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症候群》 1、好甜 (1) “纪老师!” 纪与听见人喊,抻着脖子循声辨位,架势挺足……方向没对。 人在右边喊,他往左边转。 人都说,瞎子对声音敏感,这点在纪与身上不太通用。 按他的话讲,他瞎的时间太短,分辨不了方位也是正常的,训练个几年总能练会了。 迟西非常懂事地没有拆他的台。 他就没见自家老板分清过方向,怎么也算失明人士里的“翘楚”。 见他往左,迟西见怪不怪地掰着他的肩把人转了一百八。 纪与顺从着,小声问,“谁?” 迟西回答:“宋总秘书。” 纪与“哦”了声,微微颔首。 迟西却怀疑他压根就是“音盲”——即对声音方位不敏感,也对音色不感冒。 当初纪与熟悉他的声音,熟悉了三天才没继续一惊一乍。 而宋总秘书两个小时前才和他们对过话,他就已经忘了。 什么脑子。 “纪老师。”宋总的秘书一路哒哒哒踩着高跟鞋来,“抱歉,纪老师,我们宋总想请您再等等,他想和您见一面。” 秘书声音压得不高不低,带着不好意思的气声。 “宋总正从机场往公司赶,应该快到了。” 纪与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自己起码还得等一小时。 人在心虚的时候,语气总是要诚恳一些的。 他并不想等,但还是应了下来,毕竟是要合作,多少得给人面子。 这次的合作是lumiere品牌经理找上门,想请纪与担任他们的调香顾问。 纪与对对方的邀约表示了相当诚意的感谢。 而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毕竟以他现在的状态,做什么都不合适。 他瞎了一年多,在家躺平了一年多——熟悉瞎了后的生活。 熟悉得不太好,磕磕碰碰,一年半里没少受伤。 毕竟从能看到到看不见,从五颜六色的世界到空荡无边的黑际,都在他学习适应范畴。 没适应得多好,心理出了不小的问题。 医生也看,看完还是老样子,甚至产生过某种不应该有的念头。 所以别说当顾问了,就他现在这样,当个吉祥物都够呛。 可不知道对方怎么就对他一个瞎子那么执着,连着来了一个多月。 “纪老师,求您帮帮lumiere,我知道您已经不接任何工作了,可是我……” “可是我真的想为lumiere求一个机会!它是在我手里孕育的品牌,哪怕再糟我也不想放弃它!” 品牌经理天天蹲点,被纪与一次次拒绝后,这位三十几岁的男人终于被工作压垮,操着浑厚的嗓音在纪与工作室门口放声痛哭了一场。 迟西于心不忍,评价一句:“看来用真心,未必可以。” 纪与没辙,不得不把自己的情况和人挑明了说。 可人家说没关系,只要纪与答应,都是可以迁就他的。 “纪老师,已经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情况了,lumiere再这么下去,只有关停。如果您同意,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纪与苦笑,“我这样的情况,还怎么……“ 品牌经理却问他:“纪老师,那您会放弃调香吗?” 纪与最终松了口,说可以先谈谈看。 等拿到lumiere的品牌资料,纪与才知道,lumiere背靠大厂uniy。 uniy——快消品龙头老大,日化品货架上的半壁江山。 从洗发沐浴到彩妆、护肤,你能想到的,全都在uniy的生产线里。 有这么大的靠山在,lumiere的路原本应该走得顺风顺水。 没曾想,进赛道短短一年,濒临倒闭。 纪与提前去了解了下这个品牌。 在专柜闻完lumiere现有的十几款香,纪与就一个想法——不行,咱还是退出香水赛道吧? 别证明自己了。多少有点证明不了。 这都什么普罗大众的流水线香,要么浓烈花香——熏人。 要么甜腻果香——上头。 瞎了的纪与从专柜出来,在商场门口吹了半小时风。 半晌迟西听见他说,“这牌子,不兴接啊。” 砸自己招牌的。 迟西:“那我回了?” 纪与大喘气一口:“也就我能救了。” 迟西挺无语的,一边无语一边把纪与送到嘴边的咖啡杯转了小半圈。 要去救一个品牌的人,没有旁人帮忙,喝个咖啡都对不准。 纪与其实也没那么自大,把自己当个“救世主”。 他单纯嘴欠。 他瞎之前一直挺欠。以至于瞎之后身边的人都以为他不会有什么事儿,emo一阵也就过去了。 乐天派的人,总能找到和自己和解的关窍。 结果,都高估了纪与一手。 - 纪与右手拄着盲杖,迟西托着他的左手,跟在秘书后头走。 盲杖对纪与而言挺摆设的,他用得不好,上一秒敲到东西,下一秒还是绕不过。 所以那玩意儿捏他手里,顶多就是告诉别人——我瞎的,小心避让,别来碰瓷。 秘书推开了门,纪与感受到了风,他吸吸鼻子,没忍住,笑了。 迟西和秘书都瞧着他,表情疑惑。 不过秘书看着看着就不好意思看了。 纪与长得好,他的帅是属于干净的帅,面皮白净,唇红齿白。 一双眼瞎之前也漂亮,大、明亮、笑起来眼角眉梢能把人魂勾去。 标准的桃花眼。 瞎之后也还成,就是无神,没有焦点。但这不影响他笑起来时,那双眼给人的杀伤力。 迟西无视他哥的美貌,小声问:“哥,你笑什么呢?” 叫哥是纪与允的。 纪与不太喜欢人叫他老板,听着死板,还上年纪,他不喜欢。 所以工作室里基本叫他老大,迟西是他私助,又是远房亲戚的小孩儿,关系比其他人更近点,就让喊哥。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宋总喜欢的香挺特别。” 他在鼻前扇了扇,又细细闻了两下。 “果香不是果香,花香不是花香。” “蜂蜜、菠萝、甜橙、洋甘菊……还有一点栀子……” 香型实在太杂,他说不下去,于是欠了吧唧地总结,“挺特别。” 谁家好人在这寸土寸金的cbd地界,占着四五十平的办公室,点这么廉价的熏香? 这香还不如全楼新风系统里的生姜香薰——好歹闻着清爽,没那么花里胡哨。 难怪lumiere挑不出一款能闻的香,敢情大老板品味就有问题。 闻着这满屋甜腻,纪与偏了点头问秘书:“私人调制的?” 秘书:“是。” 纪与又说一遍,“挺特别。” 秘书知道他这不是真心夸,没敢接。 结果纪与下一句,让她更加不知道怎么接。 “你们总裁也挺可爱,喜欢这么甜的香。” 这纯纯不是什么好话了,有点内行内涵外行的节奏。 秘书不敢接,迟西也没出声,只拽了纪与的衣服下摆。 瞎了就是这点不好,人都能看见,他看不见。 所以不知道那位被他贴上“可爱”标签的宋总,正黑着脸站在他身后。 一双眼剐在他身上。 偏偏瞎子嘴皮子是真欠,沉吟片刻又开了口,“我挺想知道那位调香师是以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调了这么个香。” “别是唬你们宋总不懂行吧?” 闻着都是廉价香料,实在拿不出手。 他是嘴欠欠开心了。 迟西偷瞄着那位宋总的表情,心脏快停了。 手指头扯着纪与的衣摆拼命往下拽——哥啊!可快闭嘴吧! 周遭安静了那么几秒。 纪与迟滞的感官神经总算回到了线上,但晚了,自他身后传来一个冷质的声音。 距离很近且语气一听就不太高兴。 那人说:“我也想知道。” 若是平时有人这么突然插进来,纪与可能会吓一跳。 听障视障的人都有这个毛病,突如其来的一下,能惊着他们。 这种惊吓源自于不熟悉。 他们缺失一感,失去了相当程度上的安全感。 他们求稳定,求熟悉。 最怕是变化。 但这次纪与提前有了感应,没被吓着。 就是有点愣,没想到那位宋总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原本预计自己得等上个一到俩小时。 直到一阵风从他脸上擦过,他才回过神,讪讪掸了掸鼻子,“是宋总吗?” 前头的人停下,朝他回望一眼。 秘书忙上前到纪与身侧,“是,纪老师,是我们宋总。” 纪与侧耳听了听,长绒地毯将宋庭言的脚步盖得几乎听不到。 也难怪他刚才嘴欠的时候没注意。 迟西将他送进宋庭言的办公室里,和秘书一道出去了。 纪与捧着纸杯,坐在沙发上,盲杖收成一节,放在腿面。 看着挺乖。 干净的人总是讨巧的,随便往哪儿一坐,不吭声也招人喜欢。 纪与就是这个类型,何况现在眼睛还不好了。 陡然添了一层招人心疼的滤镜。 只有宋庭言知道,纪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除了长相能和乖字沾上边,性格完全不沾半点儿。 宋庭言不开口,纪与也没说话。 一杯水喝得见底了,才听到宋庭言问,“纪老师不喜欢我这香薰?” 纪与瞪着盲眼,还挺惊讶,“怎么会呢,宋总误会了,我刚还夸这香特别。” 宋庭言饶有兴致:“怎么个特别法?” “……”这人刚才不都听见了?怎么还问? “挺甜。适合您。您平时工作肯定忙,压力也大,这种甜香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您的紧张情绪,舒缓身心。” “虽然香料配比上可能略显生涩,但,是款不错的、十分独特的香。” 宋庭言听着,无语一笑——行,不愧是纪与的嘴。 纯纯瞎话。 “不知道出自哪位调香师的手笔?”纪与继续演,“我还挺想认识下的。” “毕竟我从来没闻过这样的香。” 宋庭言英眉挑起,“是么?”他指节轻敲桌面,一下下地敲得纪与有点慌。 他觉得自己心慌得莫名其妙。 可能是面前这个宋总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瞎了的人很依赖声音判断对方。 不得不承认宋庭言的声音很好听,低音抓耳,不过分沉,也没刻意压出什么低音炮、气泡音。 不装逼不油腻。 但这位宋总和小说里的总裁没两样,走的大概是高冷挂。 至少脾气不好,是板上钉钉的。 纪与就评了两句香,这位小肚鸡肠的霸总到现在说话声调都是往下坠的。 跟特么遇着旧情人似的,那种阴阳怪气劲儿,听得人浑身难受。 纪与不想跟他绕,想把话题转过去。 “不知道宋总这么着急赶回来,是想跟我聊什么?” 纪与眼睛不聚焦,聚焦也没用,他看不见。 不知道宋庭言的眼神一直黏在他身上。 宋庭言不说话,他便稍微往他那歪点头,但视线还是往前的。 大概过了那么几秒,纪与总算听见了宋庭言出声——一记冷笑。 那人已经走近了,方位大概就在他身前。 他仰起头。 宋庭言的声音便砸下来,他说—— “纪老师,您忘性可真大。”《 》 2、衰星 (2) 宋庭言的话直接给纪与砸懵了。 他眨着没焦点的盲眼“啊?”了声。 空洞的眼神里印着宋庭言,显得真诚又无辜。 宋庭言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忍住了想要捏他脸的冲动。 啊什么啊? 他想把纪与的脑子剖开了看看,到底怎么会有他这种什么都记不住的猪脑子。 而猪脑子的拥有者此时正在头脑风暴。 风暴完,纪与相当自信,确认自己是伤了视神经而不是脑神经。 实在不记得有得罪过宋庭言这一号人物。 但宋庭言那说话的语气,咬牙切齿的。 让人实在难以忽略。 于是纪与真诚发问:“宋总,我们之间……有过过节吗?” 他这人说话不能光按字面意思理解。 得按他的脑回路往深里再走一步,譬如现在问他们之间有没有过节。 其实就是在嘲讽宋庭言刚才说的话有点掉身份。 令他不大愉快。 宋庭言憋了半晌,冷静地吐出一字——“没。” 他走回办公桌,“就是觉得纪老师贵人多忘事。” 刚才咬着纪与的名儿,这会儿又喊纪老师了。 啧。 纪与迟钝,人已经走了,他头还仰着对着空气,“您给提点两句?” 说完,又套了个万能公式,“我俩是不是见过?” 宋庭言松了点领带,“哪能。” “纪老师是圈内有名的调香师,而我不过是个点着甜香的门外汉。” 纪与:“……” 不仅小肚鸡肠,还挺记仇啊。 纪与没嘴回了,保持沉默。 而后宋庭言将不知道歪到哪里绕了一圈的话题扯了回来,跟纪与聊了聊这次的合作。 说到合作,纪与本来就瞎,现在更抓瞎。 原因与他,lumiere这次定的主题太大。 自然。 自然界里的香海了去了,随便单拎一个主题出来都够出一季的香。 花香、果香、茶香、皮革、雨水、海洋,总要定个具体的方向,或者说是单季的小主题。 否则就会重蹈覆辙,像现在的lumiere,大杂烩似的,什么香型都有,却又都平平无奇。 不过“香型主题”不是这么一时半刻,凭他们两人三两句话就能定不下来的,得先去分析市场,剖析竞品,要有一定的数据支撑。 这就是宋庭言团队的事儿了。 但宋庭言没把话题结束在这儿,而是问:“纪老师愿不愿意亲自为lumiere调香?” 纪与无奈地向着宋庭言的方向,“宋总,实不相瞒,调香其实还挺依赖眼睛的。” 要操作滴管、量杯这些东西,要调和、记录香精比例。 他瞎之后没好好调过香,弄出来的东西都是直白的、不具层次感的香料混合物。 也是单纯的情绪产物。 一半是不服,一半是发泄。 做不得数,拿不出手。 所以这次纪与只作为调香顾问,以专业的角度帮助lumiere调整市场方向和香型。 如果lumiere愿意出价,他也可以提供他的调香库。 纪与的调香库很庞大。 早年卖出去了不少,现在都是各品牌的主推款。 但宋庭言说:“纪老师,lumiere现在缺的是一款名片香。” 每个牌子都有自己的“名片”,俗称记忆点,再俗点也就是爆款。 让人一听到、一闻到便能喊出名儿,说出牌子。 就像祖马龙的蓝风铃,香奈儿的coco小姐、no.5等等。 lumiere现有的香,放超市厕所香氛区,都要被嘲是废物小垃圾的程度。 想救这个牌子,就得先调一款名片香出来。 纪与当然知道。 换以前他能大言不惭地给宋庭言一句承诺。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他确实给不出答案。 宋庭言也不急于这一时,只说:“纪老师考虑一下吧。” 纪与捏着盲杖,笑得勉强。 宋庭言以为他有话说,但却没有,于是道:“纪老师可以慢慢考虑。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 “lumiere原本就是一个要被关停的项目,不必有任何的压力。” 纪与:“……”这话说的?? 多茶啊!!! 都特么快赶上道德绑架了吧? 纪与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想说关了吧,这牌子没救。 又想说自己不是神,宋庭言凭什么笃信他一个瞎子能扛大旗? 但想到上次为合作几次三番找上门的那位经理,想到他那粗旷的哭声,纪与把气咽回去。 从喉口滚出另一句来缓和方才的气氛,“宋总有没有喜欢的香料?” 宋庭言:“甜香么,什么都喜欢点。” 纪与一噎,这都能往回倒? 然而嘲完这一句,小肚鸡肠的宋总又正儿八经地回了一句,“鸢尾。” 花香型。 够别致的。办公室里点着甜香大杂烩,自己本身还喜欢花香调。 没见过这么……娘的。 这叫纪与已经瞎了,否则高低是想看看这位霸总到底啥样。 是不是那种虽然声音听得令人腿软,能把人掰得十八弯。 等看见了脸和打扮,又能叫人直回来,不敢弯一点儿。 其实喜欢鸢尾也没什么,挺正常,这香调浓了勾人,突出粉感。调淡了中性,味道里的泥土气更重些。 不像玫瑰,百合这种,一闻便是标准女士香。 只不过之前有个大杂烩,纪与脑子又过分活络,以至于想跑了。 但他要能看见,就会发现宋庭言说这话时的表情。 是带着点儿期待,又闷着点儿不耐的。 他不晓得,于是在沉默了几秒后,笑了下,说:“是个好香。” 宋庭言腮帮微鼓——咬牙咬的。 他很冷静地长出了一口气,“纪老师喜欢么?” “喜欢啊。”纪与答,“我一调香师,哪儿有不喜欢的。” 他对香保持着十分客观的喜欢。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 若是掺了个人喜恶和情绪进去,就容易有偏颇。 就像他刚瞎那会儿,心里乱。 一个乱字能涵盖诸多情绪,烦躁、不安、恐惧、失落、孤独、抑郁…… 他调出的香也跟着乱,不仅乱还颓。 调出来的味儿都是什么青苔、暴雨、深海这类沉闷的味道,不能当香水只能当香氛。 当香氛也不治愈,只致郁。 情绪产物么,没法。 再后来他慢慢就不调了。 然而听闻他的回答,那位小肚鸡肠的霸总又沉默了。 纪与侧了侧脑袋,挺了挺背,似乎这样就能听见宋庭言的情绪。 实际呢?他都不知道自己快把人气没了。 宋庭言捏着自己的眉心,唇绷得成了线。 念了这么多年的人,一点儿没记住他。 气不气人? 气得宋庭言快死了。 可能怎么办?纪与要能看见他,肯定能认出来。 但他现在看不见。 退一万步,他当初在纪与这儿也没个名分。 纪与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俩看似不清不楚,拉拉扯扯的,到头来却又根本没什么牵扯不断的情。 纪与认不出他的声儿,想不起这一屋子的甜香。 鸢尾这组提示词都给了,人依旧没记起。 说白了,就是从没把他往心上放过。 也是,但凡走点心,纪与当初都不能够走得那般了无牵挂。 他纯当是玩了一场。 也就宋庭言自己,傻逼兮兮记了那么多些年。 可真到这个时候又能怎么? 时间在往前,他和纪与都在变。 总不能一直扒着过去不放。硬要人尴尬地承认他们当初有过什么。 所以宋庭言不再说了。 但心里又特么放不下,只能自己憋屈着。 走的时候,纪与把盲杖攥手里,掏出手机让迟西来接。 宋庭言走过去,“我送送纪老师。” 纪老师可不想让他送。 宋庭言不知道怎么带他,他还得柱盲杖。 陌生环境探索地形可太累人了,所以纪老师不大愿意。 不愿意归不愿意,人还是顺从起了身,抖开了盲杖。 刚迈两步,朝前一跌——小腿剐到茶几了。 瞎的这一年多,纪与没少磕碰,摔的烫的撞的,身上没处好。 一直觉得磕碰习惯了也就好了。 但人在面对失重失控时总是会慌的,肾上腺素一飙,心跳快得要蹦出来。 手胡乱抓,然后被人托住了小臂。吊着的心一下就有了落点。 纪与尴尬解释:“没太掌握。” 宋庭言反应几秒才明白他是没太掌握用盲杖。 “谢了啊,宋总。” “客气。”宋庭言应了声,又问,“牵着能走?” 纪与“啊?”了一嗓子,小肚鸡肠的宋总突然对他示好,让他有点不适应。 “能走。”他回答,“但你也得告诉我障碍。” 宋庭言托了他一下,说:“来。” 纪与倒也听话。 过了茶几没别的障碍,走到门口,迟西等着接他。 宋庭言把人还回去。 脸拉得老长。 钻进电梯,迟西问:“哥啊,你怎么招惹咱金主爸爸了?” 纪与哼哼一声,“我干嘛了?我多哄着他,顺着他。” 迟西:“得了吧,人总裁出来脸都黑了。” 纪与耸了下肩,“那不知道了。” “咱这金主爸爸气性大。”想到宋庭言说他的那句,纪与又说,“我大概是惹了他了。” “但记不得了。” 等出了电梯,纪与又问,“我忘性很大吗?” 表情挺无辜,那没神的眼睛眨着,也不知道往哪儿看。 迟西拽着他那节盲杖的前端,拉着他出来,回答:“您记香行。” 其他的,不提也罢。 纪与对自己没认知,闻言颇为遗憾地“啊”了一声,好似被污蔑了似的。 有种“原来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的”错觉。 迟西带着他去地下车库。 纪与摸索着上车。迟西提醒他注意脑袋。十次里头纪与能撞五六回。 这脑子是真不记吃也不记打。 纪与对此很坦然。他有自己一套歪理。 “一个人有所长,其他地方必有短板嘛。很正常。上帝不可能所有窗都给你开着,总要关一两扇,平衡平衡。” “否则我太神了,对你们不是种侮辱吗?” 迟西对此左耳进右耳出。 他哥的话,能有半句正经的都嫌多了。 不过纪与还是努力想了,在脑子里费力地扒拉和宋庭言这个名字有关的东西。 但检索失败。 是真不认识。 大概是用脑过度,纪与晚上犯了回焦虑。 手抖得啥事干不了,顶着剧烈的心悸摸到沙发在上头躺尸。 指头死扒着沙发边缘。 没有视力,眼前不是灰就是黑。 加上心悸,不抓着点什么,纪与会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不停往黑暗里头落,落进无底洞。 死不了,但折磨。 第二天迟西来接他去工作室,进门吓一跳。 纪与在沙发上蜷了一夜,脸色像鬼,客厅里还砸了个水杯。 迟西熟练地收拾,“又犯病啦?” 纪与手抵着额“嗯”了声,“家里最后一玻璃杯了吧?” 一年多,杯子被他失手砸了个光。 迟西:“我再买。” 纪与笑了下,“别了。再买还得砸。买塑料的吧,摔不烂。” 这也算是跟自己的眼睛妥协了。 其实也没什么犟的,无非就是那点自尊心作祟。 放下也就放下了。 “那起吧。”迟西说。 “怎么?”纪与撑着起身。 “宋总说今儿要来参观我们的工作室。” 纪与愣了几秒,低笑着骂了句,“衰星。”《 》 3、试探 (3) 原本纪与上午是不打算进工作室的。 自己当老板的么,想旷工就旷工,何况前一晚还犯病。 结果来了个倒霉催的要参观工作室。 纪与给人起了个浑名,顺带着把昨晚碎的最后一个杯子算在了宋庭言头上。 毕竟是最后一个,带着某种莫名的终结感,也就让人觉得得留个锚点,作为纪念。 所以,纪与理所当然地把锚点挂在了小肚鸡肠还扰人清梦的宋庭言身上。 对方来的是uniy的现任总裁,那身份不用说,出门都得跟一车保镖。 为了显尊重,迟西今儿给纪与配了套稍微正式点的衣服,选了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搭了条卡其棕的七分裤,踩了双深一号色的手工皮鞋。 配的时候给纪与说了,纪与说行。 纪与现在对穿什么无所谓,平时摸到什么穿什么,哪怕穿得大红大绿出门也行。 反正他自己看不见美丑,瞎的是别人的眼。 不过他瞎之后,衣柜里的衣服也就剩下些简单的纯色,顶多再有一两件条纹。 纪与的工作室租在一栋小洋楼里。 拢共三层,一层是对外开放的,半是参观、闻香的区域,半是给顾客diy调香的。 二层是工作区,他的工作室小,人员也精简。 一位美工,一位宣传加商务,一位客服,一位包揽所有后勤的行政,就是全部人员了。 三层是纪与的个人调香室,整一层铺开的香料香精多达百来种。 这个区域只有纪与能记住什么香在什么位置。 迟西脑子算好用的了,也顶多记住香型的区域,譬如花香料在左手边第一列的第二张调香台。 但纪与能说出来第三列左数第五瓶是未稀释的铃兰。 这是纪与的天赋,其他人学不来。 所以说纪与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他那狗鼻子和对香的敏感程度加记忆力,已经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节奏了,那是把饭给他喂嘴里了。 老天爷给了这层天赋,总得收走点什么。 就是这窗关得令人有点烦人,给他把心灵的窗户关上了。 纪与揉着额头被迟西领着带进工作室。 今天有几个顾客约了来制香,不过都约在下午。 纪与那没会议室,索性在一层接待了宋庭言。 宋庭言这辈子没这么磕碜过。 纪与这接待规格,同等置换到正经公司里头,就和在办公楼大堂接待宋庭言没两样。 且是宋庭言等他。 纪与摸着桌子坐下,冲着前头微笑道:“宋总想来怎么不提早说?” 今儿阳光很甚,他眼前能看到点虚影。 聊胜于无,但好歹让他那无神的眼睛转到正确的位置,对着人。 宋庭言瞧着他额上的红,拇指擦了下纸杯的杯壁,问:“哪儿撞的?” 语气熟稔得让纪与微微一怔。 他抬手又揉了揉,不太在意地回答:“下车撞车门顶了。” 宋庭言“嗯”了声,回答他上一问:“临时起意,给纪老师添麻烦了。” 这客套来得可有点晚了。 “不麻烦。”纪与随着他说得官方,“主要是怕招待不周。这不还让您等我了么。” 迟西过来给他们送了咖啡,纪与摸到杯子,又去摸杯盖上的口。 摸到后用指头抵着边儿送到嘴,喝了口。 迟西今天糖放少了,有点苦,他皱着眉给咽了,之后没再动。 “要糖么?”宋庭言问。 “不麻烦了。”纪与回答。 宋庭言“嗯”了声,收回了握在纪与咖啡杯上的手。 “对了,宋总今儿不是来参观的么?让迟西带您去走一圈。”纪与说,“三层是我个人调香室,也让他带您看看。” 既然要合作,对方肯定也得评估他。 他的名声前两年挺火,瞎了之后沉寂了一年多,对方有顾虑也是应当的。 生意人嘛,谁跟你玩儿虚的,讲情怀,谈过去。 人看的是风险评估,是品牌价值。 所以他对宋庭言这次突如其来的“视察”接受得挺坦然。 他唯独没想到是宋庭言亲自来。 当然了,他也没想明白,宋庭言为什么要踏进香水赛道,也没想明白是uniy不够他忙,还是他实在太要管,竟对lumiere亲力亲为。 想不明白他自然也就不想了,反正和他没多大关系。 正寻思着,听到宋庭言不咸不淡地开口:“纪老师不愿陪?” 这话说的……难怪说这人小肚鸡肠呢?竟瞎揣测。 纪与无奈地瞪眼眨着,指向自己,“宋总,我这不是眼睛不方便……” 他眼睛大,也干净。 眼白的部分基本没血丝,也不发黄,干干净净的白。 瞳孔是浅棕色,阳光下颜色更浅些,琉璃般通透。 睫毛很长,带着卷,阴影之下,显得他眼睛深邃深情。 加之双眼皮褶又深,标准欧式大眼。 这样一双眼瞎了,任谁都会惋惜。 这样一双眼装起无辜来,也是真显无辜。 但宋庭言无动于衷。 他的沉默显然是在表露他的不满。 纪与有些哭笑不得,他该感谢宋庭言拿他当正常人看呢,还是该喊他适时体谅他是个盲人。 算了,纪与心里叹息一口,人宋庭言亲自来,他合该亲自接。 他拾了桌上的盲杖,站起身,“宋总,请。” 一阵衣服摩擦声后,宋庭言的脚步朝他来。 不知为什么,纪与面对他时,总本能地仰头。 声音也的确从他脑袋上方传来,宋庭言比他高出半个头。 “那就麻烦纪老师了。” 宋庭言亦步亦趋地走在纪与身侧,纪与点着盲杖领着他。 都是开放式的区域,一眼纵观全局。 他这儿磕碜,也没什么能介绍的。不过是走马观花。 上楼的时候,宋庭言走到纪与身后,眼睛盯着他的脚步。 但纪与走得稳,应该是在心里数了台阶了,所以一步也没多迈,稳稳到了二层。 宋庭言连牵他扶他一下的机会都没。 脸又降了下来。 隔半晌,等纪与介绍完二层那几个人,他才问:“纪老师的眼睛是一点看不见了?” 这话问得挺冒昧也挺冒犯的。也绝不是他俩现在这关系该聊的话题。 不过纪与倒觉得没什么,对他眼睛好奇的人很多,这个问题他回答了不下百来遍。 经常有顾客在楼下调香时遇到他来工作室,总会问上一问。 他们问也不是有什么想法或者看法。 就单纯好奇,或是惋惜。 纪与转了半身,站在上一级台阶回答,“光好的时候,能看见点虚影。” 宋庭言搭着扶手的手一紧,“现在呢?” 纪与完全转过来,没拿盲杖的手也搭在扶手,指尖再往下一点就能碰到宋庭言的。 他笑着眨动眼睛,“楼梯这儿光线不够。” 所以他这会儿哪怕站对了方向低了头,眼睛也定不准位置。 三楼整一层都是他的个人空间。 采光很好,朝南一整排落地玻璃窗。穹顶将整个楼层的高度拉高了不少,显得开阔。 里头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一排排两米宽的调香台依次排开,最后则是一排展示架。 桌子用的都是偏棕红一些的樱桃木,上面同款放香料的架子。 每个香料瓶规整地排列着,标签贴得整整齐齐,只有普通标签。 没有盲文。 “我用不着。”纪与好似知道宋庭言要问什么,“我记得所有香料的位置。” 楼上光线足,纪与的眼睛又能随过来了。 宋庭言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心下微动,总希望纪与是能看见的。 能认出他来。 “不愧是纪老师。”宋庭言说。 “基本操作。”纪与支着盲杖,不要脸地承下他的夸赞,“宋总要不要在我这里调款香?” “不了。”宋庭言立到纪与的身边,“十点有会。” “那真可惜。” 下楼前,纪与让宋庭言等等,他没拿盲杖。这里是他的调香室,每一物每一件摆设都在他的脑子里。 再走不明白就真是猪脑子了。 纪与走到展示架前,在上面摸索了一番,拿了瓶香,又到边上抽屉,抽了份牛皮纸袋。 装好,递给宋庭言,“宋总没空亲自调,那我赠一瓶给您。” “也算是我今日晚到让您久等的道歉。” “还希望您别嫌弃。” 宋庭言接过,道谢,谢完后跟了句:“你手蹭着灰了。” 纪与笑笑:“没事,下去洗手。” 宋庭言从旁抽了纸巾,“擦擦吧。” “谢谢。” 纪与看不见,只用力蹭了两下。 “没擦到。” 宋庭言说完,纪与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拽住了,掌心的纸巾也被人抽走。 纪与不自在地缩了下。 “不习惯人碰?”宋庭言的调子有点沉。 “没。”他一瞎子,处处要人帮忙,经常要人牵着走,不至于那么矫情。 就是宋庭言对他而言相对陌生,这样相处属实怪异。 总感觉…… 宋庭言:“就当是谢谢你的香。” 纪与无奈,还给绕回来了。 之后两人无话,宋庭言认真给他揩着掌心里的灰。 纪与的手长得相当不错,足以当手模的好。 手指很长,关节匀称,关节处的皮肤也白。 掌纹清晰,右手大鱼际的地方有一颗小痣。腕心也有颗。 以前这双手上没有任何的伤口。 现在有了一些细微的旧伤,留了疤。都是这一两年里弄的,所以颜色还深。 在他白皙的手上显得突兀。 指腹也糙了些,关节处生着薄茧。 宋庭言擦完便放开了他,将纸巾揣进自己口袋。 “好了。” 他还要赶回去开会,没多留。 纪与将他送到门口。 烈阳下,纪与那双无神的眼睛被照得通透。 宋庭言站在下一级的台阶上,瞧他。 纪与笑着冲前面挥挥手,语调懒懒的,“宋总,慢走。” 他没拿盲杖,这么站在那,微垂着视线,脸上绒毛都泛着光,表情柔和又温驯。 完全是个乖崽。教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这场景和当年太过相像。 宋庭言恍然地捏着牛皮纸袋“嗯”了声。 盯着人怔愣半晌,宋庭言再次开了口。 他问,“纪老师有心上人吗?”《 》 4、窗户纸 (4) 宋庭言回了车里,没回来时的那辆幻影,而是坐进了后一辆车。 中控另一边的人感觉到了他的低气压,抬指一顶赫本风礼帽的宽大帽檐,顺势勾下鼻梁上的太阳镜。 她斜眼过去,琢磨了一下宋庭言的表情,笑了:“还没认你呢?” 宋庭言冷着调子“嗯”了声。 笑他的是宋庭言的亲姐——宋婷汐。 坑弟一把好手,lumiere就是宋婷汐那阵对香水痴迷,随手搞出来的牌子。 他姐热度退了,新鲜劲儿过了,把lumiere扔给了宋庭言收拾。 她从来不是个生意人。 宋庭言当时回绝得十分干脆,“自己作出来的摊子,自己收。” 他姐老神在在甩着那副夸张的白色大边框太阳镜,眨着刚接完狐系睫毛的眼睛,对他轻飘飘地扔了俩字:“接吧。” 宋庭言没搭理。 宋婷汐:“亏不了你的。” 宋庭言接啥都不可能接这个。 香水赛道他没兴趣,碰都不乐意碰。 而且lumiere成立这一年亏的钱,够收购一个小型企业了。 “我还想多活两年。” 宋婷汐:“那真可惜。” 他姐下午就飞走了,追爱去了。 她家那位飒姐最近在大西北,宋婷汐坐着直升机就去了。 烂摊子还是丢给了宋庭言。 宋庭言正恼火,秘书递上来一份资料,说是他姐让给的。 看完,宋庭言火噗嗤灭了。 那也不是份什么正儿八经的材料,就是篇早几年的专访。 接受采访的人叫纪与,地点在他的个人工作室——oct.拾香。 他姐这是算准了他的。 不过那会儿宋庭言确实忙,人也不在国内。 想见纪与也回不来,只能隔着大半个地球,让人帮忙查查纪与的资料。 这些年纪与的成绩,工作室的营运情况,以及他的个人情况全在那一摞纸里。 包括“失明”二字,也清晰又苍白的呈在那。 宋庭言忘了看到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感受。 他好像挺冷静的。 也没什么好不冷静的,瞎没瞎在他眼睛上。 但他又好像特别难受,心里堵着一块,不上不下。 跟小时候卡鱼刺似的,咽一下,嗓子眼儿就剌一下,痛一下。 就算鱼刺咽下去了,那感觉也还是在。 宋婷汐问过他,问他怎么就忘不掉,人也没对你多好。 你可是宋家的少爷,什么没见过,还能被人三骗两骗就骗走一辈子? 宋庭言反问他姐,问她为什么就忘不掉飒姐。 宋婷汐沉默了。半晌两人对视一眼,笑了。 姐弟俩,没一个有出息的。 “老宋知道要心梗。”宋婷汐乐道。 “先别告诉他。”宋庭言总结。 “阮女士咋办?”宋婷汐问。 “也瞒着吧。”宋庭言答。 这姐弟俩亲,所以今儿宋婷汐特地来看热闹,笑话她弟来了。 “这么快回来了?”宋庭言面无表情。 “飒姐不让跟。”宋婷汐回,“说我娇生惯养,让我别跟着吃苦。” “他看不见,认不出你,你是没长嘴不会说?” 宋婷汐说话一向跳,两句中间也没个停顿。 宋庭言手肘抵着车窗,捏着眉心。 喉结滚了滚,终究是没吐出半个字来。 宋婷汐瞧着他,无奈摇头,骂了句“出息”。 “就这么怕?” 宋庭言没出声。 宋婷汐不再扎他心了。感情这种东西要是三两句能掰扯明白,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栽进去。 路得自己走,酸的苦的甜的,得自己尝。 宋庭言怕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她自己也经历过,所以更是明白这一步得自己迈,旁人帮不了。 宋庭言今天的话确实太少,唯一那点冲动全都给了纪与,问了那句:“纪老师,您有心上人吗?” 纪与当时视线定在他身上,抿着唇寻思了一两秒,笑了。 “宋总,”他站没站个正形,抄着手往墙一靠,歪着脑袋,“咱俩见过吧。” 再说没见过就是骗鬼了。 毕竟宋庭言这话问出来就不对劲,哪儿是才见了见面就能问的?把人当什么了? 所以宋庭言“嗯”了声,算是承认了。 也是够别扭的。纪与想。 但他也没问他们到底在哪儿见过,是点头之交还是有过什么关系。 宋庭言要是想说,昨儿就说了,也不会嘲他一句忘性大。 成年人说直白也直白,说绕也绕。 纪与便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了一声后说,“有啊。” 宋庭言眼睫抬了抬。 他长得俊,英气十足的那种俊。 眉眼深,鼻梁高,乍一看都不太是黄种人的骨相了,有些太过优越。 他也不是那种高冷范儿。 平时只要不皱眉,眉眼便不显锋利。 气质更不用提,从小马术、击剑、高尔夫都学过一轮。 是实打实的豪门少爷。 那种矜贵、处变不惊,眼底略显凉薄的冷静,是他的底色。 哪怕今儿穿件廉价t往那一站,都会让人觉得,肯定是哪家的少爷上这体验生活来了。 他也就在纪与面前,会起点情绪波澜。 不太像他,但也是他。 “是么?”他看着纪与,冷着一声。 “是啊。”纪与眨眨他的眼,试图表达他的真诚,奈何瞎子眼神着实太空洞,那点真诚实在难以捕捉。 “也不怕宋总笑话,我很早便和人私定终身了。” 宋庭言蹙了眉,他这样便显凶了。 唇也被他抿着。他唇薄,颜色淡,抿着的时候上唇几乎消失,成了两道薄刃。 着实割人。 迟西看看宋庭言,看看他老板。 识相地继续当他的站桩。 “那挺好。” 话头是宋庭言起的,最后不知道怎么接的也是他。 于是留了这么个结束语。 宋庭言走后,纪与又在门口站了会。 “什么表情?”他突然问。 迟西“啊?”了一声又“哦”,“菜色。”这俩说宋庭言呢。 “啧。”纪与摇着脑袋摸摸索索地往回走。 迟西跟着他,“哥,你哪儿来的心上人?” 纪与笑:“我真有。” 迟西:“人呢?” 纪与毫不犹豫:“丢了。” 果然,他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迟西:“宋总这是看上你了,在试探么?” 纪与“嘿”了一声,“你这倒是直白。” 迟西:“是他问得直白。” 都这么问了,还有啥不懂的,再不懂就是傻子。 迟西觉得自己不傻,双商好歹在线。 纪与摸着桌子坐下,又在自己脸上摸摸,“哎,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太好了,人豪门少爷,见我一回就对我这个瞎子一见倾心。” “这事儿我能吹一辈子不?” 迟西无语,“要点脸吧哥。你把人回了,合作还能不能成?” 纪与摇着指头更正:“是他们要找我当顾问,主次别倒了。” 迟西:“行行行,您厉害。” 纪与瞎之前怎么也是圈子里的领军人物。 他之前卖出去的几款香一直都是各大品牌的热销款,每年收进来的钱也够养活这一群自闭小崽儿。 他瞎之后也不停受到邀约,只不过那会儿他太丧,负面情绪太重,调出的香只适合送葬。 所以沉寂了那么将近两年的时间。 有消息灵通的知道纪与出任lumiere的顾问,立马跑来排队等合作。 没法。国内调香师太少。 很多调香师并没有纪与这样的天赋,大部分还是靠练,把鼻子练出来,把香刻进dna。 培养一位调香师少说三到五年,多则七年。 医大都该毕业了。 而且这个职业到现在都还是小众职业。 这叫近几年冒出不少国内的香水香氛品牌,对调香感兴趣的人多了起来。 早些年都是欧美品牌的天下。 纪与算是国内响当当的调香师,是一个极其有分量的名字。 当然了,这个名字也只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有效。 出了这个圈,纪与的名字大概就只能和他的残疾证挂钩了——上哪儿门票免费,残疾人优先之类的。 不过纪与从来不在乎这些虚名。 有人捧就有人骂。他懒得搭理。 现在瞎了,更是不在乎了,横竖都看不见,管他呢。 回到自己的调香室,纪与摸到窗边盘腿坐下。 一肩靠着墙,没一会儿脑袋便一点一点的——困了。 一大早被拎起来陪衰星,他这会儿晒着太阳,困得不行。 等迟西再上去的时候,纪与蜷在窗边的地上睡着了。 也就他是个瞎子,能在这么大日头下睡,正常人干不出这种事儿。 因为正常人睁眼能看到这个世界,各种色彩,他睁眼,眼前是空洞洞的一片。 偶尔一点红,还是神经传回的错误信息。 再就剩强光下那一丝微弱的灰了。 所以和很多盲童一样,纪与喜欢贴近太阳。 迟西过去把飘在纪与身上的窗帘扎起,给他重新盖了张毯子。 然后纪与就醒了。他通常睡不实。 他坐起来,支着额喊了声:“迟西?” 迟西“嗯”了下,说:“你是醒了。” 纪与点点头,回答:“知道。” 因为睁眼和闭眼基本没差,很多时候纪与会恍惚。 尤其是做梦的时候,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清醒。 迟西如果在他身边,便会告诉他。 好让他安心。 按了表,报时是中午十二点零三分。 纪与顺着墙站起来,舔舔嘴,“饿了。” 迟西:“今儿大家说吃盖浇饭。” 纪与:“成啊。” 迟西在调香室里找到被纪与乱放的盲杖塞给他,“还有宋总那边问……” “咔咔——”纪与抖开盲杖,一路心无旁骛地念叨着“你说我今天到底吃鱼香肉丝盖饭,还是吃番茄炒蛋盖饭”下楼了。 迟西:…… 宋总到底看上他哥啥了?《 》 5、苦橙 (5) 最近uniy上下每个人都吊着根神经。 据说向来不显脾气的宋庭言在会上首次冷了脸,搞得人心惶惶。 那天开会的几个高层出来都把嘴闭得紧。 只有行政总监焦头烂额。 “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对面坐的是那天负责会议管理的女生,人已经吓傻了,两天哭了好几回。 部门主管、部门经理再到现在的行政总监,审她好几轮了。 再往上还有行政副总。 可她能说出什么来啊!! 她真的就是重新上咖啡的时候,看到宋庭言手边有张皱皱巴巴的纸巾,想帮他收拾掉,结果她刚捏上角,宋庭言的手“啪——”地把纸巾按下了。 那一声盖下来,会议室瞬间噤若寒蝉。 她也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歉。 宋庭言蹙着眉,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巾叠好,放在笔电键盘上,盖下笔电屏幕。 全程没说一个字。 可就是没说话才吓人,但凡给句“不用扔”“放着”都行,这么不说一字,容易让人觉得是桩触了他底线的大事儿。 行政总监听得额角直跳,她崩溃地捂着脸,问:“纸上写东西了没?” “没。”那女生吸着鼻子,“真的没,我确定了才敢收的。” 行政总监顿了长达一分钟的时间,挥了挥手让那女生下去了。 这都什么事儿…… 太子爷的雷点也忒特么难捉摸了,一张破纸巾……到底能有什么啊!? 行政总监秃头的时候,宋婷汐正在宋庭言的办公室里。 丰臀微搭在宋庭言的办公桌上,一手撑着往前凹腰,姿势妖娆、诱人。 得亏都认得他是宋家大小姐,否则得让人误以为宋庭言金屋藏娇,在办公室里玩得野。 宋婷汐拾起宋庭言桌上的一物,掂在手里,“他送的?” 宋庭言签着文件头也不抬,“嗯。” 宋婷汐按着上面的标签念着:“苦橙。” “为什么送你这个?” 宋庭言淡然地回答:“骂我呢。” 宋婷汐愣了一下,笑出来,这么骂人的头一次见。 纪与调的这款苦橙简直冲鼻,果橙气息直白、浓烈,几乎教人闻不见其他的香料味。 它过分甜,甜到发苦,后调更像是烂了的橙子,苦在人舌尖上。 液体颜色调的都是暗红。 让人喜欢不起来。 这不是含沙射影骂他是什么? 宋婷汐拔开盖子的同时,宋庭言倏然抬头。 宋婷汐无语:“我不喷,就闻闻行不行?” 宋庭言这才又将视线转回去。 宋婷汐真的是服了,她弟简直比护食的狗都离谱。 曾几何时,宋庭言有一支很宝贝的香水。 那瓶香乍一看就是小作坊里调出来的。 瓶子是廉价玻璃瓶,香型是复合甜香,闻一下能腻到人天灵盖。 最多五块,再高不能够。 但她弟愣是舍不得用,一直藏着。 后来那香水被碰洒了,只保下了瓶底几毫升。 她弟再没把那香摆出来过,而是连香带瓶放进了他爸在拍卖会拍回来的一件清代官窑瓷器里“供着”。 就差没进保险箱了。 而翻着那瓶香的地毯,到现在还铺在他弟的房间里。 但味道无法保留,终归是散掉了。 宋婷汐欣赏不来苦橙,也生怕浪费一滴她弟要咬人,讪讪放了回去,“这纸扔不扔?” 她随口问。 “别动。” 宋庭言冻着脸,拿了那支苦橙压在已经熨不平的纸巾上,而后一并放进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 那格已然清空,如今放了四样东西。 一瓶苦橙,一张纸巾,一份印着工作室logo的牛皮纸袋和一份档案。 宋婷汐看得眼皮直跳。 他弟不仅护食,还捡起破烂来了。 老宋这个号算是彻底养废了。 ˉ 那天纪与既没吃鱼香肉丝盖饭,也没吃番茄炒蛋盖饭。 而是点了份卤肉饭。 对于纪与嘴上说一套,实际另一套的做派,迟西已经非常习惯了。 风象星座,多少沾点儿。 他哥能纠结三天到底是买莲花香插还是买荷花香插。 然后在第四天的凌晨同他说,“算了,还是买釉瓷猫猫吧。” 八竿子打不着,前两天根本提都没提过的款。 他哥就是这么个人。 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像个神经病。 吃完了饭,心满意足才又想起来宋庭言。 “宋总问什么来着?” 迟西麻木地给他泡着饭后清口的正山小种,回答:“宋总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去过合同。” 纪与眨眨空洞的眼,“我啊?” 迟西:“不然您觉得我们哪个够格去?” 不等纪与抬头,一连串拖拉椅子和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老大,我们先去干活了。” 连干客服的小哑巴也装模作样出了点儿声,“啊啊”了两下。 纪与:“……” 宋庭言让他考虑考虑合作的事儿,他还没回复。这头就喊着过合同了。 纪与失笑,让迟西给宋庭言秘书打了个电话。 电话到了宋庭言手里。 这人电话里的声音也抓耳得很,比平时的调子更沉了些,带着电磁的质感,颗粒很重。 “纪老师。” “宋总不是说给我时间考虑?” “总要让纪老师看到我们的诚意。” 纪与轻笑,“宋总,别急。” 挂电话前,宋庭言说:“纪老师,下次找我可以直接打我私人电话。” “宋总这特权给的……” “怎么?纪老师不想要?” “哪能。”纪与回答,“我是受宠若惊。竟然因着工作上的事儿拿到您私人号码。你说我赚不赚?” 宋庭言没理他的嘲讽,挂了电话后发来了他的私人号码。 纪与让迟西帮忙存了,又加了微信。 那边很快通过。 纪与:“少爷用的什么头像?” 迟西:“……”一天一个叫法,也是服了。 点开宋庭言的头像,迟西卡了半天,颇为难以置信地说了俩字:“蝴蝶?” “一只黄色的蝴蝶。” 纪与:“……”还挺少女心。 - 合同上的事儿纪与一直都是外包给律师事务所的。 所以迟西帮他挂了个电话给何律,约着一同去uniy。 下午顾客逐渐多起来后,纪与便回自己的调香室里躲懒。 等迟西进去,他都不知道睡几轮了。 以为自己就是饭后眯了下,实际睁眼天都擦黑。 他缓神的功夫,迟西简单打扫了下调香室。 “哥,你那瓶苦橙呢?”他发现后排展示架上少了一瓶香。 纪与捂着半张脸,还带着久睡后的懵劲儿。 他今儿睡得有点太多了。 “我没……”话音到一半,纪与卡了下,“我拿的是苦橙啊?” 迟西也“啊”。 纪与一脸牙疼:“我送宋庭言了……” 迟西又“啊”,这次是四声。 纪与眨着没焦点的眼睛,“我记错了?” 迟西看了看其他几瓶,“你碰翻过?” 纪与才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儿,有次他犯焦虑,一下心悸惊恐喘不上气。 当时他正好站在架子前,人晕的时候手一扶,太用力,叮铃当啷倒了好几瓶。 等焦虑过去,他一下闻不出味儿。 只好摸着瓶子倒下去的顺序给归位,觉得应该没差。 结果还是弄错了苦橙和隔壁的沉香白檀。 之所以会在意那瓶苦橙,是因为调它时,他处于完全崩溃的状态。 那会儿他瞎不久,心理问题严重,问题频出。 除了焦虑引起的手抖之外,他也无法集中精力,哪怕是短时间的,整个人相当浮躁。 更摧毁他的是,他甚至偶尔会失去嗅觉。 不是器质性的问题,就纯纯是心理病牵出来的。 原本丢了一感,心里防线已经脆得像纸。 再有一感出问题,还是纪与赖以生存的嗅觉,人生一下就真正塌下来了。 压得他想到过死。 那瓶香就是在那个状态下调的,因为嗅觉不灵敏,手也不好控制,所以调的香料都浓烈。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也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和狼狈。 是崩溃之人,在不信邪地拿命倔那最后一下。 最后出来的香,又甜又苦。 嗅觉回来后,把他自己给闻笑了。 可因着苦橙,他那晚做了个梦,梦见那个人了。 梦里他握着那人的手,笑他年纪轻轻手抖得像七老八十。 笑他一身甜橙味儿,不像个搞园艺的,像果农。 那人傲娇得要命,逗半天才肯理他,而后冷着脸从园艺围裙的口袋里,掏了个捂了半天橙给他。 橙子汁水丰沛,酸度高于甜度。 那人吃了一片就不肯吃了。 纪与大笑着吃完剩下的,眼神不太乖地落到那人沾着汁水的唇上。 那人唇很薄,还爱抿,抿的时候上唇就不见了。 所以他一直觉得那人的唇会是一股透着冷气的苦味儿。 实则不然。 他后来尝过,有点像冰雪的味道。 很淡的一点甜。 也是软的。并不割人。 人就是这么奇怪,想死的时候一旦想起什么人什么事,就被勾着了,就死不成了。 那是吊着木偶的最后一根线,只要线没断,人偶就不算没了灵魂。 苦橙要是不可能要回来了。 纪与只能指着对方别以为那是他的调香水平,把自己和那位大杂烩放一起比。 这多少有点侮辱人。 虽然他俩大差不差。 重新装上一支沉香白檀。 结果去uniy的那天还是忘了拿。 秘书接上他和何律一同上楼,电梯又是刷工卡又是指纹锁。 毫无疑问是专用梯,怪讲究的。 电梯直达,秘书先出。 63层总裁办公层,一个教人连呼吸都会不自觉放轻的楼层。 秘书的脚步自然也轻,再被地毯一盖,纪与便听不见了。 他茫然地眨着眼,听秘书引着,“纪老师,这边请。” 但这边是哪边,他又不知道了。 明明上周才来过。 盲杖在地上点了两下,纪与轻叹一口,“何律,搭把手呗。” 何律应了个“好”字,而后非常绅士地托着他的小臂,领着他。 “迟西今天没跟你来?” 纪与笑笑,“今儿接了个团建,怕忙不过来,我让他留下了。” 说话间,纪与听到秘书叩门,说:“boss,纪老师到了。” 竟又是在宋庭言的办公室里谈。 停顿的那么几秒的时间,独属于那位冷质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是我办公室太甜,让纪老师不喜欢,所以站在门口不愿进?” 他的话音里其实没什么情绪,调子很平的一句。 但纪与却能听出他是不高兴,而不是那种要教你难堪的嘲讽。 不过一见面就刺挠人,这刺猬属实有些不太招人喜欢了。 纪与心里嫌弃地“啧”了一声,却是无奈地软出一句—— “宋总饶了我吧。”《 》 6、旧情人 (6) 纪与是放软了态度,但绝对没到撒娇的地步。 对着宋庭言一个外人,他撒哪门子的娇。 无非就是觉得宋庭言老拿这个说事儿,总不能每次打照面都往回倒,没完没了地过不去。 所以顺着放软了态度,想让这位小肚鸡肠的太子爷翻篇。 何况宋庭言身居高位,谁人不是供着他捧着他。 他们这些人也就爱被人架在云端。 他哄一句也是应该的。 他叫看不见宋庭言的表情,不知道那人因他一句话,紧皱的眉头松开了,眼睛也不盯着何律搀扶他的手了。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这会儿情绪外露得教人咋舌。 连何律都忍不住多观察了宋庭言几眼。 秘书给两人上了咖啡,何律的是清咖,纪与的是奶咖。 深烘咖啡豆,一点儿不酸,香气浓郁。 里头加了炼乳来代替方糖,极度契合纪与喜欢甜口咖啡的癖好。 纪与喝得满足,表情自然也松了些。 宋庭言收回眼神,吩咐秘书去把法务找来。 秘书心里咯噔,被召唤的法务心里更咯噔。 “不、不是说不用我们法务参与么?” 法务老大抹着满脑门汗跟秘书走,之前可是宋庭言自己说的,这个合同他亲自谈。 怎么临到头又召唤他了? 秘书想了想,答:“对方带了律师。” 法务了然,表情肃穆得仿佛等下有场硬仗要打。 一个半小时后,他从宋庭言办公室出来,人有点懵。 他怔愣地问秘书:“我们是甲方没错吧?” 秘书:“应该?” 法务皮笑肉不笑,“呵呵,没感觉到。” 这合同让利让得仿佛纪与才是甲方。 看不懂。 理解不了。 纪与也理解不了。 拿到调整完条款的合同后,他颇为无奈地冲着宋庭言的方向说,“宋总,这合同我不敢要。” 宋庭言蹙眉:“怎么?” 纪与掸掸鼻子,“于心有愧呐。” 总感觉自己抓着什么宋庭言的把柄,以至于让他签出这么一份合同来。 宋庭言懒得听他的鬼话,只说:“纪老师只要能帮我嬴下明年的市场,我给的就不算多。” 纪与又不敢答了。 可宋庭言偏偏又说:“纪老师,别让我输。” 他这一句听在别人耳朵里或许没什么,但纪与对情绪的捕捉太过敏锐。 他听得出宋庭言这句话的份量,有一种直击心脏的强硬。 引得纪与空咽了一下喉。 从宋庭言的办公室出来,何律见纪与还是一脸严肃,忍不住问:“纪老师,在想什么?” “纪老师没想什么,纪老师只是没信心。”纪与摸着墙往外走。 何律跟上,托住他的小臂,“你还会自我怀疑?” 纪与噎了一下,偏头向他,“这不瞎了么,残疾人,总是要自卑点的。” 何律:“……” 纪与就这样一个人,皮得能把自己的残疾挂嘴上调侃。 你永远不知道他是真是假。 所以何律一直认为纪与是能很快和自己和解,走出阴霾的人。 谁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至今都还被焦虑症折磨着。 - 何律还要去见下一个客户,没法送纪与,便在软件上给他叫了车。 他不放心纪与一个人,想陪着等到车来。 结果左等右等,司机还在三公里开外的地方。 纪与催人走,“你可赶紧的吧,上个车我自己还是行的,丢不了。” 何律跟人约的时间快到了,必须先走。 “上车给我发条消息。” “成。” 纪与没等来车,等来了宋庭言。 “纪老师。” 纪与转了半身——转错了方向,人在左后,他往右转,茫然地喊出一声:“宋总?” 宋庭言:“……” 他自然走向纪与的右手,“还没走?” 纪与笑笑,“等车呢。” 说完,无奈压下眉尾,“可能你们uniy产业园太大,司机到现在没找着三期a座。” 宋庭言:“那我送你。” 纪与捏着盲杖,“不用不用,司机应该快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传来车辆驶入的声响,就停在他们面前。 纪与:“你看,我的车到了。” 宋庭言挑着眉,拉开车门,“那上车吧。” 纪与收起盲杖,非常自觉地伸手抵住车顶边框,而后惊着把手收了回来——宋庭言正绅士地帮他挡着,怕他撞脑袋。 “宋总真贴心啊。”他讪讪道。 车门关上,纪与呼出半口气。 还半口被他憋了回去,因为宋庭言从另一侧上了车。 纪与:“……” 没等反应过来,只听宋庭言吩咐司机:“先送纪老师回工作室。” 司机:“好的老板。” 纪与:“……?” 这就多少有点尴尬了。 有电话进来,纪与接了,是司机,问他人在哪儿。 纪与梗着吐出一句——“不好意思,我上错车,已经走了。” 被司机劈头盖脸痛骂一顿。 纪与无辜得要命,迷茫地转向身侧的人,无奈一声:“宋总……” 宋庭言瞧着他,嘴角稍稍扬了些,“嗯,纪老师。” 纪与有点噎,但又不好指摘人家欺他眼盲,刚才是他自己先入为主觉得这车是他叫的,且自信满满地上了车。 路上,何律发来消息问纪与上车了没有。 纪与手机用的盲人模式,都是读屏。 他贴着耳听,听完用语音小声回了一句,“遇上宋总了,他送我回去。” 刚发送,宋庭言冷不防在旁出声,“纪老师和何律关系不错。” 纪与:“是还行,合作好几年了。” 宋庭言:“挺关心你。” 纪与指指自己的眼睛,“瞎子么,多少另身边人费心。” “我自己出去走路上,陌生人都会好心上来给我带个路呢。” 宋庭言不说话了。 纪与不知道自己把人扎了,不痛不痒地继续说道,“今天还是要谢谢宋总送我。” 宋庭言兴致不高地应了声“客气”。 车停到纪与工作室门口,宋庭言让纪与等着,自己先下。 把人接出车后,那人抖开盲杖,评价:“宋总真贴心。” 宋庭言冷着脸,一点都不想接纪与的好人牌。 纪与感觉到宋庭言的手托了上来,想避开,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便说:“这点路我自己能走。” 宋庭言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那就当我是大街上的好心人。” 纪与:“……” 果然记仇。 宋庭言领着纪与的路。 气氛有些怪,纪与磨了磨唇,主动开口:“宋总,合同的事儿…” 宋庭言:“抬高脚、迈一步。” 纪与照做,“怎么了?” 宋庭言:“毛毛虫。” 纪与莫名笑起来,说:“那得亏宋总送我回来,否则我得被扎一腿。” 他笑得太漂亮,眉眼弯得教人心醉。 烈阳从云后一点点钻出来,光束跃动着落到纪与的脸上。 将他勾起的唇打上诱人的色泽,教人想要吻上去。 宋庭言看着他,不自禁地紧了紧捏着他小臂的手。 半晌,才移开眼,“合作是双方的。” 纪与:“自然。” 宋庭言:“纪老师有任何的顾虑,可以提。” 纪与卡壳。 那一小段路不过几十步,说不上几句话。 宋庭言将人送到,没停留,他得赶回去开会。 等他重回车上,手机震了。 来电人:纪与。 接起来的几秒对面没出声。 隔了一会儿那人才低低笑了下,说:“忘请宋总喝杯茶了。” 他又开始了,不痛不痒地吊着一句。 宋庭言还没找出话来回,那人倒抽一口凉气“嘶——”了一声。 宋庭言拧眉:“撞哪儿了?” 纪与:“等我摸摸。” 老半天后才说:“撞抽屉上,忘关了。” 宋庭言:“……” 纪与摸到窗边,顺着落地窗坐下。 日头大概又被遮了,眼前黑洞洞的一片。 “宋总,”他喊,“我打的是您私人号码,那就说点私下里的话吧。” 宋庭言听着。 纪与:“我的确有顾虑。实不相瞒,我现在没法调香。” “矫情的故事就不说了,我想你可能没什么兴趣。” 宋庭言可太有兴趣了。 纪与的一切他都想知道。迫切的,渴望的想知道。 “我眼下最大的困境不是瞎了,而是偶尔会丧失嗅觉。” 宋庭言的眼瞳被烈阳激得骤然一缩。 “我已经挺久没有调过香了。” “所以我想,合作的事,您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我认识不少出色的调香师,如果lumiere需要……” 宋庭言打断:“去看过心理医生?” 纪与:“看过,吃着药呢。” “常犯么?” “现在倒是不经常,偶尔严重的时候会持续个几天。” “知道了。” 纪与:“那合作……” 宋庭言:“私人号码,不谈工作。” 纪与笑起来,该说不说,这少爷还挺可爱,有种莫名的任性和脾气。 “行吧,反正我这情况你也知道了。” “我这边不建议让我担任你们明年新品的调香师。” 宋庭言捏住眉心,看似无语,却是无声一笑。 这么做生意的,纪与大概是独一份。 有种“不能赚这黑心钱,做人得敞亮”的感觉在里头。 还会觉得对方亏了钱,给倒贴。 但这放在纪与身上又显得合情合理。 “试试吧。”宋庭言说,“你和lumiere都试试。” 挺好,纪与想,一个半死不活的品牌,加他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刚好凑一对。 挂了电话,纪与靠着窗,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 烈阳晒得人半边身子滚烫。 就在他要躺到地上的时候,迟西的脚步哒哒哒地上来了。 纪与闭着眼,拖着调子:“有的时候,我真觉得该把权限收回来。” 他在说楼上的门禁。 迟西理都不理他,给他手里塞了杯冰镇过的茶。 纪与尝了口,嗯,今天换水仙了。 迟西的脚步离远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纪与才想起来要把人喊住,“过来。” 迟西回过去他身边,“咋?泡浓了?” 纪与摸着抓了个抱枕:“没。我是想问你,宋总长什么样?” “给我说说。” 迟西:“你不是回了人家?” 纪与眨巴他的盲眼,颇为无辜:“干嘛,我一瞎子好奇别人长相不行了?非要有点什么才能问啊?” 迟西一噎,意识到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 正不好意思,又听他哥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说:“我怕我渣过他。“ “旧情人,懂吧?”《 》 7、豪取强夺 (7) “宋总啊……就,挺帅的吧。”迟西想半天,来这么一句。 气得纪与抄起抱枕就砸,“你这和废话有什么区别?” 迟西无辜,“不是啊哥,都是俩眼睛一鼻子,我能怎么形容?” “……” 纪与:“你小学语文及格吗?” 迟西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最低一回考28。” 纪与噎了几秒,哀叹:“祖宗……” 最后迟西想了个损招,从uniy的官网上找到了宋庭言的照,拎着纪与的手指描画一遍。 人才。 “我问问,你怎么想出来的?”瞎子支着脑袋问。 迟西:“电视剧不都这么演?” 纪与后槽牙咬碎,“那有没有可能人家摸的是实物,有立体感呢?” 平面照面,能描出鬼来? 迟西面不改色:“这不我们没这条件,下次再见到宋总,你要不问问他让不让摸?” 这糟心玩意儿…… 最后自然是没摸出什么来,甚至按他“描摹”的走势,宋庭言的眉毛锋利似刀。 眉尾的转折能劈死人。 瞎子挺无助的,忍无可忍把人踹走了。 迟西拍拍裤腿,挨了揍脑子才上线似地吐出来句有用信息。 “诶,哥,宋总左眼正下方有颗痣。”说着,拿纪与的手指往他眼下一点,“喏,这个位置。” “听说,泪痣长这里的人特爱哭。” 纪与怔了一会儿,表情似是想到什么,又很快调整回来,吊儿郎当地笑。 他说:“那你回头让宋总给你哭一个看看。” 迟西把嘴一闭,忙不迭跑了。 纪与没了睡意,摸摸索索找到手机,用语音给宋庭言发了消息。 【宋总,合同的事我想好了,有机会谈谈吧。】 宋庭言那大约在忙,等纪与困意又上来的时候才回——行。 听完消息,纪与按下表,北京时间下午四点三十九分。 正值盛夏,外面的天还亮,阳光明晃晃地蜇着人。 但对他的眼睛而言,光线不够,眼前虚无的黑与无尽的空。 可他还是抬了手,在虚无中用力地一抓。 像是要抓住一只蝴蝶。 - 连着几天的高温快将人烤化。 落地窗边睡不住,纪与寻觅了新的位置。 第一次迟西上来找人愣是没找见,后来才在辛香料的调香台下找到人。 纪与蜷着,后背贴靠桌板,怀里抱个抱枕。 睡得不太安稳,睫毛簌簌颤着,眉心锁死。 比迟西更快一步蹲下的人也拧着眉,犹豫片刻伸手拍了拍纪与,把人喊醒。 刚醒的那几秒,纪与懵得厉害,盲眼眨得快,眼瞳也颤,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哪儿。 这时一只手抓到他的小臂,用了点力气,“醒了没?” 声音不太熟悉,惊得纪与一缩。 “是我,宋庭言。” 语调刻意压得轻柔,像是怕再惊着人,也带着点安抚的意思。 纪与手凉,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支着脑袋,换了两口呼吸,才勉强挂上笑,“宋总啊……” “得亏宋总叫醒我了,被梦魇了,正愁没人救呢。” 迟西递来水,宋庭言接过,捏着吸管靠下的位置,送到纪与的唇边。 纪与又笑。 “笑什么?”宋庭言问。 纪与摸摸鼻子,“让宋总屈尊喂我喝水,折煞我了不是?” 宋庭言冻着脸,“那纪老师自己慢慢喝。” 说完把水杯塞纪与手里,起身走了。 纪与侧耳听着脚步,一双盲眼眨得茫然:“这就气走啦?” 咋还经不起玩笑了? 迟西蹲下来,小声贴着他:“哥,你可别说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多欠呢? 纪与撇撇嘴,摸到吸管又灌了两口水,脸色才回来些。 “几点了?”他问。 “晚上七点半了。”迟西说,“喊你起来吃饭。” “哦,是饿了。”纪与撑着起来,又“嘶——”的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迟西:“……” 纪与:“……脚麻了。” 压着半边睡,压得没了知觉,跟瘫痪似的。 迟西要去拽他,他呲牙咧嘴的,把迟西弄得有点无语。 而那原本应该走了的人,去而复返,低沉说了一句,“我来。” 纪与冲声音来的方向,笑问:“宋总没走啊?” 明知故问,真挺欠的。 宋庭言懒得理他,半扶半抱地把他弄起来。 纪与靠着他,抖着麻了的左腿,然后就老实了。 因为太特么痛了!!! 下楼的时候,纪与可算想起来问,“宋总今天怎么来了?” 宋庭言走在他下一级台阶,侧着头注意着他的脚步。 “来挑款香,送人的。” 纪与扬着眉“欧?”了一声,“什么样的人?” “28岁的女性。” “她有喜欢的香型吗?” “不知道。” 纪与沉吟片刻,“我这里有瓶斩男香,主调花香,等下让迟西给你找出来,尾调是你喜欢的鸢尾。” 纪与面上保持着笑,等踩下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跟得到赦免似地呼出一口气,“忘数台阶,总感觉要踩空了。” 宋庭言问:“为什么?” 纪与歪着脑袋:“嗯?”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宋庭言调子微沉:“为什么会忘了?” 纪与噎了一下,心脏胡乱蹦着,半晌他喉结咽动,回答:“这不是跟您说话,说忘了么。我脑子不好,不能一心二用。” 宋庭言冷淡地“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因为28岁的女性。” “咳……咳咳咳……”纪与猛地呛咳。 宋庭言太敏锐,搞得纪与想把咳嗽往肚子里咽,生怕宋庭言再问他一句,“为什么会呛着?是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真要这么来,他可就答不上了。 但宋庭言没有再追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说了一句,“可能不太合适。” “什么?” “斩男,花香。”宋庭言回答,“那是我姐的女朋友。” “……” “性格比较洒脱,敢爱敢恨,对我姐也坚定,不会始乱终弃。所以可能木质香更合适。” “……”骂谁呢?! “咳。”纪与清清嗓子,“那就等会儿让迟西……” 宋庭言幽幽:“纪老师不能带我找?” “……”纪老师感觉自己牙痒,想咬人,“那您可能要等我先吃个饭。” “纪老师实在太饿了。” “我也还没吃。”宋庭言主动说。 纪与尬笑,“我们一般都点外卖,不合适吧?” 宋庭言找了位置坐下,“可以帮我也点一份么?”他在和迟西说。 “我也很饿。”他强调。 “当、当然的。”迟西立马把手机献宝似地献上,“您看您要吃什么?” 迟西一早察觉他俩不对劲,躲得远远的。 没想到宋庭言还主动凑上来了。 挺有毅力啊,宋总,都被拒绝了还不抛弃不放弃。 纪与摸着坐下,“宋总要一起吃,那就点好点的。” “别抠抠搜搜点你那二三十的麻辣烫了。” “他不爱吃。” 宋庭言眯了眯眼,没作声。 纪与嘱咐迟西:“你去隔壁的私房菜馆点几道让送过来。” 迟西:“照上次点行吧?” 毕竟是招待宋庭言的,迟西自己拿不准,便多问了两句。 纪与点头:“行。” 迟西拿上手机跑了,跑一半又被纪与叫住,“醋溜鱼片不要了,他不吃酸。” 迟西先“好”了一声,而后跟着纪与一起顿住。 半晌,他颤颤巍巍做贼似地问:“哥啊……你咋宋总不吃酸?” 纪与整个人绷直了——这就有点难解释了。 所以他也不解释了,直接把人轰走:“你赶紧去,哪儿这么多问题!” 轰走了迟西,轰不走身边这个。 那人手指一下下敲着木质的桌面。 纪与在等他问,他却硬是吊着他,一句不说。 最后还是纪与先败下来,讪讪:“我要说我能掐会算你信吗?” “信吧。”宋庭言很配合地说。 信个鬼。 纪与叹气:“那我换个理由,你爱喝深烘咖啡,一定是不喜欢酸的东西。” “这样成么?” 宋庭言差点被气笑,“就这么不想认我?” 捅破了窗户纸,纪与也没办法装傻了,他摸摸鼻子:“要认你早跟我认了。” “哆”的一声,宋庭言的指尖用力砸在桌面上,“是我不想认?” 他这反问调子沉得让纪与兜不住。 纪与泄气,“是我不想认。” 宋庭言:“为什么?” 纪与无奈,宋庭言今天简直像十万个为什么。 “那你呢?小少爷,你可没瞎,为什么还跟我绕弯?” 宋庭言没回答。 纪与替他说:“因为我俩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 “从前我只当你是宋家的园艺师,当你也跟我一样年纪轻轻就出来赚钱,觉得我俩一样苦逼。” “原来呢?原来你就是宋家那位小少爷。” “我俩的身份,就不在一个阶层。” “你是天上云,我是脚下泥。” 宋庭言抿着唇,他上唇太薄了,抿起来的时候就只剩一条锋利的线。 “何况……”纪与手指按在自己的眼下,苦笑一声,“我一残疾人,生活都成问题,哪儿配得上你?” “所以啊,少爷,我不敢认。” “也不想认。” 宋庭言听完也笑了,他笑得无声。 纪与一声又一声的少爷,努力要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但宋庭言等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听纪与说一句“我哪儿配得上你”的。 “你就是这么想的?” 纪与有些懵,难道不是? “纪与,我是在试探。”宋庭言语调反而比之前平静,“因为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一席之地。” “我也是怕,不怕别的,就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又跑。” 纪与觉得宋庭言的气息近了许多,几乎快要贴着他。 他不自禁地往后缩,背脊抵着桌沿,硌得生疼。 “纪与。” 纪与还是被宋庭言抓住了下巴,他的指尖很凉,沁了汗的凉。 这让纪与无所遁逃。 “看过小说吗?”宋庭言含着笑问。 纪与已经很难像之前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了,失去视觉的他,实在有些恐惧这样逼近的气息。 不知道宋庭言下一次的呼吸会是在他的耳边,还是唇边。 “什、什么?”盲眼胡乱眨动着。 “像我这样的身份,最喜欢什么,知道么?”宋庭言的呼吸发烫,贴着他的鼻息。 纪与咽着喉,唇不自禁地收向了齿关。 不行了,再近一点就该接吻了。 可宋庭言没吻下来,而是拨了一下他的唇,说: “最喜欢——” “豪取强夺。” “所以,纪与,你准备一下。”《 》 8、第二次接吻 (8) 纪与因为瞎,吃饭得正儿八经端个碗,要什么迟西给他夹。 现在宋庭言坐他身边巍峨不动,迟西很懵逼,他杵那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个……宋总……” 宋庭言闻声抬眸。 迟西咕咚咽了口口水,把纪与的碗毕恭毕敬地递过去,“麻烦您了。” 被晾一旁的纪与:“……” 宋庭言自然地问他想吃什么。 纪与手在桌上摸索着说,“我能自己吃。” 快摸到盘子的时候,宋庭言把他的手捉了回来,说:“你要我喂你也行。” “噗咳咳咳咳咳……”迟西一口水呛进气管,捂着嘴飞速奔厕所里咳去了。 纪与无奈眨着盲眼,表情苦得要命,“宋总,收敛点成吗?别把我助理吓走了。” 宋庭言拿湿巾给他把手擦干净,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他走了,我给你当助理。” 刚咳完回来的迟西:“?” 他连工作都要丢了是吗? 瞎子吃饭挺慢的,嘴抵着碗口,一点点扒拉。 宋庭言很有耐心,给他剥虾、夹菜。 那鱼肚子上的肉,迟西是一口没捞到,全被宋庭言夹去给纪与了。 一顿饭吃得迟西如坐针毡,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点他的麻辣烫滚到一旁角落里吃。 他哥也是这么想的,早知道把人赶回去,留他吃饭干嘛!? 吃完饭,迟西去泡茶。 纪与吃得心累,手抵着额头,撑桌上不动了。 全场只有宋庭言一个人心情舒畅。 “宋总。”纪与忍不住喊。 “怎么?”宋庭言问。 “你看我都瞎了,饶了我成吗?”纪与偏向他,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 他没听见宋庭言的回答,睫毛却被人很轻地用手指碰了下。 他把头抬起来,那人便来碰他的眼睛。盲眼眨了眨,视线还是空的。 宋庭言问:“怎么回事?” 纪与回答:“视神经的问题。好不了。” 宋庭言:“什么时候的事?” 纪与:“一年多前。” 宋庭言的指腹沿着他的眼眶描摹了一圈,“想过我没?” 纪与愣了下,回答:“一开始想过。” 宋庭言调子沉了些,手的力道也重了点,“后来没想了?” “后来没想了。”纪与说,“也没什么能一直想的。” “纪与。”宋庭言已经握住了他半张脸,“你挺无情的。” 纪与笑起来,“谁说不是呢。” 纪与能感受到宋庭言的靠近,但到底是眼睛看不见,容易吃亏。所以等被宋庭言吻住,他还没反应过来。 远处噼里啪啦一阵杯子砸地的动静。 好,显然是被迟西看见了。 但他一个瞎子,想把人推开都抵不住肩膀。宋庭言把他的手腕一握一拽,他就毫不受控地倒向他了。 纪与的盲眼瞪得老大,宋庭言一直看着那双眼睛,而后吻得更深。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第一次是纪与主动的。 纪与的吻轻得像小奶猫啄你一口,碰个嘴皮子,在唇缝舔舐半天,才舍得伸出一点点舌头。 把人的耐心都磨干净了,他还意犹未尽。 吻老半天,就舔了舔牙齿,舌与舌抵了两下。 生涩得不得了。 宋庭言的吻要凶很多。 拇指抬着纪与的下巴,舌尖挑开纪与的唇齿,探进去。 略过他尖牙,像蛇一样盘踞着摩挲。 纪与挣扎,想要咬他,下一秒脊椎泛起一阵酥麻。 混蛋宋庭言舔了他的上颚! 那种细碎的痒,撩出纪与喉间微弱的求饶。 眼前缺失的景象,让身体的触觉尤为敏感。 纪与甚至觉得他在黑暗里都开始眩晕,手脚力气被抽空。 等宋庭言松开他,他已经快缺氧了,头抵着宋庭言的肩,大口大口地呼吸。 一双没有焦点的盲眼快颤出眼眶,什么叫瞳孔地震。 这大概也能算。 “宋庭言!”气势汹汹地咬着对方的名字,又被那人拨乱了唇,再多的话说不出来了。 把人轻薄了,宋总脸上没半分愧疚,反而说,“纪与,我的西装皱了。” 纪与:“……” 皱去吧!他没把他西装撕烂算是手下留情了。 纪与想走,又被拽着。 他不耐烦地甩开,“宋总,欺负我一个瞎了的人,很好玩吗?” 宋庭言跟着他站起来,反问:“那纪老师,始乱终弃很好玩吗?“ 纪与一噎。 宋庭言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很淡、很沉,像一块冰,砸在纪与的心上。 “纪与,我等了你七年。” 八个字,砸得纪与生疼。 “纪老师,能带我去拿香了么?”宋庭言问。 语气寻常,似是方才种种只是纪与心中幻象。 盲杖被递过来,没撑开,短短一截,抵到手心。 纪与捏住,被牵着走——盲杖另一端在宋庭言手里。 他们手离得很近,只要往前一点,就能挨着对方的。 纪与带宋庭言挑了一款木质香,前调像潮湿的雨林,中调转为干燥乌木,微调则带有一丝微甜,像阳光。 宋庭言拿了香便离开了,没有过分纠缠。 纪与顺着台阶一屁股坐下,盲杖横放在手边。 迟西颤颤巍巍地过来,蹲他身后,“哥啊……” 纪与手抵膝,支着脑袋,问:“砸了哪套?” 迟西:“……,黑陶的那套……” 纪与捏着眉心,没话了。 迟西又往他身边挨了挨,“哥啊,那个……真渣过?” 纪与僵了下,承认:“真渣过。” 迟西:“哥……” “别喊。”纪与头疼,“也别问。我也不知道。” 他要能知道宋庭言是豪门少爷,一个吻记他七年,当年打死他也不会指着宋庭言撩。 现在肠子悔青了也没用。 迟西识相地把嘴一闭,溜了。 纪与还坐着。 盛夏的夜,蝉鸣恼人,晚风燥热,没一样顺心顺意。 纪与把盲杖捏在手里,半晌,垂下脑袋靠了上去,苦笑出来。 哪儿能不想啊。 他头一遭喜欢人,还是个男的,是诱着自己出柜的人,哪儿就能不想了啊? 那会儿他流浪在各个国家寻香、学习,累的时候都会想。 想那个很呆的园艺师在干嘛,是不是又把树修得抽象,是不是又剪错了花枝。 想宋庭言有没有在想自己。 刚瞎的那会儿也想,想要是眼睛还能好的话,第一件事便是要接着打听宋庭言的去向,把人找到再看一眼。 眼睛治不好了还是想,想哪天要是再遇到,他就耍无赖,就恶劣点,把人绑着、拖着,要人负责他的后半辈子。 后来心理出了问题,也是想啊。 要不是想着宋庭言,估计迟西今年清明都该去给他烧香了。 现在不用想了。 人就在面前了,但纪与不敢要、不敢念了。 你说,要是晚瞎一点多好啊,他保准要跟人谈一场,等瞎了再跟人分。 渣就渣吧,捞点回忆回头好过活。 不然他活到个六十,还有三十几年黑黢黢的路要自己走。 多惨、多寂寞啊。 可现在啥也捞不着了。 还得因着一双瞎了的眼睛把人推开。 烦。 纪与不喜欢这种苦情戏码,有误会就张嘴说,有困难就求助。 难吗?以前觉得不难。 现在真走到十字路口,他却不会选了。 盲杖能带他走,但永远走不对那条路。 因为那是盲杖。盲人用的。 他看不见。生活得重头学,得有人帮。 刚瞎的时候,尿个尿都只能坐着。喝口水能呛着,一顿饭吃完漏一桌面。 走路平地摔都是习以为常的。 以前随手扔的东西,现在得放好,否则就得摸半天,摸不到,自己又窜上火。 可怎么办呢?他就是瞎了。 不是寻常黑灯瞎火的,找不到东西能开个灯。 犯懒不想睁眼,摸不到,再烦躁地把眼睁开。 他没第二双眼睛了,也不是等个眼角膜就能治好的。 但凡医生跟他说一句未来有希望能治,他都能不要脸地赖着宋庭言。 自尊心算个屁。自己喜欢的人,凭什么不能捏在手里? 可他的运气太差了。 命运一边要把他摁死,一边又把宋庭言送面前来。 呵。 真他吗的…… 大概是心情起伏太大,纪与晚上犯了次病。 焦虑这玩意儿纯磨人,莫名其妙地突然惊恐起来。 心像悬在半空,马上要被叛死刑。 咚咚咚地砸着胸腔,拧巴地牵着一处,钻着发疼。 喉咙紧到干呕,人控制不住地抖,抖得什么都干不了,冷汗一程一程地出。 纪与捏着心口,把自己蜷在角落里,喘得像快溺水。 第二天迟西来接他上班,在房子里找好一会儿,才在沙发后面的墙角找到人。 纪与蜷了一夜,人还懵,不知道天亮了。 如果没有手表提示,他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 尤其是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无异于一株阴暗生长的植物。 沤在肮脏土壤里,根系溃烂。 迟西把人扶起来,纪与偏瘫似地东倒西歪。 迟西架着他,“哥,你现在什么感觉?” “想吐。”纪与闭着眼,眉心锁死,“感觉自己在海上。” 天旋地转,摇摇晃晃。 迟西把他安置到沙发上躺好,调高空调温度,又找体温计。 “滴——”一声,39度5! 迟西抖着声:“哥啊,你不是在海上,你再烧就得海葬了!!” 发病、冷汗、空调,不病也难。 纪与按着太阳穴,“家里还有药吗?” “你烧太高,吃药管啥用,上医院吧。”迟西说。 纪与说好。好完说要洗澡,洗完才能出门。 迟西差点给他跪下,都快烧到40了,还洗澡呢? “不让洗就给药。” 纪与摆明了就是不想去。 迟西能咋办?他只能照办。 但他中途鬼鬼祟祟接了个电话,拿到手的药又给塞回去了。 纪与听着声,迷茫:“干嘛呢?” 迟西一屁股坐他身边,清了清嗓子说—— “宋总说他来带你上医院。” 纪与:“……………………?”《 》 9、屁股针 (9) 宋庭言真来了。 纪与头愈发的疼,“宋总,你没事干吗?不用上班?” 宋庭言扒开他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如果我愿意,我的确可以不上班。” 纪与:“……?” 钱多为所欲为? “换衣服,带你去医院。”宋庭言把人捞起来。 纪与推开他,“不用,要是早点吃药,我现在都该退烧了。” 宋庭言:“行。你要是不嫌丢人,穿这套出门也行。” “……”纪与懵了一下,问,“我穿的哪件?” 迟西颤颤巍巍插话:“唐老鸭的那套。” 纪与两眼一黑,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套唐老鸭的居家服是粉色的。 当年买的时候,商家寄错了。 但纪与太懒,反正眼睛也看不见,所以没换。 谁知自己好死不死拿了这套来穿。 “店家当初发错了。”纪与为自己挽尊。 宋庭言看着他微红的耳尖,低笑:“挺适合你的。” 纪与皮肤白,穿淡粉色不乡气,反而称得他嫩。卡通图案在他身上也不违和。 “要不要换?”宋庭言问。 “换!”纪与咬牙。 回答完才发现着了道,换屁换?他压根没想去医院。 宋庭言去他衣柜里拿了件白t。 他人在纪与偏左,纪与对着正前说话:“虽然我是个瞎子,但宋总是不是应该尊重我点隐私?” 宋庭言:“我闭眼了。” 纪与一脸“鬼特么信”的表情。 宋庭言笑:“你摸摸?” 纪与懒得理他就这么换了。但他脱的时候,宋庭言真闭眼了。 他还没混账到不拿纪与的自尊当回事。 换了衣服,宋庭言带着人下楼。 今天气温高,又闷,纪与还发着高烧,一离开空调房,吭哧吭哧地喘,呼吸很重。 宋庭言皱着眉,急步带着他上车。 上车后,纪与把着车门,身体有些僵。 之前坐过一次宋庭言的车,和他平时坐的suv空间明显有差异,他不熟悉车的大小,难免紧张。 身边人在动,一个呼吸就与他肩膀相抵。 纪与闭着眼,捏住眉心,没说话。 宋庭言替他把安全带系上,“别那么紧张,以后你会经常坐。” 纪与:“……”他自己有车,为什么要坐宋庭言的车? 他觉得他的suv挺好,起码没有迈巴赫让他这么忐忑。 路上宋庭言一直在处理公务,说自己可以不上班的人,在路上一共接了五通电话,手机震个没停。 纪与抿着唇,手一直按在腕间的表上。 车大概开了半个多点到了医院。 不是他熟悉的医院。 宋庭言接他下车时说,“私人医院,没那么吵闹。” 纪与瞎了之后很怕去人多的地方。 没视力,光是站着不动,都感觉恐慌。 人流、车流、偶尔被人撞一下肩,或者有人在他身旁高声说话,他都会被吓一跳,却不知道该往里躲。 如同失去方向的海豚,被迫原地打转。 捏着盲杖才能找到一点心安。可心里的无助却无处宣泄,不是他刻意忽略就可以不去想、不去在意的。 但到底是不熟悉的地方,纪与还是心慌,这才想起来找盲杖了。 “我盲杖呢?”他问。 话音落下,手就被人牵住了。 宋庭言的声音落在身侧,他说:“这里。” ˉ 宋少看病是有专人陪同的。 专人跟着宋庭言,宋庭言跟着纪与。 纪与没了盲杖,对地形又陌生,被迫依靠宋庭言。 一套检查下来,纪与没大碍,就是白细胞高。 属普通热伤风,不用挂水,但他烧得太高,得打一针退烧针。 ???纪与惊恐,“打哪儿?” 护士温和地重复:“臀部。” 纪与一双盲眼乱眨,“手臂不行吗?” 护士依旧很温柔,“屁股针起效比较快,且能避免给心脏或是神经带去损伤。所以……” 宋庭言笑起来的气声钻入耳,纪与牙快咬碎。 “你出去!”气到赶人。 宋庭言碰碰他被烧红的脸,“纪老师害羞了?” 这会儿特么喊个屁的“纪老师”! 纪老师都要挨屁股针了,还喊! 纪老师气上头,也不知道推着他往哪儿走,结果自己一下磕桌角了。 宋庭言把他捞过来,双手一托腰将他送上注射台。 纪与被他压着肩,不满地挣动。 “别乱动,乖一点。”宋庭言的声音就贴着耳朵,喷出的热气烘得纪与半边酥麻。 护士:“先生,麻烦裤子……” 纪与像是预判了宋庭言的动作,立马咬牙切齿地警告,“宋庭言,你敢!” 宋庭言讪讪收回手,很是正经地说:“纪与,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名字。” 针扎下,一点微痛,纪与不自禁地僵了下。 宋庭言安抚地揉着他的后颈,说的话却教人不自在。 他说:“纪与,你以前甚至没问过我叫什么。” 打完针,观察十五分钟后就能走了。 宋庭言牵着纪与,“眼睛,愿不愿意再查一下?” 纪与回答:“再查也是一样的结果。” 宋庭言没再提过了。 把人送回住处,宋庭言却没要走的意思,反倒让秘书送来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纪与:“……,你是打算在我这里办公?” 宋庭言已经在餐桌坐下,“不行?” 纪与:“不行。” 宋庭言合上笔电:“那我去门外。” 纪与:“………”像话吗???uniy总裁躲他家门外走廊办公。 听着开门声,纪与吐出一口恶气,“回来!” 他回了房间,眼下是退烧了,但高烧过后人也疲得够呛。 客厅被不要脸的那个占着,他只能窝在房里睡觉。 主打一个不接触,不对话。 等宋庭言进到他房间,纪与已经睡熟了。 他睡觉的时候喜欢蜷缩着,头抵着里边的白墙,大抵这样的姿势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宋庭言过去,探了探他的颈侧,不烫了。 除了眼睛的问题,纪与和七年前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 容貌、气质、性格,和记忆力的那个纪与可以重叠在一起。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纪与随心所欲且胆大妄为,会对着他说:“你也喜欢我吧?” “所以……要接吻吗?我想试试。” 现在的纪与,因着眼睛,变得胆小了,只会对他说:“你是天上云,我是脚下泥。” 但他不接受这样的说法。 也不接受因为身份,因为纪与的眼睛,而导致他们不能在一起。 他唯一能接受分开的理由,是纪与心里没他。 但他笃信,纪与心里有他。 否则不会一开始就跟自己把话说绝了,又纵容他的步步欺近。 那就拉扯着吧。纪与。 我们两个,拉扯下去。一年,五年,下一个七年。 反正时间还更多。 来日方长。 ˉ 北京时间二十点零六分。 纪与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谁知一躺下竟然睡了四个多小时。 摸着出房间,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顺着寻到厨房,“……你还没走?” 灶台前的人闻言回头,“你病着我怎么走?” 纪与头又开始疼了,“宋总,无论于公于私,我们……” “粥里要不要放皮蛋?” “不要。” 坐到桌前,闻着幽幽粥香,纪与深深感到自己脑子可能是卡了。 “宋庭言,我们谈谈。” 宋庭言往他手里塞了个勺,又开了一罐鱼松,拿着他的手舀了一勺。 “先吃。” “……” “吃完我和你谈。” 瞎子喝着粥,总裁在旁一手支脑袋,一手给他添鱼松。 “你还会下厨?”粥是带一丝甜的,很微弱的甜,中和了嘴里的苦味。 “以前在国外,我可是被放养的。”宋庭言抬指,擦掉纪与嘴角沾的粥,语气漫不经心地说着,“学费、生活费,都得自己赚。” 纪与有些难以置信地偏头过来,“什么?” “别不信。”宋庭言说,“老头富养女,穷养儿。”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不过是个市场销售。” 纪与听着离谱,倒也是信的。 宋庭言拿着他的手又给他喂了两口粥。一碗粥喝过半,他才算满意。 “你吃了没?”虽然想把人赶走,但纪与的心肠还没硬到宋庭言花心思照顾他,他舍不得问人一句的地步。 勺子碰擦碗壁,发出当啷一声,宋庭言的声音跟着传来。 “正在。” “…………”喝他喝剩的半碗粥,是有多磕碜? 吃完,宋庭言洗的碗。 纪与有点恍惚,他们现在算什么?这样的相处模式是不是太诡异了些? 明明两个人什么关系也没有,甚至说不上几句就针锋相对起来,但为什么现在又像是他们在一起很久,一切到了宋庭言都成了“自然而然”? 宋庭言重新坐下,声音在纪与的对面。 “想谈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对么?”纪与问。 “有什么不对?” “宋总,我们之间连合作关系都谈不上,你这样、越界了。” “听上去,你因为我和你的旧情,不打算接我们的合作了?”宋庭言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纪与盲眼有些闪躲地垂下,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心虚。 他回答:“是。” 他看不见宋庭言的表情,宋庭言又不说话,周遭一下安静下来。 连空气都好似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半晌,宋庭言说:“好。合作是双方的,既然纪老师不愿意,我不强求。” 就这样……? 听到椅子摩擦地板,纪与知道宋庭言要走了。 他有一种心脏也被撵在地的错觉。 “如果晚上还烧,记得吃药,我放在右手边的床头柜上了。” 纪与沉默着。 “锅里的粥也放冰箱了,带耳朵的碗,你应该知道。” 宋庭言的声音顿了几秒后又开口,“没什么事,我走了。” 看不见真挺烦人的。 抬手捞人,捞了个空。 捞空了反而冷静了,他在上什么头? 他们不合作,没联系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 冷静地坐回去。 但下一秒他冷静不了了。 倒霉催的宋庭言又回来了,声音里带着笑,问:“是不是—— “舍不得我走了?”《 》 10、P-忧郁小王子 (10)past 纪与二十岁那年,在宋家当过一阵司香师。 这个职业小众到说出去基本没人知道是干嘛的,所以每次纪与都要解释。 解释完,大家又不信。 后来他也懒得解释了,但凡别人问他最近在哪儿打工,他都回答在别墅帮人驱虫。 宋家有多豪呢,大概就是买了座山,建了套半山别墅。 纪与当年坐了两个半小时的车,才终于从他的学校抵达半山。 说是翻山越岭也不为过。 当然,这工作不可能是他自己找的。 他是他的调香师父领进去的。 他师父在宋家干了小十年。后来身体出了问题,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来为宋宅熏香,带上了他新收的小徒弟。 小徒弟鼻子比狗还灵,悟性也高,学得也快。 闻过的香就跟刻脑子里头了似的,随便考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国内的调香产业还藉藉无名,能挖到这么个宝贝实数难得。 他这次带他来,也算是师徒之间的交接。 当然是提前知会过东家的,还得通过层层调查。 按纪与的话说,进宋家比入党还难。 所以纪与是见过宋明锐的,不过印象不怎么深了,没仔细看,见过之后就被师父带着去熟悉流程。 整个别墅逛一圈,三小时半。 纪与搓着脸说,“师父,熏香的地儿我是记住了。” “可这别墅跟迷宫似的,路我记不住啊。” 他师父开着和高尔夫球场里接送客人差不多的电瓶车,载着他,笑说:“那糟了,回头迷路可别给我打电话,我没那么笨的徒弟。” 纪与抱着驾驶座的椅背,凑上前,“您给我画个地图呗。” 他师父真给他画了个地图。 老爷子打香箓的时候手嘎嘎稳,画个简笔地图没一条线是直的。 纪与看得大脑宕机,打开手机,火速给自己多下了几个导航软件。 夏天刚开始,他便开着从师父那继承来的电瓶车,呜呜呜地开启了他的司香大业。 宋家夫人喜欢鸢尾,所以主卧用的是香薰精油。 宋家还有一位大小姐、一位大少爷。听说两个人都在国外,房间常年没人住。 不过香还是要熏。 纪与在大小姐的房间里熏了同款鸢尾。 在大少爷的房间里熏了自己混的一款森林气息浓郁的精油。 主宅里还需要熏酒窖、会客室、衣帽间、浴室等等等等…… 主宅焚完香得花一个半点。 然后再去副楼,副楼是给保姆管家住的,每个门上要挂上香包。 接着是花园、菜园、果园,池塘…… 纪与深感自己对富人奢靡世界的无知。 这在自己家住着不会迷路吗? 真和小品演得一样,从客厅到花园,出门得打个车呗? 将近中午的时候落了场雨。 夏天么,时不时就要下雨。 阵雨哗哗地往下浇,打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子能窜到小腿肚。 风一刮,浑身湿透。 香不能淋着,纪与就近找了个地方躲雨。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纪与重新坐上他的小电瓶车,去最后一个点——花园布香。 雨后的空气里满是青草味。 小风凉爽,纪与呜呜呜地迎着日头开着小车,车钥匙上的七彩太阳花摇摇晃晃。 离老远能看见花园的玻璃花房里有人。 近了发现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长得挺…… 忧郁。 纪与脑子里蹦出俩字。 男生穿着一件白t,白t外套着园艺师的工作围裙。 手里拿着剪枝的大剪刀,垂眸似乎正在思考怎么修剪眼前的月季。 纪与看不清上他半张脸,只能看见紧抿的唇,外加垂头静立的姿势。 随着几声“咔嚓”,纪与眉心直跳。 天际又滚过雷,刚走的雨像是要杀个回马枪 雨下下来前,纪与终于忍不住跳下他的小电瓶车,走了过去。 “你再这么剪,它就秃了。” 突如其来的出声,让宋庭言手里的剪刀猛然一合。 他回头,是一张陌生脸孔。 来人年纪可能也就二十上下,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圆领t恤,配一条焦糖色的工装短裤。 圆领t的肩膀上还趴着一小只泰迪熊玩偶。 少年标准的桃花眼,一笑起来弯成的弧度有点儿醉人。 加之长得白净,这让他看上去显得无害纯良。 但宋庭言拧着眉,警惕地看着他。 他伸手过来时,宋庭言立马往边上让了半步,剪刀横在他们之间。 纪与瞥他一眼,拾了他剪下来的枝,剥着上面枯黄的花苞。 “人家就是缺点水,你把人家全剪了。” “它得罪你了啊?”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 雨滴汇成水柱,像一条条奔腾的河流。 宋庭言冷冷看着纪与,问:“你谁?” “新来的司香师。”纪与伸出手,见宋庭言拿着剪刀不放,又老实地把手插回了兜。 他的右手中指上还挂着车钥匙。七彩太阳花在口袋外晃晃悠悠。 宋庭言显然没听懂,问了句:“什么?” “司——香——师。司机的司,香薰的香。”纪与重复,“你是不是新来的?” 否则应该见过他师父,不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宋庭言没回答,只问:“干嘛的?” “点香的。”纪与回答。 宋庭言还看着他,于是纪与补充,“用香薰驱虫的。” 宋庭言收回眼神——懂了。 外面雷声轰隆轰隆地滚过。 纪与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盆已经快秃了的月季,“这盆月季怎么你了,你非要人家赔命?” 宋庭言冷了一下脸。 纪与确定了这人真是忧郁小王子,尤其是拧眉、嘴角下撇的时候,忧郁气息浓郁极了。 他拾起另一支,拿到宋庭言面前,动作夸张地摘下上面枯黄的花苞,欠揍地“嗯?”了一声。 宋庭言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他就乐意全剪了,用得着这人管吗? 纪与被他表情逗笑,不刺挠人了,正儿八经地对他说让他放心,他不会去东家那乱说的。 但也让他给月季留条活路。 “看在外面下暴雨的份上,饶了这盆月季吧。给它个机会再长长。” 宋庭言:…… 这俩有关系吗? 纪与说完,提着自己的香包,跑去角落里点香。 除了主宅里用的是香薰,其他基本用的都是线香。 他用了挑了个造型比较简单的斜插香插,点上就算完工。 今天一共耗时三个小时,主要是找不到路,绕了好几个圈,否则还能再快点。 感觉到宋庭言在他身后,纪与大方地侧过身,让宋庭言好看清楚。 “我就是干这个的。”他说,“给别墅到处点香。” “这什么味道?”宋庭言问。 “奇楠。”纪与回答。 “什么?”宋庭言的知识盲区。 纪与想了想,解释:“沉香里的爱马仕。懂了吗?” 宋庭言:…… 纪与又让一步,冲宋庭言招招手,“凑近点闻,能闻到一点药味不?” 宋庭言站在原地没动,冷着声说能。 纪与眼睛弯起来,伸出五指:“你一个呼吸大概值五十块。” 宋庭言:…… 外面雨还在下,纪与走不了。 唯二的那个活人又是个闷罐子,纪与闲来无事,蹲去花房门口看雨。 偶尔小孩子气地用手去接。 所以宋庭言余光里总是能看见那只棕色的泰迪熊一动一动。 纪与听见他扔剪刀的声儿,支着下巴回头问,“你这是……给自己剪生气了?” 宋庭言走过来跟他一起看雨。 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都不说话。 最后纪与脚蹲麻了,外面雨还不停。 他撑了撑膝盖,又抬手,傻兮兮地对宋庭言说:“兄弟,能搭把手吗?” “蹲麻了。膝盖也酸。” 宋庭言垂着的右手在身侧攥了一下拳,还是伸了。 纪与龇牙咧嘴地站起来,砰砰直跺脚,边跺边说:“你手咋这么凉?” 宋庭言又不说话了。 纪与闹不明白他的节奏,索性也不问了。 雨不停,两个人枯站着,怪尴尬的。 纪与受不了地没话找话:“嗳,种树的,你也是暑假出来打工的?” 宋庭言回答:“不是。” 纪与:“那你是……?” 宋庭言看他一眼。 “行,不问。”纪与在嘴前比了个x,“那你学啥专业的?” 他的话再一次落地,只能自言自语:“我猜猜,是不是风景园林?” 宋庭言:…… 这是风景园林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纪与捏着他的太阳花车钥匙,又指着自己:“你猜我学什么的?” 他不想猜。 “我学社会学的。”纪与眉眼弯弯,“你说,我毕业之后是不是更应该去居委工作?” “每天处理家长里短。” “今天王家阿婆说李家阿婆抢自己舞伴。明天沈家老头说陈家母鸡偷他家大米……” 说着说着还演上了。 很奇怪,明明一点也不好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纪与带着夸张重音的语调,看着他乱飞的五官,宋庭言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纪与跟着他笑,“心情好点了?” 宋庭言一怔。 “我刚进花房的时候,你那眼神看着像是要刀了我。”纪与斜斜看过去,眸子里似乎也落了雨,水洗似地明亮,“就好像……唔……我侵犯了你私人领地似的。” 宋庭言没说话。 雨渐渐停了。 纪与开上他的小电瓶车走了,轮胎压过地面,带起黏黏腻腻的水声。 但宋庭言转个身的功夫,他又回来了。 坐在车上招呼:“兄弟,认路吗?怎么回大门?” 宋庭言给他指了路。 纪与表情呆滞地看着他,眨巴眼睛,最后说:“要不,你上车?” “太绕了,我记不住。” 宋庭言:…… 纪与指指后座:“放心,我老司机!” 宋庭言十分抗拒,最后却鬼使神差地上了车。 因为纪与说,“上车啊!带你兜风。” 宋庭言就这么有病似地坐在了后排。 而后“老司机”起步一脚刹车,宋庭言往前一冲,差点没嵌进前座椅背里。 纪与背影写满尴尬,但依旧快乐再出发。 电瓶车呜呜呜地驶过,速度只有二十迈。 但纪与唱:“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宋庭言不知道他那五十迈哪里来的,只晓得这人话是真多。 其实大门不远,宋庭言也根本没怎么指路。 到了地,纪与把车还到保安站。 “走了兄弟,有机会再见。”纪与帅气扬手。 “回来。”宋庭言声音发沉。 纪与倒退着回去,“咋了?舍不得我走?” 宋庭言冷冷看着他问:“我怎么回去?” 纪与:“……”艹,忘了! 他把太阳花举到宋庭言面前,“要不然,你自己开回去?会开么?” “不会。” 纪与挠头:“那……你等等。” 纪与去找保安商量,让保安送宋庭言回去。 一开始保安死活不肯,纪与都求求了,还是不答应,说不能擅离职守。 等纪与把宋庭言拽到保安面前,保安立马站直了,只是话卡在嗓子眼,宋庭言一个眼神,直接又咽了回去。 “你就帮个忙吧,成么?我真得回学校了,否则自己送……” 保安:“行。” 纪与:?忽然又这么爽快了? 纪与把宋庭言交托给了保安,“对不起了兄弟,下次要能再见,我再好好给你赔礼道歉!” 宋庭言全程冷脸,多一个字都不想理。 兜风,兜个屁的风,他脑子抽了才会上那辆磕碜的电瓶车。 纪与走后,保安毕恭毕敬:“少爷,我、我送您回去?” 宋庭言:“让管家来接。” “是。” “还有,”宋庭言理了理工作围裙,慢条斯理地说—— “下次见到,别喊我少爷。” “我就是个种树的。”《 》 11、P-重感冒 (11) 第二次见到宋庭言,也是个雨天。 这回纪与躲在果园里的葡萄藤下。 宋庭言来的时候,只见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埋在膝盖上。 纪与感觉到有人靠近,吸着一点不通气的鼻子仰起头来。 外面雨就是这个时候浇下来的,潮湿的水汽涌过来,像是宋庭言自带的背景。 纪与眯着睡眼,嗡声嗡气地说:“你一来,雨就来了。” 说着,脖子脱力般地又把脑袋磕膝盖上去了。 夏天的雨,不太讲道理,说下就下,还总是特别的大。 像是赶时间,这里哗啦啦地浇完,再赶去下一处。 排水不好的地方,每年夏天总是要堵那么十几二十次的。 纪与今天穿得天蓝色polo衫,胸口有个鲸鱼尾的刺绣。他来的路上也被淋了,身上衣服还湿,一小块一小块地泛着深蓝色的斑驳。 “你、怎么了?”宋庭言蹙眉问。 纪与用力且夸张地吸了两下鼻子,“听不出来吗?我重感冒了。” 宋庭言呵笑,“大夏天,感冒?” “谁规定夏天不能感冒?热伤风的人多了去了呢。” “空调吹多了?” 纪与又抬起头来,十分稀奇地看着宋庭言,今天闷罐子话多了不少。 “没,昨儿淋着雨了,又吹了一节课的空调。” 宋庭言:……,本事。 “所以,你躲这里、坐地上、睡觉?”宋庭言走近了点。 “嗯,烧着呢,容我偷会儿懒,” 说着,纪与抬手挥了挥,“你离远点。” 刚才还下雨,五分钟后又是艳阳高照,蝉鸣阵阵。 微风一吹,树叶上的雨滴滴答答地滚下来,沿着玻璃蜿蜒。 宋庭言回头,阳光穿过葡萄藤架打下斑驳光影,随风摇晃着将纪与裹住。让他看上去像是漫画里在树下躲懒的猫。 纪与恍恍惚惚地睡着,时不时又抬起头来眯着睡眼找人,看到宋庭言再埋头下去睡。 第四次对上,宋庭言忍无可忍:“你到底在找什么?” 纪与歪着脑袋,露出半边烧得有些发红的脸说:“我怕你去告发我。” 宋庭言:…… “开玩笑的。”纪与嘴角平平扯动,“我是怕刚才让你离远点,你误会我在赶你。” 宋庭言:……,他有这么小肚鸡肠? “我其实是怕过给你。“ 热伤风,过什么人? 宋庭言没再理他了。 不多时,纪与听见宋庭言离开的脚步。他晕得厉害,也没抬头。 大概过了那么两三分钟,脚步声又回来了。 “起来,吃药。”宋庭言的嗓子偏沉,听上去有点冷。 不是刻意装的,而是心防太高的人,容易有的那种…… 肃然。 纪与起不来,他蜷着坐久了,腰酸屁股痛。 宋庭言无语。想把人拽起来,结果反而被纪与带着差点倒下去。 宋庭言烦他,把手插回兜里,再不肯给纪与半点支援了。 “嘶——咋这么记仇?”纪与四肢并用打了个滚起来,捶捶腰,拍拍屁股灰。 “哪儿来的水和药?”纪与问。 宋庭言大概是今天说话份额到了,又开始不说话了。 纪与乖乖吃了药。 冰水下肚,解了半分暑气。纪与把水瓶抵在颈侧,冲宋庭言竖起大拇指,“兄弟,救命之恩!” 宋庭言:……?就完了?这算什么?大恩不言谢? 纪与看着他越发黑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 宋庭言瘫着脸,看过去——笑屁。 纪与从自己屁股兜里摸出个快坐瘪了的太阳花来,“喏。送你的。” 见宋庭言没动,他颠了两下手:“上次说下回见面给你赔礼道歉。嫌磕碜不想要啊?” 宋庭言是挺不想要的。 “我可是等了三天人家才出摊。”说着,他把巴掌大的太阳花翻过来,“特别定制版,比我的大一圈,手工编的,让后面镶了扣,给你别围裙上。” “真不要?” 宋庭言两指提着一片花瓣,勉为其难收了。 纪与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这么嫌弃?” 宋庭言很想问问:巴掌大的太阳花,别胸口,不傻逼吗? “别上啊!”纪与说。 宋庭言不想别。 纪与又从另一侧的屁股兜里掏了个小的,别自己衣服上。 宋庭言终于开口了:“为什么我的……这么大?” 纪与“哈哈哈哈”地笑个没完,他额上脖子上挂着汗,一动便亮闪闪的,教人目光无法挪开。 “都说了特别定制。” 纪与比了比他围裙的宽肩带,“为了不让你的围裙上多两个洞,所以选了特大号的别针。花自然也就跟着大了。” 宋庭言还是别上了花——在纪与叨逼叨逼没完的催促中,别上了。 脸也瘫得更厉害了。拧起的眉把他忧郁的气质直接拉满。 七彩“霸王花”哪儿哪儿都显得格格不入。 但纪与越看越满意,觉得自己眼光太好了。 “这么一配装,可爱多了。” 忧郁气质都弱了。 又休息了会儿,纪与来了精神,骑上他的小电瓶车准备继续工作。 宋庭言看似也打算走。 纪与问他去哪儿,宋庭言说去花园。 纪与说载他一起,还说原来他们园艺师连果园也要管,真是辛苦。 沿着葡萄藤架走出去,一人提着医疗箱等在尽头,见到他们忙迎了上来。 宋庭言眉心一蹙。 “找你的?”纪与挨过来小声问。 宋庭言闻见他身上有股很淡的香气,像是很多种热带水果混合在一起,有些充沛的水汽,也显甜。 “少……”家庭医生开口,又猛然刹住。 “少什么?”纪与问。 家庭医生一拍大腿,“我是听说有人发烧了!所以来看看!” 纪与:……,我就发个烧,您需要这么激动吗? “他。”宋庭言一指。 家庭医生毕恭毕敬说着“好的好的”,把纪与拉倒一旁检查了一番。 纪与已经退烧了,不过医生说他有轻微的中暑症状,给了他一小瓶降暑药——十滴水。 纪与想也没想,掰了就往嘴里倒。 然后当场给宋庭言表演了一段“上蹿下跳”。 宋庭言从来不知道有人喝个药,能喝得这么……热闹。 纪与拼命灌水,拼命漱口,又是跺脚又是扇风,最后捂着胃,蹲下不动了。 宋庭言看向家庭医生,家庭医生立马站得端正,“没事,没事,第一次喝是这样的。等下就好了。” 宋庭言使了个眼色,把人赶走了。 然后过去踢了踢纪与的脚,“诶,你怎么样?” 纪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力拽着宋庭言的裤腿,手都抖哇。 他鼻塞严重,说话嗡得厉害,如今更是哑得没声儿了:“我,觉得,中暑,我还能活……“ “喝完那个……我觉得我快死了。”手又抖,抖得宋庭言裤腿扇起风,“我受不了这个委屈!” 宋庭言攥着裤腰,咬牙切齿:“松手!” 纪与抬头,眼睛红彤彤的,眼里还含着眼泪花包。 鼻尖也是红的,抽抽搭搭地吸着。 宋庭言:…… 哭、哭了???小孩子喝药才会哭吧??? 把人捞起来,纪与有些半死不活地靠着他。 宋庭言烦得皱眉:“你不能自己站?” 纪与慢慢悠悠、可怜巴巴地转头,吸鼻子。 宋庭言:“……”算了,忍了。 纪与吐着舌头,问:“你有、糖吗?” 宋庭言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他把纪与安置在电瓶车上,自己折回果园。 等再回来,手里多了几颗葡萄,他用衣摆擦了擦。 “东家的东西,你随便摘啊?”说是这么说,纪与已经上手剥皮了。 “你不告发就行。”反正告了也没事。 纪与摆摆手,“不告。但我告诉你个事儿。” 宋庭言看过去。 纪与的鼻子又抽上了,五官也拧着,苦着嗓子一吼:“哥哥,这葡萄还没熟!涩哇!!!” 说完呸呸呸地往外吐舌头。 宋庭言偏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等纪与从十滴水和葡萄的凌虐中缓过来,他载上宋庭言开着小电瓶车呜呜呜地去花园。 他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点完最后的香,便得走了。 走前他特地去看了那盆月季。 不错,活着。除了有点秃。 怜惜完花,他没忘跟宋庭言拜拜,“要有机会再见……” 宋庭言最讨厌不确定的东西,不耐烦地问:“你不是每周来?” 纪与“啊?”了一声。 宋庭言一怔:“不是?” 纪与摇头:“一般东家有需要我才来。”说着他看了一眼表,“我真得走了,否则赶不上回学校的车。拜拜。” 小电瓶车开走了,太阳花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视野里。 十分钟后,管家来了。 “少爷……” 宋庭言拿着大剪刀,嚯嚯鹤望兰。真正的园艺师眼观鼻鼻观心地在旁不敢吱声。 他是真心疼他的鹤望兰,叶片都已经没形了。 “医生你叫的?”宋庭言问。 “是。我以为您……病了。” 宋庭言没说什么,反而问起那个司香师。 “主要是看夫人的需求。一般有客人来访,会提前喊他来熏香。” 晚上,宋庭言主动跟阮玉玲聊起天,把夫人感动坏了。 要知道,自从意外发生后,宋庭言都相当自闭。 难得他开口,阮玉玲是要星星不能给月亮。 “儿子,想要什么?跟妈妈说,妈妈都满足你。” 宋庭言喝了口汤,说:“妈,家里的香薰挺好闻的。” 阮玉玲双手在脸侧一合,“是吧~是妈妈最喜欢的鸢尾香。” 宋庭言:“可以常熏。” 阮玉玲喜笑颜开,“好好好。” 宋庭言也展了个笑,“最好隔三差五就能来。以后您也可以多约小姐妹来家里。” 阮玉玲心都软了:“这不是怕烦到你。” 宋庭言:“不烦。” 阮玉玲要抹眼泪了:“我儿子真乖。” 于是第二天,纪与接到管家的电话,说想重新谈一下合同。 纪与全程懵逼,“一周……几次?” “您如果有空,每天也行。” ……不行,这是要命了。 “我还得上课……”虽然能赚很多,但回头要是挂科,他会更惨。 “那先每周固定一次。夫人有其他需求,需要您随时响应。” “那是自然的。”纪与回答,“但我能问问,为什么这么突然……吗?” 管家看着眼前宋庭言的脸色,淡定地回答:“抱歉,这不是我能问的。” 挂了电话,纪与仰躺在床上——他早上翘课了,没起得来。 他突然在想,以后大概能经常见到那个种树的了。 啧,缘分。 妙不可言~《 》 12、算盘珠子 (12) 现在纪与知道了,缘分哪里是妙不可言。 是宋庭言的算盘珠子往脸上崩。 “你是舍不得我走了?“宋庭言的声音还在耳边。 “宋总误会了。”纪与面不改色。 “误会什么?” 纪与咬着腮帮,深吸一口气,“没舍不得,也没旧情可念。宋总还是早点回去吧。” 宋庭言盯着他,靠近他。 等感受到宋庭言近在咫尺的呼吸,纪与才猛然后仰。 宋庭言的手抵在他的后颈,这个动作像是又要接吻。 然而没有,宋庭言只是箍着他。 宋庭言的视线如有实质,连他一个瞎子都有所感。 他转开头,又被宋庭言掰着下巴转回来。 他索性摆烂了,拿一双没焦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宋总又想强吻吗?” “没有。”宋庭言好似很喜欢碰他的睫毛,拨过来拨过去地玩弄。 “我是想说……”宋庭言的气息近了,“纪与,上次接吻,你伸舌头了。” 说着,亲昵地与他贴了一下脸颊,便松开了他。 纪与:“……”什么小猫小狗行为? “外面要下雨了,有伞吗?”宋庭言问。 纪与也听到了雷响,“鞋柜上,自己找。” 说完又想起来宋庭言都是有车来回接送的,需要什么伞? 但听声音宋庭言已经找到了伞,且那人非常礼貌地说:“谢谢,下次还你。” 纪与呵笑一声,“可以不用还。”宋庭言那点昭然若揭的心思,当他傻吗? 宋庭言“嗯”了一声,他声音挺远的,应该已经在玄关了,他说:“所以我还留了外套。在你手边的椅子上。” “下次来取。” - 纪与在家休息了一天。 第三天迟西来接他上班,看到桌上剩的小半碗粥都惊了,“哥,你自己……煮了粥??” 纪与冷冷:“你‘请’来的那尊‘大佛’煮的。” 成功把迟西噎成了哑巴。 上了车迟西试图解释,“真不是我主动的。” 纪与反问:“手机主动的?” “我要说是宋总主动的,你能信吗?” 当然信。现在还有什么是宋庭言干不出的? 迟西举着手对瞎子发誓:“真的哥,是宋总的秘书联系了我,问我合作的事。我说可能要过两天给答复。她问我为啥,我说你病了。” “然后宋总就来了。这能怪我吗?” 纪与微微笑:“不怪你。” “对嘛。” 纪与温柔:“脑子不好用,怎么能怪你呢?” 迟西:“……”qaq说实话也挨骂? “那哥……合作,我们还……接吗?”迟西颤颤巍巍地问。 照现在这个情况,他都替纪与捏把汗。 他哥渣的可不是一般人。 现在宋庭言是对纪与旧情未了,得不到,所以偏爱。 要是哪天太子爷不爱了,那不是动动手指就能按死他们? 纪与就一小小工作室,死起来比股票都快。 纪与支着头望着车窗外,“今天什么天气?” “有时有阵雨。” 纪与降下车窗。 人行道上的人都打着遮阳伞,但那光线对纪与而言却显得微弱,眼前一片虚无,只偶尔能辩出个黑与灰的边界。 他又把车窗升上去,顿了一会儿才闭着眼指使迟西调出和宋庭言的对话框。 他懒得自己整手机。 盲人模式得等着读屏,有的时候是真不好用。 打字也烦,得听着ai不停地读,“nnnn,iiii,你、你们的你、你好……” 普通人十条消息都发出去了,他才打完一句。 刚瞎的时候最痛苦的,不熟悉,读屏就是正常1.0x的倍速,每次用个软件或者回条消息,能把人耐心磨完。 但怎么说呢,无论是肢体残障,还是听障视障,总之跟“残障”两个字挂钩的,总免不了要在你自尊心撵上个好几轮。 那种挫败感,有时无易于天崩地裂。 还逃不掉,避不开,甚至得这么一辈子。 多磋磨也得受着。命运选了你,无处可以申辩。 不过现在算是好点了,读屏速度快了,纪与没那么烦用手机。 迟西以为纪与要去跟宋庭言谈合作的事。 结果他哥一条语音飞出去,问:“什么时候还伞?” 是的,他给人家uniy的现任执行总裁,发、语、音! 这种事儿,还有谁敢啊?还是问屁点大的事…… uniy的总裁也回了条语音,“你可以现在来我办公室取。” 自带背景音,听着像是在开会。把迟西都给整不会了。 这么……光明正大吗? 纪与轻嗤,“宋总,借我的伞,还得我去取,你懂礼貌吗?” 要不是知道这俩的关系,纪与说的每个字都能把迟西魂吓飞。 什么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何况不是他哥渣的对面吗?为什么他哥这么硬气? 难道他们是渣受贱攻的剧本?? 他还没想通,语音那边传来一声低笑,宋庭言说:“知道了,晚点送去。” 迟西:“……” 纪与按熄手机,提醒:“你再不呼吸,脑子该缺氧了。” 迟西吭哧吭哧地喘,他下次还是把耳朵塞住吧…… 非礼勿听啊非礼勿听。 - 今天也有客人来调香,是几个经常来的女生。 看到纪与纷纷跟他打招呼,她们喊纪与也是叫“纪老师”。 “纪老师今天这么帅!” “白衬衫简直了!!!这不妥妥男大学长!超帅超嫩!” 纪与失笑,“你们到底夸我还是夸迟西?” “迟西会搭,也得是咱们纪老师长得好啊。” 纪与抱抱拳:“行了,各位姑奶奶,好好调你们的香。” 纪与要往楼上躲,没成。 “诶诶诶,纪老师,别着急走哇,来指导指导我们妹子呢。” 纪与指指眼睛:“你们都快比我熟练了,还需要我一个失明的来教?” “教嘛。我们哪有你懂。” 纪与最后还是坐下了。太过推三阻四的也显小气。 “想调什么香?”纪与不知道人在哪个方向,便朝着声音来处偏了些头。 “果、果香调的吧。”女生可能是i人一枚,说话听着就紧张。 “好。”纪与颔首,摸到抽屉取了几张试香纸,又让那个女生选了几款自己喜欢的香精。 调整浓淡的阶段,得根据个人喜好,喜欢的味道做好标记,试香纸靠前摆,觉得太过浓郁的味道往后挪。 试香纸错落着摆,在鼻前轻扇,就能闻到香的大概味道了。 纪与耐心且温柔地指导着:“如果想要突出后调的话,按2:3:5的比例取香。用滴管。” “好、好的。”女生用力点头。 脸红得不像话。 “完啦,我也想要纪老师指导。”不知道谁带头起哄。 “就是呢,我来好几次了,纪老师可没这么耐心教我。” “亏了亏了。” 纪与眨眨盲眼,表情挺懵的,“你们连自己姐妹都不放过啊?” “那是的,塑料姐妹花嘛~” 纪与噎了噎,改口:“那你们怎么连残疾人也不放过?” 那几个也改口:“一视同仁呢!” 制香的最后一步,是给香水取名。 常来的那几个已经是老手了,甫一开始还会取点文艺的名,拍拍朋友圈。 现在都是用香味直接标:玫瑰梨,柠香琥珀…… 纪与教的这个,倒是正儿八经给香水取了名叫——蜜语。 她选的味道里有蜂蜜,所以纪与没多想。 但等把她们送到门口,听着她们暗搓搓地说着“快去呀”“气氛都到这里了”“你今天不就是来……”“试一下么,被拒绝也……” 纪与知道,他该跑了。 但没跑成。 瞎子么,走路慢,被追上了。 “纪、纪老师……” 纪与叹了口气,温和抿了笑,“嗯?” “我……我能、能、加、加……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女生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顶级i人追人,真的是很要命。 “是想追我么?”纪与问的直白。 女生身体一颤,憋了会儿才很轻地“嗯”出一声,“可、可以吗?” 纪与笑了一下,桃花眼弯着,“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喜欢我一个盲人,太吃亏了。” 女生刚要反驳就听纪与又说,“很抱歉,”他倾低了一些身体,小声:“但我是个gay。” 女生懵了。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纪与抬起食指比在唇前,“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和人私定终身了。” 接着他便听见女生发出了类似……水壶烧开的……气音? “真、真的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这么早、就、就在一起了?啊,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 纪与讪讪一笑,隔了几个呼吸,似是想到谁人一般温柔一笑:“嗯,他挺喜欢我的。等了我很多年。” 这头画面浪漫,另一头就很要命。 迟西好端端在看戏吃瓜——这些年来的客人,总有那么十几二十个看上他家老板的。 尤其没瞎的时候,真有人追上门,连着三个月送花来。 后来才逐渐少了。 所以这表白的场景,他挺久没见了。正懊悔应该招呼楼上那几个一起来看戏呢,身后冷不防有人问:“他们、在干嘛?” 迟西自然地回答:“迷妹在跟我哥表白呢。” “啧,我哥真是魅力不……”他回头,舌头差点没闪了! “宋、宋……宋……宋总,你、你怎么、来了?” 宋庭言淡淡:“嗯,来看看你哥到底怎么魅力不减当年。” 迟西看看他还在摸摸索索摘花给妹子的哥,再看看立在他身边库库冒冷气的宋庭言。 恨不得两眼一翻就地躺下—— ……救救孩子。《 》 13、狗血剧 (13) “我没想到,纪老师这么会哄女孩子。” 当宋庭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与深感这个世界就是一幕巨大的狗血剧! 哪就这么巧了?? 非要在这个场景下上演对手戏?不被表白他不来,一到表白就出现? 宋庭言的气息近了。 身上的海洋香气漫过来。风一扬,便似海潮。 “这么多年不见,纪老师性取向改了?” 纪与捻着刚摘过花的手指,指尖留有轻微的涩感,让他不适。 “性取向嘛,没有唯一的。”他笑着转过身,盲眼虚虚上抬,“当年情景下喜欢你,过了这么多年,我应该也有资格喜欢别人?”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故作轻松,夹着点吊儿郎当,“有什么问题吗,宋总?没听过双性恋?” 宋庭言看着他无神的眼睛,上前一步,抬手捧了他半张脸。 “那私定终生呢?” 纪与笑笑,盲眼缓缓眨动,好似特别深情认真,“听不出来是骗你的?” “当初以为你要追我,随口说的。” 宋庭言的拇指在纪与的眼下来回轻擦着,捻着。 纪与:“宋总好像很惋惜我的眼睛?” 宋庭言回答:“没有。” 他抵着纪与的眼尾,“我是在想,吻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着,他就吻下来了。吻在纪与的眼睛上。 隔着薄薄眼皮,宋庭言唇上的微热温度熨进那一双盲眼。 纪与配合地仰头,却说:“宋总,我并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眼睛。” 宋庭言低声:“是么?” 风又来时,宋庭言松开了纪与。 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纪与,我确实在追你。”宋庭言说。 纪与面不改色地改口:“那我也确实跟人私定终身了。” 宋庭言拨动他的睫毛,“行。我不介意当三。” 纪与:“……” 宋庭言:“反正你私定的对象我没见过,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 “纪与,我说过了,我这种人,最喜欢豪取强夺。” 纪与笑起来:“宋庭言,你以前可没这么无赖。” 宋庭言:“所以以前才会允许你对我始乱终弃。” 纪与:“……”这四个字宋庭言是不是打算念叨他一辈子? “宋总,不过一个吻。”他轻嗤,“别太纯爱,何况你已经讨回去了。” 宋庭言:“所以应该算一算那七年了。” 纪与可不想跟他算。 “伞带来了?”他退开一步,转了话题。 “带了。”宋庭言回答。 “打算还么?”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宋庭言低笑,“原本打算。” 纪与无所谓地耸肩:“行,反正我本来也不是找你来说伞的。” 宋庭言自然也知道。 两个人回了调香室。 迟西已经闹不明白他们了,明明刚才看到他们在树下卿卿我我,怎么气氛突然又诡异了起来? 两个人变脸简直比变天快。 他哥人不着调,怎么走个破镜重圆都不按套路啊? 绝了。 迟西一边吐槽,一边去给他们泡茶。 他泡了普洱,还自认贴心地加了冰。 纪与却是一言难尽:“我还没吃饭。哪儿来的油水刮?” 宋庭言附和:“我也没。” 迟西颤颤巍巍:“……,那、那我、我重泡?” 纪与让他回来,“别浪费我的茶叶。你去隔壁给我们弄点吃的。” 迟西忐忑,先问宋庭言,“宋、宋总,您、您想吃什么?” 宋庭言瞥向身边,“和他一样。” 迟西这才又想起来去问自家老板,“哥,您,您吃什么?” 是多没出息?这就跟他也结巴上了?? 纪与无语,让他去整两碗黄鱼面。 “隔壁的黄鱼面很不错,”纪与说,“汤底是拆了鱼肉,连同鱼骨一起每天现熬的,以前想吃得提前预定。” “现在怎么不用了?”宋庭言问。 纪与知道宋庭言应该在看他,笑笑说:“跟老板娘搞好关系,自然就不用了。” 宋庭言指节轻叩,“纪与,这样气不到我。” 纪与撇嘴:“……,谁要气你。” 不过是嫌你烦人!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十来分钟后,迟西端着个食盆,捧了两碗黄鱼面回来。 老板娘不让用打包盒,说影响味道,所以迟西跟上菜似地从隔壁硬端了个盆回来。 刚出锅的面,香气扑鼻,闻着一下便饿了。纪与去摸碗,又被宋庭言扣下了手。 纪与苦着脸,“宋总,饭也不让吃?” 宋庭言让迟西拿了小碗过来,给他盛出一小碗,“吃完再盛。” 这样碗不烫手。 纪与嫌麻烦,但宋庭言不嫌,慢慢给他拆着鱼肉。 纪与皱眉,“那你还吃不吃了?” “你看见我没吃?“宋庭言反问。 纪与:?嘲讽瞎子,心多脏啊! 两个人的面都没吃完,不过纪与被宋庭言喂着把汤喝得差不多了。 纪与感觉自己要是站起来晃晃,指不定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声。 茶也不用喝了。 而迟西收拾完,自动滚蛋。 因为他知道,这俩看似温馨的相处场面之后,必有一场争锋相对。 “上次说过,这个顾问我当不了。”纪与先开了口,拇指摩挲着杯盏圆滑的边缘。 “我也回答过了,纪老师,我说可以,合作是双方的。”宋庭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仅仅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既然你不想接,uniy不会强求。” 纪与静了会儿,又叹气,“你会怎么做?” “你猜得到。”宋庭言放下茶盏,给自己和纪与添上新茶。 “是在逼我么?”失焦的盲眼总显无辜。 宋庭言看他一眼,笑答:“纪与,我是商人。商人重利。这个品牌去年一年的亏损额够我收购一家小型企业。有什么理由继续?“ “我不会等一个让我看不到任何前景的品牌触底反弹。” “我更不喜欢任何的不确定性,也不喜欢‘希望’‘未来’这些虚无缥缈的词。” 小洋楼的一层还算通透,白炽灯光加上调香台上的线灯,让这个空间足够亮堂。 但对于纪与的眼睛而言,却没有任何区别。 眼前连一点虚影都捕捉不到,仍然是空洞洞的虚无。 不是常人蒙住眼睛后沉重的、如有实质的黑。而更像是捂住一侧的眼睛,以那侧看出去所见到的空。 纪与也不知道自己转动盲眼,视线会落在哪里,但他还是努力地“看”向宋庭言。 “宋总,既然你早有决断,何不果决一点?” 宋庭言以前笑起来喜欢偏开头去闷着笑。 现在纪与看不见了,他的笑也更张扬了些。 “因为刚才说的,是于公。” “现在要说的,是于私。”宋庭言夹了块冰到新斟的茶汤里,“因为你,我才会从我姐手上接过lumiere,才愿意给它再一次的机会。” 纪与也让他夹了一块冰,却没要茶,而是直接含进了嘴里。 冰块碰撞牙齿,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他含了会儿才说,“谢宋总抬爱。” “但我就是个瞎子。没你想得那么伟大,能盘活一个将死的品牌。” 他摸到调香台的抽屉,从里头拿了试香纸,推到宋庭言的面前。 “宋总,你可以试着调一次香。” “不用了。”宋庭言取过试香纸,“我知道,你无法独立完成调香。” 宋庭言将试香纸用纸巾包起来,收好,“我还是那句话,纪与,如果你愿意,就和lumiere一起试试。” 纪与:“你说你不想输。” 宋庭言莞尔:“商场上,要是没有胜负心,我能怎么走到今天?” “但纪与,救不救得活lumiere我们谁都不知道。” “如果能活,能在明年的市场上有它一席之地,那么我会努力让这个品牌成为uniy的主线品牌之一。” “如果活不了,我也不会脑热到因为你纪与而用别的产品线去喂养它。” “明白了?” 明白了。所以纪与收回茶杯,开始赶人了。 宋庭言没多赖,自觉起身:“明天去你家拿衣服。” 纪与冷冷:“没空。” “你有安排?” “我不能有安排?” “你有什么安排?” “我的私人时间,需要向您汇报吗,宋总?”纪与将每个字都咬得重,像是对面也瞎似的,非要表现得咬牙切齿,才好叫对方听出他的烦躁。 “是不用。”宋庭言回答,“所以我也只是很私人地问一下。” “毕竟要追你,我还是希望除了你私定终身的那位之外,没有别的竞争对手出现。” 不过在纪与忍无可忍翻脸之前,宋庭言还是非常识相地说出一句,“如果纪老师真的有事,我就不来打扰了。” “衣服回头也能来取。” 纪与:“我让迟西给你送!” 被点名的迟西想给纪与跪下——哥啊,别害我了! 而宋庭言闻言,只是慢条斯理地挽着衬衫衣袖,“我的那件西装也没多贵。如果迟西愿意赔,可以让他送。” “……”迟西快崩溃了,他缩着蹲到纪与边上,语调直颤,“哥啊……” 纪与烦得要命,“所以,下次麻烦宋总不要大热天的穿西装。我们正常人,大夏天穿、短、袖。” 迟西看着宋庭言扬了点笑。 那笑特别难以描述,就好似……猎人看着猎物进圈套的那种……喜悦? 正怀疑是自己品错了,便听宋庭言说:“没穿,只是故意拿着。” “为的就是留在你那,方便下次见面。” 迟西:“……” 宋庭言:“我下午还有会,就走了。” 纪与捂着额:“快滚!” 宋庭言走后,一时没人说话,只剩空调运作的声音和盛夏恼人的蝉鸣。 偶尔传来楼上沉闷的脚步。 半晌,纪与让迟西过去,非常严肃地敲着桌面,说:“下次,别拿我那么贵的茶泡!” 迟西:“……” 纪与摸到盲杖,带着气地抖开,“还有,黄鱼面的钱去要来!我小本卖卖,每天能赚多少?还得请人总裁吃饭?” “哒哒哒哒”盲杖砸着地板上楼了。 迟西呆呆望着纪与的身影,隔了那么几秒,才猛地追到楼梯口,“哥!我哪儿敢啊!!!” 楼上幽幽传下一句,“那你就替他付。” 迟西纠结、忧郁,最后心痛地给纪与转去48元巨款。 转完,他一个爆哭——如果没记错,他们两碗面好像都是他付的啊??? 一口没吃,立亏144!《 》 14、签约 (14) 宋庭言的第三层抽屉里,多了四条试香纸和一把蓝色雨伞。 宋婷汐看得直摇头——没救了没救了。 “我还听说你有天旷工了?” 飒姐还没从大西北回来,所以宋婷汐很闲,得空便往宋庭言这里钻。 美其名曰:“关心一下我弟和我弟媳妇的感情修补进度。” “嗯,他发烧。”宋庭言承认得很大方。 宋婷汐看出苗头,饶有兴致凹着s腰,支着下巴看他,“相认了?” “嗯。” “然后呢?”宋婷汐追问,“看你这模样……” 宋庭言缓缓抬眸,面无表情地命令:“憋回去。” 谁都不能说他和纪与之间没戏。 宋婷汐听话地咽了咽喉,“行。那你们现在是……?” “我在追。”宋庭言回答。 宋婷汐点了点脑袋,“那祝你们幸福。”说完,见宋庭言依旧直勾勾看着她,“干嘛?” 宋庭言:“继续问。” “问什么???”宋婷汐满脑袋问号。 “嗯,我和他接吻了。”宋庭言正儿八经地回答。 hello???我好像没问??? 宋庭言:“他还记得我不喜欢吃酸。” 宋婷汐觉得她这弟是真要不了了。 还好他看上的是调香师纪与,要是看上的是宋家死对头纪与,那他弟不得回头把宋家都送给人家? 恋爱脑,真可怕啊! 呜呜呜呜,她也想她的飒姐了…… 她也想秀恩爱!!! 宋庭言:“你之前不是说要办品香会?” 宋婷汐正在给飒姐发表情包——求亲亲、要抱抱。 发了十几二十条,最后被飒姐一个“乖”字就给安抚了。 得到满足,她才想起来他弟,“这话起码是我一年前说的。” 宋庭言充耳不闻:“办吧。” 宋婷汐抱着手,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甲:“我品牌都送你了,香也不玩了,怎么办?” 宋庭言签着手里的文件,说:“飒姐的项目。” “三百万。”宋婷汐指尖敲击着脸颊,眼都不眨一下地开口。 “成交。” “品香会的费用全部你出。” “可以。” 宋婷汐娉娉婷婷地扭着胯,提上她的稀有皮愉悦地哼着小调。 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啊对了,我最近还看上……” 宋庭言笔都没停,“买。” 宋婷汐笑得更美了,她觉得她弟这段恋爱可以多谈一会儿。 - 凌晨下了一场特大暴雨,那架势像是要把城市淹了,雨砸在窗上都似末日敲门。 纪与成功被吵醒。 按了一下手机,凌晨三点零六分。 手机跳入推送——暴雨橙色预警。 纪与倒了口水,摸摸索索地去到窗台。 手贴在玻璃窗上感受了下,嗯,疾风骤雨,哐哐地震。 雨停之前他肯定是没法再睡了。 瞎子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游戏肯定是打不了的。何况他对游戏一直不太感冒——菜么。 人在菜但没那么菜的时候,会对游戏上瘾。 但当一个人菜到没法更菜的时候,就会主动戒掉游戏。 纪与玩贪吃蛇,蛇没长大过。玩跳一跳,跳不过一百分。玩刚枪游戏,直接晕3d。 玩手机moba,一共才几个键?他能玩出手忙脚乱的感觉。 后来室友推荐他玩玩奇迹暖暖,女孩子爱玩的换装游戏总行了吧?结果以他的审美,奇迹暖暖都卡关。 现在瞎了,倒也没这些烦恼了。 电影也只能看以前看过的,脑子里有印象,知道人物什么样,剧情大致讲什么。 否则碰上动作片,只闻一阵乒乓响,完全不知画面里的人打得有多天昏地暗。 碰上文艺片更头疼,没台词的长镜头一来,纪与只剩沉默。 英文原版看不了,译制片又抠脚。 所以纪与现在看电影,基本就是放个响。 没了视力,偶尔会想听点什么,证明这个世界不是黑的。 也不是空的。 不过他现在学会了听书。 翻出app点开,随便挑一本放着就行,很是随机。 之前听过历史、军事、恐怖灵异小说、无限流、言情……点到什么算什么。 反正不是正儿八经要听下去的。 有的时候为了催眠,有的时候为了犯病时转移注意力,有的时候是纯无聊。 今天也是随便点了本。 原本没仔细听念的什么,但听着听着那些台词就往他耳朵里钻。 “宇文池!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娇,你以为你能逃到什么地方?你是我的女人!” 纪与:艹?这什么玩意儿? 不行,他得关了!但他手机放哪儿了刚才!怎么摸不到了!? “我说了我们不合适!” “呵,沈娇,你这算什么?是你勾引我在先,现在又说我们不合适?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宇文池也是你能说甩就甩的?” 纪与:别骂了??? “宇文池,你放过我吧。” “不可能,沈娇。你听好了,我们、至死方——” 读屏:“点击两下关闭《豪门之被我甩了的京圈太子爷爱我如痴,嗜妻成瘾》” 什么脏东西!!纪与哆嗦着手当场卸载app! 半夜三更被app“创”了的纪与脑子嗡嗡。 给自己泡泡面,竟然走神地在想刚才那本书的书名到底有几个字。 然后成功把自己的手给烫了。 泡面还是吃成了,书名也数完了,但那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依旧在脑子里上蹿下跳。 所以好端端的人,半夜听什么书? 第二天迟西来接他上班,看到他的模样,两眼一黑——手也烫了,觉也没睡。 纪与皮肤白,一有黑眼圈就似两坨乌青一样挂在眼下。 迟西找了针给他把水泡挑了,再上了一圈烫伤药。 以前纪与也把自己烫过,整只右手红成猪蹄。 迟西问他怎么弄的,他就吐了一句废话——“烫的。” 那次烫得比现在厉害多了,药包了俩礼拜。 纪与手上有道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这次只起了一个水泡,算挺给面儿。 迟西:“我不是给你买了微波速食?” 纪与撇撇嘴,“我就想吃个泡面。走神了才会烫着,平时不能够。” 你说他到底对什么上心?好像除了调香,就没有上心的事。 迟西也没资格多说什么,用敷料贴给他伤口贴好,嘟囔了句宋总什么的。 纪与没听清,把人喊到跟前,冷冷:“再说一遍。” 迟西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 纪与:“扣五百。” 迟西声嘶力竭:“……我说要是宋总知道,肯定会把你的泡面全部收走!指不定烧水壶都给你一并端了!” 纪与威胁:“你敢说给他听,今年奖金就去管他要吧。” 迟西呵呵两声,阴阳怪气:“哪儿用得着我说。哥,你怕不是忘了明天我们要和宋总签合同?” 什么?明天就25号了?? 纪与按了一下手表,听完日期播报,捂着脑壳不说话了。 半晌,他问:“能不能延后?” 迟西食指摇动:“延不了。” 纪与一拍桌,“怎么就延不了?” 迟西回答:“因为宋总说,他明天一天都有空。要是您没空,他可以过来候您的时间。” “他还说,您现在手头应该没什么事。” “如果是要出去约会的话,他也可以等着。等您约完会再签约。” 纪与:“………………” 咬牙切齿半天,纪与深吸一口,“行!你告诉姓宋的!合作……” 迟西幽幽:“宋总说最快后天可以全线撤柜。” 纪与一口气憋死了。 于是周五,纪与穿着一件长袖,坐进了uniy的会议室。 袖口很长,能遮到手指。 宋庭言打量着他。 纪与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但是瞎子,没办法瞪回去,只能任人打量。 打量就打量吧,他反正看不见,无所谓。 偏偏宋庭言还长了嘴,“我们正常人,大夏天的都……穿、短、袖?” 他的语速很慢,带着点上扬的音调,听得纪与牙痒想咬人。 用他的话嘲讽他是吧? 纪与偏头冲人一笑,笑得挺好看。但说话也夹枪带炮,“宋总可能不知道,我们正常人偶尔也会穿长袖防晒。” 会议室里的一众人一边低着头装出“闭目塞听”的模样,一边眼睛瞪得快掉出眼眶。 这位这么牛逼吗?敢呛太子爷?? 然而可能是太子爷心情好,竟然没同人计较。 反而说:“是我考虑不周,应该让司机去接。” 纪与:“倒是不用客气,我的司机开车还行,不打算换。” 宋庭言笑笑:“但你的车不防晒。”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对不起,他们收回刚才的话。 要不是知道对方是来签约的,差点以为这俩水火不容了。 秘书递上合同,“纪老师,麻烦您在合同上签字。合同一式四份。” 纪与名字简单,瞎了之后签起来也还能看。左手食指抵着笔尖随之而动,到也能把字写在一条线上。 日期也在迟西的提醒下,写在了空格内。 等拿到宋庭言签过的合同,纪与翻到最后一页,摸着透背的笔迹,描了一番。 宋庭言的字很有力。但总裁么,常年签文件,再好的字也懒得写端正了。所以“庭言”两个字写得很草,几乎是连笔带过。 纪与只能摸得出来一个“宋”字。 签约之后又开了一个短会,主要是把合作计划里的前期工作安排下去。 也当面建了个群,今次的与会人员都在里面。 包括纪与和宋庭言。 “纪老师,合作愉快。”宋庭言十分官方地说道。 纪与抿出笑,“合作愉快。” “纪老师不愿意跟我握个手?” “瞎子,不太方便握手。” “没关系,那我牵纪老师。” 握手和牵手能一样吗??? 纪与瘫着脸,他相信现在周围肯定有十几双眼睛盯着他们,眼神里闪着八卦的光。 不过很快人群就散了,纪与听见他们凌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撵着。 纪与抽不回手,因为宋庭言是从下往上跟他十指相扣。 “还不松?“他最近咬牙的频次简直达到了某个峰值。 手背传来一点刺痛,是衣袖摩擦过烫伤的地方。 纪与知道逃不过,索性也没藏。一个瞎子想藏伤口,除非对方也瞎。 宋庭言的指腹沿着伤口周围按。 纪与缩了缩,“干嘛?疼的不是你?” 宋庭言挑眉,“要疼的是我,我不会藏,我会把伤口给你看,让你心疼我。“ 纪与冷笑,“我瞎子,看不见。” “那就让你摸。”宋庭言坦然。 纪与:“我不会心疼。” “是么?”宋庭言很轻很浅地叹了口气,说—— “但我会。”《 》 15、嘬红了 (15) 纪与咬着唇,被宋庭言牵着走。 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因为他深深在反省自己,怎么就被宋庭言一句话给拿捏了? 是不是太心软了点? 他当时就应该装出不削地反问,“这点小伤值得宋总心疼什么?” 现在时机过了,还有个屁用。 宋庭言办公室里又点上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甜香大杂烩。 纪与有点心梗。 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想笑,压根没往从前想,没记起来这香是他自己的产出。 不过仔细闻,好像又有点不同。 纪与多少拾起了点自尊:“这不是我调的那瓶吧?” “不是。”宋庭言回答,“是让人按着你那瓶调的。” “我的那瓶呢?”纪与问。 宋庭言大约是不太想提,所以一开始没回答。 直到纪与追问:“扔了?” 宋庭言蹙眉,“扔了我能让人再按着调一瓶一样的?你是不是……” 纪与偏头闷笑,“嗯?” 行,不是纪与要气他,是纪与要诈他。 “翻了。被我家狗弄翻了。”宋庭言说着,把纪与按到沙发上,“满意了?” 纪与仰着脑袋,仰得有点过,被宋庭言捏着下巴往下掰了些。 空洞的视线便刚好落在他身上。 纪与问:“那天特地点的?” “特地。” “我没往那儿想。” “你能想得起来什么?” 宋庭言赌气的一句让刚才的气氛一下跌至冰点。 纪与顿了一下,又笑:“确实想不起来什么。七年,太久了。该忘就忘了吧。” 宋庭言说行。 “那纪与,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的第一步——重新接吻。 宋庭言单腿卡在纪与的双膝之间,一手箍着他的脸,俯身吻下去。 烫伤的手被紧紧摁在沙发面上,引起细小的刺痛,但纪与的感知似乎坏了,他只能感受到宋庭言的气息、他的温度,和他咬弄他唇时带来的疼。 他的唇在隐隐发烫,如同被宋庭言的齿磨去了一层,变得又薄又肿。 只要再被他咬一下,就一定会破。 可他舔过来,湿热的舌尖柔软地略过。 纪与闭合齿关,却又被迫张开。 上颚被灵巧的舌来回逡巡,热吻带起的唾液声几乎要共鸣到大脑。 纪与感到眩晕。灼热。 他的呼吸里全是宋庭言的呼吸,甜腻,潮湿,温热…… 等到被松开,他已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呼吸节奏,仰着头凌乱又狼狈地喘着。 “宋庭言,我不喜欢被人强吻。”他声音沙哑,微散空洞的瞳孔隐隐震颤。 宋庭言摩挲着他的喉结,视线辗转而下。他将气息吐在纪与耳畔,燎着他,烧着他。 “可是纪与,我只是吻你,你却起了反应。” 纪与呼吸一顿,拿手盖住眼睛,偏过头去。喉结却在宋庭言拇指下,重重一滑。 空气紧缩又狼狈,就在这尴尬的僵持中,宋庭言的秘书叩响了门。 “宋总?” 纪与头皮瞬间发麻,慌乱前倾弓身,手也胡乱摸到宋庭言,扶着他的腰,让他挡在自己面前。 没有应允,秘书没有进来,只在门口提醒宋庭言十五分钟后有线上会议。 秘书脚步声远了,可纪与没松手。 宋庭言安抚地捏着他的后颈,像是在揉弄一只小猫,“人走了。” 纪与不说话。 “刚才,是我不对。”宋庭言道歉。 纪与攥着他的手用力到微颤。 他见不得纪与这样,于是解释:“我是被气到了,没控制好。” 纪与还是那个模样。 宋庭言慌了,软下声求饶,“纪与,理我……” 纪与缓缓松了手。 宋庭言忙蹲下去看他。 纪与眼神空空洞洞,明明唇被吻得发红,却让宋庭言心疼得要命。 因为纪与很慢、很慢地抬起眼睛,对他说,“宋庭言,我看不见……” “你别、欺负我。” - 宋庭言还有会,只能让迟西来接。 迟西看着他哥,好几次欲言又止。 出了电梯厅,纪与深叹一口:“我虽然瞎,但我偶尔也是能感觉到你在看我的。” “你到底在看什么?宋庭言难不成在我身上做标记了?” 迟西不敢说。 上车前,他才被纪与逼着开了口,“哥,你唇肿了……” 纪与不奇怪,宋庭言啃的么,肯定得肿。 “还有……喉结……也、也被嘬红了。” 纪与一个踉跄,盲杖差点脱手,“不是嘬的!!” “是宋庭言按的!!” 迟西“啊”了一声,听着就没信。 回去后,纪与直接躲进自己的调香室没再出来。 晚上迟西送他回去,他也是无精打采的。 迟西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纪与说有。 迟西一慌:“是不是又犯焦虑了?” 纪与懒散地窝在沙发上,回答:“快了。” 再甩不掉宋庭言,他抗抑郁药也得重新吃上。 迟西听出来他哥又在跑火车,不过还是老实地给他准备了药和水。 纪与抗抑郁的药已经停挺长一段时间了,刚停的时候,一犯焦虑就想胡乱都嗑上。 但等停过了一段时间,便是打死不想再吃了。 因为讨厌药物带来的嗜睡。 浑浑噩噩睡上一天,完全丧失时间的概念。 睁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醒没醒。 纪与没发病,他只是被宋庭言的吻勾起了已经很久都没有疏解的念头。 明明看不见,但宋庭言的吻却非常具象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有朦胧模糊的画面,像是曾经看过的什么默剧镜头。 黑灰的底色如同百年前黑白胶卷的呈像,由一个一个巨大的噪点组成。 他看不清宋庭言的眉眼,但能感受到宋庭言的唇,上唇很薄,舔上去,便被他的温度融化成一条线。 他们的鼻子撞到一起。 宋庭言的鼻子高挺,他狎昵地用鼻子蹭着他,像小猫索取宠爱。 宋庭言骨相是极其优越的,下颌线的走势像刀削。 纪与看到画面里他自己的手沿着宋庭言耳下最明显的凸起,一点点描摹到下巴,再慢慢往下滑,落到他的喉结。 他张开五指,捏住了宋庭言的喉咙,感受掌心下的吞咽。 失去视力后,他几乎没有自己弄过。 缺失的感官让身体的知觉越发敏锐,也渴望更多。 纪与难耐地把脸埋在宋庭言的西装,呼吸里便充斥进了微弱的皮革气味。 像是……像是宋庭言在绑着他。 喉间溢出难耐,身体也愈发敏感。 呼吸渐重,皮革气息被过高的体温激出浓郁味道。 终于,纪与挺起的身体软下来,胸腔却似溺水般大幅度地起伏着。 洗了手,开了窗,散掉空气里残留的味道。 燥热的风灌进来,没几分钟,便让纪与一身薄汗。 他又洗了一遍澡。 回房前,纪与摸到沙发上的西装,这次应该是真皱了。 所以他不打算还给宋庭言,而是收进了自己的衣柜。 第二天迟西来接他,找衣服的时候发现纪与自己翻动过衣橱。 他把一摞衣服从左倒到右,腾出了一小片地单独放那件西装。 迟西拿着今天给他搭的衣服,忍不住问:“哥,你和宋总现在到底什么关系啊?” 纪与还困,呆坐在床上支着头,闻言很是茫然:“什么什么关系?” 迟西:“没关系你把人西装藏起来做什么?” 纪与挑挑眉,“那你拿去还给他。” 迟西闭嘴了。 之后的几天,宋庭言都没出现。 仿佛上次纪与那一句“我看不见,你别欺负我”,给他整怕了。 所以他没再逼着追着。 纪与觉得耳根清净的同时刻意忽略了心里那点空落。 这样很好,这是他要的结果,纪与想。 又一个周五,纪与说周五就应该吃烤串。 迟西凉飕飕地呵呵一笑,他哥上次说周五适合吃火锅,再上次说周五适合吃披萨。 周五什么都合适吃,主要看他哥到底想吃什么。 烤串得到了全票通过,客服小哑巴张着十指,一个人投了两票。 行政故意逗她,不记她,给她急得一边“啊啊”地控诉,一边手指翻飞打着手语。 几个人点了四五百的烧烤,四十分钟后,满头汗的配送员提着两大袋子,在调香室门口中气十足地喊:“纪漂亮的外卖!!” 纪漂亮:“……” 行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去拿。”然后拽上小哑巴一起逃。 纪漂亮手指点点桌面:“每个人扣一百!” 行政:“老板饶命!” 小哑巴:“啊啊啊!” 纪漂亮笑着挥了挥手,罚她们等下打扫工作室,将功补过。 烧烤的香气沿着两人的行动路线一路勾引人,一楼的几位常客纷纷冲楼上喊:“纪漂亮!这么香不要命啦!?” 纪漂亮在楼上回:“纪漂亮要命。不过各位要是不嫌弃可以上来一起吃。点得多。” 于是原本的工作餐,成了调香室开放日。 吃完,行政和小哑巴负责收拾,迟西帮忙去扔垃圾。 回来发现小院里站着一位女士。 身材窈窕,穿香奈儿的连衣裙,戴着夸张白框墨镜和赫本风的大礼帽。 她站在他们小院的那棵榕树下,跟画儿似的,特别显贵。 “您好,来调香吗?”迟西迎上去问。他还没洗手,两只手有点狼狈地举着。 “纪与在吗?” “找我们老板?您跟他有预约吗?”问是这么问,但迟西心知肚明,他哥接下来的行程是在三楼调香室里补觉。 宋婷汐摘下眼镜,“没有预约。但他应该会见我的。” 迟西的表情看着有点呆,喉咙里憋着一句相当疑惑的“啊?” 宋婷汐也没卖关子,而是直白地说—— “我是宋庭言的姐姐。” 迟西:“……” 宋婷汐很满意迟西惊讶的表情,红唇微微勾起,慢悠悠地问:“现在,还需要预约吗?” 迟西毕恭毕敬一个九十度弯腰。 “您请!”《 》 16、诱捕 (16) 纪与知道宋婷汐有个姐姐。 不过当年回来的只有宋庭言,宋婷汐一直在国外,纪与没见过她。 所以听迟西说宋庭言的姐姐来了,脑子甚至转不过来弯。 纪与眨着盲眼,“你说,谁来了?” 迟西:“宋总的姐姐。” 纪与脸瘫了,他拿上盲杖,哒哒哒地敲着地,“就说我不在。” 然后盲杖打着了什么,那触感肯定不是桌腿。 纪与:“……,不能这么巧,人就在我面前?” 宋婷汐笑笑,非常轻快地“嗯~”了声,完全不介意脚边的盲杖,甚至用鞋尖回敲两下,“现在在了吗?” 纪与把盲杖收回来,坐回去,仿若无事地说:“在了。” 宋婷汐满意地在他身边坐下。 纪与闻见她身上的雏菊香气,微甜,有阳光的味道。 “终于见到你了,纪与。” 感受到宋婷汐打量的目光,纪与身体僵硬得手脚外加一双盲眼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没作声。 “你比杂志上要好看多了。”宋婷汐不吝夸奖道。 这句纪与会答了,他说:“谢谢。” “所以……”宋婷汐支着下巴,大波浪随着肩头披散下来,“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对宋庭言……” 听到这几个字,纪与心里警报全线炸响,他紧急打断,“其实我也没有想要对他始乱终弃!” 这四个字简直快说烂了! 有完没完!? 空气安静了那么几秒,宋婷汐饶有兴致地扬着调子重复,“始、乱、终、弃?这词还挺贴切。” 纪与:“????” 宋婷汐:“所以是为什么?当初怎么就甩了宋庭言?是因为宋庭言骗了你的感情?” 等等?! 他俩都没开始过,怎么就谣传成这样了? 纪与表情苦得都快碎了。 他实在没那么想提,于是强行转了话题,“宋小姐今天是来……?” 宋婷汐:“哦,这么快要说正事了?” 怎么,八卦还上瘾了? “下月15号,我会在榕山举办一场品香会,想邀请你来当我和宋庭言的顾问。”宋婷汐从手包里拿出邀请函递过去,“这是邀请函。” 纪与没接,“抱歉,宋小姐。我不会出席。” “是因为眼睛?”宋婷汐问。 纪与:“……”难道这不能成为理由? 宋婷汐贴心地宽慰:“没关系,庭言会照顾好你的。这个你放心。” “……” 迟西听得捏把冷汗,这位大小姐每一句话都仿佛在纪与的“雷点”蹦迪。 他送完咖啡忙不迭溜了。 而说到眼睛,宋婷汐也免不了一问。 纪与坦然地回答:“好不了。” 宋婷汐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停顿了许久。纪与猜她大抵最后也还是会接一句标准公式——“真可惜”,没曾想,宋婷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问:“挺辛苦的吧?” 纪与抿了笑:“还好。” “没事,以后宋庭言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像一个人的时候那么辛苦了。” “……?”不愧是宋家的血脉啊……纪与咬牙,完全不听人说话是吧? “其实我猜到你会拒绝。”宋婷汐慢悠悠地喝了口迟西端来的冷萃,自然地把话题转了回去,“我是无所谓。我不过是玩玩。当初建立lumiere也是一时兴起,我对品牌经营一窍不通,回头被人笑了也就笑了。” “毕竟我还是适合当花瓶。” 大小姐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深刻,她是完全不做作的性子,也没有富家千金身上的骄纵。 反而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性格非常open。 人虽然看上去是朵娇滴滴的富贵花,却从没强凹过“人上人”的人设。 说话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 “但宋庭言身边如果没有一个撑场面的,那笑话他的可就和笑话我是两回事了。” 宋庭言站得高,又是uniy现任执行总裁,谁不想看这种人的笑话? 谁都想上去踩一脚。 这种心里不是谁和谁有仇,要落井下石。而是嫉妒。 他们喜欢看上位者跌落神坛,喜欢看有钱人落魄。 喜欢揪着某些错漏,批一句“不过如此”,来满足自己的攀比心。 上流社会更甚,人心都是揣在肚皮里的,面上碰杯,私下造谣。 纸醉金迷之下不过一张张物欲横流的脸。 但纪与不为所动。 “宋小姐,国内的调香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们lumiere也有自己的调香团队。而且我相信,您既然办了品香会,就不会毫无准备,会需要我一个瞎子帮忙站场。” “何况我这样的,说不定还会成为别人嘴里的新笑料,不是么?” 宋婷汐支着头,手指点在脑袋上,闻言看了纪与几秒问:“诶,你知道宋庭言出过车祸么?” 纪与大脑一懵,“什么?” 宋婷汐目光停留在纪与紧蹙的眉心,莞尔一笑。 面上却故作惊讶糊弄瞎子,“你不知道?他就是受了伤,才会回国。” 纪与知道宋庭言的右手骨折过,但那次问,宋庭言说是自己摔的。 当时他还贱兮兮地追问了好几遍宋庭言到底是以什么姿势摔的,成功把宋庭言气到黑脸。 “怎么……回事?” 纪与深知自己不该问,问了一定会心软。这就是宋婷汐的圈套,他不能往里钻。 可喜欢一个人,又哪里忍得住? 只要短短几个字,他便会乖乖咬勾。 “被死对头整了。”宋婷汐说得轻巧,纪与听得心脏砰砰。 那时的宋庭言不过比他大1岁,21的年纪,被他爸扔去摩洛哥,要他在那开辟新的海外市场。 当时宋明锐风头正盛,uniy版图拓宽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这也造成宋明锐的“仇家”快能结个联盟。 其中大部分不过动用些商业手段,和宋明锐打打商业战。 但有的老东西,活到七老八十,半截都埋土里了,还操着三四十年前的旧法则,要在这个不断迭代的时代里建立自己的帝国。 玩输了,便开始挑战一些规则外的东西。 自认为能只手遮天。 宋庭言,一个被宋明锐穷养,毕了业直接扔去摩洛哥开辟海外市场的好大儿,却因将来会继承uniy而成为众矢之的。 可怜他手里什么都没——没人没钱没资源。 刚落地,时差还乱,先被老东西请去“喝茶”。 21岁的宋庭言,就算心理素质过硬也架不住老东西活了七八十年的压迫感。 一杯茶喝得冷汗透背。 出了门,上了车,油门一踩,身后立刻轰鸣四起。 那引擎的声响如同一只只裸露獠牙的野兽,等着生吞活剥他。 于是宋庭言开着台破mini,上演了一场速度与激情。 最后车翻、手断,人在车里困了五个小时才被搭救。 “保镖呢??”纪与喉咙发紧,甚至捏着盲杖才能让自己安心。 答案不言自明。宋庭言怎么被骗去的,又怎么会独自逃命,想想就明白了。 “那保镖跟了宋庭言很多年,从十二三岁就跟着了。” “宋庭言回国之后,我妈说他挺自闭的,不爱说话,对什么都没兴趣。” “不跟任何外人接触,只喜欢独处。” “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对旁人的信任被砸得粉碎。 难怪纪与头一次见他,会感觉宋庭言这人防备心重。 能不重吗?被信任的人背叛,差点命都没了。 “所以,”宋婷汐点点桌面,“你再考虑考虑。” 这毫无关系的前因后果……纪与无奈苦笑,这对姐弟真是…… 下一秒,纪与感觉到宋婷汐的气息靠近了,他不得不往后仰。 宋婷汐盯着他瞧了会儿说:“何况,你又不是不喜欢宋庭言了,给彼此一个机会,试试么。” 又是这两个字——“试试”。 宋庭言说,“你和lumiere都试试。” 宋婷汐说,“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试试。” 可有些事他觉得根本不用试。 “你要是因为眼睛自卑,大可不必。”宋婷汐的声音又离远了。 “不是自卑。”纪与空洞的眼神下垂着,抵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和盲人生活在一起挺难的。” 他自己都时常觉得烦、觉得厌,觉得没意思,可他是不得不接受,眼睛长在他身上,瞎了就是瞎了。 但宋庭言何必过来受苦呢? 大少爷高高在上不是挺好的? “何况,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我……” “呜——”大小姐话还没听全,突然不太冷静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拉出了尤为刺耳的一声。 “我最不想听到这句话!” 大小姐毫无来由的发作给纪与整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睁着无辜盲眼,愣愣挨训。 宋婷汐:“纪与,你或许不信,但其实,我们也怕。怕你们觉得高攀豪门,怕你们说出那些什么‘我不想他被人指指点点’,‘我不愿意他为我自降身份’这种话。” “现在不流行虐恋情深了。不流行‘我放弃他了’这种苦大仇深的戏码。你喜欢宋庭言,宋庭言喜欢你,那就在一起。真让你不舒服了,再分。有什么难的?” “让你跟他谈恋爱,又不是现在就让你跟他一辈子。” “一个人闷着计划未来,然后盖上be标签,折腾的是现在的你和宋庭言。到最后两个人都卑微,两个人都爱而不得。干嘛,没虐硬虐,没苦硬吃!?” “你自己想想划算么?” “这么大个帅哥,这都算不明白,脑子被颜值吃啦?” 说完,大小姐不给纪与反应的时间,甩着她的大波浪走了。 出了门,大小姐潇洒戴上墨镜,掏出手机“咻——”了两条语音出去。 一条发给宋庭言,“宋庭言,你姐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人再追不到,你出家得了。” 一条发给飒姐,“呜呜,你后不后悔当初放弃我?“ 飒姐:后悔。(这是又怎么了?) 宋婷汐:触景生情了tt 飒姐:乖点,明天回。来接我。 - 宋婷汐走后,纪与一个人枯坐许久,像尊雕像,没人敢去打扰。 半个小时后,雕像叹了口气,摸到桌上的邀请函。 那是他独一份的,因为在上面摸到了盲文。不过可惜,他没怎么学盲文。 只学了一些可以算是“功能性”的,譬如电梯里要用到的数字,还有上下左右这些。 但在那邀请函的落款处,他摸到了很深很用力的笔迹。 是一个“宋”。 和他在合同上摸过的笔迹一样,竖笔很长,捺化作点,和撇的上端在竖笔的左侧交叉。 “宋”字的边上还有一个图案……他仔仔细细摸了一番,一只镂空的小小蝴蝶。 宋庭言啊…… 纪与无奈。 找他姐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来“诱捕”他,还真是…… 纪与手指按在蝴蝶,低低一笑—— “真是,一点儿也不聪明。”《 》 17、P-气性真大 (17) 纪与和宋庭言的第三次见面,还是雨天。 黄梅季,一整个礼拜没见过晴了,纪与对太阳的渴望超过了向日葵。 再下去,他要枯萎了。 内裤也要不够了。 不过待在玻璃花房里看雨,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今天到的早,没见到宋庭言,倒是遇见了另外一名园艺师。 纪与布完香,闲来无事,找人聊天,“嗨,兄弟。” 不知道是不是园艺师都内向,能不开口就不开口,那位只腼腆地冲他点了下头。 纪与注意到他别着铭牌,于是指着自己胸口问:”你们都有吗?“ 那人好似不太敢跟他说话,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喷水壶没水了还在按。 纪与无奈,“我也没那么吓人吧?” 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 纪与找了把小椅子蜷坐着,问:“你的那位同事今天没来?” 挺平常的一句话吧?但不知那园艺师在紧张什么,手把喷水壶都给捏变形了。 “……”纪与讪讪,“那个,你、你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园艺师:“好、好的。” 会说话啊?他差点要以为他是哑巴了。 “我就是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没看到他有铭牌。” 都见过两回了,他愣是没想起来问人名字。 纪与看着那园艺师等他回答,但那人把嘴闭得死死的,表情甚至要碎了。 “……” 而实际上…… 他也确实快碎了!他不知道啊,不知道大少爷到底让说不让说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大少爷没说啊! 他能怎么办?只能沉默。 在纪与关爱傻子的眼神中,持续沉默。 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纪与自己圆场道,“他那人挺高冷的,你们是不是也没什么接触?” 园艺师偷感很重地缩着脖子点了下头。 纪与:“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园艺师脑袋点得勤了。 纪与:“问过吗?” 园艺师头脑风暴——问过还是……没问过呢? 想了几秒,他点了下头。都是“同事”了,没问过名字好像说不过去。 纪与笑起来,“那我懂了。” 园艺师:?你懂啥了?? 他有点怕纪与误会,但他又实在说不来谎,何况现在宋庭言不在,万一他坏了大少爷的事可怎么办? 于是选择了闭嘴。 而他这一闭嘴,导致纪与再没问过宋庭言的名字。 原因很简单,纪与认定宋庭言不想说。 不想跟无关人士透露太多个人信息。 这点他挺理解的。就像学校里的人问他在哪里打工,他也会模棱两可地说在给别墅做驱虫。 宋庭言不想在这里留下太重的个人痕迹,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 挺正常,尤其是他们这种大学生,出来打工,被旁人知道太多,会惹来麻烦。 所以再见到宋庭言,他也没问,还是管他叫种树的。 “为什么是种树的?”宋庭言今天也别着那朵霸王花。 纪与:“因为你把月季弄秃了,一看就不是种花出生。” 宋庭言:“……” 乐意这么叫就这么叫吧,省得他再编个名字,只是…… “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宋庭言撇眼向下,咂了下嘴,在纪与疑惑的眼神中吐出剩下的四个字,“半死不活。” 纪与:“……” 好的,胃更痛了。他缩着肩,委屈巴拉地坐在小矮凳上,回答:“大概我们磁场不合?” 宋庭言脸一瘫,刚进门的人,转身提上剪枝的大剪刀走得头也不回。 “诶!”纪与试图挽回,“开玩笑的!怎么真生气啊!?” 还一气就走!什么毛病! 雨淅淅沥沥地砸在花房的玻璃上,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个个明明暗暗的色块。 纪与捂着胃,佝偻着,从花房的前面,挪到花房的后面。 往工作台的长条凳上一坐。 屁股刚搭上,另一头的人就要站起来,他忙一拽,可怜兮兮地拧起八字眉,“别走别走,走了该翘头了。” 宋庭言凉飕飕地看着他。 纪与立马哄:“真开玩笑的。要磁场不合,我忍着胃疼等你干嘛?” “早回去了我。” 种树的气性挺大的,理都没理他,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就把一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枝给剪了。 纪与缩缩脖子,没话硬找:“这盆是什么?” 宋庭言没搭理他。 纪与叹了口气,凑近了些,“诶。”他扯扯宋庭言的肩线,“别气了行么?我看你这样胃疼得更凶了。” 说着难受的转身干呕了一下,再转回来,眼睛里泛着水汽,湿漉漉的眼瞳比花房外的雨还潮湿。 宋庭言收回眼神,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而后问:“怎么会的?” 总算开口了,纪与想,“没好好吃饭呗。小孩别学。” 宋庭言忽略他的后半句,问:“为什么不好好吃。” 纪与伸出两根手指,“我来这里一次,跋山涉水俩小时。哪有时间吃饭。路上啃点面包就算了,还省钱。” 宋庭言闻言蹙眉,没搭腔。 “诶,种树的。”纪与用手肘撞了撞宋庭言,“我有个…不请之请。” 宋庭言冷冷:“别请,不答应。” “……”咋这么记仇!? 不过想想,他和人也不算太熟,冒然提要求确实……挺怪的。 算了。 于是纪与拿了桌上的抹布,抹了抹眼前那一小片工作台,又鼓着腮帮吹了吹上面的泥。 花房里有水池,但他实在不想动,只要看着干净就将就吧。 正要往上趴,下落的脑袋冷不防被人一托。 他偏头看过去,“干嘛?” “这么脏,你真趴得下去。”宋庭言无语。 纪与巴巴地眨着眼,“那不是你不答应么?” 宋庭言脸更瘫了。 但到底是阴郁酷哥,心理素质过硬,完全不怕打脸,直接把纪与的头往自己肩上一按。 纪与吊起眼睛偷瞧那张冷脸,憋笑憋得浑身抖。 “再笑就……” 宋庭言话没说完,纪与立马:“不笑了。” 宋庭言被他柔软的头发丝弄得脖子根痒,抬手粗鲁地顺了两把。 纪与又掐上了笑意,“哥,撸狗呢?” 宋庭言的手一顿,不耐烦:“你睡不睡?” “睡。”纪与装乖闭上眼,没看见宋庭言红了的耳朵。 纪与后面听着雨声还真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要从宋庭言的肩膀上滑下去。 宋庭言一边嫌他烦,一边用手托着他的脸。 纪与的脸很软,睫毛特别长,能刮到宋庭言的掌心。 宋庭言不敢有大动作,只用力伸着离他睫毛最近的无名指去戳着玩儿。 “这么长的睫毛,怎么长的。”他轻声嘀咕,脸凑得很近。 纪与被他弄得不舒服,哼哼了声,往他手里埋进半张脸。 宋庭言不会动了。 纪与的唇正贴在他的大鱼际,他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温热,还有纪与的呼吸…… 痒痒地落在腕心。 呼吸…… 宋庭言想起来呼吸了。 可他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憋一口吐一口。 心跳更是乱得让他找到飙车逃命时的眩晕感。 好似灵魂快要跟不上。 外面雨似乎停了,但天际还阴。 应该还有一场雨要落。 宋庭言不喜欢下雨,却又觉得这场雨下得不错。 潮湿水汽混合上幽幽沉香,让空气变得好闻起来。 花房里的恒温系统运作着,明明是闷热盛夏,花房却似一个永久的春天。 静谧、柔软。 将这一场隐秘心动藏于温柔之间。 然而下一秒,“嗡——嗡——” 宋大少爷听着手机震动,额角直跳。 纪与睡意朦胧地摸到手机,拖着调子接起,“喂——?50万哪里够,我要借就借500万。” 宋庭言:“……” 纪与说完对面挂了,这人捏着手机又要睡过去,又忽而想起什么,一惊一乍地问:“到半小时了吗?” 宋庭言:“没。” “那我再睡会儿。”他又往他手心里钻。 他刚闭眼,有人敲开了花房的门,宋庭言咬牙看向来人。 是管家,手里拿着胃药。 宋庭言偃旗息鼓,冲管家一弯手指——拿来。 管家放下胃药,立马退下。 但纪与还是醒了,睡眼不太聚焦地看着宋庭言:“谁来了?” “同事。送胃药。” 可纪与听着他怎么咬牙切齿的,感觉对方更像是送了一盒毒药。 纪与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不少。 胃药没吃,但在宋庭言莫名其妙的眼神威胁下,把胃药收进了包里。 等他再拿起手机一看,自己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你……!”纪与从瞪眼到无奈,看着在纾解手腕酸痛的宋庭言语调都软下来,“干嘛不叫我啊?” “不行把我扔桌上么。” “捧着我脑袋不累啊?” 宋庭言磨磨牙,很好,刚才的浪漫荡然无存了! 腕骨刺痛发麻,转到某个角度,宋庭言的手指甚至抽起筋。 他胡乱甩着手,脸色又黑又不耐烦。 纪与看得直翻白眼,让他伸手。宋庭言照做。 纪与的手自下往上滑入,与他十指相扣。 宋庭言的腕关节僵得不像话,似乎也吃不住力道,纪与一向下按,宋庭言疼得直皱眉。 “你这手受过伤?”问句,但语气挺肯定的。 宋庭言冷着不愿意说。 “难怪那次你手那么凉。” 纪与在说他们头一次见面,宋庭言拉他那回。 “听说腕骨骨折可疼了。” 宋庭言无语,哪有这么套话的,眼睛还贼兮兮地瞧他,一点藏不住。 “还行。”宋庭言回答。 “咋弄的?”纪与看他开口了,免不了要追问。 宋庭言抿了下唇,“摔的。” “咋摔的?”纪与一边帮他揉着关节,一边发散思维,“是正面拍地上了?还是崴着脚四仰八叉了?还是……狗……” 宋庭言抬眼。 纪与自觉噤声。 等按摩完了,又偷偷摸摸地凑近宋庭言,“真不能透露一点儿?难道是劈叉了?” 再一次把宋庭言气走了。 纪与蹲在花房门口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上,看着宋庭言离开的脚步哀叹—— “气性咋这么大……” “以后谁敢要啊。”《 》 18、P-蝴蝶 (18) “诶诶诶,种树的种树的!” 纪与着急忙慌地跑进花房,带着外面闷热的气息一屁股挨到宋庭言身边。 他手往桌上一拍,眉心紧蹙,表情凝重,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宋庭言却压根没理他,没朝他看一眼。 “诶!”纪与用胳膊撞他一下,“怎么不理人啊?” “空调太足给你冻上了?” 宋庭言置若罔闻,拿上小铲子准备松土。 纪与闹不明白他,索性也不问,自顾自说:“诶,我发现这家的少爷好像回来了!” “哗——” 纪与看看宋庭言的手,看看桌子,又看看宋庭言眨眨眼,“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说着偷鸡摸狗似地伸长脖子转了一圈,捂着宋庭言的手,把他连根拔起的那颗小发财树重新塞回盆里,沿着根把土拍结实,“还好没人看见。” “你哪里看出他回来了?”宋庭言声音在这种艳阳高照的三伏天,显得格外冻人。 纪与后知后觉地在想,该不会还在为上次的事生他的气吧? 但都隔两个礼拜了……气性未免也太长了! “问你呢。”宋庭言不满地拧眉。 “哦。”纪与回过神,“我今天去大少爷房间布香的时候发现,他房间桌上放着笔记本!” 宋庭言闻言没什么表情地开始拿铲子给新盆翻土。 “能说明什么?” “啊?“ “有笔记本能说明什么?”宋庭言问。 “说明……有人用?“ “那就一定是大少爷用的?”宋庭言说话怎么听都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调子,“而且他回来,你激动什么?” “你想见他?” “我见他做什么……”纪与撇撇嘴,懒懒地支着脑袋,“我只不过是在想,他会不会喜欢我调的香。” 宋庭言斩钉截铁:“不喜欢。” 纪与一愣,“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了?” 土已经够松了,宋庭言却还在捣,“上次去主楼搬植物闻见了。” 纪与凑过头去追问,“哪次啊?” 今天阳光特别晒人,有一束就落在纪与倾斜的刘海上,晃眼。 晃眼到宋庭言不耐烦地看过去说,“怎么?太久没来,自己也记不得了?” 纪与咬牙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再这么阴阳怪气,我可走了啊!” 宋庭言秒抽回眼神,不搭理他了。 纪与立马站起来走了。 宋庭言手里的动作也停了,看着盆里黑黢黢的土和自己脏兮兮的手,心里烦的好像一颗心被放在太阳下炙烤。 焦了一面,又翻一面。 翻来覆去。 两分钟后,他又拿起了铲子。 “诶,气什么呢你?”纪与走回来了,贴着宋庭言这侧的桌边瞧着他,漂亮的五官全拧到了一起。 宋庭言捣捣捣,捣捣捣。 “上次的事还没气够呢?”纪与蹲下来,硬往宋庭言眼皮底下凑,一颗脑袋歪得像落枕,“诶,”他用膝盖顶顶宋庭言的腿,“真不是要嘲笑你,我是关心你。“ 宋庭言撇开腿,继续捣捣捣。 “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么?“ 宋庭言看过来,眼神凉飕飕的。 于是纪与把一句怨妇咽了回去,改口,“你让我觉得我好像错过了你的什么人生大事,罪无可赦。“ 说完,宋庭言的脸更瘫了。 “……”纪与一懵,“我真……错过了?” 宋庭言抿唇。他上唇很薄,一抿都快找不见了,只剩下唇线。眉眼微垂,嘴角也向下。 就差在脸上写三个大字“不开心”。 纪与站起来,挤到他边上,“我错过什么了?” 宋庭言这架势就不像是会说的,跟人家姑娘家似的,一生气就不搭理人。 全靠自己猜。 但纪与那张嘴,又怎么会是好好哄人的主,先往离谱里猜。 “难道你上周喜当爹了?” 铲子快被宋庭言捣弯了。 “还是结婚了?“ 宋庭言索性站起来要走了。 纪与忙拦着,“诶诶诶好了好了,是不是加薪了!” “诶,再给次机会,我知道了,你养的花开了?那、那树结果了?” 宋庭言想把他掸开,结果纪与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腕,仰着脑袋,笑嘻嘻地问,“还是想我了?” 宋庭言呼吸一顿。 纪与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偏圆,显得可爱灵气。 笑起来的时候,一弯,眼型又被眼尾延伸出去的那一道无形拉长,像是雕刻的一笔,勾人得很。 睫毛长而卷,跟烫过似的。 纪与瞳孔又是浅棕色,眼白部分很少有红血色,特别干净、真诚。 被这样一双眼睛盛着,仿佛他的世界里都只有你。 欺骗性极高。 所以宋庭言就这么被定着,不会动了。 纪与见他这幅傻了的模样,自觉玩笑是不是开得过了点,忙松手,找补地乱扯,“难不成上周你生日啊?” 宋庭言动了,纪与懵大发了。 “真、真是啊?!” “上周,为什么没来?”宋庭言看着桌上的发财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把它连根拔了出来。 “……”纪与忙解释,“意外!” “我上周骑车摔了一跤。”说着,纪与撩起长裤的裤腿,皙白的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一道道没有愈合的擦伤,最严重的是膝盖,一整块皮都没了。 宋庭言盯着他的伤口,“你怎么不是病就是伤?” 纪与无辜地问:“怪我啊?” 难不成怪他啊? 上次胃疼,再上次发烧,这次索性把腿给摔了。 再下次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宋庭言捏着发财树,“怎么摔的?” 纪与伸出两只手指头,在桌面上比小人,嘴里“啪叽——”一声,手指一屈,“小人”跪地上了。 “就这么摔的。” 宋庭言:“……” “诶。”小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宋庭言面前,又是一”跪“。 宋庭言莫名其妙从两根手指头上看到了“乖巧”两个字。 “别气了呗。”纪与说,“你上次告诉我的话,我坐轮椅都得来。” 宋庭言哂笑。 纪与真诚脸:“真的。” 宋庭言咽了咽喉,“为什么?” 纪与摆摆手,“嗐,兄弟一场……” “啪——”作孽的发财树被宋庭言砸进了新盆里,溅出来的土差点把“小人”埋了。 气性真大。纪与心累,哄他简直比他家兄弟哄女朋友还累。 正愁呢,手机闹铃响了。 纪与一拍额,草!他香还没布完呢! “等等啊,我先去把香点上。” 宋庭言给那盆已经被他攥秃了的发财树填土。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点什么,大概是今天的太阳太啄人,明晃晃的刺眼。 明明不在意的事,都被烘烤得让人不得不在意,也生出莫须有的脾气。 上周末的太阳也很好,没下雨。 宋庭言招来管家,让他准备一份盒饭,叮嘱要装在廉价打包盒里。 因为他准备和点香的说这是工作餐。 要是点香的喜欢,那以后他可以让管家每周都备,这样点香的不会饿肚子。 要是他不喜欢,那就让管家换个厨师。 管家非常机敏地问是不是要给司香师的。 宋庭言看他一眼。 管家毕恭毕敬,“抱歉少爷,我本不该多问。不过……纪先生今晨来过电话说,今日无法前来。夫人这边没什么事,也就准了。” 宋庭言脸上没了表情,他“哦”了一声,摆摆手,“那算了。” 好兴致被打破,宋庭言一个人在玻璃花房里待了一下午。 阮玉玲来了好几次,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又问他要不要出去逛逛买买东西。 宋庭言抱了一下阮玉玲说:“不出去了,就在家过吧。” 晚上宋明锐赶了回来。 父子俩难得一见,生分得另阮玉玲哭笑不得。 宋明锐见到宋庭言第一句:“生日了啊……” 宋庭言回答:“嗯,生日了。” “几岁了?” “22。” 宋明锐点点头:“挺好的年纪。” 宋庭言看他一眼,提着嘴角,“谢谢、爸。” 宋庭言并不在乎生日不生日的。 他没那么矫情。 但等夜深人静,坐在晚上的花房,他又觉得自己确实挺矫情的。 点香的今天没来。没来就没来,他为什么心里会不舒服? 人家也没和他约说每周六一定会来。 不算放鸽子。 是他自己脑补太多,又消化不了。挺烦的。 园艺师来巡最后一次花房。 他看到宋庭言有点想逃,却被喊住。 宋庭言让他回去,指着一盆植物问:“这个、叫什么?” 园艺师结结巴巴:“龟、龟背竹。” 宋庭言问完就冲他挥手,让走了。 他也不懂大少爷为什么偏爱龟背竹,但问了,下次他得小心养护。 而宋庭言只是怕下次纪与再问,他又回答不上而已。 所以宋庭言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看到纪与会那样,像有事没事找存在感的神经病。 但他心里拱着火,一根根小刺儿似的扎在那。 出口莫名其妙就变味儿了。 尤其纪与一进门,着急忙慌的找他,只为了跟他分享“大少爷”的事。 就多了一台笔记本,居然能让他这么在意。 “嗳。种树的。” 宋庭言的肩被拍了拍,他回头,纪与神神秘秘地笑着跨坐到板凳上,两条腿叉在两边,面对他的姿势。 “干嘛?”宋庭言问。 “生日礼物,要不要?”他眉毛挑动好几下,很得意似的。 宋庭言干巴巴:“都过了,要什么?” 纪与知道对面傲娇,全当他说反话,“伸手伸手。快点。” 宋庭言扭捏着伸出手,纪与一手握拳,一手包在他手外,“另一只手握着我啊!” 宋庭言顿了下,照做。 他包着纪与的拳头,动作有点僵硬。 纪与小心翼翼地往他手心里放着什么,“别让它飞了啊。这可是你的生日礼物!” 宋庭言收到了一只小小的黄色蝴蝶。 这礼物让他眼皮直跳:“生日、礼物?” 过速的心跳差点拉成直线。 纪与冲他笑得漂亮,“我头一次给人抓蝴蝶,还不够格当你的生日礼物?” 宋庭言觑着他,“没给女朋友抓过?” 纪与白他一眼:“女朋友?你先给我分配一个呢。” 蝴蝶在宋庭言的手里扇动翅膀,翅膀刮着掌心的感觉有点像纪与的睫毛。 都是细微的痒。 宋庭言笑了一声,抬手把蝴蝶放了。 纪与目光追着蝴蝶,又落到宋庭言的身上,投进他眼里。 今天晚霞是粉色的。 天际像一朵柔软又可口的棉花糖。 纪与的脸是暖色的,眼睛是漂亮琉璃。 他看着宋庭言,如同与他相熟已久的老友,贴近了,同他轻语:“嘿~虽然晚了一礼拜,但我还是要说——” “生日快乐。”《 》 19、P-盛夏风暴 (19) 摇摇晃晃两个半小时回到市区,纪与没回出租房,而是去了医院。 踩着探视最后的点进去看了一眼他老师。 老头精神还不错,正在啃梨,假牙啃半天也没见咬下来。 纪与拿刀给他削成了片。 老头吃着梨片,吊起眼睛瞥纪与:“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烦人。” 纪与把削下的核啃干净,扔进垃圾桶,“看着我烦你也得看。” 老头翻他白眼:“你一大学生成天没事儿干?” “不好意思啊,本大学生还没开学。” 老头气得连吃三片梨。 探视时间到,护士来赶人。 纪与没赖着,拍拍老头说明天给他带面来吃。 老头还是那句“你别来,我看着你烦”。 还让护士以后看着这张脸,把他拦外头,非亲非故的,谁要他管。 出了病房,护士先笑,“孙老伯挺疼你的。” 纪与双手插着兜,吊儿郎当地回头看了眼,“演呢,天天赶我。” “老人家一片苦心。” 纪与眼神暗了暗,又提起笑,托护士多照顾着点老头,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 学校暑期是要清校的,所以纪与在外面找了个短租。 说是短租,其实就是廉价的招待所。 招待所非常简陋,城区里的早就被取缔了,只有偏远的郊区还有。 所以纪与到哪儿都是两个小时的车程。 纪与回到招待所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隔壁早早开始成年人生活,床被摇得嘎吱嘎吱作响。 招待所楼层矮,楼板薄,楼上放个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死动静。 纪与左边住着一位玩音乐的暴躁老哥,偶尔被震烦了,会哐哐哐砸墙,吼一句——狗发情都有时间,你们他妈的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叫春呢? 暴躁老哥原本是酒吧驻唱,晚上四五点出门,凌晨五六点回来。 不过最近没去了,纪与上次听他打电话说在准备选秀比赛。 说自己再试一次,不行就回去种地。 挂完电话,老哥激情来了首摇滚,扯着嗓子吼,“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纪与右边住的是个跑龙套的小年轻,做梦都想被导演捡走。 纪与也听他打过电话,哭着打的,大概是家里让他赶紧滚回去,别再这么烂下去了,让他有点自知之明。 而他觉得有梦想一定行。 小年轻听着跨了一个房间的《假行僧》也跟着嚎,“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也记住我是谁!” 确实有梦想。纪与嘴角抽了抽。 隔壁老哥不愧是搞音乐的,不容半点沙,一声暴怒:“别他妈瞎改词儿!” 小年轻吸着鼻子,颤颤巍巍:“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今天老哥不在,没人砸墙。 隔壁的小演员也没回来,看来是有夜戏,要熬大夜。 楼上挺持久,纪与都昏昏欲睡了,他们还没完。 纪与翻了个身,月光从千疮百孔的百叶窗帘后透进来,零碎地落在床边。 纪与伸手,月光淌在掌心,像一只抽象的蝴蝶。 纪与想起宋庭言了。 种树的虽然脾气差,但人还挺不错的。 长得……长得也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纪与自己在床上想得直乐,种树的要是听到他这么夸他,估计脸会拉到地上去吧。 他得哄一年。 从他22岁哄到他23岁,不知道能不能哄好。 纪与脑子天马行空了一会儿。 从该给种树的配什么样的妹子,到那颗被嚯嚯的月季有没有开花。 后来想爬起来查查蝴蝶能活多久。 模模糊糊快要睡着,猛然一个惊醒——等等!他下午是不是被种树的绕进去了? 到最后完全忘了问为什么说他调的香不好闻! 纪与蒙着头,气得睡不着了。 - 连续的高温过后,刮了场台风。 纪与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感觉地动山摇。 狂风有种要把薄薄一片的招待所整个连根拔起的架势。 风骤雨斜,关不紧的窗“咣当咣当”作响。 下午一点,外面天暗得像晚上七八点。 纪与看着玻璃上的雨柱,有种自己在高速上的错觉,车速得是一百八十迈,才能感受这样倾斜的又夸张的雨。 看雨看得昏昏欲睡间,纪与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不想接,又觉得电销也挺卖力,台风天还不忘做业绩,所以接了。 总结而言就是——他闲出屁,连电销都想逗。 “喂?”电话接起,对面却不出声。 纪与挑挑眉,单手枕在脑后,“是借贷还是信用卡分期?” “……” “地铁沿街商铺招租?” “……” “都不是啊……”纪与啧了两下嘴,“那是我家老头被绑架了?” 对面忍无可忍,“是我。” “哦,是你。”纪与很配合,配合完了问,“您哪位?难不成是我高中同学,最近想起了和我一起的那些青葱岁月,甚是怀念,要我v你50?” 对面想挂电话了。 “行啦,”纪与吸吸鼻子,“你话都没我多,当不了电销也当不了骗子,趁早转行吧。” 说着要挂,听对面咬牙切齿传来一句,“种树的。” “种什么……”纪与从床上弹坐起来,有点难以置信,“种、种树的?” 对面像是憋了口气,半晌才“嗯。” “你怎么有我号码?” “问管家要的。” “啧,”纪与嫌弃,“管家居然透露我个人信息!” “那你当我没打过。” 隔着听筒纪与都感觉耳朵发凉。 傲娇鬼,纪与撩起唇角,“那不行,打都打了,我个人隐私都没了。” 宋庭言问:“那你想怎么?” 纪与反趴在床上,刚要说话,隔壁传来一声电音吉他华丽的拨弦。 “……?”大哥别是要现在开唱? 大哥没开嗓,听筒那儿倒是传来种树的一声哂笑,“台风天,你还有兴致去酒吧?” 原本今天纪与应该来熏香的。 但气象局从昨天起就一直在发台风预警,中小学今日停课,有些企业也改为居家办公。 宋庭言一想到纪与得“翻山越岭”两个半小时到半山,心里就烦。 万一再出点什么事,风一刮雨一淋的。 何况纪与还瘦,身板薄薄一片,被台风卷走了怎么办? 于是让管家通知纪与今天不用来了。 他这边为他着想,他倒好,还有闲情逸致跑去酒吧。 行。 真行。 他就是贱的,才打这么通电话。 觉得到点儿了,该见面了。 结果别人根本不在乎。 气得要挂,对面隔着嘈杂的电吉他solo喊道:“我去个屁的酒吧!” “是我隔壁屋的大哥开始玩他的吉他了!” “喂?种树的!你别挂啊!我去敲个门!“ 电音吉他有点炸耳朵,尤其是从听筒那边传来,简直能把耳膜凿穿了。 宋庭言烦得拧眉,听筒拿远了又贴回来,贴回来又嫌弃地拿远。 “咚咚咚——”听得出纪与砸门砸得很用力,“大哥!” 纪与连喊了三四遍,电吉他才停。 大哥开了门。 “大哥,我打电话呢,您能等会儿solo吗?”纪与语气真诚。 大哥“哦”了声,“要多久?” 纪与回答:“半小时吧。” “这么久?”大哥抱着吉他打量纪与,“跟你女朋友打呢?” 纪与嘿嘿一笑,“是哇,一个多礼拜没见了,想多打会儿。”说着双手把手机夹在中间合十了朝大哥拜了拜,“麻烦了啊哥。” 大哥心领神会地摆摆手。 纪与钻回屋,站到窗边。 窗户依旧“咣当咣当”响,刚好能将他的声音盖掉大半,“喂?种树的。” “谁是你女朋友?”种树的凉飕飕地问。 种树的那边特别安静,显得他声音格外清晰。 颗粒感很重,不过分低沉,更像是贴在耳旁与他低语。 纪与甚至能脑补出他喉结震动的频率。 啧。 色胚按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甩甩脑子,讪讪假笑,“嗐,我还不是为了能和你多打会儿电话么。” “怎么这么没良心。” 宋庭言冷冷一呵,“刚才不还注重隐私么?” 纪与立马说,“网贷、电销、骗子都知道我手机,还隐什么私。大数据时代,人人裸奔。” “……,你一个人奔吧。” 纪与笑得大声,说宋庭言太要脸。 电话聊了四十六分钟,是宋庭言这辈子打过最久的电话。 宋庭言问纪与是不是跟人合租,纪与说不是,自己在招待所里短租。 接着纪与便开始和宋庭言说起招待所里种种。 说有一颗摇滚心的大哥,说有梦想了不起的小演员,说楼上三百六十天都在发情的情侣。 宋庭言大部分时间负责听,纪与负责叽里呱啦地说。 在没有半点隔音可言的招待所里,外面风像是“呜呜呜”地卷在脑子里,而雨“哗啦啦”地砸在天灵盖。 潮湿空气呼啦呼啦从合不拢的窗户缝里扑进来。 吹乱纪与的头发。 大哥又开始了拨弦了,这次没有激情solo,而是缓缓流淌的旋律。 小演员也回来了,淋了个落汤鸡,鞋踩在地上咯吱咯吱作响。 他走过纪与的房间,明明在哭又拼命忍着,对电话那头点头哈腰:“演的演的,只要有得演,演什么都行。” 楼上传来凌乱的拖鞋踢趿声。 大哥厚重的嗓音混在这些声音里。 “我没看过,平坦山丘,怎么触摸,开花沼泽……” 吉他声停,纪与走到墙边,“诶,种树的。” 宋庭言声音微哑地“嗯?”了一声。 “气氛都到这儿了,我再送你个礼物。” 说着,纪与轻叩墙面,“哥,继续,我给我女朋友唱个!” 随着他一声低喃似的“嘿~”,吉他声又起,纪与轻和—— “等我找到你~” “试探你眼睛~心无旁骛地相拥~” “那是我~仅有的温柔也是我爱你的原因……” “在这凄美地。” “咚咚咚咚——”宋庭言听见强有力的鼓点,随纪与温和的声线而跃动。 音乐声停,那鼓点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 宋庭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心跳。 也是纪与,在他的心里,卷起了一场盛夏风暴。《 》 20、纪乌龟 (20) “这两天台风,让大家居家办公吧。” 气象局反复强调这次台风来势汹汹,要市民做好防护措施,尽量待在室内空间。 且从前天夜里开始一直持续强降水,听今早新闻说已经淹了好几处。 这种天气也不会有人来工作室,所以纪与让迟西发了居家办公的通知。 迟西检查好门窗,往纪与空荡的冰箱里添置了牛奶和溏心蛋,用盲文替他贴好标识。 这些生活里用的到的盲文,纪与还是学了的。 全都归置好,迟西再三嘱咐,“哥,别开火。” “烧热水的时候一定小心再小心。” 纪与嫌他烦人,“实在不行你把煤气阀关了吧。” 迟西小声逼逼:“关了有用吗?” 上次关还不是让纪与自己摸索着开了。他要不想听话,谁能拦得住? “那就别念了,赶紧走。” “哥,要不然……” “打住。”纪与头疼地摁着太阳穴,“不需要你留下来照顾,我平时一个人在家也没死。” “反正你别开火。”迟西嘟囔,“万一你再把自己烫了,可怎么交代,上次的还没好呢。” 纪与听笑了,窝在沙发仰着脑袋问,“你要跟谁交代?” 迟西哪儿敢说。 “你要那么喜欢跟宋庭言交代……” 迟西不等他后半句,撒腿就跑,“没有!哥,那个我先走了。” 门一打开,迟西吓得往后一蹦,“宋总?” 纪与寻声歪过头来,“宋什么总?没完了?” 随着他的话音,宋庭言略显低沉的嗓音传过来,“怎么?刚刚提到我了?” 纪与一愣,随即蹙眉,这衰星怎么又来了? “说我什么了?”宋庭言自然发问,眼神越过来,落到纪与身上。 纪与歪头向他们,眼睛却没随过来,空洞地睁着,表情倒是挺凶的。 像是听到他声音就炸毛的猫,说话也像。 “宋总这么喜欢不请自来?” 宋庭言右手边立着个登机箱,另一手上挽着白色西装。 迟西不禁好奇:“宋总,你这是?” 宋庭言解释:“出了几天差。” “哦……”迟西点点头,没多想。 但纪与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宋总出完差不回家,来我家做什么?” “台风天,想来借住两天。” 宋庭言说得自然,迟西听得大脑宕机——这样也行? 而纪与根本不听宋庭言的屁话,“这是我的私人住宅,不是酒店!” 说着,上脾气地冲迟西一吼:“迟西,还不关门?!” 已经默认宋庭言会进门而让出道了的迟西尴尬地看着宋庭言,用口型说:宋总……这…… 宋庭言倒是淡定,顺着纪与道,“既然纪老师不愿意收留,让迟西送我一程总行吧?” 纪与不耐烦地站起来,“宋总自己没司机?还要我的人送?” “车在路上追尾了。”宋庭言说,“我打车过来的。” 他低笑一声,那笑在纪与听来疲惫又无奈,“现在这个天,车挺难打的。纪老师,能让人送我一程吗?” 空气一下安静,无人予以回应。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外面的雨如瀑布一般往下砸。 呼吸似乎也是潮的,沾染了雨水的重量,吸进肺里,压出沉甸甸的力道。 迟西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吱声。 但他知道他哥心软,宋庭言苦肉计都用上了,纪与肯定会答应的。 他哥没回答行不行,而是憋了好半晌,问出一句生硬的“受伤没?” 语调沉得像是卸了劲儿。 “手腕有点疼。追尾的时候撑了一把,伤着旧处了。” 纪与心脏扑通一震,盲眼有些无措地眨着,却无法随过来,落不到对的人身上。 宋庭言说完,又没人说话了。 迟西硬着头皮打圆场:“哥……那,送、送不送啊?” “送啊。”纪与呵笑一声,“人宋总都提出来了,怎么能不送。” “哦……”迟西被他哥冷冰冰的语气吓得缩起脖子,“宋、宋总,您住哪儿?” 宋庭言回答:“送我去附近的酒店就行。” “那您请。” “哥,我们,走了啊……”迟西关上门前,冲里面的站桩汇报,甚至等了那么几秒,等他哥开口。 但站桩坚定地当他的站桩,唇抿死了都。 迟西拉上门的那一瞬才听见他从喉口滚出的一句:“等等。” 迟西重新按开密码锁,探进头来,“哥,还有事儿?” 站桩懒得回答,自己摸着去到电视机柜下,数着第三格橱柜,从里头翻出医疗箱。 又掏出瓶瓶罐罐一瓶瓶闻,最后拿了红花油。 顺着墙,摸到门口,纪与把瓶子怼出去,“给他。” “啊?”迟西没接,甚至很有眼力见地往边上一让。 “啊什么啊?”纪与不耐烦,“酒店里能有红花油?还是你准备下这么大雨去药店给他买?” 迟西发现他哥也挺口是心非的。 明明就是关心人家,非要操着火气说话。 他身后的那位就比较直接,越过他,走向纪与。 没接红花油,而是直接将纪与的手腕握进了手里,“心疼我了?” 纪与甩了两下手,脸色越发烦,“心疼个屁!” “嘶——”宋庭言抽了口气,纪与不动了,冷声冷调地喊他松开。 “我要是不松呢?” “那我就让你的手再断一次!” 宋庭言听话地松了,只是没等纪与反过来,被那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宋庭言身上有雨水的味道,带着一点冷意,一丝青草香和一些矿物质的味道。 “纪与。”宋庭言喊他。声音疲惫而沙哑。 纪与耳朵一麻,身体软了半分。 “我太累了,你能收留我吗?”宋庭言刻意将重量压在纪与身上,纪与差点兜不住他,双手不自觉地抱上了他的腰,用力卡住。 “宋庭言,你站好!” 宋庭言的鼻息落在他的颈项,“求你。” 故意用的气音,贴着人的耳朵。明知道瞎子对听觉、触觉敏感,非要这么欺负人。 还uniy总裁呢,还宋家大少爷呢。 这么撒娇害不害臊了? 跟只树袋熊一样缠人,烦不烦了? 纪与把人一推,转身就走,结果被门口的鞋绊着。 宋庭言眼疾手快搂着他的腰把他捞回来,而纪与为稳定身体刚好撑在他的手腕上。 耳边一声压抑的闷哼,宋庭言是真疼了。 “松手!”纪与没再推他。 “站稳了?” 问的什么废话!纪与偏头,不耐烦地问:“你也瞎?” 宋庭言就这么进了门。 面对无赖,纪与也没办法,他一瞎子,能拿一个明眼无赖怎么办? 而迟西——吃里扒外的倒霉玩意儿老早就跑了,根本指望不上。 纪与摸着回到房门口,冷酷地拉着脸:“我家就一室一厅,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睡。” “沙发、地板、厕所随你睡哪儿。但不准进我房间。” 宋庭言应声说好,眼神扫过客厅,问:“我的外套呢?” “扔了。”纪与面不改色。 “这样。”宋庭言点着头,将挂在行李箱拉杆上的西服搭到沙发扶手上。 “要赔么?” “你会赔么?” “不会。”说完,纪与潇洒转身回房了。 外面的空间算是让给了宋庭言。 但这人不安分,一会儿敲门进来问有没有杯子,想喝水,一会儿来问wifi密码。 宋庭言第三次叩门,纪与耐着性子走过去。 “咔哒”,直接把门反锁了。 门外的宋庭言闻声笑出来,还是敲门。 “宋庭言!再烦给我滚去酒店!” “纪老师,”宋庭言态度非常诚恳,“我自己没法给手腕上药,能否麻烦纪老师屈尊帮忙?” 门里头:“不好意思,纪老师瞎的,爱莫能助。” 世界重归安静。 纪与躺回床上,听着外面倾倒的雨,被子一蒙,昏昏欲睡。 他感觉自己没睡着过,但等意识清醒过来一听报时,晚上六点四十九分了。 趿着鞋出去,不知道外面那个饿死没。 外面静悄悄的像是没人,纪与看不见,只能张嘴喊人,“宋庭言?” “嗯?醒了?”宋庭言的声音从餐桌的方向传来。 没走啊。纪与撇撇嘴,“晚饭,吃什么?” 宋庭言摘了一侧的耳机,眼神在纪与睡得翘起的呆毛上停留,忍不住一笑。 “笑屁。”纪与这时候耳朵灵光了,一点儿气声都听得清楚。 宋庭言支着下巴问他,“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冰箱里找找。不过只有速食。”纪与摸着墙出来,又窝进沙发,俨然一副等着宋庭言伺候的大爷模样。 主要也是他睡多了,走路有些打飘。 “行,那你等我十分钟。”宋庭言说。 纪与一皱眉,突然警觉:“你在干嘛??” “线上会议。” 他说的冷静,纪与听得快疯了! 开会!开会,你他妈的不早说!!! 纪与“蹭”地从沙发里窜起来直接钻回房,那速度,堪比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 “慢点。”宋庭言提醒,“别撞着。” 纪与装听不见,红着脸“砰——”地把门怼死了。 等到宋庭言开完会去敲他门,纪乌龟怎么都不肯出来。 还在门里骂骂咧咧,“宋庭言你是不是有病!开会你不和我说,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糗!” “你是不是欺负我瞎?!” 宋庭言温温柔柔地对着房门:“没欺负你,不是故意的。” “放屁!”纪与指着门撒气,“你特么就是故意的。” “我只是没想遮掩。”宋庭言纠正道。 “宋庭言,你能不能要点脸!我一瞎子我都要脸呢!”纪乌龟无能狂怒。 门外那个却问:“冰箱里有水饺,吃猪肉玉米还是白菜猪肉的?” 纪乌龟翻了个面儿,朝天躺在床上摸摸饿空了的胃,砸了两下嘴说:“白菜猪肉的。” “好。” “要十五个。” “行。煮好了喊你。” 十五分钟后,纪乌龟坐在餐桌,得到了一碗水饺。 纪与额角青筋直跳,“宋庭言,这什么?!” 他用勺舀着就觉不对,他的水饺好像很轻,一碗有很多。 “迟西买的水饺,三包送一包小的儿童水饺,我顺手给煮了。” 纪与:“………………” 宋庭言:“菠菜汁调的皮子,很健康。” 纪与深吸一口,“宋总,你看我绿吗?” 宋庭言的气息猝不及防地近了些。 纪与咬人的气势猛然一顿,慌张后仰。 然而唇边一抹柔软的触感,是宋庭言的手指抚了上来。 他笑说:“好好吃饭。吃完再气。”《 》 21、烦人 (21) 纪与的气性一向不长。 以前一直是宋庭言爱生气,还喜欢自己憋着生闷气。 纪与总说他像个被宠坏的大小姐。 不开心了你就说嘛,非要人猜。 他又没什么脑子,怎么猜得到“小公主”在气什么。 幸而他哄人有一套,宋庭言也不怎么难哄。 一碗儿童水饺下肚,分量刚刚好,还挺好吃。 纪与没跟宋庭言计较了。 吃完饭,身价百亿的uniy执行总裁挽着昂贵的衬衫衣袖,套上十几块钱一件的围裙,洗碗。 而瞎子窝进沙发,舒舒服服地躺平了。 有人服侍,瞎子还不满足,听着碗筷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嘴特别欠地蛐蛐:“宋总,小心着点啊,别把我家碗砸了。” 宋庭言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带着距离,他说:“我尽量。” 瞎子还欠,“少爷,你说你在我家这么委屈,不如让管家来接你回去?” 宋庭言闻言一笑,刚吃完就赶人,真行。 “是有点委屈。”他说,“手腕太疼,没人帮忙上药。“ 纪瞎子:“……?” 宋庭言:“不过你别担心。“ ??他担心个屁! 宋庭言:“我挺能忍疼的。” “……”纪瞎子翻了个白眼,“宋庭言,别茶!” 洗完了碗,逗完了人,宋庭言还要接着工作。 纪与窝在沙发上,听着宋庭言打字,又想睡觉。 姿势都摆好了却被宋庭言薅了起来。 纪与不太爽:“宋庭言,你烦不烦?” 宋庭言仗着纪与看不见,躲不了他,抬手碰了碰纪与压出红印的脸,“睡这么多,晚上怎么办?” 纪与回答:“瞎子不分昼夜。” “能不能别老用这招气我?”宋庭言用力揉了一下纪与的眼尾以示不满。 而纪与眨眨失焦的眼睛,笑问,“怎么,心疼啊?” 宋庭言无言,不知道这人怎么能长着一张乖脸,又总轻易要把人气死。 纪与摸到宋庭言的手腕,捏着他的手指,让他抚上自己的眼睛。 动作缱绻。 “可宋庭言,我就是瞎了。”但声线冷淡又低沉,“省省你的心疼吧,对我没用。” 盲眼眨动,睫毛碰触指尖,宋庭言粗鲁地握住纪与半张脸。 纪与微扬着下巴与他对峙,一双失焦盲眼不愿瞧他,半垂着。 宋庭言一字不言,手掌落下半寸,按着纪与的后颈与他接吻。 吻很短,却凶得异常。 纪与口腔发麻,唇又痛又烫。 他陷在沙发里粗喘着气,手捏着宋庭言的衣襟不放。 “宋庭言,这算什么?”纪与气笑了,“动不动就吻一个瞎子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还是因为我看不见,反抗不了,让你很喜欢?” 宋庭言抬指擦去纪与唇角银丝,声音温柔,“纪与,你生气了。” 纪与用力将他拽到面前,咬着牙关,吼出一声:“宋庭言!” “难受吗?”宋庭言轻声问他。 纪与偏开头。 “我也难受。”宋庭言说,“纪与,你纵着我,又不要我。” “知道我最在意最心疼,就偏用眼睛的事来扎我。” “纪与。”宋庭言将纪与压倒在沙发,右手垫在纪与的脑后,他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却苦。 “没有你这么狠心的。” 说着,他又吻下去,很轻地舔舐纪与的唇,又用力咬下。 在纪与饱满充血的唇上留下一段齿痕。 纪与盖着眼睛,不说话了。 宋庭言说得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在纵着他。 他也想要宋庭言。 否则不会退一步再退一步,舍不得拒绝得太彻底,又下不定决心在一起。 他承认自己渣,渣得明明白白。 “那你别爱我。”纪与偏开头,说得哑,像是低诉又像是委屈了,“宋庭言,我没要你来爱我。” 又开始气人。宋庭言蹙眉拨着他的唇,“那你当初干嘛招我?” “……”纪与推开他,翻身向里,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沙发靠背与坐垫间的缝隙里。 “你年轻的时候没傻逼过啊?”声音闷闷地透过来,尾音变软了些。 宋庭言回答没有。 他说,“我就喜欢过那么一个人,从22到29。” 纪与心脏重重一跳,又烦得要死地捂住耳朵,“那宋少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太纯爱了。” 宋庭言好笑地盯着纪与,耳朵都快熟透了,还装呢。 “嗯,是没纪老师那么野,年纪轻轻就和人私定终身。” “……” 宋庭言拍拍纪鸵鸟的背,“纪老师,冒昧问一句,你和你那位,上过床吗?” 纪鸵鸟装不下去了,丢下一句“关你屁事”,左脚穿右脚鞋,摸着逃回房了。 - 台风愈演愈烈。 房里听不到宋庭言的说话声,听不到他的打字声,只有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和机关枪似地雨。 纪与戴上降噪耳机,却依旧隔绝不了声源。 他抱着抱枕,又点上安息香。 半晌,还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宋庭言在打工作电话。 略显低沉的声音入耳,让纪与恍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从门这边的黑暗,一下走入光源充足的客厅。 他好像能看见宋庭言坐在餐桌边,有点不耐烦地打着工作电话,眉心皱着些,不说话的时候唇也抿着。 薄薄的上唇消失。 烦躁的表情在听到他出来抬眸看过来时,又是笑着的。 纪与努力回忆着宋庭言笑起来的样子,可那是七年前的记忆,太久也太模糊。 他想不起来太多了。 只记得那颗悦动的泪痣。 让人想吻上去。 “准备罚站多久?”宋庭言的声音传过来。 纪与咽下喉口的痒,回道:“你管我?” “我家,我乐意站多久站多久。” 宋庭言莞尔,“我还以为纪老师是来给我上药,又怕打扰我打电话。” 纪老师“呵呵”一笑,“宋总挺能幻想。” 纪与摸到厨房倒水喝。 他总想摸以前常用的玻璃杯,最后才想起来被自己砸了,迟西后来买的塑料杯。 纪与倒了杯冰水,端着杯子往回走,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狂风卷着砸在玻璃上。 “咚——!” 猝不及防地一声巨响,比打雷还炸耳。 纪与被惊到,整个人骤然一缩,水杯脱手,“哐当哐当”地弹飞出去。 心脏悬吊,一下砸进胃里,一下提到嗓子眼。 抖着手捏紧胸口衣服,另一手用力撑在冰箱,却还是抵不住剧烈心悸,脱力下滑。 “阿与!”宋庭言匆匆而来,“阿与……” 宋庭言跪在冰水里,手指轻柔地捏着纪与不断冒冷汗的后颈,“纪老师这是被吓着了?” 纪与抖得厉害,呼吸哽着,有一下没一下,像是要喘不上。 脖颈失力地埋在宋庭言的肩。 “外头下个雨,给你吓成这样。”宋庭言将他圈紧了些,像是嘲笑又如同低哄,抵着纪与的发顶贪恋地蹭动。 身上的冷意逐渐被宋庭言的体温带走,外面呜咽的风被温热呼吸取代。 鼻腔熨入海洋香气,一颗剧烈摇晃的心似是也融了在海里,不再失重下坠。 眼前还是黑,震颤的盲眼却不再酸涩。 “阿与。”宋庭言揉猫一般捏他的后颈,“好些没?” 纪与软着手把人推开,声音还哑,“别叫得这么……亲昵。” “我们、没关系。” 宋庭言无奈发笑,一屁股跌坐在地,紧锁的眉心展平。 “要吃药吗?”他问。 “不用,死不了。”纪与跪在地上摸杯子,怎么都摸不到。心里便转为极端的烦躁,不服输地捏着拳,脑袋却垂得厉害。 宋庭言够到杯子,塞他手里,顺便把人捞起来。 “看来是好了,”他搂着纪与的腰,不让他乱动,“否则也没力气啄人。” 纪与偏头向他,“我咬你一口试试?” 宋庭言坦然:“下次接吻,让你咬。” “…………”谁特么要咬! 不对!谁特么要接吻! 两个人裤子都湿了,纪与索性拿上衣服去洗澡。 他还没从刚才的焦虑中缓过神,一时失察,让宋庭言进了房间。 甚至当着宋庭言的面打开衣橱拿衣服。 “啪嗒——”宋庭言开了灯。 纪与猛然惊醒,关上橱门。 但晚了,宋庭言的声音自背后贴近,呼吸也近了。 “不是说扔了?”宋庭言将纪与压在衣橱门上。 纪与面不改色,“什么?” “我的西装。” 纪与不“看”他,盲眼瞥在一处,头也偏着。 表情看似不在意,耳朵却红了一片。 宋庭言抬手揉捏他的耳垂,轻一下重一下,“皱成这样?”他低笑一声,“是真扔垃圾桶了,还是……” 语气转而轻语,带着黏腻的暧昧。 纪与不耐烦地掸开他,“别碰我耳朵!” “红了。”宋庭言拆台。 “热的!”纪与快被他烦死了。全世界大概就他宋庭言长了嘴,什么都要问都要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让开,我要去洗澡。” 听闻脚步,纪与恶狠狠回头,一双盲眼瞪起,“宋庭言!你他妈别再跟着我!“ “阿与,你是要我在你房里等你么?”宋庭言顺着他的话问,语气听上去带着点兴奋。 “……” 纪与提起漂亮的笑,伸手摸到他。 一路勾引人地往上摸,摸到宋庭言的衣领,突然变脸一扯,粗鲁地把人扔出房门。 咬牙切齿地留下四个字—— “你、想、得、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