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为染》 第138章 清谈共析经纬事 青眼独识锦绣才 “金风玉露”叠浪流云纹蜡染布的成功,不仅为锦绣坊即将推出的“四季·颂”系列奠定了基石,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整个府城乃至京都相关行当中都引起了不小的关注。订单与询问纷至沓来,周老板整日红光满面,应对不暇。 婉娘的生活节奏却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功打乱,反而进入了一种更沉静、也更开阔的状态。大批量生产的具体事宜自有周老板和郑、李、王三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去安排调度,她只需把控最关键的核心工艺环节和最终品质。这使她终于能从连续数月高强度、高焦虑的攻坚状态中暂时抽身,得以喘息,并有闲暇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与规划。 也正是在这段相对从容的时光里,她与顾文渊的接触,自然而然地增多了。起初多是为完善“金风玉露”的后续衍生设计,或是商讨清晖书院秋季学服纹样的最终细节。但很快,两人的交流便超越了具体事务,转向了对染色技艺本身、乃至当下市场与未来可能性的探讨。顾文渊休沐的日子,或是午后书院课歇的间隙,他常会信步来到染坊后院。有时是在匠作间看婉娘调试新色,有时则是在院中那棵老槐树的荫凉下,两人各执一杯清茶,便能聊上许久。 这一日,夏阳明媚,清风徐来。两人又坐在槐树下,面前石桌上铺着几块市面上常见的锦缎、细布样品,以及婉娘自己染制的“四季”系列小样。 顾文渊指尖拂过一块色泽艳丽、但细看之下略显呆板生硬的市售大红锦缎,微微蹙眉:“如今市面上,尤其富贵人家所尚,多重浓艳之色,如朱砂、明黄、宝蓝,追求一眼夺目。织锦刺绣,亦多繁复堆砌,如百花争艳,鸟兽满幅。初看华丽,久视则易生疲厌,且匠气过重,失之天然意趣。”他抬眼看向婉娘,“林姑娘以为如何?” 婉娘深有同感,她拿起另一块自己染的“暮云暖檀”色布样,与之并置。那“暮云暖檀”红得含蓄而富有层次,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妙的暖褐光泽,毫无刺目之感。“顾先生所言极是。浓艳之色,依赖昂贵矿物染料或繁复工艺叠加,虽显富贵,却如烈酒,易上头,难久品。且过于追求视觉冲击,往往忽略了色彩与衣料质地、与穿着者气质、乃至与四时节令的和谐呼应。”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自己做染艺以来最深的感触,“染织之本,源于自然。草木之色,天生便有呼吸,有温度,有枯荣。如今许多工艺,却似乎走上了与自然背离之路,只求‘像’某种固定标准色,或一味求‘艳’,失了本源灵性。” “好一个‘有呼吸,有温度,有枯荣’!”顾文渊眼中迸发出赞赏的光芒,“姑娘此言,直指关窍。古人云‘师法自然’,今人制艺,却常‘背离自然’。姑娘所创之色,无论是‘雨过天青’的清透,‘暖墨褐’的沉润,还是这‘暮云暖檀’的醇厚,乃至‘金风玉露’的温雅,其妙处皆在于此——它们不像是从染缸里捞出的死色,而是仿佛还带着采撷时草木的晨露、阳光的温度、土壤的气息,是活生生的、会随着光线流转、与周遭环境共鸣的‘活色’。” 他这番解读,比婉娘自己的感知更为清晰透彻,也拔高到了美学与哲学的层面,听得婉娘心潮微动,有种遇到真正知音的畅快。 “可惜,”婉娘轻轻一叹,指向那些市售样品,“如今市场,尤其高端市场,仍多追捧‘死色’与‘繁工’。寻常百姓家,则多用廉价易得的靛蓝、灰黑,颜色单调。像这‘金风玉露’,工艺复杂,成本不菲,定价自然高昂,恐非寻常人家所能问津。” 这是她喜悦之余,内心一直存在的隐忧。技艺提升、创作出精品固然可喜,但若最终只是成为少数人橱柜中的珍藏,远离了更广阔的生活与人群,似乎又与她的初衷有些背离。 顾文渊沉吟片刻,缓缓道:“姑娘所虑,是艺与用、雅与俗之间的平衡。顾某以为,艺之发展,需有引领者,如姑娘这般,创前人所未有,开一时之新风。‘金风玉露’此类精品,正如诗词文章中的阳春白雪,虽和者寡,却标定高度,滋养眼光。此其一。”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愈发清亮:“然技艺之生命力,终须扎根更广袤的土壤。姑娘现有之艺,或许可作两途延伸。其一,化繁为简,提炼精髓。譬如这蜡染冰裂纹之意趣,未必全需复杂绘制,可否研究更简易之法,于寻常布料上染出类似韵味?或将姑娘调配的这些沉稳雅致的中间色,以更经济的配方与工艺实现,降低售价,惠及更多喜好雅致却财力寻常之人?” 婉娘听得入神,这正是她最近也在朦胧思考的方向。顾文渊的话,如同为她拨开了迷雾。 “其二,”顾文渊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前瞻的兴奋,“则是往更高、更精深处探索,不止于‘布’,而着眼于‘用’与‘合’。顾某浅见,未来染织之发展,或可在‘融合’二字上做文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融合?”婉娘疑惑。 “正是。”顾文渊以指蘸了少许茶水,在石桌上勾勒,“譬如,染与织的融合。如今多是先织后染,或先染线再织。姑娘可否设想,将不同颜色的草木染料,或经特殊处理的色线,在织造过程中便进行安排,使最终纹样不仅靠织法,更靠色彩的自然过渡与交织来呈现?或许能产生类似水墨渲染、却又更加牢固丰富的效果。” “再如,色与质的融合。不同材质——棉、麻、丝、毛,乃至新出现的某些材料,其吸色性、显色性、光泽度皆不同。姑娘精通草木特性,是否可深入研究不同材质与特定草木染料之间的‘亲和’之道?专为某种材质量身定染,使其优势尽显,或许能开创出某个材质领域的独家色系。” “甚至,”他目光投向远处,似乎看到了更远的未来,“技与意的融合。染色不再仅仅是给布料上色,而是成为表达意境、心绪的载体。姑娘的‘金风玉露’,已有此雏形。未来,或许可以根据四时景物、诗词意象、甚至个人心绪,来专门定制独一无二的‘主题色谱’与纹样,使衣着真正成为‘行走的诗画’。” 这一番话,如同在婉娘面前展开了一幅浩瀚而精妙的未来画卷。她从未如此系统、如此高远地思考过自己技艺的可能方向。顾文渊所说的,不仅仅是技术改进,更是一种将工艺提升至艺术创作、文化表达层面的宏大构想。这构想既基于扎实的工艺逻辑,又充满了文人的浪漫想象与前瞻智慧。 她怔怔地望着顾文渊,心头震动不已。这位年轻的夫子,胸中丘壑,远非常人所能及。他不仅理解她的技艺,更能洞见其不足,并指引出连她都未曾清晰瞥见的、充满光明的未来路径。 “先生之见……如醍醐灌顶。”婉娘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了被点燃的兴奋与憧憬,“化繁为简以惠众,精益求深以引领,融合创新以开新境……先生为婉娘指明了三条清晰可行的大道。尤其是这‘融合’之思,实在精妙绝伦!” 顾文渊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成功时更加炽热而坚定的光芒,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激赏与欣慰。他见过太多闺阁女子,或精于女红,或通晓诗书,但大多囿于内宅方寸之间,所思所想,不离家常琐事、儿女情长。而眼前这位林婉娘,却截然不同。她扎根于最朴实的草木泥土,双手沾染染料,却拥有一颗敢于创新、善于思辨、且胸怀广阔的心。她能沉浸于最细微的技术难题,亦能跳脱出来,思索技艺的本质与社会的需求;她能为自己取得的成就欣喜,更能清醒地看到局限与不足;她接受新思想如饥似渴,并能立刻转化为自己领域内切实可行的构想。 这种才华、见识与心性,哪里是“聪慧”二字可以简单概括?这分明是瑰宝蒙尘,明珠待拭,于这世间女子中,堪称凤毛麟角。 “姑娘过誉了。”顾文渊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依旧温和,但注视婉娘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专注与深意,“顾某只是旁观者清,偶发议论。真正能将这蓝图变为现实的,唯有姑娘这般既有巧思妙手,又有不懈毅力的实干之人。能见证并略尽绵力,已是顾某之幸。” 清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旋转飘落,落在石桌的茶盏旁,也落在那些斑斓的布样上。秋光正好,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青石地面上投下和谐的剪影。他们一个青衫磊落,谈吐清雅;一个布衣素净,眼眸晶亮。身份、经历迥异,却在这染织之道、色彩之境的探讨中,找到了奇妙的共鸣与契合。一种超越寻常交往的、基于深深理解与互相尊重的情谊,在这夏日午后的光影与茶香中,悄然滋长,愈发坚实。 不远处的廊下,林大山抱臂而立,默默看着槐树下那对交谈甚欢的身影。他听不太懂那些“融合”、“意境”之类的话,但他能看懂妹妹脸上那专注而发光的表情,那是沉浸在真正热爱且被理解的事物中才会有的神采。也能感觉到那位顾夫子看着妹妹时,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重视,那绝非寻常男子看待普通女子的目光。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兄长特有的、复杂的守护之情。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悄然离去,不去打扰那片属于智慧与理想的美好时光。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夏日别府城 雁字问归期 槐树下的清谈,如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婉娘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许久未平。顾文渊那番关于染色技艺现状的犀利剖析,与对未来发展那充满智慧与远见的勾勒,不仅为她拨开了前路的迷雾,更让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精神世界。 她欣赏他的儒雅。那不是迂腐文人的掉书袋,也不是富贵公子的刻意风雅,而是一种浸润在骨子里的从容气度。言谈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只为佐证观点,从不卖弄;讨论时目光清正专注,倾听时微微颔首,给予对方完全的尊重与思考的空间。即便她只是一个出身乡野、以染布为宏愿的女子,他待她的态度,也如同与志同道合的友人切磋学问,认真而平等。这份尊重,对习惯了古人或好奇、或轻视、或仅仅将她视为“有一手好技艺的村姑”的婉娘而言,珍贵如稀世明珠。 她更折服于他的见识与胸怀。他并非匠人,却能洞察技艺核心的利弊;身为书院夫子,却能跳出文人雅士常有的清高,切实思考“雅”如何能“俗”赏,“技”如何能“惠”众。他的眼光不局限于书斋一隅,而是投向更广阔的工艺、民生与未来。这种格局,是婉娘在前世今生都极少遇到的。与他交谈,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处的窗户,清风朗月,令人心旷神怡,又自惭形秽。 然而,欣赏与折服之余,婉娘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清醒。她清楚自己的根在哪里,也明白眼前这清风明月般的君子,与自己之间横亘着的,何止是整个生活背景,更有未来轨迹的巨大差异。她珍惜这份难得的、基于技艺与思想交流的知音之情,却不愿往更深远处遐想。只是,每每思及不久后便要离开府城,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怅然,却骗不了自己。 夏日渐浓,“金风玉露”叠浪流云纹蜡染布的生产工艺已完全稳定,锦绣坊“四季·颂”系列的首批高端定制布料正式推向市场,在府城的绅宦富商及文人雅士圈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同时也在按部就班的在京都向市场推进。清晖书院的夏季学服早已交付,秋季学服也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婉娘在府城的主要任务,可以说已圆满完成,甚至远超预期。 周老板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设宴,一是庆功,二是为婉娘饯行。席间,周老板红光满面,举杯敬婉娘与三位老师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郑、李、王三位师傅也对婉娘这个小女子心服口服,言辞间满是钦佩与不舍。婉娘以茶代酒,一一谢过,心中亦充满了成就感与对这段共同奋斗时光的怀念。 宴罢次日,婉娘便开始收拾行装。她在府城近4旬,东西添置了不少,除了衣物用品,更多的是各种染料样本、实验记录、书籍笔记,以及周老板和几位师傅赠送的、与染织相关的工具、材料。林大山帮着打包,动作麻利,脸上也带着即将回家的喜悦,但偶尔看向妹妹整理那些写满字、画满图的纸页时,眼神里会闪过一丝复杂。 该辞行的人一一辞过。最后,婉娘带着一份精心准备的、包在素雅锦缎里的“金风玉露”边角料所做成的笔帘和书签,来到了清晖书院。山长恰好不在,她便请门童通传顾文渊。 顾文渊很快便从书院内走出。今日他穿着一身稍显正式的靛蓝直裰,更衬得人挺拔清隽。见到婉娘提着一个小包袱站在银杏树下,金黄的落叶在她身旁翩跹,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微笑着走上前来。 “林姑娘。”他拱手,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包袱,心中已然明了,笑意淡了些许,“可是来辞行的?” “是。”婉娘敛衽还礼,将手中的锦缎小包递上,“在府城这些时日,承蒙顾先生多次指点,获益良多。近日便要返乡,特来拜别。此物乃‘金风玉露’余料所制,不成敬意,聊表谢忱,望先生不弃。” 顾文渊接过,指尖触及那温润的布料和其上熟悉的冰裂纹肌理,心头微软,又有些空落落的。“姑娘太客气了。能结识姑娘,与姑娘探讨技艺,是顾某之幸。该说感谢的是顾某才是。”他顿了顿,声音比平日更温和些,“姑娘返乡后,有何打算?可是要继续钻研草木染艺?” 婉娘点头:“自然。家中亦有小作坊,可继续试验。府城所学,尤其是与先生探讨所得,需得时间慢慢消化实践。且离家日久,家中父母兄嫂亦甚为挂念。”她提及家人,语气不自觉变得柔软。 “理应如此。”顾文渊表示理解,目光落在婉娘沉静的面容上,似乎想将这幅画面记住。沉默片刻,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前次听姑娘提及,家中尝试窖藏、盐渍法保存染料植物,以应对冬季原料枯竭,此法颇具巧思。顾某近日翻阅杂书,见有古法提及以蜂蜜或米酒同浸某些花果,可保其色香经年不衰,不知于染料保存是否亦有奇效?姑娘返乡后若得闲试验,无论成否,顾某都甚为好奇结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话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学者间纯粹的技术探讨。婉娘不疑有他,认真想了想,答道:“蜂蜜封存确有耳闻,多用于珍贵香料或药材。用于色素浓厚的花果,或许真能延缓氧化,保住鲜亮。米酒则需谨慎,酒性活跃,或许会与某些植物色素发生反应,改变最终成色。先生此问提点了我,返乡后定当一试。” 顾文渊眼中掠过一丝光亮,顺势道:“如此甚好。这染色之道,奥妙无穷,一人苦思总有局限。姑娘日后若在钻研中再遇疑难,或有所得,而顾某于古籍中偶见可能相关之记载,书信往来,切磋印证,岂非美事?”他说到此,语气更加随意自然,仿佛只是提出一个最合理不过的建议,“只是不知,该将信函寄往何处,方能稳妥送达姑娘手中?姑娘家中,可是在青州府辖下林家村?” 他问得极其委婉,以“切磋技艺、互通有无”为名,将那份想要保持联系的不舍,包裹在谦逊好学的态度之下,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唐突。 婉娘微微一愣。她与顾文渊交往,多论技艺道理,从未谈及私人居所。此刻听他问起,才觉这半年来,自己对他的了解,似乎也仅限于“清晖书院顾夫子,学识渊博,性情温和”,至于他家在何处,家中情形,一概不知。而对方,似乎也是如此。 此刻他这般问起,理由充分,态度坦然。婉娘略一迟疑,想到日后或许真需请教,或分享进展,再者林家坡并非什么隐秘之地,周老板也知晓,便坦然告知:“正是。青州府清河县辖下,南山镇往西二十里,林家村。村口有老槐树与碾盘处,往村东走,山脚下便是寒舍。若先生有书信,托付给镇上锦绣坊分号的伙计,他们便可捎带。” 她声音清晰,将地址说得明白。夏阳透过银杏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神情坦荡而真诚。 顾文渊心中暗暗记下,面上依旧是从容笑意:“清河县南山镇林家村,村口老槐树与碾盘。顾某记下了。多谢姑娘告知。”他顿了顿,终是说出那句告别的话,“山高水长,路途迢迢,姑娘一路珍重。愿姑娘返乡之后,技艺精进,诸事顺遂。若有闲暇……望勿忘府城旧友,偶通音讯。” “先生亦请珍重。”婉娘再次敛衽,抬起头,目光清澈,“府城之遇,先生教诲,婉娘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缘再至府城,定当再来拜会先生。”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秋风吹起她素色的衣袂和鬓边碎发,背影逐渐消失在书院门外金黄落叶铺就的长道上。 顾文渊立于原地,久久未动。手中那锦缎小包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指尖摩挲过冰裂纹的凹凸,仿佛还能感受到她专注于技艺时那份动人的神采。方才询问地址时的那点小心思,此刻在心底漫开,化作一丝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不舍与怅惘。他知晓身份悬殊,前路莫测,这份因技艺而生的知音之情,能维持多久,走向何方,皆是未知。但至少,他知道了那扇可以传递音讯的门在何方。于他而言,这或许,已是在当下礼法与境况中,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恰当的一步了。 他将那笔帘书签小心收进袖中,转身缓步踱回书院深处。朗朗读书声依稀可闻,而他心中,却仿佛也留下了一抹独一无二的、名为“林婉娘”的夏色,炙热,明亮,带着草木的清新与坚韧,久久不散。 --- 几日后,婉娘与林大山终于踏上了归途。周老板亲自相送,又塞了许多府城特产。马车载着满满的行李与收获,驶离了繁华的府城,驶向熟悉的乡村。 当林家小院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时,日头已经偏西。得到消息的王氏早已领着芝兰(腹部已明显隆起)、蓉儿,还有林老根,齐齐站在院门外张望。远远看到马车,蓉儿便欢呼着跑了过来。 “姐姐!大哥!”小丫头的声音清脆悦耳。 婉娘跳下马车,一把抱住扑过来的蓉儿,眼眶瞬间就热了。“爹,娘!蓉儿!嫂子!”她挨个叫过去,声音有些哽咽。 王氏上前,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见她虽清瘦了些,但精神极好,眼神明亮沉静,气度与离家时已大不相同,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骄傲,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算回来了!” 林老根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婉娘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欣慰:“进屋,进屋说话!” 芝兰捧着肚子,笑着站在一旁,气色红润,显然被照顾得很好。婉娘连忙上前,小心地扶住她:“嫂子,你可慢着点。”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温暖与期待,“真好。” 一家人拥着婉娘和林大山进了屋,堂屋里早已摆好了丰盛的饭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熟悉的家的味道,瞬间包围了婉娘,旅途的疲惫与离愁,在这一刻被熨帖得平平整整。灯火下,一家人围坐,询问着府城的见闻,诉说着家中的琐碎,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那匹被林大山宝贝似的带回来的“金风玉露”样品,在家人手中传看,引来阵阵惊叹。婉娘看着父母兄嫂脸上真心的笑容,听着蓉儿叽叽喳喳的童言稚语,感受着嫂子腹中那孕育着的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心中充满了踏实而澎湃的幸福感。 府城的繁华、技艺的突破、与顾文渊那些高远而投机的谈话,如同一个精彩而斑斓的梦境。而此刻,身处的这个有着烟火气息、有着血脉亲情、有着最朴实牵挂的家,才是她真实的、温暖的、需要她也将滋养她的根基与归处。未来,无论是深耕乡土,还是可能再次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她知道,这里永远是她出发和回来的地方。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归家盛宴品温情 双喜临门忧与欣 灶房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柴火气息与食物醇香的、独属于家的味道。 堂屋里早已掌了灯,灯火通明,映照着满桌子的饭菜。王氏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婉娘离家这数月来琢磨的、觉得女儿在外可能吃不到的家乡滋味,全都摆了出来。 正中是一大盆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山药红枣炖排骨,排骨炖得酥烂脱骨,山药粉糯,红枣甜润,最是滋补。旁边是一盘油亮红润的红烧肉,用的是肥瘦相间的上好五花,炖得入口即化,浓油赤酱,是林大山和婉娘都爱吃的。一大盘金黄油亮的 韭菜炒土鸡蛋,鸡蛋是自家母鸡新下的,韭菜是后院刚割的最后一茬,鲜香扑鼻。一盘清炒的脆嫩藕片,点缀着几丝红椒,爽口解腻。还有一碟王氏拿手的 酱萝卜,酸甜脆爽,最是开胃。主食是暄软白胖的大馒头,和熬得稠稠的、米油厚实的 新米粥。 没有府城酒楼那些精巧的雕花与复杂的调味,但每一道菜都透着扎实的用料、火候的精准与掌勺人满腔的爱意。食物的香气与温暖的灯光、家人热切的笑脸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动人的归家图景。 “快坐下,快坐下!这一路辛苦了,赶紧趁热吃!”王氏忙不迭地给婉娘夹菜,排骨要挑肉多的,鸡蛋要舀最嫩的,红烧肉要选肥瘦匀称的,“多吃点,瞧你在外头都瘦了!” 林老根也难得话多,问了几句府城的风物和周老板的为人,便催着孩子们动筷。林大山早已按捺不住,大口吃着久违的家乡饭菜,脸上是全然放松的满足。芝兰坐在婉娘旁边,因着身子不便,王氏特意给她盛了碗炖得烂烂的排骨汤,撇去了浮油。蓉儿更是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围着桌子转,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尝那个。 婉娘吃着母亲夹到碗里的菜,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她所有的味蕾记忆,也熨帖了她漂泊数月的心。她细细说着在府城的见闻,染坊的宏大,老师傅们的各有所长,“金风玉露”成功时的喜悦,清晖书院山长的儒雅,当然,也提到了那位“学识渊博、屡次指点迷津”的顾夫子,言语间是真诚的感激。她讲得生动,家人听得入神,时而惊叹,时而欢笑,一顿饭吃得热闹又漫长,直到夜色深沉,碗盘皆空,仍意犹未尽。 饭后,林大山帮着林老根收拾碗筷,蓉儿在院子里消食。王氏拉着婉娘进了她和林老根的里屋,说是有体己话要说。芝兰有些倦了,便先回房歇息。 油灯下,王氏拉着女儿的手,细细打量,仿佛怎么都看不够。“我儿真真是出息了。”她摩挲着婉娘手指上那些尚未褪尽的染料痕迹和微微的薄茧,心疼又骄傲,“那些事,听着就难为,亏你能做成。只是,也太劳心费力了,往后可不能再这么拼命。” 婉娘依偎着母亲,感受着这份毫无保留的疼惜,心中柔软一片。“娘,我不累。做自己喜欢的事,再难也觉得有滋味。只是……离家这么久,最是想念家里,想念您和爹。” 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贴心话,从府城吃住是否习惯,到周老板为人是否宽厚,再到归途是否顺利。末了,婉娘想起席间观察到的细节,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娘,我瞧嫂子……这肚子,似乎比寻常四个月的妇人大上不少?可是我看嫂子气色精神都好,又不似有什么不妥。” 王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眉头微微蹙起,压低了声音:“你也看出来了?我正为这事悬着心呢。按理说,四个多月,是不该这般显怀的。我悄悄问过芝兰,她自己倒没觉着特别,只说近来身子是沉些,胃口也好。只是……”她叹了口气,“她这几日,夜里腿肚子常抽筋,疼得厉害,有时白天站久了或走多了,小腿也浮胀。我按老法子给她热敷揉捏,也只能缓解一时。我心里头……总有些不安生。私下跟你爹嘀咕过,你爹说,怕不是……双胎?” “双胎?”婉娘心下一惊。在这医疗条件有限的古代,双胎生产风险远比单胎要大得多,难怪母亲如此担忧。 “是啊。”王氏眉头锁得更紧,“若是双胎,自然是天大的福气,一下子得俩孙儿,谁不欢喜?可这怀的时候辛苦,生的时候更是闯鬼门关。芝兰身子骨虽壮实,到底年轻,又是头胎……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婉娘听着,结合嫂子腿抽筋、浮肿的症状,心中暗忖:这不仅是双胎负担重的问题,恐怕也开始缺钙了。孕期对钙质需求大增,尤其是双胎,若补充不足,极易引起小腿抽筋、牙齿松动等问题,长远看对母婴骨骼健康都不利。 她握住王氏的手,安慰道:“娘,您先别太忧心。双胎是喜事,说明咱们林家福泽深厚。嫂子腿抽筋、浮肿,许是孕期常见的辛苦,也可能是需要多补些养料。我记得……似乎多吃些鱼虾、骨头汤、牛乳、豆制品,对孕妇和胎儿骨骼都好。明日,咱们还是再请李大夫来家,或是带嫂子去镇上,请他仔细把把脉,确诊一下。若真是双胎,也好让大夫根据嫂子的情况,早早给出调理和注意事项,咱们心里也有个底,总好过胡乱猜测,自己吓自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氏听女儿说得在理,且条理清晰,心中稍定:“你说得对,是该再请大夫瞧瞧。明日一早,就让大山套车,送芝兰去镇上李大夫那儿。你跟着去,你心细,又在外头见过世面,有什么话也好问。”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夜深才各自歇下。婉娘躺在自己久违的、铺着松软棉被的炕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心中却惦记着嫂子的事,久久才入睡。 次日一早,林大山便套好了牛车,铺上厚厚的褥子。芝兰起初觉得婆婆和丈夫小题大做,自己并无大碍,但见全家人都如此郑重,便也顺从了。婉娘陪着她一起坐在车上,王氏又往车上放了些鸡蛋、干菜,说是给李大夫的谢礼。 到了镇上李大夫的医馆,因是熟客,且见芝兰肚子确实显大,李大夫便格外仔细。他让芝兰静静坐下,先是凝神诊脉,左右手交换,反复品了许久,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诊完脉,他又问了芝兰近来的饮食、睡眠、胎动感觉,以及腿抽筋的详细情况。 末了,李大夫洗净手,回到案前,脸上露出了笑容,对忐忑等待的林大山和婉娘说道:“恭喜!少夫人这脉象,滑利有力,如盘走珠,且左右寸关尺部皆显旺盛生机之象。确是双胎无疑! 眼下看来,两个胎儿发育得都很好,胎心稳健。少夫人自身气血也足,底子厚实,这是极好的。” 果然是双胎!林大山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嘴咧得老大,只会傻笑。婉娘也松了口气,忙问:“李大夫,那家嫂近日腿肚时常抽筋,小腿浮肿,可是有何不妥?该如何调理?” 李大夫捻须道:“双胎负担重,母体精血耗费倍增。腿足抽筋,乃肝血不足,筋脉失养所致;下肢浮肿,则是脾肾之气运化水湿之力稍显不足。此乃怀双胎常见之辛苦,不必过于惊恐。”他提笔写下药方,“我开一剂温和的养血舒筋、健脾利水的方子,先服五剂看看。更重要的是日常饮食调理。” 他看向婉娘,眼中带赞许:“方才听姑娘提及鱼虾骨汤,甚合医理。确需多食些滋补肝肾、强健筋骨之物。如鲫鱼汤、河虾、猪骨(敲碎熬汤)、羊乳牛乳(若可得)、豆制品、黑芝麻、核桃等。亦要多吃新鲜菜蔬,少食咸腻。还需注意休息,勿久站久行,夜间可将双腿垫高些,以利气血回流。保持心境舒畅,至关重要。” 得了李大夫明确的诊断和详细的嘱咐,林大山和婉娘心中大定,千恩万谢,付了诊金药费,带着包好的药,小心翼翼地将芝兰扶上车,踏上了归途。 回村的路上,林大山赶着车,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时不时回头看看车厢里的妻子,目光柔软得能滴出水来,又透着一股初为人父、而且是双倍父亲的、混杂着激动与无措的憨喜。 婉娘握着芝兰的手,将李大夫的话细细转述,尤其是饮食调理的部分。芝兰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了惊讶、温柔与无比自豪的光彩。她低声对婉娘说:“没想到……竟是两个。怪不得总觉得他(她)动得格外有劲。” 对于可能面临的更多辛苦和风险,她眼中虽有瞬间的思量,但很快便被强烈的母性喜悦所覆盖,“两个也好,热闹。不管是小子还是闺女,我都欢喜。” 回到家中,消息公布,林家小院顿时陷入了又一轮巨大的情绪波动。 林老根听闻确诊双胎,先是一怔,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连声道:“好!好!祖宗显灵!双喜临门!” 他在堂屋里来回踱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但踱了几圈后,脚步慢了下来,脸上喜色依旧,眉头却微微锁起,捻着胡须沉吟道:“双胎自是福气,可这生产……孩儿他娘,你得更上心些,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王氏的反应最为复杂。最初的狂喜之后,担忧立刻如潮水般涌上,甚至比昨晚更甚。她拉着芝兰的手,一遍遍重复李大夫的嘱咐,又忙不迭地去翻看家里还有哪些适合孕妇吃的东西,嘴里念叨着:“可得仔细了,仔细了……从今儿起,什么事你都别管,就给我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只管说!大山,你听见没?你媳妇现在是咱家最金贵的,你可得护好了!” 蓉儿则拍着手围着芝兰转:“两个小娃娃!太好了!我有两个小侄儿小侄女可以带他们玩了!” 芝兰被家人围在中间,感受着这份浓烈得化不开的关切与喜悦,心中暖流涌动。她看着婆婆的担忧,公公的喜悦与隐忧,丈夫的傻笑与紧张,小叔的憨笑,小姑的细致叮嘱,还有小蓉儿的天真快乐……所有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此刻最真实的心境背景。而她自己的心中,那份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的惊奇与骄傲,压倒了一切。她轻轻抚摸着肚子,笑容温柔而坚定:“爹,娘,你们放心,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这是咱们林家的大福气呢。”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满小院,将每个人的身影拉长。喜气依旧盈门,但这份喜悦之下,已悄然沉淀了一份更加沉甸甸的责任与小心翼翼的守护。林家即将迎来新的人口翻倍,而如何平安顺遂地迎接这份双倍的福气,成了接下来数月里,全家上下心照不宣的头等大事。婉娘看着家人各异却同样真挚的神情,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尽自己所能,用所知所学,帮助嫂子安稳度过孕期,迎接那两个小生命的到来。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青衫忽至携牛来 母心细察问女意 给周老板的信是婉娘返家后第三日,托镇上锦绣坊分号往府城送的。信中除了告知平安抵家、问候近况,也简要提了家中嫂嫂怀有双胎、需多补充奶食之事,顺笔问及府城周边或周老板行商往来间,可知何处有健康温顺、正值产奶期的奶牛售卖,价格几何,林家愿出价购买。 信送出时,婉娘并未多想。只道周老板人脉广,或许能帮忙打听,成与不成,皆看缘分。毕竟奶牛在这乡间算是稀罕物,价值不菲,非寻常农家所能轻易饲养。她甚至已做好了若实在难寻,便退而求其次,多费些银钱在镇上定期购买羊乳或托人从远处捎带牛乳的打算。 谁知,信送出不过短短三日,一个午后,林家小院外便传来了虎子激动又疑惑的尖叫声:“快来看呀!有个好看的叔叔!还牵着……牵着好大一头花牛!” 院内众人闻声而出。只见院门外,融融秋阳下,一人一牛正静静立着。那人身姿挺拔,一袭半旧的青衫洗得干干净净,外罩同色棉布半臂,腰间系着寻常布带,正是本该在数百里外府城书院中的顾文渊!他手中牵着一头体型匀称、毛色黄白相间、乳房饱满的成年奶牛。那牛显然性情温顺,正低头嗅着路边的青草,鼻息喷出浅浅的白雾。 顾文渊见林家众人出来,从容松了牵牛的绳子(那牛便乖巧地站定),上前几步,拱手为礼,笑容清浅温和:“林老爷,林夫人,大山兄弟,林姑娘,冒昧来访,叨扰了。” 林家众人俱是愣住了。婉娘更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林大山最先反应过来,虽满心疑惑,但还是连忙上前回礼:“顾……顾夫子?您怎么来了?这……这牛是?” 林老根和王氏虽未见过顾文渊,但听儿子称呼“顾夫子”,又见此人气度不凡,与女儿信中提及的那位“学识渊博的顾夫子”特征吻合,立刻明白了来人身份,忙热情相让:“原来是顾夫子!快请进,快请进!真是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王氏更是眼尖,目光在那头健壮的奶牛和顾文渊之间打了个转,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脸上笑容更深。 顾文渊被迎进堂屋,那奶牛则被林大山暂时拴在了院中一棵树下,引得蓉儿和邻居家几个孩子远远围着,好奇又不敢靠近。 落座上茶后,不待林家人询问,顾文渊便主动解释道:“前日偶遇周老板,听他提及林姑娘来信,言及家中急需奶牛。恰巧顾某一位同窗家中经营牧场,近日正有一批健壮温顺的奶牛出栏。顾某想着此事紧要,便自作主张,去挑了一头性情最是温和、产奶也丰沛的,顺路送来。周老板本想亲自安排,无奈近日布庄与染坊事务缠身,便托顾某代为走这一趟,也替他向府上问好。”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缘由归结于“偶遇周老板”、“同窗家有牧场”、“顺路送来”,又抬出周老板的名头,显得合情合理,毫无刻意之嫌。至于他为何会对婉娘家信内容如此清楚,一句“周老板提及”便轻轻带过,仿佛再自然不过。 婉娘心中却是波澜微起。她写信给周老板不过三日,顾文渊便已“偶遇”周老板得知消息,并迅速从“同窗家牧场”挑选好牛,亲自送来。这“顺路”也顺得太巧、太远了些。府城到此,加头牛快马加鞭也得半日路程,他一个书院夫子,若非特意,怎会“顺路”至此?且周老板若真托他送牛,以周老板周全的性子,至少会提前捎个口信,绝不会让贵客如此突兀上门。 她目光落在顾文渊那略带风尘之色却依旧清朗的眉目上,见他端起粗瓷茶碗饮茶的动作自然从容,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顺手之事。再想到那日书院辞别时,他状若无意问及地址的情景……一个念头隐隐浮上心头,让她耳根微微发热,忙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神色。 林老根和王氏却未想那么多,只觉这位顾夫子不愧是读书人,热心又周到,为了自家的事特意跑这一趟,实在令人感激。王氏连声道谢:“这可真是……太麻烦顾夫子了!为了我们家的事,让您跑这么远的路!这牛瞧着真好,定是费了不少银钱吧?该多少银子,我们这就拿给您!” 说着便要起身去取钱。 顾文渊连忙摆手:“林夫人切莫如此。这牛并非顾某所购,乃是周老板感念林姑娘在府城助他良多,特意赠与府上,聊表心意。银钱之事,周老板早已与牧场结清,再三叮嘱顾某,万万不可收府上的钱。周老板还说,若非林姑娘,他的‘四季’系列与书院订单难成,这区区一头奶牛,实不足以表达谢意之万一,请府上务必笑纳,否则便是见外了。” 他语气恳切,又将周老板的“心意”摆在前面,说得情真意切。王氏和林老根闻言,对视一眼,心中对周老板的感念又多了一层,同时也不由暗暗咋舌周老板出手之大方。一头健壮的产奶牛,在这年头,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竟说送就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周老板真是太客气了!”林老根感慨道,“既如此,我们便厚颜收下了。顾夫子,您一路辛苦,定要在家多住几日,让我们好好款待!” 乡下人实在,表达感激的方式就是热情留客。 顾文渊微笑道:“多谢林老爷盛情。顾某确需在附近镇上拜访一位故友,盘桓一两日。今日已是不早,便不多叨扰,还需去镇上寻个落脚处。” “那怎么成!”王氏立刻道,“到了家门口,哪有过门不入、让您去住客栈的道理!家里虽简陋,空房还是有一间的,被褥都是干净的!顾夫子若不嫌弃,务必在家里住下!也让咱们尽尽地主之谊!” 林大山也在一旁诚恳挽留。 顾文渊推辞不过,又见婉娘也微微点头示意,便不再坚持,从善如流地应下了:“那……便叨扰府上了。” 当晚,林家倾尽所有,置办了一桌比婉娘归家那日更丰盛的酒菜。除了家常的鸡鱼肉,王氏还特意将春天晒的蘑菇、去岁收的栗子都做了菜,又烙了香喷喷的葱花油饼。顾文渊举止文雅,谈吐风趣,虽身份是夫子,却毫无架子,对林老根问及的农事节气、林大山提及的山林见闻,都能接上话,且言之有物,令林家人倍感亲切。席间气氛融洽欢快。 饭后,林大山兄弟陪着顾文渊在堂屋说话,婉娘则帮着王氏收拾灶房。洗碗时,王氏凑到女儿身边,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意味深长的光,悄声问道:“婉娘,你跟娘说实话,这位顾夫子……是不是对你有意?” 婉娘手一滑,碗差点掉进盆里,脸颊倏地红了:“娘!您胡说什么呢!” “我哪有胡说?”王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女儿,声音压得更低,“你瞧他,大老远从府城跑来,就为送一头牛?周老板便是再感激你,派个得力伙计送来便是,何劳动他一个书院夫子?还‘顺路’?这路顺得可忒远了!方才吃饭时,我瞧他虽跟大伙儿说话,那眼神儿可没少往你这边瞟,清清亮亮的,透着关心。你是没留意,他看你的时候,那神情跟看别人都不一样。” 王氏是过来人,心思又全在儿女身上,观察得细致入微。婉娘被她说得心慌意乱,耳根脖颈都染上了绯色,手下无意识地搓着碗沿,低声道:“顾夫子……是君子。在府城时,他于染色之道上对我多有指点,是难得的良师益友。此番送牛,许是周老板托付,他为人热忱,便应下了。娘您别多想,平白让人尴尬。” “良师益友?”王氏哼笑一声,显然不信,“我瞧可不止。这顾夫子模样、学问、人品,瞧着都是顶好的。对你又有这份心……”她顿了顿,仔细观察女儿的神色,见女儿虽羞赧,却并无厌烦抵触之意,心中便有了数,语气转为认真,“婉娘,你跟娘交个底。你……你觉得这顾夫子如何?若他真有那意思,你心里头,是喜还是不喜?” 灶房里只余哗啦水声与碗碟轻碰的脆响。昏黄的油灯光晕下,婉娘沉默了片刻。母亲的话,将她心中那些朦胧的、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思绪挑明到了眼前。 顾文渊如何?她想起他清朗的眉目,渊博的学识,温和的谈吐,以及那份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尊重与欣赏。想起槐树下那些开阔心胸的讨论,想起他对自己技艺不足的敏锐洞察与未来方向的高远指引,也想起他今日风尘仆仆牵牛而来的身影……心中那丝悸动与暖意,无法否认。 可是…… “娘,”婉娘抬起头,眼中羞涩未褪,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亮与冷静,“顾夫子……其人如清风朗月,女儿自是敬重的。他待女儿以诚,以友,女儿感念于心。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清晰坚定:“只是,女儿如今刚自府城归来,家中诸事待理,嫂嫂孕期需要照顾,我自己的染艺也还有许多想法亟待实践。至于终身大事……女儿并非不喜,只是觉得,眼下并非最急迫之时。许多事,尚需时间看清,也需缘法自然。顾夫子是君子,女儿亦愿以君子之谊待之。将来如何,且行且看,不必急于一时定论,更不应因外界因素而草率。” 她这番话,既承认了对顾文渊的好感与尊重,又明确表达了自己现阶段的重心不在婚嫁,且对待这份萌芽的情愫持谨慎、自然、顺其发展的态度。理智而清醒,既未盲目沉溺,也未刻意回避。 王氏听着,心中既欣慰女儿的沉稳有主见,又难免有些惋惜。这般好的儿郎,女儿若能与之结缘,自然是天大的福气。但她也知女儿性子,看似柔和,实则极有主意,一旦认定,便难更改。更何况女儿说的也在理,芝兰正怀双胎,家里确实需要她,她自己的事业也刚见起色。 “罢了,”王氏叹了口气,接过女儿洗好的碗擦干,“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娘相信你的眼光和分寸。只是……缘分来了,也别太拗着。顺其自然就好。这顾夫子瞧着是个稳妥人,你们既以朋友相交,便好好相处。家里的事,有娘呢,你别太挂心。” “谢谢娘。”婉娘依偎了一下母亲,心中一片暖融踏实。 夜色渐深,林家为顾文渊准备的厢房亮起了灯。婉娘回到自己房间,推开窗,正好能看见那间厢房的窗纸透出的柔和光晕,以及窗棂上隐约映出的、正在翻阅书卷的修长侧影。秋风送爽,带来院子里那头奶牛偶尔的轻哞声。她静静站了一会儿,方才与母亲谈话时的那份冷静渐渐沉淀,心底却有一丝陌生的、柔软的涟漪,随着那窗内的灯光,微微荡漾开来。 未来如何,确如她所言,且行且看。但至少今夜,这份跨越山水而来的、带着奶牛与秋风的善意与情愫,已悄然为林家坡这个平凡的秋夜,添上了一抹不同于往常的、清雅而动人的色彩。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牛乳香融秋日暖 邻话喧喧叙家常 次日天刚蒙蒙亮,顾文渊便已起身。他婉拒了王氏再三挽留用早食的盛情,只说书院课业繁忙,山长只允了短假,需得尽快赶回。林家众人知他身份不同,不敢强留,王氏连忙包了些自家晒的干菇、新炒的南瓜子,又塞了几个还温热的煮鸡蛋,让他带着路上吃。 林老根和林大山将顾文渊送到镇上。晨雾未散,空气清冽。顾文渊牵过暂寄在镇中车马店里的马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笼罩在薄雾炊烟中的林家小院方向,对林老根父子拱手道:“林老爷,大山兄弟,留步。此番叨扰,多谢款待。府上若有需相助之处,或林姑娘在染艺上有何疑问,皆可托信至书院。告辞。” 说罢,一抖缰绳,马蹄声嘚嘚,青衫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通往镇子的土路尽头。 林大山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咂摸了一下他最后那句话,挠了挠头,对林老根道:“爹,这顾夫子……对妹子的事儿,可真上心。” 林老根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在晨雾中缭绕,半晌才慢悠悠道:“读书人,重情义,讲礼节。是好事。” 话虽如此,眼中却掠过一丝深思。 送走顾文渊,林家小院很快恢复了平日的节奏,却又因那头奶牛的加入,而多了一份新鲜与忙碌。 那奶牛果然温顺,被林大山牵到后院专门清理出的、垫了干草的棚子里,适应得很快。婉娘惦记着李大夫的嘱咐和嫂子需要营养,早饭后便亲自去挤了第一次奶。她前世虽未做过,但凭着记忆-前世短视频里“请教”来的手法,倒也顺利。那奶牛产奶量颇丰,第一次便挤了满满一陶罐,估摸着有四五斤,奶质浓稠,泛着淡淡的乳黄色,散发着清新的奶香。 王氏看着欢喜:“这牛真是好!一天若能挤上这么一回,足够芝兰喝了,咱们全家也都能沾光!” 她当即吩咐,这牛奶首要紧着芝兰,早晚各一碗必须喝下。多余的,则全家一起享用。 婉娘便在灶间忙活开来。她先将一部分鲜奶用小火慢慢煮沸,撇去浮沫,加入少许茶叶同煮片刻以去腥增香,晾温后给芝兰饮用。又取了些许,试着用来和面,准备蒸些奶香馒头。剩下的,则倒入洗净的瓦罐中,置于阴凉处,留着白日里饮用或晚上热了喝。 不多时,奶香混合着面食的香气便从林家灶房飘散出来。蓉儿第一个跑进灶房,扒着门框眼巴巴地瞧着。婉娘笑着戳了戳她的小鼻子:“小馋猫,等着,馒头快好了,第一个给你。” 正当婉娘将蒸好的、松软洁白透着奶香的馒头捡出笼屉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热络的说笑声。是王婶子、赵氏,还有冯氏相携着来了。 “大山娘!婉娘!在家不?我们可听说婉娘从府城回来啦,还带了头稀罕的大花牛?” 王婶子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进来。 王氏连忙迎出去,脸上笑开了花:“在呢在呢!快进来!正说这两日得了空就去看你们呢!” 几位婶子进了院,目光先是被后院那显眼的奶牛吸引,啧啧称奇了一番,这才拉着迎出来的婉娘,上下打量。 “哎呦喂!瞧瞧咱们婉娘,去了趟府城,这气度,这眉眼,越发水灵标致了!跟城里大小姐似的!” 赵氏拉着婉娘的手,赞不绝口。 “可不是嘛!听说在府城做了好大的事业!连书院的山长都看重呢!” 冯氏也笑着附和。 婉娘被夸得不好意思,忙将人让进堂屋,又端出新蒸的奶香馒头和热茶招待。蓉儿机灵,给每位婶子都拿了一个,甜甜地说:“婶子吃馒头,姐姐做的,可香了!” 王婶子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嗯!这馒头是不一样!又软又香,有股子甜丝丝的奶味!婉娘,这就是那牛奶和的吧?真好!” 众人坐下,一边吃着馒头喝着茶,一边热热闹闹地唠起了家常。话题自然先从婉娘的府城之行开始,婉娘挑了些有趣的见闻说了,略过那些艰辛与复杂的技术难关,只道染坊宏大,师傅们和气,周老板照顾周全。 王婶子拍着大腿道:“周老板是个厚道人!你瞧瞧,还特意让人送了这么大一头奶牛来!这情分,可不浅!” 婉娘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王婶子,赵婶子,你们铺子的生意可好?我回来还没得空去镇上瞧瞧呢。” 提起点心铺子,王婶子和赵氏顿时来了精神,脸上放光。 “好!红火得很!” 王婶子声音都高了八度,“托你的福,咱们那‘巧婶点心铺’,如今在镇上可是有名号了!尤其是那‘心里软’和‘栗子羊羹’,好些镇上的太太小姐都爱吃,时常打发丫鬟来买。连带着其他点心也卖得快。” 赵氏补充道:“可不是!如今光是咱俩都快忙不过来了,雇了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帮着打杂。这几个月算下来,比咱俩以前在家干一年挣得还多!” 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满足与自豪。 婉娘听了也由衷高兴:“那太好了!看来婶子们的手艺和用心,大家都认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婶子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兴奋:“婉娘,婶子跟你交个底。我跟赵氏商量了,瞅着这势头好,打算等过了年,手里再攒攒钱,就把现在租的那间铺面给盘下来! 总租着不是长久之计,买下来,心里踏实,往后传给儿孙也是个产业!” 冯氏在一旁听了,羡慕道:“哎呦,这可是大事!好事!你们俩可真是有魄力!” 婉娘眼中也露出赞许:“婶子们想得长远。有了自己的铺面,确实根基更稳。到时候若需重新布置或添置东西,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王婶子拉着婉娘的手,感慨道:“好孩子,亏得你当初给我们出了那些好方子,又鼓励我们。要不哪有今天!等铺子真买下来,开张那天,你可得来!” “一定来!”婉娘笑着应承。 话题又转到各家儿女身上。冯氏说起自家小子在镇上学徒的趣事,赵氏念叨着要给儿子相看媳妇。正说着,蓉儿捧着自己新绣的一块帕子跑了进来,献宝似的给众人看:“娘,姐姐,婶子们,你们看我的新帕子!” 众人接过一看,那是一块素白绢帕,上面绣着一丛小小的、淡紫色的兰花,旁边还有两只翩跹的蝴蝶。兰花的形态自然,叶子的线条流畅,蝴蝶虽小,翅膀的纹理却清晰可辨。配色雅致,针脚虽然还谈不上多么细密均匀,但比起半年前初学时的歪歪扭扭,已是天壤之别。 “哎呦!蓉儿这手艺可真了不得!” 赵氏惊叹,“这才学了半年吧?绣得这么像样了!这兰花蝴蝶,活灵活现的!” 王氏也一脸骄傲,搂过小女儿:“是请镇上的绣娘正经教的,这孩子自己也坐得住,爱琢磨。” 蓉儿得了夸奖,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依偎在母亲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婉娘。婉娘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蓉儿真棒,进步真大。姐姐从府城给你带的新丝线,正好可以试试绣个更复杂的。” 堂屋里笑语不断,充满了邻里间淳朴温暖的烟火气。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在每个人身上,空气中浮动着奶香、茶香,还有院子里飘来的淡淡草木气息。 与此同时,林老根和林大山早已去了田里。秋收在即,田里活计不多,主要是打理菜畦,修补田埂,为秋收做准备。林大山惦记着家里的媳妇,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想着早些做完回去陪着芝兰。 芝兰则在婉娘的叮嘱和陪伴下,在后院慢慢地散步走动。她穿着宽松舒适的棉裙,腹部隆起已十分明显。走一会儿,便坐在婉娘特意搬来的椅子上歇歇,晒晒太阳,看看后院那几畦绿着的青菜,摸摸那温顺奶牛的脖颈。婉娘陪在一旁,有时说些府城的趣事,有时聊聊染布的工艺,更多的是静静陪伴。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宁静安详的孕中图景。 林家村的日子,便在这样充实而有序的节奏中缓缓流淌。府城的波澜壮阔已成回忆,邻里的温情、家人的相伴、田野的希望、以及新生命在腹中悄然生长的喜悦,交织成了眼下最真实、最温暖的日常。婉娘置身其中,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她知道,无论未来走向何方,这份扎根于泥土与亲情的踏实与温暖,将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底色与力量源泉。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秋山围猎丰货足 归家温语慰妻心 秋意渐浓,山林换上了最绚烂的华服。枫叶如火,槭树鎏金,松柏依旧苍翠,层层叠叠,在澄澈高远的蓝天下,铺展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山风已然带上明显的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成熟果实与草木干燥后特有的醇厚芬芳。对于猎户而言,这是一年中最慷慨、也最考验技艺的黄金时节——动物们为储备越冬的脂肪而频繁活动,膘肥体壮,踪迹也相对明显。 林大山在家陪了芝兰近一月,眼见妻子在牛奶、鱼汤、以及婉娘变着法子做的各种滋补膳食调理下,脸色日益红润,腿脚抽筋的毛病也减轻了许多,心中稍安。家中的银钱虽因婉娘的分成和之前的积蓄尚算宽裕,但他身为长子和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那份养家的责任感时刻敦促着他。秋猎,是补充家用、为年节储备肉食皮货的好机会。 这日,张大膀子扛着他那张标志性的硬木猎叉,笑呵呵地上了门:“大山,今儿这天光,这风头,可是进山的好时候!老林子那边,我前几日去下套子,瞧见不少新鲜蹄印,怕是有一小群鹿和野猪在那边活动。咋样,跟师傅去碰碰运气?” 林大山看着院子里正晒着太阳、低头缝制小衣的芝兰,有些犹豫。芝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活计,温声道:“大山哥,你去吧。张叔特意来邀,别拂了兴致。我如今好多了,娘和婉娘都在家,你放心。” 王氏也在一旁道:“去吧,家里有我呢。小心着点,打些好东西回来,给芝兰补身子,也给咱家添些年货。” 林大山这才点头,转身进屋,仔细检查他的弓箭、猎刀和绳索。他的弓箭是张猎户后来特意为他打造的,比寻常猎弓更沉,弓弦用的是上好的牛筋,需要不小的力气才能拉开,但射程和威力也更大。猎刀磨得雪亮,泛着冷光。他又将婉娘给他准备的、用几种驱虫草药缝制的小香包揣进怀里,这才背上箭囊,提起猎叉,对芝兰道:“我去了,你好好歇着,别累着。我尽快回来。” 芝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衣领,目光中有关切,却无阻拦,只轻声叮嘱:“山里头路滑,你眼睛放亮些,跟紧张叔。我们……等你回来。” 林大山重重点头,大手轻轻抚了抚妻子隆起的腹部,憨憨一笑,这才转身与张大膀子大步流星地往村后山林走去。 进入山林,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林间厚厚的落叶上跳跃。空气凉爽湿润,带着腐殖土和松脂的浓郁气息。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手,无需多言,便默契地放轻脚步,减少交谈,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张大膀子在前头带路,他身形魁梧,脚步却异常轻灵,像一只在林间穿梭的大猫。他时而蹲下,仔细辨认泥地上的足迹和啃食痕迹,时而抬头,观察树冠的动静和风的方向。林大山紧随其后,耳朵竖起,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远处松鼠啃食松果的咯吱声,鸟儿扑棱翅膀的动静,以及……隐约的、窸窸窣窣的、像是动物踩踏落叶的声音。 他们沿着一条兽径小心前行,来到一片相对开阔、靠近溪流的橡树林边缘。张大膀子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刻隐身在几棵粗大的树干后。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果然有几头野鹿正在低头啃食地上掉落的橡实,其中还有一头体型颇为健壮的雄鹿,头顶的鹿茸虽已骨化,但身形矫健,显然是这群鹿的头领。更远处,灌木丛后传来“哼哼”的声响和泥土被翻动的声音,显然有野猪在活动。 张大膀子指了指那头雄鹿,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包抄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灌木丛方向,示意林大山注意野猪。林大山会意,悄无声息地取下弓箭,搭上一支羽箭,缓缓将弓弦拉开,目光如电,锁定了那头雄鹿可能逃窜的路径。 张大膀子则如同一道阴影,从侧后方缓缓向鹿群迂回靠近。他利用地形和树木的掩护,动作慢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呼吸也调整得极其平缓。就在他距离鹿群还有二十几步,即将进入最佳攻击距离时,一头机敏的母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耳朵转动。 就是现在! 张大膀子不再隐藏,低吼一声,猎叉在手,如同猛虎出闸般从藏身处冲出,直扑鹿群!鹿群受惊,立刻炸开,四散奔逃。那头雄鹿本能地朝着与张大膀子来袭方向相反、且看似空旷安全的一侧疾驰! 林大山早已蓄势待发。就在雄鹿冲入他预先判断好的射界那一刹那,他眼神一凝,屏住呼吸,手指一松—— “嗖!” 箭矢破空,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雄鹿脖颈侧后方!雄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巨大的惯性让它继续向前冲了十几步,才轰然倒地,四肢抽搐,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落叶。 几乎是同时,灌木丛后受惊冲出的,不是一头,而是一大一小两头野猪!大的那头是头母野猪,獠牙外翻,鬃毛倒竖,小眼睛赤红,显然被惊怒,低头就朝着林大山藏身的方向猛冲过来,气势汹汹!小的那头半大野猪则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大山毫不慌乱,迅速将弓箭往背上一甩,顺手抄起了倚在树旁的猎叉。他沉腰立马,猎叉斜指前方,眼神紧紧锁定冲来的母野猪。就在那畜生冲到眼前,獠牙几乎要顶到叉尖的瞬间,林大山侧身一闪,动作快如闪电,同时手中猎叉借着野猪前冲的势头,猛地向斜下方一刺、一挑! “噗嗤!” 锋利的叉尖深深刺入野猪脖颈与肩膀的连接处,那是野猪防护相对薄弱的要害。林大山双臂肌肉贲起,大喝一声,竟借着巧劲,将那头足有两百多斤的母野猪掀翻在地!野猪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嚎,挣扎着想爬起来,林大山已迅速拔出猎叉,又是一记猛刺,彻底结果了它。 那头半大野猪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想往密林深处钻。林大山哪里肯放,摘下弓箭,又是一箭,正中其后腿。野猪踉跄倒地,被赶上来的张大膀子轻松解决。 一场干脆利落的围猎,不过盏茶功夫便尘埃落定。收获之丰,远超预期:一头健壮的雄鹿,一大一小两头野猪。 两人稍作歇息,处理猎物。林大山熟练地给雄鹿放血,鹿血用皮囊小心接好,这可是滋补佳品。张大膀子则处理野猪,剥皮开膛。鹿茸、鹿筋、鹿皮、野猪皮、獠牙,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更别提那几百斤新鲜的鹿肉和野猪肉。 “哈哈!好小子,好箭法!好力气!” 张大膀子抹了把汗,看着地上的收获,笑得合不拢嘴,“这一趟,顶得上寻常时候两三趟了!你那最后一叉,时机力道,妙到毫巅!” 林大山也憨厚地笑了:“是师傅驱赶得好,把它们逼到了位置上。这鹿和野猪,咱们对半分?” “成!”张大膀子爽快应下,“这大野猪和雄鹿,咱俩平分。这小野猪肉嫩,你全拿去,给芝兰补身子正合适!鹿血你也多拿些。” 两人将猎物分割、捆扎妥当,扛在肩上,分量沉甸甸的,心里却是踏实而喜悦。下山路上,张大膀子意犹未尽:“大山,我看这老林子深处,好东西还有。这皮毛、野味,年关前价格最好。过五日,等这批货处理了,咱们再往里探探?听说更深的山坳里,可能有獐子和狐狸。” 林大山想了想,家中暂时无急事,芝兰情况稳定,便点头应允:“好!五日后,咱们再进山!” 夕阳西下,两人扛着丰硕的猎物回到村里,自然又引起一番轰动和羡慕。林大山将属于自己那份,尤其是那小野猪和大部分鹿血鹿肉扛回家时,王氏和婉娘都惊喜不已。 芝兰看着丈夫安然归来,还带回这么多东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晚间,林大山仔细清洗了身上的尘土血气,换了干净衣裳,才坐到妻子身边。 他握着芝兰的手,将白日里狩猎的情形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略去了其中的惊险,只道运气好,张大哥配合默契。然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师傅约了五日后,再进一趟深山,说可能有好皮毛。我想着……年关近了,多备些总是好的。你看……” 芝兰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热与力量,轻声道:“你去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会小心的。家里如今有吃有喝,你不必挂虑。只是……一定平安回来。” “嗯,一定。”林大山将她搂紧了些,粗糙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她腹上,仿佛能感受到里面两个小生命的脉动,“为了你们,我也会平平安安的。” 窗外,秋月皎洁,清辉洒落庭院。屋内,灯火温馨,食物的香气与家人低语交织。猎获的丰足,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期盼,而这份秋日山林的馈赠,也化为了守护家人、迎接新生命的又一份坚实底气。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秋猎丰稔满载归 议定再搏山林惠 上次猎获的雄鹿与大小野猪,在村里和镇上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林大山和张大膀子第二日便将这些猎物处理了。 那头雄鹿最为值钱。完整的鹿皮硝制好后是上等皮料,鹿茸虽已骨化,但仍是珍贵的药材,鹿筋、鹿血也都是好东西。鹿肉更是富户人家喜爱的野味。两人直接将整鹿卖给了镇上最大的酒楼“福满楼”,掌柜的识货,验看过货色后,给出了二十八两五钱银子的高价。 那头大母野猪,净肉就有近两百斤,板油厚实。猪皮虽不如鹿皮贵重,但也是好皮子。两人将猪肉分作几份,最好的部分卖给酒楼和肉铺,次一些的则在村里便宜些卖了,很快被邻里抢购一空。野猪肉比家猪肉价高,加上猪皮、獠牙,这头大野猪总共卖了 五两二钱银子。 至于那头小野猪,林大山依约留给了自家。除了自家留下大半,分了些给岳父杨家,又送了些给王婶子、赵氏、陈满仓家,让大家都尝尝鲜。虽未卖钱,但这份人情和自家享用的实惠,价值也不菲。 仅这一趟,林大山便分得了将近十五两现银(与张大膀子平分鹿和大野猪的卖价,他主动少要了些,因小野猪归他),外加留给自家的几十斤上好野猪肉、鹿血、鹿杂等物。这相当于往年好几年的收入了,握着沉甸甸的钱袋,林大山心中那份养家的底气,前所未有的充足。 他将银钱大半交给了王氏,自己留了些,憨笑着对芝兰说:“这下,你和孩子想吃什么、用什么,都宽裕了。” 芝兰抚着肚子,脸上满是温柔与自豪。王氏则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该给未出世的孙儿们提前多准备些好棉布、软棉花。 初战告捷,更激发了两位猎手的好胜心与期盼。五日后,天还未亮,林大山和张大膀子便再次汇合,携带着更充足的干粮、绳索和工具,向着比上次更深、更险峻的老林子进发。这一次,他们目标明确,直指传闻中獐子、狐狸出没、甚至可能有黑熊踪迹的深山坳。 越往深处走,山路越显崎岖,人迹罕至。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地上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溪流变得湍急冰冷,空气也愈发潮湿寒冷,带着一种原始森林特有的、略带腥气的草木气息。鸟鸣猿啼显得遥远而空灵,反而衬得山林更加幽静神秘,危机四伏。 两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张大膀子经验老道,不仅留意兽踪,更时刻观察着地形、风向,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比如陡坡、暗沼,或是大型猛兽留下的痕迹。林大山则紧紧跟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中猎叉始终处于最顺手的位置。 他们的谨慎很快得到了回报。在一片背阴的、长满苔藓和珍稀菌类的陡坡附近,张大膀子发现了新鲜的、属于猫科动物的梅花状足迹,足迹颇大,指向坡上的一片岩石区。“是山猫(猞猁),个头不小。”张大膀子压低声音,眼中闪过兴奋。猞猁皮毛细密柔软,斑纹华丽,是制作高级裘帽、领子的上佳材料,价值不菲。 两人悄无声息地包抄上去。那猞猁十分机警,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正欲从岩石缝隙溜走。林大山眼疾手快,在它探头的瞬间,一箭射去!箭矢擦着猞猁的耳尖钉入石缝,虽未命中,却成功将其惊得向后一跃,暴露在了张大膀子的攻击范围内。张大膀子早已蓄势待发,猎叉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了猞猁的腰腹要害。一番短暂的挣扎后,这头皮毛油光水滑的大猞猁便没了声息。 “好配合!”张大膀子赞道,小心地将猞猁尸体提起,那身黄褐带暗斑的皮毛在幽暗林光下依然显得华丽非凡。 首开得胜,两人士气大振。继续深入,在一处溪流拐弯、水草丰茂的谷地,他们又发现了一小群正在饮水的獐子。獐子体型似鹿而小,雄獐有獠牙,其麝香是名贵药材,价值极高,皮毛也可用。两人不敢惊动这群警觉的小兽,远远观察,耐心等待。终于,一头离群稍远的雄獐给了他们机会。林大山屏息凝神,一箭射出,正中其脖颈。其余的獐子顿时四散惊逃。 处理这头獐子时,张大膀子格外小心地取下了位于雄獐脐下的麝香腺囊,用油纸层层包好。“这东西,比金子还贵。”他低声对林大山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或许真是运气爆棚,就在他们准备带着猞猁和獐子返程,途经一片橡树林时,竟与一头正在埋头拱食的半大黑熊不期而遇!那黑熊约莫两三百斤,正值秋日贴膘,浑身毛皮黑亮。骤然与人相遇,双方都吓了一跳。黑熊人立而起,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大山和张大膀子瞬间冷汗湿透后背。对付黑熊,绝非野猪、猞猁可比,极其凶险。但此刻退缩已来不及,反而可能激起熊的追杀欲。两人迅速背靠背,张大膀子紧握猎叉在前,林大山再次搭箭上弦,箭头微微颤抖,却死死瞄准黑熊的眼睛或张开的口部——这是为数不多可能一击致命或致残的要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或许是感受到了眼前两个人类散发出的、殊死一搏的浓烈危险气息,又或许是对那寒光闪闪的箭矢和猎叉本能忌惮,那黑熊低吼几声后,竟缓缓放下前肢,犹豫了一下,转身“咚咚”地跑开了,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直到熊影彻底不见,两人才敢大口喘气,这才发现握武器的手心全是冷汗。“好险……”张大膀子抹了把额角,“这畜生要是真扑上来,咱们就算能干掉它,也得脱层皮。” 虽未猎到熊,但这番遭遇也足以让两人后怕之余,更加警惕。不敢再久留,连忙收拾好猞猁和獐子,踏上了归途。回程路上,或许是否极泰来,他们居然又用陷阱逮到了两只肥硕的山獾,獾油亦是治疗冻疮烫伤的良药。 这一趟深山之行,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回到村里,引起的轰动比上次更甚。华丽的猞猁皮、完整的獐子(连同珍贵的麝香)、两只山獾,每一样都让围观的村民惊叹艳羡。 这次,张大膀子坚持要林大山拿大头。“大山,山上的规矩见面平分,咱们虽是师徒,但这趟险是你我共担,但这猞猁是你惊出来的,獐子是你射中的,那麝香更是可遇不可求。芝兰正需要滋补,往后开销也大。这猞猁皮和麝香你拿去卖,定能得个好价。两只獾子和獐子归我,那獾油我家用得着。” 林大山推辞不过,见张大膀子态度坚决,便也不再矫情,心中记下了这份情谊。 翌日,两人直接去了府城。府城的皮货行、药铺给出的价格,远非镇上可比。那张完整的、品相极佳的猞猁皮,卖得了十八两银子。雄獐的麝香,更是卖出了四十两的天价!獐肉和獐皮另卖了五两多。两只山獾也卖了二两多。 林大山此番分得的,竟是接近六十两雪花银!张大膀子也得了他那份,同样喜不自胜。 回村的路上,两人依旧难掩激动。秋阳温暖地照在身上,满载的收获让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大山,”张大膀子边走边说,眼中精光闪烁,“今年这秋猎的运气,实在是旺!往年跑断腿,也难有这一两趟的收获。我看,咱们这配合也越发默契了。这山里的好东西,趁着好时候,得多掏换点出来。” 林大山点头,他心中也正有此意。家里即将添丁,开销势必增大,婉娘虽能赚钱,但他作为长兄和父亲,更想凭自己的力气为家里垒实基业。 “师傅说得是。只是,眼看秋收在即,地里庄稼不能耽误。”林大山盘算着,“咱们村里、还有我爹那边庄子上的田地,都得忙活一阵子。” 张大膀子接口道:“正是!所以我想着,咱们先紧着把秋收的活计干利索了。等粮食入了仓,地里没啥要紧事了,趁着入冬前,天还没彻底冷透,咱们再组织两场,顶多三场,好好再扫荡一遍! 把该备的年货、该换的银钱,都备足。你看咋样?” “成!”林大山干脆应下,“就按师傅说的办。秋收后,咱们再碰头,定日子。” 两人击掌为约,眼中都是对接下来狩猎季的期待与信心。这连绵的秋山,仿佛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正等待着勤劳而勇毅的猎人,去攫取属于他们的丰收与荣耀。而对于林大山而言,这不仅仅是收获猎物与银钱,更是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用汗水和勇气,为家人筑起的、越来越坚实的避风港。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也照亮了他们满载而归、充满希望的前路。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灶暖香羮慰辛劳 心池经纬忆奇纱 林大山接连两场秋猎的大丰收,不仅给家中带来了沉甸甸的银钱,也留下了丰足的野味。鹿肉、野猪肉,或腌制风干,或现做料理吃完,将林家的仓房和檐下挂得满满当当,透着一股富足踏实的年节气息。男人们在外搏杀辛苦,家中的女眷便用巧手与温情,将这些山林的馈赠,化作滋养身心的美味。 婉娘深知兄长打猎的艰辛与风险,每次林大山归来,尽管他总轻描淡写,但她从他眉宇间偶尔掠过的疲惫、衣角沾染的草屑泥痕,以及那比往日更加提早的休息中,能感受到那份体力与心力的巨大消耗。嫂子芝兰怀着双胎,正是需要大量优质营养的时候。因此,她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灶台间,变着法子为家人烹制滋补又可口的一日三餐。 清晨,她常会用新挤的牛奶,混合着碾碎的红枣、桂圆肉,调入少许蜂蜜,隔水慢慢炖成奶羹,滑嫩香甜,暖胃润肺,给家人各备一碗。有时则会用鹿肉或野猪肉的瘦肉部分,细细剁成茸,与切碎的脆嫩荸荠、香菇末混合,调味后汆成小巧的肉丸汤,汤清味鲜,肉丸弹牙,最是开胃补气。 晌午的饭食更是用心。鹿筋与猪蹄、黄豆一同用陶罐小火慢煨,直到鹿筋软糯粘唇,猪蹄酥烂脱骨,汤汁浓白如乳,这是极佳的鹿筋煨猪蹄,滋补筋骨,最适合消耗体力的林大山。野猪肉肥瘦相间,切成厚片,先用姜、酒略腌,再入锅与秋天晒干的豆角、土豆同烧,做成野猪肉炖干豆角,油脂被豆角吸收,肉香浓郁,豆角筋道,分外下饭。 晚食则相对清淡,但营养不减。常常是中午剩下的汤菜,或是用鱼头、豆腐熬一锅奶白的鱼头豆腐汤,佐以新蒸的杂粮馒头或软米饭。婉娘还会特意准备些 芝麻核桃糊 或 酒酿蛋花羹 作为夜宵,给晚归或夜里容易饥饿的家人垫补。 灶房里终日飘散着各种肉类、药材、食材混合炖煮的复杂香气,温暖而诱人。王氏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忙碌,心中满是欣慰。蓉儿则成了最忠实的“试吃员”,每每婉娘尝试新做法,她总是第一个捧场,吃得眉开眼笑。 然而,婉娘的心思并非全在灶台之间。当揉面的手暂时停下,当炖汤的火候转为文火无需紧盯,当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安静无人的灶房角落时,她的思绪便会不由自主地飘远,穿过眼前氤氲的蒸汽与食物的香气,飘向记忆深处那些遥远而模糊的碎片——关于浮华锦与香云纱的惊鸿一瞥。 那是前世在博物馆特展或高端织物图册上见过的绝世工艺,与此世的普通绫罗绸缎乃至她正钻研的草木染蜡染,仿佛隔着云端。 浮华锦……她努力捕捉着那零星的信息。似乎是一种极其复杂华丽的提花织物,并非单纯依靠染色,而是在织造过程中,通过不同颜色、不同材质(比如金线、银线、孔雀羽线)的丝线,以极高超的技艺交织穿插,形成立体感极强的图案。花朵仿佛能凸出锦面,鸟兽的羽毛纤毫毕现,甚至能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呈现出流动变幻的光泽与色彩,真正意义上的“锦绣灿烂”。其核心,似乎在于“显花”与“配色”的极致结合,以及“多层经纬”的织造结构。她记得解说词里提到过“经纬密度极高”、“通经断纬”或“挑花结本”之类的术语,具体如何操作,却如雾里看花。她所能模糊理解的,是这种技艺将“织”与“色”融为一体,达到了装饰性的巅峰,但过程想必繁复到令人咋舌,绝非当前条件下能够企及。 而香云纱,则给她留下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印象。那是一种色泽沉静暗雅(多为薯莨汁染就的赭褐色、或黑色)、触感爽滑冰凉、轻薄如蝉翼却又十分坚韧的夏季衣料。它似乎并非胜在色彩的绚烂,而在于其独特的质感与功能性。记忆碎片告诉她,这种纱的制作工艺极其特殊,需要反复浸染薯莨汁,再经历独特的“过乌”(即用富含铁质的河塘淤泥涂抹)和长时间的日光曝晒。薯莨中的单宁与淤泥中的铁质发生复杂的化学反应,不仅固色,更使织物产生一种独特的涂层,因而防水、易洗快干、不易沾身,尤其适合炎热潮湿的气候。其工艺本质,似乎更偏向于后整理与天然化学的妙用。 婉娘倚在灶台边,手中无意识地搓着一小撮面粉,目光却投向窗外辽远的秋空。她深知,无论是浮华锦的极致织造与配色,还是香云纱的独特后整理工艺,都与她目前所掌握的、基于山野草木的染色与简单蜡防技艺,存在着巨大的鸿沟。那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差距,更是整个产业基础、材料科学认知和精细加工能力的代差。就像仰望星空,知道那里星辰璀璨,却不知如何造出登天的梯子。 然而,这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遥远记忆,却并未让她感到气馁或沮丧,反而像在心底种下了一颗奇异的种子。它拓展了她对“织物”与“染整”的想象边界。原来,布匹不仅可以有颜色、有花纹,还可以有如此立体生动的形态、如此变幻莫测的光泽、如此独特实用的性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或许……”她望着锅中咕嘟冒泡的鹿筋汤,思绪却飘得更远,“浮华锦的‘多层显色’思路,是否可以简化?不用金线羽线,仅用不同颜色的草木染丝线,通过改进现有的织机或织法,尝试织出更有立体感、色彩过渡更自然的简单纹样?哪怕只是一小块样品,也是新的突破。” “而香云纱的‘过乌’与曝晒,本质上是一种利用天然物质进行复合媒染与表面处理的过程。薯莨……此地似乎也有类似植物?那河泥的特性呢?是否可以利用本地已有的材料,尝试探索一种不同于常规水染、更具功能性的后整理方法?哪怕最初只能让布匹更挺括、更耐洗一些,也是好的。” 她知道这些想法在眼下看来,无异于异想天开。没有专业的织机匠人,没有系统的化学知识,甚至没有清晰完整的工艺记载,全凭一些模糊的概念和方向去摸索,失败的概率远大于成功。这比当初攻克蜡染批量生产的难关,可能要难上十倍、百倍。 但是,那种想要探索未知、触碰更高处风景的渴望,却在她心中悄然萌动,如同岩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顽强而坚定。这渴望与她为家人烹饪美食时的那份踏实温暖并不冲突,反而构成了她内心世界的两面:一面深深扎根于现实的烟火泥土,用双手创造看得见摸得着的温暖与富足;另一面则永远向着技艺的星空仰望,渴望理解与创造那些超越日常的、极致的美与功用。 窗外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灶膛里的火苗轻轻跳跃,映照着婉娘沉静而专注的侧脸。她将飘远的思绪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咕嘟作响的汤锅上。当前最紧要的,是照顾好家人,是稳固现有的草木染与蜡染技艺,或许还要帮王婶子她们筹划年后的铺面事宜。那些关于浮华锦与香云纱的缥缈念头,就像藏在匣子深处的珍宝,暂时不会拿出示人,却会在无人时,被她悄悄取出摩挲、思索,成为照亮她未来漫长技艺之路的、遥远却明亮的星火之一。 她拿起汤勺,轻轻搅动了一下锅中的鹿筋,浓郁的香气再次扑鼻而来。生活,就在这眼前的热气腾腾与心底的静默追寻中,踏实而充满希望地继续着。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金涛涌地收稻忙 婉娘关于浮华锦与香云纱的那些朦胧思绪与零星记录,如同秋日天空中偶尔飘过的几缕薄云,虽然引人遐思,却终究要让位于脚下这片亟待收获的、沉甸甸的金色大地。当田里稻穗的弯度达到极限,当空气里弥漫着谷物完全成熟的、干燥而芬芳的醇香时,林家坡一年中最重要、最繁忙的时节——秋收,便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到来了。 林家今年的田地分作两处。村中自家的田地,由林老根统领,林大山为主力,婉娘、王氏、芝兰(做些极轻省的活计)乃至蓉儿,都需在紧要时搭把手。而镇外庄子上那二十亩水田和十亩旱地,则全权托付给了陈满仓父子三人。早在稻穗初黄时,陈满仓便已带着两个儿子住到了庄子旁的窝棚里,日夜看护,时刻观察着谷粒的成熟度,算计着最佳的收割时机,不敢有丝毫懈怠。 开镰那日,天还未透亮,林家小院便已灯火通明。灶房里,王氏和婉娘早已忙活开。不同于平日的精细,秋收时节的伙食讲究的是扎实、顶饱、热量足、出活快。大铁锅里熬着浓稠的新米粥,米粒几乎熬化,米油厚厚一层。旁边的大蒸笼里,是连夜发面蒸好的、笆斗大的白面窝头,瓷实耐饥。婉娘还特意用猪油炒了一大盆咸香扑鼻的雪里蕻炒肉末,又煮了满满一瓦罐的咸鸭蛋,这些都是最下饭、最能补充盐分的硬菜。此外,还给每人备了一竹筒晾凉的金银花茶,清热解渴。 林老根、林大山匆匆用过早饭,便扛着磨得锃亮的镰刀,挑着箩筐扁担,踏着晨露走向田埂。晨光微熹中,金色的稻浪随风起伏,沙沙作响,仿佛在催促农人。三人不再多言,弯腰挥镰,锋利的刀刃紧贴地皮,发出“唰唰”的、富有节奏的声响,一排排稻禾应声而倒,被迅速拢成堆。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但看着身后越铺越广的稻茬和越堆越高的稻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专注与满足。 与此同时,在镇外的庄子上,陈满仓父子也已开始了紧张的劳作。陈满仓经验老到,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儿子力气最大,负责在最前面开镰,割出通道;小儿子紧随其后,将放倒的稻子抱拢;陈满仓自己则一边捆扎,一边兼顾着打谷场那边的准备工作——清理场地,检查连枷、风车等农具。他们三人配合默契,动作迅捷而有效率,金色的稻浪在他们身后迅速消退,变成一捆捆整齐的“战利品”。 婉娘在家,与王氏一同,担负起了更繁重的后勤保障。早饭过后,她们便开始准备晌午送往田头的饭菜。这顿饭至关重要,需得让劳作了一上午的男人们吃好吃饱,下午才有力气。婉娘将昨日林大山带回的、尚未吃完的野猪肉,挑出肥瘦相间的部分,切成大块,与土豆、豆角一同炖了满满一大锅 野猪肉烩菜,汤汁浓郁,肉块酥烂,土豆吸饱了肉汁,喷香诱人。又用新收的、最嫩的小白菜,滚了一锅 豆腐蛋花汤,清爽解腻。主食则是实打实的白面烙饼,厚实筋道,管饱顶饿。所有饭菜都用大陶罐和棉垫包裹好,放在篮子里,由婉娘和王氏轮流送到田边。 田头地垄,树荫下,林老根父子二人接过还烫手的饭菜,也顾不得许多,席地而坐,大口吃起来。那烩菜的咸香,烙饼的麦香,热汤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半日的疲劳。远远望去,田野里其他人家也大抵如此,炊烟袅袅处,便是短暂的休憩与能量补充的所在。陈满仓父子那边,王氏也提前送去了同样丰盛的饭食,确保他们也能及时吃上热饭。 下午的活计更为繁重。割倒的稻子需及时运回打谷场脱粒。林大山负责将田里的稻捆挑回。打谷场上,林老根则挥舞起连枷,一下一下有力地拍打在铺开的稻穗上,“噼啪”之声不绝于耳,金黄的谷粒如同欢快的雨点,纷纷蹦跳脱落。待到傍晚,再用木锨扬场,借助秋风吹去秕谷和碎叶,留下干干净净、饱满金黄的稻谷,在夕阳下堆成一个个小小的金字塔,散发着醉人的谷物香气。那景象,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让农人感到踏实与喜悦。 庄子那边,陈满仓父子也是同样的流程,甚至因为人手固定、配合娴熟,效率更高。他们每日都会将晒好的谷子仔细装袋,堆放在庄子的仓房中,等着林家前去验收。 如此早出晚归,高强度劳作持续了数日。婉娘和王氏在家的灶台边,也几乎不曾停歇。除了保障田头伙食,家里的晚饭也需格外丰盛,以弥补一天的巨大消耗。婉娘变着花样:有时是红枣小米粥配葱油饼和酱菜;有时是排骨面片汤,汤宽面滑,暖身暖胃;有时则将野猪肉剁碎,做成肉龙(肉卷),蒸得暄软,肉香四溢。她不忘给芝兰单独准备更精细易消化的食物,如鸡茸粥、清蒸鱼腩等,确保孕妇的营养。 蓉儿也懂事地帮忙,递个柴火,看个灶眼,或者将晾晒的谷物赶一赶偷食的麻雀。 待到村中自家田地最后一捆稻谷归仓,最后一粒谷子被风吹净,林家今年的秋收才算告一段落。紧接着,林老根又带着林大山去了一趟庄子,看到陈满仓父子已将那边的稻谷、豆子、高粱等秋粮全部收获完毕,晾晒妥当,分门别类地存放在干燥通风的仓房里,颗颗饱满,数量可观,心中大悦,当场结了部分工钱,又额外包了红封,对陈满仓父子的勤勉可靠赞不绝口。 秋收大忙终于过去,林家上下虽然人人都瘦了一圈,累得够呛,但望着家中仓房里堆得满当当的粮囤,檐下挂着的成串玉米、辣椒,地窖里储藏的萝卜、白菜,以及后院里那头每日提供鲜奶的奶牛,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满足与对未来的安心。这是一年辛劳的结晶,是全家越冬迎春的底气,更是林家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最朴实证明。 当晚,王氏做了一桌极其丰盛的饭菜,既是稿劳,也是庆祝。炖得烂烂的黄豆猪脚汤,寓意富足;整只的香菇蒸鸡,象征吉祥;用新收芋头做的芋头扣肉,软糯香甜;清炒的藕片与醋溜白菜,爽口解腻。当然,也少不了婉娘用牛奶做的奶香馒头。一家人围坐桌边,尽管身体依然酸疼,但气氛却轻松欢快。林老根难得地喝了一小盅酒,脸上每道皱纹里都透着笑意。林大山看着妻子日渐圆润的肚子和桌上的丰盛菜肴,憨厚的笑容里是满满的成就感。婉娘安静地吃着饭,感受着这份经由汗水换来的、踏实无比的丰收喜悦,心中那片关于浮华锦与香云纱的“星空”,似乎也暂时隐去,融入了眼前这片金黄饱满、温暖踏实的“大地”之中。她知道,只有根基牢固,才有仰望星空的可能。而林家的根基,正在这个秋天,被勤劳的双手夯得更加坚实。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中秋家宴庆团圆 金黄的稻谷入了仓,空气中弥漫的除了未散尽的谷物醇香,更多了几分秋日特有的清朗与即将到来的节庆气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便在林家上下忙碌而充实的秋收余韵中,悄然临近。 今年的中秋,因着夏秋以来的诸多喜事与丰收,林家预备得格外用心。婉娘更是早早便开始盘算节礼与家宴。 节前半月,她便将从村里养鸭人家收来的几十枚青壳鸭蛋,用盐水、茶叶、香料仔细腌制妥当,如今正是咸淡适中、蛋黄起沙流油的好时候。月饼是重头戏,她摒弃了市面上常见的五仁、百果等甜腻馅料,决定做些更合家人口味、也更显心思的。她将秋天新收的莲子细心剥出,去掉莲心,蒸熟后过细筛,得到极其细腻的莲蓉,又加入自家熬的猪油和适量蜂蜜,炒制成清香不腻的莲蓉馅。还做了枣泥核桃馅,用的是王婶子铺子里最好的红枣制成的枣泥,混入烤香碾碎的核桃仁,甜中带脆,补血养人。另一样则是咸蛋黄肉松馅,咸蛋黄取自家腌的鸭蛋,烤出油后碾碎,与撕得细细的、用少许糖和酱油炒过的猪肉松混合,咸香可口,别具风味。 月饼皮她用了油酥皮的做法,层层起酥,烤出来后色泽金黄,酥香诱人。三种馅料各做了一批,除了自家享用,更重要的用途是馈赠亲友。 节礼的筹划,婉娘与王氏、林老根细细商量过,务求周到体面,既显情谊,又不失分寸。 给周老板的,是三种口味的月饼各五枚,用特制的竹篾食盒分层装好,衬着干净油纸,雅致又稳妥。给清晖书院顾文渊的,同样备了三味各五枚,另附了一小罐自家炒制的桂花糖,用素净的棉布包着。 给亲家杨家的礼最重:一篓肥蟹(从镇上蟹贩处精挑细选的)、十枚月饼(三种口味搭配)、五斤上好五花肉、一匹厚实柔软的靛蓝色细棉布。既是年节孝敬,也是感念杨家对芝兰的养育之恩,以及对孕期儿媳的诸多牵挂。 给交好的王婶子、赵氏家,以及村里德高望重的里正家,每家是半篓蟹、五枚月饼。给教授蓉儿刺绣的师傅家,则是一篓蟹、十枚月饼,感念其悉心教导。给张大膀子家的礼又不同,除了一篓蟹、十枚月饼,还额外加了五斤最烈的烧刀子,投其所好,谢他倾囊教授大山狩猎的情谊。 节礼由林老根和林大山分头送出,收到的人家无不欢喜,回赠些自家产的瓜果、鸡蛋等物,邻里情谊在节前的走动中愈发融洽。 中秋前两日,周老板和顾文渊的回礼与书信,先后由锦绣坊往来送货的伙计捎到了林家。 周老板的回礼极其丰厚:三篓个大体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的大闸蟹,每一只都用草绳捆扎得结实,犹自吐着泡沫;一整盒品相上等的官燕;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信中,周老板语气激动:“……林姑娘惠鉴:承蒙厚赠,月饼滋味妙绝,尤以咸蛋黄肉松馅别出心裁,阖家赞赏。姑娘所创‘四季’系列布匹,自推出以来,于府城绅宦、文士及富商女眷中反响极为热烈!尤以‘金风玉露’蜡染及‘雨过天青’二色,供不应求,利润之丰,远超预期。更可喜者,清晖书院学服已成典范,近日府城周边白鹿、岳麓等数家书院,皆遣人至锦绣坊探问,欲仿效定制其书院学服,此皆姑娘匠心独运之功!周某在族中,亦因此番业绩而备受看重,实乃姑娘所赐。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区区蟹燕,聊表寸心,万望笑纳。来年合作,必更上一层楼!……” 这封信,让林家上下都振奋不已。婉娘的事业成功,不仅带来实在的利益,更为林家赢得了名声与尊重。 顾文渊的回礼同样周到:三篓不逊于周老板所赠的精品大闸蟹,另有一包上好的湖州毛笔、两刀宣纸、以及几本崭新的诗词字帖(显然是给蓉儿和婉娘的)。他的信封装在素雅的信封中,字迹挺拔清逸: “林姑娘雅鉴:月饼并桂花糖已悉数收讫。莲蓉清甜,枣泥温润,咸蛋肉松尤见巧思,佐以清茶,秋夜增味。蒙赠佳品,感念于心。闻府上秋收丰稔,阖家安康,甚慰。今科秋闱已毕,书院稍得清闲。前次姑娘所言窖藏改良之法,顾某于古籍中又见一二相关记载,随信附上抄录,或可参详。秋风渐厉,望珍重加衣。佳节将至,谨祝月圆人安,诸事顺遂。” 信末附了几页工整的蝇头小楷,摘录了些古代保存食物的方法,虽非直接关乎染色,但其原理或许能触类旁通。这份心思,细腻而含蓄,令婉娘心中微暖。 中秋当日,林家小院从清晨便弥漫着节日特有的忙碌与喜悦。婉娘和王氏在灶房大显身手,要将今年所有的丰收与喜悦,都融进这一顿团圆家宴里。 冷盘便有四个:糖醋腌萝卜皮(爽脆开胃)、酱香鹿肝(林大山秋猎所得,卤制后切片)、姜醋拌海蜇丝(镇上买来)、白切咸水鸭(自家养的鸭子)。 热菜更是琳琅满目:清蒸大闸蟹(只只膏满黄肥,是宴席上当之无愧的主角)、红烧野猪肉(用秋天晒的干笋同烧,肉香笋鲜)、芋头蒸排骨(新收芋头粉糯,排骨入味)、蒜蓉粉丝蒸扇贝(周老板所赠海味)、油焖大虾、清炒时蔬(后院新鲜采摘)、菌菇豆腐煲(用王氏熬制的菌油提鲜)。汤品是一大砂锅的山药枸杞炖鸡汤,汤色金黄,滋补暖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主食除了白米饭,还有婉娘特意做的奶香小馒头和芝麻糖饼。酒水则有林老根珍藏的米酒,以及给女眷和蓉儿准备的桂花甜酿。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圆月如玉盘般悬于墨蓝天幕,清辉洒满院落。堂屋中灯火通明,大圆桌上菜肴层层叠叠,香气四溢。全家七口人围坐一堂,连平日最沉静的芝兰,脸上也泛着喜悦的红光。 林老根作为一家之主,率先举杯(以茶代酒),声音洪亮:“今年咱家,喜事连连!地里丰收,山上猎物丰足,婉娘在府城立住了脚,芝兰又怀了双胎!这都是祖宗保佑,也是咱们一家人勤勉的结果!来,中秋团圆,愿咱家往后日子,就像这月亮,圆圆满满,亮亮堂堂!” “团团圆圆!”众人笑着举杯相庆,连蓉儿也捧着她的小杯子里的甜酿,像模像样地碰杯。 家宴正式开始,气氛热烈。大闸蟹最受欢迎,王氏和婉娘细心地将蟹拆开,膏黄似金,蟹肉如雪,蘸着姜醋,鲜美无比。林大山给芝兰剥了半只,仔细剔出蟹肉,喂到她嘴边,轻声叮嘱:“蟹性寒,尝尝味儿就好,别多吃。”芝兰幸福地点头,只吃了那半只,便转而享用其他温补的菜肴。野猪肉酥烂入味,獐子肉鲜嫩特别,栗子芋头等秋日食材更是带来了满满的收获感。席间笑语不断,林大山说起秋收时的趣事,蓉儿叽叽喳喳说着学堂和绣花的新鲜事,王氏和林老根则感慨着今年的光景。 酒足饭饱,撤去残席,换上清茶、温热的牛奶(给芝兰和蓉儿),以及早已切好的月饼。月饼酥皮层层,馅料饱满,莲蓉的清香、枣泥核桃的醇厚、咸蛋黄肉松的独特,各具风味,配着清茶或牛奶,正好解腻。 一家人移步到院子里,在桂花树下摆上小几和凳子,就着清朗的月色与隐隐的桂花甜香,继续赏月闲话。月华如水,静静地笼罩着安详的小院,也笼罩着每个满足而喜悦的脸庞。芝兰靠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林大山在一旁为她轻轻打着扇子驱赶秋蚊。婉娘望着天上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耳边是家人的低语浅笑,鼻尖萦绕着茶香、奶香与月饼香,手中握着顾文渊那封信和那几页抄录,心中一片宁静圆满。 这个中秋,有收获的踏实,有亲情的温暖,有远方事业的回响,也有那一丝若有若无、清风明月般的知音牵念。所有的一切,都融在这溶溶月色里,酿成了林家记忆中最馥郁甘醇的一杯团圆美酒。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蟹香晨话 中秋过后,林家厨房的木盆里,螃蟹还剩下大半。青壳白肚、金爪黄毛的大闸蟹,还足有五六十只,个个都有拳头大小,用草绳捆得结实,还在吐着细沫。林家自己中秋也备了些河蟹,哪里吃得了这许多?王氏看着直发愁:“这可怎么好?螃蟹这东西,活着才鲜,死了就不能吃了。” 婉娘却眼睛一亮:“娘,吃不完的,我做成蟹黄酱、蟹肉丸子,能存些日子。再送些给相熟的邻里,也算是份心意。” 王氏这才舒展眉头:“还是你有主意。” 于是次日天还未亮,婉娘就起身了。秋日的晨风带着凉意,她披了件夹袄,轻手轻脚地来到灶房。盆里的螃蟹还活蹦乱跳,她挑了十几只最肥的,刷洗干净,上锅蒸上。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水汽渐渐蒸腾,带着螃蟹特有的鲜甜气息弥漫开来。 王氏也起来了,见女儿已经在忙活,忙挽了袖子帮忙:“怎么起这么早?” “想着今日做蟹黄拌面。”婉娘笑道,“这活儿费工夫,得起早准备。” 锅里的螃蟹渐渐由青转红,鲜香越发浓郁。蒸熟后取出晾凉,母女俩便坐在小凳上,开始拆蟹。这是个细致活——先掰开蟹壳,金黄饱满的蟹黄颤巍巍地盛在壳里,用小勺仔细刮出;再剥开蟹身,雪白的蟹肉一丝丝挑出;蟹腿要用小锤轻轻敲开,剔出完整的腿肉。 “这蟹真肥。”王氏剥开一只母蟹,蟹黄几乎要溢出来,“周老板真是有心了。” 婉娘将剔出的蟹肉分开放置,蟹黄一堆,蟹肉一堆,蟹腿肉另放:“周老板说,这批蟹是专供府城贵人吃的,咱们也沾光了。” 拆完十几只蟹,蟹黄攒了小半碗,蟹肉堆了满满一碗,蟹腿肉也有一小碗。此时天已大亮,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灶房里暖融融的。 “我去和面。”王氏洗净手,取来白面,加了鸡蛋和少许盐,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湿布醒着。 婉娘则开始炒蟹黄酱。热锅下猪油,油热后放入姜末爆香,再倒入蟹黄,小火慢炒。蟹黄在热油里滋滋作响,渐渐散开,颜色由金黄转为深黄,香气扑鼻。炒到起沙时,烹入少许黄酒,加盐调味,最后撒一把葱花,出锅装碗。 刚炒好的蟹黄酱油润金黄,蟹香浓郁,看得人食指大动。 接着煮面。醒好的面团擀成薄片,切成细条。大锅烧水,水开后下面,煮到八分熟捞出,过一遍凉水,这样面条更筋道。 “去叫大家起来吃饭吧。”王氏对婉娘道。 婉娘擦擦手,先去芝兰屋里。芝兰正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件未做完的小衣裳。见婉娘进来,柔声道:“早就闻见香味了,做什么好吃的?” “蟹黄拌面。”婉娘扶她起身,“嫂子慢慢来,不着急。你那份我单独做了牛乳燕窝,螃蟹性寒,你身子重,少吃些为好。” 芝兰感激地笑笑:“总让你费心。” 堂屋里,林老根和林大山已经坐下了。蓉儿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闻到香味,顿时醒了:“好香啊!” “快去洗脸。”王氏笑着催她。 早饭摆上桌。每人面前一大碗面条,面条上浇着金黄的蟹黄酱,旁边配着一小碟蟹肉、一碟清炒时蔬。另外有一大盆牛乳小馒头,馒头白白胖胖,散发着奶香。 芝兰面前是一碗牛乳燕窝。燕窝是前些日子顾家送的,婉娘用温水泡发,仔细挑去杂质,加了冰糖、红枣,与牛乳一同炖得滑嫩。 “我尝尝这蟹黄拌面。”林老根先动了筷子,将蟹黄酱与面条拌匀。每一根面条都裹满了酱汁,送入口中,蟹黄的鲜香与面条的麦香在舌尖交融,浓郁醇厚。 林大山吃得连连点头:“这蟹黄炒得好,不腥不腻,满口留香。” 蓉儿吃得小嘴油光光的,还要加面:“娘,我还要!” 王氏给她又盛了小半碗,嘱咐道:“慢慢吃,别噎着。” 婉娘将自己的那份蟹腿肉分给家人:“蟹腿肉最甜,爹娘多吃些。” 一顿早饭吃得暖意融融。秋日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每个人满足的脸上。 吃到一半,王氏放下筷子,开口道:“对了,昨儿夜里我想起一桩事。芝兰这肚子越来越大,算算日子,开春就得生。双胎不比单胎,得找个有经验的稳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林老根沉吟道:“咱们村的刘稳婆手艺不错,可接双胎的经验少。我听说镇上有个姓李的稳婆,接过几对双胞胎...” “李稳婆我知道。”婉娘接话,“前年邻村张家的媳妇难产,就是请的她,虽然孩子保住了,可大人遭了不少罪。”她顿了顿,“我倒觉得,该去府城找。府城人多,有经验的稳婆也多。” 芝兰轻抚腹部,柔声道:“我也想着,该找个妥当的。这两个孩子来得不易,得平平安安的。” 林大山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咱们一定找最好的。” 王氏想了想,道:“这样,今日婉娘不是要去王婶子家送螃蟹吗?托她在镇上打听打听。王婶子在镇上开铺子久了,人面广,消息灵通。若是镇上有好的,自然好;若是没有,咱们再去府城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主意好。”林老根点头,“双管齐下。” 早饭后,婉娘将剩下的螃蟹分装。给王婶子家装了六只,又装了一小罐蟹黄酱。王氏另外包了一包红枣、一包红糖:“一起带去,王婶子身子弱,这些给她补补。” 婉娘又用陶罐热了牛乳,小心端着,往王婶子家去。 秋日的乡村,晨雾还未散尽,路旁的草叶上结着露珠。田里的稻子已经收了,留下整齐的稻茬。远处传来鸡鸣犬吠,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安宁景象。 王婶子家就在村东头,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婉娘到时,王婶子正在院里晒衣裳,杏儿在井边洗菜,虎子蹲在地上玩石子。 “王婶子,杏儿妹妹,虎子。”婉娘笑着打招呼。 王婶子回头,见是婉娘,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婉娘来了!快进来坐。” 杏儿擦了手过来,亲热地拉着婉娘:“婉娘姐,你手里端的什么?这么香。” “热牛乳,给你们尝尝。”婉娘将陶罐递给杏儿,又把篮子和布包递给王婶子,“这是家里多的螃蟹,还有蟹黄酱。这包是红枣红糖,我娘让带给您的。” 王婶子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你们总惦记着我们。” “您就收着吧。”婉娘笑道,“螃蟹要趁鲜吃,放不得。蟹黄酱拌面、拌饭都香。红枣红糖您平日泡水喝,补气血。” 虎子听到吃螃蟹,眼睛都亮了:“娘,咱们今天又吃螃蟹吗?” “吃,吃。”王婶子摸摸儿子的头,眼中满是感激,“婉娘,你们一家真是...让我们说什么好。” 进屋坐下,杏儿端来热茶。婉娘喝了口茶,这才说起正事:“王婶子,今日来,还有件事想托您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王婶子忙道。 婉娘便将找稳婆的事说了:“...我嫂子怀的是双胎,开春就要生。咱们想找个有经验的稳婆,稳妥些。您常在镇上走动,人面广,想托您帮忙打听打听,镇上或是附近村里,有没有擅长接生双胎的稳婆?” 王婶子听罢,认真思索起来:“双胎...这确实得找个有经验的。我想想...”她掰着手指,“镇上李稳婆接过双胎,可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西村有个赵稳婆,手艺不错,但脾气古怪;对了,我想起来了!” 她眼睛一亮:“镇上的‘回春堂’药铺,坐诊的孙大夫,他夫人年轻时就是稳婆,听说接过好几对双胞胎。如今虽不常接生了,但若是人情到位,兴许能请动。” 婉娘心中一喜:“孙大夫的夫人?那定是极好的。” “孙夫人在镇上很有名望,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少有差池。”王婶子道,“只是她年纪大了,早些年就说不再接生。不过...”她压低声音,“孙大夫最疼小孙子,若是能投其所好,或许能说动。” 婉娘记在心里:“多谢王婶子指点。我回去与爹娘商量,看看如何行事。” “应该的。”王婶子拍拍婉娘的手,“你嫂子是个有福的,定能平安生产。这事我帮你们留心着,有消息就去告诉你们。” 正事说完,又闲聊了几句家常。 婉娘谦虚了几句,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王婶子硬是塞了一篮子新挖的花生:“自家种的,不值什么,带回去给孩子当零嘴。” 回到家,婉娘将王婶子的话说与家人听。王氏听后点头:“孙大夫的夫人...我倒是也听说过,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只是如何请动她,得好好琢磨。” 林老根抽着旱烟,缓缓道:“孙大夫在镇上德高望重,寻常礼物怕是入不了眼。但若诚心相求,或许能成。” “再过几日,我去镇上探探风声。”林大山道。 芝兰轻声道:“让大山费心了。” “这说的什么话。”林大山握住妻子的手,“你和孩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事情有了眉目,一家人心里踏实了些。午后,婉娘开始处理剩下的螃蟹。一部分做成蟹黄酱,装罐密封;一部分拆出蟹肉,与猪肉糜混合,加了葱姜末、淀粉,做成蟹肉丸子,炸至金黄,能存放好些日子。 蓉儿围在灶边,婉娘便给了她一个小丸子。小丫头咬了一口,眼睛眯成月牙:“好吃!” “慢点吃,小心烫。”婉娘笑着擦去她嘴角的油渍。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照在灶房里。蟹香、油香、烟火气混在一起,是再朴实不过的人间滋味。 夜幕降临,林家小院安静下来。秋虫在墙角唧唧鸣叫,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屋檐下,新做的蟹肉丸子用篮子吊着,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婉娘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种种。螃蟹的美味,家人的笑语,王婶子的热心,还有那桩关于稳婆的心事...日子便是这样,由一桩桩琐碎的小事串起,平淡中透着温暖。 隔壁传来芝兰轻柔的哼唱声,是在给未出世的孩子唱摇篮曲。婉娘听着,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个秋日,蟹肥米香,岁月安稳。而前方,还有更多的温暖与期盼,在静静等待。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家世清白许佳期 中秋的圆满月光与蟹宴余香似乎还在空气中萦绕未散,秋意却已实实在在地浓稠起来。山林彻底褪去了夏日的苍翠,换上了更为沉静深邃的赭褐、金黄与锈红,天空愈发高远湛蓝,晨晚的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催促着万物为入冬做最后的准备。 婉娘的生活也随着季节进入了另一种节奏。秋收的忙碌彻底过去,家中仓廪充实,嫂子芝兰的孕期在精心照料下平稳度过最易波动的阶段,腹中双胎的胎动日益明显有力,成了全家最大的期待与乐趣。婉娘得以将更多时间投入她的小小“染料工作室”,整理秋日收集的各种落叶、树皮、果实,尝试提取更为醇厚的秋冬季色彩,同时也继续在笔记上记录、推演那些关于“浮华锦”与“香云纱”的缥缈思绪。只是那思绪中,偶尔会不自觉地掺入一抹青衫身影,以及他信笺上挺拔的字迹和那些细心抄录的古籍片段。 她并未特意期盼什么,只觉得这份跨越山水、基于共同兴趣的交流,如秋日清泉,沁人心脾,已是难得。然而,缘分似乎自有其步调。 中秋过后约莫十日,一个秋阳煦暖的午后,院门外再次传来了马蹄声。正在后院晾晒新染布样的婉娘心中一动,还未及细想,便见林大山引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顾文渊。 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青衫,风尘仆仆,手中却提着一个不小的、扁平的樟木盒子,肩上还背着一个青布书囊。 “顾夫子?”婉娘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去,“您怎么……” 顾文渊微微一笑,目光清亮:“冒昧来访,打扰姑娘清静了。前次信中提及,于友人处见有前朝《织染图考》残卷抄本,其中数页专论岭南‘薯莨染纱’与‘过乌’之法,记述虽残,却有数处关键细节,似与姑娘曾提及的某种纱艺原理暗合。我想着书信描摹恐失其真,恰逢书院旬假,便借了来,想请姑娘一同参详。”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樟木盒,“此外,家中外祖早年经营一小染坊,虽已歇业多年,尚留有些许旧年收集的各地土染料样本及零碎笔记。我整理行囊时偶然翻出,觉得或对姑娘有所助益,便一并带来了。” 这个理由,比起上次送牛的“顺路”,似乎更为充实具体,也更难以拒绝。他将学术探讨与家藏资料相结合,既显郑重,又不逾矩。 婉娘心中微暖,亦生好奇,忙将人让进堂屋。王氏闻声出来,见到顾文渊亦是欢喜,连声道:“顾夫子快请坐!一路辛苦,先喝口热茶!” 手脚麻利地张罗起来。 林大山放下手中的东西,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顾文渊,摸了摸后脑勺,憨憨一笑:“顾夫子你们聊正事,我去后院看看那奶牛。” 说罢便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茶水氤氲,驱散了秋日的微寒。顾文渊先打开那樟木盒,里面是几页用上好宣纸仔细誊抄的图画与文字,墨迹尚新,显是近期所为。图画描绘的是古法染纱的某些场景与工具,文字则详细注明了“薯莨汁浓淡”、“河泥产地选择”、“曝晒时辰火候”等,虽然残缺,但信息量远超婉娘之前模糊的记忆。 “姑娘请看此处,”顾文渊指着一行小字,“‘泥出顺德黑胶塘者为上,其性沉,其色乌,含铁甚丰。拌以陈年薯莨汁,涂于纱背,向阳曝之,凡七曝七涂,纱始现乌润之光,水泼不渗。’此‘七曝七涂’之法,与姑娘所疑‘反复处理以成特殊质地’之说,似可印证。” 婉娘仔细看去,果然如此。这些具体的产地、次数描述,为她那模糊的概念填充了真实的骨骼,虽不知真假,却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探索线索。“多谢先生!此记载确实珍贵,即便只是残篇,亦指明了方向。这‘顺德黑胶塘’……不知是否便是先生祖籍附近?” 顾文渊摇头,温言道:“顾某祖籍并非岭南。这染坊,实是家母娘家产业。外祖姓苏,祖籍江南吴兴,早年曾游历岭南,习得些染织技艺,回乡后便开了间小染坊,专做些本地特色的青花布、药斑布(即蓝印花布),也尝试过仿制薯莨纱,但终因水土、原料差异,未能尽得其妙,加之后来时局变动,便渐渐歇业了。这些样本笔记,便是那时留下的。” 他语气平淡,却自然地将家世背景透出些许。婉娘静静听着,心中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层。原来他母家竟与染织有渊源,难怪他对此道既有兴趣,又有不同于纯粹书生的见解。 顾文渊又解开书囊,取出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以及几本纸张泛黄、线装简陋的册子。“这些是外祖当年收集的各地土染料样本,有些名称都已遗失,只余颜色。这几本笔记,记的多是坊间老师傅的口诀、用料比例等,杂乱无章,却或许有些民间智慧在内。” 婉娘接过,轻轻打开一个小包,里面是一种深紫色的块状物,嗅之有种特殊的涩香。另一个小包里是橙红色的粉末。那些笔记字迹潦草,确如他所言杂乱,但偶尔瞥见“蓼蓝三缸、石灰五升”、“槐花初开、晨露未曦时采”等句子,又觉生动具体。这份礼物,比任何金银都更合她心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先生外祖家学渊源,令人敬佩。这些资料,于婉娘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实在感激不尽。”婉娘郑重道谢。 “姑娘不必客气。宝物赠识家,这些旧物能在姑娘手中焕发新生,方不负外祖当年收集之心。”顾文渊看着她眼中焕发的光彩,唇边笑意加深。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红叶绚烂的枫树上,声音比方才更温和了些,“其实,此番前来,除了送这些资料,顾某……亦有一事,思忖良久,觉得应当坦诚相告,方不负与姑娘相交之诚。” 婉娘心弦微紧,抬眸看他。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光影,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顾某家世,其实简单。”他缓缓道,目光收回,坦然望向婉娘,“祖籍青州府城,家父乃府学致仕教授,家母出身方才提及的吴兴苏氏。家中父母俱在,身体康健。顾某是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姐妹。家道……算是书香门第,薄有田产,父母持家勤俭,日子尚算宽裕,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无需为生计过多忧心。”他语气平和,既不自矜,也不自贬,只是陈述事实。 “父亲治学严谨,母亲温婉持家,对顾某并无过高期许,只愿我读书明理,品行端正,未来无论出仕与否,能得一安心立命之所,娶一贤淑明理之妻,平安顺遂即可。”说到此处,他话语微顿,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目光并未躲闪,“顾某自束发读书,心向圣贤之道,于男女之事上,向来淡泊,亦觉知音难觅。直至……在书肆偶遇姑娘,听姑娘畅谈草木染色,见解独到,心神为之所夺。后因缘际会,多次交谈,更觉姑娘不仅心思灵巧,更兼胸怀开阔,志趣高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与姑娘相处,如沐春风,如饮醇醪,每每交谈,皆有获益,心折不已。” 他的话语清晰而坦诚,将那份始于技艺欣赏,渐渐深化为知音相惜,乃至心生爱慕的情感脉络,娓娓道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没有轻浮的山盟海誓,只有一份基于深刻了解与真心钦佩的倾慕,厚重而真挚。 婉娘听着,脸颊早已飞红,心跳如擂鼓。她并非毫无预感,但如此直接而郑重的表白,仍让她心湖掀起巨澜。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顾文渊见她羞怯,语气愈发柔和,却也更坚定:“顾某知此事唐突,亦知姑娘志在技艺,眼下或许无意于婚嫁之事。今日坦言,并非要姑娘立刻回应,更非施加压力。只是觉得,既已心意明确,便不当隐瞒。姑娘是光风霁月之人,顾某愿以同样坦诚待之。无论姑娘作何想,顾某这份敬重与心意不变。姑娘可慢慢思量,无论多久,顾某都愿等待。若姑娘觉得顾某堪为良友,顾某便继续以友相待,探讨学问,切磋技艺;若他日姑娘觉得顾某……堪托终身,顾某必以余生珍之重之,护之爱之,绝不相负。家中父母开明,亦必喜爱姑娘这般灵秀坚韧的女子。” 他将选择权,完全地、尊重地交到了婉娘手中。没有逼迫,没有急切,只有满满的诚意与耐心等待的承诺。 堂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秋风吹过窗纸的轻微声响,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阳光移动,将枫树的红影投在地上,微微摇曳。 良久,婉娘才抬起头,脸上红晕未退,眼眸中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亮与冷静。她迎上顾文渊坦诚而期待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顾先生厚意,婉娘……铭感于心。”她顿了顿,整理着思绪,“先生人品才华,家世清白,待我以诚,尊重我的心志,婉娘并非草木,岂能无感?与先生交谈,确如沐春风,是婉娘平生难得的快事。” 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正如先生所知,也如我先前对家母所言,眼下确非婉娘思虑终身大事的恰当时机。嫂嫂临盆在即,家中诸事需人照应;我于草木染一道,自觉方才入门,未来尚有许多设想亟待尝试、实践,心难以旁骛。且婚姻大事,关乎两人一生,需得慎之又慎,不仅是两情相悦,更要志同道合,能相互理解、扶持,共度漫长岁月中的平淡与风雨。” 她看着顾文渊,目光清澈而真诚:“先生今日坦言,婉娘敬重先生的君子之风。先生愿等待,婉娘亦感其诚。只是,未来之事,殊难预料。婉娘不敢轻许承诺,以免误人误己。惟愿与先生,依旧以友相待,以诚相交。至于其他……且待时光沉淀,缘法自成。不知先生……可能体谅?” 这番话,既承认了对顾文渊的好感与敬重,也明确表达了现阶段的重心与顾虑,更提出了对婚姻本质的深刻思考(志同道合、相互扶持)。她并未完全关闭那扇门,却将决定权交给了更未来的时间和更深入的了解。理性、清醒,又不失温度,完完全全是林婉娘的风格。 顾文渊听罢,眼中并未露出失望,反而闪过一丝更为明亮的光彩,那是真正欣赏与理解的光芒。他郑重点头,脸上露出释然而愉悦的笑容:“姑娘思虑周全,性情坦荡,顾某佩服。姑娘所言,字字在理。顾某今日坦言心意,并非求立刻答复,正是希望姑娘知晓,有此一人,怀此心意,愿与姑娘同行,无论以何种身份。姑娘且安心处理家中事务,钻研心中所爱。顾某愿为姑娘之友,亦愿为姑娘之……守望者。时光虽长,我心不移。愿与姑娘,细水长流,静待花开。” 没有勉强,没有失落,只有更深的理解与更为坚定的守候之心。这份尊重与包容,让婉娘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暖意。 秋阳继续西斜,将两人的身影在堂屋地面上拉得很长。枫叶的红,透过窗格,愈发鲜艳。某些未曾言明却彼此心知的情感,在这秋日的午后,终于拨云见日,以一种极其坦诚、极其尊重的方式,找到了它最初的位置,并约定好了未来可能的走向。不急不缓,如同这深秋的时光,自有其沉静而丰饶的韵律。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4章 红火的生意2 与此同时,林家村里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王有粮和李木匠两家的红枣加工生意经过初期的摸索和推广,已经稳稳地走上了正轨,形成了稳定的产出和销路。院子里,妇人们和手脚利落的半大孩子围坐成几个圈,面前是堆成小山的红枣,她们边说笑着家长里短,边手指翻飞地将筛选好的红枣去核,动作麻利得像是在跳舞。男人们则主要负责照看那几个新垒的土灶,掌控着蒸煮红枣的火候,小心地翻着枣泥,确保其受热均匀,不至于焦糊。 空气中终日弥漫着红枣经过加热后散发出的、愈发浓郁诱人的甜香,这香气几乎成了王家和李家这一片的标志。如今,他们的产品已经有了稳定的销售渠道。王有粮每日来回镇上,除了在固定的集市摊位零售一部分外,主要则是给镇上的两家杂货铺和一家新搭上线的茶食铺子送货。这两家杂货铺各自每日能消化掉约五斤枣泥糕和八斤“心里软”,那家茶食铺子要的更多些,每日至少要十斤枣泥糕和十五斤“心里软”,说是镇上一些殷实人家和茶馆喜欢买来佐茶。此外,还有一些走村串乡的小贩会直接上门来拿货,虽然每次量不大,但胜在灵活,也能每日销出去三五斤不等。 这样算下来,平均每日两家都能稳定售出枣泥糕约四十斤、“心里软”约五十斤。按照枣泥糕每斤十五文、“心里软”每斤十二文的售价(扣除给铺子的让利和小贩的折扣),每日的进账便能达到七百多文,刨去成本,两家平分,每家每日竟能有将近二百文的纯利!这在一个普通的农家,简直是一笔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稳定巨款。王有粮和李木匠两家人,虽然每日起早贪黑,累得腰酸背痛,但看着那日渐充盈的陶罐钱匣子,心里那份踏实和喜悦,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生意红火,所需的柴火量自然也急剧增加。那几口日夜不熄的灶,简直成了吞噬柴火的怪兽。不仅王有粮和李木匠自家一有空闲就全家老小齐上阵,背着柴刀绳索往附近的山坡上跑,他们还公开向村里收购柴火:三文钱一捆,要求是干燥、耐烧的硬木。 这三文钱一捆的价钱,对于农闲时节的村民来说,无疑是一笔不错的额外收入。消息一出,林家村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冬闲时只能在家猫冬、闲聊、赌点小钱的男人们都坐不住了,纷纷拿起柴刀、斧头,扛起扁担绳索,走向了村子周围属于本村的公山。一时间,山上山下,砍伐声、吆喝声、扁担的吱呀声此起彼伏。村道上,时常能看到挑着一担担捆扎结实柴火的村民,满脸汗水却带着笑意,朝着王有粮和李木匠家的方向走去。有些勤快的人家,一天甚至能砍上四五捆柴火,那就是十几文钱稳稳入手,足够割上几两肉,或者给娃儿扯上几尺新布了。 里正林有福背着手在村里转悠,看着这忙碌兴旺的景象,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捋着胡须,对身边的老伙计感叹:“好啊,真好!往年这时候,村里死气沉沉,今年可大不一样了。老根家盖房带动了木工、泥瓦工,有粮和木匠这红枣生意,又让大伙儿多了个进项,家家户户都有活干,有钱赚,这日子才有奔头啊!这都是活水啊!” 更让两家人家高兴的是,赵氏的娘家兄弟又用驴车拉来了两百多斤品质上乘的干枣。看着堆满仓房的枣子,赵氏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兄弟的手连声道谢,赶紧去割肉打酒,晚上要好好招待娘家人。这稳定的原料供应,更是给两家的生意吃了一颗定心丸。 眼见生意稳定,原料消耗巨大,光靠赵氏、王氏娘家已显不足,王有粮和李木匠两家人一合计,觉得这事既然能长久做下去,不如也让村里其他有枣树的人家得些实惠。于是,他们便让当家的男人,在村里要好的几家人中间,悄悄透了风,说明了长期收购红枣的事情:鲜枣按品相2文钱一斤,晒干的干枣5文钱一斤,要求没有虫眼跟坏的。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那些家里有几棵枣树,往年也只能晒干了慢慢吃或者喂孩子的村民,顿时喜出望外,纷纷将家里积存的干枣拿出来,或者盘算着来年要好好伺候那几棵枣树。自此,村里不少人家,在砍柴之外,又多了一笔看得见的进项希望,整个村子的活力更足了。 时光就在这忙碌与期盼中悄然流逝。山里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直指天空,天空变得愈发高远湛蓝,北风也开始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预示着初雪不远。 在秋意最深、冬讯初临的时候,林家的新房子,在经历了前后近俩月的忙碌后,终于正式完工了。 最后一片瓦被泥瓦工师傅稳妥地安放在屋脊上,并用灰浆仔细地抹平了接缝,确保滴水不漏。李木匠带着徒弟,也将最后一扇精心制作、打磨得光滑无比的松木窗棂安装到位,严丝合缝。一座崭新、坚固、亮堂的青砖大瓦房,赫然矗立,灰瓦覆顶,白灰抹墙,窗明几净,在周遭略显低矮破旧的土坯房群落中,显得格外气派、敞亮。新房不仅起了高高的地基,屋檐也特意做得宽大些,以便雨天排水和夏日遮阴。屋檐下还用剩下的青砖铺了一小片平整的台阶和地面,显得愈发齐整。 林老根心中百感交集,有梦想成真的喜悦,有对崭新未来的憧憬,更有对帮助过他家的乡邻、匠人的深深感激。他清了清嗓子,对围在身边的家人们说道:“房子是有了,往后,咱们更要拧成一股绳,把日子过得像这新房子一样,红红火火,稳稳当当。”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章 温馨生活 两日后的清晨,天空澄澈如洗,微风里还带着露水的湿润。林老根带着林大山,与王婶一家、木匠父子、里正爷孙走到了那几棵老枇杷树下。树有些年头了,枝叶繁茂,金灿灿的枇杷簇拥着挂满枝头,像一个个小太阳。 “今年这枇杷长得可真喜人!”王婶嗓门敞亮,一边说一边利落地将低处的果子摘下来,小心地放进筐里。 木匠家的小子猴儿似的爬上树,专挑那最大最黄的摘,他爹在下面笑着喊:“慢着点,别把树枝踩折喽!” 里正乐呵呵地站在一旁指挥:“那边的,对,那串更熟些。老根哥,你家大山手脚是真麻利。” 林大山憨厚地笑了笑,手下不停,不仅将熟透的枇杷摘下,更牢记婉娘的嘱咐,仔细地挑选那些肥厚、颜色青翠的枇杷叶,一片片放入随身的背篓里。他这举动引来了王婶的好奇。 “大山,你摘这么多叶子做啥?这玩意儿又不能吃。”王婶探过头来问。 林大山抹了把额角的细汗,笑道:“是婉娘要的,她说这枇杷叶是个好东西,熬水喝能润肺止咳哩。” 里正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婉娘这孩子是懂些门道的,咱们光知道吃果肉,没想到叶子也是宝。赶明儿我也让家里小子摘些回去。” 木匠也附和:“是这么个理儿,跟着林家,咱们总能学到点新花样。” 众人说笑着,手上不停,很快就摘满了各自的箩筐。林大山的三个背篓也装满了枇杷叶,青翠欲滴。正准备动身回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点毫无征兆地洒落。 “哎呀,下雨了!快回快回!”王婶招呼着,大家纷纷挑起担子,加快了脚步。 雨丝清凉,落在脸上分外舒服。林老根边走边感叹:“这雨下得真是时候啊!刚春耕完,地里的种子正渴着呢。春雨贵如油,看来今年秋天,咱们都能有个好收成!” 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里,一行人虽然脚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对丰收的期盼和喜悦。 刚到林家院门口,雨势骤然变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林老根赶紧招呼儿子:“大山,快,先把背篓放下,我去把鸡赶进圈里,别让它们淋坏了。”父子俩一阵忙活,将院里的几只鸡撵进了鸡圈。 雨点渐渐变得密集,敲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在踏入堂屋的门槛时,被一股温润香甜的气息柔柔地接住了。婉娘正守在灶间的小泥炉旁,炉上的陶罐里,银耳红枣羹正“咕嘟咕嘟”地唱着歌,银耳熬出了丰盈的胶质,与红枣特有的甘甜香气交融在一起,氤氲的热气驱散了春雨带来的最后一丝寒凉。 在婉娘不动声色的坚持下,林家早已习惯了一日三顿,午间总能吃得踏实饱足。此刻,王氏就坐在窗边的亮光里,手里飞针走线,正缝制着一件青灰色的男式里衣。她的脸颊比起从前,褪去了不少蜡黄,隐隐透出健康的红润,连那捏着针的手指,也似乎比往日更稳、更有力了些。她膝头的针线篮里,叠着几件几乎完工的新外衫,还有准备换洗的干净被套,一针一线,都纳着她对这个家无声却绵长的牵挂。 不一会儿,婉娘端着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几碗温润透亮的红枣羹。“爹、娘、大哥、蓉儿,来尝尝这羹,刚熬好,趁热喝暖暖身子。” 林老根放下手里的农具,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那清甜软糯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嗯!好喝!婉娘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林大山几口就喝掉了半碗,憨憨地笑道:“妹妹熬的,就是香!浑身都舒坦了。” 小蓉儿吃得最是专心,嘴角都沾上了些许胶质,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娘,甜!好喝!” 王氏也慢慢喝了几口,那温热的甜意仿佛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心底。她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家人——精神矍铄的丈夫,踏实肯干的儿子,乖巧贴心的女儿们,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放下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多的是欣慰:“这羹甜,日子……更是甜。眼看着家里一天比一天好,我这身子骨也觉得松快多了,咱们家的盼头,足着呢。” 窗外雨声渐沥,屋内暖意融融,欢声笑语伴着甜香,编织成一幅最简单却也最珍贵的生活图景。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2章 接纳与融合 就在林家村如火如荼进行春耕和生产时,里正林有福接到了县衙的通知。为了缓解流民聚集可能带来的治安压力,官府决定将部分核实过来历、相对安分守己的流民,分散安置到周边各个村庄。林家村,被分配到了两户,共八口人。 消息传来,村子里顿时议论纷纷,担忧远多于欢迎。 “流民?谁知道底细干不干净?身上别带了时疫才好!” “咱们自己粮食都算计着吃,哪有余粮分给他们?” “万一引来了小偷小摸,甚至拉帮结派可咋办?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里正压力巨大,不敢擅专,立刻召集了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和林老根等几家颇有声望的户主商议。祠堂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林老根想起周老板的预警,深知一味排斥并非上策,若能妥善安置,或许还能为村子增添劳力。他待众人议论稍歇,才站出来说道:“有福叔,各位叔伯兄弟,我知道大家的担心,句句在理。但官府既然分来了,咱们若硬顶着不收,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给官府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叹了口气:“老根说得在理,官府的指令,咱们小民违抗不得。只是这安置之法,需得仔细斟酌,既要让他们有活路,又不能损了咱们本村人的利益,更不能埋下隐患。” 林老根点点头,继续说出自己的思量:“我看,不如这样:村东头那两间挨着的、废弃多年的旧屋,咱们出人出力帮忙修缮一下,暂且让他们安身,也方便集中看顾。头一两个月的口粮,村里公中先借支一些陈年的杂粮、薯干,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但这粮食算他们借的,将来要还!而且,不能白给,要求他们必须下地干活,用劳力抵债!眼下春耕大忙,咱们村正缺人手,他们有了活路,看到希望,自然也就安分了。” 这时,另一位掌管村里田亩账册的老者沉吟道:“住和吃暂且解决了,那地呢?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当佃户或者只干活不种地吧?长久之计,还得有地拴着。” 里正林有福接口:“县衙文书说了,若流民安分,一年后可入籍,届时需分给口粮田。咱们村北河边那片新淤出的沙壤地,大概有十来亩,土质是差了些,石头多,但收拾出来也能长庄稼。我的意思是,先划出八亩,按丁口分给他们两户暂且种着,头三年免赋,让他们自己开荒肥地。若是勤快本分的,以后就是咱们村的人;若是有歪心思,或偷奸耍滑,咱们也有理由禀告官府处置,收回土地,也不怕他们赖着不走。” 这番考虑周全的话,权衡了利弊,既有暂时的救济,也有长远的约束和融入机制,终于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同。事情便大致按此定下。 里正依计而行,次日便带着几个青壮,将那两户战战兢兢、面黄肌瘦的流民接进了村。 姓陈的那户是父子三人。父亲陈满仓,约莫四十出头,身材不高,但骨架粗大,手掌布满厚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老把式,脸上带着饱经风霜的沟壑,眼神里有着逃难后的惊惶,却也藏着一丝不屈的韧劲。他的两个儿子,大牛约十六七岁,虎头虎脑,一身结实的肌肉;二牛约十三四岁,有些腼腆,但手脚麻利。他们被安置在村东头靠南的那间旧屋。 姓何的那户则是夫妇二人带着一位老母亲和两个孩子。男人何木生,三十五六岁模样,身材瘦削,面容愁苦,似乎身体不算太健壮,但眼神还算老实。他的妻子何王氏,脸色蜡黄,一直低着头,紧紧护着身边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孩,叫丫丫,约莫八九岁,瘦得像根豆芽菜;小的是个男孩,铁蛋,才五六岁,怯生生地抓着母亲的衣角。何家被安置在陈家隔壁的旧屋。 村里人虽然仍有戒备,指指点点,但还是按照商议,出人帮忙修葺了屋顶,补了墙洞,送去了些许杂粮、野菜和几件简单的旧农具。 起初,这两户人做事小心翼翼,唯恐惹人厌弃,说话都不敢大声。陈满仓带着两个儿子,几乎是拼了命地干活,春耕犁地,他一人能抵大半个牲口,技巧娴熟,让在一旁查看进度的林老根都暗自点头。何木生虽然力气稍逊,但也极其卖力,除草、搬石头,从不偷懒,他的妻子和老母亲则帮着做些做饭、送水、捡柴的杂活。 当他们发现村里人虽然不算热情,却也未曾苛待,并且真的给了他们通过劳动换取食物和未来希望的机会后,也渐渐放下了心防。春耕大忙时节,多个劳力就是多分速度,尤其是陈家大牛二牛这样的半大小子,力气足,肯干活,很快便融入了田间劳作的队伍。融合的过程虽然缓慢,摩擦和观望依然存在,但至少,这两个不安定的因素,暂时以一种相对平稳的方式,开始嵌入林家村的生活。村庄的包容性与韧性,在这一刻,悄然增长,接受着来自外部的挑战与融合。 喜欢青山为染请大家收藏:()青山为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