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枝[上位者低头]》 1、Chapter1 港岛。 “这座奖杯很沉……” 雨丝细而坚韧,密密地缠绕在铅灰天穹。 男人秋夜寒露般清冽的嗓音,敲碎典礼现场紧绷到烧起来的空气。 摩天大楼的棱角被氤氲潮气笼盖,虚化成张着巨口的凶兽,灰败费力地穿透水雾,闪出微弱的霓虹光斑。 港岛雨夜,苏青也终于捧起金马影帝奖杯。 …… 五分钟前。 灯光聚焦在主持人张合唇间,她的声音调动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接下来,是今晚最万众瞩目的时刻———最佳男主角奖,究竟花落谁家呢!” 全场呼吸暂停,等着她打开信函。 只有中心位置上的男人无甚表情。 这是个特别的位置,并不预设座位,而是为轮椅留出足够舒适的空间。 那是张刀削斧刻般,冷硬到让人心生畏的脸。 柏赫眉骨很高,眼部线条却平直,黑曜石般极深的眸掀起时,落着漫不经心的矜傲与冷意。 “这个奖项,是对演员灵魂最深沉的淬炼与加冕。有这样一位年轻演员……” 柏赫不欲再往后听。 习惯了的上位者姿态,他脸上极少有大幅度表情,距离与掌控感从来不会被卸下。 他抬手,身后有人上前。 裴述一身西服笔挺,气质不逊于在场任何一个男明星。 他俯身,低下头听柏赫吩咐。 即使他坐着轮椅,是全场唯一一个连走路都需要借助外部工具的男人,却无人敢对他俯视。 与此同时。 “让我们来恭喜———” “苏青也!” 这三个字从主持人艳红的唇中说出。 聚光灯落在后两排的男人身上。 苏青也起身,大屏幕映出他此时的动作。 一身纯白西服开口到前胸,分明全身都该是广告位,饰品却不多,只有颈间一条paspaley的珠展秀款网兜系列点缀。 珍珠在灯光波麟中摇晃,坠在他前胸。 他一步一步登上领奖台,步伐稳健,身形外弛而内收,状似轻易,却如一根弦般收紧核心。 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幕连绵,单桠站在台下暗处,经过她润色的获奖感言一字不落地从台上传来。 她全身上下连同发色一般鸦黑,衬衫领口敞开的位置恰如其分,唯一的亮色是手上绝对无法忽视的金色蛇尾。 单桠看着台上她最得意的作品,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奖杯很沉……” 背部早已渗出细密的汗,一滴一滴缓慢地滑落进腰部往下的沟壑里,苏青也视线落向站在阴影之下的女人。 她穿着一套全黑的亚麻西服,袖子挽在手肘,五厘米的高跟鞋真真是她走路最舒适的高度。 人从后场过来,却像是要上大银幕似的。 “差不多,有五年前跟mia一起捡回被退掉的简历一样重。” 台下适时闹起笑声。 镜头落过来的同时单桠下巴微收,抿唇是从不出错的笑,抬手,拍掌,无懈可击。 蛇尾在腕骨后绕了两圈,如同一条随时能放出的毒蛇,野心同腕间的serpenti系列一般昭然若揭。 单桠是美的是艳的,却不是俗气的。 她的媚是明媚的媚,大方又高高在上得让人望而却步。 柏赫无意看谁眉眼传情,赢家姿态。 “走。” 裴述颔首。 尘埃落定,他并没兴趣继续听。 “大家都知道mia是陪我淋雨的人,但……” 苏青也天生就是大银幕的范儿,瞳孔是冷琥珀色,就像梧桐道上阳光穿过三角枝桠时化成的丝绸。 “在无人问津的日夜,有人不求回报地在屏幕前与我这个小角色共渡悲喜,风雨飘摇时最先撑起伞……” 巨大的led屏实时转播着场内的一切动态,苏青也的目光轻柔又不容置疑地透过屏幕,缠绕到每个粉丝的心上。 场外撑着伞的粉丝们,不再因为不断互相倾轧的伞而心慌意乱,都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小姑娘,在雨中不知道站了多久。 或欣喜或感动,都痴痴看着大屏,最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和狂风,给予她们慰藉。 “感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五年的漫长雨季,也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依然能给予彼此往下走的勇气。” 有人心里的石头落地,丢了伞在雨天里嚎啕,有人捂着嘴压抑着哭声。 “我是演员苏青也,也是想为你们撑起那把伞的苏青也。” 他弯腰,九十度鞠躬。 霎时,掌声如雷。 主持人适时开口,致辞引导获奖者退场。 台上一身超季光鲜亮丽,清风霁月到夺走所有目光的苏青也,在主持人控场配合的间隙却有些失神。 视线随着单桠,落到在场唯一一位在黑暗中提前离场的人身上。 柏赫一身铅灰色的brioni西服,并没因为缺陷而阴鸷闷沉,坐在轮椅上让他上位者的疏离冷漠更甚。 那是种居于高位者习惯性的自利,从不让自己与人低一头。 隔着不远不近的几个台阶,柏赫的视线始终没有和台上最耀眼的那个人对上。 阴影让单桠的侧脸骨骼越发明显,她眼尾是向下的,抬眼却跟钩子一样,就那样看着你,张扬逼人的劲儿全都散出来,让你无所适从只余心悸难以平复。 而柏赫脸上是不冷淡也不温柔的静,不同苏青也如玉雕温润细腻,他脸上线条冷硬,更显苍白。 视线交错的刹那,单桠下意识垂眸。 柏赫本是毫不掩饰地看着她,神情在单桠低头的那一刻,终于产生松动。 没缘由的心虚让单桠下一刻逼着自己抬眼。 裴述适时放慢速度。 柏赫却不再看任何人。 单桠重新垂下眼,那张脸上的细微表情,同柏赫电脑里的每一个动作完美重合。 那是一部款式老旧的笔记本,里面是所有关于单桠的过去。 …… 再次抬眸时,裴述挡着柏赫的身影,消失出口处,单桠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不多,就两下。 她点开。 屏幕最上方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视频。 不用点开,播放器的标识根本挡不住封面上弯腰俯身之人的侧脸。 她猛地调低手机屏幕的亮度,下意识抬眼看着台上,准备退场接受后台采访的新晋影帝。 与此同时对上苏青也微微偏头,望着她轻笑。 这一切都经过无数次的演练,甚至连苏青也偏头的角度都刻进肌肉记忆里,分毫不差。 眼神交汇,那是只有他们两人看得懂的信号。 无声的对视从两人之间幻化出一条沉默的,却波光粼粼的天河,如丝绸,韧而薄。 单桠压下被巨震得始终捶打不停的心脏。 手机里的视频文件不需要打开,时隔五年,单桠依然能能清楚地复刻出所有内容。 视频里青涩却如柳条坚韧的少年,正弯腰,垂眸,姿态极低地为坐着的人码牌。 台上耀眼无匹的男人拿着奖杯,笑容浅而清亮,素极生耀,如同谪仙。 两张脸逐渐重叠,单桠的左手垂下隐入暗处,虎口处贴着膏药,只有隐秘的边角窥探到几丝青点纹身,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另一条新消息是张图片。 团队的人早早得了指示,作为得奖大热门,无论苏青也今天成功与否,团队都会举行盛大的狂欢。 香槟塔和满屏的鲜花打底,镜头里的大厅灯光瞩目,华星的人已经开始为苏青也狂欢,与这里几分凝重几分虚假的现场大相径庭,满场纸醉金迷。 单桠的骨头开始被这潮湿雨气蒸得泛冷。 真是。 半场开香槟的事儿果然不能干。 台上奖杯棱角处折射的锐利弧光,短暂照亮台下数张或浓妆艳抹,或清丽无双的脸,那些面孔掩盖下野心与妒意,抬手鼓着掌在笑,腕间颈上戴的是地位象征,亦是束缚。 只有更远处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线,隐约化出无数张扭曲的,狰狞的完美面皮。 无数个大风大浪中她屹立不倒,强韧的心态功不可没。 蓝调的红唇压不住她的艳,单桠朝苏青也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 镁光灯疯闪,头条预定。 …… 单桠身上的传奇标签很多,演员初入行便转当经纪人,五年培养出四奢在手,连摘二金,从片场群演到票房之王只用了五年的新一代影帝。 可作为经纪人,她最被娱乐八卦津津乐道的,是她那张无论男女都无法拒绝的脸,顶级骨相冷艳皮囊。 这个比起同辈远远年轻的王牌经纪人,面对着镁光灯时,手机防窥屏永远对着自己。 她一手捧红的艺人在后台媒体区接受采访,所有光环瞩目,单桠抱臂站在阴影之下,背后冷汗涔涔。 酒店的贵宾室房门紧闭,厚重的帘幕隔开雨夜,琥珀壁灯映衬着昂贵的绿绒牌桌。 柏赫并未看牌,苍白到几近病态的指尖把玩着一枚金色筹码,对面坐着的男人蹙眉,叼着雪茄,不太满意自己的牌。 柏赫开口,随意把筹码丢出:“allin.” 裴述如同影子,沉默地站在柏赫斜后方半步的位置。 身着制服的女人送上醒好的美酒便垂着眼安静退走,训练有素保密性极高,几个资方大佬目不斜视,助理们交换神色,皆想做倒酒的那位。 楼下提前布置好的大厅里洋溢着浓厚的欢庆气息,其中最得志的,莫过于单桠的核心团队。 巨大的水晶香槟塔已经垒起,浅色液体在灯光下透出诱人光芒,细密的气泡如珠链般不断上升。 其中一个女孩格格不入,个高手长,衣着简单常年棒球帽,即使在这种场合也安静得像个幽灵。 她第七次打开手机,发给单桠的那条消息石沉大海。 “靠。” 李仰低骂,不耐烦地饮下手边香槟,气泡在唇齿间浮动。 虚掩的大门外,瓶塞被人提前扯开,药液泡入木塞,侍应生托着酒进来。 这里作为港岛最大的酒店,今天所有大厅全部开放,苏青也向来不爱这种场合。 单桠做事从来不落人话柄,自然免不了一番社交。 她独自穿过不同的酒厅。 “柏家那位真是命好,不仅在港岛柏家举重若轻,听说他在大陆的房子,我们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啊。” 旁人鄙夷:“那又怎么样,一个瘸子,这辈子也就这样咯,他上面还有一堆小妈哥姐弟妹呢。” “港岛有钱人家里谁还没点龌龊事呢,不然他腿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啦?表面风光罢了。” “打扰一下。” 单桠拿着香槟杯,眼前两张面孔她皆不认识:“你们不是买不起。” 两人转身看到是单桠,差点把手里的酒撒了。 “单……mia姐。” 单桠抬手,扣住离她最近那个女人的手,剔透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又趋于平稳。 “怎么不小心点。” 单桠轻笑,眼里却无一点笑意:“是没资格。” 她这样单刀直入的话让两个女人笑容顿失。 “你知道云顶是没有摇号的吧?”《 》 2、Chapter2 “对,对不起……mia姐我们不是……”女人忙拉着同伴道歉。 单桠并不接话。 作为第一个跻身云顶的外来户,花了大价筹码让原住民挪位,不只是冤大头地去买一套房子。 云顶代表着什么,外人怎么会懂。 如果六年前柏赫就拿到了入场券,那么五年前成为云顶三十户之一,则是跻身核心圈。 云顶十六号,仅是地位象征。 单桠无意多做纠缠,破格跟两个小丫头多费口舌,也仅仅受不了有人在她眼前妄论柏赫的腿。 像是来平铺直叙一个众所皆知的事,单桠话落就不怎么在意地走了,甚至没听完那人的致歉。 “呸,拽什么。” “你小声点啊,”女人慌张地拽住同伴:“吓死我了,天呐,她果然是如传闻中一样吓人,你看她看我那个眼神,跟看死人一样。” 同伴甩开她的手,看着单桠远去的背影里眼有不甘:“得瑟什么,苏青也不就是拿了个影帝,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背后有人,不知道爬了多少张床,没点手段怎么能入行五年就当影帝。” “谁知道他以后会爆出什么黑料,没被封杀真是万幸了,就算拿了影帝,接下来的资源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一个经纪人而已。” 同伴比她更懂圈内的体系,见她这样不知死活,后悔今天把她带进来:“你小声点啊……” …… 单桠没喝递过来的那杯酒。 从厕所里扶着手底下的艺人跑出去时,她脑中才将所有的线串联。 两人踩着高跟狂奔在酒店铺满软毯的廊道,女艺人半靠在她身上,已然神智不清。 单桠从不喝别人递过来的酒跟移开视线的杯子,那杯香槟自然落入她身旁艺人的手中。 这是她手底下除了苏青也咖位最大的女艺人。 今天这个场合适合掌声适合鲜花,绝对不适合在此时被爆出如#二金影帝苏青也友人#当红女星磕药#两人交情颇深等词条。 团队里出了内鬼。 刚才华星在场的每一个人,单桠都信不了。 廊道的尽头后门大敞,一辆保姆车堵在出口。 一道高挑身影见状上前,扶住单桠手里的女艺人,将人弄上车后座。 “后备箱的酒给我,要香槟。” “好。”旁边身形瘦削利落的女人棒球帽压着直发,只露出一个下巴尖,看不清具体面容,闻言去拿。 “把她送去你那,现在立刻叫医生过来。” 单桠上车就伸手开始脱女艺人的礼服裙。 “你呢?” 李仰紧身牛仔黑夹克,打扮一点儿也没参加宴会的意思,帮忙扶住女艺人。 “不跟我一起走?” “不用。”单桠丢掉开瓶器,握着瓶口毫不犹疑把酒泼在礼服长裙上。 “保持联系,应该只是普通的忄生药,她状态稳定下来立刻送回a市。” 长礼服裙被剥下来,单桠脱了自己的一身西装,利索地换上,不用她开口李仰就已经帮她拉上背后的链条。 “好。” 李仰对于单桠这样突然的举动丝毫没有疑问,全然信任。 都记下,见单桠沉默,又问道:“没了?” 单桠伸手紧了紧衣服,这裙子有点大了:“……想办法把监控换了。” 来不及,没法了。 单桠淡然松手,任由裙摆盖住脚踝:“从c区厕所开始到她刚才上车。” “那当然。” 李仰不觉有异,监控肯定是要换的,不然让人看见单桠拖着一坨死肉样的女艺人,这视频能编撰的料太多,俩人都不用混了。 “你现在就联系人,十分钟之后再覆盖我的行径路线。” 十分钟? 李仰只是愣怔了一瞬,就点点头:“好。” 女艺人冷得在后座上抖,李仰把单桠的西装给她披上,挡住她的身体,单桠才开门下车。 车门没再被打开,李仰钻进驾驶位,迅速驱车离开。 雨渐小了。 挡在风口处的雨丝仍然坚韧,顺着风洒在单桠裙边,发梢。 背处山峦上教堂的指针向七,时间距她刚才的要求十分差五分。 单桠任由身体逐渐变得冰凉,心里仿佛有个秒表在这一刻陡然归零。 她毅然转身,步伐稳健地重新进入高楼。 …… ———砰。 贵宾室厚重的隔音门猝不及防被人推开,完全不可能是室内发出的巨大声响让所有人屏息一瞬。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一突发事件打断。 裴述偏头。 女人礼服裙上微酸的香槟味被房内醇厚雪茄融化,裙子明显看起来有些长,像被泼了酒水,同凌乱的发丝黏在瘦可见骨的肩窝。 超高吊顶下,单桠独身一人站在入口处。 似乎是历尽艰难才跑到这儿,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可面容全然无憔悴之态,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韧,和瘦削却挺拔的背脊,让人心生想要折断的恶意。 看到来人面容时,他完美含笑的公式化面容上裂开一道缝隙。 裴述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狼狈的单桠了。 这间包房的通由之路在廊道的暗门里,是这家酒店不成文的话事处。 服务于这间包房的人皆经过专业培训,嘴比什么都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默认止步于此。 就像现在柏赫对面那位男士怀里抱着的女人,在看清来人是单桠的下一秒,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 不是担心自己死对头的经纪人,迈出这扇门就爆出她给人当情儿的事。 是单桠…… 她怎么会知道这里,难道她的传闻都是假的? 女明星偷偷偏过去看了眼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看不出喜怒,冷白的肤,黑而沉的眼,面容锐到令人心生不祥。 随着恐惧油然而生的压迫感,让她呼吸都放慢。 场内气氛陡然变幻。 不止女明星一个人认出了单桠,这不该是她能来的地方。 如果不是柏赫叫来的…… 已经有人变了脸色,就要开口叫人。 主位上的男人忽然抬手,两指轻叩绿绒牌桌。 手上什么饰品都没戴,除了附骨而生的青蓝血管,如白玉般冷硬的腕上也没有丝毫疤痕。 很轻的一声,就让人闭上嘴。 其实也就那么几秒。 柏赫开口。 “还不过来。” 没人会把眼前的女人跟单桠联系在一起。 港岛上位圈无人不知柏赫手底下,有条见了金子就咬住不放的疯狗。 单桠上一次陪着他来港岛已经是三年前,那时候与现在气质截然不同,可待遇实在是好太多了,以至于不会有人忘记这无名之辈的脸。 话落的同时,单桠眼里酝酿的浓厚雾气开始流动,她身上的一切盔甲都在这时候化掉。 不再明媚不再高傲。 泪含在眼里要掉不掉,高跟鞋也不知道去哪了,走动时裙摆露出踩在黑石瓷砖板面上的赤足。 唇依然是红的,艳的,可裙子又白得那样无暇。 鸦发直直垂落在肩头不知为何湿了,头皮贴着颅骨,耳尖裸露在空气中,微微泛着点红,耳骨的黑曜石又那样乌。 气质实在靓得耀眼,极致浓厚的色彩对比从她出现在这个包房里开始,无人的视线能再移开。 女明星敢怒不敢言,只得更紧地贴在抱着她的人身上,企图挽回金主对自己的注意力。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因为这么一下的示弱陡然变了。 没人不爱看高岭之花跌落神坛。 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只有柏赫。 只有柏赫仍然是静若深潭地直视她。 目光落在单桠的左眼上。 漆黑的眼珠看不出和常人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别人的更要灵动。 但他知道,这只眼珠……是毒蛇的黄瞳。 永远被她掩饰得很好。 就如同眼前看起来柔软脆弱的女人,都只是表象。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让她这样自救,此时都已经不重要了。 单桠没打算给他反应过来思考的时间。 冰凉到发青的脚踩在透亮而纯黑的瓷砖上,留下更为晶莹的薄珠,步子很大,沿着裙摆拖出一条水线。 她动作有些踉跄,最后一步因为脚上的水,滑着往前扑了半步,更像情人之间的投怀送抱了。 与此同时轮椅上的人伸手。 单桠裸露在外的手臂被一双略带冰凉的掌心扣住,干燥而有力。 她抬头,发扫过他轻抿的薄唇,柏赫眼皮不着痕迹地一跳。 不是酒。 单桠没错过他的微表情,就这样撞进柏赫眼里。 他瞳孔像纯度最高的黑曜石,是她怎么也触碰不及,也看不懂的深意。 心虚。 不可能没有。 但有人教过她,半真半假,那就是真。 单桠毫无负担地顺着柏赫的动作,在所有人目光中坐上柏赫的腿。 而后顶着灼灼目光,倾身抱住柏赫,揉进他怀里。 从单桠的背后来看,两人就像接了个一触即分又缱绻缠绵的吻。 离得好近好近,近到两颗心就差破掉骨头融在一起。 单桠的心脏比什么时候跳得都要快,唇间擦过他的嘴角,也可能是再偏一些。 没敢。 最终只堪堪落在脖颈。 柏赫从前唇色很漂亮,樱花初芽般的浅粉,如今淡了些,发仍旧黑,更衬脸色不见阳光的苍白。 被她刻意弄上裙摆的水顺着小腿蜿蜒,落在金属质地的轮椅孔板上,抱着他的手在颤,心里却等着天平倾斜后落下。 雨线化滴滑落,掉在地上化成一瞬即逝的水花。 可没有。 头顶传来轻笑。 柏赫拨开她湿漉的发。 指尖碰到她的脸,让人心里发麻。 单桠咬牙。 正要思索着,如何将半真半假早以编好的话说出来,就听他开口:“一会不见就这么想我。” 语调带着些散漫,熟稔。 真真像跟自己的情儿说话。 单桠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在他怀里轻轻颤了下。 为了掩盖复建的药油,他身上总有淡淡的青木味,是雪松混着苦艾。 也是她许久,许久没有这样近……久到她几乎要忘却,又在触及的第一时间记忆全部复苏的味道。 室内温度调得很高,大概都是为了配合他。 这种温度对于柏赫来讲才刚刚好只着单衣。 身上衬衫开了四颗扣子,丝绸挎着露出平直锁骨下那颗很淡的浅咖色小痣。 其实这恰好能被衣领挡住,是单桠刚才蹭移了领口。 这是木头的颜色,是枝桠的颜色。 单桠曾幻想过由这个点开始,这上面什么时候会出现一束枝桠,哪怕最终会枯萎凋零的枝桠。 可没有。 六年了。 还是,没有。 单桠低着头,闭上眼贴在他的锁骨上。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柏赫脸上轻松而游刃有余的浅淡一僵。 那双所有人,包括单桠都以为毫无知觉的腿,神经性地一动,又缓缓恢复常态。 至此。 牌桌上的五人女伴来齐。 柏赫对面的中年男人,从这个角度恰好看见单桠低垂着的侧脸。 本该是那样无助脆弱,却因为她锐而尖的鼻尖下巴,更显疏离冷漠。 好似无情,又处处留意。 “柏总……” 他抱着女明星的手顿了顿,才开口,柏赫怀里的单桠便极小声地嗯了句。 男人的话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是什么,却被打断了。 单桠心脏跳得很快,距离近到她能够数清柏赫的睫毛。 柏赫是单眼皮,却因眉骨高眼窝深邃而被误解。 那双眼永远带着几分疏离寡淡,又倨傲刻薄。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直到她攀身,吻上柏赫的唇。 时间静止。 薄唇微凉,带着些许湿意和不同于身上香槟的气息,舌尖仿佛无师自通,灵巧地钻入唇缝。 腰这时候才被扣住,力道很大。 单桠身体一僵,又缓缓松弛下来,像因为呼吸被掠夺而失去力气,趴在柏赫肩膀上。 发丝散开,纹身重新露了出来。 只有她知道,那是她唯一被盖上的欲望。 而覆盖在单桠身上的那只手,手背曾经有着和她同样来源的伤口,只是被高昂仪器修复得看不出一点瑕疵。 可如今,左手背有痕迹的,是她。 单桠的声音清澈而明晰,大声说话时是很有穿透力的。 然而她现在整张脸几乎都闷进柏赫的衣服里,没了平时那种气势,反而带着怯生生的奶音,声音小得刚好够全场听清她在讲什么。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你,你不要……生气,我不想淋雨也不想再那样喝酒……”《 》 3、Chapter3 一句话断断续续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跟着柏赫一起来,又为什么此时突然出现在这。 连带着大大害了柏赫的风评。 那些男人看着他的视线都带上揶揄,没想到这样正经的人,私底下也玩得不小。 就连柏赫也是一僵,抱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力道,又逐渐松开。 女明星的脸又青又白,最终凭借着超高表情管理才僵着温柔的淡笑。 这是单桠? 是她知道的那个杀伐果决的单桠?! 她可是至今没忘单桠是怎么把本该是她磨来的代言,硬生生抢去给了她的前队友,同样是选秀出道,如今在单桠手下的艺人。 她……她,不是说她跟苏青也才是一对么? 女明星气极,怎么能有人比她更能装小白花! “不好意思。” 柏赫伸手在单桠后脑摸了摸,是一个明目张胆护着,又宣誓所有权的动作:“我的人让大家见笑了。” 话是对全场所有人说的,眼却看着绿绒桌对面的男人。 这就是他的态度了。 不管单桠是误闯还是怎么,没人能再借题发挥。 中年男人干笑一声,抓着怀里女明星的腰,毫不顾忌场合地在她身上摸着。 算是表态。 柏赫这才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怀里像鹌鹑一样的人。 几分新奇。 “现在乖了?” “……嗯。” 单桠转身勾着他的脖子,又埋进他怀里,声音委屈极了。 这个动作让她被青色纹身覆盖的右耳完全露出,闪耀夺目的黑钻在灯光下流转。 柏赫看着她耳廓,上面一排三个耳钉扎在丛生的荆棘里,纹身覆盖之下,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从枝桠里钻出来。 忽然想起女孩第一次看到单桠耳朵时好奇对未知的打量,又在下一刻对于布满纹身与耳洞那片皮肉的恐惧。 这得多疼啊。 单桠那时候只是摸着耳朵笑了下,小声说了句是。 她从不否认疼痛。 那是单桠还带着青涩的十九岁,脚上一双发白球鞋,有了钱也不会打扮,理财能力为零。 是柏赫带过唯一的,也是最差的学生。 好不容易赚了钱,全身上下就十几个,全搭北方一个纹身大拿身上。 手上,虎口处跟耳后的枝桠连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柏赫不想深究。 看起来就是乱,那些枝干又杂又乱,却好似有序地排列,仿佛真在那处皮肤上生了根,要挣着向上盛开。 穷成这样了,谁也想不到她一掷千金是为了纹身。 旁人再问,她也只是笑,笑得很干净,还有些熟悉她的人明显能看出来的局促。 说自己怕死,一辈子就纹这一次,想纹好点。 而今,腕间那条通体金色的蛇随着她的动作贴在自己脖颈,微凉,蛇身表盘上是单桠如今能够以分来卖出的时间。 有多疼? 柏赫不知道。 为别的男人留下的印记……也不该他知道。 视线只落在那熟悉的地方一刻,没碰,也没再停留便离开。 …… 雨后总寒凉,狂欢之后总狼藉。 透明的旋转大门划开夜色与金碧辉煌的内厅,冷风裹挟寒意沁入皮骨。 库里南bb改装版全a市仅一辆,这辆车就是个移动的诺克斯堡,连真皮内饰都是防弹级别,更别提后排的独立密闭氧循环系统。 奢靡程度用不说,最重要的是这车符合全球民用vr10级最高防弹标准,轮胎被击穿后仍能以八十千米每小时的速度行驶五十千米。 据说这辆车光审批的流程就走了两年,最终几乎不可能的以个人用户拿下,只是禁用了原厂emp防护与加密通信功能。 单桠比谁都清楚,柏赫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功夫将车弄进来。 换而言之,她清楚柏赫的一切。 夜色里单桠站在原地,背后是彻夜亮着的奢牌酒店,灯光裹挟钢筋水泥塑造起无数个豪华牢笼,裹挟着不知道多少赃污。 裙子被换下。 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恰好贴身的裙摆拥有挺括的筋骨,在风里岿然不动。 只余长发在飘,扫过冰冷时更为细腻的那块羊脂玉,唇部妆容微花,女人脸上没了刻意装出来的柔软,淡然的表情让人找不到下手点,仍看起来强得无懈可击。 刀片随着冷风在刮,刺在耳后。 纹身开始发烫了,单桠的头也开始痛,视线甚至出现了那么一瞬的模糊。 她眨了眨眼重新恢复清晰,目光平视着一条街,不,半条马路对面的那辆黑车。 不是酒店门前的车行道,栏杆外是为特权阶级准备的地上快速通道。 轮椅在旁边大屏led如日如星的照应下显现无踪,一条栏杆分开的天堑是她至今无法过去的地方。 落下一句“收好尾”,柏赫就那样在她的注视下,一次也没有回头地上了车。 单桠在原地看着他毫无牵挂地离开,神情冷漠。 如六年前的那个雨夜,一头拦阻在他车前时毫无分别。 而后车子平稳行驶离去,她仍站在原地。 所有人走后,柏赫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现在无论柏赫问什么,她都能有条不紊地回答出来。 她再也不是从前在他面前会紧张到哑口无言的女孩,所以,同样的。 她也失去了他的所有关注。 空打一腔腹稿。 忘记已经开刃的匕首,主人是不会再亲手抛光的。 今天是她过了界,柏赫做的没有错。 对于一把好用的刀,是不该给予多余情感。 夜晚还没结束,对于某些人来讲真正的乐子此时才刚刚开始。 无论她现在转身上楼重新回到斗兽场,还是转投工作,立刻就着手进行反击,熟悉的,能够游刃有余做到的事情能让她立马脱离这种感觉。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孤寂,可能还要再加上一点见了老情人,甚至恬不知耻地单方面把众所皆知的“初吻”再一次给出去。 本不是她该有的情绪……羞赧。 风吹得有些冷了。 她终于还是侧身,视线落过去后立马有人跑过来。 侍应生无论何时都穿着整齐干净的制服,在这样的环境下散发着熟悉的香味,跟刚才大堂里甚至电梯里的特调香氛没有丝毫不同。 是被套上完美无缺的壳子,没有自我,只有工作。 跟她一样。 单桠对面是那位偏移位置,为她挡风的侍应生,而她微笑,是不失于他的礼貌与诚恳。 她实在拥有极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分寸。 “麻烦你了。” “不……”侍应生脸红。 他留意这个在寒风中站着吹风的女人很久了。 饶是经过无数道专业培训,也为她没有任何心高气傲的平等触动心神。 清俊少年的耳根在冷风里,迅速以相反的温度升高。 “不麻烦。” 他由衷道:“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对于他的分外诚恳,单桠仍抱以不变微笑。 …… 红眼航班是常态。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被迫,如今的是生活。 单桠偏头看着窗外一片漆黑云层,毯子包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适宜的温度洗刷寒意,同样洗掉那人身上偏凉的体温。 发呆。 思绪跑得远了。 单桠清楚地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不用再去思考哪个经济舱更便宜,不用再因为知道申请应急出口能得到更大的空间而沾沾自喜。 她开始成为各个航空公司的会员,知道飞机原来还有双层。 包房里的一切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过着,常年的重压让她习惯性复盘。 一开始不适应地坐进头等舱。 依然没有资格进入的包房。 轻易地就拥有属于自己的窗户。 ……上不了的牌桌。 头开始痛了,她眼睛模糊了一瞬,单桠索性闭上眼。 不用再怕瞌睡摇头时,会落在什么不知名的陌生人肩上。 即使闭上眼,却觉得身边仍然是成排的座椅和……被当作货物来对比的眼神。 第一次坐飞机,不知道空姐会不会给睡着的客人发饭,怕错过免费的餐水连小憩都不敢。 直到空姐突然在她面前蹲着服务,单桠至今记得自己差点要跳起来的局促。 有声音将她从回忆里带出来,格外轻柔地问她是否需要撤掉餐盘。 单桠转回头,不带什么情绪的礼貌而疏离。 “撤吧,谢谢。” 缩进毯子,习惯性抬手摸了摸耳后。 三只成行的黑钻带着些许微凉,偏一点,落在耳尖。 人们潜意识里会被疯狂的,张扬的事物吸引目光。 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枝桠覆盖的地方最初是一个疤,在那辆车上被玻璃刺伤的疤,和缺了一小角却并不明显的耳尖。 后来在某一天单桠盖掉了它,不仔细看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团青色横竖点构成的枯枝。 头发被放下,半遮住耳朵。 恢复期后枯枝上很快被打了三个点,以黑钻替换,掩盖真相。 是两人第一次接吻,单桠初尝禁果的那天。 同样的港岛雨夜,那时候柏赫身边还只有她。 车祸后第一次露面,身边也是她。 单桠坐在床头边等着醉酒的柏赫熟睡,开始没敢伸手碰,后来胆大妄为地摸,从下颚到鼻尖,又回到薄唇。 觉得他酒量不太行。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这只是信任,出于自己亲手挑选,又亲自打磨个性,掌握着她绝对忠诚幼狼的信任。 单方面认为的互惠互利,说句利用也不为过。 极淡极淡的消毒水味,仍难以避免地从圣安疗养院刻意营造的香氛里透出。 又随着熟悉的气息,隐匿进逐渐习惯的日常里。 单桠轻轻把手放在柔软的铺盖上,一只左手一只右手。 柏赫那两个月迅速消瘦得厉害,皮包着肉,骨节宽而大。 不是那么好看的,几乎要瘦脱形的一双手,单桠却小心翼翼,做着自己目前最热衷的娱乐活动。 虎口的两个地方小心翼翼地被人合在一起。 不同的温度,成为一块玻璃划开的疤痕。 …… 那天太阳还未升起时,单桠一个人驱车离开,门外的保镖即使夜晚仍严阵以待。 其实少了我也没什么事吧。 女孩那时候沾沾自喜,觉得原来是因为想要我陪在身边吗? 是这样的。 应该是。 看好的纹身师恰好携家带口来港岛旅行,单桠在暴雨中驱车驶离太平山顶。 两个小时后,新生的枝桠,盖住了这个不到两个月的旧疤。 而那天夜里,暴雨盖过世间所有声响,那是她跟柏赫第一次接吻。 一人清醒沉沦,一人迷醉不知。 尚在十九,初出牢笼的幼狼,尚且稚嫩地,单纯地怀抱着美好的憧憬,赶在雨停前带着两道新疤,重新回到熟睡的狼王身边。《 》 4、Chapter4 …… 电子锁应声而开。 单桠蹬了酒店送来的高跟鞋,脚早就洗干净,但新鞋子磨脚。 房子大,装修却奇怪。 客厅的每一面地方都是玻璃,没有桌子没有沙发,唯一的大件家具是一个两米长的岛台,铺在落地窗旁的地毯勉强也算半个。 杂物很少,新鲜果蔬更是看不见,从《娱乐法》《合同法学》到《解密华谊兄弟》之类的书都杂七杂八堆在岛台边缘,被最上面板砖一样的《民法典》压着。 她赤着脚过去拿了瓶酒,又从墙壁上的两个玻璃杯里随意拎了左边这个。 灯没开,手顺过岛台边缘的牛皮纸文件袋,所有东西抱在怀里,慢吞吞地移到落地窗前。 而后踩在羊毛地毯上,缓缓地倒下,躺着。 四点钟将明未明的天透过玻璃映出她面无表情,满目疲倦又极其艳丽的脸。 柏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名字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耳边,她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到。 再好的座位,也缓解不了长期工作重压下颈椎的僵硬疼痛。 她这些年不知跑了多少趟红眼航班,最开始是不得不坐,后来是时间紧迫。 就像今天,短暂挨过夜晚,九点钟的晨会比什么都准时。 日日夜夜从来没停下来过,没有假期,没有自己的生活,单桠这两个字成为浏览器上不亚于明星的热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是真正意义上的假期。 单桠揉了揉脖子,缓缓闭上眼,一时更深的黑暗席卷遍布,可下个瞬间又乌云散开。 被改成复建室的大平层里,男人坐在轮椅上。 对面的女孩满脸通红,法条卡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拙劣的英语口语让她连开口都不敢。 叮——— 秒表走到限时尽头,五分钟的汇报以她半滞涩半拖拉结束。 “单桠,你只是今天还有沉默的时间。” “对,对不起,”她那时候太过紧张,以至于带了点结巴:“我真的,我已经很努力地……” 男人并没有听她的辩解,看似温和却用不容置疑的话打断她。 “如果努力有用,先得到最大回报的应该是劳动工作者。” 实际上并不是。 这个社会的法则残酷而现实,没有道理又默认守则。 轮椅经过她僵站的地方停住,柏赫说话冷淡而清晰,有种精神不怎么好的低沉。 “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是你要选择往上走。 是你要选择进入这个斗兽场。 是你要选择……陪在我身边。 所以,你要成为最无坚不摧的那个。 才能是永远的胜者。 单桠睁开眼,市中心最好的大平层外是川流不息的车行,是夜晚依然璀璨斑斓的灯,是交错未尽的未知前路。 对啊。 这才是我的路。 指尖在唇上轻轻蹭了蹭,早就没有残余的温度。 落地窗隐约映出她的动作,单桠苦笑。 是我自己选的。 “哗啦———” 牛皮纸袋被撕开。 心一点一点冷却下来,开始对着私家侦探新一季度送来的照片发呆。 头很晕,定制的低度数酒精仍然刺激着肠胃,单桠眼前灰了那么一瞬。 她踉跄着跪爬起来,跑去厕所吐了个昏天地暗。 与此同时。 华星大楼。 港岛的外来户真是大手笔。 这句话从七年前柏赫来到a市,就在圈子里广为流传。 才来没多久就买下cbd的一整栋大楼,华星娱乐四个大字,从此高挂。 整栋大楼除了看守的保安,大概也就是下面几层的练习室还有练习生在。 及其轻微的滚轮音压进地毯,定制轮椅完全贴合他的生理构造,柏赫只需要轻易地便可掌控方向,不紧不慢间甚至带着优雅与力量感。 电脑前是滚烫的,新接冒着雾气的热水。 屏幕里的女人侧身站着,背脊线条直而有力,她正笑着同旁人在说什么,远一点是不断闪着的镁光灯。 她抱臂时腕上的那条金蛇安静盘旋,一身黑却比华灯下的明星还要耀眼。 …… “听说昨天mia姐在港岛出事了。” “怎么可能,昨天苏大影帝又摘一金,她现在该是比谁都要风光吧?” 茶水间里永远是八卦聚集地,娱乐公司更甚。 “你也别说的那么夸张,她只是没有跟团队一起回来,半个老板嘛,总是要不一样些。” “半个老板?这怎么可能,你想得太天真了吧,虽然她能处理老板的绯闻,但也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见老板吃过窝边草?” “而且你把港岛那边的人当什么了,华星的老板是谁还不一定,”华星内部派系分明,从港岛那边移过来的前辈向来看不惯单桠:“你唔想返屋企喇?” “你听阿姐一句劝,睡过和没睡过真的很明显。” 有人嘻嘻地笑,凑上来问:“那他俩是睡过还是没睡过啊?” …… 顶层办公室。 永远是比人体适宜温度还要高两度的恒温空间,中央空调几近静音,办公室门赤裸裸地大开着。 顶楼一整层都是柏赫的私人办公区,裴述面无表情站在办公室门口不远处,不太无聊,连手机也没看。 耳边仔细听着争执声。 严谨点应该是单方面的争执,在五分钟前就成为这层楼唯一的声响。 …… “我拒绝。” 女声不卑不亢。 总裁办的人鸦雀无声。 宽大的办公桌如漆黑的墨玉,单桠站在办公桌对面,指尖立掐着几张纸,推回柏赫的方向。 “你知道我现在没时间。” 柏赫:“这不是借口。” 以往诸如此类的对话出现过很多次。 苏青也现在接触的那个项目,公司会注资。 柏总,公司不注资那个项目也会是青也的。 单总监。 男人永远斯文矜傲,西装衬衫穿在他身上散发着成年男性独有的魅力,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卷起,露出半截肌臂线条明显的手肘。 这部剧会成为华星新签艺人的试金石,办成它。 …… 有异议? …… 柏家人天生就带着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欲望,被他们自小精英模式下养成的所谓优良姿态掩盖,只有面对单桠时从不加掩饰,一次次地直白展现。 她如今已经不会再惧怕这样的目光,她直视着柏赫,笑了下,不卑不亢:“不是借口……” “所以呢?” 单桠看着他那双眼锐利的,洞察一切的眼。 你会容忍混淆情感的衷心下属么。 “苏青也的事情由别人办,你手底下那么多人不是白领工资。” a4纸上女孩的照片笑容腼腆,单桠不认得是谁,但显然能绕过她这个经纪总监,让柏赫直接开口,不是关系户就是超硬关系户。 其实收下了再随便找个由头丢给别人,这事儿单桠没少做,但她今天就是不愿意。 照片里女孩笑着看向镜头的背景,她太熟悉了。 那个单桠如今不再拥有资格踏入的“老地方”,那个按照坟地风水规划建造的柏家老宅。 “我的组有多满资源倾斜有多严重是众所周知的,拿多少分成就干多少活,苏青也一个人养我的组绰绰有余。” “至于……”单桠停顿,略带嘲讽道:“这种大佛我伺候不起。” 她附身,双手撑着办公桌。 “还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单桠上半身凑近些,笑了下:“柏总,没人教过我啊。” 她是唯一敢让柏赫仰视的人。 柏赫的身体微微后仰,窗外是铅灰色的天光,一点也没影响他浓墨油泼的瞳。 他在审视她。 冷漠得像只是在评估一件称手用具。 空气是凝固的,阴天雨水将坠未坠时最易憋闷。 而她再一次拒绝。 “柏总不如另请高明。” 话落,门外连静音键盘的“哒哒哒”声响也没了。 宽大办公桌后的男人西装革履,背脊宽阔,袖口的青金石方扣同修长的指节一般冷硬。 无论何时都看不出弱势。 “单桠,还有一年。” 窗外酝酿已久的雨倾盆而下地暴动,撞在玻璃窗上轰响,瞬间撞开记忆深处的禁制。 曾有场比这更冰冷刺骨的雨。 寒凉的雨水混杂着酒液,洗得发白的廉价白t与此时的白色亚麻西装仿佛不谋而合。 人在危机时刻总易产生幻视。 少女不要命地挡在huayrar前,引擎咆哮,雷电轰鸣。 超跑极强的性能救回她一条命。 单桠艳丽的脸庞从最开始就不稚嫩,绝望吞噬掉一切外物,雨水反而加深她的轮廓,鼻尖到下巴那两处拐点清晰地画出水线。 那双迸发出野兽般狠绝野心的眼,此时正看着柏赫。 啪。 惊堂木终于落下。 室内的温度下降,不再沉闷,落至冰点。 发全别在耳后,一丝发丝翘起,在空中弹了下,又缓缓归于平静。 如同此时的死寂。 “柏赫。” 我没有砝码……但请您,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单桠收回手的同时起身——— 哗啦,指尖重新收拢这几张纸,拿着,层层齐地码在一起。 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好啊。 男人的话同单桠此时的开口重叠:“我只卖你七年。” 如今还剩一年。 …… 柏赫盯着她,忽地漫不经心笑了。 像掩盖着的面具,又层层叠加了条更无懈可击的缝隙。 细微的金属音在此时如同落地可闻的针,柏赫操纵着轮椅绕过单桠。 擦肩而过时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雪松味,可惜此时只余硝烟,那股逼人的压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柏赫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冷静得同专门训练过的外交官,所有的字句都落在平铺直叙的那条线上。 “去机场。” 裴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内室,那里寂静无声,单向玻璃看不出任何变化。 而柏赫从不回头。 …… 玻璃门被怒气甩上。 单桠冷着一张脸从柏赫的办公室出来,手里的文件被攥出印子。 叮——— 电梯门打开。 有人探头进去看办公室,没看到地上有被摔过东西的痕迹,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错觉。 单桠的昂首挺胸让人忽视她的左手在抖。 人走了。 总裁办的人面面相觑,都缓缓倒吸一口凉气。 女王又跟柏总干仗了。 窗外白光闪过。 闷雷滚滚,暴雨如注。 只有一年,她就能赎回那个雨夜里被卖掉的自己,还有…… 不出一刻钟,女王跟总裁干仗铩羽而归,柏总冒着大雨的风险临时出差只带了裴特助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华星。 单桠冷眼看着玻璃上光怪陆离的色块,不知过了多久,恍然察觉周遭气温在升高。 她蹙眉看向远处的风口处。 不是错觉。 她也不至于气得这么火大。 哪个王八蛋断了她办公室的电?《 》 5、Chapter5 “咚咚———” 工位上的所有人都扭头看过来,单桠卷着袖子站在办公室门口,手背敲了两下玻璃门。 “怎么个事儿。” 看起来停电许久了,外头的人连小风扇都用上了。 她手下都不是什么善茬,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委屈自己。 两人不欢而散,柏赫冷脸出差,结合着这段时间办公室经常传来的争吵,所有人都觉得华星要变天了。 娱乐公司内斗向来严重,华星更甚,港岛那边过来的老牌经纪人跟所谓的前辈们,单桠一个也不喜。 她从来不让手底下艺人去参加那种低端饭局,手底下流量跟口碑演技派也分的很开,经营理念我行我素。 那些人被她压了这么久,早就闻到风声飞奔而来了。 不过单桠团队里的人也不是吃软饭的,早有人去行政处问了,就得到了个等等看的答案。 只是见单桠心情不好,都不想去因为电烦她,也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跟人起争执落话柄。 “仰?”单桠失笑。 只有李仰脸沉得很,没看她。 在华星这种所有人都恨不得光鲜亮丽夺目无比的地方,李仰整日黑灰,个高腿长紧身裤夹克一穿,像个幽灵。 估计单桠再不出来,她就要自己去干仗了。 “你跟我进来。” 李仰的灰黑色棒球帽就放在桌上,她的工位不是离单桠办公室最近的,但角度,视野,阳光都是最好的一个。 此时窗外暴雨,天色灰暗,映得她耷拉在脸侧的黑长头发更显阴郁。 如果说单桠是柏赫的一把刀,那李仰便是单桠最衷心的军刺。 “谁惹你了,脸这么臭。” 单桠坐在沙发上,她的办公室同柏赫一样装了单项透视膜。 “崔名菱的报销预算被卡了,说是行政出了新规。” 崔名菱是单桠手下一个选秀idol出身的女艺人,平时琐事是多了点,但一个生活报销预算不至于会被卡。 “你要是这个脸过去,”单桠存了逗人的心思:“行政估计天天出新规。” 说到这个,单桠忽然想起来:“放去日岛招j的那几个还没回来?” “我没去。没吧。” 单桠冷笑一声:“身残志坚。住那得了,你跟他们的执行经纪说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李仰平时只要出了办公室就会把棒球帽扣上,她讨厌被不小心拍到,讨厌所有入镜。 黑长直油光水滑的贴着头皮,从来不怕压头发,帽子一戴就只能看见鼻尖,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更凶。 知道单桠叫她进来干嘛,李仰简单把事说了。 “办公室的空调突然停了,就你去总裁办没一会儿,所以你回来的时候没感觉到热。小沈去行政那边问了,说是要维修再等等,你在里头掺瞌睡掺了两个小时。” 李仰说到后面时脸已经臭得不能再臭了:“还没人过来。” 单桠:“……我没掺瞌睡。” 李仰满脸无所谓。 她素净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听从,习惯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的你听到了就行。 “……行吧。” 单桠笑了声,站起身:“是有点困。” 确实热,雨下得大没法开窗,太闷了,她脖颈都冒了层薄薄的汗。 这些是为什么,单桠心里门儿清。 自己团队这些缠住猎物就不放的大王乌贼为什么瘪了气,伸长了十条腿由着人穿小鞋。 还不是怕她心情更差。 人果然得被需要,对比对比着人跟人之间的差别就出来了,自己团队里的多可心儿呢。 单桠的精气神儿一下子起来了,绕过办公桌在李仰头上一摸。 “姐给你撑腰。” 李仰点头,老虎被摸了毛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满脸意料之中但觉得浪费时间的不爽。 跟单桠身后,脸上还是淡淡的,却出去把自己的棒球帽拿上扣着了。 所有都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了,跃跃欲试地看着单桠。 “嗯,谁现在手头没事儿,或者想去看热闹的?” 离办公室最近的是单桠的生活助理,很难看出她是个十级生活废,仅限于不把自己饿死。 能活得像现在一样精致,全靠小希。 经纪部希王母原名西连庄,光听名字真看不出他是个生活十项全能的天才助理兼单桠专属美妆师,更像个要下地的老头。 原名太不敞亮,被单桠收进手里时就给改了,从此华星只闻希王母,不知西连庄。 “桠,虽然我也很热,我非常迫切地———希望你去干翻行政处那些见风使舵的傻x,”小希喘了口气:“但请你先补个口红。” 有人开始憋笑了,李仰抱着胳膊面无表情,是时刻准备好的状态了。 单桠叹了口气,站定。 小希变戏法似的,拎出单桠的化妆包。 “素颜就算了,昨天没睡好吧,”他边快速遮住她的黑眼圈,边在金属盘上调了只绝对提气色,又适合单桠独有的蓝调红:“也不看看经纪部有谁涂个口红就能去拍杂志,分分钟转行收益破他几个小目标,眼睛不知道长哪儿去了,马屁拍到马尾巴找关系都能看错对象!” 听这话,预算和空调的事另有隐情。 单桠仰着头任由他折腾,三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被整理得光鲜亮丽。 “可盈点单,留这的收外卖,想喝想吃什么加钱跑腿。” “耶!mia万岁!” “mia姐亲亲。” “么么么。” …… 行政部主管不在,休假一周,早上批的假,不到中午人就走了。 单桠嘴角微勾。 得,心里彻底跟明镜儿似的了。 “mia姐,您大人大量,这种小事您来这边为难小的们,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行政部副手的助理一开始确实很傲气地要她们等,也是没想到单桠那么大一个经纪人,能闲得把时间耗在这里。 可她今天确实在等消息,难得闲来无事。 毫不客气要了杯咖啡,坐在沙发正中间,一抬手小希就从他的哆啦a梦口袋里掏出ipad递过去。 单桠看了半小时手底下艺人最近的数据拉表,李仰不知道在想什么,抱着胳膊靠在窗边看雨,杀手模样很足,小希不知道在手机上干什么,指头动得飞快,很像在网上跟人对线,把屏幕戳得框框响。 副手的助理终于意识到事情没这么好糊弄,带了几分讨好地开口,却无人理她。 单桠打了个哈欠,眼泪花刚冒出来一点,就被小希拿着折成角的纸,轻轻抵在眼尾,一摁,嗖——— 吸掉。 李仰听到声响转过来,看见单桠恢复无懈可击的模样,又转回去。 助理:“……” “我们浪言最近的活动确实太多了……” 熟悉的声音随着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声响越来越大,光听高跟鞋噔噔噔的规律又有力,就知道来人有多胸有成竹。 行政部的主管年及四十,平日里大家都叫她胡姐,她的副手倒是张陌生的年轻脸庞,此时正一脸谄媚地替旁边的女人开门。 “也没办法呀,趁着年轻好好打拼,”红嫣的笑声豪放又婉转:“胡姐请假这段时间还是得靠你,预算多少还用我说啊?你也知道得多请几个保镖才能看好场子,还有保姆车也得换了,这个地位的艺人都是公司给报……嘛———” 最后一个字卡在嘴边,很快换成一声亲切的:“mia.” 能在这见到单桠确实是没想到,红嫣的手抬起,指尖又落在脸边,偏头笑了下。 “嗯。” 单桠也笑,却依然坐在最大的那张沙发正中间,一点没动,施施然接受了问好。 半大不小的办公室里传来几声压抑着的,却故意的很明显的笑。 是单桠带来看戏的人。 圈内默认的守则,什么前辈后辈端看人品,但咖位小的自然要先向大的打招呼。 华星是发家半路转来a市。 手底下的经纪人跟明星大部分都是扩张后挖来的,红嫣就是其中之一,仗着资历老道手段过硬,还是港岛那边来的老前辈,堪堪能算被单桠远远拉开的第二名王牌经纪。 与此同时李仰走过来。 “吧唧———”就这样坐上旁边另一张真皮沙发。 副手阻止不及,三张沙发全都被单桠的人坐了,她有些尴尬地看向红嫣。 单椅子倒是有,但这显然已经不是位置的事儿了。 红嫣瞪了那姓李的小崽子一眼,单桠一向就是个不尊前辈的,手底下的狗也都一个样。 单桠这会才终于关掉ipad:“浪言是女友谈太多,如今连保姆车都买不起啦?” 小希接过单桠的平板放进包里,接上单桠的话:“我记得经纪人没抽这么多点吧,还是红姐胃口太大……” 单桠认真听着,话音一转:“你昨天说在食堂恰巧遇见了红姐团队的人?” 小希:“是的,一个二个都瘦的让我记忆犹新呢,红姐你们团队是怎么减肥的呀,教教我。” 平心而论在场唯一因为年岁跟压力而看起来丰腴的,只有红嫣一个。 小希不用说,单桠被他照料的已经是标准身材,李仰看着最瘦只是体脂低,团队其他几人都是年轻人,都漂亮又有个性。 “mia.”红嫣咬牙切齿。 “嗯?”单桠偏头。 红嫣深吸一口气,露出个无懈可击的标准假笑:“野狗的试镜怎么没见青也去?是最近吃太饱了撑着了,连岁导的饼都看不上。” 作为近年来节节高升的女导演,岁稔的戏但凡是个有事业心的都会想上。 她的团队配置极高,自己本身是编剧转行,拍的电影上一部火一部,剧情跟镜头都无可挑剔。 人员上不仅延续了隐退的票房女王传奇周导,据说自身背景过硬,排片上映什么的从来都是最好的档期,无人敢卡。 而她的新剧组在上周出事,男主忽然成为法制咖,已拍的内容全部作废不说,要找一个咖位类似还有时间的接盘,谈何容易。 所有娱乐公司早早盯紧了这块肥饼,华星能够得上咖位的,除了一哥苏青也就是才拍完一部现代剧,正值空窗期的浪言。 单桠并没被激怒,反而小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站在红嫣旁边的行政部副手:“妹妹,站错队的下场。” 小希摇摇头,几分怜悯半真半假。 红嫣软刀子没戳进去,她来这里自然是有事要谈,却也不愿意屈尊降贵把地方让给单桠。 正当所有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人跑过来,推开门。 “mia姐,岁导的新片定了。” 可盈气喘吁吁,想来是提前得了招呼,怕误事,一拿到合同就抓紧跑过来。 “她钦定的男主———”可盈高举手里拿着的文件:“是青也哥。” 红嫣猛然扭头,死死盯着来人手上的那份合同,恨不得立刻抢过来。《 》 6、Chapter6 副手不过二十五上下,看起来还有几分稚嫩,此时傻了一样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单桠歪了歪头,眼珠不知为何黑得有些假,太乌了,有种无机质的冷感,分明是个魔女却一脸无辜。 她好像才发现这会气氛僵持不对了。 “红姐怎么还在这?” 副手求助般看向红嫣,一时间也有些慌了,可红嫣此时根本没空搭理她,阴晴不定地盯着单桠。 她不确定这份文件是否是真的,但单桠她是了解的。 这是她入行以来遇到过最强劲的敌人。 “要我送送?”单桠笑了声。 却适然坐在沙发上,动也没动。 不再浪费时间,红嫣立刻转身离开行政部,高跟鞋的声音依然有力却乱了阵脚。 副手下意识要跟着走,突然发现这是她的办公室,硬生生止步在门口,面色僵硬。 “走吧,”单桠抿了口咖啡:“难不成要我叫保安来请?” 副手缓缓转身:“?” “mia姐,”她尴尬地笑了下,试图挽回一些关系:“我……” “女孩子,我心软,”单桠一口气干掉半杯,被苦得一激灵:“还是体体面面地走。” “mia姐……我不是很懂。” 李仰嗤笑。 小希抬手指着天:“这么明显也听不懂呀。” 单桠叹气:“那你还真不太适合这行。” 言下之意,趁早转业吧。 副手站在原地面色青青红红,快被她们一唱一和给弄哭了。 其他人都要看不过去了,一脸同情地看着副手。 这他妈是个关系户吧?还是个一来就站错队的。 懒得再浪费时间,单桠开口。 “小姐,你被解雇了。” “你……” 到底是有后台,被欺负了还能稍微硬气一回:“mia姐,我隶属于行政部门,这跟经纪部没什么联系吧,你凭什么直接就要我……” 似乎觉得她吵得人头疼,单桠放下咖啡,瓷器跟玻璃桌的磕碰直接砸进人心里,咯噔那么一声,斩头刀落下。 “你想要理由多的是,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我不服,所有工作我都完成的很好,难道你就要因为一份没签字的预算和空调赶我走吗?你办公室的电路出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装傻充愣在单桠这向来行不通。 “你还年轻,是要干干净净地自己辞职走人,还是把履历表在咖啡里透一遍湿漉漉地黏着地被人扫走?” 副手仍站着,一副被欺负得要哭的样。 “华星的茶水间是挺不错,但这种品质的曼特宁……”单桠下巴倾了倾:“我收下了,当是给你洗简历的费用。” 见她不喝咖啡了,小希递上纸巾:“哎呦你看刚才红姐,那口红颜色挑的,小嘴抹了砒霜要毒死自己呀。” 这批曼特宁是红嫣给她拿的,行政部的茶水间不会特供这么好的批次。 她再傻,能听不懂这是在阴阳怪气她跟红姐的交易么。 可是公司明争暗斗不是惯例,单桠凭什么就这样辞退她! 这下是彻底不管不顾,单桠话音一落,团队里这些人就跟山匪似的,起身将吧台的咖啡全部搜刮走,小做派的样足足的了! 副手又气又怕,几乎要全身发抖。 谁能想到这群人是华星的王牌经纪团队! 李仰抱着胳膊目不斜视,俨然是完全习惯了单桠的流氓作风。 起身就要走,路过看了副手一眼,没轻蔑,是早就料到会有此局面的无聊跟淡然。 “她的意思是你今天就得走人,不然后果自负啦小妹妹,”小希美滋滋地:“谢谢你的咖啡。” 单桠一出门就打了个哈欠,接过文件随意翻了两下:“叫法务来我办公室。” “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她身后。 不知为何她从不坐高层独有的电梯。 宽敞明亮的一楼大厅里,电梯下行,专员侯在电梯口,总裁办的秘书见到单桠时略微点头致意。 就要错身离开。 秘书身侧的男人突然抬手,所有人止住脚步。 “单总监。” 单桠不得不转身,好似才看见来人,挂上笑:“江总。” 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更何况江景络常年养尊处优却没有沾染酒气浊习,英俊而正气的长相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mia,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多谢江总关照,华星的玫瑰快要堪比玫园了。” 玫园是a市顶有名的高端住宅,那片儿本是郊区,一公子哥一掷千金为情人造了个四季生香的玫瑰园。 后来听小道消息据说是跟初恋情人终成眷属,连带着将那一片都开发起来,如今成了寸土寸金的地。 说到a市玫瑰,无人不晓。 这就是拒绝了的意思,单桠根本不愿多说。 华星谁不知道江景络天天儿地往这送花,因着单桠,华星在扩张时才顺利将隔壁大楼也买下。 这一片儿cbd起码有半边是江家的地。 江景络:“mia不喜欢玫瑰。” 单桠笑了下:“是。” 小希站在旁边痛心疾首。 好,高端下午茶没了。 那些玫瑰他全拿去二手卖了,五万块也能卖个五千,遇到冤大头卖个两万五。 “江总。”她略偏头看向开了已久的高层电梯门。 盆栽树影摇曳,阳光斑驳落在她偏头时微微突出的颈骨,锁骨处细腻的凹陷。 有修养的男人就这点好,不咄咄逼人。 江景络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 看了挺久。 可他们这种人也跟鲨鱼似的,嗅到一点血腥就不放嘴,定要咬碎了嚼烂了咽下去。 气氛僵持,周围的人皆默不作声。 唯单桠表情不变,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江景络失笑,率先迈步:“mia,回见。” 她点头:“江总,慢走。”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单桠脸上表情尽失,李仰捂着嘴终于把哈欠打出来:“空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嗯,”单桠下来之前就让他们去外面找人来看电源了:“今晚聚餐,开发票。” “耶!” “所以今天用什么理由报销啊?” “不用理由,备注个空调,有人不批再下去拿咖啡咯!” 李仰看了眼小希满怀的咖啡,不解但理解:“谁知道下次是什么,说不定是金子呢。” “你土不土,”小希恨不得扒开她的脑袋把知识灌进去:“这种等级的曼特宁比金子贵多了!” “啊!谁让你碰我帽子的!”李仰怒。 两人拌嘴,小希是李仰难得能搭理的人。 “桠姐早知道青也能拿下那个角色啊?” “你不废话,岁导的片子,桠姐在没出事儿之前就盯上了,可惜男主算岁导半个御用,青也那会要跑电影节,桠姐的重心才没放在那上面。” “昨天传出的风声不是另一个顶流来演吗?虽然青也的热搜霸榜到昨天半夜,我们组也做好野狗的营销预案了。” 另一个人小声拍了拍队友:“那是桠姐自己放出去的,浪言也是她遛的,你忘了她手上八百个营销号啦。” “……佩服,mia姐昨天还在港岛吧,时间管理大仙。” 单桠走在最前面,身后洋洋洒洒的五个人叽叽喳喳,欣赏着胜利果实,就像电影里精英女魔头旁边总会跟着的密不可拆的团队。 众人渐走渐远,前台才小声聊起来。 前台胖小妹:“好羡慕啊,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前台瘦小妹:“老总的话数不清,年轻又帅的总他是第二个啊,你是说来挖人的还是来求爱的?” 前台小妹看着单桠的背影,闪着星星眼:“有区别么?” 有人轻蔑一笑:“当然,都是领工资,工作和包养可不一样。” “……”三人齐齐看向同事,表情一言难尽。 还是胖小妹先开了口:“神经,好好上你的班吧。” 那人不爽极了:“她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样维护她,也就二十来岁勾得那些老总眼睛都移不开,都是吃过看过的,也就是图个新鲜……” “你也说了是吃过看过的,人家什么都看过了依然被我们mia姐迷得死死的,还不够证明什么吗?” 那人还要开口,瘦小妹冷笑一声:“你是没吃过mia姐点的下午茶,还是没蹭过苏影帝的代言物料?” 绝杀。 …… 刚才那点事儿连插曲都算不上。 有人等着给她下马威,那她就把路铺好,只等不长眼的出来踩上去,被她当枪使也不能怪她啊。 要怪只能怪心坏人还蠢。 单桠简单过了遍条款:“合同法务看完没问题就送去给青也……” “那个,”小希拦住她:“青也哥来办公室了。” “嗯?” 单桠扭头:“我不是让他在家休息就行。” 苏青也最近连轴转,单桠有心在进组前给他放一天假。 “估计是听说了早上的事儿。” “西连庄……”单桠阴森。 他立刻举起手机,上面是他跟苏青也的聊天记录:“苍天明鉴,是青也哥自己问我的呀。” …… 一进办公室单桠就关了门,小希差点碰到新修的鼻子,气得对着门方向的空气来了套组合拳,李仰毫不客气地冷笑。 她站在小希的工位旁边,这办公室单向膜可以,隔音实在不行。 两人算是单桠的心腹了,尤其是李仰,谁都不信。 她是单桠最忠实的信徒,唯mia主义论。 整个华星无人不知。 单桠进了办公室就把文件丢到桌子上,办公室里空调温度适宜,角落里一个按摩椅正在震动,上面无声躺着一个长条。 “不好好休息后面几个月都没假期了。” 苏青也坐在按摩椅上,慢悠悠睁开眼。 单桠不会享受基本没用过,这是小希精挑细选的按摩椅。 苏青也撑起身,有没有通告时他都偏向质地柔软宽松的衣服,好在盘顺,一米八三的身高穿什么都好看:“这算恐吓?” 他走到单桠对面坐下。 “算温馨提示。”单桠说道。 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苏青也嘴里不知道低声念了句什么晚了之类的,拿过她推到自己对面的文件,翻到最后没怎么看就签了名字。 “啧。” 换成单桠不爽了:“跟你说多少次签合同要仔细看。” 签完把笔帽一盖,放进笔筒里,苏青也顺手把桌子上散乱的几把笔拢起来,一起收好。 苏青也这张脸太适合上镜,素着也有棱有角,却丝毫不锐利,是完美符合中式美学的东方温润,那双眼也是,不含情不张扬,温润有余,更多平静。 这张脸在大导手下随角色而越发鲜活,演技无可挑剔,演什么是什么。 在单桠面前永远带着淡淡笑意,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不用装那个悲天悯人的苏青也,是自然而然就生得这样的苏青也。 “没人能逼你低头。”他开口。 单桠一愣,继而嗤笑。 “小看我了吧。” 整个剧组现在都在等,这个项目能顶上去的还能空出档期的人,最重要的导演满意的人,非苏青也不可。 按照以往,借此为由头带带苏青也的师弟师妹不是不行,单桠手底下不只苏青也一个,他本人也无异议。 但今天这位她偏生就不喜欢。 不乐意的事儿非被压着头干,这种滋味没人会喜欢。 单桠:“呆不了几天的吸血鬼用你过来。” 不放心似的,单桠又把苏青也刚才签字的那份文件拿过来仔细看:“骂是不能骂的,录音让她黑一把就完了,想来想去你套着麻袋把她揍一顿给我解气可以有。” 苏青也轻笑,单桠毫不在乎的模样让他想起早些时候。 华星最早是港岛那边现成娱乐公司移过来的,连带着早期的核心人员全都是柏家老太爷的手下。 单桠成功说服他进娱乐圈的时候不过二十。 进来了才知道这个小骗子心有多稳胆有多大,两人在这种前辈云集的场合举步维艰。 要是没人知道单桠的背景还好,没背景就是最大的背景,可惜她早被扒得底朝天。 筒子楼出来的不算,才进娱乐圈不到半年就被封杀,想来是一点后台也没得。 就这样,长着张走流量的脸非得来拼实力,跟一堆前辈毫不留情地抢肉吃,手里还握着一个谁见了都知道会爆的好苗子。 不排挤她还能排挤谁? 港岛过来的整人手段层出不穷,多黑啊,单桠都扛下来了,苏青也以为她会一直忍下来。 没想到一次活动的时候,她居然当面嘲讽公司里一个老前辈带的艺人。 讽刺他一点也不会穿,卖跟苏青也相同的人设居然还满身logo堆砌,手表配饰全是讨好,可惜品牌方看也不看一眼。 两人被赶出化妆室,单桠硬着头皮给苏青也上妆,他妆才画到一半。 对于她的举动苏青也向来不置喙,微微靠着墙壁半蹲下来,任由单桠皱着眉头在他脸上捣鼓。 “你看得出来他戴的什么表?”想缓和一下气氛,毕竟单桠看起来难得这么严肃,苏青也以为她生气了。 两人初出茅庐,懂个屁啊,天天晚上凑在一起研究奢牌,分门别类就跟做题似的,还没到腕表大类呢。 “当然看不出来。”单桠指尖把住他下巴抬了抬:“但我笃定他穿不到顶奢,有logo的都接不到,还想能上身隐藏款?”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预估错误……” 苏青也底子太好了,根本不需要化妆。 浑然天成的东方美男啊。 她掐着苏青也的下巴,满意点头:“就错了啊。” 苏青也:“……” “还能怎么样?”单桠失笑,把刚才那个化妆师给他弄的浓眼影跟口红擦掉。 “也。你记住吵架的目的是把人气死而不是说服对方,让他堵点气难受一会,比用大道理砸死他杀伤大多了。学霸,咱这是娱乐圈,娱乐圈的人跟你讲什么孔孟。” 单桠生怕他撂挑子不干了,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自以为是地哄他,给他洗脑。 “你是适应的哦,对吧。” 苏青也能说什么,只能一边配合她一边笑着说是。 这是两人最早cp图的来源,昏黄的酒店走廊,身上还有着少年青涩的未来影帝,和喜怒形于色甚至是有些泼辣的少女。 她才入行时被迫得罪了不少人,圈子里的人眼睛一个比一个毒。 华星签了的人挖不走,总能弄臭吧。 什么手段都用上,单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不是最烦的,她早做好心理准备。 让她恶心的是那些艺人,男女通吃的双插头比比皆是,她不知道帮苏青也挡下多少次暗害。 那时候还年轻,心比现在软多了,也数不清顺手救过多少个跟他俩同样境遇的小孩。 她做事很有柏赫的风格,从来滴水不漏。 只有一次,有一次被嘴贱的顶流艺人气疯了,偏偏人家还凑上来撩拨她和苏青也。 单桠那时候看起来再唬人,身份证上明晃晃的二十岁,谁看了都得说句:也就是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引着当时热搜包月的男艺人进了自己的房间,苏青也就守在门口,他一进来就被垃圾桶套了头,单桠转手一矿泉水瓶砸在他肚子上。 “想干什么?你再说一句你想玩什么?!” 单桠两下蹬了高跟鞋,一脚踹在晕头转向的男艺人身上:“一张臭嘴!没个把门!到底是谁给谁爹啊?轮得到你说话!” 苏青也在一旁死死按着垃圾桶,隔绝男艺人的所有视线,每次男艺人要站起来了,就补上两脚,继续由着单桠出气。 最后两人出去的时候,单桠拍了一堆照片,苏青也终于丢了垃圾桶,单桠蹲在他脸边,手指头扒着男艺人的眼睛让他好好看。 “看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碰了?” 早看清了。 苏青也靠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纵容。 “看清你姑奶奶了,你单姑奶奶的名字记住了?”单桠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蹦跶老娘早晚有一天弄死你。” 宾馆厚重的门无声合上,两人出去。 刚进电梯单桠就腿一软,被苏青也扶住。 “艹。” 她下意识骂了句,看都不敢看背后的透明玻璃一眼。 苏青也淡淡笑着,确实也有点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怕的模样,只是他从来不狂,干什么都静,轻轻说了句:“没事。” 当然没事。 他才演了几个小角色,就已经有大的娱乐公司来挖他,要真出事,违约金的金额再大,他也能带着单桠一起走。 “当然没事。” 单桠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但声音仍然坚定清晰:“我放在走廊尽头的摄像头全拍到了,是那个混蛋抱着我进了房间,他要不想塌房被那些女友粉手撕,就得把这个亏闷不吭声接了。” 单桠抬眼,有几分你看,说了信我的矜傲和小小自得,只有额角细密的汗暴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苏青也笑着,抽出张手帕纸。 才跟着单桠几个月,他就发现这人生活上有多大咧,除了讲卫生,没优点。 两人的咖位还请不了助理,生活上的琐事几乎是苏青也一手包办。 “擦擦。” “哦。”单桠接过,囫囵在脸上抹了一遍。 那是她惊险刺激的二十岁。 和苏青也一起拼杀的二十岁。 二十五岁的单桠已经不会再做这样的事,短短五年她从一个有点脾气的少女,变成了威风呵呵声名在外的女魔头,不用动手就能震慑人心。 女魔头不甚在意地撩了下肩头的发,伸了个懒腰。 她拿起苏青也签好字的合同,一份存档一份寄出,安排有条不紊:“岁导不喜欢送礼那套,剧本就是我提前让你看过的那个。时间太紧,剧组不会扯了场重新布,明天去了估计就直接重头戏,我抽时间陪你去剧组。” 苏青也听到最后一句时才笑了,欣然开口。 “好啊。” 出办公室前,苏青也轻描淡写替她推门的刹那,才终于说出今天来这的目的。 “我跟你走。” 无论你需不需要,你想做什么,我都跟你走。 就像少女无数次坐在那个麻辣烫店里,蒸汽熏得她眯眼,反跨坐在椅背上,一边咳嗽一边挥手。 “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过不一样的人生。” 而这时的苏青也,早已在顶端屹立,成名耀眼的苏影帝,说:“我跟你走。” …… 私人航线是早就申请好了的,没有跟单桠那场争执,柏赫也还是会出差。 “他去公司了?” 裴述点头,把华星刚才发生的事全都细致又平铺直叙地讲,跟装了摄像头似的。 暴雨之后便是晴天。 雨后空气透彻,地上的积水都清透干净。 “野狗那边同意加上新人,合同已经签了。” 柏赫冷笑:“苏青也没去给她撑腰。” “听说是在办公室谈了半个小时,李仰照样在外面守着,我们的人什么也没听见。” 裴述背着手,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慢慢跟在柏赫身后,他的脚步已经完全适应半自动化的轮椅,想到单桠跟柏赫的争执,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单桠有没有发现,她不在场的时候,柏赫从来不需要人推轮椅。 地面上的水轻轻震颤,像细微凹槽里覆盖的光膜,虚幻又真实。 柏赫不喜欢艳阳天,而此时太阳又突然灿烂起来。 他不知想到什么,微微蹙眉。 推翻先前,出言嘱咐裴述:“明天不用派人过去盯着,随便她。” “是。”《 》 7、Chapter7 “mia姐。” 少年人试探着慢慢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两杯青柠茶,杯身印着苏青也这部电影角色的q版大头贴。 是苏青也粉丝站为剧组工作人员准备的物料。 单桠在听到他声音的第一时间就看向周围,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少年主动在离她一米多,甚至是有些远的地方站住了。 “什么事。” 单桠冷淡得,好像全然瞧不见他小鹿般的眼正真诚无比地看着自己,年轻的面容上满是期待。 “天气很干燥,”他递出来一杯还冒着冷珠的青柠茶:“您……” “有话就说,没必要吞吞吐吐。” 真是如同传闻中一样冷酷无情啊…… 少年人痴迷地看着她,单桠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谁呢,她只会对苏影帝露出笑容吗?如果自己也被她签走,是不是……是不是…… 单桠的耐心并不太好,转身就要走。 “您误会了!” 他的声音急迫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起勇气:“我,我并不是因为些别的,mia姐,我只是单纯地仰慕……” “青也现在在拍戏,仰慕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单桠打断他。 少年通红的脸上霎时间血色全无,能在这个剧组争取到,一个电影剪出来可能都不到三分钟的角色,他都是推了网剧的男主,被经纪人骂了半个月才挤破头上来的。 他是真心喜欢单桠,并不是为了想傍上她来换取什么。 他知道单桠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说她潜规则手下艺人的内幕自己一条都不信。 单桠见惯不怪,错身就要离开。 却在看到少年站在风里单薄的,又一下子散下来的微弯背脊时顿住,头都低了下来,他真的看起来很失落。 心里叹了口气,但她仍旧没打算接这杯水。 “黎……” “黎筝。”黎筝很快接口。 单桠略颔首:“黎筝,好好拍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黎筝怔住,手指头落了冰块氤出来的雾。 单桠记得这人,小成本网剧上来的,脸不错演技也不错,就是没什么好运气。 年纪这么小就出来了,谁也不容易。 算是给人下了一剂定心针,她并不会多说什么,或者让人给他使小绊子。 黎筝刚才以为自己要被逐出剧组了。 没人会相信他是真心的,就连他的经纪人姐姐也说像他这样二十岁出头,还没玩够的少年人给出的真心,最不值一提。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想借着单桠往上爬,私下来联系单桠本来也是破了行规,刚才那瞬间被封杀的恐惧,让他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 而单桠又一次救了他。 ……她又一次救了自己。 黎筝低着头站在原地,青柠茶泛着干爽却又酸涩的清香久久缠绵,正如他欲壑难填的心。 …… 剧组租下的这个地方常年拥挤沉闷,被违章建筑切割开的城中村,廉价油脂藏匿的下水道,潮湿的筒子楼根本无需再布景。 单桠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远处杂物棚下面,抱着胳膊,远远盯着摄像机里唯一的光点。 统筹上来敬烟,从盒子里敲了支出来,态度恭敬,单桠接了稳稳夹在中指之间。 她早习惯被人敬烟,但师从那个作风吹毛求疵的人,习惯很差,放过别人兜里的烟从来不抽就是了。 统筹见她没唠唠的意思,说了声有事随时找他就退下。 单桠点头,回了句辛苦。 她的注意力全在苏青也身上,招招手,无声让拍摄物料的助理把摄影机给自己,没留意到统筹其实在她身后晃悠了会才走。 剧组进度非常快,先前拍过的原男主戏份苏青也全部都要迅速补上,她这一周都在这里陪着苏青也,盯着场子顺带跟剧组搞好关系。 苏青也穿着看不出原色的短袖,头发被剃得很干净,扣着馊饭的指节黝黑龟裂,布着细小的疤痕。 他蹲在一个施工区的街头,随意扯着t恤在额角一擦,散而烂的软米倾斜出几粒,又被他见惯不怪地用手扒拉回去。 苏青也偏头,看着不远处大中午仍在烈日下拽着水泥袋的工人们,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那是种麻木的,对生活看透了的绝望。 然而下一秒,一个佝偻的身影忽然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如一道惊雷劈进苏青也心里。 那个沉闷燥热的夏日雨夜,两个狼狈逃窜的年轻人…… 老人浑浊的眼死死盯着苏青也,忽地笑了下。 这张脸瞬间串联起回忆里命运般的惊鸿一瞥,连苏青也本人都记不清这到底是他惊惧之下的错觉,还是既定发生了的事实。 一瞬间强烈的不安压过入戏情绪,苏青也浑身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仿佛那双可见苍老,却比锁链还要紧的那双手再次勒上他的脖颈。 不知怎么,苏青也情绪推进的好好的,碗却突然掉落在地,馊饭跟没什么油水的剩菜散落,狼狈不堪。 单桠蹙眉,这剧本她从头到尾看了很多遍。 没有这内容,苏青也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她看向稳如泰山的岁稔。 岁稔的表情看不出不对,神情专注地看着监视器,也没喊卡。 窒息感在燥热里闷着破出,只是那么两秒的时间,苏青也抬脚,踢翻了那碗工地包工头拿来糊弄人的馊饭。 眼里的不甘跟着开口却无法发出的声音一齐迸溅,他却只能恨恨地又把塑料碗捡起来。 野狗的男主是个先天哑巴。 没人清楚他的身世,从小就像条野狗一样在这个城中村游荡,小的时候靠着心软的老人们救济,今天这里一顿明天那里一顿,流浪着长大后也只能干卖力气的活,却因为无法开口说话而被包工头苛扣工钱,就连饭也吃不到新鲜的。 这是苏青也第一次尝试这样的角色,就连身上也得上比本身色号黑四个度的粉底。 单桠放大镜头,对着他的眼睛。 苏青也的眼睛一直被粉丝赞称天使之眼,他总有种清风霁月般难言的忧郁,像薄荷糖一般清透。 可此时眼里却都是不甘和对生活的绝望痛苦。 手指慢慢转动着镜头,单桠的视线只剩下相机里的苏青也,忽然他猛地站起来,周遭也传来骚动。 “阿桠闪开———” “单桠!” 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跟苏青也声音一同响起的,是裂帛断裂到最后一条丝线的坠落。 单桠下意识听从他的话,往旁边闪开的同时转身。 可悬挂着布景的简易横梁太大,那几个如碗口那般粗的切面忽然就断裂开,巨大的阴影如同死神降临的手,猛地朝最边缘的单桠几人砸来。 李仰和小希不在现场,单桠毫无顾忌抱着相机往后退去。 这里太多设备,根本躲不开。 单桠踩着高跟,一瞬间心里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被砸一下没事的。 又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余光中,有人以难以想象的敏捷跟巨大的冲击力迅速拥抱住她,与此同时快门声在暗处响起。 苏青也过来的那瞬间单桠就要推开他,可那是她意料之外的力道,苏青也一个拧身就将单桠护在身下。 “嗯———” 苏青也咬牙,闷声抗住,护在单桠肩头的手指狠狠掐进她肉里。 尖锐的木屑刺入皮肉,横梁带着千钧之力砸落在地,带乱一应杂物,特质的道具全都哗啦一片砸下来,带着木屑尘土飞扬。 有那么一下脑子发白晕眩。 单桠半个身体陷进堆着杂物的一圈纸箱子里,眼睛被灰尘眯得一皱,睁不开。 手下意识要去摸他的背,却被苏青也紧紧地扣在怀里。 “也……” 她不敢乱动,只能听到周遭的混乱,根本看不到情况。 察觉到苏青也的忍耐,单桠心里开始焦灼:“说话,苏青也!” “……活着。” 单桠小声松了口气:“神经!” 苏青也的手垫在她脑后,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的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如同清泉落在岩石般铮然:“别担心。” 他越这样单桠心里越是放心不下,她的手往后探去,摸索上他的背:“你哪里受伤了?有没有……” “没有,都是杂物。” 苏青也背上的那半根横梁被搬走,陆陆续续的杂物也被清开。 混乱逐渐平息,岁导第一时间就赶过来,又吩咐助理挨个检查在场之人的手机。 两人周围顷刻就圈了一堆人上来。 “怎么样?mia,苏老师。” “没事,只是刮蹭了一下。” 苏青也站起身,他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但起身那一瞬间紧绷的背肌,额角细密的汗将疼痛暴露无遗。 单桠蹙眉,她的高跟鞋在混乱中掉落一只,此时却顾不及。 “啊!” 背后有人轻声惊叫:“青也哥,你的背……” “安静。”苏青也蹙眉,出言制止她。 是刚签了华星的新艺人,走了后门被柏赫点名要单桠带的大小姐。 与此同时单桠抓住他的手臂,避开戴荷将要对苏青也的肢体接触,强硬地看到他发黄破t上逐渐晕出的星点血迹。 戴荷再一惊一乍,单桠也不可能让苏青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女艺人摸。 她看向岁稔。 “岁导,这不是意外。” 语气里仍有先前的恭敬,却带着强硬。 岁稔面色也不太好看,女人看起来柔弱又淡泊,素净的一张脸上此时也带了点怒意。 “mia,这个事情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岁稔的背景单桠清楚,更何况大导在圈内的地位很高,年纪轻轻就能有此成就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她并不愿与人交恶,苏青也接了这戏更上一层楼才是目的。 “岁导,我相信这跟剧组没关系,大家都希望进度能快一点,有疏漏是正常的。” 单桠脚尖一抬重新穿上另一只高跟鞋,又变成镇定而有条理的大经纪人,全然不像刚刚才经历那般惊险的样。 “但以我的经验看来,这样有明确指向的意外并不会是临时起意,背后的人是想要我重伤,还是造成剧组进度再次延误不得而知。” 言下之意这看起来是布景没做好的意外,实则能恰好知道她每天的固定站位,还能顺利布局的人,除了在剧组的工作人员没别的能办到。 无论是单桠受伤还是剧组误工,这部电影本来就差掉的名声又会再次跌落冰点。 无论如何都会损害到剧组利益,岁稔身为导演和投资人,绝不会允许有人玩这种把戏。 “mia,你的人可以过来,甚至常驻都没问题。青也后面所用的器材你们的人都可以检查,这件事是我对不住没能检查到位,要曝光还是这么做都看你。” 岁稔也不是第一次跟她合作,对单桠本人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很爽快就同意了。 剧组风评因为之前的法制咖已经有损,此时再爆出有人受伤的新闻,殃及生命,又是跟新男主有关的,无论热度可不可观,对于岁稔低调的性子来讲,这绝对不利于正向引导。 单桠并不得寸进尺,这位导演名声虽然不错,但业内有多少是可以做假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因此并不得寸进尺,也没把岁稔说的给她一个交代放在心上。 她会自己查。 但还是——— “那真的多谢岁导,麻烦剧组了。”单桠在所有人面前笑着道。 人群散去,整理场地。 单桠两步跟上岁稔,此时身边就她跟助理。 “嗯,还有件事得麻烦岁姐。” 岁稔失笑:“不装了?” “您这剧组风头太劲儿了,我再一来剧组就跟您亲亲热热的,苏青也后台这个词条马上就得冲上去。” “什么事。”岁稔笑得温柔,跟工作时是两种状态。 “请您这边先封闭剧组,无关人员不得进出,刚才在场所有人的手机相机都得彻查,这事一定不是意外。” 岁稔明白她的意思,倒也很久没见她这样咄咄逼人,难能窥见几分五年前的样子。 苏青也并不关心两者博弈,他神色平淡地看向身旁围上来的助理。 这是他的生活助理,跟了他两年了,人挺细致也很会看眼色。 “也哥你看看是现在先让剧组的医生处理一下,还是叫我们的医生过……” “你明天不用来了。”苏青也打断他。 单桠正笑着跟岁稔说什么,闻言略诧异地偏头。 “也,也哥?我才休过假……” 助理没懂自己为什么忽然被放假,但看苏青也的表情,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用来了。” 苏青也向来是最好相处的,他从来不耍大牌也不会提莫名其妙的要求,相反他总是会包容迁就工作人员有做不到位的地方。 这次却一反常态。 助理根本没想到会突然丢工作,相比其他艺人,苏青也给的工资高事儿还少,他根本不懂为什么自己忽然就被辞退了。 单桠看过来,淡淡在两人身上落了眼就收回目光,跟岁稔短暂交谈后拿出手机发了条讯息。 “也哥,我,我是做错什么了吗?我都可以改的,我……” “不用,你现在就走。” 助理有些慌张,苏青也连伤都没去处理就在这里要辞退他,自己到底是犯了他什么忌讳,一向温和的人竟然如此强硬。 助理还想再说什么,单桠已经走过来。 “李仰马上会过来跟你对接,你也是老手了,保密协议和竟业协议不用我再重复,这个月的薪水会翻倍发给你。” 单桠侧身站在苏青也跟前,挡开他跟助理,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还有什么问题吗?”《 》 8、Chapter8 助理不敢跟单桠顶嘴。 他们私下里都有个说法,惹了她跟被喂鲨鱼没什么两样。 这是个见血不放的主。 更何况华星所有人都知道在苏青也面前做错什么还有的改,如果在苏青也面前顶撞单桠,那是彻底没得救。 “没,没了……” 单桠点点头,神色平静:“今年没做完的依然按十三薪给你,好好在家休息段时间。” 助理被意外之喜砸得愣在原地,单桠已经催着苏青也走了。 他看着两人的背影,眼里流露出些许的悔恨与不安。 才一转身单桠就变了脸色。 “怎么样?” 她过了廊道才扶住苏青也的手臂,感受到他细微的发颤。 苏青也瞒得了谁都瞒不住她。 两人有段时间几乎是同吃同住,苏青也才拿到一个小角色有了点名堂,在剧组就被暗害,凶手没查出来,脸却差点就被毁了。 单桠那时候又怕又怒,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后来拿下第一个影帝奖杯,随着光环而来的危险如同群狼环伺,即使现在有经费请人了,只有苏青也一个艺人单桠仍然习惯亲力亲为。 苏青也的任何表情根本逃不过她,刚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是不想因为受伤上热搜。 “现在就去医院,我找人换你出去。” 他摇头。 “先拍完今天的部分。” “苏青也!”单桠压着声音却可见怒气。 “今天就剩一条了,剧组等这个天气等了很久。” “你知不知轻重?” 苏青也忍着疼,他就是知轻重,才知道不能在这里因为私事耽误进度。 “没事。”他额角冒着冷汗,糊了妆:“你先去医院。” 他话音才落,单桠推开门进了化妆室,径直坐在椅子上,高跟鞋蹬着地慢慢转,看着苏青也,冷笑。 “梦呢?” …… 化妆师来补妆,难得见苏青也面色不虞,联想到刚才的事情,动作更小心翼翼。 单桠撑着下巴:“别臭着脸,一会被拍到就不好了。” 话是这样说,苏青也想到刚才那一幕,脸色还是缓和不下来。 单桠叹了口气。 苏青也看过来。 她木着脸:“怎么,只允许你生性不爱笑么。” 噗嗤。 化妆师小姐姐没忍住,手一抖,散粉多上了一块。 苏青也:“……” 到底是没绷住。 “妆补好了,苏老师,mia姐。” “嗯,辛苦了。” 单桠起身锁了门。 “阿桠,你今天先回去,后面换李仰来。”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回去了谁送你过去。” 苏青也沉默。 “行了,我命大。他用的不是挺顺手的吗。” 单桠身上外伤不严重,此时有点刺着疼了,才对着镜子自己看后腰处的淤青。 苏青也起身,手上拿了酒精棉签递给她。 “他就离你半步,要顺手拉你一把你背上现在就不会有淤青。” 单桠失笑,接过棉签随便在破皮处划拉两下,创口不大,就是淤青看着吓人,苏青也说得再晚点没准儿这破皮就自愈了。 苏青也看出她在想什么,摇摇头:“我知道他没有舍命救你的本分,但他本来就是生活助理,日常跟着我们这么久了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紧要关头连伸手拉你一把都不愿意,况且从他站的角度往后还是往前退都是安全的,我怀疑他跟这次的意外有关系。” “是吗。”单桠满不在乎道。 不是什么大问题,今天就让人开始挑着再招个生活助理。 “反正是给我们苏大影帝招助理,挑你顺眼的来,新助理来之前我都在剧组陪你。” 单桠放下衣摆,棉签丢进垃圾桶。 她倒是没注意那个人的站位,拿过手机坐回椅子里,腰一弯曲还是没忍住嘶了声,发消息让人留意那个助理的去向。 见苏青也不吭声,抬头。 “你什么表情,我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而已。” 苏青也忍俊不禁:“你确定?” 一个十级生活废不管过了几年也都还是十级生活废,不会因为有人帮忙打理日常生活就会突然变得非常敏捷。 单桠:“……” 她大概也是想起从前苏青也又要拍戏又要给两人当生活助理的日子,抬手摇了摇手机:“我马上给小希打电话。” 苏青也失笑,视线落在单桠的侧脸上又收回来:“给他加工资。” 恰好电话被接起,小希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dna没有比这时候还动的了。 加工资?!!! “也哥就是大方!” 那边已经传来小希收拾东西的声音:“啊啊啊,我要追随你一辈子。” 单桠失笑,恰好门被敲响,是场务。 “行,”单桠挂了电话:“赶紧来。” …… 心善将男主小野喂养大的几个老工人被埋在矿洞地下,尘土飞扬中踉跄跑出来一个人影。 镜头推进。 小野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那是历经绝望后的迷茫与即将崩溃的爆发。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倒塌而下的支架,小野的心里也有那么一处被砸开,湮灭成灰烬了。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言语。 那是对于面部神经极其细微的控制力,空洞的眼神已经将他彻底撕裂,难以言喻的痛苦随着泪水夺眶而出。 监视器后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单桠盯着他面向废墟跪下后的背。 因为哭泣而微微起伏的肩胛骨如同折了翼,被困在这件破旧的,带着血的衣衫里。 单桠盯着他右肩下方那处由几个艳红开始,逐渐晕染的梅点。 随着小野无声的痛苦哭嚎,两手抓在砂石地里却徒劳的无力挣扎,梅花晕染而开,越发鲜艳。 苏青也仿佛毫无知觉,他彻底将自己的所有感官乃至生命都献给小野,与他同喜同悲,共享生命。 短短一分半的长镜头一镜到底,苏青也带着血的这段哭戏在将来会成为教科书式的里程碑,供无数后辈景仰膜拜。 而此时。 “cut!” 岁稔笑着喊道。 苏青也的身体仿佛被抽去所有的生命力,身体微微晃了下,才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 单桠率先鼓掌,冷静却难掩骄傲地看着苏青也。 他是天生的体验派演员,极强的感知力让他极其容易为角色风魔,替他生替他死。 所以单桠从来不会给他瞎接戏,透支他作为演员的生命力。 他没能站起来,旁人皆以为他迅速恢复平静,可只有单桠能看出他眼里压抑到极致的痛楚。 苏青也抬眼对着她的方向笑,又恢复常态,所有人开始恭维夸赞,连岁稔也反复拉动进度条,看着刚才那短短一分半的视频。 “过。” 对讲机里传出岁稔满意的讯号,单桠第一个跑过去。 她蹲下身,视线落在苏青也泛血的背,小声说了句。 “特别好。” 小希紧随其后,握起苏青也冰凉的手臂。 …… 苏青也的状态显然不太能撑得住了,小希带着他先上了保姆车,前往他本来该去学习手语的疗养院。 私人医生替他清创。 苏青也的背部并不干净,有很多老旧的瘢痕,这是他从来不在各种场合脱衣的原因之一。 这些私人医生和小希见惯不怪,然而随着视线落下,他后心口的烫疤处竟然多了道纹身。 那是一颗由枝桠缠绕成的心脏,小而精致,却用极其浓厚的黑绿色勾进血肉。 小希的呼吸停滞了那么一瞬。 苏青也抬头,两人目光相对。 “有事?” 小希从来没有见过攻击性这样强的苏青也,目光锐利到他无处招架。 “……没。” 没?! 这能没事吗?猜测跟亲眼看到打了包票的东西能没区别吗?! 小希在心中疯狂尖叫。 怎么不让李仰那个臭丫头过来,果然加工资的事儿不好干!天要亡他西连庄,这白眼狼今天是要当定了! 苏青也闭上眼,他确实没精力再顾及小希。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有。”小希回过神,在苏青也看不到的角度,眼里带了些怜悯:“我知道的。” …… 单桠同剧组对接好后也立刻赶过去。 苏青也此时已经在学习手语,单桠没有进去打扰他。 “所以是什么图案。” 僻静的角落,小希被她叫过来。 “……”小希又是张嘴,又是扭手,半天没能开口。 单桠心里有了考量,开口问道:“跟我有关。” 是肯定句。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小希欲言又止,跟满脸艰难的表情一同疯狂跳动的心脏。 “……枝桠。” 单桠站在原地。 “是枝桠包裹成的心脏,具体的我也没看清……” 是了,跟她那次一闪而过看见的画面八九不离十。 单桠微微抬着下巴,所有复杂的情绪在一个呼吸之间被压下。 小希其实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不仅是外界粉丝嗑cp嗑得上头,就连内部人员也都以为她跟苏青也是一对。 只有真正在她组里的人才知道,单桠从来不谈感情,更何况跟苏青也不清不楚。 可两人之间的羁绊又实在太缱绻,他以为苏青也至少是特别的。 可如今看着单桠平静的脸,他有些搞不懂了。 到底什么事会让眼前的女人露出泰山崩塌的表情? “我知道了。” 良久,单桠开口:“你去守着他吧,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是。” 小希有些茫然,却又在意料之中。 他看着单桠的背影,扬声问道:“你去哪里?” 回答他的是安静空旷的廊道。 …… 夜色浓稠,巨大的玻璃房独自静立在,由港岛柏林资本所注资的疗养院。 晚间走在廊道里,消毒水蔓延出一种渗入人心的孤寂。 单桠像一尊冰冷的到凝固的石塑,隐匿在走廊承重柱的倒影之下。 她偏头,目光透过全玻璃化的墙壁,看向诺大复健室里的唯一一个男人。《 》 9、Chapter9 男人是此时外界口中港岛出差未归的柏赫。 他从来不穿运动服,连做复健时也只是略休闲的装扮。 复健室内没开灯,二十九楼的光线全靠窗外月色正好。 柏赫出差归来没有跟任何人说,但她总有渠道。 没想到…… 单桠的呼吸几乎凝滞。 没存什么打探的心思,只是从那次之后她就放不下。 本以为只是忍不住了来看看。 裴述不知道去了哪,任谁看都该吃惊。 分明是被诊断再也站不起来的人,此时竟然能够勉力抓住双杠,手臂跟脖颈的青筋迅速蜿蜒虬结至肌肤表层,试图支撑起身体全部的重量。 他的腿……什么时候恢复到了这样的程度? 单桠死死盯着他那双被判了死刑的腿,专注到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柏赫的下颚紧到绷成一条冷硬的线,湿漉的发遮住眼底。 “砰———” 单桠闭上眼,指甲狠狠陷进掌心。 是□□与橡胶垫毯的巨大撞击声,隔着未曾完全关上的那扇门。 柏赫再一次重重摔倒在地,那样狼狈,不受控制地倒下。 是了。 单桠的呼吸很慢很慢,柏赫从不会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样子。 这个在人前极少有大幅度情绪,常冷笑淡漠的人,此时像半个废物一样,在橡胶地垫上用手肘撑着,挣扎着爬起来。 单桠的脖颈仿佛被冰冷的手术刀抵住,无法再转动一下,只能那样冷眼旁观着,看着他一次次艰难爬起,又徒劳无功地倒下。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多了一道阴影。 苏青也的背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些陈旧的瘢痕如同烈火开始焚烧。 他的手轻轻抬起,掌心贴在左锁骨下,后心处的那颗刺青藤蔓仿佛是他的再生心脏,紧密地缠绕着,治愈着他早已干涸不堪的伤口。 屏幕一亮,是小希在问他这边的情况。 青也哥,私生这边抓住了,是两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哭的不行,我还是陪着去警局一趟吧,你那边找到桠姐了吗? 苏青也的目光穿透走廊尽头的防火门间隙,落在远处那道,他只看一眼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即使是背影他也能看出她的紧绷。 指尖抵在冰冷的手机边缘,压出白色的痕,最终只回了句找到了。 手机收进兜里,他犹豫了一瞬,开口却无声。 苏青也紧紧抿着唇。 从小希说找不到人,单桠手机也打不通开始,他就知道她会去哪。 背上的藤蔓紧紧包裹着心脏,越绕越近,窒息感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他对单桠的了解。 真的是……太了解了。 才会形成如今这样进退不得的局面。 苏青也好像毫不费力就能站在阴影里,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沉默地,如同单桠静着看向柏赫那样,凝视着她。 更要久的从前,柏赫还没有这样沉郁,也没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那次事故造成柏赫的坐骨神经永久性损伤,最开始先看遍了港岛的名医,后来国内外的专家都请了,谁看了都是摇头。 即使能够站起来,也要靠日夜不停歇的复健,那样重的压力,没人能忍得下来,更何况柏家金尊玉贵的第三代继承人。 最开始每次轮椅撞在门框上,单桠的心都会跟着一跳。 她特别害怕柏赫发脾气,也做好他发脾气的准备。 总共没相处多久,她才靠自己的本事让柏赫记起她,柏赫就跟她一起出了事。 柏家人最早是航海起家的,尤信气运这种说法。 单桠心惊胆颤了好久。 单桠那时候的头发全部扎起,光洁额角的胎毛还没被精心打磨过,在阳光下看着柔软又细腻。 年纪很小,可脸上没有稚气未脱的少女姿态,面色红润,看起来健康极了。 柏赫淡淡收回视线,指尖却在轮椅上摁得发白。 “单桠。” 他在病床上躺了很久,无声的闭眼抗拒任何人的探视,女孩从一开始的无措,到习惯了静静陪在他床头。 躺了太久,可能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多觉。 柏赫清晰到黑白分明的瞳孔一点血丝也无,那是双很漂亮很漂亮的眼睛,本该清澈透亮,却毫无生色,无机质到发沉。 他说:“过来。” 单桠总是会被叫到他旁边,不说做什么,最开始是轮椅也不叫她推的。 可是没有。 他没有对她发脾气。 轮椅撞到门框就换个角度重来,嗑到桌角就往后退。 单桠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却潜意识觉得没这么简单。 柏赫心里在下一场不会停歇的雨,而雷雨闪电以及所有的风暴,全都被他藏进心里。 框住,锁住。 外面越静,内里越疯。 此消彼长。 那是段现在单桠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幸福而漫长的宁静时光。 再后来,她没了站在他身后的资格。 大场面单桠开始能够站在他身侧,再到现在……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和一扇窗,却不能出声,也不敢踏进那扇敞开的大门。 她再也不会参与柏赫的复健,再也不能光明正大拿到他的病例。 她成了柏赫最锋利的那把刀,也失去了被他带在身边的资格。 该冲进去的。 她该冲进去看看,也让柏赫看看,骨子里这样骄傲的人被一个所谓的外人看到这样一幕,他会是什么反应? 所有的念想在这一刻都化为尖锐的,刺进她心脏的痛苦。 单桠的脚步一动,几乎就要冲进去了,却硬生生顿在原地。 灵魂跟□□仿佛都被隔开。 翻涌的,无用的情绪随着脑海中男人冷淡的清晰的声音一同消失。 她没资格。 苏青也将她的一切反应都收入眼底。 他只是个旁观者。 无论是他后心处的纹身,还是不久前抵上前途的相互。 都是一厢情愿。 单桠脚步轻轻地往后退。 只能是旁观者。 苍白的复健室在夜色里泛着幽蓝,柏赫的手再次用尽力气抓紧了双杠。 那双腿在抖,却奇迹般地撑住了一秒,两秒。 那个瞬间屏住的两道呼吸,缓而慢地轻轻散开。 疗养院的恒温在此时将空气凝固,时间被拉得格外长。 而后单桠动了。 大概是出于无意识的屏气,眼底竟然泛了晶莹,单桠慢慢退到灰黑的毫无生气的阴影边缘,苏青也的后背贴上冰冷的红色消防柜。 他的眼里好像从来不会出现怨怼,尤其是望向单桠。 大概任谁都会被他这般悲天悯人却无法自渡的爱而打动,可单桠没有回过头一次。 便也看不见。 …… 单桠收到信息时苏青也已经在地下室等她。 驾驶座的门被打开,苏青也偏头。 单桠:“背怎么样,小希呢?” 苏青也无声笑笑,省略了自己去找她的那部分,把事情说了。 “没找到你我就先回车里了。” 私生太正常了,苏青也的行程一向值钱。 他的背没事就行。 单桠不疑有他:“小希那边让他自己回去。” 她系上安全带,调整后视镜时动作忽地一顿。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寂静无声,单桠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车子落了锁,她低声道:“安全带,坐好。” 话音刚落,单桠轻踩油门又猛打转向,车轮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气流迅速变热上升。 车子以惊人的速度驶出地下停车场,苏青也看向后视镜,并没有车跟上来。 单桠也发现了,但她对自己的第六感一向信任。 “小希确定只是两个未成年少女?” 苏青也已经在问,单桠话音刚落,小希的声音在车子里传开。 “是啊,就是两个未成年少女,我让他们家长来警局领人走了,就是批评教育了一番……” 小希没得到回应,话音一顿:“嗯?怎么了吗?” 单桠的视线从后视镜收回,车速渐渐放慢。 “没事,”她蹙眉,刚才柏赫一次又一次跌倒的场景在她心里实在挥之不去,心里有些烦躁:“可能是我多疑了。” 苏青也伸手,调低了空调温度。 “你找人看着那两个女孩,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嗯嗯,那我现在回公司还是来找你们啊?” 苏青也失笑,单桠手上怎么一个二个都是工作狂,一个李仰一个小希,恨不得天天拿加班津贴。 “你下班了。”单桠故意逗他:“今天没津贴拿。” 小希:“……” 他耳朵非常灵敏,清楚听到了苏青也的轻笑和单桠的嘲讽。 好气哦。 晚上两人要去哪里自然是不能让人跟着的,那个地方单桠很熟,她陪着苏青也去过无数次,每年这时候去墓园的路不用开导航都知道。 小希正要插科打诨两句挂了电话,单桠的面色忽然一凝。 刚才的转弯处,她分明看到了两辆跟在后面的车,可此时再去看又没了。 “小希。” “嗯?” “青也现在给你开位置共享,”单桠看了眼燃油表,车速里程表上的指针迅速飙高::“现在,立刻叫人过来找我们。” …… 掌心里的位置共享开着,两个标点仍然距离甚远。 小希焦急的声音响在车内。 “我刚联系了,这俩小姑娘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就是普通的追星少女,排除撒谎可能。” 单桠的侧脸被挡进阴影,灯光掠过,映出她紧绷的下颚。 “联系仰,叫我们的人快。” 话落,单桠猛踩油门,改装过的引擎发出澎湃的咆哮,巨大的推背力将两人狠狠按入座椅。 午夜的城郊公路,rangerover如同黑暗里的巨兽疾驰怒吼,向远处狂飙而去,苏青也背后的伤口在颠簸中又挣扎裂开。 他仿佛毫无知觉,面色苍白地盯着单桠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左手虎口处蜿蜒爬上内腕的枝桠仿佛有了生命。 苏青也蹙眉,不是他的错觉。 单桠的手在抖。《 》 10、Chapter10 后视镜里,数辆灰车如同幽灵,咬着车屁股不放。 单桠神情专注,冰冷镇静到极致的眼里带着嗜血般的疯狂。 那是种久违的,经过特殊训练后被压抑许久未发的野性。 苏青也看了眼油表,神色凝重。 “阿桠,如果被追上了,你先把我……” 单桠打断他:“梦呢。” 车速过快,窗外的夜色连成一片模糊鬼脸。 “油快没了,西连庄你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小希:“快了快了快了!” 电话那头的小希听到单桠的话也急的不行,忘记有多久没再经历这样刺激的场面了。 这群人显然有备而来,又知道单桠的技术,派来的跟车无一不是改装过的,卡着高速出现围攻就是为了无法被甩开。 单桠嘴角掠过一抹冷笑,下个瞬间猛打方向,车子一跃而下,驶入右侧车道,背后的跟车迅速被拉开数十米远的距离。 “你再墨迹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怎么会……”小希欲哭无泪:“您老行行好再给仰姐五分钟……” 李仰那小姑奶奶听说单桠被人跟了,当即就要开着她那破机车过去。 能追得上吗?这怎么可能追得上! 饶是她能一打十,别人带跟棍子一敲她不就倒了。 一个危在旦夕一个目无法纪,他容易吗他! 苏青也蹙眉,不详的预感悠然而生:“她带了几个人。” 小希颤颤巍巍:“……两,两个。” 苏青也:“……” 单桠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猛然飙升:“我靠你**西连庄!!!” 单桠极少数时候会叫小希的原名,一般连叫两次的程度不亚于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火烧屁股了。 “知道知道知道———您这次要平安我把我太奶供出来见你都行,”小希苦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她开的还是你车库里的那辆超跑,临时找不到别的车了,那位置总共也只能坐两个人,法治社会总不能搁后备箱里塞吧,您这速度旁人也追不上啊。” 叫你平时扣啊,苏青也平时也扣啊,这么大的咖位了,一下子凑不出两辆超跑! 单桠此时正往跟小希约定好的交点狂奔,只有李仰有单桠这技术,有把握跟上单桠的车,小希坐镇大本营,手下其他人已经从三个方向包抄赶来。 单桠强压下发抖的左手,尖锐的,神经被撕裂的痛楚再一次清晰传入大脑,冷汗浸透后背。 没工夫再跟小希废话,她咬牙,在车子驶离路口的最后一瞬间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苏青也的背重重撞向座椅。 下一瞬如同收到及时指令般,岔路道迅速冲上几辆没有牌照的车,带着狂风追逐而上。 单桠瞳孔调节光线的能力极弱,几乎是凭着直觉,躲开后面巨大的车前灯照射过来的光晕,看着后视镜突然多出的那三辆车:“……不对劲。” 有内奸。 两人心里同时想道。 苏青也:“小希,现在立刻切断车上的gps,单连李仰。” 他面色不变,安全带在肩膀上勒出红痕:“有内奸。” 说完下一刻便挂断通讯,两人相信小希那边会处理好。 单桠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臭来形容了。 苏青也的住址向来保护的很好,她亲自当司机就是为了防止之前的意外再次发生,今天去的疗养院也私密性极高,能提前透露苏青也今晚路线的……只有那个生活助理了。 “男人的第六感也这么准?” 苏青也听懂了她的话,轻笑,加密指令输入成功,他看着手机:“李仰还有三分钟。” 单桠看了眼油表,快见底了。 手心的刺痛仿佛爬上后背的毒蛇,令人胆寒,她突然想到了那个视频。 至今没有找到发件人是谁,那个虚拟ip带出海外无数个地址,根本无从查起。 “……来不及了。”她轻声说道。 下一秒单桠猛打方向盘,与此同时松开油门,轮胎不断摩擦地面产生浓烟。 单桠:“坐好!” 后面两辆车刹车不及撞上撞上护栏,第三辆车的右侧压向车头,刺耳的刹车声几乎穿透隔音玻璃。 撞击后的瞬间,这头改装过的巨兽在巨大的马力下,堪堪转头,避过第三辆车的巨大撞击。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角度算准到极致的漂移。 天旋地转中巨大的冲击力,轮胎抓地的尖锐叫声,瞬间涌出的鲜血,掉落在不知哪处的玻璃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脑海。 单桠在混乱中紧紧抓着方向盘,左手神经濒临极点的钻心刺痛不断重现那道利刃。 “阿桠!” 苏青也的声音难得带了怒意,单桠在最后关头硬让车子掉了个方向,用驾驶座那边挡住撞击。 强光直直对着她的眼照射过来,那一瞬间单桠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了。 完全凭着超高的车技跟不要命的敢。 整个人天旋地转。 漫天飞舞的文件,割在鼻尖的油墨味,瞬间飞溅到脸上温热的血腥。 不要——— 她张了张口,其实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剧烈的撞击让眼前闪过数道白光。 “阿桠……” 狰狞着缠绕在虎口的荆棘刺青动了动。 她听见苏青也焦急的声音,睁开眼模糊了一瞬才看清。 路两边是冒烟的车前盖,车上起码有数十号人,但经过刚才的撞车,下来能活动的只有四个。 干掉了一半。 冷汗随着鬓角滑落,单桠眸光凝聚,视线重新清晰,解开安全带的同时在中控台拿了样东西。 那些人已经包抄上来,苏青也抓住她的手,力道极大:“三千七百米。” 像是怕她现在就要下车跟他们干仗。 她失笑。 右手掌心银光一闪,苏青也那边的安全带被划出一道白痕,单桠伸手解了他的安全扣。 “我又不是傻x,你以为我要干嘛?” 她只是怕一会车子出故障,安全带被卡死才解开安全带。 苏青也看着她手中的军刺,显然不信任她的话,就那样握着她的手腕没放开。 车子上了锁,贴了单项膜,从外面打不开也看不见。 有人在敲两边的车窗,又在下一秒迅速后退到边上,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跑车疾驰而来。 单桠松了口气,失笑:“看起来这次过后得给我们仰姐重新换辆车。” 苏青也松开她的手腕:“我报销。” “我听见了。” 手机听筒传来女孩冰冷但带着些稚嫩的嗓音。 团队里向来称呼李仰为仰姐,但她其实也才二十一,平时跟大她许多的小希互掐时都被叫臭丫头。 臭丫头非但不臭,靠谱还帅。 单桠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不少,起码再被人撬锁碎玻璃窗时也有帮手了。 剪刀门升起,车前大灯照得旁边那几个人眼睛都睁不开,有人抓着棒球棍下车。 来人旁边跟着专业保镖,但她走在最中间。 机车夹克黑长直,个高腿长又穿着一身黑,棒球帽挡住半张脸,看不见脸上表情,但光看气势就slay全场。 与此同时几辆超跑停下,郊区的野地几乎要被他们占满。 李仰抬手,棒球棍抵在发烫的车头,那人在离她一米多距离的地方停下。 十字吊坠在锁骨上砸了下,被直发遮住,她开口,声音不高不低。 “桠姐。” 局势瞬息万变。 像是领头的一人下车,显然也没想到局面会变成如今这样。 “……mia姐。”他殷勤。 听这称呼,单桠心里就有了底。 冷笑一声,完全降下车窗。 李仰:“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瞧瞧这事儿办的,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我们只是想请您来喝杯茶。” “那您这茶价位有点虚高啊。” 单桠不紧不慢开口。 “我这车光改装就一百多个,这损失是您来赔还是您背后的主子来?” 领头之人面色一变,显然也是做惯了这种勾当的。 有几个还装模作样带了相机,伪装成记者或者私生,再按照交通事故草草了之,背后目的只字不提。 他没想到这个丫头片子这么难缠,明明身处下风还一点不逊。 他不愿在小弟面前失了分寸:“我们可只是想抓得苏影帝第一手料而已,今天晚上mia姐本来要去哪大家心里都清楚,要这么说可就没得聊了。” 苏青也亦听到他的话,心里笑他一句话就将目的暴露无遗,面上却分毫不显。 他今晚要去哪?这绝对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两公里。”苏青也轻声道,他们的人还有两公里就到了。 单桠心里也有了考量:“背调做清楚了吗?” 李仰轻笑。 “什,什么?” 单桠懒得说第二遍。 “背调,”李仰好心解释:“背、景、调、研。”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单桠半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手放下,懒懒露出一个张扬又无懈可击的笑。 “……你!” 显然是被人提前吩咐过,他一招手,那几个扛着大炮的记者皆上前来:“我就照实说了吧,您得罪的主背后来头不小,您也不必跟我在这拖时间。” 苏青也未来两个月都会在剧组里,背后的人等不及这么久,才让他们今天抓紧机会就下手。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今天这车单桠是不下也得下。 单桠看着后视镜,眼眸微眯。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超强大灯照得所有人闭上眼,李仰也抬手侧挡。 黑色的线条流畅冷硬,库里南bb版如同一座压在所有人心脏上的五指山,缓缓驶来。 车窗依旧是防窥膜,在昏暗下泛着冷凝的光。 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深夜仍然西装革履的俊秀男人,堪称风度翩翩。 “不好意思。” 薄薄的镜片挡了尘土跟风,裴述连眼都没眯一下,以一个极其装逼的出场,轻易打断这场硝烟弥漫的阴谋。 “我家二少有事找单小姐,请问尊下聊完了吗?” 领头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又青又红,没能回话。 李仰皱着眉头,偏开脸。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假面狐狸,说话就说话,装什么,跟他那个主子一样装。 车门被打开。 高跟踩在阴影里,西裤面料垂而挺,并没多少褶皱。 单桠反手关上驾驶座的门,仍发抖的左手垂在身侧,隐匿。 喧嚣几乎散尽了,她在逆光中看向那辆静驻的库里南。 他连车都没下。 死寂。 没人不知道这辆车的主人是谁。 领头人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他背后的人不能得罪,但车上没下来的那位主他更得罪不起! 眼下这种两难的境地……他正要豁出去,走上前去请罪。 却是单桠先有动作。 硝烟还未散尽,光束过盛,她抬手遮了遮眼,迈步走向那辆库里南。 车窗被降下。 柏赫的侧脸如同刀削斧刻,这两年更渐消瘦,显得极其不近人情。 “上车。” 他的声线很冷,咬字清晰而浅淡,依然是矜贵又冷漠的高高在上。 单桠眼底情绪复杂而不解,四目隔空相对。 领头人似乎意识到不对劲。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太怪了,说亲近,明明是来救人的,被救的那位却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说不亲近……单大经纪人能为所欲为,背后一半都得托这位主的纵容。 不过从董事办到被调到分公司当一个经纪总监,哪个更赚些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单桠没动。 从柏赫出现的那瞬间,她就知道今天的背后之人是谁了。 他们的目的不是苏青也……是她。 能对柏赫如此敬而远之,甚至到了一种畏惧的地步,他们不会只是圈里专门做脏活的人。 领头人畏惧的是柏家,或者说柏二少在港岛的声势。 ……那她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 11、Chapter11 李仰跑到她身边,远半步的地方站着。 单桠看着柏赫,冷笑,眉梢一寸寸挑起:“报警。” 领头人面色大变,可车里的人没出声,他慌了一瞬也就仍咬牙没动。 李仰:“好。” 她拽下胸前内搭上的纽扣,不着痕迹看了柏赫一眼,在黑暗中将东西放进单桠手心。 此时柏赫再次开口,远一点的地方火光闪烁浓烟四起,单桠站在背光处。 “单桠。” 似警告却又似无可奈何。 “……”单桠手心攥着定位器,放进兜里,偏偏头。 “今晚你送他去。” 李仰并不多话:“好。” 车窗被升上,隔绝浓烟。 那边的苏青也从始至终都在车上,没有露面没有出声。 修长的指节握着门把手,白到发颤。 可他没打开那扇门。 他不能,也不可以露面再给单桠徒增事端,背后湿意不知是血还是汗,冷得人晕眩。 直到车门被从外面打开。 李仰摆了摆手,后面过来的自己人上前,拥着苏青也换了辆车。 李仰手腕随意搭在后座右侧半敞的门:“青也哥,别忘了车啊。” 苏青也的背很直,这样慌乱的环境里也不显狼狈,偏过头,微微笑道:“一定。” 与此同时。 库里南另一头的车门被打开,单桠一身硝烟味上了车。 混杂着油烟的刺鼻,机械过度加载又被摩擦后的金属味,柏赫面色不变,裴述却转过头看了眼他。 柏赫对气味极其敏感,药油都要再找喜欢的味道压下去,坐车更是从不开窗,不喜尾气。 单桠显然也知道,只是毫不像下属般坐在他旁边,翘着腿,下巴微抬,颇有种是你叫我上来,你就得受着的意味。 柏赫抬手,随即温凉的触感爬上她的脖颈,指腹一压。 单桠略顿,身体僵直了没动。 “你下班了。” 言下之意,公司里的针锋相对你不该带到这里。 单桠偏过头,可两人下班之后还有什么关系吗? 她没立刻回应。 显然仍在为颁奖典礼那天,他面色不虞地丢下自己而耿耿于怀。 良久才反击一句。 “你还在出差。” 不知为何戳中什么点了。 柏赫神情缓和了些,指尖轻而缓地按着她左边的那根筋:“人找到了?” 问的是今晚那伙人的幕后主使。 嘶——— 单桠疼得一躲,抬肩就要甩开他:“还没。” 柏赫一哂,正要开口,就听单桠道:“但快了,只要你不插手。” 就像无数次考核,这是单桠对于他问出问题,条件反射般说出答案的本能。 柏赫:“……” 温热瞬间流失。 他看了眼自己空掉的指尖,定格几秒才放下。 似乎是在品单桠说的这句话。 而后薄而长的眼尾,淡淡抬起,扫向单桠。 “怎么插手,帮别人毁尸灭迹?” 单桠抿唇,不语。 很显然,她默认。 柏赫笑了,露出今晚第一个彻底的笑容。 他唇白齿也白,偏生眉眼极乌,连唇角笑起来都是尖的,整个人太锐,怎样看起来都刻薄。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插手帮伤害你的人?” 她的七窍玲珑心是他养的,于是见人说鬼话的舌在他这里也无处遁形。 单桠冷下眼:“你果然知道。” “单桠。” 柏赫眉梢一寸寸微挑:“提前看答案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呵。” 她冷嗤。 自己偏头扭了扭被撞到的脖颈,偏过头不欲再跟他说话。 但窗外的路好像不太对。 裴述作为一个领着极其丰厚奖金的特助,他的工作就是为主子扫清一切障碍,包括调节此时车里的古怪气氛。 适时开口:“单小姐,二少约了家庭医生给您检查。” 公司里面叫柏总,公司之外便是仍延续在港岛的柏二少。 开头的称呼,单桠听几遍都觉得嘲讽又好笑。 这个人究竟是怎样长的一颗心,才能什么都分得如此清楚,连带着最衷心的下属也如此? 原来这才是让她上车的原因。 但他做什么,她就得全买账吗。 单桠看着窗外,黑色幕影映衬着后座两个人的侧脸。 “裴特助。” “我说过不用对我用敬语,我俩平辈。” 裴述从善如流:“好的,单小姐。” 她无声嗤了句装模作样。 一直到柏赫在a市居住的云顶十六号,单桠都没开口再跟他说一句话。 下车时裴述从后备箱拿出轮椅,单桠抱臂看着,柏赫更不会开口叫她帮忙。 柏赫生得高,那会单桠还没习惯穿高跟鞋,看他时不得不仰视,颇有一种被迫臣服的欲意。 可惜他居高临下的救世主姿态单桠并没有见识到多久,两人就一起出了车祸。 针对柏赫的那场谋杀显然成功了一半,那些人甚至算准了柏赫喜好坐哪侧的方向。 于是往后六年,皆是单桠俯视他。 夜里风大,云顶十六号的主人再没情趣这里再怎样荒芜,物业也都将外围打理得如同花园。 怎么着也算半个荒林,适合随风赏景,并不适合赏残障患者。 单桠看着眼不顺。 柏赫的手臂忽然被握住,紧接着如同先前无数次一般,单桠熟练地将他的手臂绕过肩头,跟裴述一起半扶着他坐上轮椅。 柏赫从来没有杵过拐杖,最开始是坐骨神经损坏严重,毫无知觉根本不可能站起来,后来是复健有了成效,却有一个单桠看着盯着,事事亲力亲为,根本不需要拐杖。 即使长期不良于行,也没人会把他跟这种东西联系在一起。 裴述自动退到一边去,单桠接管了轮椅,掌心握近把手。 其实根本不用人推,柏赫从最开始坐进轮椅的那刻,姿态就强硬到让你丝毫不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怜悯。 更何况如今习惯后轻易可控的方向。 但只要她在,永远不需要柏赫亲自动手。 单桠推着柏赫缓慢走过家门前那条蜿蜒的,却没有观赏性植物,只有小灯的路。 直发落不在肩头,被风吹开了,远点看她背影更削瘦。 裴述远远看着两人,忽生出一种命途多蹉跎的惆怅。 他甩甩脑袋里不该有的情绪,快速跟上去。 …… 室内灯火通明,只要有柏赫在的地方,晚上所有的灯一定都会开。 医生早早候在厅堂,连仪器都推过来。 应该是被提前嘱咐过了,女医生招呼着单桠坐到检查区域里。 她伸手轻轻拨开单桠的发,很温柔地询问:“单小姐,请问是左侧颈部遭受撞击吗?” 随即挽起单桠的头发,又让她做了几个动作,给她检查颈部。 单桠顺着女医生的动作扭脖子,看见还没上楼的柏赫。 这人这么晚了不睡,坐在客厅装什么雕塑。 见她动作停顿,女医生疑惑:“单小姐?” 她回过神:“是。” 单桠给女医生指她拉伤的地方,还有撞到的左侧额头。 女医生弯腰,几乎是半跪在她身侧:“呀,您额头这边肿起来了。” 单桠不太习惯被人这样触碰,其实她到现试服装也不会由别人换鞋。 柏赫偏过头就见她也越来越低的腰,面上却看不出局促,神态一贯看不出心情。 脖子都扭成这样了,还不省心。 他下巴微抬,裴述立刻会意,走过去。 “张医生,单小姐的颈部有损伤吗?” 张医生闻言,站起来后退了半步才看着裴述回答:“裴特助。单小姐的颈部初步诊断是没损伤的,可能是肌肉拉伤,筋骨是没问题的,但以防万一还是建议拍个片子看看。” 张医生从前是别墅里的驻家医生之一,擅骨科,港岛那边一起跟过来的。 只是后来柏赫忽然就把别墅里大部分的人都清出去,她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只定时过来给他做身体检查,但为方便和应对突发状况,云顶十六号不亚于一个大型诊所,仪器一应俱全。 “不用了。” 单桠站起身,骨头嘎嘣动了下。 她蹙眉,右手贴着左耳朵,往右边拉了拉:“没什么事,你给我拿片膏药就行。” 刚才光线不好,又有头发挡着,柏赫没看见她肿起来的额头。 现在一起身所有人都看过去,右耳与左手相呼应的枝桠刺青,在明亮的光线下暴露无遗,耳上的藤蔓看起来更要枝繁叶茂,精密缠绕瞧不出单独的形状。 柏赫眸光一黯,盯着她右耳骨处少了一枚的黑钻。 “……嗯?” 单桠手指也摸到了。 “我的耳钉少了一个。” 张医生闻言立刻弯下腰帮她找,镜片放光,裴述眼眸看不清情绪,莫名笑了下,也开始找耳钉。 “单小姐,”张医生从前就见过她的,还算有所了解:“还是之前那个黑钻吗?” “对。” 她答他开口。 “丢三落四。” 话一同落下来。 单桠动作一顿,站直。 柏赫声线本就冷,可单桠就是能从他几乎没什么情绪的话里听出他的数落。 她转身:“你跟我摆什么脸子?” 裴述闭眼。 完了。 单桠现在私下里跟柏赫见面一点就炸,裴述一路看过来早就知道怎么解决。 他摆摆手,示意张医生跟他去拿膏药。 先溜为上。 “……” 柏赫蹙眉。 单桠火气蹭上去,不依不饶:“你要觉得我碍眼还叫我回来做什么?” 她在生气,耳后的纹身似乎也越发鲜活,仍钉在耳骨上的两颗黑钻,从正面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含义。 胸膛不住起伏,室内太舒服,又有种回到熟悉地方的陌生和下意识的亲近。 脖子扯到筋了很疼,刚才起身也扭到,可能是太疼了,疼得她很想哭,但她早就没了在柏赫面前哭的资格。 这里不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她不再让柏赫看见她红了的眼,柏赫回应她的……也只是电梯门合上的轻微机械声。 而后,一片寂静。 柏赫厌恶一切活物,包括但不仅限于猫猫狗狗花鸟鱼虫,人,吵的,生的。 除了居住在这里的管家夫妇和一名护工,每日别墅里只有佣人在固定时间来洒扫,十六号的庄园大概是这里面最荒凉的一个,和隔壁的十七号一对比更越发惨烈。 单桠独自站在诺大的厅堂,手里攥着那枚丢失的耳钉。 耳钉是她故意摘掉的。 纹身柏赫看到了。 是这个反应。 她闭眼,简直是意料之中,又被不甘心狠狠击中的典范。 单桠。 你贱不贱。 材质上乘的钻硌着手心疼,她嗤笑。 手扬起来,投子丢进垃圾桶,亮光一闪便什么也看不见。《 》 12、Chapter12 静音轮滚动,廊道的灯一排排亮起。 卧室大到空旷,室内设施不仅少,墙壁还加装了辅助把手。 许伯夫妇从前是照顾柏赫母亲的佣人,他母亲被迫生了女儿后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世,这对夫妻便继续留下来照顾她的孩子。 柏赫离开港岛时,一起把他们带来了a市充当管家。 两人年纪不算小了,一生无子,全然把柏赫当亲儿子照顾。 两人跟护工都住在二楼的西边,听到声音的许伯披着件外套出来,恰好看见柏赫上楼。 “二少。” 他喜上眉梢,快步向前。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要被外人看见大概会极其吃惊,一个管家而已,怎么能有资格管主人什么时候回家。 但柏赫却没在外面那般淡漠疏离的样子,而是有些恹恹地靠在椅背。 “她房间打扫了吗。” “哎。” 虽说没点名,可还能有谁? 许伯眼睛一亮:“打扫了的,床单全是新换的,连花瓶里的百合花都换了新的,您说过每天都得……” “许伯。”柏赫打断他,语气有些疲倦。 “哦,哦好,小林啊,快去放热水。” “好的,二少您等一会,我去把室内的恒温打开。” 被称作小林的是住家护工,许伯叫他小林其实他也不小了,年纪要比柏赫大个十多岁,正直壮年,是许伯精心给柏赫挑的护工。 柏赫进屋,闭了闭眼算作回应。 小林一直都有些怕他,点点头,便赶紧去浴缸放水了。 …… 单桠耳朵上的黑钻本是一颗整钻,原石价值不菲有价无市,是六年前别人送给柏家家主的生贺。 裸石还未镶嵌,放在礼盒里呈上。 那时许伯在核对礼品单,单桠晃悠着这里一圈那里一圈地看,最后停下步子,挺好奇地问要是买他桌子上的那颗钻要多少钱。 柏赫应酬了一晚上,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没看那颗钻,而是跟单桠说:“你拿去。” “啊。” 女孩显然有些吃惊,她那会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就是个有些野劲的丫头,即使经历巨大变故,在熟悉的环境里身边是熟悉的人,她难免露出些许活泼。 “真的啊,送我?” 她那时候才开始学金融,炒股初入成效。 柏赫作为她的老师,对自己这唯一一个学生不可谓是不大方。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就要上楼洗漱。 “再吵就算了。” 单桠:“!” “别啊。” 单桠那时候被柏赫带到身边还没多久,又完全摸不准他的心思,纯粹想着能捞多少是多少,不可能放着这么大颗钻石不要。 当即就过去把钻石拿了,许伯见状也笑,自从单小姐来家里之后,实在是热闹太多了。 柏赫唇角刚刚勾起,就听单桠宝似地掂了掂盒子,然后问:“能不能卖啊这个?” 许伯欲言又止:“……” “嗤。” 给他听笑了。 柏赫一哂:“你要卖给谁?” 单桠那时候眼里有种初生牛犊的野性,眉梢一挑,摇摇手上的盒子:“港岛这么大,谁买的起就卖谁咯。” 柏赫单手解了袖口,随手丢在一旁楠木桌上。 “你是穷死了还是我把你饿死了。” 单桠:“……穷死。” 饿死也有。 今天晚上她都没时间吃东西。 怎么不当明星了还要控制体型…… “今天这东西送过来谁都看到了,你转头就把别人送的生贺卖了,是丢谁的脸?” 柏赫那天晚上不过是日行一善,但小孩救回来了也是丢在场子里,她不靠自己能在场子里出头,才是过了柏赫的考核。 这才被带来港岛。 不过只是心性过了关,能力勉勉强强,其它还有的练。 小丫头撇撇嘴,后面把钻收了,也没见她再拿出来过。 柏赫是真以为她拿去卖了,他那天话说的满,其实她真拿去卖了自己也不会怎么样。 根本不管。 他对单桠的底线,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低。 后来就是车祸,有天醒来就看见她耳后的纹身。 柏赫略不赞同地拧眉,却在看到她小心翼翼带着欣喜问他好不好看时噤声,他这反应单桠就当他默认了。 再后来……是她打了三个耳骨洞。 汗细密地从额角渗出,柏赫紧紧闭着眼,手背青筋暴起抓着床单。 那颗价值连城的黑钻被切割成不值钱的碎钻。 不识货,更没丝毫理财意识。 但她喜欢就无所谓。 是啊,是她喜欢的。 无论是那个原钻还是后来被她铭记在身的……从来都不是他。 柏赫还没来得及提,就看见了三个耳钉连成的顺序。 那是个字母n。 n. 谁呢。 无论是他还是苏青也,都可笑可悲,都不是单桠放在心上的人。 陷入梦魇,意识昏沉不清也仍然感知到急迫的渴求,却始终握不住。 柏赫喉里终于溢出一丝再也忍受不了,痛苦到极致的呻吟。 …… 凌晨三点。 单桠处理好工作才去洗澡,她原来住的那个房间仍然是从前的陈列,连被子都是熟悉的那套。 床头那个古董还在,简直不可思议。 她对着镜子擦了擦头发,黑钻在光线下折射出耀眼光泽。 单桠动作一顿,嗓子发干。 卧室里有冰柜,里面都是她从前喜欢吃的,单桠过去拿了碗酸奶,盘腿坐在地毯上。 哗啦———纸袋被撕开,她舔了口酸奶盖,被冰得一激灵。 就是一个人坐在原地看起来好像犹豫了很久,才把盖子重新虚虚搭在杯口,放进冰箱冷藏,披着毛巾起身出房门。 二楼很大,她跟柏赫的房间在一头,裴述原先的卧室在另一头,不过他有自己的夜生活,不是天天回来住的。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即使知道所有人应该都睡了,还是跟做贼一样小声地走楼梯下楼。 单桠眼睛畏光,却极其喜欢阳光,华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喜欢太阳对着脸晒的人。 手电筒和镁光灯的强光是一点忍不了的,尤其是镁光灯,会让她心情极差。 但这时候也顾不上其他了,手机手电筒开着放在一旁地上,单桠双膝落在瓷砖。 嘴里把柏赫骂了千八百遍,总之不会是自己没准头,耳钉没扔进垃圾桶里的缘故。 垃圾桶里干净得能让十三岁的单桠拿去接水喝,除了塑料袋什么也没有。 到底去哪儿了。 嗓子还是凉的,她掩唇咳了声,弯腰很低地趴在地上,手电筒一处一处地扫过瓷砖。 忽然沙发底下银光一闪。 单桠咬牙,用尽了手去够,拉伤的脖子还没来得及贴膏药,酸得发胀。 不上不下吊着的一口气终于通了。 搓了搓灰,黑钻静静躺在她掌心。 单桠看了半晌。 苦笑着站起身,去二楼的复健房找消毒水。 六年前,她在一堆名贵礼品里一眼就看到了这个。 只是问了句,柏赫就把原钻给了她。 本以为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 那时候单桠只是觉得它跟柏赫的眼睛颜色很像,却比他要容易看得透彻。 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后来她才意识到这颗原石值钱两个字的概念,多具收藏价值,自己把它切割成三个耳骨钉又有多暴殄天物。 可晚了,跟那人眸色极其相似的黑钻已经被她割了,戴在了耳朵上。 单桠轻手轻脚地去复健室把耳钉消了毒,重新戴上,下意识伸手去摸,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心安。 路过柏赫房门的时候步子不自觉地放慢,没打探的心思,却听见了极其轻微的呻吟。 单桠脚步一顿。 柏赫的门后来没了关严实的习惯,怕晚上出什么事来不及。 总不会有人不敲门进屋。 她该去叫醒许伯和护工,他们经过特殊的培训,处理这种问题显然要比她专业。 可单桠的脚就这样钉在原地。 她也不差。 之前不都是她么。 哪里轮得到别人。 …… 门,被推开。 卧室很大很大,却只有一张床。 被子早就被蹭开,床上之人压低着声音仿佛在梦呓。 走进了才越发清晰,那是种痛到极致的,困兽般的呜咽。 单桠呼吸有些沉了。 既熟悉又其实很陌生,很陌生的幻痛,狠狠勾破她心底埋葬的尘土,一瞬间枝桠狂生,心脏酸楚。 床很低,即使人从上面摔下来也不会有什么事,kingsize的床上他却睡在左半边那么一小块地方,身体朝着的方向同床沿恰留出好像半个人的距离。 单桠轻手轻脚地半跪在床头。 她动了动手腕,还是没能转头就出去,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认命的决绝和渴望。 单桠伸出手,极轻地环抱住柏赫。 她趴上床沿的那一刻,距离被填满。 柏赫睡前会吃药,往往幻痛发作到这样严重的程度,意识是不会清醒的。 即使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单桠仍然为自己此时的行为感到羞耻。 自己大概是柏赫教过最差的学生吧,什么都学得会又怎样,心狠不透才最致命。 惨淡月光勾勒出床上之人高大的身躯,柏赫上半身蜷缩着,腿有了知觉后问题变得更严重,无论怎么吃药幻痛也无法解决。 丝质睡衣紧紧贴在背脊,被汗水浸透,他的肩膀无法自抑地抽动,毫无伤痕的手紧紧攥着掌心。 单桠握住他的手腕,没忍住在上面很轻地吻了下。 一点一点掰开他握紧的拳,像疗愈般抚了下被掐到几乎要把肉扣下来的掌心,看了眼没破皮,才撑开他的手握进自己掌里。 而后把他的袖口扯下来,盖住腕骨。 怀中之人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反抗的动作轻了许多。 “柏先生?” 单桠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很轻。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她的心放了放。 镇静只是一时的,柏赫仍然被困在梦魇里,他是自制惯了的人,咬着牙即使是在梦里也不吭一个字。 床垫微微下凹,单桠半个身体上了床,冰凉的指尖蹭掉他额角的汗。 柏赫腿的外伤完全治好,没有任何问题,日常的头痛和幻痛都来自于精神压力。 他应该觉得不舒服,睡前就吃了药,但发作严重时长期服用的药物早就产生抗体,不顶用。 单桠熟练地抱住他因剧痛而弓起的肩膀,帮他调整了个姿势,手一下一下顺着他刚才捶的左腿。 “伤口好了。” 单桠握着他的手,被柏赫指头抓得很痛,但仍然温柔,带着他去摸自己的腿。 “你看,都是好的,一点也不痛。” 单桠熟练地找到他的腿部经络,手指用了巧劲顺着按下去,指尖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纤维的痉挛跟跳动。 柏赫绷到极限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而单桠没有停,她的动作沉稳而熟稔,熟悉柏赫每一个反应。 他似乎在抵抗什么,却又像在伸手要她凑近。 “你放松。” 她靠得更近了些,贴在他肩膀边:“不痛了是不是……伤口已经都长好了。” 柏赫咬着的唇送来,扭头就蹭在她锁骨间,带着湿热的气息。 单桠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完整的。 “你……” 妖精。 她闭了闭眼,脖子往后移,尽量不碰到他,酥麻的感觉又如潮水般退去,手上才又重新使了力道。 单桠看着他蹙眉,在真丝枕罩上蹭了蹭,表情似乎极其不满意的脸,很轻地笑了下。 不知过了多久,柏赫混乱的呼吸才逐渐在她的照料下平复,单桠欲松开手,却被紧紧扣住。 要起身的动作一踉跄,又重新半跪回床边。 柏赫紧紧抿着唇,单桠如何也听不清他想说什么。 许久没再看到他这样,恨意如同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又顷刻间被化作疼惜。 她是恨的。 恨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胸有成竹的掌控。 又恨自己宁愿看着他冷眼嗤笑,也不愿见他如今这样躺在床上。 明明是把她当作筹码,运筹帷幄从来不出错的人,却在无数次意识昏沉的时候,对她流露出毫无防备的脆弱。 他怎么能这样呢? 人就是非好即坏啊,她经验所谈坏得更多。 单桠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矛盾,毫无招架之力。 一直握着手。 落地窗外逐渐泛起灰蓝的天色。 柏赫的呼吸彻底平稳,单桠犹豫了下,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 掌心已然被掐红了。 她恼,又不知道在恼什么,只能小声骂他。 “叫你逞强。” 睡觉时身边一个照顾的人也不留。 单桠看了眼他紧闭的双眼,柏赫睫毛很浓密,跟本人毫不相符的纤长。 这大概是他从来不带眼镜,即使是平光镜的原因。 月光如水褪去,晨露轻轻滴落。 柏赫眉宇间的痛苦被抚平了,单桠拉过被子,将他的手臂也放进去。 而后起身。 在黑暗中跟他短暂地贴近,又在身上有着彼此体温后,一步步退却离开。 …… 柏赫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拉进深海,压抑得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忽然又被人捞了出来。 自己真是糊涂了,恍惚中竟然看到了单桠。 但是下一刻又有种摆烂了的自暴自弃,恼却也默许她又来自己梦里。 一下就能认出她啊,那是毒蛇眼睛的黄色,只是稍亮。 是在他心里,还没什么能…… 不。 就是无可代替的颜色。 他几乎厌弃般地将手伸下去……他不愿意单桠出现在自己梦里。 可越是抗拒,他越是会梦见她。 那种离开她就好像要活不下去的感觉又上来抓紧了他的心。 沉重的声音被闷进蚕丝薄被,真是荒唐,他竟然觉得闻到了她的气息。 真丝在斑驳夜色下泛着幽蓝的光,又仿佛在抖,柏赫在极端的自我厌弃下轻轻喘息,缓缓睁开了眼。 眼里是热度褪去,越发冰凉的冷漠。《 》 13、Chapter13 单桠戴上美瞳,眨了下眼。 镜子里黄眸重新被黑色美瞳遮住,两只眼睛没有丝毫不同。 她下楼时许伯已经准备好早饭了。 “单小姐,早晨。” 单桠只知道夫妻俩是随着柏赫从港岛来的,并不知其来历。 她从前住在这里的时候许伯夫妻俩对她多有照顾,只是许久没见依然显得有些生疏。 单桠点头,难得带点对长辈的恭敬:“许伯许嫂,早安。” “单小姐,留下用早饭吧。” 许伯笑着让她留下来吃饭。 她昨晚几乎一夜未睡,此时一点胃口也没有,而且留在这里吃饭也不太像样。 单桠正要拒绝就见许嫂从厨房出来,热情极了:“是呀,我给你做了云吞面,你等等马上就好了,是你最爱吃的鲜虾馅,可鲜啦!” 拒绝的话绕到嘴边没能说出口,她从前常坐的位置已经被拉开椅子,单桠只好坐下。 “多谢。” “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许嫂看着她,越看越欢喜到心眼里:“瘦了好多,工作太忙,都没有好好吃饭吧。” 许伯瞪了老婆一眼,不凶反而带着亲人的熟稔:“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嘛,就你话多。” “本来就是嘛,单小姐都好久没回来了。”许嫂把云吞面端上桌:“来,趁热吃。” 单桠失笑:“谢谢许嫂。” 她低下头,舀起一个云吞轻轻吹着。 其实爱吃鲜虾云吞的不是她。 她什么都吃,能吃饱肚子就好了,舌头不挑也没什么特别钟意的。 那人从小不知是经历什么才养出这样讨厌的个性,喜好什么从来不会说。 许嫂看着单桠欲言又止,却被许伯拉走。 忽然单桠的手机铃声响起,一口热乎的还没吃上就接起电话。 此时八点,娱乐圈早上的黄金八点档即将开始。 单桠手下一个男星忽然爆出跟女艺人同行吃饭的照片,姿态亲密,一下子蹿上热搜。 华星的公关部不等同于单桠的,毕竟她手下的艺人能创造华星总营收的三分之二还多。 所有配套部门组成独一无二的工作室,经纪总监只是个名号,实际上她只管自己手上的艺人。 单桠还没听完便放下勺子。 “先不要否认,消息从哪儿爆的?” …… 她起身,对许嫂露出一个略抱歉的神情。 她昨天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此时起身就要走。 忽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许伯:“许伯,能否随便借我一辆车?钥匙我会托人送回来。” “单小姐要回公司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裴述的声音极具特色,是分外华丽的男中音,这人从头到脚都不似助理般隐形。 单桠扭头就见裴述从大厅进来。 “我来送您……你啊。” 单桠自然注意到他称呼的转变,懒得跟这个狐狸精多说,轻呵一声:“不必。” 然而云顶根本打不了车,从这走到大门口最少要一个小时,管家服务倒是可以,但人脸识别估计早就被删除,她不愿意这样兴师动众。 现实很残酷,电话那头的人正等着她的决策。 单桠转身,伸手:“……你把钥匙给我。” 裴述:“……” 许伯许嫂从前就看惯了他们两个针锋相对,许久未见,忍着笑意站在一旁。 “单小姐。” 裴述天生一副笑面狐样,不装时,西装革履金边眼镜都框不住他轻佻本性,他从兜里递出车钥匙:“何苦为难自己呢,是不是。” 单桠冷哼,抓过他的钥匙就走:“不客气。” 是裴述自己的座驾,这人看着稳重,座驾却是拉风的亮银sf90。 单桠一脚油门就轰出去,车子堪堪擦过花艺铁栏,只差分毫完美的银皮就要被刮废。 没人惊呼。 单桠的车技在场之人都知道,这一看就是故意挑衅。 裴述摇摇头。 无所谓,新换了保险,坏了更好,找人报销新的。 他扭头,揉揉肚子,笑得满脸春光灿烂:“许嫂。还有吗给我也来一碗。” “哎,有的有的。” 单桠才走电梯门就打开。 裴述看了眼自家二少,撇撇嘴,等着许嫂拿云吞出来。 “裴述。” “啊———” 他一早过来,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乎的呢。 他不爱吃面,只爱吃云吞,许嫂拿出他专用的青花小瓷碗。 裴述眼镜儿都气了雾,三指捧着碗把平板调出来:“都在上面了,昨天那帮人跟家里那边有牵扯,您看是先放着还是现在就打草惊蛇。” 就差没直接说要不现在先不管了。 柏赫挑眉:“你是饿死鬼投胎?” 许嫂捂着嘴笑,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她刚打算问柏赫早上想吃什么,就见他若无其事行到单桠原来的位置,勺子舀起单桠那碗仍冒着热气的云吞。 许嫂:“……” 桌椅的高度都经过特殊调整,完美适配柏赫的轮椅。 裴述见惯不怪,囫囵吞下两个鲜美的九节虾,胃终于舒服了。 “不仅是饿死鬼投胎。” 裴述喝了口热汤:“我一夜都没睡,搜刮来的把柄全在这了。” …… “这群人是饿死鬼投胎吗?”单桠冷笑,打回公关预案:“就这把柄你拿给我看?” 前面半句在骂人,后半句很显然是对自己的否定,公关部派来的人站在她面前战战兢兢,不能怪他不尽心啊,现在公司都在站队,资源寡嘴又多,他保持中立也是很艰难的好不好。 “算了。” 单桠的办事风格一贯利落,不喜欢为难人。 “回去吧,文伏言的事情你们这次不想管,以后也别管了。” 公关部的人才松了口气就听单桠开口:“我说的是所有。” 会议室里,她这话是在说给所有人听。 “包括任何宣发,活动,策划,我都不欢迎有人来跟我的小组成员抢分成。” 全场寂静无声,只有李仰打了个哈欠。 悠长的,一看就能传染多半人。 但所有人都不敢打这个哈欠,睁着眼几乎要流泪。 这是要收权了。 文伏言是单桠手上的艺人之一,之前是她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人,但单桠并不全全看顾,不会为他开一条专门的线,他的很多工作没有特例,危机公关自然也不归单桠的组管。 此人一直走的实力派路线,不温不火,直到前些日子一部深情男二终于出圈,成为公司里被盯紧了的香馍馍,不少经纪人都想摘走。 谁不知道跟着单桠有肉吃,可她小组名额少,里面选人要求奇葩,没人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标准。 奖金实在让人眼红,但工作压力不是盖的,跟她的小组一比,公司里其它明明都很拿得出手的部门,都像是养老位。 静默五秒,没人敢开口。 单桠拍砖定案,起身看向所有人,笑了下。 “不错。” 李仰被她二字箴言逗笑,又强行拉平嘴角憋住,拽下帽子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会议室。 “女一本来是看不上文伏言的咖位,最开始剧播的时候是跟男一卖,但路演的时候文伏言热度比两个人都要高。” 廊道里,李仰跟在单桠后半个身位,她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才开口:“你派去的经纪说看衣服是剧组某天的聚会,很多人都在,只是所有人住在一个宾馆里。” “大概是她去上厕所的功夫,文伏言那个只知道拍戏的犟种就被阴了,他没想到女一会做这种事所以也没跟助理说,女一估计是看上他背后的资本,毕竟热度能起来,苏青也师弟的tag一下子就好用了。” 李仰言语清楚条理清晰,从照片发出到她弄清事情的全部经过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已经把解决方案递上来。 “女一跟金主的照片有,但不建议,要价过高。planb是她和前任的聊天记录,先混淆视线再找水军把文伏言摘出来,毕竟他的口碑不错,夜光剧本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可信度较低。” 但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以后都会被拿出来鞭尸,再怎么解释都没办法彻底洗干净。 单桠进了办公室,她办公区域的小型会议室已经打开,所有人严阵以待。 她拉开座椅:“planc?” “澄清贴已经准备好了,现在风向不太适合发这个,不过已经联系好几个长期合作的娱乐大v,关于女一的八卦马上会以似是而非的态度发出去,控评和解读的水军已经准备好了。” 公众正在兴头上,不会有人认真看你发的一板一眼的律师函或者澄清贴。 单桠接过平板,忽然问道:“他现在那部剧,我记得他跟女二有cp吧?” “青梅竹马……”单桠回忆:“还是痴情女二默默守护的戏码?” 文伏言属于难得好好拍戏的那卦,本人极其规板不善交际,常常被抢代言抢资源。 男二的原定角色本来就是他,但临进组被公司里的另一个男艺人截胡,人家咖位要更大,态度也强硬,公司里负责他这个项目的人见他不火也就没尽心。 单桠本就对他有关注,剧本也是她筛的,断不可能让到手的肥肉跑了,自然没再让文伏言吃一次哑巴亏。 这事儿在公司小范围地还波动了一阵,没想到单桠把人弄进组,后面又开始不管了。 令人琢磨不透。 李仰并不负责看剧本,会议室里一个戴着眼镜的正太开口接话:“对,剧集现在播到的地方已经有人开始磕男二和女二了。” “剧方拍了两个大结局,一个是男二跟女二共同参加革命最后为送达情报同一时间前后脚牺牲,一个是女二上了留洋的船,男二以尸体向男女主发出警告。我们可以想办法更换前者。” 这很容易,他们都做习惯了。 只要单桠决定接手文伏言,为他在团队内开一条线。 “那好办,脏水压压再泼,先让舆论发酵。可盈去跟剧组女二那边谈,要钱还是要资源能给的就给,当扶贫了,让她后续一切配合文伏言。” 没收住力道,矿泉水瓶被捏紧,放开时反弹的塑料声在会议室里听得分明。 单桠偏头看过去。 文伏言的执行经纪此时也在场,就是李仰刚才口中的经纪。 单桠看了眼她,失笑。 “你慌什么?我又不会掀了你饭碗,以后还是你陪着他。” 女人紧张得要命,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不敢再碰桌子上的矿泉水瓶,连忙点头。 李仰没什么情绪更没动,看也没看她一眼。 “现在让文伏言发剧组的合照,尤其是跟女二的单独合照要放在中间,文案你自己看着办,要你过目,图片要精致,小字的话……我记得他没有这个习惯?” 被cue到专业上的问题,文伏言的经纪马上回应,紧张小了些:“是的,伏言平时发东西都很简短。” “行,”单桠点头:“其他的全放剧组大合照,什么都不要回应,只把照片发出去。” “好的mia姐,”执行经纪心安了安,她拿出手机:“伏言的微博是我在管,我现在就发。” 单桠淡淡嗯了声,手指在桌上落了落:“可盈,女三是木华的艺人,跟从珀里那边说声,配合我们一起行动。” 娱乐圈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趁着女一脏烂缠身的时候,把男一跟女三的线推出来,从珀里不会不捡这个漏。 跟了单桠三年,单桠刚入行时她就听过这人的传说,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艺人拿下大导s+级剧本里最卖座的角色,现在这个男艺人成了影帝,而同期跟他敌对最恶劣的那位退了圈,有过节的在圈子里跟查无此人没什么两样。 可盈从大学毕业就进了原先华星在港岛的前身公司,后跟着一起搬来a市,她深谙这里面有多少门道,单桠是她见过爬得最快的一个。 在圈子里想要往上走就得有手段,可盈完全理解她的野心,因此单桠向她抛来橄榄枝时,她果断同意站队至彼时羽翼并不丰满的单桠身后。 她身上原派系残留的协议问题,不出乎意料地被单桠妥善解决。 不肖解释,可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马上去。” 有人轻敲会议室的门:“mia姐,女一那边的经纪人过来了。” “他说有伏言素人时期的料,但后续合作的分成他愿意退步。” 单桠冷笑。 她记得初期拿到剧本时,文伏言的执行经纪就跟那边对接过。 那会他们看不上文伏言的咖位,要是拒绝的利落也就算了,没想到对方胃口极大,男一男二都要握手里,还妄图插手华星的内斗,要换一个流量更大的上来。 被单桠阻止后,文伏言那边在剧组可没过过舒服日子。 这个女一也算是当红流量小花,怎么上位的单桠一清二楚,文伏言需要磨磨气性,她刻意放任不管。 这次送他去演民国时期的剧本,就是想试试水,文伏言的气质太正演技又好,人品难得一见的标准,日常生活也干净,单桠不打算把他丢在偶像剧里虚度光阴。 剧还没播女一跟男一那边就非常卖力宣传,想来是早就谈好合作分成,现在见风向不对就立刻要跑,跟这种完全不讲信用的临时掀桌咖合作? 单桠:“脸是自己不要的,怎么还跑我这儿捡。” 她如今倒是没这么饿了。 李仰扣着帽子,靠着椅背躺尸,万分了解单桠,一口替她回绝:“不谈,跟他说没得谈。甭管素人时期还是现在有什么黑料就让他爆,爆不出来老子就把他给爆了。” 单桠闻言扫了眼李仰,唇角微勾,明显是默认了。 “好。”那人点头,迅速跑出去请人去另一层的会客室喝咖啡。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这个戏码算是踩到单桠大雷了,苏青也事业刚起步时就差点被这种戏码搞死。 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他们纷纷离开会议室开始备战。 单桠:“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人都去自己的工位上干活了,李仰这才取下棒球帽,一脸恨铁不成钢又极其愤怒,是恨不得连着一个月,半夜都要坐起来猛拍心口的不甘心:“李涧。” 单桠挑眉。 李涧是她哥,但李仰一贯没大没小,从来都直接叫名字,据单桠了解,两人虽然在一户口本上,但……没有血缘关系。 “我操,”要不是在公司,单桠毫不怀疑李仰会发出堪称尖锐的暴鸣:“他说他以后不回老房子了。” 李仰下意识摩挲着脖子上的克罗心吊坠,十字架都要被她磨圆了,显而易见的焦虑:“他凭什么不要我……不是,他凭什么把我丢在这啊。” 单桠:“……” 你要不看看你在说什么呢?她一直觉得李仰喜欢她哥,爱情的那种喜欢。 但小丫头显然没这觉悟,单桠也不敢贸然开口,怕把人吓死。 “他看到坠子了?” “嗯。”李仰反应过来,松开手。 “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李仰冷笑:“这个骗子抠门精。”《 》 14、Chapter14 “嘶。” 她琢磨着,李仰现在也不天天回老屋啊,那边太偏僻上下班不方便,李仰跟小希在公司旁边租了房子的。 半天,回了四个字:“有些棘手。” 李仰想想还是咬牙切齿:“可不是么。” 单桠对于危机公关不比谁差,但家长里短可就太为难她了。 同理,李仰也是个根本不知七姑八婆四个字怎么写的。 李仰一直背景成谜,没人知道单桠为什么如此信任她。 如果说单桠是柏赫最利的一把刀,那李仰就是单桠手下咬人最狠的狗。 李仰是她从未成年教管所里带出来的。 如今看起来面冷心冷的少女,十七岁时候就已经个高手长。 那时候也是简单衣裤,喜欢扣个棒球帽,安安静静又阴沉得像个幽灵。 五年前单桠过去打算给她解决问题时,李仰已经做好跟那群人硬拼的准备了,不过是烂命一条,用她换哥哥以后不被侵扰,这买卖也算值了。 她那会还有资格带上裴述,准确讲是同行,虽然他一脸嫌弃,但还是分分钟帮单桠解决掉那堆催债的壮汉。 单桠站在一旁,轻巧地拍拍手:“我们不是□□。来,谈谈。” 裴述懒得拆穿,单桠不动手其实是还不太习惯穿高跟鞋。 “谈什么?!” 那帮人被暴力镇压,此时站到远远的安全距离才敢大声说话:“这个臭丫头伤了我兄弟,有什么好谈的?!” 单桠懒得废话:“钱可以还。” 那边安静了一瞬。 “但是要时间,你们的需求是还钱不是逼死人,她跟她哥就两条命,你可以现在弄死她。” “……?”李仰震惊。 单桠看这丫头片子脸上终于有别的表情,才缓缓开口:“然后我报警。两败俱伤不是你想看到的场面,你天天这样催账有什么用,她没钱还你不如让她去赚。” 李仰进教管所不是因为这个,但单桠刚把她拎出来就碰见了这群人。 裴述勉强派上用场,他充满褶皱的大脑还没发挥,单桠一个人就搞定了。 人都走了,小李仰沉默一下,才开口:“没用的,那就是高利贷,我还不起。” 单桠:“还个屁。” 李仰:“?” 刚才说还钱的人不是你来的? 单桠扫了她眼:“脑子起泡了这么听话?欠多少还多少。” 李仰憋着口气,第一次被人这样骂没还嘴。 至于夸张到几百倍的数额,不可能。 该怎么操作单桠现在也不会跟她透底。 这小丫头真是被吓大的,胆儿也太肥了点,既然如此多吓一会也没什么。 见她呆站着,单桠回头:“走啊,不跟我走你还去哪儿?” “小屁孩。” 这三个字就是单桠报她最开始,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仇了。 李仰咬牙,忍了又忍乖乖跟在她身后。 单桠本来打算供她读书,一直到她成年再还。但她好像极其迫切,不到两天就联系了单桠,从此成为她手下最衷心的狗。 单桠从来奉行人性不值得考究。 永远别试图完全信任并且押宝,但你可以利用人性,做到你想要的一切。 那时候少女比现在还要冷酷,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嶙峋极了,脸上死人一般的冷漠让她看起来毫无美感。 “所以你才救我?” “不。” 单桠笑着摇头,那时候她更要年轻,那种从筒子楼摸爬滚打出来的恶气,还没能在往后拼命向上爬的过程中掩盖至磨灭。 “我是在跟你做交易。” 她看起来将那半年多里学到的东西运用得炉火纯青,没人知晓她也是第一次实践,心里打鼓得毫无规律。 话却说的很直白:“我堵上金钱时间,换你此后对我忠心。” 姿态很高,没说却处处都是:你是我选择的,选择权就永远在我手上,如果你不同意,当然还会有别人。 李仰咬牙,她那时候已经被逼到极点。 可少女一身反骨是轻易掰不直的,她才是从小看透了体验透了人性的那位:“你怎么能保证我对你忠心。” 单桠说得很轻巧。 “我不需要养一条很熟的狗,你只需要看起来会咬人。” 至于今后怎么样,我依然不会盲目地觉得这一切都能百分之百地达到,但我愿意赌,赌自己没看错,赌你会成为我手下强而有力的……武器。 直到今天。 她是幸运的。 第一次实践,就赌对了人。 李仰不能被称作普世意义上的好人,但她是难得心志坚定,值得信任托付之人。 “仰啊。” 知道是什么原因单桠就爽了,李仰跟她哥的戏码,她追了五年了,此时由衷建议:“爱情这种戏码你不应该问我,你得咨询一下小希,按分钟付费的话他大概会认真点,他要是收费太高你找青也也行。” 毕竟拍了那么多感情戏,没见过马嘴但吃过牛头。 李仰:“……” 她差点又要炸了,忍了又忍,可这里就她们俩,无需再忍。 “明明是你八卦先问的我?!而且什么叫爱情……” 话没说完又有人敲门,李仰一秒恢复冷漠。 这眼刀子扫得,外面的人差点以为自己打扰了她什么好事,顶着冷面幽灵的视线战战兢兢:“……mia姐,柏总找您过去。” “哦———” 单桠拖长音调,笑着拽了拽小孩的棒球帽:“你先自己生会儿气的,我等会来。” 李仰:“……” 她二十一了,不是两岁一个月,当然不可能傻到在这里等单桠,她绝对不会回来的! “等等。”单桠忽然探进头来,向她丢了把车钥匙。 李仰下意识接住:“?” “你把车给裴述开过去,一定小心哈,剐蹭了我没钱赔。” 她简直要用尽自己最好的修养:“老大———您不是要去总裁办吗?不能直接把车钥匙给裴狐狸吗?” 单桠笑眯眯的:“一定开到云顶哦,从哪里借的从哪里还,你打车回来的费用我还是可以报销的,云顶得跟物业管家刷脸才配车,我现在的脸大概率是刷不了,你记得提前自己叫车。” “哦对,记得开发票,给你报四趟,多的钱买零食。” 李仰还小点的时候没吃过那些稀奇古怪的零食,单桠每次从港岛回来都会给她带,最开始小丫头都硬着头皮从不在人前吃,直到有次偷偷去拿被小希给撞见。 那下场真真是很惨烈了,两个天天互怼寸不相让的其中之一,被对方抓到了把柄。 李仰当下就做好被冷嘲热讽的准备了,她那会比现在瘦多了,营养不良的棍子样,结果小希过来兜头就把小孩带走,说哥带你吃饭。 虽然后面是单桠过来买的单,这事儿就三人知道。 李仰额角青筋跳起:“这个梗能不能过去了?” 单桠笑,给她飞了个吻,光明正大踩着高跟鞋溜走。 …… 最高层的全景办公室里,特制地毯软到足够消弭所有足音,却又不会让轮椅行进受阻,高跟鞋踩在地上寂静无声。 “他们又给我加了什么罪名?” “你是打算把公关部的活也揽了。” 没新意,单桠就知道又是那些告状精。 文件被丢在桌上。 华星成分复杂,明面上看起来柏赫势力独大,实际上里头多方势力掣肘,全都是柏赫那些不死心的叔伯,她刚才那举动显然又动了别人的蛋糕。 “我不介意你给我开两份工资。” 柏赫:“续约,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 意思就是他会替她解决一切。 单桠垂眸,看起来好像有点兴趣。 实际上只是扫了眼白纸黑字的合同,翻都不翻一下:“这叫什么利益最大化?” “分成可以谈。” 单桠看着他,从他光洁额角扫到干爽的发梢。 昨天还在她怀里痛苦呻吟的人,此时翻了脸不认账。 男人床上床下果然两个样啊。 她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柏赫。 此时没了病美人的样子,又是冷淡得什么都不在乎的欠揍样。 真让人……不爽。 “那就等到你能给出我满意的价码再说啊。” “单桠。” 她笑了下,等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柏赫大概是许久没休息好了,眼里血丝明显,眼眸依然黑沉:“任性也要有个度。” “啊,”她失笑:“我想做的事,我不就是那个度。” 她本就不是什么温吞的少女,最初被塑造成的意识形态也更偏向攻击型,才能保护好自己。 单桠毫不畏惧直视柏赫的目光,眼里的跃跃欲试,是柏赫永远琢磨不透的欲望。 柏赫并没被她的态度激怒。 就像对着自己一手扶持养大的小兽,偶尔亮出的爪牙只是在闹性子,根本不值一提。 他仍是那副淡然模样:“盛极而衰物极必反,你凭什么让自己稳坐泰山?”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在柏赫眼里同飞蛾扑火没什么两样。 蠢得不行。 单桠偏偏头,稳坐泰山么? 那有什么意思。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啊。 “柏先生。” 熟悉而陌生的称呼,让两人俱是一怔。 “……” 柏赫眼眸微眯。 你说我哪来的自信? 单桠的声音轻了些:“你教过我的,难道自己都忘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