她很客气地笑了笑,看上去十分友好。 可就是……让人不太舒服。 至于原因,她也说不上来。 姜淣迅速收起思绪,也礼貌地弯了弯嘴角,而后不留痕迹地避开眼神。 方略终于从人堆里出来,正拿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在敲着什么,见姜淣过来,两人往路边走了几步,方便等会儿上车。 姜淣转头看了看周围,问他,“去ktv吗?” 要去二场是提前就说好的,地点还没定,她刚才去了卫生间,没听到他们讨论去哪里。不过ktv确实是好去处,爱玩闹的人不至于无聊,喜欢安静待着的也不会觉得尴尬。往常聚会都是这个选择,于是她就随口这么问了。 方略还忙着打字,头没抬,下意识回答她,“啊,不是,去酒吧。” “酒吧?”姜淣眼睛睁大,音量不由地提高了点。 方略终于回完消息,放下手机,这才反应过来,他稍稍凑近点,小声补充,“高立铭提议的。” 姜淣皱皱眉,刚想说什么,身侧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同时,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看来姜学妹不太满意啊。” 姜淣和方略都愣住,转头看过去。 高立铭在她身旁站定。 他一身奢牌,看起来对衣着十分讲究,整体走轻熟雅痞风,搭配着梳了个背头,两侧剃得很短,发油存在感十足,有种锋利尖锐感。 没来由地,让她想起某个人。 他的头发,低头的话,会微微敛住眉眼,跑在风里,会自在地向后飘扬,露出好看的额头。 总是清爽而柔软的。 高立铭正垂眸看着她,笑道,“怪我,没选对地方。” 话虽这样说,但他双手插兜,姿态强势,语气里分明都是戏谑。 姜淣有些不自在,还是扯了扯嘴角,认真解释,“没有不满意,学长你误会了。” 忽而起了阵强风,姜淣额前的碎发被吹乱,猛地贴上脸颊,完全遮挡了视线,她下意识偏头去躲,忍不住蹙了蹙眉,鼻头也被吹得泛红。 高立铭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稍沉。 这女的确实纯,就是纯过头了,尤其安静待着的时候,颇有些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个劲儿。刚刚那瞬间的无措,倒流露出几分娇憨气,可惜一眨眼就没了,跟小羽毛似的,挠得人心痒。 挺有意思,高立铭扯扯嘴角。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方略适时打了个哈哈,突然拍了下手,像是想起什么。 他换上一幅惋惜的表情,“哎呀,太可惜了学妹,你说你,要是没有酒精过敏该多好!” 姜淣被他搞懵了,刚想否认,就看到他背对着高立铭,跟她挤了挤眼。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方略总不会坑她的。 姜淣僵硬地点点头,不太流畅地撒谎,“是、是很可惜。” 高立铭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荡了一圈,最后眯了眯眼。 这时有男生过来让烟,刚走到高立铭身旁,正准备开口。 方略摆摆手,“谢谢,我不抽。” 那男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谁问你了? 高立铭没在意,接下一根,点燃,却还是站在原地。 呛人的烟雾几乎全飘到她这边。 姜淣这下是真有些无语,她屏住呼吸,思忖着怎么找理由走开。 方略哎呦一声,灵活地挤进他们二人中间,推着姜淣走,“那边那边,车马上来了。” 他边走着,还不忘回头,热情跟高立铭道别,“学长,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慢聊啊。” 直接把这人甩了个干净,还找不出一点错处。 他们往人少的地方去,正巧来了一辆下客的出租。 方略拉着她坐上后座,有两个不熟的女生刚好也在附近,冷得直跺脚,方略赶紧招呼她们也一起上来。 几人手忙脚乱地坐好,车辆缓缓驶出去。 姜淣才得到空闲跟他道谢,“学长,刚才谢谢。” 方略压根没当回事儿,"客气啥。" 姜淣笑了笑,又想起他刚才奇怪的话,“对了,酒精过敏……怎么回事?” 方略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举到她面前。 姜淣稍稍凑近去看,原来是他跟许歌的聊天对话。 「方略:我靠!」 「许歌:有屁快放。」 「方略:二场居然要去酒吧。」 「许歌:??谁提的?」 「方略:高立铭提的,谁敢说不行啊。」 「许歌:高立铭这个傻叉……」 姜淣看到这里,似乎都能想象出许歌咬牙切齿的表情,没忍住笑了下。 「许歌:这厮喝起来没完没了的,尤其爱起哄女生喝。」 「方略:我去,这么畜生。」 「许歌:照顾好淣淣,听见没!」 「许歌:不然我宰了你!!」 “你看看,动不动就要宰了我,这个凶残的女人。”方略假装害怕地打个哆嗦。 说罢,他又嬉皮笑脸问她,“刚那是我想出来的妙计,不错吧?” 姜淣心里涌上暖意,点点头,“嗯!特别好。” 许歌学姐和方略学长,都特别特别好。 方略看了眼时间,整个人瘫在座位里,跟她道,“先眯会儿吧,还不知道等下要熬到几点呢。” 姜淣应了句,也将头往后靠了靠,她闭上眼,没什么睡意。 车厢慢慢安静下来,旁边两个女生轻声聊天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说到哪里,其中一人随口提了句,“别说,高立铭确实长得蛮帅。” 顿了顿,她又问,“哎,不觉得他跟闻执有点像吗?” 才不像呢! 姜淣抿了抿唇,愤愤地想。 另个女生笑了声,故意逗好友,“我懂我懂,天下帅哥都相像是吧。” “不是啦,我说真的,不觉得他俩属于一个类型的吗?” “emmm……啥类型?” “怎么形容比较好呢,就是那种劲劲儿的,很带感的类型。” 姜淣嘴角抽动了下。 两个女生还在继续聊。 “确实有点,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太一样……” “比如说?” “高立铭谈过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见谁都撩,完全花花公子啊。倒是闻执,女朋友都没听说过一个,处理绯闻也干脆利落,根本就是铁壁男嘛。”那女生压低声音道。 听到这,姜淣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 “说得也是哦……” “而且,我说实话,闻执比高立铭帅太多了吧,大帅哥跟小帅哥的区别。” 女生俨然打开了话匣子,毫不客气地点评。 说罢,她又凑近了好友耳边低声说,“还有啊,以前不了解就算了,今天这顿饭吃下来,不觉得高立铭很装吗?” 车里实在太安静,这吐槽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姜淣耳朵里。 姜淣不由地勾了勾唇角,在心里用力地点点头。 “学妹!我观察你好久了,你嘴角一直在抽搐哎!” 方略的大嗓门猛地响起,把姜淣吓一跳,两个女生也好奇地看过来。 他继续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冷的?要不要我把外套借你穿?” 姜淣窘得不行,胡乱得搪塞,“……没,不冷。” 眼看方略还想问什么,姜淣赶忙将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半张脸,往后一靠,索性直接装死,“好困,我继续睡了。” 姜淣僵硬地闭上眼,默默在心里,跟好心的方略学长鞠躬道歉。 约莫二十分钟后,车辆到达目的地,缓缓停靠在路边。 姜淣往窗外看了眼,很熟悉,她眉心一跳,“今晚聚会的酒吧是……梵?” 刚才给司机报目的地时,方略只简单说了某某路的酒吧,姜淣也没往心里去。 可竟然……是这里。 方略随口回答,“嗯啊,这个有名嘛。” 姜淣默了默,有点说不出话。 从温暖的车内出来,风似乎更凛冽了点,他们快步往酒吧门口去。 “冷死了。”方略抱怨着,突然想到,“哎,天气预报不是说,这两天有初雪来着?” 姜淣顿了顿,才说,“昨天。” 方略嘟囔着,往前走,“这也没下啊,天气预报竟然不准……” 姜淣稍稍落后他几步,仰头看了眼夜空。 很快又收回视线,她抬脚走进酒吧,眼神几不可察地暗淡下去。 - 「梵」内部,vip卡座。 今天是周周生日,程渊组了个局,喊了一大群朋友来玩。 陈亦驰来得早,刚坐下,想起什么,跟程渊说,“我打电话问问闻执来不。” 程渊意外,“执哥不是过几天才回来吗?” “哪儿啊,昨天就回了。”陈亦驰拨完电话,拿到耳侧等接通,边跟程渊解释,“就他一个人先回来了,也不知道急什么呢。” 他刚说完,电话“嘟”地一声接通。 紧接着,传来低沉磁性的男声,“有事?” 陈亦驰撇撇嘴,故意恶心他,“干嘛呀,好冷漠哦。” “不说挂了。”闻执语气平淡。 “说说说。”陈亦驰赶紧道,以这人的臭脾气,他再不开口,下一秒只能听见忙音,“那什么,渊子组了个局,来不来。” 闻执那边没立刻回复,几下敲键盘声后,他才抽空开口,“在忙。” 陈亦驰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行,那你忙……” 话说一半,程渊突然问,“那不是姜学妹吗?” “啊?”陈亦驰也看过去,昏暗灯光下,女孩的纤薄身影模糊又清晰,“嘿,还真是。” 陈亦驰抬起手,准备跟她打招呼,姜淣就淹没在周围同行的人群里。 他稀奇地笑了下,“好家伙,人还不少,这聚会挺热闹。” “估计是学生会聚餐。”程渊接话,又皱了皱眉,示意他看,“打头那个,高立铭。” 高立铭这人,在圈里的名声大家都知道。 陈亦驰勾起唇角,凉凉地讽刺道,“学生会活动跑这儿,玩得够花的。” 刚才话说一半,陈亦驰就没把手机放下,想着闻执早就给挂了,现下他随口跟程渊说着,就随意扫了眼界面,准备收起。 这一看,竟然还在通话中,计时数字不断增加着。 陈亦驰“喂”了一声,疑惑地嘟囔,“忘挂了?” 那边依然没声音。 陈亦驰费解地摇摇头,准备挂断。 闻执却突然开口,“在哪儿?” 陈亦驰愣了下,“梵啊,老地方。不过你不是来不了吗?” “来不了……”闻执缓慢地重复一遍。 而后他笑一声,“谁说的?” 这笑声足够轻,语调也散漫又无所谓。 却无端端地,让人联想到,临刑前,利落磨刀的刽子手,嘴里或许会哼着的一段轻快旋律。 室内暖气开得足,陈亦驰却莫名打了个冷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