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 第143章 裹挟 二月初三,黎明前最暗的时候,细雨像雾一样飘着。 张昭的马车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车轮声在空荡的街巷里传得很远。车帘掀起一角,老人看见沿街站着的甲士——不是吴军的绛红衣甲,是各家私兵杂色的戎装。陆家的玄青,朱家的赭红,全家的靛蓝,像斑驳的补丁贴在黎明前的灰暗里。 甲士们见马车来,纷纷让道,执矛行礼。没人说话,只有雨水从铁盔边缘滴落的声音。 车到张府,管家撑着伞等在门口。张昭下车,没回头,径直走进门。府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门闩落下的声音闷闷的。 “闭门。”张昭说,声音在庭院里显得很空,“所有门都闭上,只留西角门供采买进出。” 管家愣了愣:“老爷,那朝中同僚……” “就说老夫静养。”张昭走向书房,“除朝廷使者外,一律不见。” 他说的是“朝廷”,不是“吴侯府”。 书房里灯点起来。张昭坐在案前,静静看了一会儿跳动的火苗,然后打开一只铁箱。里面是这些年孙权写给他的私信,有请教的,有诉苦的,也有发脾气骂人的。他一封封取出来,凑到灯焰上。 帛书烧得很快,卷曲,焦黑,化成灰落在铜盆里。最后只留下几卷正式的公文——关于屯田、治水、税制的奏批复本。那些留着。 烧完了,他铺开新的帛纸,研墨。笔尖蘸饱了,悬在空中半晌,落下第一行字:“臣昭谨奏……” 写的是《劝进表》。不是劝孙权,是劝那个即将来到的人。 --- 同一时刻,建业十二门正在换防。 宣阳门的值守军司马姓孙,是孙氏远支。他看见街那头走来一队甲士,打的是陆家旗,心里一紧,按刀喝问:“来者何人!” 对面为首的是个年轻军侯,抱拳:“奉陆将军令,接防宣阳门。孙司马辛苦了,请带弟兄们回营歇息。” “陆将军?”孙司马瞪眼,“哪个陆将军?调令呢?兵符呢?” 年轻军侯笑了笑,没说话。他身后,更多的甲士从街巷里涌出来,沉默地列队。不是一队,是几十队,上百队。长矛如林,在细雨里泛着冷光。 孙司马的手在刀柄上紧了又松。他回头看了眼自己手下那几十个兵,个个脸上都是惶然。远处其他城门方向,隐约传来类似的喝问声,又很快沉寂下去。 他松开手,刀哐当掉在地上。 “开……开门。”他哑着嗓子说。 城门缓缓打开。陆家的甲士鱼贯而入,接管箭楼、闸口、哨位。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只有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原守军被集中到瓮城里,卸了兵器,蹲在墙角。没人反抗,就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武库、粮仓、官署……一处接一处易手。天快亮时,整个建业城除了吴侯府和内城几处府邸,都换上了世家联军的旗。 --- 周泰的府邸在城东,离吴侯府只隔两条街。 围府的甲士到来时,周泰正在院里练刀。五十斤的环首刀在他手里像根树枝,破风声呜呜作响。长子周承跌跌撞撞跑进来:“父亲!外面……外面被围了!” 周泰收刀,大步走到门前。门缝外,密密麻麻全是矛尖,映着黎明的微光。他脸色一沉,转身就往屋里走:“披甲!” “父亲!”周承扑上来抱住他的腿,“不能去!外面是陆、朱、全三家联军,少说上千人!您一个人冲出去,只是送死啊!” 周泰一脚踹开他,眼睛血红:“主公危矣!我受孙氏厚恩,岂能坐视!” 他刚套上半边甲胄,府门外传来喊话声:“周将军!陆伯言有言:将军忠义,天下皆知。今日之事,只为保全主公性命,非欲加害。请将军安坐府中,勿生事端。待主公平安出海,围自解!” 是全琮的声音。 周泰的手停在甲绦上。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脸上肌肉抽动着。很久,他解下甲胄,哐当扔在地上。 “拿酒来。”他说。 周承慌忙去取。周泰抱着酒坛坐在院中石凳上,也不拿碗,对着坛口灌。酒浆顺着胡须淌下来,湿了前襟。 天渐渐亮了,细雨停了,云层后面透出惨白的光。远处有车马声,辚辚的,朝着江边码头方向去。 周泰放下酒坛,呆呆望着声音来的方向。 “陆伯言聪明。”他忽然说,声音嘶哑,“他不会杀主公。但主公这一去……” 他顿了顿,仰头又灌了一口。 “与死何异?” --- 吴侯府正殿里,只点了一盏灯。 孙权坐在主位上,朝服穿得整整齐齐,冠冕端正,连绶带都理得一丝不苟。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只有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哒,哒,哒。 殿门被推开时,天光漏进来一道。朱然走进来,甲胄卸了,只穿深色武服。他走到御阶下,躬身行礼。 “臣朱然,拜见主公。” 孙权睁开眼。他看了看朱然,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义封。”他说,声音很平和,“以你的脑子,想不出这样一个局。” 朱然神色不变:“主公明鉴。” “缜密,周全,步步为营。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连孤的反应都算进去了。”孙权身体前倾,盯着他,“陆伯言呢?既然谋划了,何必藏头露尾?” 殿外传来笑声。 陆逊缓步走进来。他没穿甲,没佩剑,一身靛青文士袍,袖口沾了点雨水。走到朱然身边,同样躬身行礼。 “臣陆逊,拜见主公。” 孙权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击掌。 “好一个‘挟吴侯,收众心,退保夷州,以谋善价’。”他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伯言,这计策精妙。何时想出来的?” “豫章陷落那日。”陆逊直起身,目光平静,“臣那夜对着地图,看了一宿。” “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陆逊说,“刘备五路伐吴,势不可挡。豫章五日而陷,柴桑不战而开,丹阳望风而降。若死守建业,玉石俱焚。臣等所谋,非为私利,乃为保全江东元气。” 他向前一步。 “退保夷州,手握二筹:主公之尊,夷州之险。以此与刘备谈判,可保孙氏宗庙不毁,可保江东世家不灭。若主公愿行,今日便移驾出海;若不愿——”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 “臣等也只能‘请’主公行了。” 殿里静下来。灯花爆了一下。 孙权忽然问:“张子布呢?” “张公闭门谢客。”陆逊答,“当是在等新朝使者。” 孙权笑了,先是低笑,接着越笑越大声,笑得身子都在颤。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抹抹眼角。 “好好好……都安排好了。”他站起身,冠冕上的玉珠哗啦轻响,“何时动身?” “船只已在码头,辰时出发。” “带谁?” “主公可带贴身宦官二人、宫女四人。另有一些人‘自愿’随行,以示忠心。” 孙权点点头,走下御阶。经过陆逊身边时,他停下脚步。 “伯言。” “臣在。” “若刘备不认账,非要赶尽杀绝呢?” 陆逊沉默片刻,抬眼看他:“那臣等便与主公,共沉于海。” 两人对视。孙权从他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算计,决断,或许还有一丝歉疚,但唯独没有动摇。 “走吧。”孙权说。 --- 辰时的码头,江风很大。 二十条大船泊在岸边,帆都升了一半。随行的人不多,除了孙权那寥寥几个贴身侍从,大多是各家族“自愿”送来的旁支子弟——有老有少,脸上都是惶惶。步练师也在,穿着素色衣裙,由两个婢女搀扶着,低头默默上船。 陆逊和朱然在码头送行。两人行了全套的大礼,恭敬得挑不出毛病。 孙权踏上跳板时,回头看了一眼建业城。城墙在晨雾里朦朦胧胧,望楼上还插着“吴”字旗,但守城的已经不是他的兵了。 他看了很久,然后转身,进了船舱。 跳板收起,缆绳解开。帆升起来,被江风吹得鼓胀。船队缓缓离岸,向南,向着长江口,向着那片茫茫的海。 陆逊和朱然在码头站了很久,直到船队变成天边几个黑点。 “回去吧。”陆逊说,“该办正事了。” 回城的路上,街市已经开了。百姓探头探脑,看见满街甲士,又缩回去。有胆大的问守军:“这是怎么了?” 守军按吩咐答:“主公南巡视察海防。” “哦……”问的人将信将疑,但看看左右,也没人多问。 陆逊回到府中,第一件事是铺纸写信。信写给刘备,写给那个即将成为建业新主人的人。他写得很简洁: “孙权已自愿移驾夷州。江东无主,百姓惶惶。请朝廷速派员接收,以安民心。” 写完了,用了印,叫来亲信:“快马送去。” 亲信领命去了。陆逊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 建业城和往常一样。炊烟升起,市声响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城头上那面旗,很快就要换了。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三军会师·终极威慑 二月初五的清晨,建业江面起了雾。 白茫茫的雾气贴着江水流动,对岸的树影、沙洲都模糊了。城墙上值守的士卒抱着长矛,眼皮耷拉着,忽然听见雾里传来沉闷的响声。 咚、咚、咚。 像巨人的心跳,从雾的深处传来。士卒踮脚张望,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最后连成一片,震得脚下的墙砖都在微微发颤。 雾开始散了。 先是稀薄,然后裂开几道口子。第一道阳光刺破雾霭时,城墙上所有士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面上,全是船。 不是一条两条,是密密麻麻,从西到东,铺满了整段江面。最大的楼船有三层,比城墙还高,桅杆像森林。稍小些的蒙冲斗舰列在两侧,船头的撞角在晨光里泛着冷铁的光。再小些的快船穿梭其间,像鱼群游弋。 船帆都升着,帆上是“汉”字,黑色的,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眼里。 “那……那是……”有士卒结结巴巴。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张着嘴,看着更多的船从雾里现出身形。西边来的船上挂“张”字旗,东边来的挂“关”字旗,正北方向最大那支舰队,王旗猎猎,旗下一个“刘”字。 三支舰队缓缓移动,在江心汇合。没有呐喊,没有擂鼓,只有船桨划水的哗啦声,帆索拉扯的吱呀声,还有那绵延数十里的、沉默的压迫感。 辰时三刻,船队停稳了。五百条战船,按品字形泊在江心,离南岸不到一里。北岸的陆营也显出来,帐篷像白色蘑菇从地里冒出来,一片连着一片,直到视野尽头。炊烟升起来,几百道,几千道,在空中交织成灰蒙蒙的云。 建业城的百姓涌到江岸。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踮着脚,仰着头,看那片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船阵。有孩子指着喊:“爹!看!大船!”立刻被大人捂住嘴。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没人敢说破。 一个白发老者喃喃道:“这……这是要打还是不打?” 旁边人低声回:“打什么打……孙权都南巡了……” --- 周泰府邸的院子里,也能听见江上的动静。 不是声音,是种感觉——地面在微微震动,空气里多了种说不出的压迫。周泰坐在石凳上,手里攥着空酒坛。他抬起头,望向高墙外天空的方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长子周承从外面跑进来,脸白得像纸:“父亲,江上……江上全是刘备的船!三路大军,把江面都塞满了!” 周泰没动。 “父亲,我们……” “我们什么?”周泰哑声说,“冲出去?冲去哪?江上有五百条战船,岸上有十万大军。陆伯言聪明,把我们围在这里,不是要杀我们,是要让我们亲眼看看——” 他顿了顿,把空酒坛重重顿在石桌上。 “看看什么叫大势已去。” --- 刘备的中军大帐设在北岸最大的楼船上。 帐内,沙盘已经换成建业周边的微缩地形。刘备站在沙盘前,手指虚点着城墙位置。诸葛亮、廖湛、顾雍、诸葛瑾分坐两侧。 “城头守军,已是陆、朱联军。”廖湛说,“昨日细作来报,十二门守将全换成了各家私兵头目。张昭闭门不出,城内政务实际停滞。” 刘备看向顾雍:“元叹,依你看,当如何?” 顾雍沉吟:“大王,建业已如熟透之果,伸手可取。然取之之法,关乎日后治江东之难易。臣以为——不派武将,派文臣。不显征服,显接纳。” 诸葛瑾接话:“所言极是。臣愿率一使团入城,见张子布。” 刘备目光扫过众人:“使团当有谁?” 帐内静了片刻。诸葛亮开口:“当全用江东面孔。”他一一数来,“吾兄主之,元叹副之。虞仲翔性情刚直,可代表清议之声。薛敬文、程德枢、严曼才,皆江东名士,还需有一人。” 他顿了顿,看向帐角。 陆绩从角落里起身。他三十出头,面容清癯,穿着朴素深衣,但眼神很亮。 “绩愿往。”他说。 刘备看着他:“公纪(陆绩字)可是陆家人。” “正是。”陆绩躬身,“陆逊是绩堂侄。他出海前,与绩深谈整夜,只求江东太平。” 刘备摆摆手,“公纪,你去。告诉张子布:孤不杀降,不罪附逆。凡愿归附者,依才录用。孙氏宗亲,一律保全。” 陆绩深深一揖:“臣明白。” --- 使者团过江时,是未时三刻。 一条中等楼船,不挂旗,不列甲士。船头站着七个人,全穿文士袍——诸葛瑾在前,顾雍稍后,虞翻、陆绩、薛综、程秉、严畯依次排开。江风吹动他们的衣袖,看起来不像去受降,倒像去赴文会。 南岸码头上,早有世家联军的将领等候。见船靠岸,纷纷行礼,无人多言。城门开着,守军肃立两旁,长矛的尖都朝下指着地面。 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但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七个文士骑马缓缓走过长街,走向张昭府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府的门依然闭着。 诸葛瑾下马,亲自上前叩门。门开了条缝,老管家探出头,看见来人,连忙躬身:“诸位先生稍候,小人去禀报老爷。” 不多时,中门大开。 张昭站在二门内,穿着正式的紫绶朝服,冠戴整齐,腰背挺得笔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戴了张玉雕的面具。 “子瑜,元叹。”他拱手,声音平稳,“诸位,请。” 堂内早已备好席位。众人落座,侍者上茶。茶香袅袅里,谁都没先开口。 最后还是诸葛瑾打破沉默。他声音温和,像在聊家常:“子布公,大王有言:凡愿归附者,不咎既往,量才录用。孙氏宗亲,一律保全,迁往洛阳荣养。江东吏民,各安其业。” 顾雍接着说:“雍可作保,大王言出必践。” 张昭捧着茶盏,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瓷壁。良久,他问:“主公……现下如何?” 这话问出来,堂内气氛微微一凝。 陆绩放下茶盏,倾身向前:“子布公,伯言亲护出海,当已安抵夷州。”他顿了顿,“海路虽险,胜于刀兵。” 张昭抬眼看他:“陆伯言真如此说?” “是。”陆绩点头,声音压低些,但足够堂内每个人听清,“伯言出海前夜,与绩深谈。他说:‘江东之局,非张公主导不可平稳过渡。陆家愿以全族为质,但请张公为江东百姓,接下这最后一棒。’” 张昭的指尖微微一动。 “他还说,”陆绩继续,“陆家出海,是为江东世家留一线生机;张公留陆,是为江东百姓保一时太平。各行其是,皆为大义。” 这话说完,堂内彻底静了。 张昭闭上眼睛。茶香在鼻端萦绕,他想起很多年前,孙策把弟弟孙权托付给他时说的话:“子布,仲谋年少,江东未稳,望公悉心辅佐……” 他睁开眼,放下茶盏,起身。 “诸位稍候。” 张昭走进内室。脚步声在空旷的堂内回响,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片刻后,他捧着一只紫檀木匣走出来。匣子不大,一尺见方,乌沉沉的,边角磨得光滑。他走到堂中,将木匣轻轻放在主案上。 打开匣盖。 里面是金印。虎钮,方寸二,印文阴刻四个篆字:大魏吴王。 金光在堂内跳了一下。 众人肃然。诸葛瑾起身,郑重拱手。顾雍、虞翻、薛综……所有人依次起身,对着那方金印,深深一揖。 张昭的声音在堂内响起,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主公离府前夜,密召昭入宫。”他顿了顿,“言:‘若事不可为,陆朱等人必挟孤出海。孤去后,江东不可乱。此印放子布处,待真主至,便以此保孙氏宗庙,全江东生灵。’” 他把木匣推向诸葛瑾。 “昭,受托至此。” 诸葛瑾双手接过木匣,沉甸甸的。他转身,交给陆绩。陆绩跪下,高高捧起。 张昭又从袖中取出几卷帛书。 “百官名册,府库账簿,郡县图籍,户籍副本。”他一一放下,“皆在此。” 做完这些,老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背微微佝偻下去。他看着诸葛瑾,最后说: “昭别无他求,只愿大王入城后:一,不戮孙氏一人;二,不掠百姓一物;三,不毁宫室一椽。” 诸葛瑾深深鞠躬:“瑾,代大王应诺。” --- 印信送到北岸楼船时,天已黄昏。 刘备亲手打开木匣,取出那方金印。印很沉,虎钮的纹路硌着手心。他看了很久,指尖摩挲过“大魏吴王”四个字。 “孙权虽败,”他低声说,“亦知保全之计。张昭老成,诚可托付。” 他将印放回匣中,抬头对帐内众将道: “明日辰时,孤亲入建业。告祭天地,安抚百姓。” 众将轰然应诺。 陆绩私下禀报:“张公言,城内世家联军已得令,明日开十二门,卸甲弃兵,伏道相迎。” 刘备点点头,没说话。 夜幕降临时,刘备独自走上船头。江风很大,吹得王旗猎猎作响。建业城的轮廓在暮色里变成深黑的剪影,城墙上的灯火稀稀落落,像将熄未熄的炭。 诸葛亮走到他身侧,同样望着那座城。 “明日之后,”诸葛亮轻声说,“江东尽归大王。然海上有夷州,北方有曹操……” 刘备按着剑柄,江风灌满他的衣袖。 “一步一步来。”他说,“先收江东,再图天下。” 远处传来隐约的号角声,是各营在点卯。江面上,汉军舰船的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倒映在漆黑的江水里,像把整条银河拖进了人间。 王旗在风里绷得笔直,那个“汉”字在夜色中,亮得灼眼。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东吴忠臣的终点 二月初六,天刚亮。 建业城的十二扇城门缓缓打开,守军把长矛和弓弩整整齐齐堆在门洞两侧,空着手列队站在道旁。没有旗帜,没有甲胄,就像卸了壳的螃蟹。 街两边挤满了百姓。没人敢说话,都伸着脖子看。有孩子想嚷,被大人死死捂住嘴。一张张脸上全是惶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等着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车窗帘子掀开一角。 刘备的脸露出来。他扫过街边的面孔,那些惊恐的、麻木的、躲闪的眼神。然后他抬手,对驾车的亲卫说了句什么。 车速慢下来。 刘备探出半身,对着离得最近的一个老丈点了点头。老丈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 “老人家,”刘备声音不高,但街静,能传开,“天还寒,早些回去。” 王驾继续前行,朝吴侯府去。 --- 府门上的匾额已经换了,新匾上两个字:行宫。 张昭领着二三十个文官站在门前。都是留守的,官职不大不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见王驾到,齐齐躬身。 刘备下车,扶起张昭。 “子布公辛苦。” “分内之事。”张昭声音平稳,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此《安民十策》,请大王过目。” 刘备展开看。第一条:减田赋三成,为期三年;第二条:兴修江南水利,以工代赈;第三条:设郡学县学,广纳寒门……一共十条,条条实在。 “好。”刘备合上帛书,“准七条,余三条与孔明再议。即日施行。” 他走进府门,没进正殿,就在偏殿坐下。侍从刚上茶,张昭已经摊开地图。 “丹阳、吴郡、会稽大部,已传檄而定。”他手指点过,“唯山阴、钱唐等五六城,守将是孙氏死忠,恐需刀兵。” 刘备看着地图:“先遣使劝降。告诉他们:降者不究,部曲可留。” “臣荐一人。”张昭抬头,“陆绩。” “公纪?” “是。公纪乃陆家人,陆伯言此刻在夷州。那些守将若知陆家已归附,或会忌惮。” 刘备沉吟片刻,点头。正要再说,张昭又推过另一卷帛册。 “此《山越诸部谱录》。丹阳、会稽、豫章山中,散居大小部落百余。孙权时剿抚并用,然时有反复。” 刘备翻开。册子上密密麻麻:彭氏,居鄱阳西山,丁口约五千,善弩;黄氏,居丹阳南岭……每个部落后头都标着首领姓名、兵力、与吴军交战记录。 “最难缠的是彭绮。”张昭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鄱阳山越宗帅,拥兵近万。昔年受孙权招安,授偏将军,但不得信任,常有怨言。此人与臣有旧,昔年任豫章太守时,曾与他打过交道。” “可招抚?” “可。”张昭肯定,“许他世袭丹阳都尉,许其部自治,减其赋税,再开通互市——山越缺盐铁,我有盐铁。利字当头,不动刀兵。” 刘备眼里有了光:“子布公早有成算。” “分内之事。”张昭还是那句话。 正说到此处,殿外脚步声急。 陆绩进来,衣袍下摆沾着灰,脸色白得难看。他走到殿中,跪下,头深深低下去。 “大王……周泰,自刎了。” 殿里忽然静了。 刘备手里的茶盏停在半空。他看向陆绩,看了很久,才慢慢把茶盏放回案上。 “何时?” “午时初刻,在自家府邸正堂。”陆绩声音发哑,“臣奉命去请周将军入殿议事……到时,人已经没了。” 张昭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刘备沉默。偏殿里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嗒,嗒,嗒。 “厚葬。”他终于开口,“以将军礼。其子嗣如何?” “长子周承欲随父死,被家仆按住。现府中……悲声一片。” “赐金百两,帛五十匹。荫周承为郎。”刘备顿了顿,“传话:父死尽忠,子当尽孝。勿再寻短见。” 陆绩叩首:“臣遵命。” 他退下时,脚步有些踉跄。 张昭睁开眼,看着陆绩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缓缓道:“周幼平性烈……臣应早料到了。” --- 时间往回拨三个时辰。 辰时的光透过高墙,照进周泰府邸的院子。府外那些围了多日的甲士,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大门敞着一条缝,能看见外面空荡的街。 家仆探头看了又看,跑回来禀报:“将军,人……人都走了!” 周泰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他穿着全套甲胄,胸前的护心镜擦得锃亮,环首刀横放在膝上。听了禀报,他嗯了一声,没动。 长子周承跪在旁边,眼睛红肿:“父亲,刘备入城了,街上在放粮……他们说不杀降将,孙氏宗亲都保全。我们……我们也降了吧?” 周泰低头看膝上的刀。刀鞘是旧的,牛皮磨得发亮,鞘口有几处破损,是他这些年一场场仗留下来的印记。 “吾受孙氏厚恩。”他开口,声音像生了锈,“昔在宣城,山贼刀箭及体,吾以身蔽权公子,身被十二创。后濡须之战,权公子乘舟被围,吾冒死突入,救其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顿了顿。 “今不能保其江山,已是愧对。若再事二主,九泉之下,何面目见伯符将军、见权公子?” 周承眼泪掉下来:“可父亲!孙权公子是自己出海去的!陆伯言、朱义封他们……” “他们聪明。”周泰打断他,嘴角扯了扯,“陆家两头下注,朱家待价而沽。周家蠢,只会认一个主。” 他抬起头,看向堂外。阳光正好,院子里那株老梅还剩最后几朵花,在风里颤着。 “召所有人来。” 周家的人聚齐了。妻妾、儿女、孙辈、家仆,黑压压跪了一堂。周泰看着他们,看了很久。 “吾死之后,尔等可降。”他说得平静,“刘备仁德,当不罪尔等。” “父亲!”周承扑上来。 周泰按着他的肩:“你年少,未受孙氏深恩。不必殉死,当好生抚养子弟,延续宗祠。这是你的孝。” 周承哭得说不出话。 --- 巳时三刻,陆绩来了。 他没带兵,只一个人,穿着深色文士袍。府门没关,他径直走到正堂前,隔着门槛躬身。 “周将军,绩奉大王命,请将军入殿议事。” 堂内没声音。 陆绩等了等,又说:“将军忠义,天下皆知。然大势如此,何苦自寻死路?大王有言,凡旧将愿归附者,皆厚待。” 里面传来一声笑,嘶哑的。 “陆公纪。”周泰的声音,“回去告诉你家新主:周泰不降。” 陆绩沉默。他在门槛外站着,影子斜斜投进堂内。风卷着几片梅瓣飘过,落在他的鞋面上。 “陆家聪明。”周泰又说,“两头下注,自然不死。周家蠢笨,只会认一个主。” 这话说得直白。陆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了。他站了一刻钟,太阳移了些,影子短了一截。 然后他拱手,深深一揖。 “将军……保重。” 他转身走了。脚步声渐远,最后消失在府门外。 --- 午时初。 周泰屏退了所有人。正堂里只剩他一个,阳光从门窗外斜斜照进来,在地上切出明亮的光块。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慢悠悠的。 他面朝南——那是长江口,是海,是夷州的方向。 横刀,出鞘。 刃口雪亮,映出他半张脸。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很平静,像早就看透了结局。 “主公,”他低声说,“泰先行一步。” 刀光一闪。 血溅出来,洒在青砖地上,溅在铠甲上,也溅在那几片飘进来的梅瓣上。红得刺眼。 周泰的身子晃了晃,没倒。他依然坐着,手还紧握着刀柄,颈间的血汩汩地流。眼睛睁着,望着南方,望着那片他再也看不见的海。 --- 周承冲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腿一软,跪倒在地,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家仆们涌进来,哭声炸开,满堂悲声。 陆绩去而复返时,正撞上这哭声。他在院门口站住,看着堂内那个端坐的、血染的身影,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身,对随从说: “去行宫,报大王。” --- 消息传回行宫时,偏殿里的茶已经凉了。 刘备看着地图上那些山越部落的名字,久久没说话。张昭坐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 “周公瑾、鲁子敬、吕子明,”刘备忽然开口,“今又周幼平。江东多义士,惜不为我用。” 诸葛亮轻声道:“周泰之死,可厚葬以彰其忠。亦可使其余顽抗者知:大王敬忠义,不罪其家人。” 张昭抬眼:“周泰既死,其余死忠者如贺齐、凌统,或可招抚。可令周承写信劝降。”他顿了顿,“山越彭绮处,宜速遣使。趁周泰死讯未传开,显大王仁德。” 刘备点头。 “令公纪全权处理周泰后事,许以吴制旧礼下葬。” “令子瑜起草《招抚山越令》,许自治、减税、通商三策。” “子布公,”他看向张昭,“即日联络彭绮。” 张昭躬身:“臣领命。” --- 傍晚,周府挂起了白幡。 行宫偏殿里点起了灯。刘备和张昭对坐着,中间摊着那卷《山越诸部谱录》。烛光跳动,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啊晃。 刘备忽然问:“子布公,若他日孤与曹操决战,山越会反吗?” 张昭抬起头。老人脸上皱纹很深,在烛光里像刀刻的。 “若能令其安居乐业,则不会。”他缓缓道,“民心不患寡而患不均。山越亦民也,所求不过三餐一宿,子孙平安。给足了,他们便是良民;给不足,逼急了,便是山贼。” 刘备默然。 窗外,建业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新朝的夜晚,就这样来了。平静,但底下涌动着无数暗流——山的另一侧,海的另一边,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在等着。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速定江东六郡 二月初八,山阴县城的城门开了。 县令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儒生,姓沈,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一夜。天亮时,他看见城外官道上来了三骑——没打旗,没披甲,就是三个穿深衣的文士。为首的那个他认得,是会稽虞家的子弟,上月还来县里收过漆器。 虞姓文士在城下拱手:“沈公,开门吧。” 沈县令扶着垛口,手指抠进了墙砖的缝隙里。他回头看看城里——街道空荡荡的,百姓都躲在家里。守军?哪还有什么守军。昨夜郡兵营就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今早卸了甲,蹲在营门口等消息。 “虞先生,”他哑着嗓子,“吴侯……” “吴侯南巡了。”虞姓文士仰头,“蜀汉王已入建业,张子布公献了印。丹阳、吴郡全降了,会稽十二县,现在就剩山阴还在你手里。” 沈县令的手在抖。风吹过来,城头上那面“吴”字旗哗啦啦响,旗角已经破了。 “我若不开……” “那就等。”虞姓文士说得平静,“等三天,五天,刘磐将军的兵从豫章过来。或者等张飞将军的水师从海上过来。到那时,开门就不是归附,是城破。” 沈县令闭上眼。他想起上个月底,孙权重臣费栈从建业发来的密信:“坚守待援”。援?哪还有援。 他睁开眼,对身边县尉说:“开城门。” 县尉愣了愣:“大人,真要……” “开!” 城门吱呀呀打开。虞姓文士带着两个随从策马入城,马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他们直接到了县衙,沈县令已经捧着印信跪在堂前。 “山阴县令沈攸,率全城吏民……归附王化。” 虞姓文士接过印,看了看这个一夜白头的老人,轻声道:“沈公放心,大王有令:凡归附者,官职暂留,待考绩而定。” 沈县令伏在地上,肩膀抽动。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 同一天,钱唐。 丁氏宗祠里香烟袅袅。族老们聚在堂内,主位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丁奉的叔公。他面前摊着两封信,一封是丁奉从合肥写回来的,说已入讲武堂,刘备亲许“若成绩优异,荐于关将军帐下”;另一封是陆绩的手书,只有一行字:“江东已定,速决。” “奉儿在那边,是个人质。”一个中年族老低声道。 “也是前程。”老者闭着眼,“丁家小门小户,在孙权手里这么多年,出过一个两千石吗?现在奉儿有机会进讲武堂,有机会跟关云长……这是丁家翻身的时候。” “可若孙权从夷州打回来……” “回不来了。”老者睁开眼,“陆伯言带着走的,还能让他回来?陆家比咱们精明一百倍。” 他起身,走到祠堂门口。外面院子里,丁家年轻子弟站了二三十人,都眼巴巴看着他。 “开祠堂门。”老者说,“迎王师。” 半个时辰后,钱唐四门大开。丁家子弟捧着县印、户籍册,到城外三里亭等候。午时,一队汉军骑兵从官道过来,只有五十人,领队的是个年轻都尉。 丁家老者上前,躬身:“钱唐丁氏,率全城归附。” 年轻都尉下马还礼:“大王有令:凡主动归附者,赋税减半,三年不变。” 消息传开,街巷里响起隐约的欢呼声。 --- 初九,吴郡全境归附。 初十,丹阳最后三城开城门。 到了二月十二,江东六郡——吴、会稽、丹阳、豫章、庐陵、庐江——全部易帜。没有一场像样的战斗,没有一座城被强攻。就像推倒第一块骨牌,后面的哗啦啦全跟着倒了。 建业行宫里,捷报雪片般飞来。 张昭在偏殿里整理文书,一份份归降文书叠起来,足有半人高。他每看一份,就用朱笔在地图上点一个红点。点到后来,整张江东地图红成一片。 诸葛瑾走进来,见状叹道:“不费一兵一卒。” “费了。”张昭没抬头,“费的是二十年人心。” 他把朱笔搁下,直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窗外春光正好,院子里那几株桃树打了花苞。 “子布公,”诸葛瑾在他对面坐下,“大王想见陆绩。” “公纪在整理周泰的后事。” “今日申时,朝会之后。” 张昭抬眼看他:“为夷州?” 诸葛瑾点头。 --- 申时的朝会,人比前几日多了些。 刘备从屏风后出来时,所有人都跪下了。 “起来吧。”刘备在主位坐下,“今日不议朝政,只说两件事。”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第一件,江东已定。”刘备声音平稳,“自即日起,免江东六郡一年田赋,减明年、后年赋税三成。各郡县官吏,暂留原职,待秋后朝廷考绩定去留。” 底下响起一片松气声。 “第二件,”刘备目光扫过众人,“夷州。” 这两个字出来,殿内又静了。 “陆逊带孙权退守夷州,手握战船、兵卒、粮草。”刘备顿了顿,“还有贺齐的两万兵。孤不想打海战,但也不能任他们在海上逍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看向站在后排的陆绩。 “公纪。” 陆绩出列,躬身:“臣在。” “你与陆伯言是叔侄?” “是。陆逊是绩堂侄。” “若孤让你写信给他,劝他归附,你怎么写?”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陆绩背上。陆绩低着头,脖颈的线条绷得很紧。许久,他抬起头: “臣不写劝降信。” 有人倒吸凉气。张昭皱起眉。 陆绩却继续道:“臣写家书。问伯言在海上可安,问夷州水土可服,问孙权公子起居如何。再告诉他,江东已定,百姓安堵,陆家无恙。最后说——叔父在江东,盼侄儿归。” 殿内鸦雀无声。 刘备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好。”他说,“就写家书。告诉他,孤不追前罪,不究既往。若愿归附,夷州都督之位,虚位以待。” 陆绩深深一揖:“臣遵命。” --- 散朝后,陆绩没急着走。他站在殿外的廊下,看夕阳把宫墙染成金红色。春风还有些凉,吹在脸上,清醒得很。 顾雍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公纪,难为你了。” 陆绩苦笑:“元叹公,你说伯言会降吗?” “不知道。”顾雍也看着夕阳,“但陆伯言聪明。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现在……该退了。” 两人沉默着。远处传来钟声,是宫门要下钥了。 正要各自离去,宫道那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直冲宫门,马上的骑士满身风尘,背后插着三面红旗——紧急军情。 骑士滚鞍下马,几乎是扑到殿前。当值的侍卫拦住他,他嘶声喊:“夷州急报!凌统将军……战死了!” 声音像炸雷,劈在黄昏的宫墙间。 陆绩和顾雍同时停步,转身。殿内刚要走出的刘备、张昭、诸葛亮,全都听见了。 刘备快步走出殿门:“怎么回事?” 骑士跪地,双手呈上军报:“甘宁将军在夷州以北海域截住孙权船队!凌统为报父仇,单挑甘宁,力战不敌……坠海身亡!尸首尚未寻获!” 风忽然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眼。 陆绩站在那儿,看着刘备接过军报,看着张昭脸色凝重,看着诸葛亮眉头紧锁。他忽然想起周泰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 一个死在陆上,一个死在海上。 江东的旧时代,正用这种方式,一茬一茬地凋零。 刘备展开军报,看了片刻,抬头望向东南——那是海的方向。 “传令甘宁,”他声音沉下去,“不必再追孙权船队。退守镇海岛,等孤旨意。” 他又看向陆绩。 “公纪,你的家书……照写。但再加一句。” “大王请吩咐。” 刘备沉默了很久。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 “告诉他,”他说,“凌公绩死了。下一个,该是谁?”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凌统的终点 时间回到二月初四 酉时刚过,天还没全黑。 夷州以北二百里的海面上,风浪起来了。浪头不高,但一波接一波,推着船身左右摇晃。甘宁站在旗舰船头,手搭凉棚望着南边——夷州岛的轮廓在暮色里灰蒙蒙的,像浮在水上的巨龟。 “将军,”副将凑过来,“贺齐的水寨还打不打?” 甘宁还没答,东边海平线上忽然冒出个黑点。接着是两个,三个……一眨眼,二十多条船的影子破开暮霭,正朝这边来。船帆鼓得满满的,速度快得很。 斥候船像箭一样划过来,船头的士卒扯着嗓子喊:“东南方向!船队!打的是吴侯旗!” 甘宁眼睛眯起来。他盯着最前面那条船上飘着的旗帜,绛红的底子,金色的“吴”字,在越来越暗的天光里刺眼得很。 “孙权……”他舔了舔嘴唇,“还真来了。” 副将急道:“将军,打还是让?” “打。”甘宁转身,声音像砸在甲板上,“传令:各船转向,截住他们!贺齐的水寨先放着,煮熟的王八跑不了!” 号角声撕裂海风。十五艘汉军战船同时转舵,帆索哗啦啦响,船身在浪里划出白色的弧线。像一群闻到血腥的鲨鱼,朝着南来的船队扑过去。 --- 凌统在船队最后面那条旗舰上。 他是自己要求断后的。陆逊原话说:“公绩(凌统字)勇烈,可为后拒。”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把他放在最危险的位置。凌统知道,但他不在乎。父亲凌操死在甘宁箭下那年,他梦里都是那张弓,那支箭。 副将忽然喊:“将军!前面有船!” 凌统冲到船舷边。暮色里,汉军的黑色战帆像一片移动的礁石,正快速逼近。他死死盯着最前面那艘船的主桅——那里挂着一面将旗,白底黑字,一个“甘”字。 血猛地冲上头顶。 “是甘宁……”他声音发哑,手攥得指节发白。 “将军!”副将抓住他胳膊,“敌众我寡,不可硬拼!当护主公全速南下,与陆将军会合!” 凌统甩开他。他盯着那面旗,眼睛红得吓人。 “传令:本舰转向,迎敌。”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其余船只保护主公继续南下,不得回头。” “将军!” “执行军令!” 旗舰的舵猛地打满。船身在浪里剧烈倾斜,甲板上的士卒差点摔倒。船头劈开海水,迎着汉军舰队冲过去。后面十九艘船没停,帆升到最高,朝着夷州方向加速逃离。 --- 主船舱里,孙权听到禀报,手里的茶盏哐当掉在地上。 “胡闹!”他脸色发青,“传令让凌统回来!回来!” 陆逊坐在他对面,慢慢把掉在地上的茶盏碎片捡起来,放在案上。 “主公,”他声音平静,“凌公绩心结已深。今日不见甘宁便罢,既见之,必死战。强令撤回,反损士气,更乱军心。” 孙权瞪着他:“你就看着他去送死?!” 陆逊抬起眼:“凌统不去,甘宁便会追上来。届时二十条船,一条都跑不掉。” 舱里死寂。船身在浪里起伏,灯架上的火苗跟着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扭曲变形。 外面传来隐约的号角声,越来越近。 --- 两军相距一里时,甘宁下令停止前进。 十五艘汉军战船展开成半圆,像张开的网,把凌统的旗舰围在中间。弓弩手已经就位,箭尖在暮色里闪着寒光。但甘宁没下令放箭。 他看见了船头那个人。 年轻的,穿着精甲,持着长矛,像根钉子钉在船头。海风吹起他头盔下的发梢,露出一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甘宁认出来了。他见过这张脸——八年前在夏口城下,那个扑在凌操尸体上哭嚎的少年。现在长大了,眼睛里烧着火,那火是冲他来的。 凌统忽然动了。 他跃上船头最高的位置,长矛举起,直指甘宁。 “甘兴霸!”声音在海风里炸开,“可还认得某?!” 甘宁往前走了两步,手按着刀柄。 “凌公绩?” “正是!”凌统嘶吼,“昔年在夏口,汝箭杀吾父凌操!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海上相逢,可敢与某单独一战,了结父仇?!” 这话像石头砸进海里,两边的士卒都听见了。汉军船上有老兵低声道:“凌操……是那个凌操……” 甘宁身边的副将急道:“将军,彼为困兽,何必应战?乱箭射杀便是!” 甘宁没说话。他看着凌统,看着那双烧红的眼睛,想起八年前那个扑在尸体上的少年。他记得自己当时收弓时,心里没什么感觉——战场上你杀我我杀你,天经地义。但现在看着这个年轻人,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被刺了一下。 他抬手,止住副将的话。 然后抬头,声音朗朗传出去: “凌统!某应你!” 副将脸色大变:“将军!” 甘宁转头看他,眼神冷下来:“凌操确是某所杀。其子寻仇,天经地义。某若避战,天下笑我畏一孺子!”他顿了顿,“两船相接,船头决战,生死各安天命——凌统,你可听清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凌统在那边狂笑:“好!甘兴霸,算你是条汉子!” 两边的船开始缓缓靠近。海浪推着船身,一荡一荡的。暮色越来越浓,天边最后一点光沉进海里,星星还没出来。船上的火把点起来了,火光在漆黑的海面上跳着,照出一圈昏黄的光晕。 --- 两船“轰”地撞在一起。 木屑飞溅,船身剧烈摇晃。两边的士卒都退开,在船头空出三丈见方的地方。火把插在桅杆上、船舷边,光不够亮,人影在甲板上拖得老长。 凌统第一个跳过来。 他年轻,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最盛的时候。矛在他手里像活过来似的,抖出七八个枪花,全是攻招,没有一招守式。矛尖破风声呜呜的,每一刺都奔着要害——咽喉、心口、面门。 甘宁接招。 他比凌统大将近二十岁,海上搏杀的经验多出不知多少。刀不出鞘,只用刀鞘格挡。当当当,一连串爆响,火星在暮色里溅出来。他脚步很稳,在摇晃的甲板上像生了根。眼睛盯着凌统的肩、腰、腿,看他的发力,看他的变招。 三十合过去。 凌统的攻势缓下来了。他不是累,是急——每一招都被轻易化解,就像拳头打进棉花里。汗从额头淌下来,流进眼睛,杀得生疼。他吼了一声,矛势更猛,但步伐已经乱了。 甘宁看准一个破绽。 刀鞘忽然变向,不是格挡,是横拍。“啪”一声闷响,正拍在凌统左肋。凌统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里涌出一股咸腥。他用手背抹了抹,手背上全是血。 “再来!”他嘶吼,又扑上去。 这次甘宁出刀了。 刀光在火把光里一闪,快得看不清。只听见“嚓”一声轻响,凌统手里的矛杆断成两截。矛头掉在甲板上,哐啷啷滚出去老远。 刀尖停在凌统咽喉前三寸。 甘宁没刺下去。他收刀,后退一步,看着这个喘着粗气的年轻人。 “凌公绩,”他说,“你输了。” 海风很大,吹得火把呼呼响。凌统跪在甲板上,手里还攥着半截矛杆。他低着头,看着断口处新鲜的木茬,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里一片漆黑,孙权的船队早不见了。 他忽然笑了。 笑声开始很低,然后越笑越大,笑得全身都在抖,笑得眼泪都出来。 “父仇不得报……”他仰起头,对着漆黑的海天,“主上不能保……吾凌统,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撑着断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血从嘴角不停往外溢,他抹了一把,看着手上的红,又笑。 然后他转身,对着甘宁。 “甘兴霸,”他说,“告诉孙权……凌氏不负孙氏。” 说完这句,他纵身一跃。 身影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扑通”一声,没入漆黑的海水。浪头打过来,泡沫翻涌,再不见人影。 --- 甘宁冲到船舷边。 海面上一片漆黑,只有浪头泛着惨白的光。他盯着凌统落水的地方,盯了很久,忽然吼:“放小船!打捞!” 四条小船放下去了,士卒举着火把,用长矛在水里搅。浪大,小船颠得像树叶。找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找到。 甘宁一直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脸上的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副将小心翼翼凑过来:“将军,追不追孙权?” 甘宁没立刻回答。他望着南方,望着那片吞噬了凌统的黑暗,很久才说: “凌统以死断后,全了忠义。今日不追了。” 他转身,声音沉下去: “回镇海岛。报捷。” ---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孙权的主船舱里还亮着灯。 陆逊坐在角落,闭目养神。孙权蜷在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舱顶的木板。外面海浪声一阵阵的,像在敲打什么。 舱门忽然被撞开。 一个浑身湿透的士卒扑进来,跪在地上,牙齿打战:“主……主公……凌将军……投海自尽了!” 孙权猛地坐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脸在灯下白得像纸,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死了似的。 陆逊睁开眼,看了眼那个士卒,挥挥手。士卒连滚带爬退出去。 舱里又静下来。只有浪声,还有孙权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陆逊重新闭上眼。烛火在他脸上跳动,嘴角的线条绷得很紧。 --- 天快亮时,甘宁的舰队开始北返。 船帆升起来,借着北风,朝镇海岛方向去。甘宁站在船尾,看着南边海天交接处——那里泛起一点鱼肚白,但海面还是黑的,深不见底的黑。 他想起凌统最后那句话。 “告诉孙权……凌氏不负孙氏。” 浪打过来,船身一荡。甘宁扶住船舷,轻声说了句什么,声音被海风吹散了,谁也没听清。 然后他转身,不再回头。 海面上只留下白色的航迹,还有那些渐渐平复的漩涡。太阳升起来时,一切都像没发生过。只有海水知道,昨夜这里吞下了一个年轻人,还有他八年未报的仇,和他至死未卸的忠。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潘璋之死 三月初三,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 建业城外的码头上,江水拍着石岸,哗啦,哗啦。陆绩和朱治站在栈桥边,两人都穿着深色衣袍,脸色和天色一样灰蒙蒙的。他们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天没亮就来了,奉的是刘备的命:“若夷州有使来,即刻接入,不得延误。” 江面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条小船从雾里钻出来。船不大,丈许长,单桅,帆是灰褐色的粗布,补丁摞着补丁。船上三个人:一个掌舵的老汉,一个按刀的护卫,中间跪坐着的那个双手捧着一只黑漆木匣。 船靠岸,缆绳抛上来。捧匣的人站起身,动作有些僵——显然在船上跪久了。他一步步走上栈桥,走到陆绩和朱治面前,跪下,将木匣高高举过头顶。 “夷州陆将军、朱将军命,献此物于刘大王,以为诚意。” 声音沙哑,带着海风刮过的糙。 陆绩看了朱治一眼。朱治点点头,花白的胡须在晨风里微微颤着。陆绩上前,接过木匣。 匣子不重,乌沉沉的,边角磨得光滑。匣口封着红蜡,蜡上压了个印——陆逊的私印,“伯言”两个篆字清清楚楚。陆绩从袖中抽出短刀,刀尖沿着蜡封一划。 盖子开了。 里面铺着一层石灰,石灰上搁着一颗人头。脸朝上,眼睛闭着,嘴唇抿成一条死白的线。头发被石灰渍得发黄,但五官还能辨认——宽额,高颧骨,左颊有道旧疤,从眼角划到下巴。 是潘璋。潘文珪。 陆绩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他想起去年在吴县见过潘璋一次,那时潘璋刚升了偏将军,骑着高头马招摇过市,马鞭指指点点,呵斥街边摊贩让路。现在这颗脑袋安静地躺在木匣里,石灰吸干了血,皮肉缩着,显得比活着时小了一圈。 朱治也凑过来看。老人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文珪……终究是这般下场。” 匣子里还有两卷帛书。陆绩取出,展开第一封——是陆逊的笔迹,字迹工整,像用尺子量过: “罪臣逊谨拜大王驾前:去岁腊月,潘璋擅启边衅,伪盗劫掠王师商船,又令部曲马忠射杀汉军,挑动海疆不宁。此獠骄横,屡违军令,臣等失察,致酿大祸。今已擒斩此獠,献其首级,以表悔过之心。望大王念及江东百万生灵,怜逊等困守孤岛之苦,早定和议,则海疆可宁,百姓可安……” 第二封是联署。朱然、贺齐、吕范三个人的名字并排,下面是证词:某年某月某日,潘璋部于某海域劫商船三艘,杀水手四十七人,掠货值千金;某日,潘璋令马忠射杀甘宁部哨探;某日,潘璋私分赃物,未缴公库……条条缕缕,时间地点人证物证俱全。 陆绩看完,将帛书重新卷好,放回匣中。他抬头对使者说:“回去告诉伯言,礼,收到了。” 使者叩首,起身,退着回到小船上。船桨划开江水,很快又没入晨雾里。 朱治望着江面,忽然说:“公纪,你觉得伯言这礼……送得如何?” 陆绩抱着木匣,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漆面。 “送得聪明。”他低声说,“送了颗该送的头,说了番该说的话。” --- 时间倒回七天前,二月廿六的夷州。 主寨的议事厅里点了八盏油灯,还是暗。海岛的夜潮气重,墙上返着湿漉漉的水光。孙权坐在主位,身上裹着厚裘——夷州比建业冷,尤其夜里。他脸色发青,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陆逊站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身后是朱然、贺齐、吕范。四个人像一堵墙,把灯火的光挡去大半。 “主公,”陆逊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说天气,“刘备已全据江东。丹阳、吴郡、会稽、豫章、庐陵、庐江——六郡尽归其手。张子布献了印,周幼平(周泰)自刎,凌公绩(凌统)投海。咱们在夷州,兵不过三万,粮仅支半年。” 孙权眼皮抬了抬,没说话。 “欲求存续,非与刘备谈判不可。”陆逊继续说,“然谈判需有‘礼’。刘备最恨者,非主公,乃劫掠商船、射杀马忠、挑起海衅之人。” 贺齐这时上前一步,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摊开在孙权面前的案上。 “去岁腊月,”他手指点着上面的字,“潘璋部伪装海盗,于琉球海域劫甘宁商船三艘。杀水手四十七人,掳货值千金。此事有生还水手三人证词,有劫获赃物清单在此。马忠之死,亦是潘璋部先放箭挑衅。” 孙权盯着那份清单。丝绸、瓷器、茶叶、药材……一项项列得清楚,最后有个总计:值金一千二百两。 “这些……”他喉咙发干,“这些货呢?” “潘璋私分了。”贺齐说,“未缴公库,亦未上报。” 厅外忽然传来挣扎声。两个甲士押着一个人进来——潘璋。他没戴盔,头发散乱,甲胄被扒了,只穿着单衣。见到孙权,他眼睛瞪圆了,挣开甲士扑到案前。 “主公!末将皆是奉主公密令!是主公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住口!”吕范一声厉喝打断他。 吕范走到孙权身侧,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但厅里每个人都听得见:“主公,事已至此,需有人担罪。潘璋寒微出身,淮泗旧部里素无根基,正是合适人选。”他顿了顿,“刘备要个交代,咱们给他个交代。如此,谈判时主公的罪责可轻三分。” 孙权的手在案下攥紧了。他看向陆逊,陆逊垂着眼;看向朱然,朱然面无表情;看向贺齐,贺齐盯着那份清单。最后他看向潘璋——潘璋跪在那儿,眼睛红得滴血,嘴唇哆嗦着,像条搁浅的鱼。 “主公……”潘璋声音发颤,“末将跟了主公十二年……” 十二年。孙权想起初平年间,潘璋还是个什长,跟着他剿山贼,夜里站岗从不偷懒。后来一步步升上来,脏活累活都肯干,从不多问。是条好狗,忠心,听话,咬人狠。 他闭上限。 “……按伯言之意办。” “主公——!”潘璋嘶吼。 甲士上前拖他。潘璋挣扎,腿蹬在地上,指甲抠进砖缝。被拖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盯着孙权,盯着陆逊,盯着厅里每一个人,牙齿咬得咯吱响。 “好!好一个江东世家!”他狂笑,笑声像夜枭,“今日是我,明日轮到谁?!你们这些——” 声音戛然而止。甲士捂住了他的嘴。 厅里重新静下来。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陆逊躬身:“主公明断。” --- 二月廿六,午时。 夷州主寨外的空地上搭了木台。三千士卒列阵,还有随行来的文官、家眷,黑压压站了一片。海风很大,吹得旗子猎猎响。 潘璋被押上台。他没再挣扎,挺着脖子,眼睛扫过台下那些人——陆逊站在监斩位,贺齐按刀立在侧,朱然在队列前头,吕范陪着孙权坐在远处的凉棚下。每个人都看着他,眼神各异。 贺齐上台,展开帛书,大声宣读: “罪将潘璋,身为偏将军,不思报效,反生异心。去岁腊月,擅启边衅,伪装海盗劫掠商旅,杀无辜水手四十七人;又令部曲马忠射杀汉军,挑动海疆不宁;劫获赃物,私分不入公库……罪证确凿,依军法,当斩!” 念完了,贺齐看向潘璋:“可有遗言?” 潘璋咧嘴笑了。他转头,目光越过人群,直直盯住凉棚下的孙权。 “告诉孙权,”他声音不大,但顺风,能传开,“告诉他,我做鬼也记得——” 刀光一闪。 人头落地,在木台上滚了两圈,面朝下停住。血喷出来,溅了贺齐一身。贺齐没躲,弯腰拎起头发,把人头装进早就备好的木匣里。石灰洒进去,盖上了盖子。 凉棚下,孙权闭上了眼。 陆逊走过来,低声说:“人头献予刘备,主公可推说‘受潘璋蒙蔽’。如此,谈判时罪责轻三分。” 孙权没睁眼,只是挥了挥手。 “你们……安排吧。” --- 建业行宫里,刘备看着案上的木匣。 他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把潘璋的人头从石灰里拎出来,仔细端详那张脸。眼睛闭着,嘴微张,像还有话要说。看完了,又放回去,盖上盖子。 “孔明,”他说,“你怎么看?” 诸葛亮坐在下首,羽扇轻摇:“陆伯言此礼,一为请罪,二为试探。看我等是要赶尽杀绝,还是愿留余地。” “潘璋该杀吗?” “该杀。”诸葛亮说,“劫掠商船是真,射杀马忠是真。陆逊选他,一是他确有罪,二是他无根基,杀之无后患。此乃弃车保帅。” 刘备点点头。他拿起那两份帛书,又看了一遍,然后抬头对殿中侍立的陆绩说: “传令:将潘璋首级悬于建业北门三日,榜文公示其罪。三日后,厚葬。” 陆绩躬身:“遵命。” --- 午时,建业北门。 城楼下挤满了人。士卒用竹竿挑着那颗人头,缓缓升上城头,挂在早就钉好的木橛上。风一吹,人头轻轻转动,面朝着城里,眼睛闭着,像在俯视这片他再也看不见的江东。 城墙贴了榜文,墨迹新干: “罪将潘璋,原吴偏将军。去岁腊月,伪盗劫掠王师商船,杀无辜水手四十七人;又令部曲马忠射杀汉军,挑动海衅,罪在不赦。今夷州陆逊、贺齐等擒杀此獠,献首谢罪。大王仁德,许其悔过,然罪当公示,以儆效尤。悬首三日,观者戒之。” 有识字的大声念,念完了,人群嗡嗡议论。 “原来是这厮惹的祸!” “听说劫了好些商船,都是咱们江东商户的货……” “该杀!该杀!” 也有老人摇头:“替死鬼罢了……” 陆绩在城楼下站了一会儿,听着那些议论,转身回了行宫。 偏殿里,刘备正在看地图——夷州的地图,是甘宁前几日才派人送来的,画得粗略,但山川港口标得清楚。 “大王,”陆绩行礼,“潘璋首级已悬。” “好。”刘备没抬头,“公纪,夷州该去了。” 陆绩顿了顿:“臣愿往。然需一大王亲信同去,方显郑重。” 刘备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笑了。 “让子瑜(诸葛瑾)与你同去。”他说,“他是孔明之兄,为人温厚,正适合谈和。” 陆绩深深一揖:“臣领命。” 他退出殿时,夕阳正从窗格里斜照进来,把刘备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夷州的地图上。那颗叫夷州的岛屿,在光里泛着黄,像片浮在海上的秋叶。 殿外传来隐约的钟声。是北门的方向——第一天悬首,结束了。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谈判 三月十五,夷州以北二十里的海面上,一丝风也没有。 海平得像块青灰色的琉璃,倒映着天上棉絮似的云。两艘楼船静静泊着,相隔二十丈,船下的水波一圈圈荡开,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各自散开。东边那艘挂着王旗和使节旗,旗上墨黑的“汉”字沉甸甸的;西边那艘旗矮了半格,绛红的底色上一个“吴”字,旁边是面陆字将旗,在无风的海天里软软垂着。 巳时正,两船缓缓靠拢。 跳板从“吴安号”伸过来,搭在“汉和号”的船舷上。陆逊第一个走上来,身后跟着吕范、朱然、贺齐。四个人都穿着正式的朝服——虽然是旧吴的制式,但浆洗得干净,连绶带的结都系得一丝不苟。 诸葛瑾迎在船舷边。他今日也着了使臣的深衣,头戴进贤冠,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伯言将军,”他拱手,“久违了。” 陆逊还礼,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子瑜先生,风采依旧。” 两人对视了一眼。诸葛瑾想起很多年前在吴县,陆逊还是个跟在陆康身后的少年,安静,眼神却亮。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像结了层薄冰,把所有的情绪都冻在底下。 “请。”诸葛瑾侧身引路。 主舱里摆了张长案,双方对坐。陆绩坐在诸葛瑾下手,吕范坐在陆逊下手。朱然和贺齐坐在末位,腰杆挺得笔直,手按在膝上,像两尊石像。侍者上了茶,退出去,舱门轻轻合上。 茶香在舱里飘开。 --- 诸葛瑾从袖中取出帛书,展开。 “大汉蜀王备,谕夷州诸君。”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今天下一统乃大势,海内思安久矣。今遣使持节,宣示王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四人。 “大王有三请。” “第一,请权去吴侯之号,奉还印绶。朝廷当于洛阳赐宅邸、俸禄,荣养天年。孙氏宗族,一律保全,迁洛安置。” “第二,夷州本汉土,当设夷州都督府,直属朝廷。驻军、官员由朝廷委派。现有夷州官吏,经考绩可留用。” “第三,所有私兵部曲造册登记,择优编入朝廷水师,余者解甲归农。奉邑田亩,依朝廷新政重新丈量授田。” 念完了,他将帛书轻轻放在案上。 舱里静了片刻。海浪轻轻拍着船身,哗,哗,一下又一下。 诸葛瑾抬手示意。舱外进来两个随从,抬着一只木箱。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和成捆的帛匹。 “大王知诸位劳苦,”诸葛瑾说,“特赐金五百斤、帛千匹,慰劳将士。” 金光在舱里晃了一下。陆逊看了一眼,没说话。吕范的喉结动了动,朱然和贺齐依旧面无表情。 --- 午后的阳光从舷窗斜照进来,在长案上切出一块明亮的光斑。 陆逊终于开口。 “子瑜先生所言,俱在情理。”他声音平稳,“然夷州三万将士,非为一人一家而战,乃为保全江东元气而退守于此。今既和议,逊有三请。” 诸葛瑾伸手:“请讲。” “第一,吴侯去号可也,然须明诏天下:孙权系‘自愿归附’,朝廷‘优礼相待’。不得以罪臣视之,不得损其性命尊严。孙氏宗庙祭祀,朝廷出资维持。” “第二,贺公苗经营夷州六年,垦田、筑港、通商,所费甚巨。请朝廷承认现有开发成果,夷州港税、市舶之利,江东参与世家享三成。新设海贸司,江东世家可凭资入股,占股不低于三成。” “第三,陆逊、朱然、贺齐等率众归附,功在免战。请朝廷赐爵,赐内地奉邑,以示褒奖。现有部曲精锐,可整编为‘东海水师别部’,仍由旧将统带一段时期,以安军心。” 每一条都清晰,每一条都有分寸。诸葛瑾听着,手指在案上轻轻叩着。他忽然想起临行前诸葛亮的话:“陆伯言要的,不是苟活,是体面,是未来。” 吕范这时轻咳了一声。 “范有一言,”他微微倾身,“不知当讲否。” 诸葛瑾看向他:“子衡先生请讲。” “今两家既和,当结永好。”吕范声音温和,像在说家常,“吴侯有一妹,尚香公主,年方廿二,贤淑知礼。闻大王有义子刘封,英武有为,现任瀛洲都护使,尚未婚配。” 舱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吕范顿了顿,继续说:“若得两家联姻,则江东与朝廷,非止君臣,更为姻亲。日后江东世家欲往瀛洲经营,有封公子照拂;朝廷欲安江东人心,有孙氏血脉为纽带——岂不两便?” 这话说完,舱里静得能听见茶汤凉下来的声音。 陆绩眼睛亮了亮。他看了眼陆逊,陆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嘴角似乎松了松。朱然和贺齐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微微点头。 诸葛瑾沉默了很久。 “此事……”他缓缓道,“须禀大王定夺。然瑾可代传此意。” ---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太阳偏西了,光斑从长案移到舱壁上。 后面的时间是在拉锯。一条一条,一字一句。 “夷州都督,当由朝廷委派。”诸葛瑾说。 “贺公苗熟悉夷州,可暂代。”陆逊说。 “暂代可,但须设副都督,由朝廷派人。” “多久?” “两年。” “三年。” “一年半。” “两年半。” 最后停在了两年。 海贸司的股权争得最久。陆逊要五成,诸葛瑾只给两成。一轮一轮,降到四成,又升到三成半。陆绩中间插了句话:“伯言,大王在合肥时曾言:‘陆伯言若归,当以水师都督相待。’今虽条件未尽合,然诚意已显。” 陆逊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诸葛瑾这时开口:“三成。分十年兑现,头年一成,次年两成,第三年起三成。” 陆逊沉默片刻,点头。 私兵整编的时限,从三年压到两年,又压到一年半。朱然第一次开口:“一年半太紧,军心不稳。”贺齐跟着说:“至少两年。” 诸葛瑾看着他们,看了很久,说:“一年零八个月。这是底线。” 陆逊终于点头。 --- 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的时候,舱里的争执停了。 基本原则算是定了:孙权去号荣养,夷州设都督府,私兵逐步整编,江东享海贸利,归附将领赐爵。具体细则——股权怎么分、整编怎么弄、都督谁来做——还得再谈。 联姻的事,诸葛瑾应了“必力促大王应允”。 陆逊站起身。 “今日且至此。”他说,“请子瑜先生回禀大王:逊等静候佳音。” 诸葛瑾也起身:“三日内,必有回音。” 双方行礼,陆逊带着人走出舱门。跳板撤了,“吴安号”缓缓驶离。两船之间又空出二十丈的海面,夕阳的光铺在上面,像洒了一海的碎金。 诸葛瑾站在船头,看着那艘船渐渐变成剪影。 陆绩走到他身边。 “子瑜先生觉得,”他轻声问,“能成吗?” 诸葛瑾没立刻回答。海风吹起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陆伯言……”他叹了口气,“名不虚传。” 陆绩望着西边那点残阳。 “他身后是三万将士,”他说,“还有江东几十个世家,几千口人。不得不争。” 诸葛瑾点点头,转身回舱。他得写信了,把今天的每一条、每一句,都原原本本写给刘备。还有那桩联姻——孙尚香,刘封,瀛洲。他得想想,这话该怎么写,才能让大王明白,这不是一桩婚事,是一场交易,一个纽带,一个把江东世家绑在新朝战车上的死结。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海天交界处只剩一线暗红,很快也灭了。 两艘船,一艘向东,一艘向西,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徐盛蒋钦降 三月廿二的夜,柴桑水寨静得吓人。 寨墙上的火把噼啪烧着,映着江面一片破碎的红。值夜的士卒抱着矛,靠在垛口上打盹——这三个月都是这么过的,汉军在江对岸扎营,但从不进攻;寨里的战船泊在岸边,帆从未升起。像场漫长的对峙,两边都在等,等一个谁先眨眼的时刻。 徐盛坐在箭楼顶层,手里捏着一封帛书。信是傍晚到的,吴郡徐家族老的亲笔,字迹潦草,墨色深深浅浅,像写信时手在抖: “文向吾侄:夷州和议已成,江东世家皆得保全,顾、张、朱诸姓已遣子弟入建业郡学。汝若再迟疑,徐氏在江东无立足之地矣。三日内若无决断,族中将开祠堂,除汝名。慎之!慎之!” 最后两个“慎之”,墨迹拖得老长,像两把刀。 楼梯传来脚步声。蒋钦走上来,手里也捏着封信,脸色在昏暗的灯火下白得泛青。他没说话,把信递过去。徐盛接过看,九江蒋氏的口气更硬:“公奕:明日午时前若无决断,汝一支从族谱除名,田产收归族中。勿谓言之不预。” 两人对坐着,谁也没先开口。 江风从箭楼的了望孔灌进来,吹得火苗乱晃,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扯得变形。 “三个月了。”徐盛终于出声,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咱们撑了三个月……公奕,撑到头了。” 蒋钦盯着手里那张纸,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除名……”他喃喃道,“我蒋公奕在江上拼杀二十年,到头来,族人要除我的名。” 徐盛把信折好,塞回袖中:“降吧。再撑下去,要么被族里除名,要么被乱兵砍死。选一个体面的死法。” “降谁?”蒋钦抬头,“张飞?关羽?” “张飞粗豪,上月就北调防曹操去了。”徐盛说,“现在是关羽主事江东。他是刘备义弟,降他,更有分量。” 蒋钦沉默片刻,站起身:“我带两条船,今夜去广陵见关羽。你在寨中等消息。” “若关羽不纳……” “那就投江。”蒋钦说得干脆,“总比被除名强。” --- 丑时,两条快船悄无声息滑出水寨。 船没挂帆,只用桨,桨叶入水的声音轻得像鱼尾摆动。蒋钦站在第一条船的船头,江风吹得他衣袍紧贴在身上。他回头看了眼柴桑水寨——寨墙上的火把像一串黯淡的珠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广陵江岸出现在前方时,天边刚泛起一丝灰白。 岸边有哨卡,汉军的黑旗在晨风里飘着。蒋钦让船靠岸,自己跳下船,只带两名亲兵。他从怀中掏出早就备好的白旗,举过头顶,一步步朝哨卡走去。 哨卒早就看见了,长矛架起:“什么人!” “败军之将蒋钦,”他声音在晨风里传开,“求见关将军。” --- 关羽还没睡。 广陵大营的主帐里亮着灯,他正俯身看案上的地图——是江东水寨分布图,柴桑那一片被朱笔画了个圈。亲兵进帐禀报时,他头也没抬。 “蒋钦?一个人?” “是,只带两个随从,举白旗。” 关羽直起身,捋了捋长髯:“带进来。备热酒。” 蒋钦进帐时,帐里的炭火正旺。他看见关羽坐在主位,灯下的脸像铜铸的,那双丹凤眼抬起来看他时,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败军之将蒋钦,拜见关将军。” “起来。”关羽的声音不高,但沉,“坐。酒尚温。” 亲兵端上酒。蒋钦没敢坐实,只挨着席边,双手接过酒盏,指尖冰凉。 “公奕深夜渡江,”关羽看着他,“所为何事?” 蒋钦放下酒盏,深吸一口气:“钦与徐文向,拥兵五千,战船八十,愿归附王师。然……有三请。” “讲。” “一不散私兵,二保家族田产,三仍领水军。” 帐里静了一瞬。炭火爆了个火花,啪的一声。 关羽没立刻回答。他端起自己那盏酒,慢慢呷了一口,然后放下,抬眼看向蒋钦。 “公奕可知,”他说,“陆伯言在夷州,所求为何?” 蒋钦一怔。 “他要的也是这三样。”关羽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大王已许陆伯言水师都督,许陆家海贸三成股。你们——”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 “要的太多了。” 蒋钦后背的冷汗一下冒出来。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关羽从案上抽出一卷令书,展开。 “私兵,择优编入朝廷水师,余者归农,你们仍为校尉统带。田产,依新政重丈,超过限额的退,但保你们家族基本产业。”他抬眼,“至于仍领水军——” 他将令书推到蒋钦面前。 “大王有令:组建‘东海水师第二镇’,以徐盛为镇将,你为副。但需接受朝廷监军,粮饷由朝廷发。” 蒋钦盯着那卷令书,上面的墨字在灯下清清楚楚。他看了很久,忽然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谢将军!谢大王!” “起来。”关羽说,“天亮前,你带我的亲随回柴桑,持我令箭。明日辰时,开寨受降。” --- 三月廿三的午后,建业行宫。 诸葛瑾刚从夷州回来不到三日,脸上还带着海风刮过的痕迹。他把夷州谈判的条款一项项禀报给刘备,末了说:“吕范提孙尚香嫁刘封,臣已应‘力促’。” 刘备坐在窗边的榻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他半边身子镀成金色。他听完,点了点头。 “陆伯言要体面,给他体面。”他说,“但夷州都督必须朝廷派人——你看谁合适?” 诸葛瑾沉吟:“文聘老成,可任都督;贺齐为副,过渡两年。” “准。” 正说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文吏捧着急报进来:“大王,广陵关将军急报!” 刘备接过,展开看了,忽然笑了。 “徐盛蒋钦……”他摇摇头,“孤都快忘了这两人了。” 诸葛瑾凑过来看。信是关羽的笔迹,言简意赅:徐蒋愿降,求保私兵田产,已许其组建东海水师第二镇,明日受降。 “云长处理得妥。”刘备把信递给诸葛瑾,“告诉云长:徐盛封广昌亭侯,蒋钦封都亭侯。他们的部曲,打散编入甘宁未来的南征军。” 他又看向诸葛瑾:“子瑜,你亲自去柴桑一趟,代表孤安抚。告诉徐、蒋两家:既往不咎,但今后须恪守国法。” 诸葛瑾躬身:“臣领命。” 刘备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手指从柴桑划到广陵,又从广陵划到建业。 “张飞北调,淮南防线由文远总领。云长坐镇广陵,总揽江东军事。你与元叹负责文官安置。”他顿了顿,手指点在夷州的位置,又往南移,移到那片标着“林邑”的空白处,“至于水师——” 他转过身,眼里有光。 “甘宁在海上憋久了,该让他动动了。” --- 三月廿四,辰时。 柴桑水寨的寨门缓缓打开。 五千士卒列队走出寨门,在江滩上站成一片。甲胄卸下来,堆成小山;长矛、弓箭、环首刀,一样样放在指定的位置。没有人说话,只有江风呼啸,还有江水拍岸的哗啦声。 徐盛和蒋钦穿着素色布衣,走到寨门外,跪下。 诸葛瑾的马车正好赶到。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捧着诏书。晨光里,他衣袍上的绣纹泛着淡淡的光。 “徐盛、蒋钦接旨。” 两人伏下身。 诏书不长,但每句话都清楚:封爵、整编、保全家族。最后一句是:“凡江东归附将士,愿留军者,择优入东海水师;愿归农者,发路费、授荒田。此令。” 徐盛接过诏书时,手在微微发颤。他侧头看了蒋钦一眼,低声说:“公奕,这一步……走对了。” 整编开始了。关羽派来的几个校尉在现场甄别:善水的站左边,其余站右边。一条条战船挂上了汉军的黑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 诸葛瑾走到徐盛身边,温声说:“文向将军,收拾一下,十日后随关将军去建业见大王。然后——” 他望向南方,那里是长江口,是海。 “有仗要打。” 徐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面开阔,水天相接处,晨光正破开云层,把一片金红洒在水上。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随孙策渡江时,也是这样的早晨。那时江水滔滔,战船如龙,以为能纵横天下。 现在,江水还是那条江水。 只是旗换了,主换了,路也要换一条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 “末将,遵命。”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现实的抉择 四月初五的夜,番禺城里闷热得像个蒸笼。 刺史府最深处的密室连窗都没开,只靠墙角的冰盆散着一点凉意。步骘和吕岱对坐着,中间的案上摊着七八封帛书——都是这十天里从建业、夷州、柴桑、交趾各处送来的。烛火跳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步骘拿起最上面那封,又看了一遍。是三天前从建业来的密报,上面写得很清楚:陆逊封吴县侯,食邑两千户;贺齐授夷州副都督,仍领本部水军;徐盛蒋钦降,授亭侯,部曲编入东海水师第二镇。 他放下信,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公苗,”他抬眼看向吕岱,“不能再等了。” 吕岱正拿着另一封看——是交趾那边送来的,说士燮的长子士徽已经到了建业,名义上是“入朝觐见”,实则是去当人质。士燮还上了道表,请“总领交州军事”。 “子山兄,”吕岱放下信,声音有点涩,“真要降?” “不是降。”步骘纠正他,“是归附。咱们本来就是汉臣,孙权不过是个割据的军阀。如今真龙现世,归附王化,天经地义。”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吕岱听懂了。他看了眼案上那些信,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个归附法?” 步骘从案下抽出一卷地图,在两人之间摊开。手指点在南海郡的位置,然后往西划,划过苍梧、合浦、郁林。 “献这四郡。”他说,“南海、苍梧、合浦、郁林——交北精华,人口钱粮占交州七成。城二十八座,户籍三十七万,甲兵两万,战船百艘。全献出去。” 吕岱皱了皱眉:“为何不全献?交趾、九真、日南那三郡……” “留给他们。”步骘打断他,“留给士燮。”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吕岱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明白了。 “你是要……”他声音压低了,“要朝廷用咱们,制衡士燮?” 步骘笑了。那笑很淡,带着点冷意。 “全献了,咱们就没了价值。朝廷随便派个官来,就能把咱们架空了。留士燮在南边,朝廷就需要咱们在北边盯着他。这叫——”他顿了顿,“这叫各安其位。” 吕岱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两个月前,步骘在密室里说“妾可再嫁,族灭无存”。现在这话的意思更明白了:步家要活,要活得好,就得让朝廷觉得步家有用。 “士燮那老狐狸,”步骘继续说,“这些年借着刘备的势,在交趾快成土皇帝了。咱们归附,就是朝廷在交州的眼睛。朝廷必用咱们制衡他。” 他拿起笔,铺开新的帛纸。 “写降表。” 笔尖蘸了墨,落下去。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谨慎: “臣骘、臣岱谨奏:江东既平,海内归心。臣等镇守南疆,本为汉臣,今愿献南海、苍梧、合浦、郁林四郡二十八城,户籍三十七万,甲兵两万,战船百艘,归附王化。伏惟大王德被四海,威加宇内,臣等倾心仰慕,愿效犬马……” 写到这里,他停笔,抬头看吕岱:“礼单备好了?” 吕岱点头:“南海明珠十斛,象牙五十对,犀角百支,交州桂布千匹——都是上品。” “好。”步骘继续写。 降表写完,用了印。步骘吹干墨,卷起来,递给吕岱。 “明日让你侄儿吕据送去建业。”他说,“他年轻,该在新朝谋个出身了。” 吕岱接过,手指摩挲着帛卷的边沿。半晌,他忽然问:“子山兄,你妹妹那边……” 步骘的手顿了顿。 密室里静下来。冰盆里的冰化了些,水珠顺着铜盆边缘往下滴,嗒,嗒,嗒。 “她随孙权在夷州,”步骘的声音很平,“是她的命。”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背对着吕岱。 “我是步氏族长,先保族。” --- 四月初八,建业行宫。 吕据跪在殿外,双手捧着降表和礼单。他二十出头,脸晒得黑红,一身风尘,但腰背挺得笔直。从番禺到建业,两千里路,他跑死了三匹马,用了两天两夜——换马不换人,吃喝都在鞍上。 侍从引他进殿。 刘备坐在主位,诸葛亮、廖湛、顾雍分坐两侧。吕据上前,跪拜,将降表高高举过头顶。 诸葛亮接过,展开,看得很慢。看完,递给刘备。 刘备扫了一眼,笑了。 “步子山聪明。”他把降表传给廖湛,“只献交北,留交南给士燮——这是要朝廷用他制衡士燮。” 廖湛看完,点头:“士燮前日上表,请‘总领交州军事’。若准,则士家独大;若不准,需有人制衡。” 顾雍接过话:“步骘、吕岱在交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强撤必生乱,不如顺水推舟。” 刘备看向诸葛亮:“孔明以为如何?” 诸葛亮羽扇轻摇:“可准。步骘仍领交州牧,吕岱仍领交州刺史。再加步骘安南将军,吕岱平越中郎将。” 他顿了顿,补充:“再加一条:令步骘、吕岱‘绥抚交北,监理交南’。让士燮知道,朝廷有人在看着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刘备点头,又想起什么:“士燮那边呢?” “拟密令给士燮:升镇南大将军,许其子士徽为苍梧太守。”诸葛亮说,“苍梧在步骘献的四郡里,这是颗钉子。士燮会明白的。” 刘备笑了:“好。拟诏吧。” 他这才看向一直跪着的吕据。 “你叫吕据?” “是。吕岱是臣叔父。” “起来说话。”刘备温声道,“一路辛苦。” 吕据起身,垂手而立。 “愿留建业否?” 吕据抬头,目光清亮:“愿入讲武堂,学成后回交州,为朝廷守边。” 刘备颔首:“准。告诉步骘、吕岱:好生镇守,朝廷不负忠臣。” --- 消息传到交趾龙编,是四月初九的傍晚。 士燮正在书房里练字,写的是《春秋》里的一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刚写到“戎”字最后一笔,长子士徽急匆匆闯进来,脸都白了。 “父亲!步骘、吕岱献了交北四郡!朝廷仍命他们镇守,还加了将军号!” 笔尖一顿,墨在纸上洇开一团。 士燮盯着那个糊掉的“戎”字,看了很久,忽然抓起那张纸,狠狠摔在地上。 “好个步子山!”他声音发颤,“这是要把老夫架在火上烤!” 士徽吓得不敢说话。次子士谑从外面进来,捡起那张纸,看了看,轻声说:“父亲息怒。朝廷这是要交州内部互相牵制。” 士燮瞪着他。 “步骘在北,大哥在苍梧,咱们在交趾——”士谑把纸铺回案上,“三足鼎立,谁也别想独大。刘备……好手段。” 这话像盆冷水,把士燮的火浇熄了。他慢慢坐下,手指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 是啊,三足鼎立。步骘吕岱在北,朝廷让士徽去苍梧——苍梧在步骘献的四郡里,这是明摆着要士家去当钉子。朝廷坐收渔利,他们三家互相盯着。 “写表。”士燮闭着眼说。 “父亲?” “写表:臣燮年老,请以长子士徽代领苍梧,次子士谑入建业为质。”士燮睁开眼,眼里全是血丝,“既然要当钉子,就把钉子钉牢些。既然要送质,就送两个——表忠心,表到朝廷不好意思再猜忌。” 士谑愣了一下,随即深深一揖:“儿子明白。” 他退出去写表了。书房里又只剩士燮一个人。烛火跳着,他把那张写坏的纸又拿起来,看着那个糊掉的“戎”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是祭祀,是法统。戎是兵戈,是实力。现在法统归了刘备,兵戈……他还有多少? 窗外传来更鼓声。夜很深了。 士燮把那张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烧起来,卷曲,焦黑,化成灰落在铜盆里。火光映着他的脸,皱纹很深,像刀刻的。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来交州上任时,乘船过灵渠,看见两岸青山如黛,江水碧绿。那时他想,这地方山高皇帝远,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现在皇帝近了。 近得能听见脚步声,近得能看见影子,近得能感觉到那只手,正缓缓按在交州的地图上,把南海、苍梧、合浦、郁林、交趾、九真、日南……一块一块,摆成他想要的形状。 灰烬彻底熄了。 士燮吹灭灯,在黑暗里坐着,一动不动。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夷州归化 四月廿五的清晨,建业行宫正殿里焚了香。 烟气袅袅的,从三足铜鼎里升起来,在梁柱间缠绕。殿内站满了人,分左右两列。左边是刘备的人:诸葛亮、廖湛、关羽、张飞(特地从北线赶回)、马良、伊籍;右边是夷州和江东的代表:陆逊、贺齐、吕范在前,顾雍、朱治、张温在后,再往后是几十个有头脸的世家家主。 刘备坐在主位上,今天穿了诸侯王的绛紫朝服,冠冕上的玉珠垂下来,遮了小半张脸。他身侧立着两个宦官,一个捧剑,一个捧印。 殿门开,孙权进来了。 他穿的是素色深衣,没佩剑,没戴冠,只用一根木簪绾着头发。脸色有些苍白,脚步却很稳,一步步走到殿中,在刘备面前十步处停下,跪下。 “罪臣权,拜见大王。” 声音不大,但殿里静,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刘备起身,走下御阶,亲手扶他起来。 “仲谋,”他说,“今日之后,无有罪臣,只有汉臣。” 孙权抬眼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刘备转身,从宦官手中接过一卷帛书。展开,是《夷州之盟》的正文。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殿内回荡: “一,权去吴侯号,封安乐侯,赐洛阳永和里宅邸,年俸两千石,出入车驾如仪。” “二,孙氏宗族保全,子弟可自愿往瀛洲参与开矿,享瀛洲矿利半成干股。” “三,夷州设都督府,直属朝廷。以文聘为夷州都督,贺齐为副都督,过渡两年。” “四,陆逊授镇东将军、领东海水师副都督。” “五,朱然授偏将军,领夷州水军校尉。” “六,吕范授谏议大夫,留建业参议。” “七,海贸司股份:朝廷四成,江东世家三成,中原、瀛洲世家三成。” 每念一条,殿内就静一分。念到“安乐侯”时,孙权闭了闭眼;念到“半成干股”时,几个世家家主互相交换了眼神;念到“三成股份”时,陆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念完了,刘备看向孙权:“仲谋,可有异议?” 孙权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解开,倒出一枚金印——正是那枚“大魏吴王”印。他双手捧上: “权……愿为安乐侯,终老洛阳。” 刘备接过,转手递给宦官,然后拍了拍孙权的肩。 “放心,孙氏永享国恩。” 陆逊这时出列,身后两个甲士抬着一口木箱。他打开,里面是厚厚的册籍。 “夷州户籍三万七千户,水师名册一万二千人,港口账簿、田亩图册,皆在此。” 刘备点头,早有侍从上前接过。他从另一个宦官手中取过印绶——镇东将军的银印青绶,走到陆逊面前。 “伯言,”他说,“海上风浪大,好生掌舵。” 陆逊跪下接印:“臣,必不负所托。” --- 翌日,刘封大婚。 婚礼没在行宫办,在城东临时收拾出来的一座府邸。这宅子原本是吴郡某个大姓的别院,现在挂了红绸,贴了囍字,门楣上两个大字:瀛洲侯府。 廖湛和吕范作为媒人,一早就站在府门前迎客。廖湛穿深衣,吕范穿旧吴的官服——这是他最后一次穿这身衣服了,明日就要换成汉家的袍子。两人并排站着,一个面色淡然,一个笑容满面,像两张不同的面具。 宾客陆续来了。关羽、张飞、诸葛亮、顾雍、陆逊、贺齐……文臣武将,江东旧贵,挤了满满一堂。高堂位上摆了两张椅子,刘备坐了主位,旁边是吴国太——孙权的母亲,昨日刚从建业旧宅接来。老太太七十多了,头发全白,穿着诰命服饰,手一直微微发颤。 吉时到,新人入堂。 刘封穿着侯爵的礼服,深红色,绣着螭纹。他刚从瀛洲赶回来,脸上还带着海风刮过的糙,但眼神很亮。孙尚香在他身侧,穿的是改良过的汉式婚服——大红的底色,但袖口、衣襟处绣了吴地的水波纹样。她头上盖着红纱,看不清脸,但身姿挺拔,步子稳当。 两人走到堂中,跪下。 司仪唱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对拜。每一拜都规规矩矩,像用尺子量过。 拜完了,刘备起身,走到新人面前。 “今日之后,”他看着两人,“孙刘一家。封儿镇瀛洲,尚香辅之,当为朝廷开海疆、安远民。” 他声音温和,但堂里每个人都屏息听着。 吴国太这时也颤巍巍站起来,由侍女搀着走到孙尚香身边。她拉起孙女的手,又拉起刘封的手,把两只手叠在一起。 “愿两家……”她声音哽咽,“永结同好。” 说完这句,眼泪就下来了。孙尚香在红纱下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声。 礼成,新人入洞房。 宾客开始饮宴。酒过三巡,吕范端着酒杯走到廖湛身边,压低声音:“尚书令,这桩婚事……办得漂亮。” 廖湛看了他一眼:“子衡先生功不可没。”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洞房里红烛高烧。 孙尚香自己掀了盖头——她不是扭捏的人。烛光下,她脸很白,眉眼英气,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线。她看着刘封,看了很久,忽然开口: “瀛洲……真有金山?” 刘封正在解外袍的系带,闻言笑了。 “有。”他说,“但开矿不易,倭人愚顽,中原世家虎视眈眈。需用心经营。” “妾家在瀛洲,”孙尚香声音很稳,“就靠夫君了。” 这话说得明白:孙家的未来,系在瀛洲那半成干股上;她嫁过来,就是要确保这干股落到实处。 刘封点头:“我明白。” 两人对坐着,一时无话。外面隐约传来宴饮的笑闹声,更显得房里安静。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 孙尚香忽然问:“听说,夷州那边定了,陆伯言当了水师副都督?” “是。” “那……我兄长呢?” 刘封沉默片刻:“安乐侯,荣养洛阳。这是最好的结局。” 孙尚香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半晌,她轻声说:“我知道。” 烛火把她侧脸的轮廓映在墙上,柔和了些。 --- 三日后,行宫偏殿。 墙上挂了幅巨大的地图——是从江东府库里找出来的《禹贡地域图》,上面用朱笔新标了许多地方:夷州、瀛洲、交州,还有南海那片空茫的水域。 刘备站在图前,身后是廖湛、诸葛亮、关羽、顾雍、陆逊等人。 “云长,”刘备没回头,“扬州牧,你领。但北边需要你,即日回黄河防线。” 关羽拱手:“臣明白。” “子瑜,”刘备转向诸葛瑾,“扬州刺史,你来做。总揽江东六郡民政,马良辅你。” 诸葛瑾躬身:“臣领命。” 廖湛这时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夷州往西南划,划过一片空白,停在南海郡正南方向的一个大岛轮廓上——那轮廓画得很粗,显然绘图者也不清楚具体形状。 “大王,诸君,”他声音清朗,“南海郡南,有大岛。古称珠崖、儋耳,其地不下夷州。气候温润,可种稻,可采珠,可伐木。”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轮廓。 “更重要的是,”廖湛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条线,“此岛正在瀛洲—交州黄金链中途。若在此设补给港,航程可缩短三分之一,风险减半。” 顾雍眼睛亮了。他上前一步,仔细看着那个轮廓:“若此岛未开发,当抢先经营。” 朱治也点头:“需派船队探查。” 刘备看向廖湛:“守仁的意思?” “设广州。”廖湛说,“辖南海、苍梧、合浦三郡陆境,并监理海外诸岛——瀛洲、夷州、琼州,还有那些没名字的大小岛屿,皆在其监理范围内。”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诸岛设都护府,直属朝廷,不在广州行政管辖内。但广州刺史负责赋税征收、贸易许可、船舶稽查——如海关。” 殿内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诸葛亮羽扇轻摇,微微点头;陆逊若有所思;顾雍已经明白过来——这是要把海上命脉,握在朝廷手里,但借广州的名义来管。 刘备笑了。 “好。”他看向顾雍,“元叹,广州刺史、海贸司司长,由你兼任。子衡为副。” 顾雍深深一揖:“臣必尽心竭力,打通海路,利国利民。” “还有,”刘备转向陆逊、贺齐,“伯言、公苗,整饬夷州,准备迎接文聘。甘宁那边,让他筹备南征林邑——占城稻,孤志在必得。徐盛、蒋钦的兵,整编入南征军。” 众人齐声:“遵命!” --- 四月廿八,建业码头。 船帆如云。刘封和孙尚香上了最大的一条船,朝着东方——那是瀛洲的方向。顾雍和朱治上了另一条,朝南——广州。陆逊和贺齐的船向东偏南——夷州。 刘备带着廖湛、诸葛亮站在码头上,看着船队渐行渐远。 江风很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下一步,”廖湛轻声说,“该是琼州了。” 刘备望着天边那点帆影,很久才说: “一步一步来。先消化江东,再图海外。” 江水滔滔,向东流去。那些船变成了小黑点,最后消失在碧蓝的天水之间。 岸上,新朝的旗帜已经插满了建业城头。江风吹过,旗帜哗啦啦地响,像在诉说什么,又像在预示什么。 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另一个时代,正从海上,缓缓而来。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南征林邑 建安二十年五月初三,夷州南港的码头上站满了人。 五十条战船泊在湾里,帆都升了一半,被海风吹得鼓胀。甘宁站在最大那条楼船的船头,手按着刀柄,看着下面列队的八千水军。旗是汉军的黑底红旗,但下面站着的脸,大半是江东的旧面孔——徐盛、蒋钦的三千人站在最前面,后面是甘宁的本部,再后面是贺齐从夷州守军里抽调的二千人。 “此去林邑——”甘宁的声音像滚雷,在海湾里荡开,“非为杀人,非为掠地!” 海风把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为稻种!”他吼出最后三个字。 队列静了片刻,然后爆出应和:“为稻种!为稻种!” 声音在群山环抱的海湾里回响,惊起远处崖上一群白鸟。 --- 蒋钦站在队列前头,头盔下的眉头皱着。等誓师完了,各营登船时,他凑到陆逊身边,压低声音: “伯言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码头旁的礁石后面。海浪拍着石岸,哗啦,哗啦。 “林邑那地方,”蒋钦看着海面,“听说湿热瘴疠,蛮荒野人。大王为何如此重视?还特意调我和文向的三千人——” 陆逊没立刻回答。他弯腰捡了块扁石,手腕一甩,石片在海面上打了七八个水漂,最后沉下去。 “公奕,”他直起身,“记得去岁士燮献的占城稻吗?” “记得。说是亩产倍于江南。” “士燮只献了穗,没献种。”陆逊转过来看着他,“廖尚书查了大半年,确定良种在林邑王室手里。林邑王范熊——区连的女婿,篡了他岳父的位——把稻种当宝贝捂着,只肯给交州一点点。” 蒋钦还是不明白:“可就算高产,也不值得兴师动众……” 陆逊笑了。那笑很淡,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张子布公前日有密信给我。”他声音更低了,“信里说:若取得稻种,于江南试种成功,亩产确如所言——那便是‘天降祥瑞’。大王……需要这个祥瑞。” 蒋钦的瞳孔缩了缩。他懂了。 从建安十八年伐吴,到十九年平江东、收夷州、定交州,刘备已经实质上统治了大半个天下。可名义上,他还是汉朝的蜀王,头上还有个在许都的献帝。祥瑞——尤其是能活民千万的祥瑞——是最好的台阶。 “我等新降之臣,”蒋钦喉咙发干,“需此功为进身之阶?” 陆逊点头,目光望向北方,那是洛阳的方向。 “从龙之功,莫过于此。” --- 船队是五月十二启航的。 夏季的南海,风从西南来,正好鼓帆。五十条船排成燕尾阵,甘宁的旗舰在最前,陆逊的船在左翼,徐盛蒋钦在右翼。头十天,海面平静得像块青琉璃,只有鸥鸟跟着船队,偶尔俯冲下来叼走扔出船舷的鱼肠子。 第二十一天,看见陆地了。 先是一线灰绿,然后渐渐清晰——海岸线曲折,岸上密林苍翠得发黑,山峦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这就是林邑,汉时叫象林邑,日南郡最南边的县。三十年前,县功曹区连杀了汉官自立为王,现在坐王位的是他女婿范熊。 船队在离岸三里处下锚。 岸上已经有了动静。黑压压的人从林子里涌出来,在沙滩上列阵。最前面是二十多头战象,象背上架着木楼,楼里站着持矛的土兵。象阵后面是步兵,光着上身,皮肤黝黑,手里拿着短矛、木盾、还有种奇怪的弯刀。 甘宁站在船头看了半晌,下令:“不放箭。派通译。” 一条小船放下去,船上除了划桨的士卒,还有个交州来的通译——原先是士燮府上的门客,会说林邑土话。小船缓缓靠岸,通译站起来,双手举过头顶,用土话喊: “大汉天兵至此!非为征伐,乃为通好!献占城稻良种,可封侯爵,永为藩属!” 喊了三遍。 象阵里一阵骚动。过了约一刻钟,一头最大的战象缓步出列,象背上坐着个人。那人约莫四十岁,肤色比土人浅些,脸上刺着青纹,戴金环耳饰,披一件斑斓的鸟羽披风——是范熊。 他盯着海面上那一片战船,看了很久,然后摇头,挥手。 象阵开始向前。 甘宁叹了口气:“敬酒不吃。” 他举起令旗。 汉军船队动了。不是向前,是向两侧展开,像两只巨钳。左翼陆逊的二十条船转向东南,右翼徐盛蒋钦的二十条船转向西南。甘宁的本部十条船留在正面,船头缓缓推出弩炮——不是投石机,是改良过的巨弩,弩箭有胳膊粗,箭头裹着浸了油的麻布。 “放!” 令旗挥下。 十支火箭划过海面,拖着黑烟,落在象阵前方十丈处的沙滩上。火轰地烧起来,沙地里不知埋了什么油脂,火苗窜起一人高。 象群惊了。 战象虽然驯过,但怕火。前排几头象扬起鼻子嘶鸣,转身就要跑。象背上的土兵拼命拉缰绳,拉不住。象阵乱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时陆逊和徐盛的船队已经迂回到侧翼。船上的弓弩手放箭——不是火箭,是普通的箭,但密得像雨。箭矢落在土兵阵里,不射人,专射脚前的沙地。噗噗噗,箭杆插进沙里,颤动着,围成一道半圆的栅栏。 土兵们僵住了。前进有火,左右有箭。他们看着海面上那些巨大的战船,看着船上林立的矛戟,手里的木盾开始发抖。 范熊在象背上,脸色铁青。他咬牙,拔刀,正要下令冲锋—— “大王且慢!” 一个土人将领从后面跑上来,指着汉军船队。范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甘宁的旗舰上,缓缓升起一面白旗。白旗下一艘小船正划过来,船头站着个人,没披甲,穿深衣,正是陆逊。 --- 林邑的王城比想象中简陋。 说是城,其实就是个大寨子。木栅栏围着一片空地,里面几十座竹楼,最高的那座三层,顶铺棕榈叶,算是王宫。陆逊跟着范熊走进王宫时,看见柱子上的雕刻——不是龙不是凤,是些扭曲的蛇神、象神,还有长着多只手的神像。 甘宁留在船上,这是陆逊的主意:“将军威重,恐吓着蛮王。逊去谈。” 两人在竹楼里对坐。侍者端上陶碗,里面是种浑浊的液体,闻着有果香。陆逊没喝,范熊自己灌了一大口,抹抹嘴: “将军要稻种?” “是。占城稻良种。” 范熊笑了,露出一口被槟榔染红的牙:“那东西……海边湿地里到处都是。鸟吃,野猪吃,人也吃。将军若要,我让人去割几捆便是。” 陆逊盯着他:“大王,我要的不是几捆,是种。能年复一年种,亩产五石以上的良种。” “五石?”范熊摇头,“哪有那么多。撒一把种子,收一捧谷子,够吃就行。多了鸟来啄,鼠来偷,麻烦。” 话不投机。陆逊不再多说,起身:“请大王引我去粮仓看看。” 粮仓在王宫后面,是个半地穴式的大竹棚。推开竹门,一股霉味扑出来。里面堆着麻袋,还有直接堆在地上的谷堆。稻谷已经有些发霉,上面爬着黑色的小虫。 随行的汉军农官姓陈,五十多岁,在交州管了二十年屯田。他扑到谷堆前,抓起一把,凑到竹棚缝隙透进的光里看。看了很久,手开始抖。 “将军……”他声音发颤,“是……是良种!粒长,壳薄,腹白少——真是良种!” 陆逊也抓了一把。稻谷在掌心里,金黄细长,比他在吴郡见过的稻子饱满得多。 “有多少?”他问范熊。 “这个仓……三四百石吧。海边湿地里还多的是,没人收,烂在泥里。” 陈农官忽然哭了。老泪纵横,攥着那把稻谷,跪在地上。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 第二天,陆逊让陈农官带人去海边看田。 所谓田,其实就是海岸边的沼泽湿地。土人男女光着脚在泥水里走,手里拿着竹篮,边走边撒种。稻种落在水里,沉下去,就算种完了。没有垄,没有沟,没有除草,没有施肥。水鸟在田里啄食,野猪在田边拱土,没人管。 陈农官站在田埂上——如果那能叫田埂的话——看着一片半人高的稻子。稻穗垂着,颗粒饱满,但杂草比稻子还高。他拔起一株稻,根须带起黑油油的泥。 “这土……”他捧起一把,嗅了嗅,又舔了舔,“肥得流油啊!若按汉法,深耕、除草、施肥、灌溉——亩产五石?八石都有可能!” 通译问旁边一个老土人:“这稻,你们叫啥名?” 老土人咧嘴,缺了两颗门牙:“饭稻。还能叫啥?” “怎么种的?” “撒下去,等下雨,等太阳,等它长。长了就割,割了吃,吃了再撒。” “不选种?不育苗?不除虫?” 老土人茫然地看着他,像听天书。 陈农官仰天长叹:“老天爷赏饭,他们……他们连碗都懒得端!” --- 七月初三,王宫里举行了封赏仪式。 甘宁这次上岸了,带着徐盛、蒋钦,还有全套的汉官仪仗。范熊跪在竹楼前,甘宁宣读诏书——是刘备提前给的空白诏,只填了名字和封号: “大汉蜀王、领大司马备,诏曰:林邑王范熊,慕义归化,献宝于朝,特封大汉占城乡侯,赐印绶、冠服,永镇南疆……” 念完了,侍从捧上银印青绶——比范熊现在戴的骨雕项链气派多了。还有一套汉式侯爵冠服,绛紫深衣,绣着螭纹。 范熊接过,手都在抖。他篡位三年,名义上是个王,可周围部落都不太服气。现在有了大汉的册封,有了这印这衣服,回去能吹一辈子。 “谢大王!谢大王!”他连磕了三个头,又抬头,眼睛发亮,“那稻种……将军还要吗?要多少?海边湿地里多的是,我让人去割,一千石也行!” 甘宁和陆逊对视一眼,都笑了。 “三百石足矣。”陆逊说,“但要好的,要能做种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好!” --- 稻种分装那天,陈农官像守着命根子。 三百石稻谷,筛去霉变的、虫蛀的、瘪的,剩下二百八十石上等良种。分三份:夷州五十石,江南一百五十石,广州八十石。每袋都用油布裹好,装进木箱,箱缝用蜡封死,防潮防虫。 陆逊又下令,从军中抽出五百人——都是江东农家子弟出身,懂农事。留他们在林邑,择百亩沃土,按汉法开实验田。两名农官留下,陈农官亲自交代: “深耕一尺,起垄作畦。每旬除草,每月施肥。水要勤灌,但不能淹根。每五日记录苗情,风雨无阻。” 五百人齐声应诺。 陆逊看着他们,又看看这片湿热丰饶的土地,轻声说:“来年此时,我要看到结果。” --- 船队是七月十五返航的。 回程是北风,帆鼓得满满,船行得快。甘宁站在船头,看着渐远的林邑海岸线,忽然说:“伯言,这仗打得……没劲。” 陆逊知道他意思。没厮杀,没血战,像大人从孩子手里拿块糖。 “将军,”陆逊说,“有时候,不流血的胜仗,比流血的更有用。” 甘宁哈哈一笑,拍了拍船舷:“也是!回去喝酒!” 陆逊没笑。他走回舱里,铺开帛纸,开始写密报。字斟句酌,每一句都要有用: “臣宁、臣逊谨奏:林邑王范熊感慕王化,献占城稻种三百石。此稻耐湿耐热,粒饱产丰,若于江南推广,民无饥馑。此乃天降祥瑞,大王德被四海之兆……” 写完了,又另写一封私信,给张昭: “稻种已得,实验田已设。江南试种之事,劳子布公协调。若秋收果如所言,则天命可知矣。” 信写完,封好,叫来亲兵:“到夷州后,换快船,直送洛阳。昼夜兼程,不得有误。” 亲兵领命而去。 陆逊走出船舱。夕阳西下,海面一片金红。船队正朝着北方,朝着那片即将因为一把稻种而震动的大陆驶去。 远处,林邑的海岸线已经看不见了。 但陆逊知道,那片湿热肥沃的土地,那些被土人随手撒进泥里的金色谷粒,将会在另一个地方——在江南的水田里,在夷州的坡地上,在广州的沃土中——生根,发芽,抽穗,结出千百倍的果实。 而那些果实,将垒成一道台阶。 一道通往更高处的台阶。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曹操之死 建安二十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腊月的邺城已被大雪覆盖三日,魏王府飞檐下的冰棱如剑倒悬。内室里,炭火将尽,偶尔爆出噼啪声响,映着榻上那张枯槁的脸。 曹操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睥睨中原的眼睛如今深陷,却仍有锐光。他动了动手指,跪在榻前的曹昂立即握住那双冰冷的手。 “刘备……” 曹操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每说一字都要喘息:“一年……就定了江东……交州、夷州……海外归心……” 他剧烈咳嗽起来,曹丕忙递上绢帕,帕上染了暗红。 “孤一生……”曹操望着帐顶,像是望着遥远的过去,“破袁绍……定河北……竟不及他……十年席卷江南……” “父亲!”曹昂哽咽。 “天命……”曹操惨笑,笑声里全是苍凉,“助刘……不助曹……” 室内死寂。曹彰拳头攥得发白,曹植垂首落泪,曹真、曹休两员宗室将领戎装按剑,面如寒铁。 曹操喘息稍平,目光扫过诸子。 “听好……”他声音忽然清晰了些,回光返照,“三件事……” --- 第一件,身后事。 “葬我……”曹操盯着曹昂,“以‘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礼……碑向长安……勿起高冢。” 曹昂含泪点头。 曹操年少时的志愿,是在墓碑上刻下“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那时他想为汉家平定西羌,做个安稳的征西将军。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 “第二件……”曹操气息又弱了,“子修继魏王位……记住……” 他握紧曹昂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能守则守……不能……则降!” “父亲!”曹丕失声。 “存宗庙血食……”曹操一字一顿,“重于虚名。刘备……重声誉……必不屠戮降者……” 他目光扫过诸子:“第三件……传令……” “除边境防胡之军不可动——幽州北线那些兵,一个不许调!”曹操眼中闪过最后一丝清明,“其余曹氏、夏侯氏宗亲所部……皆弃城……北归邺城!” 曹真急道:“大王,并州、幽南若弃,我军……” “聚兵坚城……尚有谈判之资……”曹操闭目,“散于各处……只是送死……” 沉默。 炭火又爆了一声。 曹操忽然睁眼,压低声音——仅榻前诸子可闻:“司马仲达……” 诸子屏息。 “吾召其来邺……本欲借其智守城……”曹操目光投向门口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扉看见外厅那个垂手而立的身影,“然此人……鹰视狼顾之相……非纯臣。” 曹丕眼神微动。 “可用其能……不可付以腹心……”曹操盯着曹昂,“城若破……彼必推过于汝等……以自保……慎之。” 然后,他猛地拉过曹彰。 曹彰猝不及防俯身,曹操的气息喷在他耳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子文……若至献城之时……汝先杀司马懿全家……取其首级做投名状……” 曹彰浑身一震。 “将‘负隅顽抗、拒不归汉’之罪……”曹操死死抓着儿子的手臂,“尽推于司马氏……如此……我曹家可保全身家……乃至……获刘备宽待……” 曹彰喉咙滚动,重重点头。 曹操松了手,躺回榻上。他望着虚空,目光涣散。 “若奉孝在……若文若在……” 声音渐低。 “若……” 手,垂落。 建安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曹操病逝,享年六十二。 内室爆发出压抑的哭声。曹昂跪地不起,曹丕以额触地,曹彰虎目含泪,曹植伏榻哀泣。曹真、曹休单膝跪地,甲胄铿然。 良久,曹昂擦干眼泪起身。 “请司马仲达入内。”他声音沙哑,却已有了主君的沉稳,“宣告遗命。” --- 门开了。 司马懿从外厅踏入,垂首敛目。他瞥见榻上已盖白布的尸身,瞥见曹氏诸子通红的眼眶,瞥见曹彰按剑而立、目光森冷。 他什么也没说,只深深一揖。 三日后,魏王府正堂。 曹昂继魏王位,不称帝,改元“延汉”。司马懿立于文官列中,位置不显——在曹真、曹休等宗室将领之后。 “大王令——” 传令使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除幽州边防鲜卑、乌桓之军不动,其余曹氏、夏侯氏宗亲所部,尽弃城池,北归邺城!” 殿中微哗。 司马懿抬眼,看了一眼王座上的曹昂,又迅速垂目。 --- 建安二十二年春,并州晋阳。 夏侯尚站在城楼上,望着南面扬起的烟尘。 那是汉军赵云部的旗号。 “将军,”副将声音发紧,“晋阳坚城,我军尚有五千,粮草足支半年,何以……” “何以不守?”夏侯尚苦笑。 他是夏侯渊的侄子,娶了曹氏女,是铁打的宗室姻亲。可他记得邺城来的密令——“保存宗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守,则必死。 退,尚可聚族图存。 “弃城。”夏侯尚转身,“全军北归邺城。” 五千兵马在黄昏中撤出晋阳。百姓茫然站在街边,目送这支曾经守护他们的军队离去。几个老者摇头叹息:“曹征西在时,尚能安民……” 汉军兵不血刃入城。 赵云骑马立于城下,望着北去的烟尘,淡淡道:“纵之。” 三年,弹指间。 建安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曹氏宗室弃城二十余座。 常山曹真弃城,河间曹休焚仓,各地守将——凡姓曹、姓夏侯者——见汉军至,多开城献降。刘备得河北大部,唯邺城孤悬。 黄河以南?早已无曹军一兵一卒。自刘备全据江南,曹操便退守河北,如今连河北也快守不住了。 --- 建安二十四年冬,邺城外。 汉军连营三十里,旌旗如林。 中军大帐内,诸葛亮羽扇轻摇,指着沙盘:“三面合围,独留北门。” 关羽捋髯:“军师欲使彼宗室残军尽入瓮中?” 诸葛亮点头:“彼军入城,粮草消耗愈速,人心愈乱。且‘网开一面’,非仁也,乃攻心。” 张飞大笑:“妙!让他们自己挤成一团饿肚子!” 帐中诸将皆笑。赵云、陆逊、廖湛俱在——廖湛刚从洛阳押粮而至,代表刘备巡视前线。 “报——”哨骑入帐,“北门通道已设,曹真、曹休残军正入城!” 诸葛亮颔首:“知道了。” --- 邺城头,曹昂看着城外如星海般的汉军营火。 北门外,曹真、曹休率残兵入城,那些士兵衣衫褴褛,许多人连兵器都丢了。曹休上城来报:“大王,我军……只剩万余。” 曹昂沉默。 “大哥,”曹丕在一旁低声道,“司马懿求见。” 偏厅内,司马懿躬身献策:“大王,城中存粮仅支三月。宜驱民出南门,以省口粮,兼可乱汉军部署。” 曹丕冷眼旁观。 曹彰按剑立于柱旁,目光在司马懿脖颈处扫过。 曹昂沉吟良久:“……依仲达所议。” 司马懿退下后,曹丕低语:“父亲所言‘推过于我’,今可见矣。此计毒,必损我曹氏声名。” 曹彰杀意微露:“兄长,何时动手?” 曹昂摆手:“未至其时……城尚需他守。” --- 次日,邺城南门开。 百姓扶老携幼涌出,面有菜色。汉军在南门外设了粥棚,廖湛亲自督管。 “王上有令:百姓皆汉民,妥善安置。” 一个老妪捧粥,手颤得厉害:“城中……已食树皮……” 廖湛默然,转头对副手低语:“此状,详录,快马报洛阳。” “诺。” --- 当夜,汉军中军帐灯火通明。 赵云报:“城内守军约四万,然士气低迷。” 陆逊分析:“彼宗室将领各怀心思。曹彰勇而无谋,曹丕多疑,曹昂仁厚……唯司马懿难测。” 廖湛笑问:“伯言曾为吴臣,今观曹氏末路,可有感慨?” 陆逊正色:“守仁公,逊只见‘天命归汉’四字。” 诸葛亮羽扇轻停:“围而不攻,待其自溃……最多半载。” 关羽忽然开口:“某闻曹操临终,嘱其子‘能守则守,不能则降’。彼等……在等台阶。” 帐中静了一瞬。 “那就给他们台阶。”诸葛亮缓缓道,“不过,要看他们……用什么来垫脚。” --- 邺城孤悬雪原。 三面汉营火把如星海翻涌,独北门漆黑如洞口,仿佛巨兽张开的口。城头曹氏大旗在寒风中耷拉着,偶尔被风扯起,露出残缺的“魏”字。 司马懿披着大氅巡城。 他走得很慢,目光扫过城外连绵的营火,扫过那些沉默的汉军阵列,最后落在中军那面最高的“汉”字大纛上。 风吹起他鬓角白发。 他浑然不知,自己已成曹氏预备好的祭品。 城内魏王府,偏院。 曹彰在暗处磨剑。 剑刃与磨石摩擦,发出单调而森冷的声音。他磨得很仔细,每一寸都反反复复,直到刃口在月光下泛起幽蓝的光。 他想起父亲临终耳语。 想起那声“杀司马懿全家”。 想起曹家数百口的性命,都系在这把剑上。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 建安二十四年冬,邺城已成孤岛。 而一场注定用鲜血染红的投名状,已在暗处酝酿。 千里之外的洛阳,占城稻丰收的捷报,正快马驰来。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章 棋差一着,曹刘会洛 残阳如血,将洛阳城头断壁的阴影拉得老长。曹操勒马于伊水北岸,望着不远处那面在暮色中猎猎作响的“刘”字大旗,眼角微微抽搐。风尘掩盖不住他铁青的脸色,连日的疾驰,换来的却是城头易主的景象。 “确认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身旁的曹仁沉声回应:“确认了。刘备已控制洛阳废墟,天子车驾就在其中,护卫皆换成了他的人。我们……晚了一步。” 曹操攥着马缰的手指关节发白。政治上的先手,已被刘备占尽。他不甘,更不愿就此认输。目光扫过对岸那片依水扎营、灯火初起的刘军大营,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心中滋长。 “传令!”曹操眼中寒光一闪,“元让(夏侯惇)引左军沿上游迂回,子孝(曹仁)率右军堵其下游归路。我自领中军压上。趁其立足未稳,给他来个四面合围!某倒要看看,是他刘备的仁义名头硬,还是某的刀剑锋利!”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曹军精锐如同暗夜中流动的潮水,开始向对岸刘营两翼涌动。曹操意图很明显,以兵力优势形成威慑,逼迫刘备在剑拔弩张下“分享”护驾之功,甚至…… 然而,就在曹军调动即将完成之际,异变陡生! 伊水南岸,那片原本寂静的山林之中,毫无征兆地竖起无数旌旗!当先一面“黄”字大旗尤为醒目,旗下立着一员大将,猿臂蜂腰,面容沉毅,虽年近四旬,却目光锐利如鹰,正是镇守颍川的黄忠黄汉升!他身旁,一面稍小的“廖”字旗,无声地宣告着此番布局的真正谋划者。 黄忠身后,密密麻麻的步卒、弓弩手如林而立,强弓劲弩已然上弦,冰冷的箭簇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寒光,精准地指向了正在迂回包抄的曹军侧翼与后路!这支伏兵的出现,瞬间将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彻底颠倒。 北岸刘营寨门大开,刘备在关羽、张飞、徐庶等人簇拥下,从容走出。他望着对岸脸色骤变的曹操,朗声道:“孟德,别来无恙?可是欲与备,在此伊水之畔,一同检阅麾下儿郎乎?” 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曹操心头剧震,目光死死盯住南岸那员持刀而立、气度沉雄的黄忠,以及那面刺眼的“廖”字旗。他瞬间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人算计之中。这廖守仁,人未至,却已借黄忠之手,在此布下杀局! “廖守仁……好一个毒士!” 曹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股挫败感混合着愤怒涌上心头。他环视四周,己方部队因突如其来的反包围已显出一丝慌乱,地利尽失,若强行开战,后果不堪设想。更重要的是,一旦动手,他曹操便是袭击护驾功臣、祸乱国家的罪人,将彻底失去道义和大义名分。 他猛地想起那个时常带着几分慵懒笑意,却能洞悉人心的青衫文士,不禁扼腕,对身旁的夏侯渊低声叹道:“若奉孝在此,必能早察廖守仁之谋,吾焉能中此大耳贼奸计!” 这一刻,他深切感受到顶尖谋士不在身边的无力。 电光火石间,曹操已做出决断。脸上怒容瞬间收敛,化作一阵豪迈大笑,他挥手喝令:“收兵!列阵!” 正在运动的曹军闻令,虽不解,仍迅速后撤,重新整队,解除攻击态势。 曹操策马向前几步,隔岸对刘备拱手,声音洪亮,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玄德公!操星夜兼程,心系陛下安危,特来护驾!见玄德公已安圣驾,心下甚慰!何以摆出如此阵仗,岂不令陛下惊心?” 刘备立于北岸,微微一笑,声传四野:“孟德忠勇,备亦深知。陛下此刻正在营中安歇。既然孟德亦至,正当一同入内觐见,共商辅国大计,以安天下民心!” 他言语温和,却牢牢占据着“首功”和“主导”的位置,同时给了曹操一个台阶。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伊水两岸,数以万计的火把次第燃起,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刘备与曹操,各引麾下精锐,一北一南,共同走向那片象征着汉室最后尊严的洛阳废墟。 残破的宫墙阴影下,新的联盟与新的博弈,就此拉开序幕。而廖湛之名,经此伊水对峙,必将随着曹操那声无奈的叹息,传遍天下智士之耳。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相持颖水 建安十三年八月初九,午时。 东线,于禁军垒前。 关羽立马高坡,丹凤眼微眯。三万大军列阵于后,五百校刀手立于阵前,环首刀出鞘,刀身在正午阳光下白得晃眼。 “云长。”徐庶策马上前,“于禁左翼确为弱旅,然其中军乃夏侯妙才旧部,不可轻敌。” “某知晓。”关羽抚髯,青龙偃月刀平举,“然今日必破之。” 刀锋前指。 战鼓擂响。 五百校刀手如离弦之箭冲出,不呐喊,不咆哮,只闻脚步踏地声与甲叶摩擦声。于禁左翼弓弩手仓促放箭,箭矢落在校刀手铁盔、肩甲上,叮当乱响,却阻不住冲锋势头。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当先校刀手举盾抵住枪林,身后同袍自盾隙递刀,专刺马腹、人腿。惨嚎声中,左翼阵线凹陷。 于禁在中军望楼上看得真切,面色不改:“令左翼后退五十步,弓弩手三叠射。” 令旗挥动。 左翼曹军且战且退,阵型未乱。弓弩手分三排轮射,箭雨绵密。校刀手攻势稍滞。 “左翼弓手转射其步卒。”关羽下令。 本阵弓弩手抛射,箭矢越过校刀手头顶,落入曹军左翼后阵。曹军弓手倒下十余人,箭雨一疏。 “就是此刻。”关羽策马,“中军压上!” 两万步卒如潮水般涌向缺口。 于禁终于动容,提刀下望楼:“亲卫营,随某堵缺口!” --- 同一刻,北线。 虎豹骑第二次冲锋的烟尘尚未散尽,五十架连弩车正重新装填。箭匣开启,十支一组的弩箭被装入槽中,操作手踩动踏板,弓弦咯咯吱吱绞紧。 许褚立在盾墙后,肩头伤口草草包扎,血渗过布条。他扭头望向后阵那些木架器械,瓮声问:“这玩意儿,真能挡住虎豹骑?” 身侧军侯答:“方才一刻钟,射退八百骑。” 许褚咧嘴:“比某大刀还快。” 正说着,北岸曹军阵中推出三十架投石车。木架高耸,配重箱悬空,与刘备军的霹雳车形似而粗陋。 “那是……”典韦眯眼。 “仿的。”廖湛的声音从后传来。他走到盾墙后,眯眼远眺,“看那配重箱尺寸,射程应不过百五十步。且架设粗糙,精度必差。” 话音未落,曹军投石车齐发。 石弹呼啸过河,大多落入河中,溅起丈高水花。少数飞至南岸,砸在空地上,激起尘土。唯有一枚砸中一架连弩车左翼,木架碎裂,操作手惨叫倒地。 “还击。”廖湛对传令兵道。 南岸二十架霹雳车调整配重,陶弹装填。机括击发声沉闷如雷,陶弹划出更高弧线,精准落入曹军投石车阵地。 三架曹军投石车被直接命中,木架崩塌。其余曹军操作手慌乱躲避,第二轮齐射便散了。 望楼上,刘备看着这轮对射,对诸葛亮道:“曹操仿得倒快。” 诸葛亮羽扇轻摇:“然只得其形。霹雳车之要,在配重计算、机簧力道、弹丸烧制。此非数日可成。” “他能仿投石车,日后便能仿霹雳车。”刘备声音低沉。 “那便让他仿。”诸葛亮道,“待他仿成,我军已有新器。” --- 西线,张飞营。 左臂伤口红肿发烫,每动一下都似有烧红的铁钎在骨缝里搅。张飞坐在胡床上,后背靠着一面竖起的营盾,额上冷汗涔涔,独眼却死死盯着营墙外。 曹真军又一波攻势被打退,留下百余具尸首。但营墙上守军也倒下数十人,箭垛后空出一片。 “左营补三百人。”张飞声音嘶哑,“把那些破车拆了,木头扔下去砸。” 亲兵传令。法正从后走来,低声道:“将军,箭矢还剩八千支,滚木礌石已尽。” “那就拆营帐!”张飞瞪眼,“拆了睡地上!仗打输了,有营帐有屁用!” 法正欲言又止,最终叹道:“已拆了三十顶。” 正此时,营外东北方向尘烟大起。 曹真军后方骚动。 “那是……”张飞撑起身子。 一骑白影如箭般刺入曹军后阵,银枪翻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其后千骑紧随,黑衣黑甲,如一道铁流在曹军营盘中左右冲杀。 “常山赵子龙!”张飞独眼放光。 法正急望:“确是赵将军!他在冲曹真主营!” 只见赵云率千骑在曹真营盘外围往复冲杀,第一次破鹿角,第二次射弓手,第三次直扑中军大旗。曹真急调兵围堵,赵云却转向第四处、第五处……如一道银色闪电,在曹军营中七进七出。 曹真军阵脚大乱,攻营部队开始回缩。 “开营门!”张飞吼,“接子龙进来!” 营门大开时,赵云率骑突入,马蹄踏过壕沟,溅起血水泥浆。他勒马营中,白袍染血,银枪滴红,脸上却无疲色。 “翼德!”赵云下马,“大王令,送箭矢粮秣至此。你伤势如何?” 张飞咧嘴想笑,却扯痛伤口,倒抽凉气:“死不了!子龙,你方才那七进七出,痛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云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饮了一口:“曹真经此一吓,暂不敢猛攻。然其兵多,必会再来。” “来便来!”张飞抓起靠在胡床边的蛇矛,“俺还能战!” 法正急劝:“将军且休养,营防某与赵将军商议。” 正说着,营外曹真军果然开始后撤,退至二里外重整。 张飞松一口气,身子晃了晃。赵云扶住他:“翼德先治伤,今夜还有恶战。” --- 北岸,曹操中军大帐。 于禁单膝跪地,甲胄染尘:“末将无能,左翼被破,损兵两千。今率余部一万八千,退至大营东侧五里处扎营。” 曹操扶他起身:“文则败而不乱,真良将也。且去休整。” 于禁退下后,帐中气氛凝重。 曹纯肩裹绷带,面色苍白:“虎豹骑折损八百,伤三百余,可战者仅三千九百骑。” “刘备连弩犀利,投石车射程亦不如彼。”荀攸道,“当暂转守势。” 司马懿立于帐侧,此时开口:“大王,我军可沿颖水北岸布‘长蛇阵’。” “长蛇阵?”曹操抬眼。 “是。”司马懿走到沙盘前,以竹杖划线,“西起曹子丹营,中为大王主力,东至于文则营,各距五里,烽火相连。刘备攻一处,两处可援。此为相持待援之阵。” 曹操细看沙盘,良久点头:“便依仲达。传令:全军转攻为守,沿北岸筑垒。八百里加急,调梁习率并州兵三万,六日内至!” 顿了顿,他又道:“另传令元让:固守许昌,待机而动。” 命令传下,曹军十万开始掘壕筑垒。役夫伐木立栅,士卒搬运土石,沿河十里,渐渐竖起三重营垒。 司马懿亲至前沿,指挥布阵。他令各营间留通道,设烽火台,预备骑兵游弋策应。时年二十九岁的司马懿,在此战中首次展现其布阵之才。 --- 申时,刘备中军。 战报汇总。 “云长击退于禁,斩俘两千,于禁残部退至曹操东侧五里。” “子龙冲曹真营七进七出,曹真收缩防线,西线暂稳。” “曹操全军转守,沿北岸布阵,似在等援。” 诸葛亮执杖点向沙盘上新插的曹军木牌:“此阵如长蛇,首尾相顾。若要破之,当击其衔接处。” “东西两段衔接处。”庞统接口,“于禁军新败,士气最低。” 廖湛看向刘备:“大王,可令云长军自东向西击于禁段,大王率中军伴攻曹操中段。待曹操中军往救于禁时——” “孟起西凉铁骑突袭其中段大营。”刘备接话,看向马超,“孟起,可能做到?” 马超抱拳,银甲铿锵:“超必破之!” “然须待夜。”诸葛亮道,“今夜丑时,云长军举火为号,东西夹击。” 刘备环视帐中诸将:“此战若胜,曹操河北门户洞开。诸君——” 他顿了顿,改口:“诸君,死战。” 众将齐声:“死战!” --- 许昌城头。 夏侯惇独眼望着北岸连绵营火。曹操的大纛在北岸中段飘扬,左右延伸十里,营火如长蛇盘踞。 “魏王转守了。”副将夏侯廉低声道。 “他在等并州援军。”夏侯惇声音嘶哑,“梁习有三万兵,六日内可至。” “那……我军何时出击?” 夏侯惇沉默。 他看见南岸刘备大营也在调动,看见东面有关羽军旗帜,看见西面张飞营得赵云援后稳如磐石。 出城? 若胜,可解许昌之围。 若败,许昌必失,兄长退路断绝。 “等。”夏侯惇最终道,“等魏王与刘备决战时,我等再出。” 他握刀的手,指节发白。 --- 酉时,落日将颖水染成血红。 两岸尸首已搬运大半,民夫抬着担架往返,鸦群在空中盘旋,鸣叫声凄厉。 北岸曹军营垒初成,壕沟深一丈,土垒高八尺,栅栏密布。役夫仍在加固,夯土声此起彼伏。 南岸刘备军饱食后检查兵甲,磨刀声、试弓声不绝于耳。 关羽军两万五千人已秘密移至曹操东侧十里处,偃旗息鼓。 马超西凉铁骑一万五千人隐于中军后营,马衔枚,人噤声。 吕布八百并州骑在营外游弋警戒。 魏延阴平营再次离营,消失在暮色中——目标仍是曹军粮道。 刘备登望楼,北望曹营。廖湛、诸葛亮在侧。 “守仁。”刘备忽然道,“此战若胜,当真能渡河北伐?” 廖湛沉默片刻,摇头:“纵胜,我军伤亡必重,军官断层,需时间休整。且曹操河北根基未损,黄河天险尚在。” “那若不胜?” “若不胜,便退守颖水,与曹操隔河相持。”诸葛亮接口,“然经此一战,曹操亦无力南侵,中原可得数年太平。” 刘备喃喃:“数年……不够。” 他想起涿郡桃园,想起徐州逃亡,想起荆州寄寓,想起半生颠沛。 “孤要的,是天下太平。”刘备按剑,“此战,必须胜。” 残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两岸营火如繁星,映在颖水中,随波晃动,似两条对峙的火龙。 更鼓声起。 子时,丑时,寅时。 时间一点点迫近。 大战前的最后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火焚落鹰涧 广宗城外的战事依旧胶着,卢植主力与张角隔着城墙与壕垒对峙,每日都有小规模的接触和试探,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息。 刘备军的隐秘营地里,倒显出几分不同于主战场的躁动。张飞刚听完探马的回报,便按捺不住,一拳砸在掌心,发出沉闷的响声:“大哥!探清楚了!一支足有三四千人的黄巾粮队,押着数不清的粮车,后天晚上必定要经过落鹰涧!干了这一票,广宗城里的贼子就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关羽立于简陋的地图前,丹凤眼微眯,手指点在那处形如鹰喙的河谷地带:“落鹰涧,地势险要,两侧崖壁陡峭,中间通道狭窄,确是设伏的绝佳之地。只是,敌军数量远超我军,若不能一击毙命,被其缠住,恐反受其害。” 一直沉默旁听的廖湛,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营地角落那些用干草小心覆盖、密封严实的陶罐上,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翼德欲战,云长虑全,皆在情理。然此战,强攻硬打自然不智,但若借得天威,引动‘烈焰焚城’之势,则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军帐之内,油灯闪烁。廖湛详细阐述了他的计划:“我军提前秘密运动至落鹰涧两侧崖顶,多备火箭、干柴及引火之物。待敌军大队人马进入涧底,人困马乏,卸车解鞍,埋锅造饭之际,便是天赐良机。云长领弓弩手据上风口,以特制火箭为先导,务求精准覆盖其粮车聚集处及中军;翼德率精锐步卒封锁下风口隘口,专司截杀惊惶溃逃之敌;玄德兄自统中军,于侧翼高处策应,观敌了阵,总揽全局。” 刘备听着,眉头微蹙:“守仁兄之计,以火攻之,确是上策。只是,寻常火攻,蔓延需时,恐贼众有暇反应,组织扑救或强行突围……” “玄德兄所虑极是。”廖湛接口,语气笃定,“故而,此战关键,在于这‘引火之物’。”他指向帐外,“我等随军所携那些‘醇酒’,其性至烈,远非寻常村酿可比。遇明火则轰然爆燃,其焰迅猛,水泼难灭,附着之物,顷刻间便能化为灰烬。以此为引,辅以干柴火箭,则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落鹰涧狭长之地,顷刻便是人间炼狱。” 两日后的深夜,落鹰涧沉寂在黑暗里,只有虫鸣偶尔响起。大批黄巾士卒驱赶着驮马、推着粮车,嘈杂地涌入这处他们认为是安全歇脚点的河谷。连日行军,人困马乏,队伍一停下,许多人便瘫坐在地,也有人开始支起锅灶,准备弄些热食。 崖顶之上,关羽凝神静气,计算着风向与时机。当他看到涧底火光点点,人声最为鼎沸杂乱之时,猛地一挥手下令:“放!” 刹那间,浸透了高度酒精的火箭,如同来自九幽的磷火,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划破黑暗,密集地射向涧底!同时,部分密封的陶罐也被奋力抛下,在粮车堆和人群中碎裂,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火箭落地,或击中粮车,或点燃溅洒的酒液。 “轰——!” “嘭!嘭嘭!” 爆燃声此起彼伏,一团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烈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迅速吞噬了干燥的粮草、木质车辆、麻布帐篷,甚至引燃了河谷两侧的枯草灌木。火舌窜起数丈之高,映得半边天都红了!灼热的气浪翻滚,将试图救火的黄巾士卒逼退,水泼上去,火焰反而窜得更高,发出滋滋的骇人声响。 “天火!是天火啊!” “妖法!汉军有妖法!” “快跑!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黄巾军中炸开。眼前这无法理解、无法扑灭的恐怖火焰,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意志。人们丢下兵器,相互践踏,哭喊着向他们认为安全的出口涌去。 下风口隘口处,张飞如同铁塔般矗立,丈八蛇矛横指,声若雷霆:“燕人张翼德在此!跪地弃械者生,顽抗到底者死!” 从火海中侥幸逃出的黄巾士卒,早已魂飞魄散,见到这凶神恶煞般的猛将和严阵以待的汉军,大多双腿一软,跪地乞降。 捷报很快传回卢植大营。焚毁大批粮草辎重,毙伤敌军无算,俘获近千,而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卢植闻报,脸上难得地露出赞许之色,对前来复命的刘备和廖湛点头道:“玄德此战,果决勇毅,以寡击众,焚敌粮秣,大挫贼锋,功不可没!守仁用计奇诡,因地制宜,亦是精妙。” 他没有追问那“引火之物”的细节,身为统帅,他更看重的是结果和战略层面的意义。 赞许之后,卢植神色转而凝重:“然今颍川战局突变,朱儁将军为贼酋波才所困于长社,形势岌岌可危。玄德,你部新立奇功,士气正盛,且行动迅捷,颇具应变之能。为师命你,即刻率领本部兵马,南下驰援颍川,一切行动,听候朱儁将军调遣!” “备,遵命!” 刘备肃然领命。 退出中军大帐,刘备犹自为新的使命感到振奋。廖湛跟在他身侧,回头望了一眼广宗城方向,心中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火烧粮草,或许能稍稍改变局部的战局,延缓广宗陷落的时间,但张角兄弟覆灭、董卓进京、天下分崩……这些历史的大势洪流,真的会因此而转向吗?卢植此番调遣,竟阴差阳错地,又将刘备推向了原本历史轨迹中他该去的地方——颍川。 “玄德兄,”廖湛收敛心神,对刘备低声道,“火烧落鹰涧,不过是小试锋芒。颍川乃文风鼎盛之地,名士荟萃,此去,既是援救友军,或许……亦是另一番机缘的开始。” 刘备闻言,目光投向南方,眼中闪烁着对未知前程的期待与坚定。很快,刘备军再次拔营,离开广宗主战场,向着硝烟弥漫的颍川郡,疾驰而去。 喜欢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请大家收藏:()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