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否,云依旧》 第142章 彩月劝主心 回到章平公主府时已是亥时三刻,吴云裳与彩月脚步放得极轻,沿着回廊的阴影处,悄悄地从角门潜回房间。两人自以为无人发现,却不知角门的门房早已将她们的行踪尽数告知了秋婳。 此时的章平公主正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盏冷透的茶,听完秋婳的禀报,声音淡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白松将东角门房的人好好拷问一下,是时候查一下这府里的内鬼了。总不能哪天我章平公主府也和万禧宫一样,闹个投毒案方才警醒。说罢,她优雅地翻了个身,面朝里面,锦被下的身形隐约可见,本宫乏了,剩下的事明儿个再说。记住打的时候别伤了脸面,留着还有用处。淳安县主那里,就继续当做不知,进出随她,若是出去见的是李桇领,让人别跟着了,怕是死了都找不到个囫囵的尸体收拾。 秋婳垂首站在榻前,低声问道:万禧宫投毒的事情,还没个结果吗? 能有什么结果,章平公主的语调依旧平静,左不过就是狗咬狗,与我们不相干的事就安心看戏。她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办事吧。 秋婳一一应了,轻手轻脚地吹了灯,退出门外,按照章平公主的吩咐去办。这一切的事情都被暗处巡逻的于德韶看在眼里,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没有主动和平阳王提及。这个府中主子们虽各有各的心思,却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又岂是他一个侍卫可以置喙的。 于德韶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处——漱羽居的灯火在夜色中晕开一片微明,像落在宣纸上的淡墨,洇着说不清的暖意与怅惘。他的视线穿过层层屋脊,恍惚间,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翻涌而上。 初见她时,她立在皇宫的雕花栏杆前,衣袂被春风撩起半分,眉眼如远山含黛,唇角噙着的浅笑似三月枝头的初绽梨花。那时他站在廊下远远望着一眼,便觉得心尖儿颤了颤,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清逸。后来才知晓,原来古人说的一洗凡眼肉,不敢窥谪仙,并非虚言。她本就不是这红尘中人,偏生落进了这烟火人间,叫人连多看一眼都觉是亵渎。 平阳王那样的人物,少年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也在那一刻心神荡漾,望着她的侧颜,几乎移不开眼。后来几番邂逅,两人虽未明言,却已在眉目间流转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然而有些缘分,注定如镜花水月,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科举案后,平阳王得知凌溶月被卖入卿香楼的消息。那一夜,他不顾景宗的禁令唤于德韶随行,西州到扶苏城路程是十二天,记不得跑死了几匹马,五天后主仆二人站在蕙香阁外的暗影里。透过半开的窗棂望着若樨榭内,凌溶月指尖轻抚琴弦,弹奏的正是他们初见时的那支曲调,却分明染了凄凉。平阳王站在阴影里,手中捏着那封绝情信,薄薄的信笺上的字迹娟秀如常,却字字如冰,道尽决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凭琴声一声声刺入心扉。 那一夜之后,平阳王一连数月宿在蕙香阁,从清晨到深夜,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住处。于德韶知道,主子心中那份情意从未消减,只是被一层层硬壳包裹起来,化作夜深人静时案头那杯总是凉透的茶,化作面对他人提及凌溶月三字时骤然冷下的神情。他从未见过平阳王如此失态,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克制——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隐忍,是将所有炽热的情感都压在心底最深处,任其腐烂,却不允许它再肆意生长。 透过半开的窗棂,景宗与凌溶月执棋对坐,她指尖轻叩棋盘的模样,眼波流转间低眉的神情,都成了于德韶心底最清晰的画面。 平阳王总站在离窗稍近的位置,于德韶便自觉退到檐下阴影里。平阳王对凌溶月的情意,大抵是由爱生怨的。可细想来,那怨里更多是对自己的苛责。而于德韶从未敢生出过半分非分之想,只当她是云端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连多望一眼都是冒犯。所以他从未失望过,只是每每想起卿香楼那场大火,便悔得肠子发青。 如今再想起她,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她最后的模样,依旧是多年前,她站在梨花树下,回头对他微微颔首的模样——那笑容干净得像是雪山顶的融雪,从此成了他心底最干净的月光,也是最痛的旧伤。 他回望平阳王的房内,烛台映照下,平阳王正盘膝打坐的身影隐约可见。犹记得曾经平阳王意气风发,从不信鬼神之说,现在却在沦陷中寻求救赎。他不敢叹息,怕那一声叹息,便惊扰了平阳王的思绪,打断了去留的纠缠。 然而对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吴云裳,还自以为无人发现,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身上的装饰一一卸去,然后她拉着彩月陪自己睡下。 夜凉如水,吴云裳耳畔回响着李桇领的誓言,不觉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似乎这样便可以将心中回响的声音消除。然而那声音不仅连声音消除不掉,人的模样都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无计可施地侧身而坐,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单薄的里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吴云裳的辗转反侧,连睡觉向来深沉的彩月都醒了。睡意朦胧的彩月揉揉眼睛,终于看清吴云裳半截身子露在外,伸手一摸,已经冻得冰冷,彻底清醒了,忙坐起将她拉回被子里面,紧紧抱着她,为她暖着身子。彩月低声说道:这天还没回暖,今儿个回来的晚,怕惊醒其他下人,连炭火都没烧,你身子又没大好,如何还不知爱惜。 吴云裳自是不能说刚刚心中所想,只敷衍道:我是在想事情一时出了神,我身子已经无碍了,哪有你说的那般弱不禁风。 是想那世子?彩月压低声音问道。 我与苏牧辞的事情刚刚结束,现在就想着其他人能否为我溺水之时的稻草,是对别人的不公平。吴云裳轻声道。 想吴云裳重新开始的彩月,忍不住继续劝道:这个李世子与那个苏牧辞可大有不同,他是太过听母亲的话,前几天穆晏还偷偷来府外见了我,苏牧辞若有心,翻墙都出来了,可见是个没心。县主,忠言逆耳,这是李世子真心待你不错,也是个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人,要不试试? 又胡说了,吴云裳摇头,我如今外祖父冤案未平,亲生母亲死因不明,云家的产业还未夺回,更连害自己的真凶都没查出,一切如坠雾中,难见天日,还有什么心思想其他? 彩月亦为她难过,轻拍着她的身子,安慰道:如今姑娘已是县主,这一切的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只需你说一声,可不是就有人替你办了。 吴云裳蹙眉,缓缓摇头,科举案平反就是要皇上承认自己错判,皇上需要下罪己诏的,向天下人认错,除非天灾人祸,从古至今帝王几人能自省检讨?还有素玉失踪,稳婆无踪,母亲之死,我便是真的皇族也不能随心所欲,何况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平阳王的女儿。至于害我的人,我心里是认定了彩凤脱不了干系,事发后,她就跑回了扶苏城,绢儿也下落不明,本想抓了楚曦儿能让她供出与谁同谋,没想到她竟是愿意死,也不想让我如愿,所以我心烦意乱的睡不着。 不是有李世子吗?彩月不死心。 让他如送楚曦儿来一样吗?不,剩下的我要自己解决,不过是等个时机。吴云裳坚定地说。 听完吴云裳的一番话后,彩月泄了气,哎,说了这半天,是一件事也做不了,眼看这天要光亮了,县主还是先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去请安,若是疲惫了,该要被问了。 吴云裳点点头,你是方便出府的,明儿个你出去采买的时候,寻个机会去下稻香斋,见到赵叔和他定个见面的时间,有些事情我想寻他问问。说完吴云裳钻进彩月的怀中,紧闭双眼,终于放心地沉沉睡去。 此时窗外天已经大白,一个黑影悄然从漱羽居紧贴的墙壁处轻轻起身,动作轻盈如猫,扶着朱红色的廊柱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才拎起裙摆,迅速跑出漱羽居,消失在晨曦微露的庭院中。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赵卿卿惨死 当连绵数日的阴雨天结束,微阳初至,浮云如叠縠,天气明暖得可人。 伴着鸡鸣三声,早市的门帘已经掀起,街角睡卧的乞丐被饭食的香气馋醒,开始寻摸着找个善心的店主赏口剩饭。 早起的风还是带着寒气,一个中年乞丐受不了冷,想拉紧身上打满补丁的破衣服,积蓄点温暖。稍一用力,只听一声,手中多了块碎布,他捧着碎布便往身上贴,似乎想着布条贴上了,衣服便能恢复如初。尝试几遍无果后,他无奈地将布条塞进袖子里,盘算着今日再找人施舍点针线,重新补下这褴褛的衣服。他低着头,往前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因日前忍不住偷了包子铺的一个肉包子,被打折了腿,虽有破洞,但尚可避寒的衣服也被扯碎。他一边走,一边因为疼痛,咒骂着打他的人,走到平盛巷时,往常繁闹的街巷安静无比,他有些纳闷,肚子的饥饿感让他也没心思细想别的。 突然他被一个泛着金光的东西吸引,他忙紧行几步,上前弯腰低头一看,好家伙,是黄灿灿的一块金子。他一下扑在金子上面,将其揣在怀里,张望一下,确定无人,小心翼翼掏出来,用牙咬了一口,真是金子,哈哈哈,这连上荟酝楼的酒钱都够了,今儿个走了狗屎运了。 心底的贪念,让乞丐不禁又往前搜寻,他心想着万一人丢的不止一块,那今日岂不是发达了。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愿想,顺着那条路,他又拾得两块。就这样一直走到稻香斋后门口,见大门开着,早听说了稻香斋点心名动京城,达官贵族都争相购买,今儿自己有钱了,也要来享受一下有钱人吃的都是什么样的。 乞丐昂首阔步迈入内,心想着一会遇见小二应该点些什么吃食,最有名的枣泥十色糕和芙蓉卷是不可少,越想心里越是美。乞丐进入院子发现并没有人出来迎他,院子内死一般的寂静,左手边后厨方向的烟囱也没有冒烟,按他记忆中,每当此时稻香斋的烟囱冒烟是最盛的,今儿个是不营业还是没做新鲜的。他不禁心里盘算起来,若是一会卖给自己的糕点不是新鲜的,定要讹上一笔,不然就去街上宣传稻香斋并不如宣传那般不卖隔夜的。 思及于此,乞丐心里不禁乐道:嘿嘿,今儿个是天送横财啊,我是彻底要发达了。 他插着手,挺着胸在院子里叫道:人呢,没人招呼你大爷啊。 回应他的还是沉寂,半个人影也不见,本应在院子打扫的人都不见,好奇心驱使他继续往院子内走去。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血腥气越来越浓烈,他的心里开始有几分慌张,仗着素日胆子大,继续往里走了十数步,到了厨房边,探头往里一看,彻底吓的一屁股坐地上,半天回不过神。原来厨房内倒着三个点心师傅,各个是被利刃所砍,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血,怒目圆瞪地望向乞丐的方向。 一股温热从裆底流出,乞丐是彻底被吓尿了,双脚不停蹬着地想站起身,身子瘫软的却如滩泥一般。正此时,忽闪入一个黑衣人,蒙着面,还没等乞丐反应过来,将他拎起,一掌推入厨房,使他正好跌到死人的身上,沾上一身血污,还被塞了把锋利的砍柴刀在他手里。 黑衣人办完事就无声息地匿身而去,还有一道白影随之一晃而过,人影刚走,门外便冲入一群建安府的捕快,先是将乞丐控制住。在迅速勘查现场后,二楼卧房内发现赵卿卿不着寸缕地横尸床上,伙计蔷儿的尸体被发现在后院枯井中,尸首分离。又在乞丐怀中查获数枚金锭,便初步认定他入室偷窃时见熟睡的赵卿卿见色起意,被发现后将赵卿卿杀害,至于其他人是一不做二不休。推理的破绽百出,却仍是一把枷锁就扣在了惊魂未定的乞丐脖子上,不由分说地拉起就走,当日就给乞丐定了罪,报刑部复核后,定期菜市问斩。 赵卿卿被杀的消息第一时间由阙觞门鹞子通知了磬凼山上的赵申,赵申得知后,一掌劈断案几,率领人便想下山报仇。还未出山,便被张廷提前通知李桇领拦在霞峰隘处,赵申不敢与李桇领动手,请求李桇领让他出山。 李世子,请不要拦住我,卿卿已死,现在一切于我亦无所谓。 李桇领看见赵申眼中燃起因为仇恨和失去所爱的怒火,那团火此刻足以毁天灭地,在建安城掀起新的腥风血雨。李桇领伸出胳膊,将赵申拦住,赵申即便是满腔怒火,却也顾及李桇领的面子,停下了脚步,满脸哀色。 世子。他语带哀求。 李桇领看着眼前的赵申,似乎一夜之间这个汉子变得沧桑无比,素喜修边幅的他,如今头发杂乱,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他按张廷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句句直戳赵申的心坎,如果你今日真的无所顾忌,我必不拦你,但是我只希望你听完我的话。赵卿卿一生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她对你托付的事情你做完了吗,还是就这样带着她和她祖辈多年的心血,玉石俱焚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申听完果然迟疑了,他捶胸问道:那她的仇就不报了吗? 李桇领目光坚定地回答道:这个仇肯定要报,你连是谁杀了赵门主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案子按照他们建安府的定案结词就是乞丐实则为江洋大盗,因知稻香斋这几日生意好,店中有不少现银,便动了行窃的念头。行偷盗之时见熟睡的赵门主姿容不俗,欲行不轨时被赵门主奋起反抗,恼羞成怒将其勒毙于床上,抢夺金子出门遇见蔷儿,将其砍死,又在后厨连杀数人,正欲脱逃时被闻讯而来的建安府巡捕现场擒获。 放屁,他们就是放屁,不提卿卿的武功,便是能将蔷儿一击毙命的也不是寻常的江洋大盗能办到。 没错,建安府的说辞只能糊弄那些爱听八卦事的百姓罢了,但是我们又能去衙门说赵门主其实是有武功之人?验尸的仵作是我的人,我已拿到了赵门主的尸检医案,只是其中还有些许疑点,你能不能先平心静气听我说几句。李桇领顿了一顿,见赵申冲动之色渐渐缓和,继续说道:若你信我,先让兄弟们散去,今夜丑时,我们夜探稻香斋查查线索,不然你带着整个阙觞门去找谁报仇,候正司还是金翊卫?还是想攻打建安城? 李桇领的分析让赵申彻底冷静了下来,诚然,赵卿卿被杀定不是普通人能做到,但是从仵作验尸的手札上的描述根本看不出是何方何派所为,刀法之普通反而更似刻意而为,毕竟那乞丐的下盘空虚,手上无力,看着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杀厨房的那三个厨子都费力,何况会武功的赵卿卿和蔷儿。建安府的遮掩可以料定是官家的意思,至于是候正司还是金翊卫,事发突然,张廷亦是不知,只能从现场的灭口手段来说似是想掩盖某些事情,却又不担心打草惊蛇,激起阙觞门的报复,更像是转移注意力。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夜探稻香斋 好,今晚属下就跟世子夜探稻香斋。赵申说完,眼眶又湿润了,世子,那卿卿和蔷儿的尸身能领回安葬吗? 我已让额尔蒙去办,赵卿卿不是按阙觞门的人公示游街,而是按照平民遇害处置。所以既然如此,花点钱让人冒充她的亲属也是容易,只是这中间还需些时日,毕竟建安府也有个法度流程在那。不过你放心,等接她回来时,必告知于你。她的安葬之所我也已让风水先生选定在城南燕尾坡,那是一块风水宝地,一应法会超度,皆已安排妥当。明日我便派人去置办上好的沉香木棺椁,再请城里最好的师傅给她二人定制寿衣。至于其他三人,他们已由各自家人领回,我以你的名义各送去了百两银铤。 赵申闻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抱拳半跪,堂堂七尺男儿泪洒当场:多谢世子费心。如今...如今我只求她能入土为安... 李桇领将赵申扶起,拍肩安慰道:都是自己人,何言费心,赵门主一事,我定会追查到底。我知云裳近日想约你见面,她想问自己的身世,我觉得你们暂时还是别见的好,一切未稳妥之前,我不想她知道的太多,知道多了不安全,待到时机合适,我再带她来见你。 县主的事情,悉听世子安排。卿卿的死是不是也和章平公主府有关?这几日我安插在公主府内的鹞子失联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 李桇领沉思了片刻,我的人也失踪了,许是我们都大意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死了几个探子,能确定章平公主府有问题也是值得。正因如此,我不想让云裳牵扯太多,毕竟、毕竟她还住在那里。今夜我与你还是先察看案发现场,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若是确认了,日后也好做部署。 属下明白。 李桇领看着赵申,目光遽然深邃,能确定她是景宗的女儿吧。 赵申听见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点点头。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李桇领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弯月如刀,夜色如墨。李桇领与赵申身着夜行劲装,如两道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入稻香斋后院高墙。落地时衣袂未振、足音杳然。 夜风穿过庭院里的老槐树,沙沙的叶响中夹杂着几声犬吠,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已是三更天了。 二人率先潜入厨房。推开门时,腐坏的桐木门轴发出的哀鸣,惊起梁上栖息的几只黑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尚未踏入,一股浓重的腥气已扑面而来,像是铁锈混着腐肉的味道,熏得人鼻腔发酸。 昏暗的厨房里,墙壁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斑,有些已经凝固成黑褐色,像干涸的淤泥般黏在斑驳的墙面上。李桇领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轻轻吹亮。他凑近观察刀痕走势,那些切口虽然看似凌厉,但仔细看去,刀路中段有细微的颤抖痕迹,最后一刀更是明显偏离要害,仿佛持刀人突然失去了准头。 凶手在伪造现场。李桇领蹙眉低语,声音压得极低,是刻意想使人以为是寻常劫杀。他注意到墙角堆放的柴禾有被翻动的痕迹,几根新折断的柴枝上还挂着两三缕银白色的丝线,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赵申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他的目光扫过灶台边沿,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血垢。无论如何,他们皆是无辜之人......赵申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哽咽,老金家的丫头过两天就要生了,他还让我去喝喜酒。这群畜生! 随后二人转至蔷儿殒命的古井处。井口的青石栏上结着薄薄的一层露水,摸上去沁骨的寒意。井边泥土留有几串零乱的脚印,大的约有四寸,小的不过三寸,脚印边缘清晰,显然捕快们勘查时留下的。李桇领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泥土搓了搓——是湿润的黑土,混着几粒碎稻壳,应该是从后院菜地踩过来的。 他探身下望,井中漆黑如渊,隐约可见井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几缕潮湿的雾气从井底升腾而起。井绳摩擦着轱辘发出的声响,李桇领纵身跃入井中,动作迅捷。他沿着湿滑的井壁缓缓下潜,冰凉的水流像无数细针扎在皮肤上。井底的水深约莫三丈,淤泥里混杂着腐烂的菜叶和几块碎骨。他摸索着井底的每一寸,指尖触到几片破碎的瓷片,上面残留着暗褐色的茶渍。腐臭弥漫,苔藓丛生,却一无所获。 当他攀着井绳爬上来时,赵申立刻递上准备好的干毛巾。李桇领拧着衣角的滴水,注意到赵申的袖口沾满了井沿的青苔碎屑。 最后他们踏入赵卿卿毙命的房间,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桌面上的茶具碎了一地,青瓷碎片中还残留着几片茶叶。器物四散,一个鎏金香炉滚落在墙角,炉灰撒了一地。然而细观家具方位,却无挪动刮痕。李桇领蹲下身,指尖抚过一张翻倒的案几底部——木质光滑,没有任何拖拽的痕迹。与案卷所载赵卿卿曾奋力反抗之说不符。他注意到窗棂上的纸帘有被利器划开的痕迹,缺口整齐得像是用匕首精心裁开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桇领凝神勘察,血迹从床榻蔓延到书桌,形成一道夸张的弧线。他蹲下身,用手指蘸取一滴已经发黑的血液,在指尖轻轻揉开。血迹边缘已经发黑,但中心部分仍保持着暗红色,说明致命伤是在血液还未完全凝固时造成的。从血迹喷溅形状可推断致命一击发生于此。而尸格记载:赵卿卿舌骨甲状软骨俱裂,颞骨岩部出血,系扼杀所致。能瞬间拧断其颈而令其无从反抗,凶手武功必远在赵卿卿之上;而一刀便能断蔷儿首级,其内力修为与利刃之锋,皆非常人可及。 凶手武功极高。李桇领沉声道,声音低沉而凝重,恐是先用了迷香,扼杀后再布置这般混乱假象。他注意到窗角有一小块深色的污渍,凑近闻有淡淡的药香。 李桇领环顾四周,沉思片刻后道:“据乞丐供词,行凶者中有一黑衣瘦削男子,覆鬼面,身带浓重药味,另有一道白影倏忽闪现。” 是黑白双煞。二人异口同声。 黑白双煞乃江湖上认钱不认人的索命杀手,善使长鞭,素来同行同止,索价极高。以往二人为扬威名,恨不能在尸身刻下名号,素有刻尸留字之恶癖。此番一反常态,隐匿行迹,想来非但背后主使意图深沉,更因知晓所杀乃阙觞门人,惧遭复仇。 赵申怒火中烧,恨声道:既知是谁,余下的我自会处置。 二人沿原路悄然而退,隐出稻香斋。至僻静处,李桇领驻足,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稻香斋匾额,沉声道:你先回,我即安排赎还赵卿卿与蔷儿尸身之事。 赵申抱拳躬身,姿态恭敬:谢世子,属下告退。言罢身影如融入夜色般没入黑暗,只留下轻微的衣袂翻飞声。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上元节夜宴(1) 景泰二十六年春正月癸卯,帝以边事未定,罢上元观灯。北胡遣使同贺佳节,帝御殿设膳,诏外臣返京赴宴。 皇宫的上元夜宴自开国以来依例从简,且宴无定制。只要是皇帝钦定的亲王、大臣,甚至是外国使节皆可入宴。太祖时期,五谷丰登,国力强盛,太祖喜与民同乐,各地杂耍艺人、歌者、说书人等纷纷涌入顺康城,使都城繁华兴旺非历朝可比。夜晚火树银花,处处张灯结彩,酒馆茶楼、勾栏瓦舍通宵达旦热闹非凡。而如今的吴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路有饿殍,上元灯节的彩灯别说没银子置办,即便扎了,百姓也没有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闲情逸致。在这般的世道,能苟活已是万幸。 景宗本为彰显节俭,本想取消宫宴,只在后宫与太后及众妃嫔用顿家宴了事。未料李桇领竟让额尔蒙往礼部呈上表文,提出代可汗贺嶱来贺上元佳节。 礼部接到表文后,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送进了宫。这让景宗犯了难:如今北胡屯兵关外虎视眈眈,若是宴请李桇领等人,便是摆明了想议和的态度,必然会激化朝中矛盾;可若是将李桇领拒之门外,则不仅有违天朝上国的风范,主战派更可能因此误判形势,明日请战的奏疏就会堆满御书房。 景宗无奈,连夜召李鼎虢等主和之臣来御书房议事。瞻亲王以突染重疾为由未入宫。 李鼎虢道:金翊卫乃是皇上当年所设,守京师,备征戍,受命于天子。然而北胡世子在建安城遇袭两次,虽由刑部以流民暗杀为由掩饰,皇上知是二位都领所为,却为之遮掩。北胡世子刑阎罗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如何不知是王元、刘苗二位都领一人各干一次?他心知而不言,说明是有心与我吴国交好。 可若朕此时宴请李桇领,朝中那些主战派闹闹便也罢了。反正朕在他们口中就是懦弱无能,与昏君无异,朕也习惯了。一群武夫如何能谙治国之道?他们想的不过是自己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倒是责怪朕丧权辱国招待来使了。 殿中侍御史罗汝徖上前义愤填膺道:便是凡北胡使人在驿打造银器等,均由国信所操办,所需之费皆由国库支付。每北使至馆,即出内库钱万缗,付都亭驿。遇使人市物,随即取偿,此皆是旧例,是自太祖皇帝定下的律法。那些武官不过是借题发挥,以此煽动士卒情绪。 朕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民不安,则国不安。老百姓一生所求不过是三餐有米、四季安乐。那些历朝历代的百姓造反,有几支队伍是真的为了爱国复国? 罗汝徖附和道:皇上所言甚是。如今北胡日盛,我国却因连连战祸,民生凋敝,岁贡不足,兵马精锐这些年折损大半。所以皇上圣明,以修国事为上,方是国之幸,民之福,岂是那些莽夫可懂。 李鼎虢见话题已远,只得上前提醒道:皇上,依臣愚见,北胡世子以国书求同贺佳节,依旧例只能答应。皇上所思所虑却也是微臣所忧心的。微臣以为,既然上元佳节可钦定入宴朝臣名录,那么只需在名录上加上一人即可解此困局。 景宗与李鼎虢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已了然,淡淡而笑:你代朕拟旨吧。康闾,你将此事禀告太后,不然她老人家又要说朕铺张浪费了。 众人听了,笑而不语,心里盘算着各自能在这场母子争斗中获利几何。 康闾回来禀报说应太后并未反对,甚至还将自己当年的嫁妆全部捐出,以资此次夜宴。景宗抚须不语,心下却愤愤不已。钱银的调度皆靠着瞻亲王,如今为平其愤怒,生生舍了个石方知,没想到仍倔强如牛,朝都不上,还逢召见必推病。景宗无奈,只得命李鼎虢前往瞻亲王府,代为慰问。 怎料瞻亲王早知其来意,直接让仆人拿了十余个暖炉放在被窝里,生生把自己烫得如煮熟的螃蟹,坐实了突感风寒、高烧不退的说辞。相处多年,李鼎虢岂不知瞻亲王至少有八百个心眼,便想一窥端倪。刚要上前靠近,便被瞻亲王妃拉着不停地诉苦,一路哭着将他送出府去。 李鼎虢前脚出门,瞻亲王便从床上一蹦三尺高,骂着:啐,缺银子使的时候,就想起本王了。本王儿子死的时候,怎没见这般上心?本王死的是嫡长子,拿不得真凶,就弄死个不痛不痒的石方知。本王才不领这情,替他背这个枉杀大臣的锅呢。 瞻亲王妃媚眼上挑,轻轻为瞻亲王捶着腿,娇声道:王爷莫恼,这次进宫赴宴,我去搅搅风雨,让他们母子离心。 二人对目,一个赞许,一个讨好,又细细商量一夜,只等着上元夜宴。 漱羽居内,一缕筚篥声如游丝般飘出,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断若游丝。 吴云裳身着月白色素纱常服,纤指如蝶翼般在筚篥的音孔上翻飞,指节因长时间按压玉质的音孔而泛着淡淡的绯色。 气息......还是不稳。她轻声自语,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彩月在一旁怜惜道:“县主,你都练了两个时辰了,先歇歇吧。” “无妨,李世子教的窍门我快学会了,你先去忙你的,我再练一会。” 漱羽居外,平阳王负手而立,蟒纹锦袍的下摆垂在青石板上,溅上了几滴夜露。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望着那道在灯影下摇曳的身影,眸中沉淀着化不开的忧虑。 王爷。王安轻声道:夜露已深,可要唤县主...... 不必。平阳王摆摆手,喉结微动。众人皆明,此宴原就是个局——皇帝允北胡使臣入席,本就如在主战与主和的天平上走索;而让祖母曾是北胡王妃的吴云裳演奏筚篥,这安排分明是在悬崖边缘又推了一把。 屋内的吴云裳忽然停住动作,指尖悬在音孔上方,一缕未尽的乐音悬在筚篥腔内。她总觉得有道看不见的丝线牵着神思,恍惚似夜风中飘来的衣袂破空声。抬头望向月洞门外,只见流云蔽月,青石地上斑驳的树影正簌簌游移,织就诡谲的暗纹。 原来是风。她摇摇头,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夜色愈浓,那筚篥声再度响起,如胡旋舞步踏碎琼瑶。谁也不知道,这旋律里暗藏怎样的寒芒——每一转调都踩着庙堂权谋的暗线,每一叠音都压着战和天平上未落的砝码。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上元节夜宴(2) 上元佳节,暗夜迢迢,一轮明月高悬穹顶,清辉漫洒宫阙。雕梁画栋间,万千宫灯次第亮起,流光溢彩,鼓瑟吹笙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宫宴分三处,福宁宫为景宗招待群臣并外国使臣之所;福宁宫宫南紫宸殿为萧玟皇贵妃代中宫宴请诸位公主、王公大臣们的女眷;应太后以好静为由,在玉瑄宫另开小席,仅邀了几位太妃相伴,如太妃自然位列首席,尽显尊荣。 福宁宫内,早有司膳局的宫人们忙碌多时,在殿庭内精心摆设出山楼排场。那排场呈现出群仙队仗、六番进贡、九龙五凤的壮观之状,司天鸡唱楼矗立在其侧,仿佛将天上人间的祥瑞都汇聚于此。殿内,处处铺设着锦绣帷帟,轻垂的香球散发着袅袅香气,四角还放置着高八尺的鎏金银香兽,由盛装打扮的侍香宫女静静地站在一旁,悉心添香、试香。远远望去,那些宫女们“鬓垂香颈云遮藕,粉着兰胸雪压梅”,真真是一幅绝美的红袖添香仕女图。 正殿的席间,铺着虎皮褥子,每席上都摆放着环饼、油饼、枣塔等精致的看盘。其中东侧的一个席位,由朝廷专门负责外国使臣饮食的别火令官员精心布置案席,案席的造型、选材皆是依据北胡人的喜好,摆设着猪、羊、兔的连骨看盘,尽显对使臣的尊重。 随着大成之曲悠扬响起,宫廷女官手持仪仗,鱼贯自宫门而入。本还在互相寒暄的朝臣们,立刻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站立起来。康闾率先进入宫内,站于高阶之上,仰头高呼:“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只见景宗的龙辇缓缓自丹陛石而上。福宁宫前的丹陛石,乃是整块汉白玉所雕刻而成,上面精雕细琢着九条神龙,它们张牙舞爪,吞云吐雾,威风赫赫。景宗在龙辇中至门前下辇,然后步行进入大殿。群臣见状,纷纷跪拜在地,高呼三声万岁。景宗微微颔首,令众卿家平身入座。 由于满朝文武人数众多,福宁宫内的宫宴也分作了三个场所。景宗面南背北,端坐在正殿的宝座之上,尽显帝王威严。亲王、国公们分坐在东侧的单席,李鼎虢与各部尚书、侍郎坐在西侧。除李鼎虢坐的是双人席外,其余人皆是四至六人一桌。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前往偏殿承恭殿用餐,而最低级的文武官员只能在廊下跪坐用餐。 大臣们在宫人的指引下,鱼贯而行,各自前往所属的席位。嘴上,他们互说着喜庆的话语,可心里却对这场宴会厌烦极了。虽说这是皇上与百官同乐的盛会,还有难得一见的管乐歌姬、美食佳肴,但这些官员们却巴不得不凑这个热闹。原本取消夜宴时,他们各个心中窃喜,终于可以在家享受一下家主般的众星捧月,与妻儿老小一起看灯猜谜,共享天伦之乐。可如今,却被李桇领闹得敢怒不敢言。要知道,这些大臣们连请个假都不敢,毕竟还有御史台那些为了证明自己不白食俸禄的言官们,正等着揪他们的小辫子,好参上一本。若遇上别有用心、想扫除异己的人,那更是得不偿失。 趁李桇领等外使还在宫门外候诏,景宗望向李鼎虢,李鼎虢会意,轻咳一声,故意环顾一圈,大声说道:“哎,纪元帅呢?皇上特意在东侧给他安排了席位,如何还是空着?是不是坐错了位置,去了承恭殿与下属热闹去了?谁去看看。” 坐在李鼎虢下首的罗汝徖会意,起身接话道:“回相国,下官刚从承恭殿过来,只看见了秦守钺将军,并未见到纪元帅。” 李鼎虢叹了口气,说道:“果是功臣,非我等可比。”说完,又上前跟景宗请罪:“皇上恕罪,微臣这还没喝酒,就失言了。” 景宗呵呵一笑,说道:“纪元帅为国鞠躬尽瘁,征战四方,一身伤病,想是天冷旧疾缠身,耽误了行程,无碍。命吏部在这月的份例上加些人参鹿茸之药,快马加鞭送去麓山。好了,李爱卿平身吧,你这是变着法向朕讨酒喝呢。康闾,宣北胡使臣觐见。”说完,又以肘撑案,探身对阶下的李鼎虢道:“入座吧,一会酒让爱卿喝个够。” 君臣之间看似随意的聊天,却引起了在场群臣的不满。其他同为武将的人,摸着自己受伤的地方,咬着牙根,忿忿不平。他们心里想着,同样是带兵打仗,一样地流血丢命,凭什么纪鹏举可以想来就来,不来还得奖励。消息传得很快,特别是廊下那些吃饭只能跪坐在毡子上的人,此刻更是怒从心起,对坐在身边的纪鹏举下属都冷眼以对,嗤之以鼻。 承恭殿内,秦守钺与刘苗坐在一席。秦守钺正欲抱拳问候刘苗,刘苗却冷哼一声,离席寻了户部侍郎刘光正那桌坐下。起初,秦守钺不解其意,副将罗义附耳告知内殿之事。秦守钺心中暗想不好,景宗这是使了二桃杀三士之招。想那麓山离建安城一千六百多里路,诏书送到麓山都要三日,若是有心耽搁,则不知何时能到纪鹏举手中。即便是诏书按时送到,纪鹏举也无法按时抵京,正好成了别人借题发挥的把柄。如此一来,纪鹏举被众臣孤立,外敌当前,君臣嫌隙,实在可悲可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坐在承恭殿角落的韩世武,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次应诏入京,张薄不在名单之内,所以韩世武独自前来。临行之前,张薄生怕韩世武脾气暴躁,那是好一番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朝中吃宴时,按照规矩吃就行,遇事莫理,等回来后再做计较。虽有张薄叮嘱,但是同席之人的怨怼之词,让生性铁血的韩世武忍无可忍。他起身径直往秦守钺而去,在秦守钺身边坐下,与其寒暄起来。 此时,宫宴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随着一声高呼:“北胡世子携使臣觐见。”众大臣忙离席而立,以显上国礼仪风范。李桇领身着北胡戎装,领着额尔蒙、赫衡、阿虎鲁大步入大殿。见到景宗,他们不行朝拜之礼,都只行半礼。景宗面色不悦,却也不敢说什么。 李桇领也不等景宗开口,领着额尔蒙等人在东边的席位坐下。兵部枢密副使王澍看不下去,义正词严地怒斥李桇领无礼。 李桇领也不答言,他对王澍此人还是有所了解的。此人也是主战派,曾苦劝定宗防北胡南侵。泰德之耻后,王澍在柘州被围时,想组织散兵游勇救援,赶到之时柘州却已经失守。王澍因此被贬任龚州知府,龚州地广人稀,兵士不足万人,王澍征籍三乡壮丁,组建军队,当地人称这支军队为“义士”。王澍又被李鼎虢等人弹劾,免其职务,王澍心灰意冷,辞官返乡侍奉宗祠。后因景泰二十一年符闇府决战之时,全国主战,王澍复官,助纪鹏举合围,破异金大将术猊,大捷后景宗招王澍进京,封兵部枢密副使。 额尔蒙知李桇领不屑与王澍说话,他故意对坐在一旁的广济王道:“咦,这是哪位王爷,好生面善,似在哪里见过。”边说边敲着自己脑门,似在努力回忆,忽然恍然悟到,大喜道:“是了,是了,与我家马夫相貌倒是有几分相像,哦,我那马夫曾是广济王世子,叫吴钦,不知这位王爷可认识。” 一番话,说得吴铭立时臊红了脸,恨不得将身子埋进桌子底下,屁股底下的绣墩如扎满了针一般,让他坐立不安。余者有家人在北胡为奴的,此时都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外挪挪,齐齐将脸侧到一边,生怕被额尔蒙又认出,说出什么话来,自己这好容易挣来的威风又只剩下扫地的命了。 额尔蒙这淡淡一句话,提醒着在座的这些人,包括景宗在内,他们的位子得来都不正当,不过是因为具有世袭资格的人都在为奴为婢罢了。那些有资格继承的人,见了他们都要下跪,他们今日能对景宗行个半礼已然是纡尊降贵了,按道理景宗见了他们都要下跪行礼接文书。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上元节夜宴(3) 既然别人话没明说,景宗自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吩咐康闾下旨奏燕乐开席,御宴分下酒十五盏,每盏两个菜,由宫女依次换盏。首先上的是十盒缕金香药:脑子花儿、甘草花儿、朱砂圆子、木香丁香、水龙脑、史君子、缩砂花儿、官桂花儿、白术人参、橄榄花儿。 阿虎鲁看了一眼这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满脸鄙夷,轻声问额尔蒙,这帮吴人天天就吃这些花儿么,怪道打仗时跟绣花枕头般,随便拨弄下就倒了。 额尔蒙附耳对他道:你看看有人吃吗,这就是捧子香料,不当吃的,就图个香气。 阿虎鲁听完,看了一圈,果然人都没取筷子,庆幸自己没取一筷子尝尝,不然这可不丢人了。 果然接下来上的是十二品雕花蜜煎、十二道砌香咸酸、十二味珑缠果子、十味脯腊、垂手八盘子,都是吃了几口撤下,赫衡和阿虎鲁此时却已八分饱,却见宫女们又开始上主菜了。问了额尔蒙才知道正式宴席才刚刚开始,看着桌上的花炊鹌子、螃蟹酿橙方后悔吃的急了,对皇家御酒蔷薇露倒是无甚兴趣,嫌弃淡而不烈,喝之无味。 李桇领看着宫宴上的奢靡浪费,不由淡淡一笑,举起面前的酒杯,不等景宗祝酒,便仰脖一饮而尽。 紫宸殿内陈设虽不如正殿金碧辉煌,却也典雅精致,殿内珠帘翠幕,以琉璃玉璧为灯,银香兽也换成了麒麟形状,因宴请的是女眷,故而席间坐榻上铺的是狐皮和貂皮软垫,案上宫瓶内根据公主命妇的品阶插的花也不同,牡丹、芍药、梅花、杏花、紫英菊等姹紫嫣红,黑釉刻花玉壶春瓶盛着上好的玉茆酒。 因应太后觉得宫中的太妃已经没有几人,显得玉瑄宫冷清了,便让章平公主陪如太妃一起。宫宴婢女不能陪主子在大殿,所以吴云裳只得一人独自前往紫宸殿,席间座次基本已定,因淳安县主地位尊崇,可自行选位置就坐。 吴云裳环顾一周,直直向宣乐和庄宜所在的席位走去,浅笑盈盈问道:不介意加我一人吧。说完也不等宣乐开口,收拾裙摆便要坐下,庄宜的位份低,自不敢与吴云裳比肩平坐,只得挪了身子,让到案几夹角处。 宣乐面露不满,拉住庄宜道:你个没眼色的,让她做什么,这有她的地方吗,再说我可不想和她一处待着。 吴云裳淡淡一笑,低声说道:吴国的疆土上,似乎没有宣乐一地,却有淳安县。 宣乐脸瞬间红到了脖子,一时语塞,她明知道吴云裳反讽自己空有个封号,却无封地,想发作都没个由头,想让个位置出来,却又觉得挂不住面子。正好听宫人高声叫道萧玟皇贵妃到了,宣乐顺势往旁边让了让,我可不是让你,是皇贵妃来了,我可是自小受教习嬷嬷的教化,不似你,若被你拖累了,损的是我的名声。 既然宣乐让了位置,吴云裳毫不客气地立于本该属于庄宜的地方,她还冷漠地瞥了庄宜一眼,庄宜迎上目光,露出谦卑的微笑,眼泛泪光。这个楚楚可怜的表情,让熟悉庄宜的人暗暗心疼这个寄人篱下的孩子,对吴云裳的傲慢无礼唏嘘不已。然而吴云裳却从那个卑微的眼神中,看出了潜藏的不满和算计,吴云裳并不畏缩,嘴角上撇,露出一个不屑的笑。这个微笑刺激了庄宜,她甚至不想隐藏自己的情绪,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在手中的帕子上,真丝的帕子都已经被指尖戳破,听到有人为自己仗义执言,复又低头掩饰眼底溢出的怒气,让委屈漫出眼眶。 吴云裳心底叹了口气,她并不喜欢这样步步算计的自己,每每她厌恶自己的改变时,彩月便会上前抱住她、宽慰她,她本该是云府里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如今发生的一切非她所愿。吴云裳只是苦笑摇头,她还是喜欢曾经属于云依依的一切,虽漂泊无依,却有爱人之所爱,凡事无忧无虑。 萧汐湄入内时,昭晴命熄灭了殿内所有的灯,众女眷虽不解,还有怕黑的,不禁畏缩了身子,却都不敢多问,依着规矩分列两排等候。 待一阵馥郁香风漫开,惯常熏染龙涎香的女眷们不用抬首便知是萧汐湄,齐刷刷跪地行礼。昭晴高声传谕:娘娘谕旨,不必拘礼。 待众人起身后,方明白萧汐湄的小心思,原来她穿了件缀满明珠的华服,在黑暗处若繁星点点,熠熠生辉,有乖巧者早抢先赞美道:我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这般光彩夺目的,原来是皇贵妃娘娘,娘娘您这衣服真真是好看,也只有娘娘才配得上这上好的东珠。 萧汐湄听着十分受用,又觉得她们管中窥豹,只见这光彩,还未见识到这件衣服的奇妙之处。昭晴见时机恰好,令宫女复又掌灯,大殿很快恢复光明,萧汐湄身上的东珠光芒变得柔和,泛着清光。 众人在细看时,无不惊讶于那衣服的精妙,这是什么华缎,那翠色行动处似万斛深倾新雨过,立定时又似栊雾梳烟叠翠峦,那花的样子也随之变化,仿佛看着就能闻到花香一般。没想到世间竟有此等稀罕物,妾身着实眼拙,竟认不出什么织物,这定是天上的织女所织的,凡间哪有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分明就是九天玄女落凡间啊。 听着一片称赞之声,萧汐湄很是受用,却看见唯独有一人看着她的华服眼中没有惊羡,似有迟疑之色。萧汐湄敛住了笑容,示意周围安静,手指着吴云裳的方向道:你是何人,为何只有你看了本宫的衣服,却半点不觉稀奇。 宣乐见萧汐湄发难吴云裳,不觉扬起唇角,幸灾乐祸地袖手往后面靠了靠,以便更加突出吴云裳的位置,等着看好戏。 吴云裳落落大方地出列,行大礼,回皇贵妃娘娘,臣女乃平阳王之女吴云裳。 平阳王之女,吴云裳,就是皇上封的那个淳安县主?萧汐湄喃喃道:望向昭晴,见昭晴点头,忙收住了脸上的怒色,展眉笑道:哟,这就是淳安县主啊,果然是天香国色,本宫一见就欢喜的紧,快起来,昭晴,去将淳安县主带到本宫这来。 宣乐眼见昭晴将吴云裳领到萧汐湄身边,萧汐湄还满眼欢喜地看着吴云裳,宣乐觉得这太出乎意料了,萧汐湄眼高于顶的后宫第一人,便是连应太后都没被她放在眼里,如今竟对个刚被封的县主这般亲热。宣乐抓破脑袋也想不通原因,看着身边同样迷茫的庄宜,只得暗暗跺脚,宣泄一下不满,面上还得装着笑意,毕竟萧汐湄可不是一般好脾气的人,被萧汐湄记恨上的人,可没一个好下场,宫里的那些事,早不新鲜,要不谁会见了萧汐湄都噤若寒蝉呢。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上元节夜宴(4) 吴云裳从萧汐湄眼神中看到的只有虚情假意,正是因为萧汐湄今日的殷勤才让她越来越相信赵申的话——她真的不是平阳王的孩子。依着萧汐湄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性子,怎会对落魄亲王的孩子这般亲近?只是为何平阳王看着自己时,眼神中有难过也有愤怒,复杂得让吴云裳几次因为害怕而避开他的目光。当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时,吴云裳越觉得迷茫,到底他与母亲之间藏着怎样的往事? 自吴云裳住进章平公主府后,赵申曾冒着风险,乔装入府见她一次。因时间紧迫,赵申只来得及告诉她并非平阳王的孩子,之所以当年未认她,是怕她孤身在民间会被牵扯进风波中心——不管她的身世或是卿香楼,都会是暗流涌动下的危险。还说广济王府有女子花钱请了不少艺人在茶楼酒肆对她的故事大肆渲染污蔑,让她切莫入心,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清是何人,秋婳便来给她送参加上元节宴会的礼服,赵申只得与她相约两日后在稻香斋见面。 吴云裳收回思绪,又看萧汐湄身上这件华服,似曾见过一般。细想时终于想起在王瑾琀妆奁里曾见过一小块布料,上面贴着标签写着上泰二十年织造翠翎海晏穿花云缎十匹留样。那时的吴云裳并不知道上泰是何年份,只觉得这定是个老物件,颜色依旧如新,触碰时若摸冰蚕,冰凉柔滑。王瑾琀看见吴云裳拿着布料,当时一脸惊慌地一把夺下,塞到衣袖中,又呵斥彩月将自己带出玩耍。那是王瑾琀第一次对自己凶,所以吴云裳记忆深刻。只是翠翎海晏穿花云缎早已失传,否则云易尚和王瑾琀不会因无法做出缎子而自杀。为何翠翎海晏穿花云缎会重现?可细看萧汐湄身上所穿的又与当日所见有所不同,可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 萧汐湄见吴云裳看着自己的衣服出神,以为她也是惊艳于衣服的独一无二,得意地问道:淳安县主也是欣赏本宫的衣服? 吴云裳点点头,满口赞美:皇贵妃娘娘这件衣服应该是天上织女织就的霓裳,所饰东珠灿若悬黎之光,娘娘的花容月貌就如画中走出的神妃仙子,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见过的,不由让云裳恍然失神,竟分不清此刻是在现实还是仙境。她边说,边借机用手背轻触了下衣服,衣料果然丝滑无比,只是却无以前那种清凉之感,且翠翎处本应该是翠鸟羽毛的最柔软的细毛织就,可是触感却有些生硬。毕竟儿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吴云裳不敢确认,况且她也并未见过成品的衣服,只能顺嘴吹捧萧汐湄一番。她是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何时学会了巧言令色。 萧汐湄听的心花怒放,她轻捏了一下吴云裳的下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嫉妒。她心想,人间竟有此等绝色,凌寒霜的长相也该如此,幸而斯人已逝,不然后宫又是一个劲敌。幸而,吴云裳算是自己的晚辈。思及于此,萧汐湄莞尔一笑,转而换上一副长辈的慈爱模样,拉着吴云裳的手便要她与自己同坐。 现场众人见此情景,心思各异,有人心存讨好,有人静静看戏。宣乐一脸不屑,觉得吴云裳也是个溜须拍马的逢迎之辈,心里的鄙夷增了三分,将脸看向别处,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反胃。庄宜眼中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雾,收起了刚刚表现的委屈,因为她又成了透明,再多的表情也无意义。终于她明白吴云裳并不是如外表般柔弱,也不似宣乐般愚蠢,而且吴云裳对自己存有提防之心,她开始盘算如何避其锋芒。 酒宴开席,萧汐湄按皇后制有十四盏,宫廷乐班的乐师逢换盏时换乐,舞者着羽衣长裙,左不过跳些《菩萨蛮》、《采莲》、《剑舞》之类。初时看还觉有趣,宴席时间又长,有些人渐渐耷拉着脑袋,兴致减了不少。 这是萧汐湄第一次主持宫宴,本就存着彰显母仪天下之心,哪容得了这些女眷昏昏欲睡?可又不能打骂,玉手紧紧捏着杯盏,都现了手上的青筋。 坐在萧汐湄下角的吴云裳看在眼里,略一沉吟,起身在大厅中央跪下:启禀皇贵妃娘娘,云裳曾习一曲《春莺啭》,愿以春莺之啼啭,颂我吴国盛世繁华。 好啊,难得淳安愿意献技,昭晴,让乐师都停下吧,我们好好欣赏一下这曲《春莺啭》。 昭晴低声问吴云裳可需什么乐器,她好让乐师送过来。吴云裳缓缓摇头,盈盈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竹管,状似喇叭:多谢昭晴姐姐,云裳自己带了。 众人大都不识,只觉得以芦苇作嘴,以竹做管,着实简易,难登大雅之堂,不禁讪笑。 这等粗鄙之物,也拿出来献技,到底是民间来的。 淳安县主,乐师那里要什么乐器都有,要不你换一个?昭晴好心提醒。 殿内走出一个小女孩,年纪虽小,举止却甚是端庄。只见她走到吴云裳面前,伸手问其讨要乐器一观:我叫辰溪,我能看看这个觱篥吗? 吴云裳见这个叫辰溪的小女孩不过九岁年纪,竟认识觱篥,心生好感,将觱篥递给她观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辰溪双手捧着觱篥,眼中散发光彩:《乐府杂録》:觱篥,葭管也,卷芦为头,截竹为管,出於胡地。制法角音,九孔漏声,五音。曾听老师说觱篥乃是风动竹篁,撩拨如斯,却未得一见。今日有幸睹其真容,果然是如《乐记》中说大乐必易,大礼必简。若是淳安姐姐不嫌弃,辰溪愿以琵琶共奏一曲。 辰溪一番话,说的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女眷们纷纷低下了头,枉读了这些年的书,竟连个孩子的见识都无。 吴云裳牵着辰溪的小手一起在大厅中央的绣墩上坐下,简单调音后,吴云裳先吹奏觱篥,辰溪辅以琵琶和音。觱篥音律婉转处若裂帛之音,宛转悠扬。厅中众人初听时无意,尚有讥笑之色,再听时似有春风拂面之感,又如见鸟雀穿林,琵琶和曲又现繁花盛开,就似一幅春景图在眼前,行走于其间,伸手便能触碰一般。 乐曲划破苍穹,让其他福宁宫和玉瑄宫两个宫殿的乐曲皆失色,都被叫停了演奏,只想静静听一曲《春莺啭》。 景宗听完失神,问道:是何人奏乐? 李桇领听到,嘴角不禁弯成好看的弧度,眼神温暖起来,心里念道:是她,才几日,竟学会了。 赫衡看着李桇领脸上的喜色,心中已明了。若论这觱篥吹奏,李桇领在北胡无人能出其右,能让世子眼中泛光的除了吴云裳还能有谁。 阿虎鲁并不在意谁奏了什么天籁之音,他见众人都停箸听曲,推了额尔蒙一下:跟鸟叫一样,你们还听的这么入神,这道菜不错,额大人来一口。 额尔蒙见有些王爷对阿虎鲁的粗鄙嗤之以鼻,不由护犊子,夹了一筷子,放入嘴里大口嚼着,又将酒杯端起,与阿虎鲁对饮。 康闾听了回报,小声回禀景宗,乐曲乃是吴云裳和辰溪合奏。景宗微笑说:果然是,一管妙清商,纤红玉指长。康闾,命赏。 康闾应道,高声传话:皇上命赏。 在外的礼官闻言,马上按照规制,将赏赐送往紫宸殿。 韩世武好奇问道:平阳王不是一直未曾娶妻,何时有了女儿。 秦守钺叹了口气:淳安县主就是依依。说完不由感叹吴云裳的不易,简单地轻声告知了韩世武,他这几天在茶肆里听到的云依依遭遇。 这该死的苏牧辞,当年我就不该信他能照顾好依依。韩世武怒火中烧,一拳捶在旁边的柱子上,柱子上留下个拳头大小的凹陷。韩世武将对苏牧辞不能护云依依周全的愤怒发泄了出来,准备散了宴席就去找苏牧辞算账。 秦守钺并不拦着,因为他也早想揍苏牧辞一顿,趁着酒劲,相约宴席后同行。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上元节夜宴(5) 玉瑄宫内暗流涌动,并不太平。广济王妃听闻宣乐在紫宸殿被吴云裳压过风头,嫉恨之情如点燃的火药桶,在她心中噼啪炸裂。她瞥向春风满面的如太妃,心头怒火更盛,犹如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层层愤懑的涟漪。她脸上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是不懂乐器,不知方才演奏的是何物,听着倒是热闹得很,与我当年成亲时的唢呐一般喜庆。”说罢,她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嘲讽笑意,还故意抿唇而笑,眼神分明在期待有人说出“觱篥”之名,好让如太妃难堪。 正伺候应太后用膳的月娥闻言,手中的筷子不由一顿。她心知这看似寻常的对话背后,实则暗藏众人各异的心思与算计。应太后轻咳一声,虽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无声的谕令,示意她不必多事。月娥会意,急忙收敛心神,继续小心翼翼地为应太后布菜,目光却忍不住频频瞥向那剑拔弩张之处。 “广济王妃,那并非唢呐,虽形似喇叭,其名实为觱篥。”瞻亲王妃指尖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唇间,姿态优雅,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如藏细针般扫向如太妃,眼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戏谑与期待,仿佛静候一场好戏开场。 如太妃心中苦笑,明白众人存心与她为难。应太后作壁上观的态度更纵容了她们的气焰,既为讨好太后,也不放过任何打压她的机会。人群中,或许唯有瞻亲王妃别有目的——自吴彦辰死后,瞻亲王闭门不出,今日让王妃赴宴,她本就想搅弄风云,为自家王爷出口恶气,意在挑起纷争,隔岸观火,回去也好讨个彩头。如太妃轻拍了下身旁面色渐变的章平公主的腿,动作轻柔以示安抚,而后平静地端起汤碗,不紧不慢地饮用,仿佛即将来临的风暴与己无关,唯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波澜何等汹涌。 “如太妃,这觱篥,怕是您最为熟悉吧?”有人出声发难。 如太妃并不抬眼,依旧从容喝汤。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息等待好戏登场,甚至已准备好添油加醋,推波助澜。 “觱篥似是北地乐器吧?中原甚为少见,若非瞻亲王妃见识广博,我等只怕都当作是唢呐声了。” “正是呢!说来淳安县主真是聪慧,认祖归宗方才几日,竟连觱篥都学会了,还吹得如此动听,我方才真以为有鸟儿在外鸣叫。” 更有好事者借吴彦辰轻薄吴云裳旧事言道:“确实美妙非凡,令人意犹未尽。不若将两位县主请来,再奏一曲如何?” “卫国夫人怕是多饮了两杯,醉了吧?瞻亲王妃可还在此呢。” 被称卫国夫人的忙作势自打嘴巴,连道该死,向如太妃与瞻亲王妃赔罪,唯恐众人忘却二人之间的芥蒂。 如太妃见话题至此,便不再回避,含笑而言:“我既然教了那丫头觱篥之艺,便无甚可避讳之处。我知诸位瞧不上我,皆认为我失节,与娼妇无异。好,我认——我是跟随了北胡盖天王,还生下两个儿子。今日既然众位有此雅兴,又恰逢上元佳节,宫中的歌舞诸位已看腻,曲乐也听烦了,不若由我来说段书与诸位一听,可好?” 章平公主虽曾以母亲被俘为耻,却也不愿见她如此自轻自贱,开口轻唤:“母亲……” 如太妃按住章平公主欲起的身形,绕出席案,对应太后盈盈一拜:“请太后恩准。” 应太后心知如太妃自轻之言背后必有反击。她亦怨怼如太妃多时,毕竟同出一族,当如太妃成为茶余笑谈之时,应太后的颜面同样无光。本以为依如太妃年少时的性子,必定会为自己辩白一番,不料她归来已久,却从未为自己分辩半句。今日她既愿开口,应太后觉得未尝不可,遂点头道:“也罢,反正这些唱曲着实无趣,便依你吧。” 如太妃谢恩起身,吩咐宫人将吴云裳请至大殿。吴云裳早与如太妃有所约定,闻召即至,拜见应太后后静立如太妃身侧。 应太后初次得见吴云裳,被她乖巧模样触动心弦,甚至一闪念希望她真是平阳王骨血。抬眼时正迎上如太妃目光,那眼神似已看穿她的心思。应太后避无可避,只得环视四周,将在场众人神情尽收眼底,摆手道:“开始吧。” 如太妃微微前倾身躯,转轴拨弦,调音既定,指尖轻抚琴弦,启唇唱道:“南朝多少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一曲既终,觱篥声起,愁思缭绕,如泣如诉。如太妃将泰德之耻娓娓唱来:“泰德五年春,西风响彻夜,萧瑟长街冷,遍野是哀鸿。一万四千众,七批分北行,皇族贵胄者,女子三千四。启程顺康城,十日到中山,女余一千九,亡者葬无所。熬到离京城,千人赐北兵,还有三百人,留住浣衣局。露体披羊皮,皇女皆可欺,不堪受辱者,触柱或自缢。娼寮难脱身,十人换一马,做奴又为仆,无处话耻辱。何言女苟活,泣血是杜鹃,城上竖降旗,哪个是男儿。” 曲未终了,席间已有人泪湿衣襟。在座诸人,谁家无女子被掳北去?那三千红颜,一路泣血而行,亡国烽烟中,尽成牺牲。若能逃脱,谁甘为牛马?任清白自尊遭人践踏。曾嘲讽如太妃者,此刻亦垂首掩面,不住拭泪。是啊,这世间,女子不过是男子胜时的点缀,败时的替罪。若男子能铮铮铁骨,不惧生死,又何来国破家亡?男子要求女子刚烈,礼法苛求女子坚贞,贞节成为妇德典范,“不践二廷”被奉为常纲。然胡骑南侵之时,定宗为苟且偷安,竟将宗室之女拱手送出。金宸公主只因年轻貌美,定宗为得一只羊羔,便将她灌醉献与浑不厄之子享用。被玩弄至腻后,金宸又遭转赠他人,最终沦落风尘,香消玉殒前一句“来生不做帝王子”,道尽凄楚酸辛,闻者无不落泪。 满座再无言语,唯余一片沉寂。应太后对如太妃今日表现颇为满意,散席后独留她下来。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上元节夜宴(6) 应太后将如太妃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今日委屈你了,哀家让你如此,也是为了平阳王和我们应家的脸面。日后平阳王是要在京中行走的,你做娘亲的,不能掣肘于他。所以,你莫要怨恨哀家,哀家是你姐姐,定不会害你。 如太妃心中苦笑,面上却应承着:太后不怪我们擅自认了云依依,妹妹感恩不尽。奕儿离开妹妹太久,妹妹着实思念。 血浓于水,自是应当。小十一这孩子自小性子孤僻,也不喜与人亲近。哀家不知为何就是喜欢他,皇帝自小没了母亲,难免敏感些,怕哀家偏疼了其他皇子。哎,也是可怜。应太后说着看向站在院内的吴云裳,接着说道:这丫头可怜了些,被吴彦辰那小子祸害了。说来也是皇家的耻辱,这遮羞布算是你们帮盖上了。可是那丫头以后怎么打算的? 如太妃叹了口气:虽是这孩子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却是个可怜见的。一见她,妹妹这心里便想疼着些。过些日子再给她寻门好亲事,女子么,还是有个归宿才好。 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被咱家的兄弟欺辱了,也是个丑事。今儿个你也看见了,哀家故意在这些命妇前提了一嘴,那一个个的表情,生怕哀家的目光放到了她身上,都后悔没学个隐身术啥的。看着哀家心里堵得慌。 应太后螓首微微低垂,用香铲将香炉内的碳灰堆砌成山状。看似漫不经心,她头上的步摇在一系列动作下无丝毫摇曳,举止端庄娴静,语气平静,却威严外露。 如太妃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相貌才情皆比应兰岑好,却只能作为个补充进入皇宫。不管定宗何等宠爱,自己生育了几个孩子,都只能屈居应兰岑之下,永远只能做个妃。因为应兰岑身上具备着作为一宫之主的气度。百姓娶妻除门当户对,求一顺眼而已;皇家立后,品格家世却是首位,顺眼的只能做个宠妃罢了。如太妃不禁苦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暗紫色宫服。也许人最怕的就是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和别人的无可取代。她的美貌只能若金丝雀般成为男人的逗弄之物,乘龙是配凤,百鸟只能朝凤。 如太妃的安静,应太后微微扬起了唇角,侧脸看了她一眼,往她的手中放了一颗意合香。 如太妃轻嗅其味,乃是西域月徵香混合牡丹香所制:太后的意思是? 若是这里走不通,不妨看看外面的人。那丫头的福气非你可比,你做不到的事,那丫头应该可以。 如太妃一时心慌,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应太后不屑冷笑,握住如太妃的手,将意合香放入香炉内,再合上盖子:这香可是哀家调配多年所制,一共才得了百丸。若被你弄掉了,就腌臜了,那多可惜。 是我大意了。 对了,听说今儿个萧汐湄那身衣服不错,你可听过翠翎海晏穿花云缎这料子? 自是听过,不过从未曾亲见。 夜色渐浓,应太后说身子乏了,便让如太妃留下陪她。章平公主与母亲道了别后,领着吴云裳出宫而去。 到正曜门时,正遇见秦守钺与韩世武牵马而行。风动车帘,吴云裳透过缝隙见到故人,不禁神色恍惚。车马擦肩而过时,她忍不住掀开车帘望向车外。 章平公主看了眼车外之人:若是遇见故人,便去打个招呼。那二位将军都是磊落之人,你们叙话,也没人会乱传话。 吴云裳心思复杂,垂眸沉默。章平公主知道自己不经意的话语刺痛了敏感的她,便命车夫停住了马车。 忽然而停的马车,也引起了秦守钺的留意。正想着是哪个皇族宗室的马车时,就见章平公主掀开了车帘,唤他过去。 秦守钺认出公主,忙下马,在马车外行礼。透过门帘,他看见了一身华服的吴云裳,欣喜唤道:依依,果真是你。意识到自己失言后,忙弯腰行礼:秦守钺请淳安县主安。 吴云裳轻轻唤出一声:秦叔叔安好。眼泪便忍不住翻涌而出,她忙用手帕遮住,悄悄擦拭着。 不远处的韩世武听到了吴云裳的声音,也忍不住上前两步,看着形容有些消瘦的吴云裳,怜惜之情溢于言表,轻声唤道:妹子。 韩大哥好,不知姜姐姐可好?吴云裳回应道。 她快生了,不能颠簸,不然我定带她来见你。 吴云裳为姜瑜开心,轻声道:真好,姜姐姐是有福之人。 彩月见到韩世武若见亲人,问了个安,想上前说话,又怕说错。看了眼吴云裳,她的脸上写满了心事难诉。彩月闭上微微张开的嘴,无奈垂下眼帘,挪着脚步,又退回到马车后,与一众宫人站在一起。这是她需要恪守的规矩。 此时正曜门,出宫门的人渐渐增多,想是福宁宫和紫宸殿也散了。李桇领被几个大臣簇拥自内而出,他很是厌烦这些不得不说的官话。看见吴云裳的马车,他将额尔蒙召唤上前应酬。 李桇领转身对阿虎鲁道:今日上元佳节,闵月还未逛过中原的夜景。阿虎鲁你不用跟随了,都散了吧。 阿虎鲁听提及闵月,自两人在一起后,也没带她好好玩玩,便也动了心思,嘿嘿傻乐着:世子,那属下就先去了。赫衡,反正你回去也没人陪,你跟着世子吧。 额尔蒙摸着胡须远远看着,笑而不语。他已从李桇领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们都是多余的人,有赫衡一人却是也足够。他离开前低声吩咐赫衡远远跟着便好,赫衡会意一笑。 吴云裳并未留意到李桇领的目光,简单跟秦守钺和韩世武叙了两句。见出宫的人越来越多,心有顾忌地想要离开。章平公主也不想让人议论吴云裳太多,对秦守钺道句告辞,便吩咐车夫启程。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月上柳梢头 上元夜的建安城街头因李桇领的一纸文书,景宗方取消了罢灯的诏令。夜市虽无当年顺康城的盛况,却也是一派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繁华之景。各色花灯缀满檐角,烛火在风中摇曳出细碎的金光,街上游人如织,笑语喧阗。 马车缓缓地行进在人流中,吴云裳神情落寞,仿佛外面的热闹与自己无关。她不时地将目光飘向章平公主,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章平公主的神色。 那份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之态被章平公主的余光尽收眼底。章平公主虽面色无常,心中却甚是满意。她做不到和如太妃一般的慈祥,也不能如平阳王般冷漠,刻意保留的那份严厉和疏离,是因为在她眼里没有人是不贪恋权势的——特别是一个孤女,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比常人更容易患得患失,她喜欢这种掌控的感觉。章平公主假装闭目养神,马车的摇晃中,她头上的步摇都未曾摆动分毫,垂落的珍珠流苏纹丝不动。 街边东南角,一个顽童趁着人多,狡黠地眨了眨眼,从袖中掏出一根炮仗。他故意压低身子,猫着腰混入人群,点燃引线后带着顽皮的笑,猛地将炮仗丢到人群最密集处,然后般迅速藏到卖花的摊位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火星四溅,惊得附近女子花容失色,尖叫声此起彼伏。这倒给周边的男子创造了英雄救美的机会,几个年轻后生立刻撩起袖子,摩拳擦掌地要寻那顽童算账。 那顽童吓得脸色煞白,从摊位后踉跄跑出,在街上慌不择路地横冲直撞,竟一头撞上了章平公主的马车。本在闭目养神的章平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惊扰,柳眉微蹙,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吴云裳也忙起身相随。只见车夫已经揪住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胳膊,那孩子灰头土脸,裤腿上还沾着泥点,意识到惹了惹不起的人,正瑟瑟发抖。 问清了缘由,章平公主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闻声赶来的围观人群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地要求将捣乱的孩子交给他们处置,各种声调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耳膜生疼。 眼前的闹腾,让本已倦怠的章平公主无比心烦。她慵懒地挥了挥手,示意车夫将孩子交出,复又回到车内坐好,重新合上车帘。车厢内的熏香袅袅升起,却驱不散她眉间的烦躁。 四周人愤怒的叱责声,让这个闯祸的孩子终于明白了害怕。他突然咧开嘴,地一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死死拉住唯一面善的吴云裳衣角。 吴云裳心中一软,一把将孩子护在怀中,轻声哄道:莫怕莫怕。她小心翼翼地向章平公主求情道:姑姑,小孩子本性顽劣,想也是无心之失。若将他交给这些人,只怕难免会受到责罚。看这孩子吓得也不轻,不若由我来处理吧。 章平公主淡淡地点点头:行吧,本宫也乏了,着实没有心情再烦神。便由你处置吧,秋婳取些银子来。她顿了顿,又道:今儿个放夜,街上甚是热闹,你也去散散心,让彩月跟着,不用急着回来。 秋婳将携带的荷包递到彩月手中。那是个冰蓝色绣着玉兰花的绣包,鼓鼓囊囊的,沉甸甸的分量掂量着就不少钱。彩月接过荷包时,指尖明显颤了一下。俗话说财不露白,众目睽睽之下,她直感觉这银子烫手,往哪里塞都藏不住,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嫌钱多。 四周人的眼神顿时变了。有的人眼中闪现出渴望,有的是羡慕,更多的是想据为己有的贪婪。但顾忌章平公主的显赫身份,没人敢轻易靠近。待马车一走,众人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讨要银子,更有甚者恨不得先将自己打伤好骗点银子。推推搡搡中,吴云裳一把抓过彩月手中的钱袋,利落地打开口子,将钱抛洒向空中。铜钱叮叮当当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光。她趁众人弯腰捡拾的空当,拉着小孩的手,巧妙地从人群缝隙中挤出。 站在不远处的李桇领对赫衡使了个眼色。赫衡会意,灵活地穿过人群,将吴云裳和彩月引领到李桇领面前。看着李桇领,习以为常的吴云裳并不意外,只是心中却多了一分欣喜。怎么我在哪里,便能见到你。她轻声问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确定吴云裳脸上没有半点嗔怒后,李桇领一改以往的冷傲,竟有几分轻浮地说道:你们吴国有句诗词叫,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下只想与姑娘夜游建安城。 你在建安城是过街老鼠,就不怕又被偷袭?彩月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她可是满心希望吴云裳可以重新开始,只是自己心直口快的性格实在是不容易改,也难怪总被身后的赫衡踢脚后跟。 李桇领却满眼不屑地环顾了下四周,目光寒冷如霜,让本好奇张望的路人纷纷转移了视线,只偶尔偷偷瞟一眼,再交头接耳几句。在街边只有寥寥数人敢直面李桇领的目光,都是静静看着,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一看就是派来监视的。他心中不禁嘲讽:什么时候吴国的探子变得这般一目了然,可见金翊卫的训练愈发松懈了,竟监视得如此敷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街角西南方向拐角处蹲着的三个乞丐打扮的人倒是引起了李桇领的注意。这三人虽是破衣烂衫,也极尽用灰土遮掩面容,但是犀利的眼神冷静地四下扫视。在有人群经过时,他们有的垂眸假寐,有的举碗乞讨,形态不一,始终保持从容谨慎。李桇领顺着三人时而注意的方向发现,他们并不是跟踪自己,而是一直关注着金翊卫的密探。李桇领垂眸冷笑,心想:果然是个有趣的局面。 如今佳人在侧,李桇领也无心与他们纠缠。他眉毛上扬,目光柔和下来:在那宴会上,想是你也没吃什么东西。不如去茶楼吃点点心如何?不过...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以后怕是枣泥十色糕,是没处买了。 吴云裳惊讶地睁大眼睛,眸色渐渐暗淡。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日本打算让彩月借着去买点心的机会去稻香斋,未料被秋婳半路叫下,让去协助处理恩赏事宜,此事便耽搁至今。为何?二字脱口而出,此时似有千斤重,她不敢相信自己每次想接近真相时,便有新的灾祸发生。 李桇领抬眼瞥见了不远处一辆马车内,苏牧辞正透过车帘的缝隙张望着他们。一抹坏笑浮在唇边,他指着不远处的荟酝楼,低头在吴云裳耳边道: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去那里再说。 那这个孩子怎么办?吴云裳回头望向已经安静下来的孩童。 这小孩本就是住在附近的,他自会寻路回去。李桇领安抚道。 吴云裳低头看着小孩,孩子冲她点点头,怯生生地指着街角的一处民舍道:姐姐,我家就在那,我先回去了,姐姐再见。得到吴云裳温柔的颔首后,他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旧味惹新结 吴云裳挥手与那小孩作别,转身随着李桇领步入灯火通明的荟酝楼。楼内陈设依旧,只是为应上元佳节,添挂了不少红绸与彩灯,将那朱漆廊柱映照得愈发鲜艳,精致的灯笼悬于梁下,流光溢彩。小二熟稔地将他们引至“蒹葭阁”门前,吴云裳脚步微顿,瞥见李桇领神色如常,心下虽掠过一丝异样,也只道是自己多心。 赫衡跟在后面,利落地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塞到小二手中。一旁的彩月不觉撇了撇嘴。赫衡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故意扬声道:“咱们总不能也挤进去一同吃喝吧?这银子是让小二给咱们在近处另辟一席,既要听得见动静,又不可打扰了主子的清静。” 彩月哪里肯信他这番说辞,低声嘟囔:“那你再破费些,单独给我开一桌岂不更好?” 赫衡闻言回头,嘴角噙着笑:“今日银钱带得不足,只好委屈彩月姑娘与我同席了。若姑娘实在不愿,我也不能强求,只好随姑娘自便。” 囊中羞涩的彩月没了底气,只得乖乖跟着赫衡在离蒹葭阁最近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她甫一坐定,便忍不住探头向阁内张望,只见李桇领恪守礼仪,与吴云裳相对而坐,举止从容有度,这才稍稍安心,将身子坐正了些。 荟酝楼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楼外,上元夜的灯火依旧璀璨如星河流淌,映照着街上行人一张张欢愉的面庞。然而,这片喧嚣与华彩,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丝毫未能渗入蒹葭阁那一方静谧的天地。 不多时,小二端上一碟热气腾腾的点心。罩屉掀开的刹那,一股独特的甜香混着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那香气似曾相识,她原本漫不经心转动着青瓷茶盏的手指蓦然停住,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眸光倏地凝定在那碟点心上。那各色花形制,细腻温润的色泽,尤其是那股糅合了枣泥醇厚与桂花清冽的甜香……无一不与她记忆深处的印记严丝合缝。 “这……这是稻香斋的枣泥十色糕?”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喃出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可稻香斋分明已经……”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失言,立刻收住,转而轻声探问:“此糕是……?” 李桇领眼底含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你且先尝尝,看味道可还地道?” 她不忍拂了他的意,依言伸出纤指,拈起一块,小心地送入口中。那熟悉的枣泥甜香顷刻间在舌尖弥漫开来,甜度恰到好处,丝毫不觉腻烦,糕体酥软,入口即化。枣泥的醇厚与桂花的清芬交织融合,十种辅料的搭配层次分明,精妙得直抵心尖,竟与记忆中稻香斋的风味别无二致。“未曾听闻荟酝楼的点心师傅擅制此糕。”她垂着眼帘,尽力平复着心湖泛起的阵阵涟漪。 外间,赫衡适时地提高了嗓音,话语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目光还若有若无地扫过李桇领:“那是我家世子爷亲手制作的!” 吴云裳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暖流包裹。她岂会不明白,这一碟看似寻常的糕点背后,凝聚了李桇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血与时光。“这……”她张了张口,只觉得喉间像是被什么柔软而又坚韧的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的目光流连在那碟精致的糕点上,复又缓缓抬起,落在李桇领清俊的面庞上,眸中满是复杂的感动,更深处却镌刻着无法逾越的无奈。 李桇领捕捉到她眼神的细微变化,心头一热,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声音放得极轻:“云裳,初时和赵申他们不相熟时,我让人买来他们的配料,再由建安城最好的点心师父教授,可是做出来的总差些意思。今儿的这份是赵申给的配方,我让他也尝了,他硬说有十分相似了,我却是不信。你品着,究竟如何?” 这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针尖,精准地刺中了吴云裳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倏地低下头,避开了他那灼热而期盼的目光。他的情意,她何尝不知,何尝不感?然而她比谁都更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远非仅仅是身份的云泥之别。她如今这“县主”的名号,表面风光,内里却如履薄冰。她是章平公主身边之人,却又非纯粹的公主府人;她享受着超乎寻常的荣宠,同时也背负着外人难以想象的重压与束缚。 “李桇领,”她终于抬起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镇定,然而那尾音处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激荡,“这糕点……我极为喜欢,真的,多谢你费心。”她顿了顿,指尖微微蜷缩,继续道,“但这份心意,我领受了,这糕点,我也收下了。至于其他……我们之间,最好还是止于朋友之谊。我现今的处境,注定不能再有旁的牵扯。我不愿因我之故,将你卷入不必要的纷扰,也……不想令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李桇领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紧涩,竟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望着她,眼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与不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她的衣袖,指尖却在即将碰触的瞬间僵住,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吴云裳侧身避开了他徒劳的动作,猛地站起身。她强忍着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迅速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向楼下熙攘的街市。泪水终究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李桇领怔怔地坐在原处,望着她纤细而倔强的背影,心中一片荒芜的苦涩。他明白,吴云裳既已出口,断无轻易回转之理。可那股不甘与眷恋,如同野火燎原,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烈酒过喉,带来的灼热却丝毫无法平息心头的火焰。他的目光落回那碟渐渐失了热气的枣泥十色糕上,只觉得满目皆是讽刺与悲凉。 一旁的赫衡与彩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赫衡偷偷觑着自家世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叹,知晓此事恐怕难以善了。彩月则忧心忡忡地望着吴云裳微微颤抖的肩膀,几次三番想要起身过去,都被赫衡用眼神制止。 楼内依旧喧嚣,红绸彩灯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轻轻摇曳。那碟承载了太多情愫的枣泥十色糕,静静地搁在桌上,甜香犹在,却再无人品尝。 荟酝楼外,长街灯火阑珊处,苏牧辞静立如松。他方才所见,是李桇领俯身凑近吴云裳耳语,那角度暧昧,恍若亲吻她鬓边发丝。这亲密得刺眼的一幕,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底。他神情落寞,一股浓烈的苦涩自胸腔蔓延开来,憋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周遭的喧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夜风拂动他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遮掩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他甚至无力抬手将发丝拨开,只是失神地望着楼内雅间那对身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身后的穆晏低声劝道:“少爷,咱们回吧,夫人还在车上候着。” 苏牧辞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带我来此,不正是为了让我看清,好死了这条心么?如今我心已如死灰,她自然该放心了。至于此刻我要去往何处,她怕是再无暇顾及。”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荟酝楼那扇明亮的窗,怅然若失地转过身。他步履踉跄着,靴底敲击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穆晏忍不住,回头对马车方向提高了声音,带着几分怨气:“夫人,少爷这般模样,您可是称心如意了?” 马车内的连玟妡透过纱帘,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岂能没有一丝怜惜与不忍?但她只是抿紧了唇,并未回应穆晏的顶撞。待穆晏小跑着跟上苏牧辞,她才幽幽叹了口气,对车夫吩咐道:“回府吧。”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故人莫回头 苏牧辞眼见连玟妡的马车辘辘远去,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角,身形僵立片刻,终是木然转身,鬼使神差般又踱回了荟酝楼下。他本无约在此,今夜母亲突然兴起,要他陪同观赏夜市,心中便已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即便做足了准备,当亲眼目睹那刺心的一幕时,所有的心理防线竟如此不堪一击,瞬间土崩瓦解,留下满腔难以言喻的钝痛。他也说不清为何还要回到这伤心地,或许是想让这胸口的窒闷疼痛来得更猛烈些,用彻底的撕裂感,去填补那份深不见底的亏欠与悔恨。 穆晏在一旁,见自家少爷这般温吞水似的性子,只知暗自神伤,不由得也焦躁起来,一时竟忘了主仆尊卑,脱口而出:“少爷!您兀自站在这儿,云姑娘又如何能知晓?若换作是我,定要冲将进去,拉住她问个明白!即便她当真舍了这份情义,也要死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得好!这话在理!若是俺韩世武,也断不会眼睁睁瞧着自家园子里的好白菜,平白让别家的猪给拱了!” 这粗犷豪放的声音突如其来,将正专心对话的主仆二人吓了一跳。穆晏扭头见是韩世武,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心中暗道总算来了个能劝动少爷的人。他一拳捶在韩世武结实的胸膛上,那硬邦邦的肌肉硌得他手生疼,嘴角却已咧到了耳根:“韩将军!您可真是及时雨!快帮忙劝劝我家少爷吧,这到手的夫人眼看就要拱手送人了!” 韩世武指着穆晏,对苏牧辞洪声道:“听见没?你小子!当年若不是见你和依依那般情意绵绵的模样让我打了退堂鼓,她早就是我韩世武的夫人了,何至于后来受那些磨难!你若是真心爱她,又何须拘泥那‘完璧’二字?我那婆娘难道便是完璧之身?可过往种种皆非她所愿,她亦是受害者,这又何曾妨碍我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俺的娃儿明年开春便要出生了!兄弟,听哥哥一句劝,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艰难,吃苦受罪是常事。若连我们男人都不懂得怜惜,不能做棵大树为她们遮风挡雨,咱这七尺男儿身岂不是白长了!”见苏牧辞被说得羞愧低头,他不由分说,一把架起苏牧辞的胳膊,“走!跟哥进去!我就不信依依真能狠心舍了你!” 韩世武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地将苏牧辞拖进了荟酝楼,赫衡见状立刻上前欲加阻拦,穆晏忙不迭地对着彩月作揖哀求,姿态滑稽如猴。彩月心下不忍,略一迟疑,伸手拦了赫衡一下。韩世武趁此间隙,拉着苏牧辞一个灵活的侧身,便闪入了蒹葭阁内。 李桇领正欲向吴云裳提及她母亲之事以作缓和,话未出口,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打断。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眸中凝起寒霜,一记冰冷如刀锋的眼神直直射向韩世武,无声地表达着对不速之客的逐客之意。 然而韩世武岂是会被李桇领气势吓退之人?什么“刑部阎罗”、冷面慑人之说,于他而言不过是唬小孩的虚名。他浑不在意,一把将失魂落魄的苏牧辞按坐在吴云裳左侧的空椅上,自己则大剌剌地靠着李桇领右侧坐下。不等主人发话,他便冲着外面高声叫道:“小二!再添两副碗筷!另上一坛你们这儿最烈的酒!桌上这壶闻着跟水似的,哪是爷们儿喝的东西!”说完,还故意挑衅地瞥了李桇领一眼,意指他外强中干,连酒都喝不得烈的。 吴云裳与苏牧辞目光短暂相接,苏牧辞那肉眼可见的憔悴与哀伤,让吴云裳的心尖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下。李桇领敏锐地捕捉到二人间这细微的互动,一股浓烈的醋意顿时涌上心头。他按下不悦,起身优雅地为吴云裳布菜,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又极其细致地在她的碟中将鱼刺一一剔除,动作温柔专注,轻声道:“云裳,你素日最爱吃鱼,尝尝这个,小心刺。” 吴云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下意识想向彩月求助,却发现那丫头早已不知被穆晏拉去了何处,心下不禁暗恼这丫头重色轻友。赫衡双手抱胸,冷着脸靠在门框上,紧盯着韩世武与苏牧辞,只等世子一个示意,便立刻上前“请”人。但李桇领自负甚高,存心要用实际行动让苏牧辞知难而退,根本未看赫衡一眼,只将这雅间当做不见硝烟的战场,意在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韩世武见状,不咸不淡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嘲讽:“世子爷莫非是自己不敢点那炮仗,才要掏银子让个孩童点给你看?还是因为久居北胡那等未开化的蛮荒之地,不识我中原火药的精妙之处?” 原来,韩世武自正曜门与吴云裳分别后,心有不甘,想寻机会再与她说几句话,便匆匆与秦守钺作别,一路悄悄跟在后面。他亲眼看见李桇领塞给一个孩童一块银子,之后便发生了孩童扔炮仗引起骚乱、吴云裳遭人群围堵、继而被他“英雄救美”的一幕。 吴云裳手中的筷箸微微一顿,自是明白韩世武此举,意在揭穿李桇领自导自演的戏码,让她看清对方的算计。然而,令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心中竟未升起预期的愤怒与鄙夷,反而嘴角浮起一抹极淡、极快的笑意。为掩饰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她连忙低下头,装作专心吃菜,待到将那口菜咽下,才惊觉竟是李桇领方才为她细心剔好刺的鱼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桇领见吴云裳并未拒绝,反而吃下了他夹的菜,心中顿时一喜,剑眉微扬,也懒得理会韩世武的挑衅,继续专注地为吴云裳布菜挑鱼刺。 一旁的苏牧辞脸色愈发苍白难堪,如坐针毡。他几次欲起身离去,却被韩世武用眼神和手势牢牢按住。他只得挺直早已僵硬的脊背,试图缓解内心的煎熬。曾经的吴云裳,见到他时总是笑靥如花,眼中闪烁着朝霞般明媚的光彩。而如今,他仿佛已被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想伸手触碰,却只怕连最后一丝幻影都会随之破碎。他猛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酒液异常辛辣,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灼烧着他的喉管,从未饮过如此烈酒的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只得用手紧紧捂住嘴,咳得肩膀都在颤抖。 韩世武刚想对吴云裳说些什么,却不料被赫衡抢先一步。赫衡上前,在苏牧辞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语带讥诮:“苏公子,看来这烈酒并非你能消受的。既然喝不了,又何必勉强?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府歇息吧,毕竟这春试将近,你娘还盼你高中呢!” 苏牧辞听出赫衡的嘲讽,挣脱开赫衡的手,目光痴痴地凝望着吴云裳,眼中交织着无尽的不舍、不甘与不愿,千般酸楚涌上心头,终于颤声唤出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依依……” 刚唤出口,巨大的愧疚感便将他淹没。他的依依,曾是那般天真烂漫;而如今的云裳,却只剩冷漠疏离。他不知该如何剖白,才能让她明白自己锥心的悔恨。 果然,吴云裳闻言,脸上瞬间罩上一层寒霜,愠怒道:“苏牧辞!你究竟意欲何为?你这般纠缠不休,若让你母亲知晓,你又待如何?昔日她便不能容我,在我身无分文、最是落魄之时,命人将我们赶出客栈,任我与彩月流落街头,饿到极致,只得共分一碗清汤寡面充饥!我曾满怀希望去往汀芷园求见,却被三言两语轻易打发。那时我便觉,天地之大,竟无我立锥之地!祁国公府受辱,身陷刑部大狱,在我眼前一片漆黑、几近绝望之际,你可知你的母亲曾让狱卒递与我一张字条?”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泛起痛楚的泪光,一字一顿道:“那上面,只有两句话——‘子非完璧身,何颜入苏门?’” 喜欢君知否,云依旧请大家收藏:()君知否,云依旧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