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北洋军》 第134章 巡视,定策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潘浒便带着一队近卫,骑马出了潘家庄西门。他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新修的土路,往西南方向去。路两旁是成片的田地,玉米秆子已有一人多高,穗子沉甸甸地垂着;番薯和土豆的叶子铺满了垄沟,绿油油一片。 约莫走了一刻钟,前方出现一片广袤的田地,这就是潘庄周边最大的一座田庄——那是“甲壹庄”。曾是多位本地豪绅的家田。如今这些田地整合为一座大田庄,耕地足有一万二千多亩,宅用地、滩涂、山林约两千亩,安置了一千户、共五千余口人。 田庄最外围环绕一条宽约一丈的夯土路,路面用石子和炭渣铺设。东西、南北两条道路将田庄分成四块区域,庄堡居中。 潘浒领着近卫,沿着通向庄堡的土路,策马缓缓行走。 一刻后,一行人到了庄堡北门。 庄堡不大,周长八百米,堡墙高一丈五尺、上阔一丈,以夯土筑成,外包潘庄砖厂出品的城砖,有南北两个城门。堡内是庄公所、民防队部、军械库、粮库、修械所、磨坊、马圈以及田庄小学堂。 庄户大多住在庄堡周边,一旦遇到匪寇来袭,可以最快的速度躲进庄堡内避险。 城门执勤的是几名田庄民防队员,头戴钢笠盔,身着灰色制服(劳保服),腰扎武装带,脚蹬大头鞋,肩背双管猎枪。见潘浒一行到来,他们连忙立正敬礼。 不多久,一个年轻管事从堡内小跑着迎出来,到了跟前,立正敬礼:“老爷好!” 潘浒定睛一看,竟是裴秀才,不由一怔:“秀才,你怎么在这里?” 裴俊说:“老爷,俊现为甲壹庄书记员,兼任田庄民防队队副,负责记录、核验,以及民防队训练等事务。” 潘浒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近卫。他转身问:“裴墨,裴灵都安顿好了?” “是,都安顿妥当了。”裴俊说,“墨儿进了潘庄学堂,灵儿在学堂托幼园。” 潘浒颔首,信步走向庄户居住区。裴俊落后一步跟着。 庄户的居所是统一规划建造的土坯房,屋顶铺的都是青瓦,虽然颇为简陋,但整齐干净。每户门前都有一个以竹篾篱笆围成的小院,晒有衣物,堆放柴草。 如今秋收在即,时候还早,庄民们却都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男人整理农具,准备下田干活。妇人洗衣、做饭。老人喂养鸡鸭。背着布包的孩童们成群结队,或跑或走,去向田庄学堂。 见到潘浒,大人们都远远地行礼,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感激。甚至有人要下跪。 近卫见状,朗声道:“老爷规定,不得下跪。” 闻声,这些人方才止住,而后揖手。 倒是年幼些孩童们的更为纯真,笑嘻嘻的。有年长些的,想起学堂里教授的,立即止步,大喊“敬礼”,旋即高举右手敬了个礼。其余孩童闻声,纷纷止步,向潘老爷敬礼。 潘浒一怔,下意识的立正,抬右手敬礼。身后的近卫也都纷纷立正回礼。 礼毕,潘浒对裴俊说:“走,去地里看看。” “是。”裴俊在前引路。 离开居住区,眼前便是望不到边的田地。 晨雾在田野间流淌,像一层薄纱。田埂上,已经有不少庄民在劳作了——男人在检查水渠,妇人在除草,半大的孩子提着竹篮拾粪。秋收在即,这是最后的田间管理。 潘浒走在田埂上,皮靴沾了露水。他走得很慢,仔细地看着。 庄民们大多还面有菜色,身体瘦弱——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和颠沛流离留下的痕迹。但他们脸上有笑容,眼睛里闪着光。那是一种有了盼头、有了希望的光。 一个老汉正蹲在田边,用手扒开番薯垄的土,查看块茎的长势。他脸上每道皱纹都舒展开,嘴里喃喃着:“好,好啊!今年能吃饱了……” 潘浒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 这些庄民,大多是逃难的辽民,还有一些是北直隶、河南甚至山西逃难来的流民。家园没了,亲人死了,只剩一条命逃到鲁省。在别处,他们可能饿死路边,可能被拉去当兵当炮灰,可能被大户收为奴仆。 但在潘庄,他们成了“庄户”,签了契约文书,分到了田地。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他们不是佃户,更不是奴隶,是集体庄户。每亩地的收成,前三年需上缴四成,从第三年开始降为三成。 农忙的时候,庄里有大食堂,每天免费供应三餐——早上是大肉包、白米粥加咸菜;中午是白米饭、午餐肉和腌菜;晚上是白面馍馍、白米粥加咸菜。虽然不算丰盛,但能吃饱,有油水。 若是家里的男丁从军,非但田租全免,还能按户分到“永业田”——那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可以传给子孙。 这样的条件,在这个时代,简直像做梦。 潘浒看着田里劳作的人们,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收容这些流民,给他们地种,给他们饭吃,目的很简单——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这些无产者能好好活下去,不让他们被那些野心家当做炮灰,扔进所谓“逐鹿中原”的杀戮场,最终弃尸荒野。为汉民族尽可能多的保留元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光明正大,谁都挑不出错。 但还有一层目的,却不足为外人道:收拢人心,作为自己立足于这个时代的基本盘。有了这个基本盘,他就有了发展扩展的源力量——人口。 乍看起来,潘浒与那些野心之徒几无差别,可他却从未想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非不能,也非不敢,而是不屑。 大明太小了。这片土地,被耕作了数千年,已经有些贫瘠。而那些“高人一等”的贵种老爷们,盯着这片土地不放,为了自家私利,拉着无数百姓陪葬。 世界很大。往北,是辽阔的草原和森林;往南,是丰饶的南洋群岛;往东,跨过大海,是广袤的新大陆。这些地方有无数肥沃的土地,有丰富的资源,有足够的空间。 与其在大明,自己人打来打去,争得你死我活,不如带着这些只想吃饱饭、过上好日子的泥腿子走出去。去开发那些无主之地,去耕种,去建设,去建立一个真正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新家园。 当然,这都是远景。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越来越多的泥腿子活下去,让他们都看到好好活下去的希望,让他们记住没有潘老爷,就没有活命的路。这个事展开的话,又有两个支线任务,一是干掉北方鬣狗,二是平息愈演愈烈的民乱。 潘浒继续往前走。路过一片玉米地时,一个妇人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地头除草。见潘浒过来,妇人慌忙拉着孩子跪下磕头。两个孩子懵懂,但也跟着磕。 潘浒连忙劝道:“大嫂,莫再跪了,快快起来!” 妇人战战兢兢地起身,低着头,不敢看他。 潘浒看了看那两个孩子——大的约莫五六岁,小的三四岁,都瘦,但眼睛明亮,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干净。 潘浒询问:“孩子太小,上不了学堂?” 妇人点头:“学堂规定,满七岁才能上学。” 潘浒颔首,从衣兜里摸出几颗“大白兔”奶糖,“拿着”,说着便递过去。 两个孩子眼睛亮了,但不敢接,看向母亲。妇人犹豫了一下,见潘浒神色温和,才小声说:“还不谢谢老爷。” “谢谢老爷!”两个孩子齐声说,接过糖,紧紧攥在手里。 潘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在裴俊的陪同下,潘浒在田里转了一圈,看了水渠、临时谷仓等设施。 太阳升高了,雾气散尽,田野一片金黄翠绿,生机勃勃。 潘浒上马,勒住缰绳,回望这片广阔的田庄。庄民们还在劳作,身影在田间晃动。炊烟从庄子袅袅升起,随着晨风徐徐化开。 粮食,是稳定的根基。人心,是这根基里的根须。 根扎得深,树才能长得高。 “回吧。”潘浒调转马头。 裴俊抬手敬礼。 远远的,田里的庄民们纷纷鞠躬作揖。 午后,潘府书房。 老乔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他四十多岁,原是登州府的一个匠户头目,懂些营造和矿冶,被潘浒提拔为工矿总管。此刻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叠册子,神情严肃。 门外传来脚步声,潘浒走了进来。 “老爷。”老乔连忙起身。 “坐。”潘浒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黄县煤矿那边,具体情况,说说吧!” 老乔翻开册子,开始汇报。他说话条理清晰,数据准确,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先说煤矿。”老乔道,“目前有矿工一千二百人,分三班作业。技术人员约五十人,主要是宋光耀工程师带队的系统人员和几个本地老矿工。日产精煤一百八十吨,这个产量已经稳定了半个月。” 潘浒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百八十吨,按这个时代的计量,就是三十多万斤。不少,但还不够。如今,他派出去的探矿队,已经勘探到了多处铁矿,一旦开采出来,铁厂产能提升,那么对焦炭的需求将会翻倍增加。 “炼焦厂呢?” “炼焦厂有工人三百,技术人员三十左右。日产焦炭五十吨。但……”老乔顿了顿,“焦炭质量还不稳定,有时好有时差。宋总工说,是焦炉温度控制和结焦时间把握不准,需要继续调试。” “宋光耀?”潘浒问。 老乔点头。 焦炭是炼铁的关键,质量直接影响到铁的品质。这个急不得,得给技术人员时间。 “运输是一个瓶颈。”老乔直言不讳,“矿区到码头修了两条木质轨道,有三十辆轨道马车往返跑,日转运量约两百吨。但这已经是极限了——马车要维修保养,骡马要喂养,特别是轨道,是木质的,磨损快,经常要维修。” “码头呢?” “码头还在扩建。”老乔翻到另一页,“吞吐量有限。一天最多能装三艘船,约四百吨。新的石砌码头和防波堤还在施工,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完工。” 潘浒闭上眼睛,脑子里快速盘算。 归结到一点——想要增产,就必须打破这些瓶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睁开眼睛:“年底前,精煤日产量要达到三百吨,焦炭不少于八十吨。能做到吗?” 老乔额头上冒出细汗。他咬了咬牙:“能!但需要解决几个问题。” “说。” 老乔道,“要增产,至少需要再招五百名矿工。现在矿上虽然待遇好,但下井毕竟是危险活,本地人愿意去的不多。得从新收的流民里招。” 潘浒颔首,“可以,甄选条件把握好,待遇不变,培训不合格不得上岗。“ 老乔继续说,“焦炭质量不稳定,宋总工他们还得继续改进工艺,保证质量。” 潘浒说:“让宋光耀打报告,我批条子。” 老乔放下册子,“木质轨道不耐用,马车运力有限,产量达标,运力也得翻倍,码头建设也得加快。”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潘浒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潘府的院子,几棵槐树枝叶茂盛,蝉鸣声声。 运输问题,他心中早有决断,转身看向老乔:“运输问题,我来解决。” 老乔一愣。 潘浒说:“本打算在潘庄到府城建一条铁路,既然黄县煤矿更需要,那就放到那边去。” “铁路……是何物?”老乔不解。 潘浒说:“就是以钢轨代替木轨,将马车换成火车。” 看着老乔一脸懵逼的模样,他继续解释道:“火车重达几十万斤,以蒸汽机驱动,一次可运几十万斤甚至上百万斤货物,日夜不歇,不用饲养。只要铁路修通,从矿区到码头的运输就不再是问题。” “世上竟如此神物……”老乔声音有些发颤。 潘浒说:“你回去后,立刻组织一支施工队,人数五百人。我会派工兵部队的人过去培训,教他们如何铺设路基、如何安装钢轨、如何维护铁路。培训完成后,立刻开赴黄县煤矿,开始铺设铁路。” “是!小的回去就办!”老乔激动地说。 潘浒摆摆手,让他冷静:“铁路建设不是小事,要要规划好线路,要测算好坡度,要准备好材料,拿出具体方案。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报上来。” “是!” 潘浒又交代了几件事——关于矿工安全,技术研发,码头扩建。 老乔一一。 “去吧。”潘浒摆摆手,“抓紧落实。铁路的事,是重中之重。” 老乔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安静下来。 潘浒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地图上,黄县煤矿的位置用红笔标出,一条虚线从煤矿延伸到海边码头。 黄县煤矿是他在这个时代发展工业的第一次尝试,须得有序稳定发展,一旦成功,将会为今后提供一整套成功经验。日后,必然会掌握更多的矿藏资源——煤矿、铁矿、铜矿、金矿,届时都将循着这套模式开发。 他回到桌旁,点上一支华子,氤氲缭绕间,走到窗前,望着窗外。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田庄和煤矿,换而言之就是粮食人口、煤炭钢铁,是两大根基。 田庄产粮,养活人口,才能有农民、工人和军人;粮食充足,人心就稳。人心稳,地盘就稳,向外发展时就能倾注更多力量,取得更大成果。 有煤炭,才能炼钢铁,才能发展工业,形成不断前进的推力——工业革命正是如此逐步兴起。工业一旦发展起来,必然会带动农、商业持续发展,军事实力也将不断增强。 稳定的农业,充满张力的工业,才是一个良性循环。 潘浒的目光越过院子,越过屋脊,投向遥远的天际。 大明太小了,资源太有限了,内卷太严重了。那些世家豪强、官僚勋贵,还盯着这片已经疲惫的土地争抢不休。建奴在关外虎视眈眈,流寇在内地肆虐,朝廷党争不断,国库空虚。 在这种环境下,想要真正做大,想要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就必须跳出这个框框。 向北,是辽阔的黑土地平原,土地肥沃,资源丰富。 向南,是南洋群岛,气候温暖,物产丰饶。 向东,跨过太平洋,是新大陆,那里有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有几乎无限的资源。 眼下必须要做的,就是巩固根基、积蓄力量。 铁路修起来,蒸汽机用起来,工业体系建起来。等实力足够了,领着团结起来的潘庄人,开拓新天地。 没有千年积累的土地兼并,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宿命论。有的只是广阔的土地,丰富的资源,和无限的可能。 潘浒的嘴角微微扬起。 那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等到田庄、煤炭还有钢铁都成了规模,他就成了大气候,怕是再无人能阻拦他的步伐。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野猪皮之死 八月十一日,午后的秋阳透过薄云,洒在浑河平缓的水面上。 河水浑浊,泛着黄褐色的光,不紧不慢地向西流淌。两岸的芦苇已经抽出了灰白的花穗,在微风中瑟瑟摇曳。更远处的田野,高粱和粟米即将成熟,沉甸甸地垂着,偶尔有飞鸟掠过,惊起一片扑棱棱的声响。 一支船队正在河面上徐徐行进。 约莫七八条船,都是平底漕船,吃水不深,在浑河上行驶得还算平稳。船队中央,一艘明显大出许多的船被前后簇拥着。那船装饰着暗红色的漆,船楼雕花,虽因长途行进而显得风尘仆仆,但依然能看出不同寻常的规格。船队行得很慢,很稳。每条船的桨手都小心翼翼地划着桨,尽量不让船身产生太大的颠簸。整支船队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沉默中——没有号子声,没有交谈声,甚至连飞鸟的鸣叫都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 大船的船舱内,光线昏暗。几扇小窗半开着,透进些许天光和河风。舱内陈设考究,铺着厚毯,摆着矮几,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舱室深处那张宽大的床榻上。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他身上盖着锦被,被面绣着蟒纹,用的是上好的苏州缎子。但再好的缎子也掩不住背下那具身躯的枯槁。露在被子外的脖颈和手腕瘦得皮包骨头,皮肤松弛,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那是老人斑,密密麻麻,连他那因剃发而显得格外光洁宽阔的前额上也未能幸免。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祥的蜡黄,透着灰败。眼窝深陷,眼皮耷拉着,偶尔会微微颤动。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开一条缝,呼吸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 我大金“的天命汗——野猪皮。此时,他已到了生命最后阶段。 床榻边,站着三个人。 最靠近床头的是代善,野猪皮的次子,四大贝勒之首。他四十出头,国字脸,留着女真人标准的髡发,额头光亮,脑后梳着辫子。此刻他眉头紧锁,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他的目光落在父亲脸上,又迅速移开,投向舱板,复又移回,如此反复。 稍远些站着的是洪台吉。他是野猪皮的第八子,三十四岁,面容比代善清瘦,眼神也更沉静些。他站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床上的父汗,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嘴角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再外侧是莽古尔泰,三贝勒。他身材魁梧,脾气也最显急躁,此刻却也只能强压着性子,垂手而立,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船舱里格外清晰。 没有人说话。 舱内只有三种声音——船行水波的哗啦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以及床上那人艰难而微弱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黏稠得如同沼泽里的黑泥,令人窒息。 忽然,床上的人眼皮动了一下。 代善立刻上前半步,俯下身。洪台吉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莽古尔泰攥紧了拳头。 那眼皮颤动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 露出的是一双浑浊得几乎失去光泽的眼睛。眼白泛黄,布满了血丝,瞳孔似乎无法对焦,茫然地转动着,先是看向头顶的舱板——那里雕着简单的云纹,接着,目光缓缓移动,掠过代善紧绷的脸,掠过洪台吉平静的注视,掠过莽古尔鲁莽的身影。 他的嘴唇也动了动。 干裂的唇皮黏连着,分开时发出细微的“咝”声。他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轻响,但最终,什么清晰的声音也没能发出,只有一丝混浊的气流从唇间逸出。 然后,那眼皮又缓缓合上了。 代善直起身,与洪台吉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对话,只有一种共同的沉重和无奈。莽古尔泰泄气般地松开了拳头,扭头看向窗外浑浊的河水。 船,还在慢悠悠地前行。 老奴的意识并未完全沉睡,只是沉入了更深的混沌与碎片之中。在生与死的边界上,记忆不再受时间束缚,像浑浊河底翻涌起的泥沙,混杂着血腥、火光、痛苦与不甘,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先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不是他熟悉的弓箭破空声,也不是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那是天崩地裂般的怒吼,伴随着橘红色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宁远城头,那些粗大的铁管子(明狗叫“红夷大炮”)每一次喷吐火焰,大地都在颤抖。他亲眼看见,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白甲兵,连人带马被一枚铁球击中,瞬间就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铠甲碎片混合着内脏飞溅开来。 冷。刺骨的冷。不是身体的感觉,是心里涌起的寒意。他自二十五岁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四十四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灭哈达,亡辉发,吞乌拉,并叶赫,统一女真诸部。萨尔浒一战,更是以少胜多,将明军四路大军打得灰飞烟灭。接着是开原、铁岭、沈阳、辽阳……辽东膏腴之地,尽入囊中。他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以为大明的江山已是囊中之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宁远城下,那从未经历过的猛烈炮火,将他百战百胜的骄傲砸得粉碎。 不甘!愤怒! 于是转向觉华岛。那里是明军囤粮之地,守军不多,该是一顿盛宴。他要补回损失,要重振士气,要用胜利洗刷宁远的耻辱。 八旗大军踏冰过海,呼啸登岛。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失措的守军和堆积如山的粮草,而是……更大的噩梦。 那不是宁远城头笨重的大炮。那是一种更灵活、更密集、更持久的火力。从简易的工事后,从并不高大的城墙上,从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喷射出连绵不绝的火舌。子弹如暴雨般泼洒,听不见间隙;还有一种会拐着弯从天而降的小炮弹,落地就炸,火光闪烁间,碎铁片四处横飞。 乌讷格统领的两万内喀尔喀骑兵,吼叫着发起冲锋。然后,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铁墙。战马嘶鸣着倒下,骑士甚至来不及挥刀,就被打成筛子。冲锋的浪潮撞上去,瞬间就化作了四溅的血沫和残肢。 那不是战斗,是一场屠杀——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应对的屠杀。 “噗——”腥甜涌上喉咙,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意识与现实模糊的边界上,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从床上那具枯槁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代善和洪台吉慌忙上前,一个扶起他的头,一个用丝巾去接。丝巾上瞬间洇开一团暗红发黑的血迹。莽古尔泰急得团团转,朝舱外低吼:“参汤!快!” “亲率大军攻打宁远,先是在宁远城下碰得头破血流,俄而偷袭觉华岛又是大败亏输……”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在他意识深处评述,“一时间急怒攻心,以至于呕血昏迷。” 浑浑噩噩,野猪皮眼前忽地一变。 辽阔的草原,蓝天白云,风吹草低。战马奔腾,马蹄声如雷鸣。蒙古包在远处燃烧,牛羊惊惶四散,穿着皮袍的蒙古人哭喊着奔逃,又被身后的箭矢射倒。 炒花部,喀尔喀蒙古的一支,被他千里奔袭,一举击溃。掳获的人畜数万,堆积如山。部下们欢呼着,将最好的战利品献到他的马前。 他骑在马上,腰背挺直,享受着征服的快意和部下敬畏的目光。 是的,他还没老!还能弯弓射雕,还能驰骋沙场!宁远的挫折,觉华岛的诡异失败,只是小小的意外。他依然是那个天命所归的汗王! 可这快意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短暂的兴奋。背上传来的隐痛开始变得清晰、尖锐,像有烧红的铁钎在往里钻。胯下的骏马似乎也变得颠簸难耐。蓝天开始旋转,草原的景象模糊、扭曲…… “身边人都劝说,应当好好歇歇。就连阿巴亥都说,大汗年事已高,该好好休养,国事可交由诸贝勒处理。”那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却满脸冷笑,不屑一顾。休养?他这辈子何曾真正休养过?刀头舔血,枕戈待旦,这才有了今日的基业。他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刀,舍不得离开胯下的马,更舍不得那号令天下的权柄。” 画面彻底陷入昏暗和混乱。 是行宫?还是清河温泉那氤氲着硫磺味的房间?分不清了。只有灼烧般的高热,和背上那处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的痈疮带来的、永无止境的剧痛。汗水浸透了被褥,眼前人影晃动,是御医愁苦的脸,是萨满疯狂舞动的身影和急促的鼓点。 痛苦。混沌。呓语。 然后,一个相对清晰的片段插了进来。 似乎是某个稍微清醒的瞬间。他躺在病榻上,感觉生命正从那个溃烂的伤口和滚烫的血液里飞速流逝。恐惧,一种对黑暗和无知的原始恐惧攫住了他。 他想起了神只,想起了萨满们沟通的天命。 “阿敏……”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侍立在一旁的莽古尔泰,此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头依旧涌起一股怪异的寒意。 阿敏被召进来,父汗用微弱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杀牛……烧纸……向神祈祷……消灾……” 阿敏,二贝勒,镶蓝旗旗主。他的父亲是舒尔哈齐,是“我大金”天命汗的亲弟弟,因与兄长争权,被幽禁至死。阿敏的两个哥哥,阿尔通阿和札萨克图,也被处决。唯有年幼的阿敏因骁勇被收养,栽培至今。 杀父之仇,囚兄之恨。 当时阿敏是什么表情?莽古尔泰努力回忆。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丝……虔诚?他领命而去,当真杀了最肥壮的牛,宰了上好的羊,在神杆下焚起大捆的纸钱,烟雾缭绕中,他跪在那里,以最标准的姿势,念念有词。 那念词,究竟是祈求神灵保佑这病榻上的伯父兼杀父仇人早日康复,还是在恳请父亲的亡魂显灵,快些将这老货带走? 无人知晓。 “诅咒真的有效了。”舒尔哈齐冰冷的声音,在野猪皮脑海深处,格外清晰而刺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嗯……” 一声极轻的呻吟,将舱内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是船身一个轻微的晃动,还是纯粹的生命本能?床上如朽木一般的老人又动了动。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昏睡过去。眼皮挣扎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比刚才似乎清明了一丝,但依旧浑浊。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在舱内扫视,最后定格在离他最近的代善脸上。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的声音终于勉强成型:“这……是……何处?” 代善连忙凑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父汗……是浑河。我们在浑河上,回沈阳。” “浑……河……” 两个字,如同两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老人记忆最深处某个锁死的、布满灰尘的箱子。 “浑河……” 箱子被撬开了。 不是关于胜利的记忆,不是关于征服的荣耀。是血。是浓得化不开、渗入河底淤泥的鲜血。是无数扭曲的、苍白的、或稚嫩或衰老的面孔。是绝望的哭嚎,是临死的诅咒,是刀锋砍断颈骨时沉闷的响声。 那些面孔,从浑河浑浊的水波里浮现出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穿着破烂的汉人衣裳,身上布满伤口,七窍流血,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死死地“盯”着他。他们伸出青白浮肿的手臂,手指痉挛地抓挠着,嘴巴无声地开合,仿佛在控诉,在嘶喊,在索命。 浑河!对了,浑河!那些死战不降的浙兵和白杆兵,一个个倒在八旗勇士的铁箭与炮子之下,活着仍旧高呼酣战不止。 不肯剃发投降的辽民在这里被驱赶入水,成片成片地溺毙、射杀……河水为之发赤,数月不清。 那些血,那些命,那些被他视为“泥堪”、随意剥夺的汉民的生命,此刻仿佛都汇聚到了这条河里,随着波浪翻滚,化作无数索命的冤魂,向他扑来! “啊——” 一声凄厉、嘶哑、充满极致恐惧的吼叫,猛然从床上那具看似油尽灯枯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垂死之兽最后的绝望力量。 野猪皮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眼球凸出,死死盯着舱顶虚空处,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双手猛地抓住胸前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父汗!” “大汗!” 代善、洪台吉、莽古尔泰同时扑到床边。 但老人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惊恐被更深的空洞取代。紧抓着锦被的手无力地松开,滑落。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昏迷。这一次,脸色不再是蜡黄,而是泛出一种不祥的金纸般的颜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 “参汤!快!灌参汤!” “萨满……快,叫萨满上来!” 船舱里瞬间乱作一团。有人端来滚烫的参汤,撬开老人的牙关,勉强灌进去几口,却大半顺着嘴角流出。随船的萨满被匆匆拉进来,敲起单面的神鼓,摇晃着系满彩布和铜铃的神杖,围绕着床榻跳跃、旋转,发出古怪的音节。 然而,一切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 床榻上的人,气息越来越弱,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船,依旧在行进。穿过一片稍窄的河道,前方视野开阔了些。岸上有人认得地形,低声禀报:“快到瑷鸡堡了……” 瑷鸡堡,离沈阳城还有四十里。 就在这时,仿佛冥冥中有所感应,床上的人,那根维系生命的最细的弦,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 这一次,眼神竟奇异地清明了一瞬。不是回光返照的锐利,而是一种看透了什么的、混杂着疲惫、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清明。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 先落在离他最近的洪台吉脸上。这个第八子,平日里沉稳寡言,心思却最是深沉。他看着他,眼神停留了片刻。 接着,目光扫过代善,扫过莽古尔泰,扫过舱内其他几张模糊的面孔。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投向舱壁,投向更远的虚空。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有着他一生征战、杀戮、荣耀与痛苦的缩影。 嘴唇,再一次嚅动。 洪台吉反应最快,立刻将耳朵凑到父汗的唇边。 气息微弱,声音含混得如同梦呓。洪台吉凝神细听,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阿……巴亥……”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是“八旗”?是“小心”?还是毫无意义的呓语? 没人能确定了。 那口支撑了六十八年,支撑他起兵、征战、建国、称汗的气,终于,断了。 眼睛还睁着,但里面的光,彻底散了。浑浊的瞳孔里,只剩下空洞,映出舱顶模糊的雕花。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船行水声,萨满手中停顿的神鼓,以及众人几乎停滞的呼吸。 这寂静持续了几个漫长的呼吸。 然后—— “父汗——” 代善第一个扑倒在床边,发出悲恸的哭喊,额头重重磕在床沿上。 “大汗啊——!” 莽古尔泰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洪台吉缓缓直起身,退后一步,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抬手,用袖子遮住了脸。 其他侍卫、臣子,也纷纷跪倒,伏地哀泣。 哭声、喊声、捶打声,瞬间充满了船舱,又溢出船舱,飘散在浑河萧瑟的秋风中。 真假不论,场面总要做足。 ——这是一个大日子,值得所有幸存的辽民称庆。因为,手上沾满了辽东汉民鲜血的刽子手,“我大金”的天命汗野猪皮,终于噶了。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大妃自尽 八月十一日,亥时三刻。 “哒哒哒……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撕裂了“我大金”都城的夜色。 浑河码头至皇宫的道路两侧,火把如龙,映照着一张张或真或假悲戚的脸。载着大汗灵柩的船队终于抵达,这个曾让辽东大地颤栗的魔王,如今静卧在楠木棺椁中,被抬往他生前居住的汗宫。 宫中早已设好灵堂。白幡悬挂,香烛缭绕,萨满的摇铃声与诵经声在夜风中飘荡。诸贝勒、大臣跪了一地,哭声此起彼伏——但若细听,便能辨出那哭声里的差异:有的是真痛失倚靠,有的是随众表演,有的则在哭声中暗藏算计。 后宫深处,大妃阿巴亥的寝宫灯火通明。 三十七岁的阿巴亥坐在镜前,一身素白孝服,乌发未簪。她看着镜中依然姣好的容颜,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脸颊。从昨日接到急召、命她沿浑河迎接大汗时,她便有不祥预感。而当宫人颤抖着禀报“大汗……宾天了”的那一刻,那预感成了冰冷的现实。 门被猛地推开。 二十二岁的阿济格大步闯入,甲胄未卸,满脸怒容:“额娘!父汗去得蹊跷!那船上……” “住口。”阿巴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三个儿子:阿济格愤怒而冲动,十五岁的多尔衮紧抿嘴唇,眼中闪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十三岁的多铎则红着眼眶,怯生生地抓着二哥的衣袖。 “这些话,出了这个门,一个字都不许说。”阿巴亥站起身,走到三个儿子面前。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你们父汗走了,从今日起,这宫里宫外,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母子。” 阿济格不服:“可我们手握两黄旗、正白旗!额娘您是大妃,他们敢如何?” “正是因为我们手握重兵,正是因为我这个得宠多年的大妃还活着,”阿巴亥的眼中闪过悲哀与清醒,“我们才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她太了解那些人了。代善看似宽厚,实则软弱;莽古尔泰鲁莽凶暴;阿敏阴沉难测;而那个四贝勒洪台吉……阿巴亥想起去年冬猎时,洪台吉在鹿群中精准射杀头鹿的眼神——冷静,果断,一击必中。 “听着。”她握住多尔衮和多铎的手,又看向阿济格,“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三兄弟必须在一起。阿济格,你是兄长,要护着弟弟们。多尔衮,你素来聪慧,遇事多思量。多铎……你还小,听哥哥们的话。” 话音刚落,宫外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碰撞声。阿巴亥脸色微变,将三个儿子拢到身后。但脚步声只是经过,朝着前殿灵堂的方向去了。 夜色更深,哭灵声渐歇。但沈阳城内的暗流,正悄然汇聚。 代善府邸后院密室。 四盏油灯映出四张神色各异的脸。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洪台吉围坐一案,案上无酒无菜,只有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和一方砚台——但无人动笔。 “人都齐了。”洪台吉率先开口,声音平稳,“父汗已去,国不可一日无主。但主政之前,有件事必须先定。” 莽古尔泰粗声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按父汗定的‘八王共治’,咱们四个主事!” “三哥说得对。”洪台吉点头,话锋一转,“但共治之前,得先扫清障碍。” 密室静了一瞬。 代善抬起眼:“四弟所指是……” “大妃阿巴亥,及其三子。”洪台吉说得直接,“父汗晚年,独宠大妃。阿济格已掌旗,多尔衮、多铎虽年幼,但父汗早有安排,各领十五牛录,且皆精锐。大妃本人,聪慧机变,深得父汗信任,常参议军政。” 阿敏终于开口,声音阴冷:“她在,那几个小崽子就有主心骨。日后共治,听谁的?” “正是此理。”洪台吉看向代善,“大哥,当年那件事……您应当最清楚,大妃若得势,会如何对待曾经与她有过节的人。” 代善的脸色白了白。天命五年的那场风波,他被指控与阿巴亥“往来过密”,虽最终未坐实,却因此失去太子之位。这是他一生的污点与心结。 “父汗尸骨未寒,我们就逼其宠妃殉死,传出去……”代善还在犹豫。 “不是逼……”洪台吉纠正,“而是父汗有遗命。” “遗命?”莽古尔泰愣住,“哪来的遗命?” 洪台吉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绢——上面空无一字。“父汗临终前,于瑷鸡堡船上,曾对身边近侍言:‘朕若不起,大妃须来相伴。’此乃祖宗旧俗,宠妃殉葬,以侍泉下。那近侍,我已安置妥当。” 这谎撒得坦然,却无人质疑。因为每个人都明白,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这个“名目”。 阿敏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透着寒意:“好个遗命。那就请大妃,践行祖制吧。” “可她若不肯呢?”莽古尔泰问。 洪台吉的目光扫过三人:“所以需我们四人同去。以‘共议国政’之四大贝勒的名义,宣示遗命。她若从,则以大妃礼厚葬,我等立誓善待其三子,保其旗份财产。她若不从……”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便是违逆大汗遗命,抗拒祖制。届时,便不只是她一人之罪了。” 这话里的威胁,谁都听得懂。不从,就连累三个儿子。 代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当他再睁眼时,眼中犹豫已褪去大半:“何时动手?” “天明即去。”洪台吉道,“夜长梦多。阿济格性烈,若让他察觉串联,恐生变乱。” “那就天明。”阿敏起身,黑袍在灯下如一团阴影。 莽古尔泰一拍桌案:“早该如此!那女人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这次看她还能如何!” 四人相继起身。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巨大而扭曲,仿佛四头即将扑食的兽。 八月十二日,卯时初刻,天刚蒙蒙亮。 阿巴亥一夜未眠。她坐在镜前,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该来的,总会来。 宫门被推开的声音异常清晰,没有通报,没有请示。脚步声沉重而整齐,由远及近。 阿巴亥整了整衣襟,端坐不动。 门开了。四大贝勒并肩而入,将清晨微光挡在身后。代善居首,洪台吉略后半步,阿敏与莽古尔泰分立两侧。四人皆着素服,面色肃穆,但眼中无悲,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宫人们早已被屏退,只剩阿巴亥一人面对他们。 “大妃。”代善先开口,声音干涩。 阿巴亥抬起眼,目光平静:“四位贝勒联袂而来,是为何事?前殿灵堂,不需要人守着了么?” 洪台吉上前一步,代善顺势侧身,将这主导权让出。“大妃,我等前来,是奉父汗遗命。” “遗命?”阿巴亥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大汗临终,我在沈阳,未得面见。是何遗命,劳烦四贝勒宣示?” 洪台吉展开那方素绢——依然空白,但无人敢凑近看。“父汗于瑷鸡堡船上,曾对近侍言:‘朕去后,大妃丰姿机变,深得朕心,不忍分离,须殉葬以侍泉下。’此乃父汗最后心愿,亦是我大金祖制。”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巴亥盯着那方素绢,忽然笑出声来。笑声起初很低,继而渐高,带着凄厉与讽刺:“遗命?好一个遗命!我侍奉大汗二十余载,生养三子,他临终前竟只要我殉葬,却无一言留给儿子们?洪台吉,你这谎,撒得不够圆!” 莽古尔泰厉声道:“放肆!此乃大汗亲口所言,有近侍为证!你敢质疑?!” “近侍何在?”阿巴亥站起身,目光如刀,“叫他来,当面对质!我倒要问问,大汗说这话时,是清醒还是糊涂?是自愿还是被迫?!” “大妃。”代善开口,语气复杂,“父汗遗命,我等为人子者,唯有遵从。还请您……以国体为重。” “国体?”阿巴亥转向他,眼中尽是悲愤,“代善,你也来说这话?当年之事,你心知肚明!今日你们四人来此,真是为遵遗命,还是为了扫清障碍?” 这话戳中了要害。 阿敏阴冷接话:“大妃此言,是说我等矫诏?” “难道不是?”阿巴亥昂首,“我子阿济格已掌一旗,多尔衮、多铎虽幼,亦领牛录,皆是大汗骨血!尔等今日逼死其母,来日可敢面对八旗将士?可敢告慰大汗在天之灵?!” 她试图用儿子们的实力做最后挣扎。 然而,洪台吉等的就是这句话。 “正因三位幼弟是大汗骨血,我等才更需保全。”洪台吉的声音忽然转缓,带着一种伪善的诚恳,“大妃,您若从容从死,我等必以母礼厚葬,告慰父汗。且在此立誓:必善待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保其旗份财产,待其成年,绝不亏待。他们依然是大金的贝勒,是父汗尊贵的儿子。” 他顿了顿,语气微妙一变:“但若大妃执意不从……则非但违逆遗命、抗拒祖制,恐三位幼弟,亦将受牵连。大妃聪慧,当知如何抉择,才是真正为他们好。” 软硬兼施,图穷匕见。 阿巴亥的目光从四人脸上扫过:代善避开视线,手指无意识摩挲衣角;阿敏面无表情,眼中却有一丝快意——是对野猪皮家族的恨意转移?莽古尔泰手按刀柄,蠢蠢欲动;洪台吉则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处理的器物。 她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人的意志,是四大贝勒的集体决定。他们已结成同盟,用“遗命”这面大旗,行清除之实。反抗,不仅自己必死,还会给三个儿子招来杀身之祸。 所有的愤怒、不甘、挣扎,在这一刻化作冰冷的绝望。 阿巴亥慢慢坐回椅中,挺直的脊背第一次显出了疲惫。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莽古尔泰快要忍不住催促时,才缓缓开口: “我要更衣、梳妆。” 辰时初刻,天色大亮。 阿巴亥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两个跟随她二十年的心腹宫女。寝宫内室的门紧闭,外间站着四大贝勒派来的亲信——名义上是“伺候”,实为监视。 “为我梳妆吧!”阿巴亥坐在镜前,声音平静得可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宫女颤抖着手,为她解开素服,换上那套只有大典礼才穿的大妃朝服:石青色缎面,绣五彩云龙纹,镶貂缘,配东珠耳饰、金约、领约。又为她重梳发髻,戴朝冠,冠顶衔一颗大东珠。 镜中的女人华贵庄严,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典,而非赴死。 “主子……”一个宫女终于忍不住,跪地泣不成声。 阿巴亥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死之后,你们找个机会,出宫去吧。这些年攒下的体己,够你们下半生衣食无忧。” “奴婢愿随主子去!” “糊涂。”阿巴亥轻声道,“活着,才有将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对白玉坠子——那是多年前,野猪皮亲手为她戴上的。她摩挲着温润的玉石,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 那个男人,爱她宠她,给她尊荣,让她生下三个儿子,却也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连她的死,都要被利用成政治清洗的工具。 “去把多铎带来。”她忽然说,“只说……母亲想再看看他。” 门外的人迟疑片刻,还是去了。 不多时,十三岁的多铎被领进来,眼睛红肿,一见母亲盛装,愣住了。 “额娘,您这是……” 阿巴亥将他搂入怀中,用力抱了抱。多铎身上还有孩童的奶香气,让她想起他刚出生时,野猪皮抱着幼子大笑的模样。 “听着,多铎,”她在儿子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好好活着,听哥哥们的话。不要想着报仇,至少现在不要。记住今日,但未到时,勿要妄动……明白吗?” 多铎似懂非懂,只是拼命点头,眼泪又涌出来。 “去吧!”阿巴亥推开他,别过脸,“出去,别回头。” 多铎被带走了。室内重归寂静。 阿巴亥站起身,走到窗前。晨光透过窗纸,将室内映得一片朦胧。她看见院中那棵老槐树,是当年她入宫时亲手栽的,如今已亭亭如盖。 “可以了。”她说。 两个宫女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阿巴亥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白绫——那是她昨夜就准备好的,或许在心底深处,她早已料到这一幕。 她搬过凳子,站上去,将白绫抛过房梁,打了个结。动作从容,仿佛不是在准备自尽,而是在完成一项仪式。 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盛装的自己,她闭上眼,将脖颈伸入绳圈。 凳子被踢倒的闷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辰时三刻,门开了。 两个宫女哭着跪在门外:“大妃……去了。” 四大贝勒几乎同时起身。洪台吉率先入内,代善迟疑一瞬跟上,阿敏与莽古尔泰殿后。 室内,阿巴亥悬在梁上,盛装整齐,面容平静,甚至看不出痛苦。只有微微散乱的鬓发和垂落的双手,昭示着生命的消逝。 洪台吉仔细查验,确认气息已绝,才沉声道:“大妃感念大汗深恩,自愿殉葬,贞烈可嘉。以最高规格治丧,与大汗同葬。” 代善别过脸去,不敢看那张脸。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刚从乌拉部嫁来的少女,明媚鲜妍,在宴席上跳舞,野猪皮看得目不转睛。如今,她像一朵被强行掐断的花,枯萎在这冰冷的清晨。 “总算了结了。”莽古尔泰松了口气。 阿敏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悬垂的白绫,眼中闪过什么,又迅速隐去。 消息如风般传遍宫廷,继而传向八旗各营。 官方公告在午前便贴出:“大妃阿巴亥,痛悉大汗宾天,哀毁逾恒,感念深恩,自愿殉葬以侍泉下。其志贞烈,堪为典范。着以国母礼治丧,与大汗同穴。” 词句冠冕堂皇,将一场政治谋杀粉饰成情深义重的殉夫壮举。 午后,洪台吉在偏殿召见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 阿济格双眼赤红,拳头紧握,但被两个弟弟死死拉住。多尔衮面色苍白,却异常平静,只有紧抿的嘴唇泄露出一丝情绪。多铎还在抽泣,眼睛肿得像桃子。 “三位弟弟节哀。”洪台吉语气温和,“大妃从殉,乃父汗遗命,亦是祖制。我等虽痛,亦不得不遵。但你们放心,既为父汗骨血,便是我等手足。你们的旗份、牛录、财产,一切如旧。日后有我等在,必不让你们受委屈。” 话说得好听,但阿济格听出了弦外之音:一切如旧的前提,是“有我等在”。 多尔衮忽然跪下,额头触地:“谢四哥……及诸位兄长体恤。母妃既去,我等年幼,今后还仰赖兄长们教导。” 这话说得恭顺至极,连洪台吉都微微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 “起来吧。”洪台吉亲手扶起他,“先去料理大妃后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三兄弟退出偏殿。走到无人处,阿济格猛地一拳砸在廊柱上,鲜血渗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多尔衮捂住他的嘴,眼中第一次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大哥,慎言。母亲用命换我们活着,不是让我们现在去送死。” 多铎擦着眼泪:“二哥,那我们怎么办?” “等。”多尔衮望向深宫方向,那里有两处灵堂,一处是他的父汗,一处是他的母亲,“记住今天,记住他们四个的脸。然后……好好活着,等我们有力量的那天。” 夜幕再次降临。 汗宫里,两处丧仪同时进行:一处是震铄辽东的天命汗,一处是“自愿殉夫”的大妃。白幡飘荡,纸钱飞舞,萨满的铃声彻夜不休。哭灵声依旧,但许多人已经哭累了,或者哭得麻木了。 宫墙高处,洪台吉独自站着,望着阿巴亥灵堂方向的微弱灯火。风吹起他的袍角,猎猎作响。 清除内患的第一步,完成了。干净利落,借着“遗命”与“祖制”之名,四大贝勒联手,将一个可能影响权力平衡的女人及其背后的潜在威胁,彻底抹去。 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四大贝勒共治,这“共”字,该如何写?谁主,谁从?今日的盟友,明日会不会成为对手? 洪台吉转身,走下高台。他的脚步稳而沉,踏在石阶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知道,更复杂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在这场博弈中,今日阿巴亥之死,不过是一枚被吃掉的棋子——重要,却已属于过去。 暮色苍茫,风声呜咽,像谁在饮泣,又像谁在冷笑。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拉拢与说服 夜,亥时末。 四贝勒府的密室,只燃着一盏孤灯。白日里在阿巴亥寝宫中那份从容决断的威仪已悄然褪去,此刻坐在灯下的,是一个神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男人。 他面前铺着一张素笺,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几个名字: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多尔衮、岳讬、萨哈廉。每个名字下面,都划着长短不一的横线,有的旁边还标注着小字。 “‘大患’已除。”洪台吉低声自语,指尖在“阿巴亥”三字上重重一点,随即用炭笔将其彻底涂黑。 他的目光在四大贝勒的名字间逡巡。 阿敏——舒尔哈齐之子,终归是旁支。其父被处死的阴影始终笼罩,无论战功多高,在“承继大统”这件事上,他先天就失去了资格。此人可用,但不足为虑。 莽古尔泰——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且性情暴戾,人望稀薄。更重要的是,当年他为取悦父汗,竟亲手弑母(继母)。这等骇人听闻之举,让他在道德上永远背负污名。一介武夫而已。 代善。 炭笔在这个名字下划了深深的两道。 长子,曾立的太子,虽被废却仍是诸子之首。手握两红旗,实力最强。宽厚之名在外,许多老臣、将领对他抱有天然的认同。他是横亘在汗位前最大的山。 “硬碰硬,胜算几何?”洪台吉闭目沉思。若强行与代善争,阿敏大概率坐山观虎斗,莽古尔泰可能被任何一方拉拢,八旗难免分裂。刚刚经历宁远之败、大汗新丧的大金,经不起这等内耗。父汗的基业,可能因此崩塌。 不能硬碰。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岳讬和萨哈廉的名字上。炭笔在这两个名字旁,点了又点。 代善的长子与三子。岳讬,已是独当一面的镶红旗主旗贝勒,战功赫赫,在年轻一代中威望甚高。萨哈廉,以聪慧干练着称,虽未主旗,但掌管部分牛录,且常参与议政,见识不凡。 更重要的是,洪台吉知道这对兄弟与代善之间关系微妙。当年代善偏宠继妻所生的幼子,对岳讬兄弟多有冷落,甚至因听信谗言,差点剥夺岳讬的继承权。还是他在父汗面前为他们说了话。这份情,他们或许还记得。 而且,岳讬和萨哈廉看待大金未来的眼光,与他们的父亲不同。代善更像一个守成者,而这兄弟俩,尤其是萨哈廉,眼中常有跃跃欲试的光芒,他们渴望进取,渴望更大的功业。他们能看出,谁更能带领大金走出困境,走向强盛。 “父汗‘八王共治’之制,核心在于‘共议’。”洪台吉的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若连代善自己的儿子,在‘共议’时都站在我这边,他还如何与我争?” 思路豁然开朗。 真正的棋眼,是岳讬和萨哈廉。争取到他们,就等于从内部瓦解了代善最核心的力量。 翌日午后,岳讬府中。 书房门紧闭,岳讬与萨哈廉相对而坐,中间小几上的奶茶早已凉透,无人去碰。 “阿巴亥就这么死了。”萨哈廉打破沉默,声音有些干涩,“四大贝勒联手,‘遗命’……呵。” 岳讬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昨日灵堂上,阿济格看我们的眼神,像要生吞活剥。多尔衮那小子,倒是能忍,一声不吭,但那眼神……冷得瘆人。” 兄弟二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寒意。那不是对阿巴亥的同情,而是对那种联合起来便能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模式的惊悸。 “父亲昨日回来,神色恍惚。”萨哈廉低声道,“我问他对大妃之事如何看,他只摇头叹气。四叔……洪台吉贝勒,怕已是主导之人。”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更敏感的方向。 岳讬深吸一口气:“父汗去了,汗位空悬。按祖制,共议推举。父亲他……” 萨哈廉接道:“大哥,你我心中都明白。父亲居长,掌两红旗,宽厚得部分人心,然当年被废之事,始终是污点。性情……偏于仁柔,遇大事常犹豫。如今大金内外交困,需要一个更有决断、更善谋略的领导者。” “四叔洪台吉。”岳讬说出了那个名字,“战功不输父亲,政略眼光犹有过之。这些年,他笼络的人才最多,汉官、蒙古台吉,甚至我们这些子侄辈里,佩服他的也大有人在。宁远败后,他最早提出要整顿军备、调整方略。” “更重要的是。”萨哈廉目光锐利起来,“父亲若强行争位,阿敏叔父会服吗?莽古尔泰叔父会甘心吗?更别说阿济格三兄弟,他们失了母亲,正恨意滔天,若趁机作乱,或投向任何一方,八旗立时便可能分裂!父亲……镇得住这场面吗?” 岳讬沉默良久,缓缓摇头:“难。即便勉强坐上去了,也是坐在火山口上。到时候,我们这一支,便是众矢之的。” “可若支持四叔呢?”萨哈廉压低声音,“他非长子,上位需要支持。我们若率先拥戴,便是首功。以四叔的性情和手段,大金在他手中,或能真正强盛起来。而我们这一支,有拥立之功,父亲仍是尊贵无比的大贝勒,我们兄弟也能得到重用,家族可保长远安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这时,府外管事来报:“主子,四贝勒府上派人来,递了帖子。” 岳讬接过帖子一看,是洪台吉的亲笔,措辞恳切,言“父汗新丧,百事待议,尤以丧仪及日后共治章程为要。两位侄儿乃年轻一辈翘楚,望过府一叙,共商大计。”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这邀约,来得正是时候。这姿态,也摆得恰到好处——不是以长辈压人,而是以“共商国是”的名义,将他们置于平等的议政者位置。 “去。”岳讬斩钉截铁。 “必须去。”萨哈廉重重点头。 四贝勒府的书房,设简朴,但书架上的汉文典籍、蒙古文书卷,以及墙上挂着的辽东、漠南舆图,昭示着主人的志趣。 洪台吉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与应邀而来的岳讬、萨哈廉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热奶茶和几样点心。 “昨日辛苦两位侄儿了,丧仪诸事繁杂。”洪台吉语气温和,先拉家常,“岳讬,你镶红旗从辽阳撤回的兵马,安置妥当了?粮秣可足?”岳讬一一答了。萨哈廉则敏锐地注意到,四叔问的都是具体实务,而非虚礼。 寒暄过后,洪台吉神色一正,手指轻点摊在桌上的辽东舆图:“父汗一生纵横,创此基业。然觉华一挫,实为我大金立国以来未有之败绩。明军凭犀利铳炮,大败我大金铁骑,绝非偶然。” 他指向山海关、宁远、锦州一线:“明军已寻得暂遏我锋锐之法。往后,破关更难。”又指向东面,“毛文龙如附骨之疽,骚扰不绝。”再指向西面,“喀尔喀蒙古,林丹汗野心勃勃,科尔沁等部虽与我结盟,其心难测。” 岳讬和萨哈廉凝神静听。这番话,他们的父亲代善从未如此清晰、系统地说过。代善更多是感慨“父汗去后,如何守成”,而洪台吉眼中,已全是“进取”与“破局”。 “故我以为……”洪台吉目光扫过两个侄子,“往后大金之国策,需变。不能再纯恃骑射野战之利。需习火炮之城防攻坚,需借汉人之农耕治理,需联蒙古以共抗明朝,更需整饬内部,使八旗如臂使指,令行禁止。此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谋,需有长远之略,坚定之心,兼容之量。” 萨哈廉忍不住追问:“四叔所言极是。然变革谈何容易?诸贝勒心思各异,祖制旧规束缚……” “所以需要‘共议’,更需要‘共识’。”洪台吉接过话头,语气沉稳有力,“共识从何而来?来自对危机的一致认知,来自对出路的一致选择。谁能提出这出路,并带领大家走下去,谁便能凝聚这共识。” 书房内安静下来。 岳讬忽然起身,后退一步,向洪台吉躬身一礼:“四叔之才略见识,冠绝诸贝勒。侄儿愚见,大金欲破此困局,非四叔主政不可!” 萨哈廉也随之起身,言辞恳切:“正是!四叔不仅战功卓着,更难得胸有韬略,知人善任,此乃治国之要。人心所向,亦是天命所归。” 洪台吉连忙起身扶住二人,连声道:“二位侄儿过誉了,此言太重。”但他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深邃的了然。 重新落座后,气氛已然不同。无形的屏障撤去了,有些话可以说得更明白些。 洪台吉为二人续上奶茶,缓声道:“我知二位侄儿胸怀大志,欲在这大争之世,建不世之功,保家族永昌。此志,与我同心。”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若……若蒙众兄弟不弃,真需我勉为其难,担此重任。我在此向长生天起誓:必视岳讬、萨哈廉为我之股肱,国之大政,必与共议。尔等所领之旗份、属民、财产,非但保其无虞,更将依才德,委以重任,共担国事。” 这话没有直接许诺汗位,但意思已昭然若揭。承诺的核心是“共议”和“重用”,这正是岳讬兄弟最看重的——在新格局中的话语权和发展空间。 岳讬沉声道:“四叔放心。父亲那边……”他看了一眼萨哈廉。 萨哈廉接口道:“我等自当全力劝说父亲。父亲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必能以大金国运为重,以家族长远为念。我等会让他明白,拥戴四叔,乃是最明智、最有利之选。” “代善兄长处,我始终敬重。”洪台吉适时表态,“无论何时,他都是我们的大哥。此事……便先有劳二位侄儿转圜。我暂不露面,一切维持对兄长的敬重。待到诸贝勒共议之时,再听公论。” 默契,已然达成。 八月十五日晚,岳讬独自一人走进父亲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连日操劳丧仪,加上心力交瘁,让这位大贝勒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靠在椅背上,听长子陈述。 岳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观冷静,他陈说利害:父亲若在此时出面争位,阿敏叔父因其出身与旧怨,必定不会心服,甚至可能暗中作梗;莽古尔泰叔父性情骄横,亦难驾驭;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新丧其母,悲恨交加,若觉父亲可欺或受人挑唆,极易成为祸乱之源。一旦处理不当,八旗离心,内斗必起,大金危矣。况且,父亲当年被废储位之事,虽已过去,但终是白璧微瑕,难保不会在争位时被对手旧事重提,大做文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起初,代善只是默然听着,脸色在烛光下晦暗不明。但随着岳讬越说越深入,代善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胸膛开始起伏。当岳讬提到“被废之事”时,代善猛地睁大眼睛,那里面布满血丝,死死盯住儿子。 “逆子!” 一声怒喝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代善将手中的茶碗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泼洒开来。 他霍然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岳讬,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声音都变了调:“尔等是我的儿子!是我嫡亲的血脉!不思如何助父成就大业,反倒在这里替外人做说客,来数落你老子的不是?!洪台吉给了你们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们连人伦纲常、血脉亲情都不顾了?!啊?!” 岳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梗着脖子,抬眼看着暴怒的父亲,眼中亦有痛色,但更多却是决绝:“儿子正是顾念血脉亲情,正是顾念我一脉的存续荣衰,才不得不来直言劝谏父亲!强行争位,胜算能有几何?一旦失败,我全家老少何处容身?即便……即便侥幸成功,坐上去的也是个四面漏风的破位子,内有强敌环伺,外有明虏紧逼,父亲您可能有一日安枕?儿子这是为父亲,为全家上下着想!是不忍见父亲和全家踏入火坑啊!” “滚!给我滚出去!”代善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房门,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岳讬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默默退了出去。房门关上,隔绝了父亲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怒意。 第一次劝说,以彻底的失败和父子关系的剧烈震荡告终。 两日后,这个安静的午后。 萨哈廉带着一盒上好的人参,以探病为由进了代善的书房。他没有像岳讬那样直接切入争位话题,而是从刚刚发生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讳莫如深的事情谈起。 “父亲的气色比前两日好些了。”萨哈廉温言道,亲手为人参切片,准备泡水,“只是还需多静养。这几日,宫里宫外,事太多了。” 代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未消的余怒。 萨哈廉仿佛没看见,一边动作,一边用很轻、却像针一样尖细的声音说道:“大妃……去得突然。‘遗命’二字,如今宫里宫外都传遍了。父亲,您说,那‘遗命’,真是大汗亲口所言?还是……别的什么?” 代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萨哈廉将参茶轻轻放在父亲手边,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敲在人心上:“这件事,是四大贝勒一起定的。四叔能在这之后,立刻来找我和大哥‘共议’,而不是去找阿敏叔父,或者莽古尔泰叔父,更不是去拉拢阿济格他们……父亲,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他稍稍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这意味着,四叔把咱们这一支,当成了自己人,至少是可以争取、可以合作的对象。他给咱们留了余地,留了台阶,也留了……一份不小的功劳。” 代善的嘴唇抿紧了,脸色微微发白。 萨哈廉继续加码:“父亲,您再想想,如果咱们摆出一副非要争个高下的架势。那四叔接下来会不会去联合本就有意坐山观虎斗的阿敏叔父?或者许以重利,拉拢那个只想打仗抢掠的莽古尔泰叔父?他甚至可以对阿济格、多尔衮他们说,‘看,代善要争位,他若上去,还有你们的好日子过吗?不如跟我,我保你们’?” “到那时……”萨哈廉的目光紧紧锁住父亲骤然收缩的瞳孔,“咱们父子,咱们这两红旗,真能对抗得了其他六旗的联盟吗?结局呢?父亲,阿巴亥大妃是怎么死的,您就在现场。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代善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阿巴亥悬梁的画面,闪过洪台吉那双平静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萨哈廉描绘的那种可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心里。 是啊,如果洪台吉不来找岳讬他们,而是直接去联合别人呢?自己这两个最能干、实际上已掌握着旗中大部分实权的儿子,会不会在压力下反而被推向对立面?甚至为了自保而……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夹杂着恐惧,席卷了他。 萨哈廉看准时机,语气转为恳切,带着为家族谋划的赤诚:“父亲,拥立四叔,您便是从龙拥戴的第一功臣。从此,您就是大金的‘大贝勒’,地位尊崇无比,安享尊荣。我们兄弟也能凭借拥立之功和自身才干,获得重用,参与机要,建功立业。咱们这一支的荣耀、权位,可保长久,甚至更加显赫。” 代善久久没有言语,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萨哈廉耐心地等待着。父亲心中的“野心”与“不甘”,正在一寸一寸的崩塌。 岳讬和萨哈廉的态度,几乎代表了他们这一支新生代实权派的集体意志。没有他们的全力支持,他这个“大贝勒”不过是个空头称号,即便是用尽手段,勉强坐上了汗位,最后恐怕也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傀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正如萨哈廉所说的——洪台吉可以去联合其他人,届时他将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或许岳讬和萨哈廉是对的。 或许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那个位置,需要的狠辣、果决、权谋、心胸,自己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 退一步,保住现有的尊荣,为儿孙谋一个安稳显赫的未来,或许才是他这个父亲、这个家主,现在最应该做的。 次日早晨。代善派人将两个儿子叫到了跟前。 一夜之间,他仿佛又苍老了几岁,眼袋深重,鬓角的白发似乎也多了些。他眼中再无挣扎,只有疲惫,以及——认命的平静。 他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神色复杂的两个儿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他声音沙哑干涩,“你们……说得对。” 代善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前方:“为了大金国不致分崩离析,也为了……我们这一支的平安长远……便依尔等所言吧!” 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到两个儿子脸上,复杂的目光中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 “去告诉洪台吉……”代善顿了顿,缓缓道,“待到诸贝勒共议会议之时,我会说话。” “父亲……”岳讬喉头滚动,心中五味杂陈,有达成目标的轻松,也有目睹父亲如此颓唐的不忍。 代善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房门轻轻合上。 代善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已耗尽。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推举与辞受 八月二十八日,辰时初刻。 大政殿内,空气仿佛凝固。 这座由野猪皮生前令归附汉人工匠参照蒙古金帐式样修建的议政大殿,粗犷而威严。巨大的木柱未经精细雕琢,支撑着高阔的穹顶。殿内陈设简朴,除了正北一面绘有狼头纛旗的屏风前摆放着数张铺有兽皮的座椅,两侧便是依次排列的矮几与坐垫。 有资格议政的贝勒、固山额真及重要大臣,皆已按序入座。殿门紧闭,将初秋微凉的晨风与外界隔绝,只留下殿内数十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炭盆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老奴的灵柩尚停在后宫,檀香与纸钱的气息仍隐约飘荡在空气中。 众人沉默着,无人率先开口。绝大部分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坐在最前列那几张座椅上的身影。 代善坐在左侧首座,一身素服,眼帘低垂,盯着面前矮几上那碗早已凉透的奶茶。他面色疲惫,眼袋深重,嘴唇微微抿着,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又仿佛只是在忍受这漫长的煎熬。搁在膝上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其右侧是阿敏。镶蓝旗旗主坐姿笔直,面无表情,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睛,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扫视着每一个人,像隐藏在暗处的蛇,冷静地评估着局势。他的目光在代善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洪台吉,最后落在后排那几个年轻的身影上。 再往右是莽古尔泰。正蓝旗旗主显得有些不耐烦,魁梧的身躯在坐垫上挪动了几下,粗壮的手指抓了抓剃得发青的鬓角,又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他时而抬眼看看殿门,时而瞅瞅身边的阿敏和洪台吉。 洪台吉坐在莽古尔泰右侧。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神色沉静如水,仿佛殿内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他无关。唯有偶尔睫毛的轻微颤动,泄露出一丝内心的专注。 在他们身后几排,是其他小贝勒与重臣。岳讬与萨哈廉并肩而坐,兄弟俩腰背挺直,面色沉稳,但眼底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锐利。阿济格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牙齿紧咬,腮帮肌肉绷紧;多尔衮低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那只放在膝上的手,五指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泛白的指印;多铎眼圈红肿,死死咬着下唇,稚嫩的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头受伤后强忍呜咽的幼兽。 沉默还在持续。 殿内只有炭火细微的爆裂声,以及某些人无意识吞咽口水的声响。空气越来越沉重,压得人胸口发闷。众人目光在几位大贝勒之间游移不定,焦急地等待着那个打破僵局的声音。 代善缓缓地、带着一种仿佛背负千斤重担的迟滞,站了起来。 “唰——”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被磁石吸引般,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代善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对面粗粝的墙壁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专注的东西。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的声音响起,平稳,清晰,努力维持着长兄的庄重。 “先汗骤崩,神器无主,此乃国家至危之时。当速定大位,以固国本,以安人心。”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转过脸,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洪台吉的方向,但并未与洪台吉的目光直接接触,只是落在他身前的空地上。 “四贝勒洪台吉——” 这个名字被念出时,殿内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文武兼资,才德冠世。自随先汗征伐以来,战功赫赫,政略超群,深契先汗开创之志,亦为八旗军民所共同仰望。” 代善的语速平稳地推进着,像在背诵一篇早已准备好的文稿,每个字都清晰可辨,却缺乏真正倡议者的激情与力量。他说完这段话,迅速垂下了眼帘,仿佛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任务,不愿再多看众人一眼。 “吾意,当推四贝勒洪台吉,继大汗位,统率八旗,共渡时艰。此乃为国为民之公议,望诸兄弟共决之。” 话音落下。 殿内死寂了一刹那,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声骚动。 阿济格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死死瞪向代善,胸口剧烈起伏,身体前倾,几乎要立刻站起。他身旁的多尔衮出手如电,一把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阿济格腕骨发出轻微的“咔”声。多尔衮依旧低着头,但侧脸的线条绷紧如刀削,那是一种用尽全力才能维持的平静。 多铎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他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死死捂住嘴,瘦小的肩膀抖得厉害。 阿敏的眼皮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跳,那双阴郁的眼睛迅速扫过全场——从代善那麻木的脸,到洪台吉“惊讶”抬起的头,再到后排岳讬兄弟沉稳端坐的身影,最后掠过阿济格三兄弟压抑的愤怒。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他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又或许没有。 莽古尔泰彻底懵了。他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代善,又扭过头瞅瞅身边的洪台吉,满脸都是“这怎么回事”的愕然。他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他小贝勒和臣子们更是交头接耳,惊疑的目光在代善和洪台吉之间来回逡巡,殿内的嗡嗡声更响了。 就在这时—— “大贝勒所言极是!” 一个洪亮、坚定、没有丝毫犹豫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劈开了嘈杂。 岳讬霍然起身,动作干净利落。他面向众人,目光炯炯,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四贝勒智勇双全,心胸开阔,能容人用人,文武之道皆为我辈楷模!自宁远战后,四贝勒审时度势,提出整军经武、革新图强之议,更是高瞻远瞩!嗣位之人,非四贝勒莫属!我镶红旗上下,愿奉四贝勒为主,绝无二心!” 他的话音刚落,萨哈廉已从容站起,接续道:“大哥所言,正是正红旗全体将士之心声!四贝勒不仅战功彪炳,更难得胸怀韬略,知人善任,有吞吐天地之志,包容四海之量。此乃治国安邦之根本!先汗开创之伟业,正需四贝勒这般雄主,方能光大发扬,带领我大金走向强盛!我等拥戴四贝勒,赤诚可鉴!” 兄弟俩一唱一和,言辞铿锵,态度鲜明,瞬间将代善那略显平淡的推举,注入了强大的动能与说服力。两红旗少壮派领袖的公开、坚定支持,像两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明确的导向。 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小贝勒,眼神开始闪烁,身体微微前倾。 阿敏的目光在岳讬、萨哈廉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垂目不语的代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还有一丝冰冷的讥诮。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众人目光再次聚焦过来时,薄薄的嘴唇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可。”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绪的起伏,就这一个字,冷硬,干脆,像一块砸在地上的冰。 莽古尔泰被阿敏这个“可”字弄得又是一愣。他看看阿敏,又看看已经表态的代善和岳讬两兄弟,再扭头看看身边依旧“一脸惶恐”的洪台吉,脑子似乎终于转了过来。他挠了挠后脑勺,带着几分粗嘎的嗓音,瓮声瓮气地嘟囔道:“啊?哦……行吧!大贝勒和岳讬他们都推举老四,阿敏也同意……我,我也没说的,就老四了!” 三大贝勒——实力最强的代善、地位特殊的阿敏、鲁直但掌握一旗的莽古尔泰——相继表态支持。局势,在电光石火间,已然明朗。 “奴才等附议!” “正白旗拥戴四贝勒!” “镶黄旗愿奉洪台吉贝勒为汗!” “奴才等谨遵大贝勒与诸位贝勒公议!” 大殿内,其他贝勒、固山额真、大臣们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表达拥戴。声音嘈杂而热烈,仿佛刚才那漫长的沉默和瞬间的惊愕从未存在过。 在这片沸腾的拥戴声中,后排的阿济格三兄弟,如同被遗忘在怒海波涛中的三块礁石。 阿济格的脸由铁青转为惨白,又由惨白涨成血红。他另一只自由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肉中,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战栗。多尔衮的手依旧像铁钳一样攥着他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多尔衮的头垂得更低,散落的长发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有那绷紧的下颌线,显露出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多铎的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他不再去擦,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最终,在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在如山如海般的拥戴声浪中,他们三人被这股大势彻底裹挟,极其僵硬、极其缓慢地,随着众人一起,弯下了腰。那弯腰的姿态,充满了不甘与屈辱。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终于完全、毫无保留地,汇聚到了那个始终坐在原地,此刻脸上写满“震惊”与“惶恐”的男人身上。 只见洪台吉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坐垫。他连连摆手,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惊骇、不安与诚挚的复杂表情,声音急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不可!万万不可!诸位……此议……此议万万不可啊!” 他转向代善,深深一揖,几乎及地:“大哥!您是长子,德高望重,宽厚仁爱,八旗军民无不钦服!理应由您继位,统领全局!洪台吉不过区区末弟,何德何能,敢僭越于兄长之前?此议不妥,大大的不妥!还请大哥收回成命,另做他议!” 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望着代善,那份“真诚”的推让,几乎让人动容。 代善被迫抬起眼,迎上洪台吉的目光。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喉头滚动,用略显干涩的声音道:“四弟莫要过谦。你之才德,众所共见。为兄……为兄实不及也。此乃公议,非一人之私意。” 洪台吉却似并未被说服,他又转向众人,环视一圈,脸上忧色更重:“诸位兄弟!先汗生前,并未明定储位。洪台吉才疏德浅,上有诸位兄长才德胜我百倍,下有诸侄英杰辈出,锋芒毕露。这千斤重担,岂是我这庸碌之辈所能承担?此非推诿,实是心中有愧,恐负先汗在天之灵,恐负诸位兄弟殷切之望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再次长揖,姿态放得极低。 这时,岳讬再次朗声开口,语气充满敬仰与坚定:“四叔过谦了!正因先汗未定储位,才需我等共议推举贤能。四叔之才德,早已折服众人,此乃天意人心所向!侄儿等坚信,唯有四叔,方能担此重任!” 萨哈廉亦道:“如今国家新遭大丧,又逢宁远新败,内外交困,正是危急存亡之秋。此等关头,更需英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四叔,您若再行推辞,岂非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岂非寒了八旗将士期盼之心?” 洪台吉面露痛苦挣扎之色,他仰起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蒙上一层深沉的忧虑,声音也变得沉重无比:“萨哈廉侄儿所言,正是洪台吉心中所惧啊!国家多难,百废待兴,内外敌寇环伺……洪台吉年轻识浅,恐才力不逮,若举措失当,非但不能光大先汗基业,反而可能……可能误国误民,酿成大祸!每每思及此处,便觉惶恐无地,汗出如浆!还请诸位……另选贤能,洪台吉愿竭尽驽钝,尽心辅佐,绝无怨言!” 这第三次辞让,将个人能力的谦逊与对国家前途的深切忧虑紧密结合,将一个“为国担忧、畏难不敢受”的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四贝勒!” “洪台吉贝勒!” 这一次,不再需要岳讬兄弟带头。代善率先离座,向着洪台吉躬身,声音带着疲惫却坚决:“四弟,众意如此,天命所归。你若再辞,非但辜负众望,更恐延误国事,动摇国本!请以大局为重!” “请四贝勒以国事为重!”岳讬单膝点地,抱拳请命。 “请四叔继位!”萨哈廉也随之跪下。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殿内众人,从阿敏、莽古尔泰,到其他所有贝勒、大臣,如同潮水般,纷纷离座,面向洪台吉,或躬身,或跪拜,恳请之声此起彼伏: “请四贝勒继位!” “天意人心,皆归四贝勒!”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四贝勒莫再推辞!” 声浪汇聚,目光灼灼,形成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巨大压力,笼罩着站在众人之前的洪台吉。 洪台吉站在那里,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众人,目光从代善低垂的头顶,扫过岳讬兄弟坚定的面庞,掠过阿敏漠然的脸,莽古尔泰茫然的眼神,以及更远处那些或真诚或谄媚或复杂的脸庞。最终,他的目光似乎越过大殿,投向了虚无。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眶微微泛红,眼底似有湿润的水光闪动。他仰起头,对着殿顶粗大的梁木,长长地、深深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感动”、“为难”与“不得不为”的沉重。 然后,他低下头,用一种混合了决绝与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既然众兄弟如此不弃,将家国重担托付于洪台吉……”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为国家计,为八旗计,为不辜负先汗开创之基业,不辜负诸位兄弟之厚望……” 他再次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洪台吉……愧受了!” “拜见大汗!” 不知是谁,在洪台吉话音落下的瞬间,激动地高喊出声。 “拜见大汗!” “恭贺大汗!” 呼喊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大殿。所有人,包括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都再次向着洪台吉,深深躬身行礼。这一次,不再是请求,而是正式的参拜。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如同提线木偶般,被身旁的人半拉半拽着,再次弯下了僵硬的腰。 洪台吉站在原地,坦然接受了众人的朝拜。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做出搀扶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面孔,将那些狂热的拥戴、复杂的妥协、冰冷的算计、压抑的愤恨、茫然的顺从……悉数纳入眼底,深深印入心中。 片刻之后,他才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了代善,又示意众人起身。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诸位兄弟请起。洪台吉既受此位,心中惶恐,更感责任重大。日后国家大政,必谨遵父汗所定‘共议’之祖制,凡事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兄长,及岳讬、萨哈廉等诸位议政贝勒,共同商议,集思广益,断不敢独断专行。望诸位兄弟,日后能如以往般,直言不讳,同心协力,共保我大金江山永固!” 这番话,既是对拥戴者的安抚,也是对所有人的公开承诺,更是对“共治”原则的再次确认。殿内众人,不管心思如何,此刻皆齐声应和:“谨遵汗命!” 新一代奴酋,就此产生。对于山海关内的汉家人来说,一个更残酷的时代正在拉开帷幕。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洪台吉继位 九月初一,寅时末,奴都沈城。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东方的天际只透出一抹蟹壳青。汗宫大殿前的广场上,却已是火把林立,甲光映寒。 秋风带着辽东大地特有的凛冽,卷过广场,吹动旗帜猎猎作响。那旗帜有八色,代表八旗,在晨曦将至的微光与跳动的火把映照下,如同八条蛰伏的巨蟒,无声地宣示着武力。 广场中央,一座以厚重青石垒砌的祭台已然就位。台不高,仅及人腰,却宽大厚重,透着原始的稳固感。台上陈设简洁而粗犷:正中摆放着完整的牺牲——一头剥洗净的肥羊和一颗硕大的牛头,象征着对天地神灵最丰厚的献祭。两侧陈列着八面代表各旗的织锦旗帜。最前方,平放着一副乌沉沉的盔甲与一柄带鞘的弯刀——那是已故天命汗努尔哈赤生前常佩之物,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其主人的魂灵仍在注视。 数名萨满早已静立祭台两侧。他们身着色彩斑斓、缀满兽骨与羽毛的神衣,头戴高耸的羽冠,脸上涂着赭石与白垩绘制的神秘纹路。每人手中或持绘有神秘图腾的单面神鼓,或握缀满铜铃的木杵,神情肃穆,眼神空洞,仿佛已与另一个世界沟通。 广场四周,八旗最精锐的巴牙喇护军披挂整齐,持锐肃立,如铜墙铁壁,将整个仪式场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盔缨低垂,面甲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前方,确保此刻不会有任何意外打扰这决定国运的时刻。 所有有资格参与此等大典的议政贝勒、固山额真、五大臣及重要将领,皆已按照严格的爵位、旗份序列,整齐地肃立在祭台前方十余步外。无人交谈,甚至无人咳嗽。每个人都换上了相对正式的礼服——虽无大明官员那等繁复的补子与纹饰,但石青、深蓝的缎面袍服,镶貂缘的端罩,嵌有东珠或珊瑚的暖帽,依然在火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彰显着身份与此刻的庄重。 空气中弥漫着牺牲的血腥气、松脂火把的烟气,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权力真空的焦灼、对新主的期待或不安、对未来的茫然或算计,都被这肃穆的仪式感强行压下,只剩下对“天命”与“祖制”的表面遵从。 辰时正。 “咚——” “呜——” 低沉如闷雷的牛皮大鼓声猛然擂响,随即,高亢穿透的牛角号声撕裂清晨最后的静谧,两相交织,在沈阳城上空隆隆回荡,惊起远处林梢尚未醒透的寒鸦。 汗宫大殿沉重的木门,在鼓号声中,被两名魁伟的巴牙喇缓缓推开。 一道身影,自门内阴影中,稳步走出。 所有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洪台吉。 他今日的装束,与往日身为四贝勒时已有微妙而关键的不同。头上一顶暖帽,帽檐正中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在晨曦微光中流转着温润而尊贵的光泽。身着石青色四开衽礼袍,袍身以暗金线绣着简洁的云纹,外罩一件玄色貂皮端罩,毛锋油亮。腰束一条金镶玉革带,左侧悬挂荷包、玉佩,右侧空置——那是为象征权力的宝刀预留的位置。 这一身打扮,依然保有女真服饰的底色,但规制、用料与细节,已悄然透露出超越寻常贝勒的威仪与即将加身的至尊气度。 他面色平静,无喜无悲,目光沉稳如古井深潭。一步一步,踏在广场铺设的青石板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沉稳而坚定,径直走向那座祭台。火把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却丝毫动摇不了那份沉静。 行至祭台前三步处,他稳稳站定。 为首的萨满,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者,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摇动手中的神鼓。 “咚……咚咚……咚……” 鼓点起初缓慢,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跳上。随即,鼓点加快,变得急促而富有力量。其余萨满随之应和,摇动铜铃,发出清脆而密集的撞击声,与鼓声交织。 老萨满张口,喉中发出低沉、含混、绝非人类日常语言的吟唱。音节古怪,声调起伏跌宕,时而如泣如诉,时而高亢激昂。他围绕祭台开始踏步、旋转、挥舞手臂,身上的骨饰与铜铃哗啦作响。其他萨满也加入舞蹈,动作狂放而充满原始的生命力,仿佛在与冥冥中的神灵、与山川祖灵进行着直接的、无需文字的通感交流。 鼓声、铃声、吟唱声、踏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带有催眠般魔力的声浪,笼罩了整个广场。许多跪拜的贝勒将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被这古老仪式的神秘氛围所慑。 祝祷持续了约一刻钟。终于,在老萨满一个猛然顿足的激昂长音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萨满们停下动作,缓缓退至祭台两侧,垂首肃立,仿佛刚刚耗尽了与神灵沟通的力气。 广场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和旗帜的扑簌声。 洪台吉整了整衣袍的下摆,神情愈发肃穆。他向前两步,在祭台正前方,撩起袍角,缓缓地、庄重地跪了下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身体伏低,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石地面。 一起,一伏,再起,再伏…… 他行的是最隆重的三跪九叩大礼。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沉稳有力,充满无可置疑的虔诚。这不是表演给任何人看的谦卑,而是一个即将承接天命的继承者,对苍穹、对大地、对开创基业的父汗英灵,所必须表达的至高敬意与郑重承诺。 礼毕。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依旧保持着跪姿,挺直了腰背。晨光此刻恰好变得明亮了一些,驱散了部分阴影,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昂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祭台,直抵高天深处。然后,用清晰、洪亮、足以让广场上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的声音,朗声宣告,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先汗承天命而生,英勇神武,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创立大金,开疆拓土,恩泽广被八旗,威名震慑寰宇!” “今先汗宾天,龙驭上宾,神器归位。国不可一日无主,民不可一日无君。诸贝勒大臣,秉公推举,众意所归,共举洪台吉,嗣承大统,继登大宝!” 他略作停顿,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凝聚更强大的力量,声调随之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在广场上空回荡: “洪台吉——不敢有违天命!不敢辜负众望!今于此,告祭皇天后土,告慰先汗之灵——自即日起,继大汗位,尊号——”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气力,吐出那决定性的两个字:“天聪!”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定明年——”他继续宣告,声音沉稳而决绝,“为天聪元年!” “愿天地垂佑,祖宗护持!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八旗劲旅,所向披靡!愿大金国祚,绵延长存!” 最后一句祝祷余音未绝,他再次深深叩首。 然后,他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 就在他转身,面向广场上肃立的众人的那一刻—— 天际乌云深沉,洪台吉刚刚起身,仿佛地狱之门大开,魔兽入世,卷来滚滚嗜人戾气。 “拜见天聪汗!” 一个声音率先响起,打破了金光笼罩下的刹那寂静。是代善。他率先屈膝,伏地,叩首。动作标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拜见天聪汗!” 岳讬的声音紧随其后,充满了力量与毋庸置疑的忠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霎时间,广场上所有人——贝勒、额真、大臣、将领,乃至四周肃立的甲士——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浪席卷,齐刷刷地屈膝、伏地、叩首。甲叶碰撞的哗啦声,衣袍摩擦的窸窣声,汇聚成一片庞大而恭顺的潮音,淹没了广场。 呼喊声此起彼伏,最终汇成一股参差不齐却声势浩大的声浪。 洪台吉站立在祭台前,立于众人跪拜的中心,坦然接受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朝拜,面色依旧平静,目光却已越过下方黑压压跪伏的人群,投向了广场尽头,投向了沈阳城起伏的城墙轮廓,投向了更辽远、更未知的南方与西方。 一场不见硝烟弥漫、没有公开刀兵相向的权力博弈与传承,最终以最符合“八王共议”祖制、最“顺理成章”、“众望所归”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洪台吉——如今的天聪汗,这个比其父更冷静、更隐忍、更精于算计、更具长远战略眼光的猎人,凭借精准的局势判断、环环相扣的权谋运作以及关键力量的策反支持,终于站到了他曾长久窥伺、周密谋划,并最终亲手攫取的至高猎物面前。 他获得了统御八旗的名义权力,获得了“天聪汗”的尊贵名号,获得了告天受命的法统光辉。 熟悉的兄弟子侄变成了需要重新审视与驾驭的臣属,广袤的土地预示着无尽的责任与挑战,南面那个庞大的明国依旧如卧榻旁的巨兽,西边草原上的蒙古诸部摇摆不定,东边的高丽王朝暗怀心思,更别说那曾在觉华岛让八旗精锐铩羽的明军水师与犀利火铳……一切皆是新的棋局,步步皆需新的谋划。 千里之外,登州府潘庄。 时近正午,秋日的阳光透过书房敞开的窗棂,暖洋洋地洒在书案上。 潘浒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庄内秋粮入库和新建纺纱工坊原料采购的账目。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水啜了一口。 他抬起手腕,轻点腕表,唤醒“星河”。 无声无息,一道仅有他能看见的、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半透明光幕,在他眼前悄然展开。光幕界面愈发地球化——与电脑主屏窗口一般无二,上面有“系统”、“军事”、“民生”等快捷图标。点开后,子窗口还保持以往的可视化风格,而非一个个图标。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中央那串代表“系统储能”和“关联资源点数”的、正在缓慢跳动的数字——这是他在这乱世立足、乃至图谋未来的根本底气之一。 光幕右上角,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殷红如血的点正在急促地闪烁,像是无声的警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感觉像鹅子未读网友来信一般,急促的跟催命一般。 潘浒眉头微蹙。系统界面出现这种未经召唤的主动提示,极为罕见。他抬起手,手指轻点那个红点。 下一瞬,弹出一个简洁的提示框,边框是肃杀的玄黑色,内里的文字却刺眼夺目: 【关键历史节点同步提示】 时间坐标:明朝天启六年,八月十一日。 事件:金天命汗(努尔哈赤)病逝于返回奴都途中。 —————————————————— 时间坐标:明朝天启六年,九月初一(即时)。 事件:金四贝勒洪台吉,正式继承汗位,定尊号“天聪汗”,改明年为天聪元年。 潘浒有些发懵,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连日操劳看花了眼。但光幕上那两行字清晰无比,尤其是第二行末尾的“(即时)”二字,更是带着一种冷酷的同步感。 几秒钟的呆滞之后,一声低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还是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草……野猪皮,噶了?!” 那个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建立后金,在萨尔浒打得明军丢盔弃甲,连克开原、铁岭、沈阳、辽阳,将辽东搅得天翻地覆,让无数汉民家破人亡、沦为奴仆甚至惨遭屠戮的奴酋……就这么死了。 短暂的释然过后,一种强烈的意难平油然而生。 “这老东西……倒是死得便宜!”潘浒咬着后槽牙,低声骂了一句。在他看来,让这奴酋就这么病逝,实在是太过轻易,难以抵消其犯下的滔天罪孽。 潘浒的目光死死盯住“洪台吉”和“天聪汗”这几个字,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低声自语,“这头更狡猾、更危险的鬣狗,上位了。” 野猪皮其威胁是直观而暴烈的。他的能力主要集中在军事领域,统治方式带着浓厚的原始部落联盟和军事奴隶制色彩。他对汉人尤为残暴—— 抵抗者,杀;投降者,编入“托克索”(庄园)为奴。辽沈之战后的大屠杀,强行迁徙汉民、编庄隶农,都是这种思维的体现。他的野心或许曾膨胀到想要与大明分庭抗礼,甚至恢复“大金”旧疆,但其统治模式和政策惯性,决定了其破坏力虽巨,却相对单一,缺乏长久统治汉地的深层次政治智慧与制度构建能力。他的政权,更像一个依靠军事胜利和个人威望强行捏合起来的掠夺机器。 但洪台吉不同。他野心更大,真正图谋的是“入主中原”,是夺取汉人的万里锦绣江山。兴许,他的目光此刻就已经越过了辽西走廊,投向了山海关内那片更广阔、更富庶的天地。 他的军事才能不逊其父,甚至在某些战役的谋划上更为精细。但更可怕的是他的战略眼光和政治手腕。他清楚地认识到,仅仅依靠八旗的铁骑弓箭,无法真正征服和统治一个庞大的文明帝国。 他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任用汉奸,如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马光远之流。这些汉奸将汉家数千年的统治智慧、官僚制度、典章礼仪、乃至军事技术,系统地、主动地贡献给这个新兴的异族政权。他们帮助洪台吉设立六部、完善律法、开科取士、招降纳叛,一步步地将后金从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事掠夺集团,改造为一个具备初步国家形态、更有凝聚力和持久战斗力的政权。 这并非代表他对汉人变得仁慈了,剥开“满汉一体”这层虚伪假善的外衣,其内里是血淋淋的殖民统治与民族压迫,且制度更为严密,剥削更为深重。然而,他采取了极为有效的方法——以汉制汉。 洪台吉比之野猪皮,对大明朝,对汉民族,威胁大出十倍、几十倍。 这层认知,让潘老爷猛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历史留给他的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快了一大截。 站起身,在书房内踱起步来。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心头的阴影却在扩大。 得尽快积攒更充沛的资源、更充足的力量和更强大的武力,也好从容应对来自北方的凶残鬣狗,还有席卷整个北方的末世大乱。 搞钱——只有尽可能多的资金,才能获得足够的钢铁、机器、设备、物资,以及“阿美利肯”商货,推动他在这个时代的工业建设、粮食生产、人口收容,以及获得更多金银古董等等。 如何搞到更多的钱? 最好的法子就将手头上那些古董字画给出手。对于这些来自大明朝天启年的家伙什,潘老爷还是颇有信心的,再不济那也是大明朝的好玩意儿,那也是古董;就算是赝品,那也是有几百年历史的赝品,它还是古董。总之,都能卖钱,只是多少而已。关键在于,如何将这些值钱的玩意儿变现——渠道。 时不我待。 当晚,简单用过晚饭后,潘浒将甘怡叫到书房,简单交代了几句:“庄内事务,近日你多费心。我要远赴阿美利肯一趟,归期少则三五月,多则半年。若有事,找高顺、老乔商议。” 甘怡早已习惯他定期“出远门”,虽眼中有关切,却不多问,只是柔声叮嘱:“老爷一切小心,早去早回。” 潘浒颔首,将甘怡揽入怀中。 亥时初,夜色深沉。 潘浒独自一人悄然离开宅院,乘上马车,穿过寂静的庄内巷道,来到港口区域一处被高墙单独隔开、有精锐庄丁日夜守卫的“特别区”。 下车后,潘浒打开平常总是锁死的大铁门,走了进去,反手再锁上。 穿过一条通道,走进一排库房。 他先是换上一套廿一世纪的服装,背上双肩包,唤出“星河”,然后说了一声:“出发!” 旋即,屋内光线骤然发生扭曲,空气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潘浒的身影轮廓开始模糊,周遭迸溅出几缕转瞬即逝的、蓝白色电火花般的奇异光芒。 下一刻,光芒骤敛,嗡鸣消失,库房内空无一人。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郇老鉴宝 上午九点,潘浒在“杏春堂”门口站了不到两分钟,就知道这趟白跑了。 柜台后抓药的学徒是个生面孔,听了潘浒要找章咸老先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章老?去北京参加学术交流会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您要是有急事,可以留个话,或者打他手机。” 潘浒摆摆手,道了声谢,转身出了门。 他寻思着,章老见多识广,有一定名望,想来朋友中应会有一些古董行家,通过他引荐,建立初步联系。谁料,章老去了外地,显然这个打算暂时只能搁置了。 站在杏春堂门前的台阶上,潘浒略感郁闷地吐了口气,寻思着是打道回府另想他法,还是去本地的古玩市场碰碰运气——虽然他知道那里水更深,更容易打眼。 就在他抬脚准备往路边走去拦出租车时—— “呜——” 一阵低沉急促的发动机咆哮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潘浒下意识转头,只见一辆黑色奥迪Q7,正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朝着他站立的人行道边缘直冲过来!车头距离他不过七八米,并且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电光石火间,潘浒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左脚猛地蹬地,整个人向右侧弹开两步。也是因为得益于“星河”的改造,他才能有做出如此迅捷的反应。 “吱——嘎!” 刺耳的急刹车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黑色奥迪Q7的前保险杠,在距离潘浒刚才站立位置不到半米的地方猛地停住,轮胎与地面摩擦出淡淡的焦糊味。车身因为急刹而微微前倾、晃动。 潘浒惊魂未定,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这要是反应慢上零点几秒,或者对方刹车再软一点,自己今天非得被撞飞不可。 一股邪火“噌”地就蹿上了脑门。 “我操!你他妈会不会开车?!眼睛长后脑勺了?!”潘浒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涵养了,指着驾驶室方向就吼了起来,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显得有些变调。 然而,驾驶室的车门却被一把推开。 一条裹在修身牛仔裤里的长腿先迈了出来,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钻出车门,顺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眉眼带着几分张扬与急切的脸——正是章慕晴。 她非但没有半点差点撞到人的歉意和后怕,反而先发制人,冲着潘浒就嚷开了:“好你个姓潘的!这段时间死哪儿去了?!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玩人间蒸发啊?!” 潘浒看着这张脸,再看看脚边近在咫尺的车轮,怒火更是熊熊燃烧:“开Q7就很牛么?!刚才差点给我轧了!你驾照是买来的吧?!” 说实在的,章慕晴长得不差,身材高挑,五官明艳,打扮入时,属于走在大街上回头率不低的那种。潘浒也自认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人,见到真正赏心悦目的美女,比如之前的黄苏西和她那个闺蜜,心情总会好上几分。可唯独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他非但生不出半点欣赏,反而有种“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的感觉。他甚至在心里恶狠狠地想:改天非得用钥匙给你这嘚瑟的奥迪车身上划拉一片“小红花”不可,看你还嚣。 “怎么可能!你要相信我的技术!”章慕晴连忙绕过来,脸上瞬间堆起了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讨好意味,跟刚才兴师问罪的样子判若两人,“别生气,别生气嘛!是我不好,开太快了,没注意到你已经出来了。我请你吃饭,吃大餐!就当是给你压惊赔罪,好不好?” “呵呵……”潘浒冷笑一声,火气没消,说话自然夹枪带棒,“那饭我可不敢乱吃,我还想活到无病而终呢。开个车这么急匆匆的就冲过来,到底有啥事,直说好了!少来这套。” “哟……还真生气啦!”章慕晴丝毫不介意潘浒的态度,反而凑近了些,声音带上了几分娇嗔,“你堂堂个男子汉大丈夫,跟我一个小女子置啥气啊!好啦好啦,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行不行?” 她是真的不介意。上次那批野山参的交易,她一转手就轻松赚了上千万的利润。在她眼里,潘浒根本就不是个普通的合作者或者朋友,而是一台行走的、额度未知的、闪闪发光的“人形提款机”。被他骂两句算什么?自己低头赔个笑脸、说几句软话又算什么?要是让这台“提款机”跑了,或者对自己关了门,那才叫真正的“人生不如死”呢! 说着,她竟然直接上手了,身体主动靠过来,伸出双臂就要去挽潘浒的胳膊,试图用这种亲昵的姿态缓和气氛。 这一次,潘浒没再像之前面对她某些举动时那般敏捷地躲开。实际上,他犹豫了一下,没想躲。一来因为这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街头;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对方毕竟是个女子,而且已经道歉认错了,自己要是再抓着不放、端着架子,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够爷们儿了。相互给个台阶下,把正事办了才是关键。 至于说章慕晴是个美女,让他见色起意?那倒真不至于。一来,他虽然被“星河”改造后身体壮实得像头牛,但心理上毕竟是个成熟大叔,没那么容易冲动。二来,真正的、纯天然的绝色佳人,比如虞娇娥那种,他也见识过、相处过。眼前这位章慕晴,模样身材虽然都有,可她那种张扬精明、带着市侩气的性格脾气,实在让潘浒提不起半分兴趣,敬谢不敏。如果非得在这类“合作伙伴”里选一个,他恐怕会更愿意选相对更沉静些的虞娇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潘浒不动声色地,但动作清晰地,将自己的胳膊从章慕晴的双臂间抽了出来,同时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一点距离,然后才开口,语气平静了些:“到底有啥事,说吧。” “好吧,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章慕晴也看得出潘浒对自己那种明显的抵触和防备,便不再试图凑过去,直接切入正题,两眼放光,“野山参,虫草,我都要!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好商量!” 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潘浒心下明了。他找章咸老先生,本意是想迂回地建立古董变现的渠道,结果正主不在,他这个号称“人形提款机”的孙女却送上门来了。或许,可以通过这小娘们把事情给办了。 于是,潘浒沉吟了一下,说道:“人参虫草的事,稍后再说。我最近入手了几幅字画,都是别人拿来抵账的。我对这些是外行,看不懂真假。你能帮我找个真正懂行的、可靠的人看看吗?如果能办成这件事,供货的事,我们可以继续谈。” 章慕晴闻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惊喜,又像是“果然如此”的狡黠。潘浒看着她这表情,心里禁不住生出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果然,章慕晴“哈”地笑了一声,笑容明媚却让潘浒觉得有点“不怀好意”。“字画?鉴定?简单啊!”她一挥手,指向自己的车,“带上你的东西,姐带你见个人!保证是顶尖的专家,童叟无欺!” 说罢,也不管潘浒同意不同意,反应如何,她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几乎是用推的将潘浒塞了进去,然后自己飞快地绕回驾驶座,“嘭”地关上车门。钥匙一拧,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她一踩油门,这辆奥迪Q7如同脱缰的野马般,“蹭”地一下蹿了出去,汇入了街上的车流。 潘浒被惯性狠狠按在座椅靠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这疯女人!” 电影“速度与激情”出现的飙车片段并没有上演。章慕晴开车虽然猛,但在市区主干道上还算守规矩。黑色奥迪Q7下了高架桥后,拐了两个弯,沿着宽阔的省府大道行驶了一段,然后方向盘一打,驶入了一个挂着“省文物局”牌匾的大院。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维护得很好的青砖红瓦三层小楼前面。 潘浒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正在拔车钥匙的章慕晴,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拉我来省文物局作甚?我可先声明,我那些是真金白银……呃,是合法途径弄来的物件,可不会上缴国家的。” 他差点说漏嘴“真金白银淘来的”,好在及时改口。 “嘁!你都在说啥呢?!”章慕晴闻言,那张娇娆的脸蛋上顿时泛起了毫不掩饰的鄙视之色,仿佛潘浒说了什么极其愚蠢的话,“谁要你上缴了?跟我来!” 潘浒被她这眼神噎得一时无语,摸了摸鼻子,只好拎着自己那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双肩背包,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楼。楼内很安静,走廊里弥漫着一种旧书和陈年木料混合的、特有的沉静气息。上了三楼,沿着铺着暗红色地胶的走廊往东走了不远,章慕晴在一扇深棕色的木门前停下,也没敲门,直接握住门把手一拧,推门而入。 门里是一个颇为宽敞的房间,采光很好。靠墙是顶天立地的深色书架,塞满了各种大部头的书籍和文献盒。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老式实木办公桌后,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家正坐在一把高背藤椅里。老人手里捧着一个紫砂小茶壶,正对着桌上一个液晶显示器,微微摇着头,嘴里似乎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神情专注。 听到开门声,老人头也没抬,只是随意地抬手指了指靠墙摆放的一张深褐色三人沙发,示意来人先坐。 潘浒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将背包放在脚边,目光悄悄打量着这位老人。老人穿着普通的深灰色夹克,里面是浅色衬衫,戴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面容清癯,气质温和,但那双从镜片后偶尔抬起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清澈有神。 章慕晴可没老老实实坐下。她凑到办公桌旁,一把抱住老人的胳膊,声音娇嗲地摇着:“姥爷!别看你那些数字拓片啦!这是我朋友,潘浒。他有事找您帮忙呢!” 姥爷?潘浒心中一动,原来这位是章慕晴的外公。 老人这才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侧过头,目光越过眼镜上方,先看了看自家外孙女,然后才落到潘浒身上,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 潘浒抓住时机,客气地开口道:“老先生,打扰了。我确实是有事相求。这个……我手里有几幅字画,自己看不懂门道,想请您这样的高人给掌掌眼,看看真伪。至于费用,好说,您定个规矩就行。” 老人家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些,他放下紫砂壶,乐呵呵地说:“小伙子挺直爽,有意思。行吧,既然是我这外孙女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我瞅瞅。不过啊,老头子我把话说前头,古玩鉴定这行,谁也不敢说百分百。看差了,说错了,嘿嘿,你可得自己担待着,概不负责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潘浒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感觉有点不靠谱了。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章慕晴,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让你外公看,这……能行吗?怎么听着这么随意呢? 章慕晴一看潘浒那眼神,立刻不干了,拽着老人的胳膊晃了晃,娇嗔道:“姥爷!你就甭拿他找乐子了!他啊……就是个直男,脑子不会拐弯的。你再这么说,他可就当真了,以为您老不靠谱呢!” “噢?”老人闻言,像是才明白过来,饶有兴致地“噢”了一声。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老花镜重新戴好,这次认真端详了潘浒两眼,那眼神,就像普通老百姓突然听说自家屋里跑进来一只野生大熊猫,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好奇想去看个稀奇。他点着头,乐呵呵地说:“嗯,是有点意思。” 潘浒这时反倒定下了心。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看似随和的老先生,恐怕绝非等闲之辈。那份举重若轻的气度,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潘浒不再犹豫,俯身打开脚边的双肩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暗黄色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包裹的绢布本身,在懂行人眼里,就带着一种古朴的气息。 他将包裹放在办公桌空着的一侧,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缓缓展开绢布。里面是一幅已经托裱好的立轴。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一股淡淡的、陈年纸绢特有的气味隐隐散发出来。画心是设色纸本,笔墨清润,山峦树石间自有一股秀逸之气,题款和印章显示,这是明代书画大家香光居士的一幅山水画作。 香光居士是董其昌的号,他是“华亭画派”代表人物,书画双绝,名气极大,存世作品量不算太少,但真迹依然价值不菲。 当画作完全展现在桌面上时,刚才还一脸乐呵呵表情的老先生,神情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得严肃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拉开办公桌一侧的抽屉,取出一个带LED灯的专用高倍放大镜,打开灯,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锁定在画面上。 他看得极其仔细,从纸张的质地、纹理,到墨色的层次、渗染,再到笔触的力道、走势,以及印章的细节、印泥的色泽……时不时用放大镜凑近观察某个局部,或者调整角度查看反光。整个过程,办公室内鸦雀无声,只有老人偶尔调整呼吸的轻微声响。 章慕晴也收敛了嬉笑,安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大约十分钟,老先生才缓缓直起腰,吁了一口气,放下放大镜,语气肯定地说:“纸、墨、印、裱,包括这笔意神韵……没错,是香光居士的真迹。这一点,老头子我倒敢打包票。” 他抬眼看向潘浒,目光中带着询问,“小伙子,运气不错啊。从哪淘换来的?” 潘浒早已准备好说辞,脸上露出淡淡的、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至于具体来源,涉及一些私人的债务纠纷,我不太方便细说,还望老先生见谅。” 老先生闻言,了然地点点头,并没有追问。古玩行里,问物不问主,问主便是打探来历,是忌讳。对方不愿意说,再正常不过。 “理解。”老先生摆摆手,目光却已投向了潘浒的背包,显然在期待下一件东西。 潘浒也不耽搁,将董其昌的画小心卷好,用绢布重新包好放在一边。然后,他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稍粗一些的圆筒,同样用古朴绢布包裹。 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幅尺寸略大的手卷。潘浒更加小心翼翼地将手卷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这幅画与刚才董其昌的清雅山水截然不同。画的是骏马,而且是动态中的奔马!笔墨遒劲有力,线条流畅如风,骏马肌肉骨骼的张力、奔腾的气势几乎要破纸而出!落款和钤印显示,作者是号松雪道人的赵孟頫。 赵孟頫是宋末元初的书画全能大家,楷书四大家之一,绘画方面亦成就卓着,尤以画马闻名。《调良图》、《秋郊饮马图》等都是国宝级珍品。 这幅《驰马图》完全展现时,老先生的反应比刚才看董其昌时更加郑重。他不仅凑得更近,甚至伸出指尖,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虚虚地沿着画面上骏马的轮廓、墨线轻轻比划,感受其笔意连贯与力度。时而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马匹的眼睛、鬃毛等细节处理,以及纸张接缝、历代可能的收藏印鉴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的气氛越发凝滞。 良久。 老先生终于放下放大镜,向后靠进椅背,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炯炯有神地直视着潘浒,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与严肃: “年轻人……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松雪道人以书画全能着称,其中画马更是名满天下,历代追捧。他的《秋郊饮马图》等,都是载入史册的绝代佳作。但这幅《驰马图》……” 他手指虚点画面,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只是在其部分着录和前人笔记中有所提及,语焉不详,真迹几乎无人得见,流传有序的记载几乎没有!不想却让老夫有缘亲睹……”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获得了莫大的满足,脸上露出极为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笑容:“不想今日,竟在此得见真容……幸甚!幸甚啊!” 感慨完毕,他看向潘浒背包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好奇、期待甚至有一丝审视的目光,“年轻人,你这里面……还有什么‘惊喜’?”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讨价还价 潘浒闻言,不禁干笑两声,这次没有立刻拿出东西,而是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听得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的章慕晴,然后略带歉意的对章慕晴的外公说:“老先生,接下来这件……可能不太方便让女同志旁观。能否请章小姐暂时……”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章慕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柳眉倒竖,气得一跺脚:“德性!谁稀罕看似的!”说罢,一扭腰,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还故意把门带得有点响。 老先生先是一怔,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关上的门,又看看潘浒,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潘浒摇头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行,晴儿出去了,是什么物件,拿出来吧。老夫什么没见过?” 潘浒这才拱手,略带尴尬地解释:“老先生海涵。实在是接下来要请辨别的,是桃花庵主的一幅画儿……内容有些特别,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实在不便。” “桃花庵主?”老先生闻言,笑声更大了,眼中趣味更浓,“唐伯虎的春宫图?哈哈,好!拿出来看看!老夫受个累,帮你辨个真伪!” 唐寅,字伯虎,号桃花庵主,明代风流才子,诗书画三绝,其创作的春宫图在历史上也颇有名气,艺术价值与争议并存。 潘浒不再犹豫,从背包最里层,取出一个保存得极其仔细的牛皮纸筒。拔开塞子,从里面缓缓抽出一卷尺寸较小的绢本画轴。 当他在桌面上,极其轻柔地将这幅手卷展开时—— 老先生爽朗的笑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剧变。原本乐呵呵的神情被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那双拿了一辈子放大镜、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轻微的颤抖。 他甚至来不及去拿放大镜,整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俯身凑到画前,眼睛瞪得老大,鼻尖几乎要贴到绢面上!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快速默念着鉴定口诀,又像是在惊叹。 这幅春宫图,设色艳丽大胆,人物姿态生动传神,线条勾勒细腻流畅至极,将情欲之美与艺术表达结合得恰到好处,远非寻常庸俗之作可比。更重要的是,其绢本质地、颜料色泽、笔触风格、题款印章……在郇老这等巨匠眼中,处处透着那种“对了”的感觉,而且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已知唐寅作品或记载中见过的、独特而高超的“对”!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郇老就保持着那个几乎趴着的姿势,看了足有一刻钟。期间,他只是偶尔极其小心地调整一下画轴的角度,或者用手指隔空虚点某个细节,嘴里念念有词。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了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重重地坐回藤椅里。他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擦了擦其实并不存在的汗,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久久不语。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内心受到的冲击尚未平复。 办公室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章慕晴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探头进来。潘浒反应极快,立刻开始小心翼翼地将那幅春宫卷轴重新卷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琉璃,然后迅速装回牛皮纸筒,塞紧。 直到潘浒将纸筒放回背包,郇老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看向潘浒的目光已经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欣赏,有好奇,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而睿智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郑重。 “年轻人,重新认识一下。”郇老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老夫郇博,在文物鉴定这个行当里混了一辈子,对书画略知一二,在业内也算有几分虚名。今天,你可是让我这把老骨头,开了大眼了。” 他指了指桌上已经收好的三件东西:“你带来的这三幅,我郇博可以拿这辈子的名声担保,都是真迹!而且,都不是普通的真迹!” 他先指向赵孟頫《驰马图》的方向:“松雪道人这幅《驰马图》,笔力雄健,神韵完足,保存如此完好,且未见后世杂乱题跋收藏印污染画面,堪称流传有序名迹中的‘清流’,说是他马题材作品中的一绝,毫不为过!”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潘浒装着唐寅画卷的背包上,语气更加凝重:“至于桃花庵主那幅卷轴……其艺术造诣之高,保存之精良,且完全未见任何着录记载,很可能是未曾现世的孤品!其价值……已难以用寻常市场标准衡量,说是无价之宝,亦不为过。” 潘浒安静地听着,心跳却不自觉加快。虽然早有预期,但听到郇博这样的人物亲口给出如此高的评价,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等郇老说完,潘浒坦然道:“郇老,您是高人,我也不说虚的。我是个俗人,眼下等着钱用。既然这些都是真的,都值钱,我自然都想换成钱。您要是看得上,或者有门路,给个合理的价钱,我就出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章慕晴已经忍不住了,两步凑到桌前,两眼放光地盯着潘浒,伸出纤纤玉指,笑嘻嘻地说:“好说好说!这幅《驰马图》我看着就挺喜欢,我出一千万!怎么样,够意思吧?” 潘浒瞅了她一眼,简直无语。这娘们是真敢开口啊!刚才郇老那番评价是白说了?一千万?打发叫花子呢?他连话都懒得接,只是眼神里的鄙夷清晰可见。 郇博老先生闻言,脸上笑容一收,略带责备地看了自己外孙女一眼,语气严肃起来:“晴儿!莫要胡闹!” 他转向潘浒,正色道,“小潘,既然你信得过我老头子,我就给你个相对保守的估价,供你参考。” 他伸出三根手指:“先说那幅董香光的山水,市场流通较多,这一幅品相很好,但并非其最顶级的作品,估价在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之间。” 接着,他指向《驰马图》,沉声道:“松雪道人这幅《驰马图》,若论艺术价值、稀缺性、品相,都属顶级。上拍的话,遇到真正懂行又喜欢的藏家,价格不可限量。但为稳妥起见,保守估价……”他略一沉吟,“至少在一个亿人民币左右。这还只是底价,成交价很可能更高。” 最后,他看了一眼潘浒的背包,摇头道:“唐寅那幅……无法估量。或许只有特定的顶级藏家或机构,才有资格和财力去问津。其价值,可能远超《驰马图》。” 一个亿!无法估量! 饶是潘浒有所准备,心里也还是被震了一下。这还只是保守估价!他仿佛看到无数现代化的机器设备、粮食钢铁、武器弹药正在向他招手。 “多谢郇老指点迷津!”潘浒诚心诚意地向郇博拱手致谢。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郇老和章慕晴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将那幅董其昌的山水立轴重新拿起,轻轻放到郇老面前的桌面上,神色诚恳地说:“郇老,晚辈今日受益匪浅。这幅董其昌的画,算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孝敬给您老赏玩。东西不值什么钱,但请您务必收下,全当晚辈对您仗义执言、拨冗鉴定的谢意,莫要推辞。”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章慕晴已经眼疾手快、笑嘻嘻地替她外公将画拿了过去,嘴里还说着:“姥爷,潘浒一片心意,您就收着呗!” 郇老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指着章慕晴对潘浒笑道:“你看看这丫头……”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算是默认收下了这份厚礼。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潘浒此举,既是真心感谢,也是一种高明的结交。 章慕晴见外公收了画,眼珠一转,立刻又看向潘浒,伸出白皙的手掌,笑靥如花:“我的呢?潘浒,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送我一幅差不多的字画就够了。” “胡闹!”郇老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声音也严厉了几分,“晴儿,莫要失了分寸!” 章慕晴被外公一喝,吐了吐舌头,缩回手,但眼睛还是瞟着潘浒。 潘浒却笑了笑,开口道:“郇老,无妨。章小姐快人快语。” 在郇老和章慕晴略带惊讶的目光中,潘浒继续道:“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听说章小姐开了一个古玩店,我想委托章小姐代为处置松雪道人的《驰马图》和桃花庵主的那幅卷轴,最好是通过正经拍卖渠道变现,至于佣金,我们可以再谈。” 此言一出,郇老看向潘浒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深意。让他鉴宝,让他孙女代为处置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既能保证鉴宝无假,又能让他孙女尽心办事。这年轻人做事颇有章法,谋定后动,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孙女会不会玩不过他。 章慕晴闻言,顿时两眼放光。《驰马图》一个亿起步!唐寅卷轴无法估量!哪怕只抽一小部分佣金,那也是天文数字!相比之下,一幅一二百万的字画又算得什么? “成交!”章慕晴生怕潘浒反悔,立刻应下,笑容灿烂得如同偷到鸡的小狐狸。 郇老却没有立刻表态,他面色恢复了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潘浒,沉吟片刻,问道:“小潘,老头子我多嘴问一句。你手里的这类……没有清代乃至民国收藏流传记录的书画,数量多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直指核心。 潘浒心中一凛,知道郇老这等人物已经起了疑心。如此高质量、又如此“干净”的顶尖古画集中出现在一个人手里,太不寻常了。 他迎上郇老审视的目光,坦然道:“郇老明鉴。东西的具体来源,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明言。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来源绝对合法。这点,请您放心。” 他话说得诚恳,也留有余地。郇博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最终,老人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的严肃之色褪去,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 “好。老头子我信你一次。也是信我外孙女的眼光。”他没再深究。古玩行里,谁没点秘密?只要东西是真的,来源不是明显违法犯罪,很多时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何况,潘浒的表现和拿出的东西,确实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接下来,就是潘、章二人间的商业谈判了。 章慕晴立刻进入状态,目光灼灼地看着潘浒:“潘浒,废话不多说,你这买卖,我接了!这次《驰马图》和唐寅的画,我负责帮你找渠道出手,保证卖出最高价!至于佣金嘛……”她伸出食指,在潘浒眼前晃了晃,“我也不多要,成交价的一成,怎么样?公平合理!” “一成?”潘浒闻言,差点气乐了,“章大小姐,你咋不去抢银行呢?那来钱更快!半成,最多半成!” “半成?你糊弄鬼呢!”章慕晴立刻瞪眼,“你知道运作这种级别的拍品要动用多少人脉资源、承担多大风险、做多少前期工作吗?八个点!最少八个点!不能再少了!” “呵呵,”潘浒冷笑,“八个点?你当我是不懂行的冤大头?五个点,爱干不干。” “你……你这是在骂我心黑?”章慕晴气得跺脚,作势要扑过来。 “我没有,你自己说的。”潘浒撇撇嘴,寸步不让。 两人在郇老的办公室里,如同菜市场买菜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一个坚持要高价佣金,一个死守底线不放。郇老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外孙女和这个有趣的年轻人斗嘴,也不插话,只是偶尔端起紫砂壶抿一口茶。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拉锯战,双方各退一步,达成一致:章慕晴负责潘浒提供的所有古玩艺术品(不仅限于此次两幅)的销售渠道、鉴定辅助、拍卖或私洽运作、回款等一切事宜,收取最终成交额的7.5%作为佣金。潘浒提供货品,并保证来源合法清晰。 “7.5就7.5!”章慕晴虽然对这个数字有点耿耿于怀(她本来想要整数),但想到那一个亿打底的标的,还是爽快应下。 她行事风格果然雷厉风行,当即就用办公室里的电脑和打印机,快速拟定了一份简单的委托销售协议,条款清晰,责权明确。打印出来,一式两份。 潘浒仔细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陷阱,便拿起笔,在乙方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章慕晴也签好字,盖上自己带来的一个私章。两人交换合同,合作就算正式敲定。 事情办妥,潘浒向郇老郑重告辞:“郇老,今天真是麻烦您了。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再来向您请教。” 郇老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年轻人,路还长,好好走。” 章慕晴主动提出送潘浒回去。 两人下楼,上车。 半小时后。车子按照潘浒说的地址,停在了“华锦苑”一栋看起来颇为普通的临街商住楼楼下。 章慕晴放下车窗,打量着这栋略显陈旧的楼房,有些意外地问:“你就住这儿?”她想象中的“隐形富豪”,至少也该是高端公寓或者别墅吧? “咋了?住这儿有啥问题么?”潘浒一想到从今往后,自己每卖出一件东西,就有7.5%的利润要流进这“黑心娘们”的口袋,就感觉心肝脾肺肾都在疼,说起话来自然也就硬邦邦的,没好气。 章慕晴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冷哼一声:“过河拆桥!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说完,就要倒车离开。 然而,车子刚倒出去一半,却又“蹭”地一下窜了回来,稳稳停在潘浒面前。车窗再次降下,章慕晴探出半个脑袋,冲着潘浒的背影大喊:“喂!等一下!” 潘浒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章慕晴脸上堆起假笑:“那个……我的虫草呢?你可别忘了!五十斤,说好的!” 潘浒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回道:“你还没挣够?光是那两幅画的佣金,就够你吃几辈子了!” “哎呀,蚊子再小也是肉嘛!”章慕晴丝毫不以为耻,理直气壮,“我开销大,养车、买包、做美容……哪样不花钱?再说,咱们合同可只说了字画,人参虫草另算!” 潘浒被她这厚脸皮打败了,无奈地挥挥手,打断她的“哭穷”:“行了行了!明天!明天给你准备五十斤虫草,老地方交货!价钱按上次的来!” “得嘞!爽快!明天见!”章慕晴这才心满意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潘浒不再搭理她,转身快步走进了楼门——他心疼,暂时不想再看到这张“吸血鬼”般的漂亮脸蛋。 章慕晴却也不急着走了,她坐在车里,看着潘浒消失的楼道口,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脸上笑容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小金山……变大金山了。”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这次,真的钓到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了!不,是一座移动的金矿! 后面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被堵住了路,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 章慕晴这才回过神来,撇撇嘴,重新挂挡,驾驶着黑色奥迪Q7,轻快地汇入了都市车河之中。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阿东烧烤 潘浒并没有回自己的蜗居,而是打了一辆计程车来到“碧波·澜桥”。 走进自己的别墅,时间还早,于是洗了个澡。 换上一身深灰色的中式立领唐装上衣,布料是改良过的棉麻混纺,透气挺括,搭配一条同色系的休闲裤。脚穿一双崭新的黑色千层底布鞋——这玩意儿穿着是真舒服。 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了,他懒得修剪,用一根深色的发绳随意在脑后束成一束。镜子里的男人,面容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些,眼中布满沉静与一丝疏离。 他打开卧室角落那个嵌入式保险柜,取出已经关机数月的智能手机,插上充电线。 几分钟后,按下开机键。 “嗡嗡嗡……” 手机像抽风一样震动着,屏幕上的提示图标疯狂跳动——未接来电、短信、微信、QQ……各种红点数字不断累加。潘浒靠在沙发上,一条条翻阅、处理。 先是给几位重要的供应商回了电话,语气轻松:“王总,是我,潘浒。对,回来了,刚落地。货备得怎么样了?过两天我亲自过去看看,顺便下新单子……对,量可能比上次大些。” 接着,他拨通家里的电话。母亲接的,唠叨了快二十分钟,中心思想是“再不找对象你就老了”、“隔壁王阿姨家女儿刚从国外回来要不要见见”。父亲接过电话倒是简单:“注意身体,有空回家”。 应付完这些,潘浒看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李虹”这个名字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潘总?”李虹的声音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恭敬,似乎对他突然来电并不特别意外。 “嗯,是我。刚回来。”潘浒语气自然,“你现在有空吗?”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 这种沉默很短暂,大概只有两秒钟,但潘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变化。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句“现在有空吗”问得太随意,很容易产生歧义。 ”潘浒赶在对方做出尴尬回应前补充道,“我刚回来,没开车。你要是方便的话,来‘碧波·澜桥’接我去公司。” “啊……有空,有空的!”李虹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碧波·澜桥,是吗?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您把具体楼号发我就行。” 挂断电话,潘浒摇摇头笑了笑。 等待的间隙,他点开手机银行APP,看了眼账户余额—— 8,547,362.18元。 八百多万。对普通人来说是笔巨款,但对潘浒接下来的计划来说,远远不够。 蒸汽机车、两条船等等的尾款,加上计划要采购的大批设备、机床、钢材、钢管、各种日化、物资等等—— 他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门铃响了。 潘浒开门,李虹站在门外。她今天穿着一身得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裙,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脸上化了淡妆,手里拎着个不大的公文包。看到潘浒这身“复古”装扮和长发,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 “潘总。” “进来坐坐?”潘浒侧身。 李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别墅的装修是简洁的现代风格,但各处细节透着不俗的品味和……嗯,金钱的味道。她快速扫了一眼客厅,心里对这位神秘老板的财力有了新的评估。 “喝点什么?茶还是水?” “不用麻烦,潘总。”李虹在沙发上坐下,姿态端正。 潘浒还是给她倒了杯温水,自己则泡了杯茶。两人没多寒暄,简单聊了几句路上的交通,李虹便主动提出:“潘总,我们现在去公司?” “行。” 李虹开的是那辆奔驰V级MPV,车收拾得很干净,内饰有淡淡的香水味,后座上还放着一个布娃娃和几个小玩具,应该是她女儿落在车上的。 路上,李虹专注开车,话不多。潘浒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公司还是原先那个地方,前台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看见李虹带着一个穿着唐装、束着长发的男人进来,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李经理。” “小白,这是潘总。”李虹介绍道。 “潘总好!”前台姑娘连忙鞠躬,眼神里满是好奇。 潘沪颔首。 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潘浒颇为意外。办公室内的家居摆设都被换了,简洁、明朗,书柜上添了一些装饰用的书和工艺品,办公桌上纤尘不染。 随后,李虹将这段时间公司的运营情况做了一个汇报。主要就是增加了几个人——出纳、行政助理,还有就是前台那个小白。公司主要开支是水电物业、员工工资和五险一金,以及必要的税费。 说完,她将财务报表放在潘浒面前。 潘浒看都没看一眼,看着李虹:“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李虹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潘浒笑了笑,“公司能维持得这么好,你功不可没。这样,晚上我请你吃个饭,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李虹下意识地想要婉拒——老板请自己单独吃饭,总觉得有点…… “对了,带上你女儿。”潘浒很自然地补充道,“小囡囡这个年纪可可爱了,我早想见见她了。” 李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潘浒神色坦然,眼神清澈,嘴里那声“囡囡”说得格外温暖,让她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好。”李虹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那就谢谢潘总了。” 下午五点钟,潘浒和李虹打了一辆车,先去幼儿园接接她女儿。 李虹一下车,就有人跟她打招呼:“朵朵妈妈!” “周妈妈,你好。”李虹微笑回应,又跟另外几位家长点头致意。 潘浒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没有刻意靠近,但也没有离得太远。他这身打扮在接孩子的家长中显得格外醒目,引来不少目光。但他神色自若,目光平静地扫过幼儿园的园区环境,像是在评估什么。 五点半,园门准时打开。两位老师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家长们排队出示接送卡,老师们核对后,一班一班地把孩子们带出来。 朵朵在中二班。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用粉色带小花的皮筋绑着,随着走路的动作一翘一翘。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裙摆上有白色的蕾丝花边,外面套着幼儿园统一的黄色小马甲,背着个米奇图案的小书包。被老师牵出来时,她踮着脚尖在家长群里张望,眼睛睁得圆圆的。看到李虹的瞬间,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立刻像只小蝴蝶一样扑过来。 “妈妈!” 李虹蹲下身,张开手臂接住女儿。 朵朵冲进她怀里,小脸贴着她的脖子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嗯”声。李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温柔,那种在工作时的冷静和距离感完全消失了,眼睛里只有满满的爱意。 她轻声问:“朵朵,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朵朵抬起头,献宝似的指着自己胸前贴着的一朵小红花贴纸——红色的,五瓣,中间有个笑脸图案,“老师奖励了我一朵小红花!因为我把玩具分享给乐乐了!” “朵朵真棒。”李虹用高挺秀美的鼻炎蹭了蹭女儿软软的小脸蛋上,然后把她转过来,面向潘浒,“朵朵,这位是潘叔叔……” 潘浒蹲下身——视线和朵朵齐平,笑容温和地说:“你好朵朵,我叫潘浒,是你妈妈的同事和朋友。” 朵朵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奇怪衣服”、头发长长的叔叔。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瞳孔是纯净的褐色。她看了潘浒几秒,然后往妈妈怀里缩了缩,小手抓着李虹的衣角,没有说话。 孩子怯生,潘浒很有经验——他常与田庄的孩子打交道,这时候孩子需要时间观察,需要确认这个陌生人是否安全。 “朵朵今年四岁半了,是吗?”潘浒问句话的时候,却看向李虹。 “嗯,四岁半了。”李虹接话,轻柔地摸摸女儿的头,“朵朵,潘叔叔今天请我们吃晚饭,你想吃什么?” 朵朵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想了想,小声说:“想吃……小龙虾。” “好,那我们就去吃小龙虾。”潘浒接话,语气自然,“我知道有家饭店的小龙虾特别美味,朵朵一定会喜欢。” 朵朵的戒备心放松了些,她看着潘浒,小声说:“潘叔叔好。” “朵朵好。”潘浒笑着回应,然后站起来,对李虹说,“那咱们走吧?” 晚餐地点选在“阿东烧烤店”。这家店不但烧烤味道好,海鲜也新鲜,环境不错,价格亲民。 店在美食一条街上,门脸不大,招牌上霓虹灯将“阿东烧烤”四个大字突显得格外醒目。门口摆着几套塑料桌椅,已经坐满了人,喝酒划拳的声音此起彼伏。 店里几乎是满座。空气中弥漫着炭火、香料、油脂混合的复杂香气,还夹杂着啤酒的麦芽味。每张桌子上都摆着铁盘、竹签、啤酒瓶,人们大声说笑,碰杯声清脆。 服务员问,几位。 潘浒说,三位。 跟我来。服务员说着将三人领到一个刚翻台的位子上。 餐桌正在收拾。 等待的时候,朵朵已经彻底不怕生了。她仰着小脑袋,看着潘浒,忽然笑起来:“叔叔,你的衣服跟电视里一样。” “是吗?朵朵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衣服?”潘浒蹲下身,与她保持平视。 “嗯!视频里面……大侠就穿这样的衣服!”朵朵脆生生地说,还比划了一个舞剑的动作,“还会飞!咻——一下就从屋顶飞到树上!” 潘浒和李虹都笑了。潘浒逗她:“那朵朵觉得叔叔像大侠吗?” 朵朵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从他的脸看到衣服,再从衣服看到头发,然后用力点头:“像!头发也像!大侠的头发都是长长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朵朵想不想当小女侠?” “想!”朵朵眼睛亮亮的,举起小拳头,“我要当会飞的小女侠!保护妈妈!” 李虹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女儿,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来。 潘浒却听出了一番隐义——妈妈时常会遭遇到,在孩子看来是被欺负了的事情,所以她想要保护妈妈。 收拾好了,三人落座。 菜单拿上来,塑封的,边缘有些磨损。 潘浒主动点单:“两斤蒜蓉炮头虾,去头去线。十串红柳大串羊肉。烤鸡翅、烤鸡腿各来两份,给孩子吃的,不要辣。再来两个烤羊腰子……嗯,给朵朵点个烤芝士蛋糕当甜点,她应该喜欢。一杯鲜榨橙汁给孩子,两瓶啤酒,要冰的。” 服务员一一记下。 一旁,李虹听着,心里又暖了一分——他不是那种只点自己爱吃的东西、不考虑别人的人。而且他点的量适中,不会浪费,也不会不够。 等菜的时候,朵朵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绘本,翻给潘浒看:“潘叔叔,你看,这是小兔子。” 潘浒凑过去看。那是一本故事书,图画色彩鲜艳,文字简单。他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只哭泣的小兔子:“这只小兔子为什么哭啊?” “因为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朵朵很认真地解释,小手指着画面,“你看,天黑了,它一个人在外面,害怕。但是后来它遇到了小鸟,小鸟帮它找到了家。” “那朵朵如果迷路了,会怎么办?” “我会找警察叔叔!”朵朵语气自豪地说,“妈妈教我的!还要背妈妈的电话号码是……” 她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是李虹的手机号。背完后,她看着潘浒,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表扬。 “朵朵真聪明。”潘浒夸奖道,神色真诚。 朵朵开心地笑了。 李虹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 灯光下,潘浒侧着脸,很耐心地和朵朵说话,眼神专注。他的长发束在脑后,那身深灰色唐装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沉静。他对朵朵的照顾很自然,没有刻意讨好的成分,那种细心似乎是一种习惯使然;他对朵朵的喜欢,是看得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亲切,而是真的觉得这孩子可爱。 菜品陆续上桌。蒜蓉虾装在铁盘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虾很大只,整齐地排列着,上面铺着厚厚的蒜蓉和葱花,还淋了热油,滋滋作响。潘浒很自然地用筷子给李虹和自己各夹了几只,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塑料的,很薄,他戴得很熟练。 他开始给朵朵剥虾壳。动作很熟练:捏住虾身,轻轻一扭,虾头和虾身分离,然后顺着虾背剥开壳,完整的虾肉就出来了。虾线已经去掉,虾肉白嫩,冒着热气。他把虾肉放到朵朵的小碗里,还蘸了一点蒜蓉酱。 “谢谢潘叔叔!”朵朵吃得开心,小嘴油汪汪的,嘴角沾了点蒜蓉。 “小心烫,慢点吃。”潘浒提醒她,又剥了一只放进去。 羊肉串上来了,用的是红柳枝,串着大块的羊肉,烤得外焦里嫩,撒着孜然和辣椒面。潘浒拿了一串,用筷子把肉从签子上捋下来——这样不会烫到孩子,也不会被竹签扎到。肉放到朵朵碗里,他还特意把肥肉部分剔掉。 鸡翅和鸡腿也来了,烤得金黄,表皮微焦。他先检查了一下确实没辣,然后撕下一小块肉,吹了吹,等不烫了才递给朵朵。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刻意。李虹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在,他也能把朵朵照顾得很好。而且他照顾孩子的时候,并没有忽视她——时不时会问她要不要加什么,啤酒要不要再开一瓶,态度自然得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吃到一半,朵朵忽然举起小手,上面沾了点蒜蓉酱。她原本想往自己衣服上擦,潘浒眼疾手快,抽了张纸巾握住她的小手:“来,我帮你擦。” 他擦得很仔细,先擦手心,再擦手背,连手指缝都擦到了。纸巾换了两张,直到小手干干净净。朵朵的另一只手不小心蹭到了他唐装的袖子,留下一道淡淡的油渍。李虹见状,连忙说:“不好意思潘总,弄脏您衣服了。” “没事!”潘浒看了眼袖子,不在意地笑笑,没有一丝不耐,没有一丝嫌弃。 距离感,在在女儿欢快的笑声和眼前男人温和的侧脸中,不知不觉淡去了许多。一种久违的、属于家庭的温馨和松弛感,悄悄包裹了李虹。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朵朵碗里的东西基本吃完,小肚子微微鼓起。潘浒又问她还饿不饿,要不要再点些什么。朵朵摇摇头,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小肚肚说他已经饱饱了。” 纯真稚语,令人由心而笑。 最后上的是烤芝士蛋糕。小小的一块,装在白瓷盘里,烤得金黄,上面淋了蜂蜜,还点缀了几颗蓝莓。 潘浒让服务员拿了三个小勺,把蛋糕推到桌子中间:“朵朵,尝尝这个,听说很好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朵朵挖了一勺,放进嘴里,眼睛立刻眯起来,发出满足的“嗯——”声:“好甜!” 潘浒和李虹也各尝了一口。确实不错,芝士浓郁,表皮微脆,甜度适中,蜂蜜的甜和芝士的微咸搭配得刚好。 吃到还剩最后一块时,朵朵忽然用勺子挖了一小块,举起来。蛋糕在她的小勺子上摇晃,她的小手很稳,眼神专注。她把勺子举向潘浒,小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叔叔,给你吃,可甜了!” 潘浒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那笑容很温暖。他张开嘴,接住了那块蛋糕。慢慢咀嚼,然后夸张地做出美味的表情,眼睛都眯起来了:“哇!真的超级甜!谢谢朵朵!” 朵朵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缺牙的地方露出来,可爱极了。 李虹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她拿起啤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举起来,对潘浒说:“潘总,我敬您一杯!我……” “祝天天开心!”潘浒端起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他又说,“朵朵很可爱。” 两人都喝了一口。啤酒冰凉,带着麦芽的香气,在这个温情的夜晚格外适口。 酒精让平时很少喝酒的李虹脸颊微微泛红,整个人更加柔软,那种工作时的紧绷感完全消失了。此刻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酒杯,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朵朵吃饱了,正拿着潘浒的手机看动画片,当然,音量调得很小,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却不知道,她此刻有多引人注目。米色连衣裙在暖黄灯光下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修身剪裁勾勒出优美的身体曲线。喝酒后脸颊微红,眼神有些迷离,那种平时被职业套装包裹起来的女性魅力,在这种放松的状态下完全释放出来。眼角眉梢不自觉流露的柔和笑意,冲淡了那份疏离感,反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吸引人的魅力。 她更没注意到,靠里侧一桌六七个明显喝高了的年轻男子,从她进来后,目光就时不时瞟过来,交头接耳,发出不怀好意的低笑。 快八点时,朵朵开始揉眼睛。李虹起身:“潘总,我去下洗手间,回来咱们就走吧,朵朵困了。” “好。” 李虹拿起随身小包,走向洗手间方向。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冲突 一桌别有用心的目光立刻追随着李虹的背影,尤其是为首一个穿着花衬衫、手腕上戴着块金表的年轻男人,眼睛几乎粘在了李虹款款摆动的腰臀曲线上,喉结滚动,舔了舔嘴唇。 旁边一个黄毛凑到他耳边,淫笑着低语:“豪哥,极品啊!那腿、那身材……关键是那股冷劲儿,带劲!” 被称作“豪哥”的男人,名叫赵天豪,他爹赵刚是瑶河区的副区长,平时嚣张惯了,尤好人妻少妇这一口,自诩“当代曹孟德”。此刻酒意上头,又见李虹孤身一人(他把潘浒暂时忽略了),色胆包天。 几分钟后,李虹从洗手间出来,正低头用纸巾擦手。走到离自己桌子还有几步远时,斜刺里突然横过来一条胳膊,拦住了去路。 李虹一惊,抬头,只见赵天豪满脸通红,满嘴酒气,嬉皮笑脸地站在面前。 “美女,一个人啊?认识一下呗?交个朋友。”赵天豪说着,另一只手竟然就想往李虹肩膀上搭。 李虹脸色骤冷,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声音也冷了下来:“请让开,我朋友在等我。” “朋友?哪个朋友啊?”赵天豪非但没让,反而逼近一步,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李虹,“陪那种老头子吃饭多没意思,跟哥哥们喝一杯,哥哥带你玩点刺激的……”说着,手又伸过来,这次目标是李虹的腰。 “你干什么!”李虹又惊又怒,再次躲闪,但背后已经是另一张桌子,退无可退。旁边几个醉汉也围了过来,嘻嘻哈哈地起哄。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起了潘浒的注意。他眼神一凝,对怀里开始打瞌睡的朵朵轻声说:“朵朵乖,闭上眼睛,叔叔带你去妈妈那里。”然后一把抱起小姑娘,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但步伐沉稳。几步就插到了李虹和赵天豪之间,背对李虹,将她完全挡在身后,同时将怀里的朵朵往李虹怀里一送,低声道:“抱着朵朵,退后点。” 李虹接过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看着潘浒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慌乱的心突然一定。 “哟呵?还真有‘朋友’啊?”赵天豪斜着眼打量潘浒,见他穿着“怪异”,束着长发,嗤笑一声,“哪来的戏子?拍古装剧呢?识相点滚开,别妨碍老子跟美女交流感情。” 其他醉汉也围拢过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穿成这样,吓唬谁呢?” “赶紧滚蛋!我们豪哥看上这娘们是她的福气!” “再不滚,信不信把你这一头长毛给薅下来?” 潘浒面无表情,目光扫过这几个醉醺醺的家伙,最后落在赵天豪脸上,声音平静:“她是我对象。你们现在道歉,然后滚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对象?”赵天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指着潘浒对同伴说,“听见没?他说这美女是他对象?就凭他这德行?美女,你跟这种货色,图啥啊?图他穿得怪?图他头发长?” 李虹在后面,听到潘浒说“对象”时,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有些发热。但此刻更多的是愤怒和担忧。 潘浒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掏出手机,当众拨通了110。 “喂,110吗?我要报警。新东区人民东路‘阿东烧烤’,我对象被几名醉酒男子性骚扰,对方现在正在纠缠,有动手的迹象。对,对方六七个人,都是青年男性,都喝了酒。请尽快出警。” 他报警的语气冷静清晰,周围几桌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纷纷看了过来。 赵天豪没想到潘浒真的敢报警,还说得这么直白“性骚扰”,脸上挂不住了,酒劲混合着被“挑衅”的怒火“腾”地冲上头顶。 “操!你他妈敢报警?!”赵天豪面目狰狞,指着潘浒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我爸是赵刚,是瑶河区的赵区长……你报警?信不信老子一个电话,让你进去蹲几年?!弄死你跟你踩死个蚂蚁一样简单!” 潘浒放下手机,看着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哦?瑶河区赵区长?弄死我?我还真不信。要不,你试试?” 这句轻飘飘的“我真不信,你试试”,彻底点燃了赵天豪这个火药桶。 “我试你妈!”赵天豪狂吼一声,失去所有理智,右手握拳,用尽全力朝着潘浒的面门就砸了过来。拳风呼呼,显然是真的下了狠手。 潘浒眼神一冷,不退反进。左脚向前踏出小半步,重心下沉,双臂交叉上举,一个标准的“十字撑”护在面前。 “砰!”赵天豪的拳头狠狠砸在潘浒交叉的小臂上,发出一声闷响。 潘浒手臂纹丝不动,赵天豪却感觉像打在了包着橡胶的铁棍上,拳头发麻。 不等赵天豪反应,潘浒护在前的双臂猛地向两侧一分,一招“十字手变开门”,同时腰胯发力,右肩顺势往前一顶—— 八极拳里最典型的一招——贴山靠。 潘浒不想伤人,所以这一靠,他最多最多只用了不到两分力,控制着劲道。但即便如此,他经过“星河”改造过的体能,配合扎实的马步和瞬间的超强爆发,赵天豪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胸口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蹬蹬蹬”向后连退五六步,直到撞上自己那桌的椅子才勉强站稳,胸口发闷,气血翻腾,酒都醒了大半,满脸惊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豪哥!”几个醉汉惊呼。 “操!兄弟们,一起上,干死他!”赵天豪又羞又怒,彻底疯了,抄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就要冲上来。其他几个小年轻也都红了眼,嘴里骂骂咧咧,一拥而上,拳脚齐出,朝着潘浒打来。 “啊!”周围有女客惊叫。李虹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抱住朵朵背过身去。 潘浒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对方抄家伙了,而且是围殴,性质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八极拳的架子瞬间摆开,沉肩坠肘,含胸拔背。 赵天豪冲得最猛,啤酒瓶照着潘浒脑袋就砸下来! 潘浒侧身闪开瓶击,同时右脚闪电般插入赵天豪两腿之间,一招闯步,身体如绷紧的弹簧骤然释放,右肩以更猛烈的力道再次撞出—— 又是贴山靠。不过,他这一次使出了五分力量。 “咚!”一声更沉闷的撞击声。赵天豪感觉自己像被一辆小汽车侧面刮到,整个人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 “哗啦”一声撞翻了旁边一桌客人买单后剩下的满桌残羹冷汤,汤水菜肴洒了一身,最后又撞在另一张桌子上。这桌客人早有防备,见有人撞过来,提前闪避躲让开来。 赵天昊Duang的一下,狠狠地撞上桌沿,“唔”的一声闷哼,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再也爬不起来。 一个穿着紧身裤的醉汉趁机从侧面一脚踹向潘浒腰眼。 潘浒像是背后长眼,左腿后撤半步,身体微侧,让那一脚擦着衣服掠过。同时左手如灵蛇般探出,一把扣住对方还没收回的脚踝,向自己身前一拉!那醉汉顿时失衡前扑。潘浒右手自下而上,一个迅猛的托肘,掌根狠狠击打在对方右臂肘关节外侧。 “咔嚓!”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啊——!!!”紧身裤醉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抱着明显变形、剧痛无比的右臂瘫倒在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两个醉汉见潘浒背对他们,以为有机可乘,一左一右同时扑上,一个挥拳打头,一个抱腰。 潘浒头也不回,左臂曲肘上架,一招霸王折缰,格开头顶的拳头,右腿却如毒蝎摆尾,一招迅捷短促的“跺子脚”,狠狠踩在抱腰那人的左脚脚背上。 “嗷!!!”那人脚趾没碎几根,估计也都出现了“非正常膨胀”,钻心剧痛让他惨叫一声,抱着脚单腿乱跳,结果脚下被油污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向后栽进了烧烤店门口那个养着几条石斑鱼的大玻璃缸里。水花四溅,鱼惊得乱窜,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这时,潘浒左肩微微一沉——最后一个还算清醒的醉汉,一拳打中了他的肩膀。这一拳本来应是冲着他的面孔去的。 潘浒顺势向左转身,左手如铁钳般抓住对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使出“缠丝劲”,猛然一抖,向自己身侧猛拉。这偷袭的醉汉身不由己被扯得向前踉跄。潘浒右臂曲肘,借着转身的旋拧之力,一记凶狠短促的冲天肘,自下而上,精准地击打在对方胸腹之间的隔膜位置。 “呃!”那醉汉双眼暴突,所有声音都被这一肘闷在了胸腔里,捂着肚子缓缓跪倒在地,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脸色瞬间惨白。 从赵天豪第二次冲上来,到最后一个醉汉跪地,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秒。 烧烤店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央那个束着长发、穿着唐装的男人。他微微喘息,气息有些急促,但站姿依然沉稳,眼神锐利地扫过地上横七竖八、呻吟哀嚎的醉汉,以及另外两个早已吓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的醉汉。 “你们俩还有谁个想要试试?”潘浒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这两个刚才没动手的醉汉腿都软了,拼命摇头。 潘浒指着他们:“你,还有你,看着他们几个,一个都不准跑。等警察来。谁跑——”他指了指地上抱着胳膊惨叫那位,“我保证他胳膊就是榜样。” 那两个醉汉哪敢说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潘浒这才走向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烧烤店老板:“老板,麻烦把从他们骚扰开始到现在的完整监控视频拷贝一份给我。警察来了我要作为证据。放心,损坏的东西,该赔的我一分不会少。” 店老板早就想息事宁人,忙不迭答应:“好,好!马上,马上拷给您!” 与那些暗含贬低意味的影视作品不同的是,警察很快就赶到了。 看到现场情况,三位民警也是愣了一下。 潘浒主动上前,条理清晰且客观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强调对方先骚扰女性、先动手、先抄家伙,自己是被迫自卫,并且说烧烤店有监控视频。 警察简单问了李虹和几个围观客人,又看了店里的监控视频,心里大概有了数。地上那几个还在哼唧的,一看就是平时惹是生非的主。而潘浒虽然动手重了点,但确实是被围殴下的反击,而且对方还用了酒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都带回所里做笔录!” 派出所里,流程走得很快。潘浒的陈述清晰,证据确凿,李虹作为受害者的证词也很明确。赵天豪酒醒了大半,还想狡辩甚至叫嚣“我爸是赵刚”,被警察严厉呵斥警告“赶紧闭嘴,不要吭你爹”。他那几个同伴,包括胳膊脱臼的、脚趾骨折的、胸腹遭受重击的,都指认是赵天豪先动的手、先骚扰的人。 事实清楚,“某二代赵某对李某实施性骚扰,李某对象潘某上前制止并报警,遭赵某等人围攻,潘某迫不得已进行反击。” 而且,潘浒的反击行为被初步认定为属于正当防卫。 做完详细笔录,签完字,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可以走了,保持电话畅通,后续可能还需要补充材料。”办案民警对潘浒说。 “谢谢警察同志。”潘浒点点头。 走出派出所,夜风带着凉意。李虹抱着已经睡着的朵朵,站在台阶上,看着潘浒走过来,眼神复杂。 潘浒伸手:“我来抱吧,你累了一天了。” 李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将女儿递过去。潘浒动作熟练地调整姿势,让朵朵趴在自己肩上睡得更舒服。 “我来打个车。”潘浒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了一辆网约车。 不多久,网约车到了。 车上,气氛有些沉默。两人并肩坐于后排,潘浒抱着朵朵。 过了好一会儿,李虹才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潘总……今天,真的……谢谢你。” 这句谢谢,和之前在公司里说的“谢谢潘总”,语气截然不同。少了许多职业化的距离,多了真诚的感激,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后怕。 “没事。”潘浒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换了谁都会这么做。” “不是的。”李虹摇摇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潘浒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她回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刻的坚实背影,回想起他报警时的冷静,回想起他动手时那种迅捷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姿……心跳又不自觉地快了几拍。 “你……练过武?”她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语气里带着好奇,也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钦佩。 “嗯,练过几年,瞎练,防身而已。”潘浒轻描淡写。 李虹却知道,那绝不是“瞎练”。她虽然不懂武术,但刚才潘浒那几下干净利落、效果显着的击倒,绝非常人能为。 “今天要是没有你……”李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那种情况下,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面对五六个醉醺醺、肆无忌惮的男人,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后怕,同时,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激和安全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仅仅是因为他保护了自己。更因为他从头到尾处理事情的方式——先尝试沟通警告,果断报警留证据,动手有分寸,事后第一时间取证。冷静、周全、可靠。 还有他对朵朵那种自然而然的耐心和照顾。 这些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让她心里那个原本有些模糊、带着老板光环和神秘感的“潘总”形象,变得无比清晰、具体、温暖,而且……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车子停在了李虹家小区门口。 潘浒抱着还在熟睡的朵朵,随着李虹一起走进小区。 到了楼下,潘浒小心地把孩子递还给李虹。 李虹抱着女儿,看着潘浒,再次郑重地说:“潘总,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你……没事吧?你肩膀……”她记得潘浒左肩挨了一拳。 “没事,小意思。”潘浒揉了揉左肩,笑道,“你快带朵朵上去休息吧,很晚了。明天可以迟点到公司,多睡会儿。” “嗯。”李虹点点头,目光在潘浒脸上停留了几秒,才转身走进小区。 潘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里,过了一会儿,楼上某个窗户的灯亮了。他这才收回目光,抬脚走向小区另一个门,打算徒步回位于一期的蜗居。 他边走边揉着挨了一记重拳的肩膀,练得多、实战少,突遇实战便暴露出刚击打能力不高的薄弱项,他心里嘀咕:“这顿烧烤吃的……又是报警又是进局子,还打了一架。”他撇撇嘴,但随即想到李虹最后那个充满感激和复杂情绪的眼神,还有朵朵睡着时可爱的模样,嘴角又不由得翘了翘。 “不过……好像也不算太亏。” 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气息,潘浒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上一根烟,心道明天要去催一催章慕晴那边字画出手的进度了。 搞钱,得抓紧啊!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武装觉华 晨雾初散时,一支船队破开渤海湾的薄雾,向着觉华岛东码头徐徐驶来。 为首的是两艘铁甲战船,“镇远”与“靖远”的黑烟囱吐着滚滚浓烟,如同黑龙巡海。其后跟着十二艘福船和沙船,每艘都吃水极深,船身随着海浪轻微起伏。所有船只的主桅上,蓝底烫金的日月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码头上早已挤满了人。 金冠身披山文甲,手按腰刀立于最前。这位龙武前营参将年过四旬,面庞被海风雕琢得棱角分明,左颊一道寸许长的旧疤更添几分悍勇。他身侧是屯粮城营主将姚抚民,以及两人的子侄、部将二十余人。更后方,龙武前营与屯粮城营的把总以上军官悉数到场,甲胄在晨光中泛着深浅不一的铁色。 “父亲,这次阵仗不小。”金士麟凑近低语。他是金冠长子,现领龙武前营千总衔,年方二十六,眼神里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 金冠微微颔首,目光始终锁定那两艘铁甲船:“潘老爷的手笔,从来不小。” 船队缓缓靠泊。得益于去年大败乌讷格后持续数月的改扩建,如今的东码头已能同时停靠大小船只二十余艘。铁甲战船并未完全靠岸,而是在百丈外下锚警戒。运输船则在旗语指挥下依次贴靠栈桥。 跳板刚搭稳,一队队船工便如蚁群般开始卸货。 最先搬下的是木箱。箱子统一制式,长五尺、宽三尺,需要四人合抬。箱盖上用朱漆标着字号:“铳甲壹”、“铳乙贰”、“刀盾叁”……码头上很快堆起一片箱墙。 金士麟眼尖,看见几个敞开的箱子里整齐排列着步枪。那些枪与他见过的任何火铳都不同:枪管细长,枪身木托线条流畅,枪机部位结构复杂却透着精密感。枪身泛着蓝黑色的金属光泽,显然是上好的精铁所制。 “四年式……”他默念着箱侧烙印的文字。 更多的物资被搬下船:成捆的钢矛,矛头用油布包裹,但从缝隙中能看到冷冽的寒光;堆叠的钢盾,盾面微微隆起,边缘打磨得锋利;一箱箱雁翎刀,刀鞘虽是普通皮革,但抽出一柄看时,刀身如水纹般的锻打痕迹让周围几位老军伍倒吸凉气。 “百炼钢。”姚抚民接过一柄细看,手指轻弹刀身,清越的颤音久久不绝,“这一柄,抵得上寻常腰刀十柄的价钱。” 但这仅仅是开始。 当衣甲护具开始卸船时,码头上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镶铁布面甲、钢笠盔、包铁战靴……这些装备不是零散送来,而是成套封装。每一套都包含内外战服、护甲、头盔、靴袜,甚至还有皮质武装带和弹药包。甲片在晨光下反射出整齐的冷光,那种制式化的规整感,让习惯了东拼西凑装备的边军将官们看得眼睛发直。 “三千二百副!”负责清点的书吏反复核对着货单,“全是整套的!” 然而真正的震撼还在后头。 最后六艘船上卸下的是火炮。 当覆盖炮身的油布被揭开时,整个码头静了一瞬。六门野战炮并排陈列,炮身呈暗蓝色,炮管修长得近乎优雅。与明军惯用的红夷大炮或佛朗机不同,这些火炮的炮架结构精巧,两个巨大的铁轮可供拖曳,炮身与炮架之间有机括相连。最引人注目的是炮尾——那里没有火门,而是一个类似门闩的厚重机构。 “这是四年式后装炮。”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栈桥方向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高顺已从“镇远”号放下的蒸汽小艇登岸。 这位登莱团练总参谋官身高足有五尺,头戴软檐帽,穿着原野灰色呢料军常服,只在腰间佩有一柄短铳(手枪)。他神情温和,但那双眼睛扫视时,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审视。 金冠、姚抚民率众迎上,抱拳行礼:“高总长!” 高顺拱手还礼:“金将军、姚将军,别来无恙。”他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物资,又转向远处正在警戒的铁甲船,“老爷惦记着觉华岛的弟兄。这些东西,希望能帮得上忙。” “老爷恩德,末将等没齿难忘!”金冠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去年若非潘老爷亲率团练兵来援,莫说击败乌讷格大军,便是困守怕也是守不住。战后,潘浒助力金、姚二营裁汰老弱、补充兵员和武备,帮助练兵,扩建码头,就算是收拢人心,他们也心甘情愿的投靠。 码头的迎接仪式简短而务实。 高顺谢绝了进城歇息的提议,只让随从在码头旁的临时营帐中设座。一行人进入帐中,亲兵奉上茶水便退出,帐内只留金、姚二人及各自两名心腹将领,加上高顺与两名登莱参谋军官。 “高总长远来辛苦,本当设宴洗尘……”金冠刚开口,就被高顺抬手止住。 “军务要紧,虚礼就免了。”高顺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递给金冠,“潘老爷亲笔。” 金冠郑重接过,拆开细看。信不长,但字字凝重。他看完后又递给姚抚民,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严肃起来。 “潘老爷所见,与末将等不谋而合。”金冠沉声道,“建奴新酋继位,内政未稳,必会兴兵以固权位。老奴去年在宁远城下中炮受伤,如今洪台吉以‘为父报仇’为名出兵,最是顺理成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姚抚民接口:“宁锦一线,首当其冲的必是宁远。而宁远一旦被围,觉华岛便是粮道命脉。去岁建奴派乌讷格袭岛,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高顺点头:“所以潘老爷的意思很明确:觉华岛不能有失。龙武前营、屯粮城营,必须能在宁远被围时独立固守,必要时还能出兵策应。” 这话说得直白,帐内几人都听懂了潜台词——一旦战事再起,朝廷未必有余力支援觉华岛,甚至可能从岛上抽兵。想要活命,就得靠自己。 “高总长。”金冠身体微微前倾,“去年潘老爷留下的自生火铳,确实犀利。但末将实话实说,那铳有效射程不足五十丈,装填也慢。若建奴这次派重甲步卒结阵强攻,或者大队马军不顾伤亡硬冲,咱们即便能守住,伤亡也绝不会小。” “金将军说到点子上了。”高顺示意身后的参谋军官展开一幅舆图,“所以这次送来的,不光是新家伙,还有新法子。” 他手指点在舆图上龙武前营驻防区域:“老爷下令从登莱民防营中抽调了一个完整的教官连,随船而来。这一百二十人,接下来三个月就住在岛上。他们的任务,是把龙武前营和屯粮城营的陆战兵,全部按新法重新训练。” 姚抚民眉头微皱:“重新训练?高总长,不是末将推脱,只是战事在即,此时大变操典,恐怕……” “姚将军的顾虑潘老爷想到了。”高顺不疾不徐,“所以这新法子,不是推倒重来,而是在现有基础上强化。核心只有两点:第一,让火铳真正成为杀敌主力;第二,让刀矛手专心做好一件事——护住火铳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诸将:“诸位可愿移步演练场?眼见为实。” 龙武前营的演练场在码头西南二里,是一片夯实的平地,约五十亩见方。场边已搭起简易观演台。 高顺等人登上台时,场中已有部队列队。 正是随船而来的那支“民防营第一连”。 一百二十人,分成三个排,每排四队。他们穿戴的衣甲与登莱团练主力不同,是深灰色军衣(劳保服)、外罩半身式布面甲,头戴阔檐钢盔。装备更是混杂:前排军士左手持钢盾,右手扶腰间刀柄;中排肩扛钢矛,矛长近丈,矛尖在日光下寒星点点;后排则肩扛步枪,枪口统一斜指向左上方。 最让金冠等人注意的是这支部队的姿态。 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左顾右盼。所有人挺胸收腹,目视前方,如同一百二十尊雕塑。海风吹动战袄下摆,衣袂猎猎,但队伍纹丝不动。那种沉默的纪律感,让观演台上久经沙场的老将们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民防营虽非登莱团练主力,但训练操典也是按照团练的基本路数来的。”高顺淡淡说道。 他朝台下微微点头。 一名站在连队前的军官立正敬礼,旋即转身,用洪亮得惊人的声音吼道:“民防营第一连——全体都有!” “有!”一百二十人齐声回应,声浪震得观演台木板轻颤。 “向右——转!” “夸!夸!夸!” 整齐划一的靠脚声,队伍整体转向。 “齐步——走!” “夸、夸、夸……” 脚步声响起。不是杂乱的踏步,而是完全同步的节奏。一百二十人,二百四十只脚,落地的声音几乎重合。队伍如同一块深灰色的铁板,平稳地向前移动。 观演台上,金士麟低声对身旁的把总曹广弼道:“这步子……怎么练的?” 曹广弼摇摇头,眼睛死死盯着场中。 队伍行进到场中央,军官口令再变:“止步!——散开阵型!” “散!” 一声令下,铁板般的队伍骤然分解。每个排分成三个小队,每个小队十三人:最前四名刀盾手,盾牌并拢成一道矮墙;其后四名长矛手,长矛从盾牌间隙斜伸向前;最后五名火枪手,步枪端在胸前。 “这是……鸳鸯阵?”曹广弼忍不住出声。 高顺解释:“戚少保的鸳鸯阵要十二人,含狼筅、镗钯等多种兵器。咱们这个,只留刀盾、长矛、火枪三样。为什么?因为现在火枪的威力,已非当年鸟铳可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场中响起尖锐的竹哨声。 “敌骑模拟——正前方三百步!”军官高喊。 三个小队几乎同时动作。刀盾手单膝跪地,将钢盾下端插入土中,形成一道稳固的屏障。长矛手半蹲,长矛架在盾牌上沿,矛尖组成一道锐利的斜刺丛林。火枪手则站立,步枪架在盾牌预留的射击孔上,枪口指向远方。 “放!” “砰砰砰——” 枪声响起。虽然用的是空包弹,但火光迸射、硝烟弥漫,声势惊人。更惊人的是射击节奏:第一排火枪手射击后迅速蹲下装填,第二排随即站起射击,如此循环,枪声几乎连绵不绝。 “这射速……”姚抚民倒吸一口凉气。去年大战乌讷格,他曾打过登莱团练兵的枪,眼前这些火枪手的大放速度与之基本相当,至于自生火铳,虽然比鸟铳犀利很多,但比之这种步枪却要慢了几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高顺道:“四年式步枪,后装定装弹。训练有素的射手,每分钟可发六到八弹……”他指了指远处插着的标靶,“百丈之内,弹无虚发。” 仿佛为了演示,军官口令又变:“敌步卒逼近——五十步!” 枪声骤停。火枪手迅速后撤至矛手身后,开始装填。刀盾手依然持盾固守,而四名长矛手则从盾牌间隙猛然刺出长矛——不是杂乱捅刺,而是整齐的“刺、收、再刺”,矛尖组成的死亡丛林向前延伸了整整六尺。 “若敌近至二十步呢?”金冠问。 高顺还没回答,场中已给出答案。 “弃矛!短铳!” 长矛手将长矛往地上一插,反手拔出腰间的短枪。刀盾手左手持盾,右手擎着短枪。八支短枪对准前方的假想敌,开始齐射,枪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同时,火枪手依旧不断输出远程火力。整个十二人小队瞬间成了一只“火力刺猬”。 随后,民防营一连又先后演示了向前推进、交替掩护后退、原地固守、侧翼迂回等多种战术。每一次变阵都在哨声和简短口令下完成,迅捷而有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站在哪里。 演练结束时,观演台上久久无声。 最后是金冠打破了沉默:“高总长……这法子,真能练出来?” “能。”高顺回答得斩钉截铁,“民防营这些弟兄,三个月前也只是普通乡勇。潘老爷说了,法子对路,练法得当,三个月就能脱胎换骨。” 他转身面对金、姚二人,神情郑重:“岛上二营在册陆兵有六七千之众,老爷的意思是先练出一协,以备将来的宁远之战。而后,再将其他兵马循序练出。” 姚抚民与金冠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送装备那么简单。登莱方面是要在觉华岛扎根一套全新的战法体系。而他们这些岛上的将官,从今天起就要做出选择:是守着旧法得过且过,还是咬着牙跟上这场变革。 “末将……”金冠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全凭老爷、总长安排!” 姚抚民也随之行礼。 高顺伸手扶起二人,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老爷说了,练兵所需一切粮饷、弹药、耗材,登莱一力承担。另外……”他压低声音,“这六门后装炮,每门配实弹二百发,其中榴霰弹八十,高爆弹一百二十。另有训练弹一百发。炮兵教官也一并到了。” 金、姚二人闻言后,不由眼睛一亮。 众人移步屯粮城官厅时,已是午后。 厅内摆开了长桌,登莱团练的参谋军官将训练计划、装备配发清单、弹药消耗预算等文书一一铺开。觉华岛这边的书吏、粮官、军需官也到场,开始逐项核对对接。 高顺坐在主位,但并不直接发号施令,而是让双方军官自行商议细节。他只偶尔插话,敲定一些原则性问题。 登莱团练的参谋军官指着计划书,“抽调屯粮城营、龙武前营陆兵精锐,组建一协新军。从中抽选六百人,由教导连训练一月,完成基础操典。以这批人为骨干,扩训其余部队。目标是在明年正月以前,整协新军都得练出来。” “同时,专门培训炮组。每门炮配八人,六门炮需四十八人,再加预备十六人,共六十四人。这些人要从现有炮手中遴选,要求识字、会算数。” 金冠、姚抚民二人如他们先前所说那样,全力配合,没有一句抱怨。 高顺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默默评估。金冠、姚抚民二人的执行力不错,手下军官也大多务实。这或许与觉华岛孤悬海外的处境有关——在这里,虚头巴脑的东西活不下来,能活下来的都是肯做实事的。 但他也清楚,潘老爷对这两人的信任有限。这次运来的装备,看似数量庞大,实则只是计划中的第一批。后续的支援、更精良的武器、甚至可能派来的嫡系部队,都要看这三个月练兵的成效,以及金、姚二人能否真正融入登莱的体系。 这不是猜忌,而是必要的谨慎。乱世之中,人心易变,潘老爷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份清醒。 “高总长。”金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关于这新阵型,末将还有一事请教。” “金将军请说。” “若建奴用重甲死士,披双甲、持大盾,硬冲我阵,当如何应对?”金冠问得很具体。 高顺解释道:“四年式步枪用的是定装金属弹壳,弹头为半被甲铅心圆头弹,可击穿建奴常用的铁札甲。五十丈内,即便双甲也未必挡得住。” 商议持续到申时末。 当夕阳开始西斜时,主要的章程都已敲定:明日开始遴选兵员,三日后第一批受训营开训;装备按训练进度分批发放,确保“训什么、发什么”。民防营教官分散编入各队,同吃同住同训;每旬一次合练,每月一次考核…… 高顺走出官厅时,海风正烈。 他登上屯粮城的城墙,向东望去。码头上,最后一批物资正在入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城墙下传来脚步声,是金、姚二人联袂而来。 站定后,金冠问道:“高总长在看宁远?” “嗯。”高顺没有回头,“金将军,你说建奴何时会来?” “最迟不过明年开春。”金冠的声音很沉。 姚抚民接过话茬,言道:“洪台吉要立威,要收服各旗主贝勒,一场大胜是捷径。而宁远……是老奴折戟之处,也是新汗最好的立威靶子。” 高顺沉默片刻,忽然问:“若宁远被围,朝廷命你出兵救援,你去不去?” 这个问题很尖锐。 金冠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海天相接处,良久才道:“高总长,觉华岛乃大明蓟辽总督治下,若有令来……我军不得不遵从。再者,若宁远有失,觉华孤悬海外,也难长久。” 姚抚民虽未说话,却频频点头。 高顺点点头,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铜盒,递给二人:“老爷还有一封信,让我在谈妥练兵事宜后交给将军。” 金冠接过,打开。信更短,只有两行字: “练兵保岛,是为大局。若事急,可相机而动,不必拘泥朝命。某在登莱,永远是将军的后盾。” 没有落款,没有印章。 二人相视一眼,脸上都是震惊和激动。 这是潘浒给他们的承诺,也是在未来可能出现的“抗命”情况下,为他兜底的保证。在明末这个文官动辄以“违制”问罪武将的时节,这样一句话,比万两黄金更珍贵。 金、姚二人深深一躬:“请高总长转告老爷:末将必不负所托!” 高顺扶住二人,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并肩站在屯粮城头,看着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酋都谋局 农历九月,辽东的秋意已深得刺骨。 盛京汗宫书房的雕花木窗关得严实,细密的窗纸将外界隔绝,但北风仍从缝隙中钻入,吹得铜烛台上的三支牛油烛火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出晃动的黑影。洪台吉独自坐在宽大的楠木书案后,案头堆积的文牍比他三个月前刚继位时更高了——如今龙椅坐了整整半年,他才真切体会到这江山的重量。 烛光映着他三十五岁的面容。这张脸继承了老奴野猪皮的轮廓,但线条更加柔和,眉眼间少了其父的暴戾,多了几分沉静。这也是日后被一众汉奸包衣称颂圣明的根源,此处暂且不表。 洪台吉伸手拿起左手第一份文书——那是户部承政英俄尔岱的奏报,用的是一尺见方的宣纸,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 “奴才英俄尔岱谨奏:各旗秋收已于九月初十毕,总计收粮四十七万三千五百石,较去岁秋收减三成有二。分旗计之……” 洪台吉的指节在收成最少的镶蓝旗以及收成具体数值上叩了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镶蓝旗主阿敏攻宁远损失最小,而今秋收却最少,其中必有隐情。 奏报继续:“辽阳、海州、盖州等处汉民庄田,多有以陈粮充新粮者。辽阳刘姓庄头(汉名刘顺,隶正白旗第三牛录)被查出以两年前霉变粟米掺沙充新粮,计八十石,已依律斩首示众。然各旗主皆言仓储不足过冬,请调朝鲜贡米补缺。查朝鲜今岁应贡米两万石,实到八千石,尚欠一万二千石;另欠人参五百斤、貂皮两千张、熟铁三千斤……” “一万二千石米……”洪台吉低声念着这个数字。后金八旗并包衣、汉民总计约六十万口,按最紧缩的口粮计算,每人每日需半升粟米,一日便是三千石。四十七万石秋粮,扣除各旗必留的种粮约十万石,再扣除今冬明春约一百八十日……他心中默算,脸色渐渐沉下。 “每人每日不足半升。”他喃喃道。这还不算战马的草料——一匹战马日需豆料六升,将八旗所有战马都算进来—— 他将奏报重重放下,木案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二份文书是刑部贝勒济尔哈朗的密奏,用的是一指宽的纸条,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九月廿三戌时,盖州正白旗庄头鄂硕(满名)搜查汉奴张二狗家,于炕洞搜出私藏粮谷三斗。鄂硕鞭之,张二狗称其子病重,需粮熬粥。鞭毙张二狗及其子(年十三)。是夜,余众十七人夜袭庄院,杀旗丁四人,夺马五匹、刀弓若干遁入山林。正白旗主多尔衮遣甲喇额真巴图鲁追剿五日,斩首二十三,然逃入明境者恐有十数人,中有名王老三者,原广宁军夜不收,熟知辽东风道……” 洪台吉的眼角跳了跳。原明军夜不收——这种人投了明军,后金的边防虚实将暴露无遗。 密奏还有附言:“耀州、海州九月间汉民抗粮事件七起:耀州汉民毁犁锄、烧谷种者三起;海州包衣毒毙战马两起;另有汉奴逃亡事件十二起,擒回九人,三人不知所踪。各旗庄头多请增兵护庄,然各旗主以‘兵力不足’推诿……” “汉民如草,割而复生。”洪台吉盯着烛火,心中默念,“然草若连根起火,则燎原难遏。” 他父汗努尔哈赤晚年厉行“诛戮富户”“编庄为奴”,将辽东汉民悉数贬为包衣,分隶各旗。这政策确在短时间内聚敛了大量财富人力,但三年过去,恶果开始显现——汉民逃亡如潮,反抗不断,农田荒芜,粮产锐减。 第三份文书让他眉峰紧锁。 那是蒙古科尔沁部大贝勒奥巴的秋季贡单,用蒙汉双语写成,言辞恭敬,但内容刺眼: “臣奥巴谨献:贡马一百五十匹,其中七岁以上老马一百二十匹,三岁以下幼驹三十匹,正值壮年者……十匹。贡牛八十头,羊三百只。乞大汗体谅:今岁白灾早至,八月即降初雪,牧场受损,牲畜多瘦……” 洪台吉的手指在“十匹”上划过。科尔沁是蒙古大部,有户四万余,口二十余万,战马不下五万匹。贡一百五十匹马,壮年者仅十匹——这不是天灾,是态度。 文书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添加的:“又及:察哈尔林丹汗遣使至科尔沁,赠臣宝马十匹(皆五岁口)、金杯一对、玉带三条。言‘冬月会盟,共商蒙古大事’。臣已婉拒,然其势汹汹,恐难久拒……” “冬月会盟。”洪台吉冷笑出声。 林丹汗,这个自诩成吉思汗嫡系子孙的察哈尔部首领,始终视后金为“建州野人”。如今趁父汗新丧、自己立足未稳,频频拉拢科尔沁等部。若蒙古诸部倒向察哈尔,辽东侧翼便门户大开——八旗再强,也难抵明军与蒙古骑兵东西夹击。 他想起三日前喀尔喀部使者的来访。那使者言辞闪烁,只说“大汗英明”,问及明年贡赋,便“顾左右而言他”。 “蒙古诸部,首鼠两端。”洪台吉将贡单扔回案上,“胜则附,败则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棂。 九月夜寒扑面而来,远处城中灯火稀疏,只有汗宫四周有巡逻旗丁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闷,像敲在人心上。 继承大统以来,他如履薄冰。父汗留下的“八大贝勒共治国政”,像一道铁箍锁在他头上。名义上是集体议政,实则是三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分权制衡。每次议政,那三人都与他暗中角力。各旗主则阳奉阴违:他要集权,便推说“祖制不可违”;要调粮饷,便哭穷叫苦。那些年轻旗主如多尔衮、多铎兄弟,看他的眼神总藏着怨怼——他们觉得,父汗临终前有意传位多尔衮,是他洪台吉“夺”了这汗位。 窗外,黑暗中宫城的轮廓若隐若现。 眼前这座大城,是父汗天命十年迁都于此的,说是“龙兴之地”,但洪台吉知道,在那些满洲老辈眼里,赫图阿拉才是根本。迁都沈阳,本就是父汗为了摆脱旧贵族牵制的一步棋——如今这盘棋,传到了他手中。 “内不安,外不服……”他低声自语,白气在寒夜中凝成薄雾。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够大、足够震撼,能让八旗归心、蒙古慑服、明军丧胆的大胜。而目标,必须在宁锦。 只有打破那道防线,后金才有未来。 窗外风声呜咽,没有答案。 翌日辰时正刻,八旗议政厅。 厅堂阔五丈,深三丈,地面铺着青砖,四壁悬挂虎皮熊革。中央的地火龙烧得正旺,铁皮管道散出灼人的热气,但厅中气氛比窗外秋寒更冷。 四大贝勒并坐于北面高台:大贝勒代善居左首,他将知天命,面容敦厚,穿着石青色绸袍,外罩貂皮端罩,双手拢在袖中,垂目似寐;镶蓝旗主阿敏居右首,鹰鼻深目,穿着宝蓝色箭衣,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椅臂;正蓝旗主莽古尔泰坐代善下首,面庞黝黑,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一身绛紫袍服衬得他眼神更加锐利。 洪台吉居正中主位。这是他步步为营争来的——父汗时,四大贝勒是并坐议政的,他继位后以“尊卑有序”为由,将主位稍稍前移了一尺。虽只一尺,却是权威的象征。 台下,各旗固山额真、甲喇额真分坐两侧。年轻旗主如镶白旗主多尔衮、正白旗主多铎坐在后排,但身体前倾,目光灼灼。 “今日议一事。”洪台吉开门见山,声音在厅中回荡,“今冬明春用兵之事,诸位可有定见?” 沉寂。只有地火龙铁管中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洪台吉目光扫过众人—— 代善依旧垂目,但眼皮微动。阿敏挑眉,手指停住叩击。莽古尔泰的冷笑更明显了些。后排的多尔衮挺直腰背,手按在了刀柄上。 终于,大贝勒代善缓缓睁眼,声音平缓如古井:“粮秣从何而来?” 他目光落在洪台吉脸上:“镶红旗昨日来报,今冬储料仅够维持两月。人可减食,马不能饿——饿瘦了战马,开春如何出征?” 这是实情,更是钉子。厅中几个旗主微微点头。 镶蓝旗主阿敏紧接着开口,语气带着不满:“去岁攻宁远之败,记忆犹新。折了上千精锐,再有觉华岛一战,内喀尔喀诸部死伤惨重、怨声载道……而今此时再去硬碰,不是明智之举。” 他身体前倾:“不如东征朝鲜。李倧君臣怯懦,去岁我率偏师攻义州,其守将不战而逃。若大军东向,掠平壤、汉城,可得粮三十万石、丁口五万、金银无算。正好补我粮缺,壮我人口。” 几个旗主低声附和。年初宁远及觉华岛两次败仗,确实折损过重,不少人对强攻坚城心生畏惧——尤其是那些去年折损了精锐牛录的旗主。 正蓝旗主莽古尔泰却嗤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厅中格外刺耳。 “朝鲜穷得叮当响?”他斜眼看着阿敏,“阿敏贝勒去年带回那点东西,够你镶蓝旗吃几天?我听说,你从义州掠的那三千石粮,路上就霉了一半。还要分兵防备明军抄后路——”他转向洪台吉,语气讥诮,“袁崇焕是傻子吗?看着咱们去打朝鲜,他不出宁锦捅咱们一刀?” 阿敏脸色一沉:“那依三贝勒之见?” 莽古尔泰看向洪台吉,意思很明显:我不支持攻朝鲜,但也不赞成硬打宁远——你要打,你自己去,别动我正蓝旗的人马。 年轻一辈坐不住了。 “哐当”一声,镶白旗主多尔衮起身,椅子后移撞在青砖上。他今年十六岁,身量已近成人,穿着一身银白箭衣,腰佩长刀,面庞俊秀但眼神桀骜。 “父汗去年在宁远城下受伤,此仇不共戴天!”他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的锐气,“若不雪耻,八旗锐气何在?蒙古诸部会如何看我大金?他们会说:天命汗的儿子,连父仇都不敢报!” 他的同母弟、十三岁的正白旗主多铎随即站起,小脸涨红:“正是!明军倚仗的不过火器坚城,野战岂是我八旗铁骑对手?若非红衣大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住口!”洪台吉突然喝道,声音不大,却如冰刃劈开空气。 厅中一静。 多铎愣住,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动了动,没敢再出声。他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洪台吉盯着这个年幼的弟弟,缓缓道:“年岁之败,败在轻敌,败在不明敌情。” 他转向众人,语气沉缓:“红衣大炮不是借口——明军有,我们也要有。但在此之前,我们要知道自己为何而败。” 他先看向代善:“大贝勒忧心粮秣,朕更忧心。但请问:我不攻明,明廷可会容我休养?” 他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辽东舆图前,手指点划:“袁崇焕在宁锦筑城屯田,步步紧逼。锦州城已经修复,有意再筑大凌河城——难道要等到他将大凌河、右屯修起来,连城一线,将我等都纳进他红衣大炮的射程之内?” 代善眉头微皱,没说话。 洪台吉又看向阿敏:“攻朝鲜,确可得粮帛。但——” 他转身,目光如刀:“若我大军东向,袁崇焕自宁锦出击,截我归路,如之奈何?朝鲜贫瘠,纵掠其全国,所得可抵八旗折损否?可抵蒙古叛离之险否?” 阿敏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 洪台吉走回主位,但没坐下。他站立着,目光扫过全场每一张脸。 “自萨尔浒以来,明军丧胆,视我八旗如虎狼。唯宁远一役,他们守住了,便觉得有险可守,有城可恃。觉华岛一战,更是将我军打的大败亏输……”他声音渐高,“此辱不雪,八旗何以为八旗?朕何以为大汗?” 他顿了顿,厅中死寂。 然后,他吐出最后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 “父汗之憾,儿臣不雪,何以继统?” 老奴在宁远城下受伤,归途崩逝——这是八旗上下心头的刺,是无人敢碰的伤口。“为父报仇”,这面大旗一旦竖起,便无人敢公开反对。 代善长叹一声,那叹息里有无可奈何,也有如释重负。 “既如此……”他缓缓道,“便备战吧。但须从长计议,粮秣、兵员、时机,都要仔细谋划,不可再蹈覆辙。” 阿敏、莽古尔泰对视一眼,也不再吭声。 洪台吉顺势道:“便依大贝勒所言。各旗即日起整顿军械,操练人马。粮秣由户部统筹调拨——英俄尔岱。” 台下,英俄尔岱起身:“奴才在。” “各旗仓储,统一清查。凡有隐报、虚报者,严惩不贷。” “嗻!” 洪台吉最后道:“另——朕要知道宁锦一线所有虚实。城防、兵力、粮储、将帅关系,事无巨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议政结束,众人散去。 厅中只剩洪台吉一人。 他走回舆图前,手指缓缓划过那上面的山川城池,最终停在“宁远”二字上。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像抚过城墙。 “袁崇焕……”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窗外的秋风穿过门缝,吹得舆图一角微微掀起。 午后,辽阳城外二十里,一处汉民村落。 秋收已毕,田地里只剩下枯黄的秸秆,东倒西歪地立着,像战后的残旗。几处田埂边,还有未收尽的残穗,三四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正趴在地上,用冻红的小手一颗颗捡拾。 村口打谷场上,十几个包衣正被镶蓝旗的旗丁监视着搬运粮袋。袋子是用粗麻布缝的,不少地方磨破了,漏出金黄的粟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扛着袋子,脚步踉跄,背上结痂的鞭痕在破衣下若隐若现。 “快点!磨蹭什么!”一个旗丁挥起皮鞭,啪地抽在老汉背上。 老汉闷哼一声,粮袋摔在地上,袋口崩开,粟米洒了一地。他慌忙跪下去捧,枯瘦的手指在泥土和粟米间颤抖。 “脏了!喂猪都不配!”旗丁一脚踹在他肩头。 老汉滚倒在地,咳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他八九岁的孙子从一旁哭着跑来,扑在他身上:“爷爷!爷爷!” 孩子瘦得像根柴,脸颊凹陷,眼睛大得吓人。 老汉挣扎着坐起,搂住孙子,浑浊的眼睛望向西南方——那是山海关的方向,也是他二十年前的老家。他记得,二十年前,他还是广宁卫的军户,家里有十亩地,虽然也要交粮,但至少……至少冬天有件厚棉袄,有碗热粥。 “娃儿……”他低声对孙子说,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记住这鞭子……记住这饿……” 孩子哭得更凶。 老汉抬头,看着那些旗丁将粮袋装上大车,一袋,两袋,三袋……那是他们辛劳一年的收成,如今要被全部拉走。听说,这些粮食要供八旗兵打仗用。 “听说新汗又要打仗了……”老汉喃喃道,像说给孩子听,又像说给自己听,“这冬天……更难熬了……” 风吹过打谷场,卷起尘土和几粒散落的粟米。远处,村落里的茅屋冒着稀薄的炊烟,像垂死之人的呼吸。 沈城外五里,官道关卡。 一队蒙古商队正在接受盘查。商队有七辆大车,二十多匹马,十几个商人皆穿皮袍戴皮帽,面庞被草原的风沙磨得粗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守关的是正黄旗的旗丁,为首的达旦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他翻检着货物:皮子、羊毛、奶疙瘩、风干肉……动作慢条斯理。 “这匹马,”他指着一匹枣红马,“几岁口?” “回军爷,四岁口,正当壮年。”一个蒙古商人赔笑,递上一块奶疙瘩。 达旦接过,掂了掂,扔给身后旗丁,继续检查马匹牙口。那匹枣红马确实壮实,但他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才挥挥手:“过去吧。” 商队缓缓过关。几个商人低声交谈,用的是蒙语,但夹杂着生硬的汉语:“新汗位子坐不稳……听说三大贝勒都不服他……” “林丹汗那边送了重礼,奥巴说不定真要倒过去……” “这趟生意做完,明年还来不来……难说。” 说话时,他们的目光游移,不时瞥向守关的旗丁,又迅速移开。 最后一个商人过关时,达旦突然开口,用生硬的蒙语问:“科尔沁的草场,今年好不好?” 那商人一愣,随即堆笑:“好,好……就是雪下得早了点。” 达旦点点头,没再说话。 商队走远了,消失在官道拐弯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旋。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远处山峦的轮廓模糊不清,像是水墨画中洇开的淡墨。 守关的旗丁搓了搓冻僵的手,对达旦道:“头儿,这些蒙古人……” “少问。”达旦打断他,望着商队消失的方向,“做好咱们的事。” 寒风萧瑟,卷起官道上的尘土与枯草,在空中形成小小的旋涡,又很快散去。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信念 翌日早晨,初旭东升。 废村外,昨日义勇血战之地,矗立起了五座新坟。坟茔之中埋葬的正是昨日牺牲的那五位义勇。 经历过昨日那场生死搏杀之后,首批义勇以及后来的十五名成年壮丁和十名半大少年,似乎脱胎换骨了一样,挺胸凹肚、身姿挺拔,脸上洋溢着自信与刚毅,初具真正军人的气质。 德械排和义勇队的七十多个战士分成数列,站的笔挺,前方是高顺、桂勇和马槐三人。 战士们擎着步枪,枪口呈四十五度斜指着天空。 “预备……放!”高顺大声喊着口令。 “砰……” 送战友的枪声,一枪接着一枪的响着。 不远处观礼的少年队那些半大小子,个个神色凝重,眼里闪着光,他们的心中开始萦绕一种感觉或者情怀:荣誉与信仰! 娘子队更为情感化,有些人甚至忍不住低声悲泣,为这个本就沉重的仪式平添了几分悲怆与哀伤。 倒是杨宽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有些难以言喻,有佩服,有羡慕,更有一抹难以言喻的阴翳。 用过饭食后,拾营南下,只是南下的队伍变得越发的庞大,多了数百匹战马,还有一百多鲜活的真奴及蒙鞑子。 至于建奴首级,潘浒等人商议后,决定暂时放置在这处废村,等到毛总兵答应交易后,直接将这处所在告知于他即可。 搭枪卡走在队伍的最后,铁牛坐在驭手座上驾驭着四匹挽马,走得不急不慢。 老百姓出身的一众金河村幸存者,对于官军出身的杨宽等几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抵触,虽然在刚刚过去的几天,大家并肩战斗过,可这种防备与抵触,一时半会间也无法彻底消除。封建王朝的军队,许多时候,跟土匪强盗没啥区别,更有甚者的是比土匪强盗还凶残,比如明末崇祯上位后在讨伐流民军中起家做大的左良玉,堪称“匪军”。说老实话,除了PLA,人世间再无第二支军队能让老百姓称之为“人民子弟兵”;除了PLA,再无哪支军队能被称为“最可爱的人”。 对于今后的去向,身为总旗的杨宽先前并没有做出明确表态,而桂勇和马槐却以他们的表现做出了选择。 杨宽等人都与建奴有着血海深仇,但同时又分属两类。 一类人本属辽东本地豪强或者军门,代表的是大明朝当下所谓的“主流”——士绅豪门,尽管与建奴有着血海深仇,但同时又与建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杨宽就属于这一类,而老宁和黄刚是他的心腹。 另一类人就如桂勇、马槐这样的人,与建奴势不两立、不死不休,同时又对明军之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早就心生厌恶,他们一心想的是干建奴杀建奴、报仇雪恨。 潘浒尽管拿出犀利的火铳武装几十个义勇,创造出以不足百人的力量击败一千多建奴大军的奇迹,可他毕竟只是个前宋遗民,在大明朝的地界上,很难有个什么大好前程。 所以,对于杨宽而言,潘浒有很大的价值,但有个前提——潘浒得投靠他们——东江镇。但是,对于桂勇和马槐来说,潘浒才是他们真正想要追随的人,潘老爷的家丁队才是他们真正想要加入的队伍。 最终,两拨人分道扬镳。 马槐坐到了铁牛的身旁,甘当副驭手或副射手。桂勇骑着马,一手夹着潘老爷发的M/96式步枪,另一只手拎着缰绳,驭马慢慢地跟在机枪马车的旁边,俨然成了潘老爷的贴身侍卫。 家丁队也就是德械排,以及义勇队成三列纵队跟在机枪马车后面,气昂昂地迈着步向前走。 一番闲聊,潘浒大致明白了,桂勇和马槐二人为何会投靠自己。 六年前,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老奴野猪皮率军攻破开原,将城内军民几乎屠戮一空,其中就有马槐阖家二十多口人。从那以后,他所想所思的就是能有一天打破奴巢,将建奴阖族杀光。 至于桂勇也是苦命人。十多年,一场白灾让草原陷入饥荒,作为蒙族人的桂勇不得已领着父母弟弟妹妹逃入大明朝的地界,为了能让父母家人有口饱饭吃,射术极佳的他投了宣化边军。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帮还算不错的汉族袍泽,知道他一家老小无居无食,便时常接济他们,帮他们一家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换句话说,没这帮兄弟,他爹娘兄弟姐妹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后来,老奴造反,宣化边军入辽东剿奴,几次血战,兄弟们大多战殁。他向长生天发誓要为这些袍泽报仇雪恨。蒙族人立下了誓言,就要兑现,不然死后,长生天都不会要他的。 潘老爷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了,而且各种犀利火器层出不穷,跟着潘老爷跟肯定能杀建奴报仇雪恨。 老鬼与马槐的背离——更应该说是弃暗投明,让杨宽面色难堪,神色也不大好看,却也无可奈何。 出发前的那短暂的谈话,其实就是摊牌,杨宽虽然无语,其选择却是不言而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对此,潘浒笑呵呵的说了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最后,杨宽、老宁和黄刚将潘浒发给的步枪、转轮手枪以及手榴弹一一交还回去。至于钢盔和棉甲,潘浒说不用还,全当是礼物。 原本的历史上,天启五年的正月,在汉奸内应的接应下,建奴在南关设伏击杀了明军东江镇旅顺守将张盘以及长兴岛守将朱国章,致使旅顺明军群龙无首,一片混乱,加之登莱巡抚武之望与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不合,相互攻讦,给了建奴可乘之机。 到了五月份,建奴三贝勒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六千余人突袭旅顺,杀光、烧光,然后毁城而去。 不过,因为潘浒的出现,让野猪皮以及莽古尔泰伏杀张、朱二人的阴谋未能得逞。非但如此,他更是让正蓝旗折损数百精锐,同时让建奴的铁杆狗腿子——喀尔喀蒙鞑子也损失了五六百精骑。 逃回去的建奴及蒙鞑子,将明军拥有一种极为犀利的火铳,以及威力极大的“万人敌”上报莽古尔泰。莽古尔泰搞不清楚状况,立即上奏“我大金”天聪汗,请示对策。一时间,辽南的建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翌日,抵达南关岭后,杨宽带着带着宁钢和黄刚加速离去,林大强留下继续养伤。毕竟,从金河村以来,大小几次战斗,斩获七百多建奴及蒙鞑子的首级,这般堪称惊世骇俗的战果,务必得第一时间上报到总兵毛文龙处。 直到木场驿,潘老爷的家丁队方才安营扎寨。这支队伍绝对令人眼红,十几架满载而沉甸甸的大车,还有六七百匹战马及挽马。 南关岭以南,都是明军东江镇的势力范围,然而潘浒却一丁点的安全感都没有。 在小黑山、废村等处,那是明知四周皆为豺狼虎豹,为了消除危险,保住性命,自当浴血奋战。可在自己人的地盘上,却依旧保持高度戒备。 兴许正应了那句话——坑死自己的一定是猪队友。 为了不被这些明军坑死,傍晚时分,潘浒在自己的营帐内,唤醒“星河”大爷。 这位大爷的第一句便暴露了他的本性: “宿主,现有能量点3200个,可提升系统储能0.32%,是否提升?” “暂不提升。”潘浒果断回答。 现在可谓是性命攸关之际,他手头上只有一支七八十人的战斗队伍,其中一半才刚刚完成从平民到战士的初步晋级,所以连同其余少年、年轻女子统统都武装起来,即便是娇滴滴的十几岁小娘子也都是头戴钢盔,腰间系着的牛皮腰带上插着一把六连发转轮手枪。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附近无论是明军或是难民,虽然眼红他们有粮有牲口,却也不敢轻易过来惹事。但凡是敢主动来惹事的那些家伙,都挨了枪子。 世道太乱,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跟随自己的上百金河村幸存者,必须得有一支强悍的武装力量。 在木场驿停驻一天后,潘浒率队继续南下,前往旅顺。 无论东江镇总兵毛文龙是个什么态度,是否愿意就那几百枚首级进行交易,他都得带着大家伙到旅顺,只有在这儿才能找到海船;只有弄到足够的海船,他们才能前往登莱。 将近一个白天的时间,队伍到了旅顺城北,一长溜满载物资的大车,还有数百匹战马,让守城明军一度误以为是建奴来了。 为了避免更大的误会,潘浒下令在城外数里安下营寨。 布设鹿砦、拒马,挖掘壕沟,设置哨卡与火力点,尽管是在大明朝官军的地盘上,家丁们按照潘老爷定的规矩,有板有眼,丝毫不动折扣。 特别是二牛这些半大小子,更是把高顺这等职业军人传授的专业军事知识,一一记了下来,一有闲暇便拿出来认真学习一番。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日新月异 眼前一黑,一亮,这感觉熟悉得像是眨了下眼;只是眨眼之间,却已跨越了三百九十多年的时光。 天启六年六月初六的这个黄昏时分。空气闷热潮湿,带着海腥味和草木蒸腾的气息。蛙鸣虫嘶在暮色里响成一片,反而衬得四周格外寂静。 着陆点分毫不差,仍是那座码头库房。只是库房外的景象已大不相同。记忆里简陋的土路变成了平整的硬化路面,两侧挖出了规整的排水沟,新栽的树苗已抽出半人高的枝叶。 潘浒刚站稳,还没来得及细看—— “口令!” 一声低喝突兀地从右侧的树丛后传来。 潘浒心脏猛跳了一下,下意识答道:“是我,潘浒!” 两名团练兵端着步枪一前一后走过来,看清潘浒的脸之后,瞬间从警惕转为惊喜:“老爷!是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喊,像投石入水。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码头周围,竟又接连钻出五六人。有的从堆货的木箱后闪出,有的从库房屋檐的阴影里现身,全都围拢过来,将他拱卫在中央。 “大家都辛苦了。”潘浒点点头,“去个人,通知庄里派车来。” “老爷,车早就备着了!”领头的排长咧嘴笑道,“高长官吩咐过,这库房是重地,不论日夜,都得有车马随时待命。老爷稍等,这就去赶过来。” 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一辆马车便驶到了库房门口。车身涂着深褐色漆,侧面有个简单的徽记:一个“潘”字嵌在齿轮与麦穗环绕的圆框内。拉车的是四匹肩高超过一米五的挽马,毛色油亮,肌肉贲张,安静地打着响鼻。 潘浒登上专属的四轮马车。车夫是近卫队特意安排的,一个年近四十、经验丰富的中年汉子。他鞭子虚抽一下,四匹重型挽马几乎同时发力,钢轮辋实心橡胶车轮碾过硬化路面,发出平稳的滚动声。 马车驶出码头区。潘浒摇下车窗,向外望去。 路是水泥和碎石浇筑的硬化路,宽八米左右,划成双向车道。路面平整坚固,马蹄铁踏上去发出清脆均匀的“哒哒”声,节奏沉稳。道路两侧是夯实的土路肩,再往外是砖石砌成的排水明沟,沟外栽着成排的杨树苗,已有手腕粗细。 路在向前延伸,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切开夏日的原野。 “这路修得挺快。”潘浒心中暗忖。 马车经过一片开阔地。潘浒认出,这里曾是规模最大的劳工营地,住着上万从各地收拢来的流民和辽民。那时营地外围挖着壕沟,布着蒺藜、鹿砦,甚至埋了土地雷,警戒森严如同军营。 如今,壕沟已被填平,地面平整,长出了稀稀拉拉的荒草。原先密密麻麻的窝棚区不见了踪影,只剩几排砖瓦房,像是仓库或办公之处。营地规模缩小了八九成。 正想着,马车速度放缓。 前方出现了一座关卡——潘庄北门检查站。说是“门”,其实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城墙和门楼。道路在此略微收窄,两侧各有一座用青砖和水泥砌成的墩台,约两层楼高,方形,顶端有垛口。墩台旁连着低矮的营房。道路中央设有一根漆成红白相间的木制横杆,此刻竖起着。 马车驶近,墩台上有人影晃动。 车夫勒住马。几乎是同时,左侧墩台下的营房门打开,二十余名士兵跑步而出,在路边迅速列成两队。他们身着六年式军服,打着绑腿,脚蹬皮靴,肩扛四年式后装单发步枪。 带队的是个年轻军官,“啪”地立正,挺胸抬头,目光平视前方,大声吼道:“立正——敬礼!” “夸!”士兵们同时动作,身体绷得笔直,纹丝不动。二十多双眼睛注视着马车,眼神里有好奇,更多的是崇敬。 马车徐徐驶过,潘浒摇下车窗玻璃,抬起右手,向自己的战士回礼。 很快,马车驶入潘庄。 庄里变化更大。主干道已全部完工,是更窄一些但同样坚固的水泥路面。道路横平竖直,在十字路口或丁字路口中央,都设有一座砖砌的圆形岗亭,有士兵在内值守。道路两侧预留了步行道,栽着树。 庄子的规划参照了三百九十多年后的现代社区理念,一栋栋五层砖混结构的楼房正在拔地而起。有些已经封顶,有些才建到二三层。 在这些楼房的地下,埋设着雨污分流的管道系统。生活污水通过专门管道,汇往庄子东南边新建的综合污水处理厂。雨水则通过另一套管道,直接排入庄子东侧的沙河。 集中居住、集体食堂、集中供水、甚至规划了集中供暖……这套体系的目的,不仅是提高生活质量和卫生水平,更是为了将人口高度组织化,便于管理,也便于在需要时快速动员。 马车最终停在庄子中央一座两进的四合院前。这是新潘府,比他之前住的那个农家小院气派了不少,青砖灰瓦,门楣上挂着“潘府”的匾额。总算有了点“大户人家”的样子。 刚进院门,一个人影便扑了过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老爷!”甘怡眼圈通红,抓住他的衣袖,上上下下地看,仿佛要确认他是不是完好无损。 潘浒被她看得有些好笑:“哭什么?我这不回来了么?” 甘怡抽了抽鼻子,没说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屋。丫鬟端来热水、毛巾,奉上热茶。被人伺候的封建老爷生活,瞬间回归。 晚饭很快备好。潘浒让甘怡坐下一起吃。一壶温过的黄酒,四样精致小菜——蒜蓉生蚝、葱爆羊肉、蒜蓉青菜、凉拌海蜇。 来自专门的发电机供电,屋内亮着白炽灯。 烛光下,甘怡的脸颊泛着柔光,低声细语地说着潘浒离开后庄里的琐事——谁家媳妇生了孩子,工坊区又出了什么新东西,高长官练兵如何严厉。 潘浒听着,偶尔应一声。这种安逸,是他在现代那个需要处处隐瞒、孤独背负秘密的世界里,难以体会的。 饭刚吃完,近卫执勤军官来报:“老爷,乔总管和高长官到了,在书房候着。” “请他们稍等,我这就过去。” 书房里也点着一盏白炽灯,照得通明。 老乔和高顺见潘浒进来,立刻起身。老乔还是那副精干的模样,只是眼角皱纹似乎深了些。高顺则更显黑瘦,但眼神锐利,腰板笔直,军人气质十足。 “坐。”潘浒自己先在主位坐下,“老乔,我这次带回来大批物资和商货,都堆在码头库房。你辛苦一下,尽快安排可靠人手清点,登记造册。今后凡有物资出库,须得报我审批。” 他担心下面的人因为不认识,将钢材、水泥、机械、钢轨、枕木、柴油、发电机等给错发出去了。 “是,老爷。”老乔拱手应下,“明日一早我便带人去办。” 潘浒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我离开这些时日,各处情况如何?你先说说。” 老乔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是潘浒带来的那种硬壳笔记本,里面用铅笔密密麻麻记着数据。 老乔清了清嗓子,“第一是银钱。联合商行那边生意兴隆,分红也是定期准时送到。目前庄内银库存银五十三万七千余两,金三万两有余,纯铜二万五千四百斤有余。” 三万余两金子……潘浒心里换算了一下,能兑换11万多个能量点。 老乔继续道,“潘庄的基础设施建设已近尾声,主干道、管渠等基本完工。接下来就是各条支道,各民居区及商铺区的建设。今年年底以前能基本完工。” “南长山岛全岛划为军港,水营的船舰和兵营都在那边。潘家港这边,一号码头已经竣工投入使用。二号码头是深水码头,船坞、修理厂等正在建设中……工程颇为复杂,还需一段时日。” 潘浒颔首。 最后是田地和人口事项。老乔说:“目前已将九万亩田地收拢在手。第一拨六万亩,在开春时已全部种下了老爷您留下的土豆、番薯、小麦和水稻良种。新建大小田庄十多座,收容安置辽民及其他各地的流民超过四万人。其中,万亩以上的超大田庄三座,五千亩以上的大田庄三座,一千亩以上的中小田庄八座。第二拨三万亩的田契,也已全部过户到商行名下,正在规划之中。” 潘浒专注地听着。 田庄是他秉持“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原则,一力推动建设起来,即将分散的土地与人口集中起来,进行集体化、规模化的耕种,统一分配高产粮种和化肥,统一组织水利建设和病虫害防治。主要目的就是吸纳和消化失地无地的难、流民人口,将之转化为规模化的劳动力、兵源,同时源源不断的为整个体系提供发展核心要素——粮食。 老乔说:“老爷,数万黎民皆食有粟,宿有居,老有养,幼有教,皆拜老爷所赐。” “很好。”潘浒看向高顺,“高顺,你那边呢?” 高顺站起身,军人汇报的习惯让他更倾向于立正说话。 “老爷,讨虏义勇队在辽南的三批次行动,已全部结束。最后一批队伍于五日前安全返回。”高顺语气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三次行动,我军累计阵亡三十七人,重伤致残百人,轻伤二百余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但战果亦很显着。累计确认击毙真鞑甲兵四百二十余人,解救被掳汉民奴隶两千余人,焚毁建奴农庄、粮囤、牧场数十处。部队经历了真正的战火锤炼,见过了血,活下来的,都是可以倚仗的老兵了。” 三十七条命。潘浒沉默了片刻。这就是代价。但高顺说得对,一支没上过战场的军队,永远成不了强军。 高顺继续道,“登莱团练陆营现有步枪队十四个连,机枪队两个连,炮队两个连,马队一个连,加上工兵队、医护队,共二十一个连,总员额四千人。” “这些兵力,需要分驻潘庄、工坊区、潘家港、南长山岛军港,以及十余处重要的田庄,同时还要轮流出动,清剿登莱两地零星出现的匪寇,并监视海上倭寇及辽东方向的动静。”高顺看着潘浒,“老爷,兵力捉襟见肘,各处防线都拉得很薄。一旦有警,难以快速集中力量应对。因此,属下建议,陆营增编八到十个步枪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潘浒没有当即表态,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着。 “第三,是水营。”高顺道,“水营目前仅有‘定远’、‘镇远’两艘巡洋舰,‘镇东’、‘镇辽’二舰速度太慢,难以与定镇二舰协同作战。故而,水营同样需要扩充舰船。” 高顺补充道,“我们在两座最大的万人工庄,试点组建了护庄队。每队一百八十人,每十日进行一次为期三日的全脱产训练,配发了手枪和双管猎枪。效果很好,不仅能维护田庄治安,震慑宵小,队员们经过训练,也具备了基本的军事素养。” “属下建议,将此模式推广到所有田庄,普遍组建百人左右的护庄队,并定期组织各田庄青壮进行基础的队列和兵器操练。如此,一旦有大规模匪患甚至外敌入侵,这些护庄队和经过训练的庄丁,便能迅速武装起来,协助主力部队防守,或成为优质的预备兵源。” 书房里安静下来。 潘浒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地图。 地图上,潘庄、港口、工坊区、一个个田庄被细线连接,那是已建成或规划中的道路。还有一些用铅笔画出的虚线,从潘家港向西北延伸,旁边标注着“规划铁路线”。 扩军,要钱。买船,更要钱。修水泥路,修铁路,更是吞金巨兽。而所有的钱,最终都来自商行的利润,来自田庄的产出,也来自他穿梭两个时代带来的“超额利润”。 高顺最后的建议,让他心头微紧。 组建更多的护庄队,大规模训练庄丁……这意味着更多的枪械会被发放下去。手枪、猎枪虽然比不上制式火铳,但也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一旦管理出现疏漏,流失出去,无论落入建奴、流寇,或是朝廷某些人的手中,后果都难以预料。技术扩散是单刃剑,会削弱团练兵的优势。 “扩军和组建护庄队……”潘浒终于开口,声音平稳,“高顺,你拿个章程,三天内报来,我看看再议。“ 高顺立刻挺胸:“是!属下遵命!” 随后,高、乔二人又汇报了些细节,便起身告辞。 书房里只剩下潘浒一人。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亥时二刻。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苏醒 气喘吁吁,仿佛是在飞速奔跑。 惶惶不安,好像是在仓皇逃命。 紧张压抑,似乎是被噩梦纠缠。 难道是俗话说的“鬼压身”? 不行,得自救! 竭力撑开四肢,拼命的推、踢、挠……甚至打。 就正欲猛然挥出一拳之际,双眼忽地睁开了——准确的说,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老家旧屋的厨房,年迈的老母亲正在正在灶台前忙活着。只是,她的腰背似乎又佝偻了些。 “阿妈……” 潘浒张嘴喊道,喉咙眼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湿意沿颊而下,盐水般的滋味在唇齿间慢慢地化开。 老母亲闻声猛一转头,只见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惊喜不已:“哦,阿浒啊!你、你……回来了……” 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朝外走,一边大声喊道: “老头子,老头子,阿浒回来了……” 潘浒出声想要喊住老母亲,却不料,一眨眼间,厨房,还有老母亲全都消失不见了。 “阿妈……” 他大声喊,脸颊上湿意更浓,人也作势追出去,可眼前光线暗明骤然交替,恢复正常时,眼前一片迷蒙,影影绰绰,却怎么也看不清。 紧接着,景象一片扭曲,再次跌入黑暗。 他拼命挣扎,想要睁开眼,就像是被人施了魔咒一般,怎么用力都睁不开。 忽而,似乎是有人再往他脑袋上浇水,一瓢接着一瓢,水冰冷刺骨,浇在头上身上,就如同针一样扎得他疼痛不已,可想要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啊……” 终于,他感到眼皮动了动,于是用力睁开双眼。 首先看到的是如泼了墨的昏黯天空,气温极低,呼出的气息是一簇簇的白色,显然,这会子应该是三九天。 不一会,冰冷的气息透过单薄的衣物,像刀子一样扎入皮肤、肌肉,渗透入骨缝。潘浒像得了伤寒似的,禁不住地打起了摆子。 他注意到自个身在一间烧得只剩下残墙断壁的屋子里面,四周的墙壁都被烧得焦黑。 这是哪儿?怎么是一场火灾后的样子?难道是单位失火了? 他一边使劲地搓着手,一边竭力回忆过往,而后挣扎着坐起身来,背靠着墙壁,刺骨的寒冷让他忍不住跺起脚来 稍停一会,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身躯手脚却没有一丁点力气,仿佛夜战七合后留下的后遗症,又或是熬夜码包的应激反应。 “我草,这特么的究竟是哪儿?”潘浒心里暗自呻吟着。 他扶着墙艰难地爬起身来,低头瞅了自己一眼,原先骑行电驴才穿的那件防风衣有些破烂,沾满污水泥浆,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衣服裤子都已经被雨水浸透了,脚上穿的那双厚底马丁靴里面似乎也是湿漉漉的。他此刻甚至都比不上那些街头流浪汉,所幸的是,浑身上下似乎并无任何伤处。 “再这么下去,肯定会感冒的。”他暗忖。 于是,他扶着墙、迈开双脚,慢慢走出这间破屋子。 视野里,昏暗不清。 冰一样的寒意从天而降,划过脸颊,沿着脖颈往下滑,让扶墙而行的潘浒像个得了伤寒的病号一样,哆嗦个不停。他伸手摸了把脸,湿漉漉的,原来是下雨了。 雨势极小,淅淅沥沥的,可裹挟着凛冽的寒意,更是冰冷刺骨。 屋外,与其说是一条街道,其实就是房屋山墙间隔,被人畜踩踏,长久形成的道路,宽度堪堪够一辆牛车穿过,路面泥泞不堪,积水伴着泥浆几乎淹没了脚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天色昏暗,且是寒冬阴雨天气,让人分不清是白昼,还是夜晚已降临。 潘浒强忍着刺骨的寒冷,颤巍巍地前行。 不多久,前面忽然出现一点如豆的灯光,时隐时现,如同地狱大门的那盏随风摇曳的引路灯。 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愈发强烈,雨水和寒风似乎都无法清除除,如同无数只恶鬼正贪婪凝望,喷涌着嗜血的恶臭。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嚎刺破冰冷的雨水,潘浒浑身一哆嗦,只觉着浑身毛发根根竖立,虽不知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本能驱使他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在潘浒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藏到一棵大树后方,哆哆嗦嗦的探头向前方窥视的时候,一个看似秃头的壮汉右手持着一把长刀,左手拽着一个人的头发,仿佛是在拖拽待宰猪羊一般,将那人拖到道路上,然后狠狠地摔下。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这秃头壮汉上前一脚,用力将他踹翻,嘴里一边哈哈狂笑着,一边叽里哇啦的说着什么。 这尼玛是哪儿,不会是外国吧? 潘浒心中暗忖,同时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恐气息化成白雾被那个恶魔察觉到。 被踹倒那人没敢再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饶命、饶命啊……” 求饶之人虽然语调怪异,但潘浒能听得懂他说的是汉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很显然,这儿不是外国。 那个壮汉狂笑着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还一边左右看看。就在他扭头之际,潘浒看到他脑袋后上方拖下来一条小辫,那小辫又细又短,丑陋得如同耗子尾巴似的,而四周的头皮剃得光光净净。 鼠尾辫? 那是金钱鼠尾! 女真人?! 对历史略有知晓的潘浒自然知道,唯有女真人,而且是十七世纪时以努尔哈赤为首的这群北方鬣狗才会有这等丑恶到了极致的发式。 清初浙江巡抚秦世祯在其《抚浙檄草》中,这样写道:“小顶辫发”把头发剃去,只留下铜钱大一点,梳成一根小辫,叫“金钱鼠尾式。将四周头发全部剃去,仅留头顶中心的头发,其形状一如金钱,而中心部分的头发,则被结辫下垂,形如鼠尾。 我草!这是螨清初期…… 老子穿越了!我日儿泥马哟! 就在潘浒满脑子混沌错愕,心里紧张害怕得似乎快要尿裤子的时候,那个苦苦哀求的汉人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终点。 那名建奴止住狂笑,一脚踩在这汉人的背上,嘴里一阵叽里呱啦的叫嚣,旋即挥刀斩下,“噗嗤”一声,坚固锋利的长刀斩断了那汉人的脖子,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一个头颅滚了出去,一边滚动一边喷洒着腥红的鲜血,直到跌入路边的水坑。 几乎与此同时,从屋门里忽然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潘浒仔细一看,那是个女子,身体几乎一丝不挂,身形娇小的极有可能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这女子一冲出门来,在本能的促使之下,跌跌撞撞地逃向远处,仿佛那边再无如建奴这般视汉人如猪狗的野兽。 刚刚杀了一人的建奴非但没有去追赶,反而扭过头对着这屋门里面叽里呱啦地大声说着什么,不时还发出猥琐淫邪的笑声。 少顷,从屋门里又走出一名建奴,与门口那个一样,个头不高,但尤为强壮,步伐沉稳,走动间身上穿戴的铠甲竟然咔咔作响。他在另一名建奴胸口拍了一下,笑着说了什么,可见二人关系十分亲近,可能是一对兄弟。 两名建奴一前一后的大步离去,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仍极为警惕,就如同狼一样,抓住猎物饱食一顿后,仍旧对四周保持高度戒备,以防被其他的猛兽偷袭。在他们身后,一具无头男尸被丢在泥水中,甚至连猪羊都不如。 直到脚步声还有甲片摩擦声完全消失时,潘浒才敢动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发现那块智能手表居然还在,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花了二百来块买来的三折网购名牌智能手表。 再仔细一看,似乎有很大不同,表盘一侧边缘上有一个小米粒大小的红点,一下一下的闪动个不停。 “我草,这是什玩意儿?” 潘浒暗骂一声,不过眼下可不是研究这是啥玩意的好时候,于是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二三十米的距离,潘浒缩头缩脑又蹑手蹑脚地走了怕是有三五分钟,方才回到醒来时所在的那间破屋子。他有点不放心,便小心翼翼的四下察看了一番,旁边还有间房,也是一样被大火烧得只剩下了四面残壁。 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究竟是处于什么时期,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已是建奴的地盘了,汉民成了建奴刀下待宰的猪羊、泥堪。 明万历,白山黑水出了个野猪皮,给辽东军头李家当乖孙,暗搓搓扩张势力,等到时机成熟时便令这一群凶残如鬣狗的建奴八旗兵反明,在赫图阿拉建立了所谓的“大金”,此后率领一帮建奴八旗兵肆虐四处,视辽东汉民如猪羊,烧杀抢掠,最终将大明帝国的辽东收入囊中,并迁都辽阳。老奴死了之后,又上来一个洪台吉,创立了“宁予外邦、不予家奴”、以割地赔款为荣的“我大清”。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根金钱鼠尾辫,一世包衣狗奴才。 潘浒禁不住浑身发抖,脑中就剩下一个念头:特么的……老子才不要做狗奴才,老子得回去! 喜欢大明北洋军请大家收藏:()大明北洋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