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的江山,全是梗!!!》 第31章 红线牵机与凤心难测 琼华岛松石下的那一缕红线,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在江雨桐的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后,表面复归平静,水下却暗流潜生。返回乾清宫东暖阁的几日,她表面如常,按时服药,静坐女红,翻阅书卷,可心神却分出一半,时刻悬系在西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悬系在皇帝留下的那句“有朕留给你的人”上。 然而,两日过去,西苑方向毫无动静。那缕红线仿佛真的只是她无心遗落的线头,被秋风卷走,或是被洒扫太监随手清理。没有任何人寻来,没有任何暗号回应。是她会错了意?那石头上的痕迹只是巧合?还是皇帝留下的人,此刻不在宫中,或是不便回应? 期待渐转为焦虑,又化为更深的疑虑。皇帝离宫已近五日,西山祈福的队伍原定三至五日回銮,如今音讯全无。乾清宫与内阁之间的文书传递如常,但关于皇帝的具体消息,似乎被有意无意地隔绝了。冯保依旧忙碌,但来东暖阁的次数明显减少,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沉重。江雨桐几次旁敲侧击,他只以“陛下一切安好,行程稍有耽搁”搪塞。这话,连秦嬷嬷都不大信。 宫中的气氛,在平静的表象下,一日紧过一日。侍卫巡逻的频率更高,盘查更严,各宫各殿的管事太监宫女被频频召去问话,又面色各异地回来。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弦,似乎在空气中颤动着。 皇后那边,却反常地沉寂下来。自那日午后略显失态的探望后,坤宁宫再未遣人来送东西,也未再传她去说话。仿佛那日的关切与暗藏机锋的言语,都只是江雨桐的错觉。但这沉寂,比之前的“关照”更让她不安。暴风雨前,往往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殿宇。江雨桐推开半扇窗,湿冷的空气带着深秋的肃杀涌入。她手中那件月白中衣已然完工,针脚细密平整,可她却无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个小小的针线箩,里面还剩些红色丝线。她下意识地捻起一根,在指尖缠绕。 “姑娘,” 秦嬷嬷轻手轻脚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慈宁宫那边……有动静了。” 江雨桐心下一凛:“怎么说?” “奴婢托人打听皇后宫中旧人,暂时还没确切消息。但慈宁宫一个相熟的老姐妹悄悄递话,说这两日,太皇太后似乎心绪不宁,夜里睡不安稳,常召太医请平安脉,但又不肯多说哪里不适。昨儿夜里,慈宁宫佛堂的灯,竟亮了大半个时辰,隐约有诵经声,但念的……似乎不是寻常的佛经,调子古怪得很。今儿一早,太皇太后还打发人去坤宁宫,传皇后娘娘过去说话,说了有近一个时辰,皇后娘娘出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太皇太后夜半诵经?召皇后长谈?江雨桐指尖的红线缠绕得更紧。太皇太后向来是后宫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深居简出,不同世事。如今这般异常,是因为担忧西山皇帝的安危,还是……与那“癸”字符号、与白云观之事有关?她召见皇后,是寻常婆媳叙话,还是另有深意?皇后的脸色不好看,是因为受了训斥,还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还有,” 秦嬷嬷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咱们安排在琼华岛附近远远盯着的人,今早回报……说看见有个脸生的、做花匠打扮的老太监,在‘澄晖堂’后那片假山附近转悠了好一阵子,手里拿着花剪,却不见修剪花木,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后来,那老太监在姑娘放过红线的松石那儿,蹲下身,似乎捡起了什么,左右张望一阵,才低着头匆匆走了。看方向,像是往西华门那边去了。” 花匠打扮的老太监?捡起了东西?江雨桐的心脏猛地一跳。是皇帝留下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西华门……那边靠近内务府和部分低等太监的聚居区,人员混杂。 “可看清他捡起了什么?模样如何?” 她急问。 “离得远,又有树木假山遮挡,看不清具体捡了什么,但咱们的人眼尖,隐约看到那老太监直起身时,手里似乎捏着一小点红色的东西。至于模样……个子不高,背有些驼,脸上皱纹很深,看走路姿势,年纪不小了,怕是得有六十往上。” 秦嬷嬷描述道。 红色东西!很可能是她那缕红线!江雨桐心潮起伏。是了,那老太监就是皇帝留下的人!他看到了标记,取走了红线!这意味着那条秘密的联络通道,是真实存在的!皇帝真的在宫中,在她身边,埋下了这样一枚暗棋! 可接下来呢?他取走红线,是表示收到了信号,还是需要她进一步动作?他会如何联系她?皇帝密信中说“有朕留给你的人”,却未说如何主动联络对方。看来,对方只在看到她发出的信号后,才会采取行动。可行动是什么?何时来?以何种方式? “嬷嬷,那老太监后来去了西华门方向,可还能追踪?” 江雨桐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嬷嬷摇头:“西华门外头街巷纵横,杂役众多,咱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怕暴露,跟到门口就回来了。不过,奴婢已让那盯梢的人,仔细记下那老太监的体貌特征,尤其是……他左耳似乎缺了一小块,像是旧伤。” 左耳缺一块……这是个明显的特征。江雨桐记在心里。“嬷嬷,此事千万保密,对冯公那边,也暂且不要提起。” 她嘱咐道。在弄清这老太监的底细和皇帝的真实意图前,她不敢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冯保。毕竟,冯保是明面上的总管,而这老太监,是皇帝私下留给她的“暗棋”。 “奴婢晓得。” 秦嬷嬷郑重应下。 知道了暗棋的存在,江雨桐心中稍定,但忧虑并未减轻。皇帝留下这样的后手,正说明他预感到宫中可能出现的巨大危险。这危险,如今似乎正在迫近。西山无消息,太皇太后异常,皇后沉寂……种种迹象,都透着不祥。 她走到窗边,望着阴沉欲雨的天空。皇帝,你现在到底如何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不安,傍晚时分,天色尚未完全黑透,坤宁宫那边突然来了人。不是夏荷,而是皇后身边另一位掌事宫女,名叫秋纹,神色比夏荷更显严肃。 “江姑娘,皇后娘娘请您即刻过坤宁宫一趟。” 秋纹声音平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现在?” 江雨桐心中一沉。皇后沉寂两日,突然夜间相召,绝非寻常。 “是,娘娘有要事相询,请姑娘速往。” 秋纹道,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秦嬷嬷,“娘娘说,请姑娘独自前往,秦嬷嬷就不必跟着了。” 单独召见,还不让带随身的人?江雨桐与秦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与担忧。 “民女遵旨,容民女更衣。” 江雨桐定了定神,对秋纹道。 “姑娘请快些,娘娘等着呢。” 秋纹催促道,却并未退出,显然是要等着她一起走。 江雨桐只得入内,匆匆换了身见人稍显庄重的藕荷色衣裙,对镜整理发髻时,手指无意间拂过怀中那枚明黄锦囊。微硬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内室。 “姑娘……” 秦嬷嬷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忧色。 “无妨,我去去就回。嬷嬷看好屋子。” 江雨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对秋纹道,“有劳姑姑带路。” 夜幕初降,宫灯次第亮起,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秋纹在前引路,步履很快,两名坤宁宫的太监紧随江雨桐身后,气氛沉默而压抑。一路上遇到的宫人,皆远远避让,垂首肃立。 踏入坤宁宫地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高级檀香与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乾清宫的庄重威严、慈宁宫的古老沉静不同,坤宁宫总给人一种过于规整、缺少人气的疏离感。殿宇轩昂,陈设华美,却仿佛精致的笼子。 正殿内灯火通明,皇后钱氏端坐在凤座之上,依旧穿着那身鹅黄家常宫装,只是外头罩了件石青色缂丝灰鼠披风。她未戴凤冠,长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眼底的倦色与一丝……紧绷。殿内除了她,只有夏荷垂手侍立在侧,不见其他宫人。 “民女江氏,叩见皇后娘娘。” 江雨桐依礼下拜。 “平身,看座。” 皇后的声音比平日更显清冷,没什么起伏。 宫女搬来绣墩,放在下首。江雨桐谢恩后,侧身坐下,垂眸敛目,姿态恭谨。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皇后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手边的珐琅彩茶杯,慢慢用杯盖撇着浮沫,目光却落在江雨桐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复杂的、江雨桐看不懂的情绪。 “本宫听闻,你今日午后,去了西苑散心?” 皇后终于开口,话题起得平淡。 “回娘娘,是。民女在屋中闷了多日,见天气尚可,便去西苑湖边走了走,透透气。” 江雨桐谨慎答道,心中警铃微作。皇后连她午后去西苑这等小事都知晓得如此清楚? “哦?去了哪些地方?可还看了什么景致?” 皇后语气依旧平淡,仿佛闲话家常。 “只在湖边走了走,上了琼华岛,在岛上亭子里坐了坐,并未去他处。” 江雨桐答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皇后为何独独问起西苑之行? “琼华岛……” 皇后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那地方景致是不错,陛下也爱去。尤其是‘澄晖堂’后,有片假山松石,颇有意趣。你可曾看到?” 来了!江雨桐背脊瞬间绷直,掌心渗出冷汗。皇后果然知道了!她不仅知道自己去了西苑,还特意点出“澄晖堂”后的假山松石!是巧合,还是…… 她强迫自己镇定,抬头看向皇后,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民女确在岛上走了走,也见了些假山石,只是不知哪处是‘澄晖堂’。娘娘说的那处景致,想必是极好的,可惜民女未曾留意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皇后看着她,那双总是温婉平和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暗流。她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雨桐,那目光如有实质,让江雨桐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是吗?” 良久,皇后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语气莫测,“那倒是可惜了。”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冷了下来,“江姑娘,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本宫不妨与你直说。” 江雨桐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民女愚钝,请娘娘明示。” “陛下怜你救命之功,将你安置在乾清宫将养,这是天大的恩典。” 皇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人心上,“你既受此隆恩,当时时谨记身份,安分守己,静待圣意。这宫里,规矩大于天。什么地方该去,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心里都该有杆秤。莫要因为陛下的一时垂怜,便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心思,或是……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她站起身,缓步走下凤座,来到江雨桐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中宫之主不容置疑的威仪:“西苑虽属宫苑,却也非你可随意探寻之地。琼华岛更是清静之地,不宜闲人搅扰。今日你去了,本宫只当你散心,不予追究。但若再有下次,或是让本宫知道,你与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在什么不该见的地方,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接触……” 她顿了顿,语气森然,“莫怪本宫,以宫规论处。” 这番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与威胁。皇后不仅知道她去了西苑,似乎还怀疑她与“不三不四的人”接触!是指那个老太监吗?皇后是如何得知的?她在西苑也有眼线?还是说……那老太监,根本就是皇后的人?亦或是,皇后在诈她? 无数念头在脑中飞转,江雨桐背上冷汗涔涔。她跪倒在地,以额触地:“民女不敢!民女谨记娘娘教诲,绝不敢行差踏错,有负圣恩与娘娘厚望!” “记住便好。” 皇后看着她伏地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似是厌烦,又似有一丝……怜悯?她转身,走回凤座,“起来吧。本宫今日叫你来,并非要责罚你,只是提醒你,这宫里的路,不好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好自为之。” “谢娘娘训诫,民女定当日夜铭记。” 江雨桐站起身,垂手立着,不敢抬头。 “陛下离宫多日,本宫心中亦甚为牵挂。” 皇后语气缓了缓,重新带上那层温婉的薄纱,只是眼底的倦色更浓,“你是聪明人,当知陛下安康,方是六宫之福,天下之福。有些事,有些人,若与陛下安危相干,更需慎之又慎。你……可明白?”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比方才的警告更加意味深长。江雨桐心中一动,皇后是在暗示,皇帝可能身处险境?还是在提醒她,不要卷入与皇帝安危相关的阴谋?她到底知道多少? “民女明白。民女唯愿陛下龙体康泰,早日回銮。” 江雨桐只能顺着话头,谨慎应答。 “嗯。” 皇后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你去吧。今日之言,望你牢记。夏荷,送江姑娘回去。” “民女告退。” 江雨桐行礼,缓缓退出正殿。直到走出坤宁宫大门,被夜晚冰凉的空气一激,她才发觉自己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夏荷默不作声地送她到乾清宫附近,便告辞返回。江雨桐独自走在回东暖阁的宫道上,脚步有些虚浮。皇后的警告犹在耳边,那锐利而复杂的眼神,更让她心悸。皇后绝不仅仅是因“规矩”而警告她。她一定知道了什么,关于西苑,关于那老太监,甚至可能……关于更多。 回到东暖阁,秦嬷嬷早已焦急等候,见她脸色苍白地回来,连忙扶她坐下,递上热茶。 “姑娘,皇后娘娘她……没为难你吧?” 江雨桐捧着微烫的茶盏,汲取着那点暖意,缓缓摇了摇头,将皇后的话大致说了一遍,隐去了老太监的具体细节。 秦嬷嬷听完,脸色也变得难看:“娘娘这是……在警告姑娘,莫要再探查西苑之事,也莫要与外人接触。她定是知道了什么。姑娘,咱们日后行事,恐怕要更加小心了。” “嬷嬷,你说,” 江雨桐忽然问,声音有些发飘,“皇后娘娘她……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吗?” 秦嬷嬷被问得一愣,迟疑道:“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与陛下荣辱一体,自然是……自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是吗?” 江雨桐低语,眼前浮现皇后那疲惫、紧绷、又暗藏锋锐的眼神。荣辱一体……可若这“一体”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裂痕、不得已,甚至……别的图谋呢? 她想起皇后提及陛下安危时,那瞬间流露的、不似作伪的牵挂,可那牵挂之下,又为何有那般严厉的警告?是怕她坏事,还是怕她……触及某些秘密? “嬷嬷,帮我留意着,这几日,坤宁宫、慈宁宫,还有……西华门附近,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尤其是,有没有一个左耳缺了一块、花匠打扮的老太监出现。” 江雨桐定了定神,吩咐道。皇后越是警告,越是证明西苑那条线,可能至关重要。那老太监,是敌是友,必须尽快弄清。 “是,姑娘。” 秦嬷嬷应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姑娘,你也别太忧心了。陛下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归来。咱们只管守好这里,等陛下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等陛下回来……江雨桐望向西方沉沉的黑夜。陛下,你何时才能回来?这宫中的迷雾,越来越浓,杀机,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是夜,无星无月,秋风呜咽。子时前后,那消失了数日的、诡异飘忽的铃铛声,竟再一次,幽幽地、断断续续地,回荡在乾清宫附近的夜空中! 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躁与……催促意味。 江雨桐拥被坐在黑暗中,听着那仿佛招魂般的铃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皇后的警告,神秘的暗棋,皇帝的安危,诡异的铃声,还有那深藏宫中、可能与“癸”字符号相连的庞大阴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深秋的寒夜里,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而她,就站在这张网的中心,进退维谷。 (第四卷 第31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凤仪威压与松石暗影 子夜的铃声,如同跗骨之蛆,在深秋的寒夜里幽幽散去,却将更深的寒意钉进了听者的骨髓。江雨桐在后半夜几乎未眠,那断续诡异的声响与皇后白日里含威不露的警告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直到天色将明,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沉睡去,却又被光怪陆离的梦境纠缠——烈火、深蓝色的衣角、晃动的铃铛、皇后冰冷审视的眼、还有松石下那一缕刺目的红线…… “姑娘,姑娘?” 秦嬷嬷轻轻唤醒她时,日头已高。见她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秦嬷嬷心疼地叹了口气,服侍她洗漱更衣。“姑娘这般耗神,身子如何将养得好?太医开的安神汤,奴婢让人再煎浓些?” 江雨桐摇摇头,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不必了,喝了也是无用。” 她声音沙哑,望向窗外。秋阳明亮,却驱不散殿内那股无形的阴霾。“嬷嬷,昨夜……铃响之后,可有什么动静?” 秦嬷嬷脸色凝重地摇头:“冯公加派了人手,将乾清宫外围搜了个遍,连屋顶檐角都没放过,依旧一无所获。那声音……就像是从地底冒出来,又散到空气里,抓不住半点痕迹。值守的侍卫都说邪性得很。”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倒是慈宁宫那边……天还没亮透,太皇太后就起身了,据说在佛堂跪了一个时辰,念的经……陪侍的宫女偷偷说,调子古古怪怪,不像是寻常的经文。念完后,太皇太后便传了早膳,还特意吩咐,今日要进些燕窝茯苓羹——那是陛下幼时,太皇太后常吩咐小厨房做给陛下安神的。” 燕窝茯苓羹?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江雨桐心念微动。太皇太后此举,是单纯思念孙儿,还是某种隐晦的示意?抑或,只是巧合? “坤宁宫那边呢?” 她问。 “皇后娘娘倒是如常,一早接受了各宫嫔御请安,处理了些宫务。只是……” 秦嬷嬷凑近些,声音几不可闻,“咱们在茶水房听来的闲话,说今早请安时,李昭仪(一位颇有些资历的妃嫔)不过随口问了句西山祈福可还顺利,皇后娘娘端茶的手就顿了一下,虽马上恢复如常,只说了句‘陛下洪福,自有天佑’,但那眼神……扫过李昭仪时,冷了一瞬。吓得李昭仪后面再没敢多话。还有,请安散后,皇后娘娘独独留了端嫔说话,说了好一会儿。那端嫔娘娘,性子最是懦弱寡言,平日毫无存在感,不知皇后娘娘留她做什么。” 端嫔?江雨桐对这个封号毫无印象。皇后特意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嫔御,是寻常问话,还是别有深意?她想起前日皇后从慈宁宫出来后难看的脸色,又想起那可能与“癸”字符号有关的深蓝色丝绸碎片……皇后身上,谜团越来越多。 “嬷嬷,让你打听的,左耳有缺的老花匠,可有眉目?” 这是她最关心的事。 秦嬷嬷面露难色:“奴婢托了好几个旧相识,在西华门内务府所辖的花圃、匠作处悄悄打听。倒是有几个年纪大、耳朵有残疾的老太监,可要么对不上号,要么早已调走或亡故了。只有一个……在北花园伺候花草的刘公公,年纪约莫六十,左耳下半边确实缺了一小块,据说是年轻时被树枝刮的。但他入宫四十多年,一直在北花园侍弄牡丹,从未去过西苑,更别说琼华岛。而且那人性子孤拐,不爱与人来往,应该不是姑娘要找的人。” 不是他。江雨桐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想,皇帝留下的人,若这般轻易被查到,也就不算“暗棋”了。那人必定有极好的伪装。 “继续留意,不只在花匠里找,任何在宫里年深日久、可能在各处行走的低等太监,都留意一下。” 她吩咐道,心中却想,或许那人根本不以真面目示人,那“花匠打扮”也只是临时伪装。 用过早膳,江雨桐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拿起那件已完工的月白中衣,细细锁着边。一针一线,缓慢而专注,仿佛能将纷乱的思绪也一并缝纫规整。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巳时三刻,坤宁宫的大太监孙德胜亲自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奴才给姑娘请安。” 孙德胜是皇后身边得用的首领太监,面白无须,笑容可掬,眼神却精明,“皇后娘娘惦记姑娘,说秋燥伤人,姑娘又需静养,特让奴才送来些上好的川贝、雪梨,并两匹苏州进上的软烟罗,给姑娘裁制里衣,最是轻柔贴肤,不伤伤口。” 他示意小太监打开锦盒,药材品质上乘,布料轻薄如烟,确是珍品。 “民女谢皇后娘娘厚赐,实在受之有愧。” 江雨桐忙起身谢恩,心中却无半分喜悦。昨夜的警告言犹在耳,今日又送来厚礼,皇后这恩威并施的手段,玩得炉火纯青。 “姑娘客气了。娘娘还说,” 孙德胜笑容不变,语气却微微压低,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意味,“陛下离宫,六宫以娘娘为尊。娘娘深知姑娘是明理之人,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姑娘只需安心养伤,静待圣驾回銮。这宫里宫外,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话听着是劝慰,实则警告意味更浓——“过去了便过去了”是在暗示她忘掉西苑之事;“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则是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尤其不要碰触皇后管辖之外的“闲事”。这“闲事”,指的是什么?是皇帝留下的暗棋?是“癸”字符号的秘密?还是西山白云观的真相? “孙公公说的是。民女谨记娘娘教诲,定当安心静养,不闻外事。” 江雨桐垂眸应道,姿态恭顺至极。 孙德胜似乎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姑娘能这般想,娘娘也就放心了。那奴才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告退。” 送走孙德胜,看着那两匹华美却冰冷的软烟罗,江雨桐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皇后在不动声色地收紧绳索,既要彰显她的大度与关怀,又要将她牢牢困在“规矩”和“静养”的框子里,切断她与外界的任何可能联系,尤其是西苑那条线。 “嬷嬷,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她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午后的时光格外漫长。江雨桐拿起那叠《水浒》手稿,翻到征方腊的章节。故事已近尾声,昔日啸聚梁山的百八好汉,在惨烈的战争中一个个凋零。读到“宋公明神聚蓼儿洼”一段,看到宋江最终饮下毒酒,与李逵同葬,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凉与虚无。轰轰烈烈一场,替天行道也罢,忠义两全也罢,到头来,不过是庙堂权谋下的棋子与牺牲。这深宫之中的棋局,与那书中的江湖,又有何本质区别? 她忽然想起皇帝那日的话:“朕希望,朕的朝堂,没有通敌卖国的‘高俅’,没有陷害忠良的‘陆谦’,也没有被逼上梁山的‘林冲’。” 可如今,他自己身陷西山迷雾,而这紫禁城内,高俅、陆谦、林冲……真的没有吗?或许,只是换了面目,藏得更深。 “姑娘,” 秦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从外间传来,打断她的思绪,“慈宁宫来人了,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桂嬷嬷!” 桂嬷嬷?那可是太皇太后从娘家带进宫、伺候了一辈子的心腹,地位尊崇,等闲不出慈宁宫。她来做什么? 江雨桐心头一紧,连忙放下书稿,整理衣襟。只见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穿着深褐色宫装的老嬷嬷,在一个小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她步伐沉稳,目光如电,虽年事已高,周身却自然流露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 “民女江氏,给桂嬷嬷请安。” 江雨桐不敢怠慢,连忙行礼。秦嬷嬷也跪在一旁。 “江姑娘快请起,老身可当不起。” 桂嬷嬷声音平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中气十足。她虚扶一下,目光在江雨桐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些了,看来太医是用心了。” “多谢嬷嬷挂怀。不知太皇太后凤体可还安好?劳嬷嬷亲自前来,民女实在惶恐。” 江雨桐恭敬道。 “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只是心里记挂着事,睡得不甚安稳。” 桂嬷嬷缓缓道,目光扫过室内,在皇后送来的软烟罗上略一停顿,又移开,“娘娘听说皇后赏了你些料子,怕你年轻,不知宫中物用规矩,特让老身过来瞧瞧,顺道……也给你带点东西。” 她身后的小宫女捧上一个不起眼的黑漆螺钿小匣。桂嬷嬷亲自打开,里面没有锦缎珠宝,只有一只成色普通、甚至有些磨损的羊脂白玉镯,以及一小包用普通桑皮纸包着的、晒干的桂花。 “这镯子,是太后娘娘年轻时戴过的旧物,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跟了娘娘几十年,沾了些佛性静气。娘娘说,你身子弱,又受了惊吓,戴上或许能宁神定惊。” 桂嬷嬷取出玉镯,那玉质温润,虽不耀眼,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这桂花,是今年慈宁宫老树上开的最后一批,娘娘亲自看着人采了晒的,香气最正。你夜里若是心悸梦魇,取几朵泡水喝,或放在枕边,能安眠。” 玉镯,干桂花。比起皇后的珍稀药材和华美软烟罗,这两样东西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寒酸。可这是太皇太后的贴身旧物和她亲自晾晒的桂花,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远比皇后的赏赐更重,也更微妙。 这是示好?是拉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或提醒?江雨桐想起那盏子夜长明的佛堂灯,想起那古怪的诵经声,心中警铃大作。太皇太后此举,用意何在? “太皇太后隆恩,民女……民女何德何能,受此厚赐……” 她连忙跪下,双手接过木匣,只觉得那小小的匣子有千钧之重。 “太后娘娘说了,不必谢恩。你救了皇帝,便是对社稷有功。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桂嬷嬷扶起她,苍老却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玉镯缓缓套了上去。玉镯微凉,尺寸竟意外地合适。“这镯子,好生戴着,莫要轻易取下。太后娘娘信佛,常说玉能通灵,护人平安。” 江雨桐感到手腕一沉,那温润的触感下,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束缚。她不敢推拒,只能再次谢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桂嬷嬷看着她戴上玉镯,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似有深意:“这宫里,人多眼杂,心思也多。有些人,有些事,看见了,听见了,放在心里就好。陛下让你在此静养,是体恤你,也是保全你。你是个聪慧孩子,当明白太后娘娘和陛下的一片苦心。安心养着,外面的事,自有该担当的人去担当。这玉既戴上了,便莫要再沾惹是非,徒惹尘埃。” 这番话,与皇后的警告何其相似!却又有些许不同。皇后强调的是“规矩”和“本分”,而太皇太后话里话外,透着一股“保全”与“莫沾是非”的意味,甚至隐隐将皇帝的意思也点了出来。她在暗示,皇帝将她安置在此,本身就是一种保护,让她不要擅自行动,卷入危险。 两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不约而同地来警告她“安分守己”。这绝不寻常。她们在担心什么?怕她查出什么?怕她接触到什么人?还是怕她……坏了某件事? “民女……明白。定当日夜谨记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教诲,安心静养,不问外事。” 江雨桐低眉顺眼,将姿态放到最低。 “明白就好。” 桂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这镯子,好生戴着。太后娘娘会记得你的好。” 说完,她不再多言,扶着小宫女的手,转身离去。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事了拂衣去的淡然。 殿内重归寂静。江雨桐看着腕上那枚温润的玉镯,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心中却一片冰凉。这哪里是玉镯,分明是一道温柔的枷锁,一个来自后宫最顶端的、不容拒绝的“标记”与“警示”。太皇太后在告诉她,她在看着,也在“保”着她,前提是,她必须“安分”。 “姑娘,这……” 秦嬷嬷看着那玉镯,脸上也露出忧色。太皇太后亲自赐下贴身旧物,这份“荣宠”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 “收起来吧。” 江雨桐轻轻抚摸着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她将玉镯褪下,小心放回匣中,与那包干桂花放在一起。“这是太皇太后的恩典,需妥善保管。” 她没有再戴上。这份“恩典”,她承受不起,也不敢轻易承受。 桂嬷嬷的到来,像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吹散了皇后“恩威并施”带来的表层压力,露出了底下更幽深、更冰冷的宫闱暗流。太皇太后与皇后,这两位后宫之主,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都在试图将她隔绝、安抚、控制起来。她们在害怕什么?或者说,她们在联手掩盖什么? 皇帝留下的暗棋,此刻显得更加重要,也……更加危险。 傍晚,冯保终于匆匆来了一趟。他神色疲惫,眼窝深陷,显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江姑娘,陛下那边……尚无新的消息传回。西山道路因前几日秋雨,略有塌方,耽搁了行程,陛下圣体无恙,姑娘不必过于忧心。” 他先说了皇帝的情况,语气平稳,但江雨桐听得出其中的勉强。道路塌方?这么巧? “冯公辛苦。陛下无恙便好。” 江雨桐没有多问,转而道,“这两日,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后都曾来探望,赏赐颇多,民女心中实在不安。” 冯保目光微闪,点点头:“皇后娘娘执掌六宫,体恤下人,是常有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念旧仁厚,赐下旧物,也是姑娘的福气。姑娘只需安心领受,好生将养便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姑娘如今身份特殊,陛下回銮前,还是尽量少出门,尤其……莫要再去西苑那般偏僻之地,以免横生枝节,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回护之心。” 连冯保也这么说!江雨桐心中一沉。冯保是皇帝绝对的心腹,他这般叮嘱,恐怕不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更可能是收到了某种明确的指示或警告。皇帝在离宫前,是否也对冯保有所交代,让他“看住”自己? “民女记下了。有劳冯公提点。” 她低声道,心中那点想去探寻老太监下落的念头,被彻底浇灭。此刻一动,恐怕立刻会引来皇后甚至太皇太后的目光。 冯保似乎还有急事,又嘱咐了几句加强守卫、小心饮食的话,便匆匆离去。 夜幕再次降临。今夜无风,月明星稀,乾清宫各处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江雨桐早早歇下,却毫无睡意。腕上虽未戴那玉镯,却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束缚勒在那里。皇后、太皇太后、冯保……一张张面孔,一句句警告,在黑暗中反复浮现。 子时将近。殿外万籁俱寂,连虫鸣都听不见半分,只有侍卫极轻的、规律的脚步声。 忽然—— “叮……叮铃……” 那诡异的铃声,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幽幽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似乎比昨夜更清晰,也更……近!仿佛就在东暖阁的院墙之外,甚至,就在那株老桂树的枝头摇曳! 江雨桐猛地坐起,心脏狂跳,浑身汗毛倒竖。秦嬷嬷也惊醒了,在外间压低声音急问:“谁?” 没有回答。铃声只响了短短三声,便戛然而止。紧接着,窗外传来“噗”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很小却很硬的东西,打在了窗棂上,然后滚落在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江雨桐与秦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秦嬷嬷示意她别动,自己轻手轻脚走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窗缝,飞快地朝外瞥了一眼,又立刻关上。 “姑娘,外面没人……” 秦嬷嬷声音发颤,走回榻边,摊开手掌。她的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打磨光滑的鹅卵石,石头上用尖锐之物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圆圈,中心墨点,下方三道波浪——与那夜纸团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而在那图案旁边,还多了一个小小的、新鲜的刻痕:一道倾斜的短线,指向波浪右侧。 石头是温的,仿佛刚刚被人握在手中。 江雨桐接过石头,指尖传来轻微的暖意,那新鲜的刻痕更是触手分明。是那个老太监!他看到了红线,现在给出了回应!这多出来的一道斜线,是什么意思?指向波浪右侧……波浪代表水,右侧是东?西苑太液池的东侧?还是另有所指? “嬷嬷,” 她紧紧攥住石头,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抖,“明日……明日一早,你找个绝对可靠的、生面孔的小太监,让他去西苑太液池东岸,沿着水边,尤其是有松树或大块湖石的地方,慢慢走一趟,什么都别做,只是走走看看。特别注意……有没有人,在附近修剪花木,或者……在石头上做记号。” 秦嬷嬷脸色发白,但看到江雨桐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意,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定会安排妥当。” 江雨桐重新躺下,将那枚尚带余温的鹅卵石紧紧攥在胸口,仿佛攥着一线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希望之光。 铃声是警告,是催促,还是某种她尚不能理解的信号?老太监的回应,是友是敌?皇后与太皇太后的双重压力之下,这条皇帝留下的隐秘之线,能否带她穿透这重重宫闱迷雾,触碰到被层层掩盖的真相?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这枚小小的石头,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窗外,月色凄清,映照着巍峨肃穆的宫殿,也映照着其下无声涌动、即将沸腾的暗流。 (第四卷 第32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章 东岸石语与凤泣龙庭 那枚带着体温和神秘刻痕的鹅卵石,在江雨桐掌心攥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方被汗水浸得微凉。晨光透过窗纸,将殿内陈设的轮廓从黑暗中剥离出来,也稍稍驱散了盘踞心头的惊悸与寒意。她轻轻摊开手掌,石头上“圆圈墨点波浪”与那道新鲜的斜线,在晨光下清晰可辨。 指向波浪右侧——东岸。 “嬷嬷,” 她声音有些发干,看向一旁同样一夜未眠、眼下青黑的秦嬷嬷,“都安排妥当了?” 秦嬷嬷用力点头,眼中带着豁出去的决然:“姑娘放心,奴婢找了个在茶水上伺候、刚入宫不到半年、家在岭南的小太监,叫小桂子。这孩子老实,嘴巴严,因是南边人,在宫里没什么根基牵连。奴婢只告诉他,姑娘有件要紧的旧物,可能前些日子散心时掉在了西苑东岸水边,让他沿着水边仔细找找,特别是松树和湖石底下。给了他一块姑娘旧衣上撕下的布角做样子,又塞了点散碎银子,嘱咐他无论找不找得到,只在巳时前后去走一趟,别停留,别声张,回来后什么也别说。” 巳时,宫中人流开始增多,但又未到最繁忙的午时,相对不易惹眼。江雨桐点点头,秦嬷嬷考虑得很周全。她将鹅卵石小心地用帕子包好,藏入枕下。“嬷嬷,你也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看着。” “奴婢不困,姑娘才该再躺会儿。” 秦嬷嬷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道。 江雨桐摇摇头,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和落叶腐败的湿润气息,涌入肺腑。她望向西苑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到太液池东岸的动静。那老太监,或者说皇帝留下的人,会在那里吗?他会给出怎样的进一步指引?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等待的时光格外煎熬。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江雨桐强迫自己坐下,拿起针线,却几次刺错了位置。书卷摊在膝上,字迹模糊,入眼不入心。直到辰时三刻,秦嬷嬷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小桂子已经出发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江雨桐如同坐在针毡上。殿外的每一次脚步声,都让她心头一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鼓噪的声音。 巳时三刻刚过,外间传来一阵极轻的、带着南方口音的禀报声:“奴才小桂子,给姑娘回话。” 秦嬷嬷立刻将人引到偏室,江雨桐也起身跟了过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面容稚嫩、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太监,垂手站在那里,脸上有些紧张,但眼神还算清明。 “东西可找到了?” 秦嬷嬷问。 小桂子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块布角:“回嬷嬷,奴才沿着东岸,从北头的‘濠濮间’一直走到南边的‘五龙亭’附近,水边、树下、石头缝里都仔细看了,没见着姑娘丢的布角。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江雨桐。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江雨桐放缓语气。 “奴才走到东岸中段,有一片老柳树的地方,柳树根都长到水里了,岸边堆着好些从湖里捞上来的烂泥和枯枝,平时没什么人去。奴才在那儿多看了两眼,发现在最大那棵老柳树露出水面的一根粗树根上,系着个小东西。” 小桂子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小包,双手呈上。 秦嬷嬷接过,打开油纸。里面不是布角,而是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寸许长的老旧铜钥匙,钥匙样式古朴,非宫中之物,上面还沾着些水渍和青苔。而在钥匙旁边,还用同样的红绳,穿着一小片边缘被烧焦的深蓝色丝绸碎片! 江雨桐呼吸一窒。深蓝色丝绸!又是这种料子!与她手中那块、与皇后衣料纹样相似的碎片,如出一辙!只是这片似乎更旧,烧焦的边缘也更多。 “还有呢?可曾看见什么人在附近?” 秦嬷嬷急问。 小桂子摇头:“那地方偏僻,除了两个划着小船捞湖里杂物的老太监,没见旁人。钥匙和布片就系在树根上,半浸在水里,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奴才取了东西,就赶紧回来了,没人看见。” “做得很好。” 江雨桐定了定神,对秦嬷嬷示意。秦嬷嬷会意,又拿出一小锭银子塞给小桂子:“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若有第三人知道,你我都麻烦。明白吗?” 小桂子惶恐接过,连连点头:“奴才明白!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多谢姑娘、嬷嬷赏!” 打发走小桂子,江雨桐拿起那枚铜钥匙和新的丝绸碎片,走到亮处仔细查看。钥匙冰凉沉重,齿槽磨损严重,显然有些年头了,绝非新近之物。而那丝绸碎片,质地、颜色、纹样(虽然焦黑难以辨认全貌),与她之前得到的那块,以及记忆中皇后衣袍的衬里,都极为相似!只是这块似乎被火烧得更厉害,边缘炭化严重。 钥匙,丝绸碎片,系在东岸老柳树根上,浸于水中。这是什么意思?是开什么的钥匙?这丝绸碎片,是信物,还是警告?老太监(或他背后的人)用这种方式回应,显然极为隐秘,也极为谨慎。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嬷嬷,你认得这钥匙吗?像是开什么的?” 江雨桐问。 秦嬷嬷接过钥匙,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皱眉摇头:“不像宫里常用的样式。倒有些像……像前朝老锁的钥匙。宫里有些废弃多年的旧殿阁、旧库房,或许还用着这种老锁。可这范围太大了,没法找。” 前朝旧锁……江雨桐心中一动。皇帝留下的暗棋,用前朝的钥匙和前朝纹样的丝绸碎片(假设这真是前朝宫缎)作为信物,是否在暗示着什么?难道这条线,与“癸”字符号背后的前朝余孽有关?是皇帝打入其中的内应? 疑团越来越大。但至少,这条线活了。对方给出了回应,也给出了新的谜题。 “嬷嬷,将这两样东西,和之前那块碎片、枯草,一并妥善藏好,分开藏。” 江雨桐吩咐道。钥匙和碎片,可能是重要的线索,也可能是催命符,必须谨慎。 午膳依旧清淡可口,江雨桐却食不知味。刚放下筷子,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轻微碰撞的铿锵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直奔乾清宫而来! “是陛下!陛下回銮了!” 外面隐约传来宫人压抑的惊呼和奔跑声。 江雨桐霍然起身,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一股混杂着巨大惊喜、释然与更深担忧的情绪冲上头顶。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乾清宫前广场上,旌旗招展,羽林卫精锐肃立,熟悉的明黄仪仗正缓缓停驻。玉辂的车门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众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踏着脚凳,走了下来。 依旧是那身明黄常服,身姿依旧挺拔,可隔着这么远,江雨桐仍能感觉到,那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肃杀之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离宫时更显冷硬,下颌线条紧绷,目光如电般扫过迎驾的群臣和宫人,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便在冯保、高德胜等人的扈从下,大步走向乾清宫正殿。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朝东暖阁这边看一眼。甚至,他的步伐快得有些不同寻常。 紧接着,太皇太后与端懿太妃的凤辇也相继抵达。太皇太后被宫人搀扶着下车,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端懿太妃紧随其后,低着头,脚步略显虚浮。 皇帝回宫,并未大肆声张,甚至显得有些匆忙。宫人们训练有素地接手仪仗、车马,一切有条不紊,却又透着一种异样的紧绷。 “姑娘,陛下回来了!太好了!” 秦嬷嬷也来到窗边,喜形于色。 江雨桐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消失在乾清宫大门内的明黄背影。他平安回来了,这是最重要的。可为何,她心中那股不安,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因为他的归来,变得愈发清晰?他带回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西山的迷雾,是否已经拨开?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乾清宫正殿门户紧闭。冯保、高德胜进出匆匆,脸色凝重。内阁几位辅臣、英国公张辅、锦衣卫指挥使(暂代赵化职务的副使)等重臣,被陆续召见。宫中的气氛,在皇帝回銮后,非但没有松弛,反而更加凝重,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低气压。 没有任何关于西山之行的具体消息传出。只有一些零碎的语言,在最低等的宫人间悄悄流传:说是白云观“不太平”,死了人,具体不详;又说陛下似乎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还有人说,太皇太后回宫后,一直待在佛堂,连晚膳都没用。 种种迹象,都表明西山之行绝不顺利,甚至可能发生了极其凶险之事。 夜幕,在无形的重压下,再次降临。 乾清宫正殿的灯火,一直亮到亥时。重臣们方才陆续告退,个个面色沉重。江雨桐坐在东暖阁内,听着外间隐约的动静,心一直悬着。他没有来。甚至没有遣人来问一声。 她理解。他刚回宫,必有无数紧急政务需要处理,西山之事也需要立刻厘清。可是……心中那点隐秘的期盼落空,还是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与酸涩。 “姑娘,夜深了,歇了吧。陛下刚回来,千头万绪,明日定会来看姑娘的。” 秦嬷嬷轻声劝道。 江雨桐点点头,正要起身,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以及高德胜刻意压低、却带着焦急的声音:“娘娘,陛下正在更衣,您……” “本宫有要事,必须即刻面见陛下。” 一个温婉却异常坚定的女声响起,是皇后! 江雨桐与秦嬷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这么晚了,皇后竟然直闯乾清宫?有何等“要事”,连明日都等不得? 脚步声停在正殿门外。短暂的静默后,是皇帝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皇后来了?进吧。” 殿门开启又合上的声音。接着,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正殿与东暖阁虽隔着一道宫墙和庭院,但在这死寂的深夜里,那边的任何稍大些的动静,这边都能隐约感知。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帝后二人,似乎在无声地对峙,或密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江雨桐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皇后的深夜来访,绝不寻常。联想到她之前的警告,西山归来的诡异气氛,还有那神秘的钥匙与丝绸碎片……难道皇后察觉了什么?或是西山的变故,与她有关? 时间一点点流逝,铜漏滴答,每一响都敲在人心上。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正殿那边,终于传来了一丝动静——是瓷器轻轻放在桌面的声音,接着,是皇后极力压抑、却仍带着一丝颤抖的嗓音: “陛下……您信臣妾吗?” 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皇帝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低沉,也更冷:“皇后何出此言?” “陛下离宫这些时日,臣妾无一日不忧心如焚。西山之事,臣妾虽在深宫,亦有所风闻。白云观……那等污秽凶险之地,陛下竟以身犯险!若有万一,叫臣妾……叫这江山社稷如何是好?” 皇后的声音带着哽咽,真情流露,不似作伪。 “朕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皇帝语气平淡,“皇后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 皇后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急促,“臣妾是来……请罪的。” “请罪?” 皇帝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温度,“皇后执掌六宫,贤德公允,何罪之有?” “臣妾……臣妾管教无方,致使宫中……宫中竟有奸邪隐匿,险些酿成大祸!” 皇后的声音带着惶恐与自责,“陛下离宫后,宫中屡有异动,臣妾虽竭力弹压,然……然力有未逮。更有一事,臣妾不敢隐瞒陛下……” “讲。”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听者感到无形的压力。 “臣妾宫中……臣妾宫中的掌事宫女夏荷,其表亲曾在永王府当过差,与那妖道‘云鹤’……似有瓜葛。臣妾已命人将其拘押,严加审讯。此事臣妾失察,请陛下治罪!” 皇后说着,似乎跪了下来。 夏荷?江雨桐想起那个总是面容温和、举止得体的掌事宫女。她竟是“云鹤”道人的关联者?皇后这是在……弃车保帅?还是真的刚刚查知? “哦?夏荷?”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皇后既已察觉,依法处置便是。区区一个宫女,何劳皇后深夜请罪。” “还有……” 皇后似乎犹豫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臣妾怀疑……慈宁宫那边,或许……或许也并非全然清净。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身边难免有小人蒙蔽。陛下,西山之事,恐非孤立,这宫中……仍需深查啊!” 她在将火引向慈宁宫?江雨桐心头剧震。皇后此举,是真心为皇帝安危着想,担心太皇太后被奸人利用?还是想借机打击慈宁宫,巩固自身地位?抑或是……更复杂的图谋? “皇后,” 皇帝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带着淡淡的疲惫与更深沉的意味,“你是中宫之主,当明白,有些话,不可轻言。太后乃朕之祖母,国之母后,无确凿证据,妄加猜疑,非人臣、人子所为。朕知你心系朕之安危,然宫中之事,朕自有分寸。你……回去吧。” “陛下!” 皇后似乎急了,“臣妾句句肺腑!陛下切不可因仁孝而……” “皇后!”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虽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说了,朕自有分寸。退下。” 殿内又是一片死寂。片刻后,传来皇后带着压抑泣音的告退声:“臣妾……遵旨。臣妾告退。” 沉重的殿门开启又关闭。皇后的脚步声,有些踉跄地远去。 东暖阁内,江雨桐与秦嬷嬷屏息静气,直到外面再无声响。帝后这番深夜密谈,信息量太大,也太骇人。皇后主动揭发自己宫人与“云鹤”有染,又将矛头隐约指向慈宁宫……她到底想干什么?是急于撇清自己,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致命的危险? 而皇帝的态度,更耐人寻味。他看似驳回了皇后对慈宁宫的怀疑,但那句“朕自有分寸”,又仿佛藏着深意。他对皇后,似乎并无多少信任与温情,只有帝王的权衡与疏离。 “嬷嬷,你听到了吗?” 江雨桐低声道,声音有些发颤。 “奴婢……听到了。” 秦嬷嬷脸色发白,“皇后娘娘她……夏荷她……还有慈宁宫……这、这……” “此事,你我听过便忘,绝不可对外人提起一字。” 江雨桐郑重嘱咐。帝后密谈的内容泄露出去,便是滔天大祸。 “奴婢晓得厉害。” 秦嬷嬷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又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东暖阁门外。不是秦嬷嬷安排的守夜宫女。 接着,是几下几不可闻的、有节奏的叩门声。 江雨桐与秦嬷嬷悚然一惊,对视一眼。这么晚了,会是谁?皇帝?皇后去而复返?还是…… 秦嬷嬷定了定神,走到门边,低声问:“何人?” 门外没有回答,又是三下极轻的叩门声,节奏与先前略有不同。 江雨桐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枚鹅卵石上的刻痕,想起那老太监的回应方式。她示意秦嬷嬷开门,自己则退到内室门边,手悄悄按住了枕下那枚冰冷的鹅卵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没有灯火,只有廊下风灯微弱的光,映出一个佝偻的、穿着深灰色粗布太监服的身影。那人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手中似乎拿着一样东西,飞快地从门缝塞了进来,然后不等秦嬷嬷反应,便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退入廊下的阴影中,消失了。 秦嬷嬷吓得差点叫出声,强自镇定,迅速关上门,栓好。她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用普通青布包裹的硬物。 “姑娘……” 秦嬷嬷声音发抖,将东西递给江雨桐。 江雨桐接过,入手沉甸甸。她走到灯下,解开青布。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一枚黄铜制成的、样式古老的虎头令牌,约莫两指宽,三寸长,令牌边缘磨损严重,正面阴刻着一只狰狞的虎头,背面则刻着两个模糊的篆字:“癸亥”。 而在令牌下方,同样用青布垫着,是一小撮新鲜的、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暗红色粉末,散发着一股极其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与之前那枯草的味道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刺鼻。 癸亥!又是“癸”字!与那“癸水长生丹”,与“癸亥”年、月、日、时,再次对应上了!这令牌,是信物?是身份的象征?还是……某种机关的钥匙?这暗红粉末,又是什么?毒药?丹药?还是别的邪物? 那老太监(如果真是他)在帝后密谈、宫中局势诡谲莫测的这个深夜,突然送来这样两样东西,意味着什么?是皇帝通过他传递新的指令?还是他自己在示警?抑或是……这根本就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江雨桐握着这枚冰冷的“癸亥”令牌,看着那诡异的暗红粉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皇帝回来了,可宫中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凶险。而她自己,似乎已经被这漩涡,卷到了最深、最急的暗流中心。 窗外,秋风骤起,呜咽着掠过殿宇飞檐,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 (第四卷 第33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章 月下茶烟与癸亥惊心 “癸亥”令牌冰冷沉重的触感,与那暗红粉末诡异的腥甜气息,如同跗骨之疽,在江雨桐心头萦绕不去,伴随她度过了皇帝回銮后第一个漫长而忐忑的白昼。乾清宫正殿依旧门户深严,皇帝自昨夜驳退皇后后,再未露面,亦无只言片语传到东暖阁。冯保、高德胜等人进出匆匆,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整个乾清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比皇帝离宫时更甚。 秦嬷嬷将那令牌与粉末用油纸重重包裹,塞进一个不起眼的旧妆奁底层,藏在最隐秘的箱笼夹缝里,做完这些,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姑娘,这东西……邪性得很。那老太监到底是……” 她不敢说下去,眼中满是恐惧。 江雨桐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阴沉欲雨的天空,手中无意识地捻着那枚温润的鹅卵石。“嬷嬷,你说,陛下他……知道这令牌吗?” 她声音很轻,像是自问。 秦嬷嬷愣住,迟疑道:“那老太监若是陛下留给姑娘的人,他送这东西来,陛下……应该是知的吧?” “若是陛下授意,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赐下,或让冯公转交?要用这般鬼祟的方式?” 江雨桐蹙眉,“昨夜皇后刚走,他便出现,时机太过巧合。若陛下不知情……” 她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皇帝留下的暗棋,可能已不受控制,甚至可能……另有所图。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这东西留在手里,怕是祸害……” 秦嬷嬷急道。 “不能丢,至少现在不能。” 江雨桐摇头,目光落在自己腕上——那里空无一物,太皇太后所赐玉镯她始终未戴。“这东西是线索,也可能是保命符。在弄清它的来历和用意前,一动不如一静。” 她顿了顿,“嬷嬷,今日宫中,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秦嬷嬷定了定神,低声道:“各宫都安静得很,皇后娘娘那边闭门不出,说是昨日吹了风,头风犯了。慈宁宫也静悄悄的,太皇太后一直在佛堂。倒是……端懿太妃宫里,一早请了太医,说是心悸受惊,需要静养。还有,奴婢听在茶水房当差的熟人说,昨儿后半夜,冯公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北五所的废殿,好像抓了两个人,悄没声息地带走了,不知是哪宫的。” 北五所?那是前朝废妃居住的冷宫所在,如今早已荒废。冯保深夜去那里抓人?抓的是谁?与西山之事有关,还是与宫中近日的异动有关? 线索杂乱如麻,理不出头绪。江雨桐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她握着那枚“癸亥”令牌,仿佛就站在网眼中心,能感受到那绳索勒紧的力道,却看不清执网之人是谁。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终于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丝敲打着窗棂,更添愁绪。江雨桐心绪不宁,连针线也拿不住,只怔怔望着雨幕出神。 忽然,殿外传来高德胜刻意放轻、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声音:“江姑娘,陛下传您过去一趟。” 陛下?他终于要见她了?江雨桐心头一跳,瞬间站起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高公公,陛下此刻在正殿?可是有要事吩咐?” 高德胜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显然也疲惫不堪:“姑娘去了便知。陛下在……在后殿暖阁。让姑娘换身便利的衣裳,不必拘礼。” 后殿暖阁?那是皇帝日常起居歇息之所,比正殿更私密。让她去那里?还特意嘱咐换便利衣裳?江雨桐心中疑窦更生,但不敢多问,对秦嬷嬷使了个眼色,转入内室,匆匆换下了略显正式的衣裙,只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窄袖褙子,下系月白罗裙,乌发简单挽起,簪一支素银簪子。 随着高德胜穿过回廊,来到后殿。这里果然比前殿更显生活气息,但此刻也笼罩着一层沉郁。暖阁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昏黄。林锋然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独自站在一扇敞开的支摘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他依旧穿着昨日的常服,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孤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茶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檀香又混合了药草的气息。 “民女江雨桐,叩见陛下。” 江雨桐在门口停下,敛衽行礼。 林锋然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是明显的青黑,嘴唇也失了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锐利,此刻正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平身,过来坐。” 他声音有些沙哑,指了指窗下榻上的小几。几上设着简单的茶具,一壶清茶正袅袅冒着热气。 江雨桐依言起身,走到榻边,却不敢坐,只垂手侍立。“陛下唤民女来,不知有何吩咐?” 林锋然没有立刻回答,走到榻的另一边坐下,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坐。陪朕喝杯茶。”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却让江雨桐心中更加忐忑。她依言在榻边绣墩上坐下,双手捧起那杯温热的茶,指尖传来暖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的伤,可大好了?” 林锋然端起自己那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谢陛下关怀,已无大碍,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可。” 江雨桐谨慎回答。 “嗯。” 林锋然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雨幕,半晌,才缓缓道,“西山之行,凶险异常。若非布局周密,朕此次,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他终于提及西山了。江雨桐心下一紧,抬眸看他。他却依旧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白云观……果真是龙潭虎穴?” 她轻声问,带着关切。 “何止龙潭虎穴。” 林锋然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简直是修罗道场,妖魔巢穴。‘云鹤’妖道,端懿太妃,还有他们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那等戕害生灵、炼制邪丹的勾当!童男童女……他们竟真的敢!”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声音里是压抑到极致的怒意与杀机。 童男童女!江雨桐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那……陛下可曾……” “妖道伏诛,端懿太妃……已被控制。” 林锋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森寒,“但还有一些漏网之鱼,藏在更深的水下。朕此次,算是打草惊蛇了。” “陛下平安归来,便是万幸。” 江雨桐低声道,心中却想,恐怕不止是打草惊蛇那么简单。皇后昨夜的言行,慈宁宫的异常,宫中的暗流,都说明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万幸?” 林锋然转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疲惫与一丝……近乎脆弱的东西,“有时候朕倒觉得,坐在这位置上,平安二字,最是奢侈。看得见的刀剑易躲,藏在人心里的鬼蜮,防不胜防。” 他顿了顿,忽然问:“朕离宫这些日子,你在宫中,可还安好?皇后……还有太后,可曾为难于你?” 江雨桐心念电转。他果然知道皇后和太皇太后找过她!是冯保禀报的,还是他另有耳目?“回陛下,皇后娘娘与太皇太后对民女多有照拂,赏赐厚礼,民女感激不尽。” 她避重就轻。 “照拂?” 林锋然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讥诮,“是照拂,还是警告?” 他看着她,目光如炬,“你不必瞒朕。她们说了什么,朕大致猜得到。无非是让你安分守己,莫问外事,对吗?” 江雨桐默然,算是默认。 “她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这宫里藏着她们不想让朕知道,或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 林锋然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朕这个皇帝,有时候觉得,像个瞎子,聋子。坐在最高的地方,却看不清身边人的脸,听不到几句真话。” 这话里的孤独与无奈,是如此真切,让江雨桐心头微微一颤。她想起他讲述《水浒》时的感慨,想起他此刻眉宇间化不开的倦色。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可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背后,是怎样的如履薄冰与孤家寡人? “陛下……”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吓到你了?” 林锋然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短暂而黯淡,“朕只是……有些累了。这些话,平日里无人可说,也无处可说。”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那清茶是灼喉的烈酒。“有时候朕觉得,自己像个异类。坐在这龙椅上,心里想的,眼中看的,却与这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仿佛……大梦一场,醒来却发现身在戏台,演着别人的戏,戴着别人的面具,连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 大梦一场……恍如隔世……江雨桐心中莫名一动。他这话说得古怪,不像寻常帝王的感慨,倒像是有更深沉的、难以言说的秘密。她想起他偶尔冒出的古怪词汇,想起他对《水浒》故事超乎寻常的热悉与洞见,想起他那些不同于寻常帝王的观点…… “陛下是说……庄生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她试探着问。 林锋然眸光一闪,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惊讶,有探究,也有一丝……找到知音般的触动。“你倒是敏锐。” 他没有否认,只是又斟了一杯茶,语气飘忽,“或许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候连朕自己,也分不清了。只知道肩上这副担子是真的,脚下的路是真的,身边的……险恶,也是真的。” 他看着她,目光变得专注而深沉:“所以,雨桐,在这宫里,你能相信的人不多。有时候,连朕的话,你也需仔细分辨。朕能护你一时,未必能护你一世。有些路,有些选择,终究要你自己去走,自己去选。” 他唤了她的名字。不是“江姑娘”,而是“雨桐”。语气自然而熟稔,仿佛在心底已唤过千百遍。江雨桐心头猛震,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她强行压下。他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将她视作可以坦诚相对的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民女明白。” 她低下头,避开他过于深邃的目光,声音有些哽咽,“陛下对民女的回护之恩,民女没齿难忘。只是……民女身份低微,身处宫中,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辜负圣恩,亦……连累陛下。” 这是她的真心话。皇后的警告,太皇太后的“恩典”,那神秘的“癸亥”令牌,都像是一道道枷锁,让她喘不过气。 “连累?” 林锋然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掠过一丝痛色与决然,“是朕将你卷入这是非之中。若非朕,你本可安然度日。这份‘连累’,是朕欠你的。”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时,又猛地顿住,缓缓收回,握成了拳。“你放心,朕既将你带到这里,便会尽力护你周全。只是……这宫里宫外,想将你除之而后快的人,恐怕不少。你自己,也当时时警惕。” 他想到了皇后?还是慈宁宫?亦或是……那“癸”字背后更深的力量?江雨桐想起怀中的鹅卵石,想起那枚冰冷的“癸亥”令牌,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老太监身份不明,令牌诡异,在未弄清是敌是友、是否与皇帝有关之前,她不敢冒险。 “民女……谨记陛下教诲。” 她只能如此说。 暖阁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雨声淅沥,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茶香袅袅,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竟奇异地冲淡了些许空气中的沉重。两人对坐无言,却仿佛有一种无声的、微妙的默契在流淌,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心悸。 良久,林锋然似乎从某种情绪中抽离,神色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眼底的倦色依旧。“雨停了。” 他望向窗外。 江雨桐随之望去,果然,不知何时,雨已歇了,乌云散开些许,露出一角墨蓝天幕,和一弯清冷的下弦月。月光如霜,洒在湿漉漉的殿宇飞檐上,泛起幽冷的光泽。 “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闷了这几日,也该透透气。” 林锋然站起身,语气不容拒绝。 “陛下,夜凉露重……” 高德胜在门外忍不住出声提醒。 “无妨。” 林锋然摆摆手,看向江雨桐,“你可愿意?” 江雨桐起身:“民女遵旨。” 没有带太多随从,只有高德胜和两个提灯的小太监远远跟着。雨后夜空如洗,月光清辉洒落,将御花园的亭台楼阁、花木山石勾勒出朦胧静谧的轮廓。空气湿润清凉,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冲淡了殿宇内沉闷的药味和压抑。 两人沿着湿润的石子小径缓步而行,月光将身影拉长,时而交叠。一路无话,却有种难得的安宁。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临水的敞轩,匾额上题着“沁芳”二字。轩外几株晚桂尚有余香,在夜风中幽幽飘散。 “就在这儿坐坐吧。” 林锋然走进敞轩,在临水的栏杆旁坐下。高德胜机灵地命人送来热茶和一小碟点心,便退到远处廊下等候。 江雨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从这里望去,可见一池残荷,在月光下显出凋零寂寥之美,远处琼华岛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她心中微动,想起松石下的红线,想起东岸的钥匙,想起那枚“癸亥”令牌。 “这园子,朕小时候常来。” 林锋然忽然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沉,“那时先帝还在,朕还是太子,功课之余,常偷偷跑来喂池子里的锦鲤,或是爬假山捉蟋蟀。总觉得这园子大得没有边际,藏着无数秘密和乐趣。” 他顿了顿,语气染上怅惘,“后来,先帝去了,朕坐了这位置,再来这园子,只觉得处处是规矩,步步要小心。这假山后,水池边,竹林里,说不定就藏着谁的眼睛,谁的耳朵。再美的景致,看着也索然无味了。”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的脆弱与感慨。江雨桐静静听着,心中酸涩。高处不胜寒,这其中的孤寂与压力,非常人所能想象。 “陛下……” 她轻声唤道,却不知该说什么。 “有时候朕想,若朕不是皇帝,只是个寻常百姓,或许也能如那些话本里写的,纵情山水,结交三五知己,或……” 他目光转向她,在月色下格外深邃明亮,“或与一知心人,松下对弈,窗下共读,春日赏花,冬夜烹茶,平淡度日,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知心人……江雨桐心头剧震,脸颊在月色下微微发热,慌忙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他这话,已近乎直白的倾诉了。 林锋然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耳根和低垂的颈项,在月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心中某处坚硬了许久的地方,悄然松动。他今夜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西山之行耗尽了心力,或许是这月色太撩人,又或许是她沉静担忧的眼神,让他卸下了所有防备,只想说些平日里绝不能说、也无处可说的话。 “朕吓到你了?” 他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丝歉意。 “不……没有。” 江雨桐摇头,抬起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映着月色,也映着她的身影。她鼓足勇气,轻声道:“陛下心怀天下,励精图治,是万民之福。只是……陛下也是血肉之躯,会累,会……孤单。民女虽愚钝,也愿……愿能为陛下分忧万一。” 这话已近乎逾越,说完,她自己都觉脸上烧得厉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林锋然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有感动,有欣慰,也有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愫。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有你这句话,朕便觉得,这深宫寒夜,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低声道,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带着滚烫的触感。 江雨桐浑身一颤,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月光,水声,花香,他指尖的温度,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与危险。 就在这时,远处琼华岛的方向,忽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那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江雨桐和林锋然都看到了。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高德胜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用黑布紧裹的小包,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惊惶,甚至顾不得行礼,急步走到林锋然身边,压低声音,颤抖道:“皇爷!方才……方才在西苑当值的侍卫,在琼华岛‘澄晖堂’后的松石下……发现了这个!是用石头压着的,四周……并无脚印!” 林锋然眉头一皱,接过那黑布包。江雨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黑布打开,里面没有字条,只有两样东西:一枚边缘带着新鲜泥土的、深蓝色的、绣着缠枝莲纹的丝绸碎片,与江雨桐之前得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以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沾着暗红色污渍的木牌,木牌上,用朱砂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扭曲的字符——“癸”! 而在木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子时三刻,癸水东流,旧地重游,以物易命。” “癸”字木牌!深蓝色丝绸!子时三刻!癸水东流!旧地重游,以物易命——这分明是冲着那枚“癸亥”令牌来的!对方知道令牌在她手里!要用令牌去换谁的命?皇帝?还是……她自己? 林锋然盯着那木牌和丝绸,脸色在月光下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风暴骤聚,方才那片刻的温柔与宁静荡然无存,只剩下帝王的森然杀机。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江雨桐,声音冰冷刺骨: “这东西……你见过?” (第四卷 第34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章 疑云蔽月与癸令惊魂 “这东西……你见过?” 林锋然的声音不高,甚至比方才月下私语时更低沉几分,却字字如冰锥,裹挟着雷霆将至前的死寂与寒意,狠狠扎进江雨桐骤然紧缩的心脏。他目光如实质的刀锋,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月色依旧清冷,水声潺潺,晚桂余香袅袅,可沁芳轩内的空气,已凝固成冰。 高德胜捧着那黑布包的手在微微发抖,头垂得极低,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远处廊下的太监宫女更是屏息静气,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江雨桐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着那熟悉的深蓝色丝绸碎片,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癸”字木牌,再看向林锋然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只余冰冷审视的眼眸,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了吗?他知道了多少?那老太监……难道是陷阱?是皇后?是太皇太后?还是“癸”字组织故意设下的圈套,要将她彻底打入深渊?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碰撞,恐惧、委屈、被背叛的刺痛、以及更深沉的、对眼前之人反应的惶惑,交织成一股巨大的、几乎将她吞噬的洪流。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明。 “朕在问你话。” 林锋然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出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不再掩饰那属于帝王的、生杀予夺的威压。“这木牌,这丝绸,你,见过吗?” 江雨桐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强撑的平静,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回陛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颤,却异常清晰,“这丝绸……民女见过类似的。” “哦?” 林锋然眉梢微挑,眼中寒意更甚,“何时?何地?说清楚。” “在陛下离宫后,大约……三四日前。” 江雨桐努力让思绪清晰,避开“癸亥”令牌和那老太监,只提最初的发现,“民女在……在西暖阁旧址附近,发现过一小块类似的深蓝色丝绸碎片,上面绣着缠枝莲纹,边缘有烧焦痕迹。当时觉得蹊跷,便让秦嬷嬷收了起来,后来……后来皇后娘娘与太皇太后相继探望,民女心中不安,便未曾禀报。” 这是实情,只是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她赌皇帝不知道那老太监和后来的事,赌他此刻的震怒更多来源于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威胁,而非对她的全盘不信任。 “西暖阁旧址?” 林锋然眼神微凝,显然想起了那场诡异的子夜之火和邪鼎符灰。“碎片现在何处?” “在民女住处,与一些无关杂物收在一处。” 江雨桐垂首答道。 “高德胜,立刻去取来。” 林锋然下令,目光却未从江雨桐脸上移开,“你继续说。木牌呢?‘子时三刻,癸水东流,旧地重游,以物易命’——这话,你作何解?他们要何物?换谁的命?”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重锤。江雨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不能说出“癸亥”令牌,那东西来历不明,一旦交出,无论她如何解释,都难逃“私通逆党、隐匿证据”的嫌疑,甚至可能坐实她与“癸”字组织的关联。可若不说,皇帝此刻的疑心,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民女……不知。” 她缓缓摇头,抬起眼,迎上他冰冷审视的目光,眼中是真切的恐惧与茫然,“民女从未见过此木牌,更不解其意。‘癸水东流’……民女只记得,大火那夜恍惚中似乎听过类似字眼,但并不真切。至于‘以物易命’……民女身无长物,只有陛下庇护才得残生,不知有何物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在宫中传递此物,还……还放在琼华岛那松石之下。” 她有意无意地提到了松石,那是皇帝密信中指定的地点,也是她放置红线的地方。她在赌,赌皇帝听到这个地点,能联想到他留下的后手,或许……能减轻一丝疑心。 果然,林锋然听到“琼华岛松石下”几个字时,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锐利的审视中,掺入了一丝极深的、复杂的情绪。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强装的镇定,看着她眼中无法伪装的惊惧,也看着她提及“松石”时那细微的、仿佛寻求确认般的眼神。 两人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声对峙。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瞬都充满惊心动魄的张力。高德胜已悄悄退下,去取丝绸碎片。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已是亥时。 良久,林锋然缓缓吐出一口气,那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弦,似乎稍稍松了一丝,但眼中的寒意并未褪去。“你不知?” 他重复着她的话,语气莫测,“那他们为何要将此物,放在与你有关的地方?又为何,偏偏是今夜,在朕与你在此处时,被人发现?” “民女……不知。” 江雨桐只能重复这三个字,心中的恐慌却如野草般疯长。他果然怀疑了,怀疑她与这木牌有关,怀疑今夜的一切是某种“安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一个‘不知’。” 林锋然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江雨桐,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场?” 江雨桐心头一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额触地:“民女不敢欺瞒陛下!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声音带着哽咽,是恐惧,也是委屈,更是被逼到绝境的绝望。 林锋然低头看着跪伏在脚边、瑟瑟发抖的纤弱身影,那身藕荷色的衣裙在月色下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方才月下她微红的耳根,清澈担忧的眼神,还有那句“愿为陛下分忧万一”的低语,犹在眼前耳畔。可转眼间,这看似纯良无害的女子,就可能与那阴毒诡谲的“癸”字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正扮演着某个致命的角色。 理智在嘶吼,让他立刻将她下狱,严加审讯,不惜一切代价撬开她的嘴,挖出她背后可能隐藏的所有秘密。今夜这木牌出现得太过巧合,地点更是直指他留给她的秘密联络点,这绝非偶然!她一定知道什么,隐瞒了什么! 可心底深处,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他想起她在大火中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起她昏迷中痛苦的呓语,想起她清醒后沉静聪慧的眼神,想起她缝补旧衣时那份安贫乐道的淡然,更想起月下她听自己倾诉时那份全然的懂得与不忍……这样一个女子,真的会是处心积虑、包藏祸心的奸细吗?还是说,她也只是这盘巨大棋局中,一颗身不由己、甚至被多方利用的棋子? 两种念头激烈交锋,撕扯着他的判断。帝王的疑心与多日来被阴谋环绕的紧绷,让他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可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与不舍,又让他无法立刻做出最冷酷的决定。 “起来。” 最终,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浓浓的疲惫。 江雨桐伏在地上,没有动,肩膀微微抽动。 “朕让你起来!” 林锋然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江雨桐这才缓缓直起身,依旧跪着,仰头看他。月光下,她脸上泪痕宛然,眼眶通红,原本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眼中满是惊惶、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林锋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与疑虑交织的躁郁更甚。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对着空寂的夜色沉声道:“今夜之事,朕会查清楚。在查清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东暖阁便是你的禁足之所。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也不得传递任何消息。听懂了吗?” 禁足。软禁。江雨桐心中一凉,却也莫名地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立刻将她下狱。“民女……遵旨。” 她哑声道。 “高德胜!” 林锋然扬声唤道。 高德胜几乎是小跑着回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布包,正是江雨桐之前藏起的那块丝绸碎片。“皇爷,取来了。” 林锋然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那烧焦的深蓝色丝绸,与木牌旁那片几乎一模一样。他眉头锁得更紧,将两片碎片并在一起,对着月光仔细比对。纹路、质地、颜色……分毫不差。这绝非巧合。 “将江姑娘送回东暖阁。加派三班侍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看守。所有饮食药物,经冯保与你双重查验方可送入。若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林锋然厉声下令,将那两片碎片连同木牌一起紧紧攥在手中,指尖用力到发白。 “奴婢遵旨!” 高德胜冷汗涔涔,连忙上前扶起江雨桐,“姑娘,请吧。” 江雨桐最后看了一眼林锋然挺直却僵硬的背影,月光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片冰冷的死寂。默默转身,在高德胜和两名太监的“护送”下,离开了沁芳轩,沿着来路,一步一步,走回那座此刻已如同精美牢笼的东暖阁。 林锋然独自站在水边,听着她逐渐远去的、细微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夜风拂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癸”字木牌和两片刺眼的深蓝丝绸,眼中风暴凝聚。 “以物易命……” 他低声念着那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的弧度,“好,很好。朕倒要看看,你们想换谁的命,又能拿出什么来换!” “冯保!” 他忽然喝道。 一直隐在暗处阴影里的冯保,悄无声息地出现,跪倒在地:“老奴在。” “琼华岛‘澄晖堂’后松石附近,给朕掘地三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礼物’!所有今夜在西苑当值的侍卫、太监、宫女,全部隔离审问!尤其是接近过那片区域的人,一个都不许漏!” 林锋然语速极快,杀意凛然,“还有,给朕查!查这深蓝色缠枝莲纹的丝绸,出自何处!宫中何人用过,何时用过,流向哪里!一寸一寸地查!” “老奴遵旨!” 冯保凛然应命,却又迟疑了一下,“皇爷,那江姑娘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 林锋然眼神冰冷,“看紧了。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蚊子也不许飞进去,也不许飞出来。但……不要用刑,饮食照旧。朕要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戏码。” “是。” 冯保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引蛇出洞,或者,静观其变。 冯保领命匆匆而去。林锋然独自在沁芳轩又站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寒露渐重。他握着那冰冷的木牌,心中那丝因月下交心而升起的、罕见的柔软与悸动,已被冰冷的权谋与疑云彻底覆盖。 他走回乾清宫,脚步沉重。经过东暖阁时,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阁内灯火已熄,一片黑暗沉寂。高德胜安排的侍卫如标枪般立在四周,戒备森严。 她就住在里面,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转身步入正殿。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西山之行的后续处理,朝中暗流,江南水患,边关军情……无数政务等着他裁决。还有这宫中愈发诡谲的“癸”字迷雾,皇后、太皇太后难以揣测的态度,以及……那个让他心生波澜又疑窦丛生的女子。 子时将近。 林锋然坐在御案后,揉着刺痛的额角。高德胜悄声进来,呈上一碗安神汤:“皇爷,夜深了,您歇息片刻吧。” 林锋然摆摆手,目光落在殿角滴漏上。子时三刻……木牌上约定的时间。旧地重游……是指琼华岛松石下?以物易命……他们要的“物”,到底是什么?与江雨桐有关吗?还是……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站起身:“高德胜,更衣!朕要去西苑!” “皇爷!万万不可!” 高德胜大惊,“子时三刻,夜深人静,西苑空旷,若有埋伏……” “朕就是要去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林锋然眼神锐利,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多带人手,暗中布置。朕倒要亲自会一会,这群藏头露尾的鼠辈!” 夜色深沉,月隐星稀。林锋然换了一身深色常服,在数十名最精锐的“净军”侍卫暗中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出了乾清宫,直奔西苑琼华岛。 岛上依旧寂静,只有风声水声。澄晖堂后的松石在黑暗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林锋然挥手让侍卫散开警戒,自己独自走到那松石前。月光偶尔从云隙漏下,照亮石上那熟悉的刻痕,和他曾留给江雨桐的密信中所指的位置。 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从遥远的宫墙外隐隐传来。 就在梆子声余音将散未散之际—— “叮铃……叮铃铃……” 那诡异飘忽、令人毛骨悚然的铃铛声,再一次,毫无征兆地,从松石后方、临水的方向,幽幽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耳边! 林锋然浑身汗毛倒竖,厉声喝道:“什么人?!” 铃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松石背阴面、靠近水面的地方,一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骤然亮起,闪烁了三下,随即熄灭。 林锋然瞳孔骤缩,按剑疾步上前。只见刚才微光闪烁处的石缝中,赫然插着一支细长的、漆黑的铁箭,箭身没入石缝大半,箭羽兀自微微颤动。而在箭尾,系着一小块白色的绢布。 他一把拔出铁箭,扯下绢布。绢布上无字,只用朱砂画着一个极其简单却触目惊心的图案:一个圆圈,中心墨点,下方三道波浪——与江雨桐曾收到的鹅卵石图案一模一样! 而在图案旁边,多了一行新鲜的血红小字: “欲救赵化,癸令来换。明夜子时,此地不移。逾期,人亡。” 赵化!他们抓了赵化?还是控制了赵化?用“癸令”来换?“癸令”……是“癸亥”令牌?他们果然是要那个! 林锋然握着那冰冷染血的绢布,看着那诡异的图案和威胁的字句,站在深夜无人的荒岛水边,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与暴怒,席卷全身。 原来,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最信任的臂膀赵化!所谓的“以物易命”,是用那神秘的“癸令”,来换赵化的命!而他们选择在此地交易,分明是在嘲讽他,也是在警告他——他的一切安排,他所谓的秘密联络点,早已在对方的监控之下!连江雨桐,都可能只是他们利用的一环!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利刃般射向乾清宫东暖阁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迟疑与柔软,彻底被冰冷的杀意与决断取代。 “回宫!” 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第四卷 第35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章 孤灯禁影与癸令抉择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仿佛还在空旷的西苑水面上幽幽回荡,带着铁箭破空的寒意和那方染血绢帛上狰狞的威胁,一同狠狠钉进了林锋然沸腾的血液与紧绷的神经里。他攥着那方绢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一步步走回乾清宫,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随行的“净军”侍卫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靠近。 “欲救赵化,癸令来换。明夜子时,此地不移。逾期,人亡。” 十八个字,字字如淬毒的冰锥。赵化,他昏迷不醒、生死悬于一线的股肱之臣,竟成了敌人手中要挟的筹码!而他们要的,是那块神秘的“癸令”。果然,一切线索都指向了那东西,也指向了……持有它,或至少知情不报的江雨桐。 乾清宫正殿的灯火,因他的归来而愈加通明,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沉郁与寒意。冯保早已候在殿外,见皇帝脸色铁青、眼中翻涌着骇人风暴的模样,心头剧震,连忙迎上。 “赵化那边,情况如何?” 林锋然脚步不停,声音嘶哑冰冷。 “回皇爷,太医半个时辰前刚请过脉,赵大人依旧昏迷,脉象微弱但平稳,暂无恶化迹象。守卫已增至三班,均由‘净军’中最可靠的弟兄轮值,绝无外人接近可能。” 冯保急忙禀报,心中却疑窦丛生,皇爷为何突然又问起赵化? “绝无外人接近?” 林锋然猛地停步,转身盯住冯保,眼中寒光迸射,“那这‘癸令’之事,这交换人质的威胁,又是从何而来?!敌人都能将箭射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了,你告诉朕‘绝无外人接近’?!” 冯保噗通跪倒,以头抢地:“老奴该死!老奴防卫不力!请皇爷治罪!” 他这才明白,皇帝深夜亲赴西苑,竟遭遇了如此直接的威胁和挑衅!赵化大人……竟成了目标? 林锋然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将那绢帛摔在冯保脸上的冲动。他知道此刻发怒无济于事。敌人能在戒备森严的西苑精准设伏、传递消息,说明他们对宫中布局、甚至对自己的行踪都有相当的了解。这绝非冯保一人失职所能解释。 “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绢帛扔在御案上,“看看这个。” 冯保战战兢兢起身,凑到灯下看清绢帛上的字迹和图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这、这……他们要‘癸令’?皇爷,这‘癸令’是何物?老奴……老奴从未听闻啊!” “朕也想知道,这‘癸令’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锋然咬牙,目光如刀般射向东暖阁的方向,“但有人,或许知道。” 冯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低声道:“皇爷是怀疑……江姑娘?可老奴已仔细查问过今夜西苑值守之人,并无可疑。那木牌和绢帛出现得蹊跷,若说与江姑娘有关……” “有没有关,审过才知道。” 林锋然打断他,语气森然,“但朕现在不审她。朕要等,等她自己说出来,或者……等那幕后之人,下一步的动作。” 他走到巨大的紫禁城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琼华岛的位置,“明夜子时……他们倒是会选时候。冯保。” “老奴在。” “立刻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手,明日起,以演练、清淤、修缮为名,将西苑琼华岛及周边水域,给朕暗中控制起来!尤其是‘澄晖堂’后那片区域,一草一木都不许放过,给朕布下天罗地网!记住,要外松内紧,绝不能让他们察觉朕已严阵以待!” 林锋然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另外,加派人手,监控慈宁宫、坤宁宫、端懿宫所有进出人员,特别是今夜!朕倒要看看,这‘癸令’的风声,是从哪里漏出去的!” “老奴遵旨!” 冯保凛然应命,知道这将是一场关乎皇帝心腹重臣性命、也关乎皇宫安危的暗战。 “还有,” 林锋然叫住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复杂,“东暖阁那边……看紧了,但别吓着她。饮食药物,依旧由你和高德胜亲自查验。若她……若她有什么异动,或想传递什么,不必阻拦,但必须立刻报与朕知。” 冯保心中微诧,皇爷这意思,是要以江姑娘为饵,却又……存着回护之心?他不敢多问,只躬身道:“是,老奴明白。” 冯保领命匆匆而去,布置那张无形的巨网。林锋然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御案上染血的绢帛和“癸”字木牌、深蓝丝绸碎片刺眼地并列着。他想起月下她微红的耳根,想起她眼中真切的担忧,想起她低语“愿为陛下分忧”时的神情……可这一切,在冰冷的威胁和“癸令”之谜面前,显得如此脆弱,甚至可疑。 “江雨桐……”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那股被背叛的刺痛与被利用的愤怒,与另一丝不肯死心的、微弱却执拗的信任,激烈地撕扯着。 乾清宫东暖阁。 灯火早已熄灭,只有角落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江雨桐和衣躺在榻上,锦被柔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自被“护送”回这里,殿门从外落锁,窗外影影绰绰尽是值守侍卫的身影,这座她住了许久的暖阁,此刻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囚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秦嬷嬷陪在一旁的矮榻上,同样无法入眠,不时担忧地望向内室。 江雨桐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皇帝审视时那冰冷目光的触感,膝盖跪在沁芳轩冰冷石地上的寒意尚未散去,而更冷的,是心头那片沉甸甸的、名为“怀疑”与“孤立”的坚冰。 他知道了吗?关于“癸亥”令牌,关于那老太监?他一定起了疑心,否则不会如此严厉地禁足。可那木牌上的威胁……“以物易命”……他们到底要什么?难道真的是……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枚冰冷沉重的“癸亥”令牌。粗糙的铜质表面,狰狞的虎头纹饰,还有背后那“癸亥”二字,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着她的肌肤,也烫着她的心。 赵化……那个沉默坚毅、为救皇帝重伤昏迷的锦衣卫指挥使。他们要的“物”,是这枚令牌吗?用它,去换赵化的命?可赵化不是在重重守卫之下吗?他们如何能下手?难道……宫中的守卫,甚至太医院,也有他们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连皇帝最信任的护卫和太医之中都有内鬼,那这皇宫,还有安全之地吗?皇帝他……知道吗? 还有那老太监。他送来令牌,是皇帝授意,还是另有所图?如果皇帝不知情,那这令牌就是催命符,是坐实她“通敌”的铁证。如果皇帝知情……他为何要通过这种方式?今夜木牌出现,他立刻怀疑自己,这又是什么计谋? 思绪纷乱如麻,找不到头绪。只有怀中那枚令牌,真实而冰冷地存在着,提醒她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真相如何,她都已被卷入了漩涡最深处,手握着一个可能关乎人命、也可能引爆更大危机的秘密。 “姑娘,夜深了,歇会儿吧。” 秦嬷嬷轻轻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忧心。 “嬷嬷,我没事。” 江雨桐低声应道,顿了顿,问道,“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秦嬷嬷侧耳倾听片刻,摇头:“没有,安静得很。只是守卫比之前多了许多,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姑娘,陛下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木牌……” “嬷嬷,” 江雨桐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照顾好自己,万事……顺着陛下的意思来,莫要强出头。” 秦嬷嬷听出她话中的诀别意味,心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姑娘……” “睡吧。” 江雨桐翻了个身,面朝里,不再说话。手指,却紧紧攥住了怀中的令牌。 这一夜,对很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次日,天色在一种极致的压抑中缓缓放亮。秋雨初歇,天空是洗过的灰蓝色,阳光微弱,带着深秋的寒意。东暖阁的殿门依旧紧锁,早膳由高德胜亲自带着两名太监送来,菜式精致,温度适宜,只是那送膳太监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模样,和门外森严的守卫,无声地昭示着此处的特殊处境。 江雨桐安静地用完了早膳,甚至比平日还多用了几口。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体力,需要清醒的头脑。 秦嬷嬷一边收拾碗碟,一边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冯公……在查……丝绸……” 江雨桐心头一凛。冯保在查那深蓝色丝绸的来源!这是皇帝的命令。查下去,会查到皇后吗?还是会查到更惊人的地方?她想起那夜皇后宫中夏荷与“云鹤”道人的关联,想起皇后将疑点引向慈宁宫……这后宫的水,太深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午时,高德胜又来送午膳,神情比早晨更加凝重,放下食盒时,几不可察地对江雨桐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江雨桐看懂了他的意思——外面情况不妙,皇帝心情极差。是因为赵化?还是查到了什么? 午后,她正强迫自己静坐,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殿门锁钥开启的“咔哒”声。门被推开,高德胜侧身让开,一道明黄的身影,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和更深的、压抑的怒气,踏了进来。 是林锋然。他只身前来,未带随从,甚至挥手让高德胜关上了殿门。殿内光线昏暗,他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坐在榻边的江雨桐。 秦嬷嬷吓得连忙跪倒。江雨桐也起身,欲行礼。 “免了。” 林锋然声音沙哑,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抑。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距离如此之近,江雨桐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墨香,和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草气,还能看清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和眼底那抹深沉的、混合着愤怒、失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 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冰冷的重量,“那‘癸令’,究竟是何物?你,知不知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江雨桐的心瞬间沉到了底。他果然知道了“癸令”的存在!是冯保密报?还是那幕后之人,又传递了新的消息?她仰头看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和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这一次,他恐怕不会再给她任何转圜的余地。 是继续隐瞒,赌他对她尚存一丝信任,赌那老太监并非陷阱?还是……交出令牌,承担一切后果,或许还能救赵化一命?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她想起他月下说“大梦一场”时的孤独,想起他提及赵化伤势时的忧切,想起他昨夜冰冷审视下的那丝复杂难言……也想起那木牌上“以物易命”的威胁,想起赵化昏迷不醒的脸。 “陛下,” 她缓缓跪下,这次没有以额触地,而是挺直背脊,仰头直视着他,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民女……确实见过一物,不知是否就是陛下所说的‘癸令’。” 林锋然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冰冷刺骨:“在何处?!” 江雨桐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探入怀中贴身小衣的暗袋。这个动作让林锋然眼神一凛,手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秦嬷嬷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只见江雨桐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用普通青布包裹的物件。她将青布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那枚黄铜制成、样式古老、刻着狰狞虎头和“癸亥”二字的令牌。 “癸亥”令牌!正是此物! 林锋然的呼吸在瞬间停滞,目光死死钉在那枚令牌上,眼中风暴狂涌!她果然有!她果然一直藏着!就在他月下对她倾诉孤独、几乎要敞开心扉之时,她怀中就藏着这可能是逆党信物、关乎他心腹性命的令牌!欺骗,隐瞒,背叛……种种情绪如同毒火,瞬间灼烧着他的理智。 “此物从何而来?!” 他一把夺过令牌,触手冰凉沉重,那“癸亥”二字刺眼无比。他厉声喝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是陛下离宫后,有人……趁夜从门缝塞入,指名交给民女的。” 江雨桐保持着跪姿,目光平静地迎视着他喷火的眼眸,“民女不知其人身份,只知……是个年纪颇大、身形佝偻的太监。此物诡异,民女不敢擅处,又恐牵连陛下,便……便私自藏匿,未敢禀报。此乃民女大罪,请陛下治罪。” 她将得到令牌的过程简略说出,隐去了鹅卵石、东岸钥匙等后续,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私自藏匿?未敢禀报?” 林锋然怒极反笑,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江雨桐,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此物关系何等重大?你可知就因为你这‘未敢禀报’,可能酿成何等祸事?!赵化的命,现在就悬在这‘癸令’之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心与暴怒。果然是为了赵化!江雨桐心中一痛,涩声道:“民女……昨夜之前,实不知此物关联赵大人性命。陛下明鉴,若民女早知,绝不敢有片刻隐瞒!” “你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 林锋然将令牌重重拍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那昨夜木牌出现,朕问你时,你为何不说?!你还要瞒到何时?是不是要等到赵化身首异处,你才肯将这劳什子拿出来?!还是说,你根本就在等,等你的同党,用这令牌换走赵化,再向朕复命?!” 这番指控,已是极重。秦嬷嬷伏在地上,抖如筛糠。江雨桐脸色惨白,却依旧挺直着背脊,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民女若有同党,若心怀不轨,何须等到今日?大火之夜,民女本可袖手旁观;陛下探视,民女亦有无尽机会!又何须将此令牌交出,自陷死地?” 她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民女隐瞒,是惧,是愚,是怕说不清此物来历,反陷自身于不测,更怕……怕牵连陛下清誉,让陛下为难。此乃民女私心短见,罪该万死。但民女对陛下,绝无二心,更无勾结逆党、谋害忠良之胆!陛下若不信,民女……愿以此残躯,换赵大人平安!” 说罢,她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一响。 殿内死寂。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林锋然粗重的呼吸声。 林锋然死死盯着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的纤弱身影,看着她因用力叩首而泛红的额角,耳边回响着她那句“愿以此残躯,换赵大人平安”,心中那滔天的怒火与疑云,竟被撕开了一道缝隙,涌进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的痛楚与复杂。 她说的……是真的吗?那恐惧,那愚昧的隐瞒,那害怕牵连他的“私心”……若她真是奸细,此刻交出不交,都是死路,何必多此一举?若她真是同党,昨夜木牌出现,她大可以顺势引导,何苦等到此刻被他逼问? 可那令牌,那与皇后衣料相似的丝绸,那精准出现在琼华岛松石下的木牌……又作何解释?难道这一切,都是那幕后黑手精心设计的离间之计,故意将线索引到她身上,让他怀疑她,甚至……除掉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个念头让林锋然悚然一惊。若真如此,那敌人不仅狠辣,而且对他和江雨桐之间微妙的关系,把握得极为精准!他们是在利用他的疑心,借他的手,除掉可能知情或碍事的江雨桐! 两种可能性在脑中激烈交锋,让他头痛欲裂。他看着手中冰冷的“癸亥”令牌,又看向地上跪伏不起的江雨桐,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切的、名为“抉择”的艰难与痛苦。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疑心,将她下狱严审?还是赌一把,相信她眼中那份倔强的清白与决绝? 良久,他缓缓弯下腰,伸出手,却不是扶她,而是再次拿起了那枚“癸亥”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和字迹。 “你说,是有人塞给你的。” 他声音嘶哑,已恢复了帝王的平静,但那平静下是更深的暗流,“那人,左耳可有一块残缺?” 江雨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愕。皇帝知道那老太监的特征?难道…… “是……左耳下方,似有残缺。” 她颤声答道。 林锋然眼神一凝,果然是他!那个在宫中潜伏了数十年、连冯保都查不到确切踪迹的“暗棋”!他真的是自己留下的后手?还是……早已被人收买或替换? “他除了给你令牌,可还说过什么?给过别的东西?” 林锋然追问。 江雨桐犹豫了一瞬,想到那暗红粉末,但终究不敢全盘托出,只摇了摇头:“只有此物,并无他言。” 林锋然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没有再追问,直起身,将令牌紧紧攥在掌心。 “朕姑且,信你这一次。”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并非因你巧言令色,而是因赵化之命,悬于此物。明日子时,朕会亲赴琼华岛。此令,朕带去。若换回赵化,你隐瞒之罪,朕可酌情轻处。若换不回……”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凛冽,“无论你是清是浊,朕都不会轻饶。” 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陛下!” 江雨桐忽然在他身后唤道。 林锋然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陛下……万事小心。” 她低声道,声音里是真切的担忧。 林锋然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没有回应,推开殿门,身影没入门外清冷的秋光中。殿门再次合拢,落锁。 江雨桐瘫坐在地,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额头触碰地面的微痛和方才惊心动魄的对峙带来的后怕,此刻才汹涌袭来。她赌赢了……暂时。皇帝选择了用令牌去换赵化,也暂时……相信了她的说辞。 可明日子时,琼华岛……那分明是龙潭虎穴,是对方精心选择的陷阱之地!皇帝要亲赴?不,绝不能! 她想喊,想阻止,可殿门紧闭,守卫森严。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看着那决定性的时刻,一步步逼近。 秦嬷嬷爬过来,扶起她,两人相顾无言,眼中皆是深重的忧虑。 而离开东暖阁的林锋然,并未回正殿,而是径直走进了旁边一间密室。冯保已候在那里。 “查得如何?” 林锋然将令牌放在案上,声音冰冷。 “回皇爷,” 冯保低声道,“那深蓝色缠枝莲纹的丝绸……经尚衣监数位老工匠辨认,确为前朝宫缎,且是嫔位以上方可使用的规制。本朝开国后,此类库存绸缎大部分已被销毁或赏赐,流散不多。但老奴查到,二十年前,曾有一批此类宫缎,作为年节赏赐,赐给了当时的几位王府,其中……就有永王府!而永王妃,正是如今的端懿太妃!” 永王府!端懿太妃!再次对上了!林锋然眼神更冷。西山的“云鹤”道人,宫中的“癸”字符号,炼丹邪术,前朝宫缎……都与永王府、端懿太妃脱不了干系!可慈宁宫、皇后那边…… “还有,” 冯保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老奴顺着永王府这条线往下查,发现当年经手那批赏赐缎匹的太监中,有一人后来被调入了……坤宁宫,伺候过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娘娘几年,后来因年老被放出宫了。而此人,据说与皇后娘娘身边的夏荷,是同乡!” 坤宁宫!皇后!林锋然一拳重重砸在案上,眼中风暴彻底爆发!皇后!她果然牵扯其中!昨夜那番“请罪”和将火引向慈宁宫的做作,此刻看来,是何其虚伪与恶毒!她是在贼喊捉贼,还是在为真正的幕后之人打掩护? “好,很好。” 林锋然怒极反笑,笑容狰狞,“朕的后宫,还真是藏龙卧虎,鬼蜮横行!端懿太妃,皇后……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太皇太后了?!” 他猛地抓起那枚“癸亥”令牌,死死盯着上面狰狞的虎头和“癸亥”二字。 忽然,他目光一凝。在令牌侧面一道极细微的磨损缝隙里,借着密室灯火的亮光,他似乎看到了一线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暗金色反光。 他心中一动,立刻拿起桌上裁纸用的小银刀,小心翼翼地撬动那缝隙。缝隙很紧,但在他用力之下,只听极其轻微的“咔”一声,令牌侧面,竟然弹开了一个薄如蝉翼的夹层! 夹层之内,没有机关,没有毒药,只有一张折叠得极小、颜色泛黄的薄绢! 林锋然屏住呼吸,用银刀小心地将薄绢挑出,缓缓展开。 薄绢上,以极细的墨笔,画着一幅简易的地图,标注着几个地名,以及一条蜿蜒的路线。而在路线终点,画着一座道观的简笔图形,旁边标注着两个字:白云。 而在薄绢右下角,还有一行蝇头小楷,字迹古朴: “癸水东流,源起白云。丹炉余烬,可照幽冥。” 白云观地图!“癸水东流”的源头!这令牌,不仅是信物,更是一把指向最终秘密的钥匙!这夹层地图,那老太监知道吗?江雨桐知道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留给他的? 林锋然握着这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薄绢,看着那简陋却指向明确的地图,眼中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 明日子时,琼华岛之约……看来,他不仅要救赵化,更要好好利用这枚“癸亥”令牌,和这张意外得来的地图,给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了。 (第四卷 第36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章 月下心迹与暗夜杀机 “癸亥”令牌夹层中那张泛黄的薄绢地图,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在林锋然胸中激起了更猛烈、也更冰冷的风暴。白云观……“癸水”之源……丹炉余烬……这寥寥数字,却仿佛一把钥匙,即将开启那扇通往所有阴谋核心的最后大门。而钥匙的一端,握在他手中;另一端,则系在明夜子时、琼华岛松石下的生死赌局之上。 薄绢在灯下泛着陈旧的光泽,墨迹已有些模糊,但那蜿蜒的路线和“白云”二字,却清晰得刺眼。林锋然凝视良久,方才将其仔细折好,贴身收藏。这地图,是老太监故意留给他的指引,还是连那老太监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秘密?若是前者,那老太监究竟是敌是友?若是后者……这令牌本身,恐怕就藏着更多惊人内幕。 无论如何,明夜之约,已不再是简单的交换人质。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诱杀,也是一次将计就计的破局之机。对方以赵化为饵,要“癸令”;他以“癸令”和自身为饵,要的,是将那隐藏在水面下的“癸”字根基,彻底掀翻! “冯保。” 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 “老奴在。” “按地图所示,立刻派最可靠、最擅长山地潜行与爆破的好手,秘密前往西山白云观。不要靠近道观主体,重点搜寻道观周边,尤其是水源下游、地脉阴湿、或有地下洞穴、废弃矿道之处。查找一切异常痕迹,特别是……丹炉残骸、矿石废渣、或大规模掩埋新土的痕迹。发现任何线索,不得擅动,立刻回报。行动务必隐秘,若遇抵抗,格杀勿论,但要留活口,尤其是为首的。” 林锋然语速不快,却条理森然,“记住,朕要的是证据,是他们的老巢,不是打草惊蛇。” “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东厂和锦衣卫中最精于勘探和山地作战的好手!” 冯保精神一振,皇爷这是要直捣黄龙了! “还有,” 林锋然目光幽深,“琼华岛那边的布置,如何了?” “均已安排妥当。岛上明暗哨卡已替换成我们绝对的人手,水下、树上、假山石洞,皆已埋伏。弓弩、渔网、绊索、迷烟,一应俱全。岛外太液池各通道,亦有快船游弋,确保无人能轻易接近或逃离。只是……” 冯保迟疑了一下,“皇爷,您明日真要亲赴?那地方既是对方选定,必是险地,皇爷万金之躯……” “朕若不去,他们如何会现身?赵化又如何能救?” 林锋然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况且,朕也想亲眼看看,到底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在朕的皇宫里,玩这等挟持勒索的把戏!”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江雨桐那边……依旧看紧,但晚膳时分,解除禁足。让她……到御花园沁芳轩等候。朕,有话对她说。” 冯保一怔,这个时候,皇爷还要见江姑娘?但他不敢多问,只躬身应“是”。 当高德胜亲自来传口谕,告知禁足解除、陛下晚膳后于沁芳轩相候时,江雨桐正在灯下怔怔出神。怀中那枚鹅卵石已被秦嬷嬷小心收走,连同那危险的暗红粉末一并藏匿。殿门洞开,守卫依旧森严,但那道无形的枷锁似乎松开了些。 “姑娘,陛下他……还是念着您的。” 秦嬷嬷一边为她更衣,一边低声劝慰,眼中却难掩忧色。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此刻召见,绝非寻常。 江雨桐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消瘦的面容,轻轻抿了抿唇。他为何突然要见她?是因为令牌之事有了决断?还是明夜之约前,最后的……道别?心中那股不安,非但没有因解除禁足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她挑了一身素净的月白交领襦裙,外罩淡青色比甲,长发松松绾起,只簪一支素银梅花簪。既然不知他意图,便以最本真的面目相对吧。 晚膳简单用过,天色已完全暗下。秋夜无月,只有稀疏星子点缀墨蓝天幕。御花园中路径两旁已点起石灯,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江雨桐在秦嬷嬷和两名太监的陪伴下,走向沁芳轩。一路上,她敏锐地感觉到,园中巡逻的侍卫似乎比平日多了数倍,且皆是生面孔,眼神锐利,步履无声,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沁芳轩临水而建,此刻轩内只点了几盏琉璃宫灯,光线柔和。临水的栏杆边,设了一张小几,两把藤椅,几上温着一壶茶,两碟精致的点心。林锋然已先到了,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望着黑暗中泛着微光的太液池水,身影在灯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民女江雨桐,叩见陛下。” 江雨桐在轩外停下,敛衽行礼。秦嬷嬷等人早已悄然退至远处廊下。 “进来吧,不必多礼。” 林锋然转过身。他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深蓝色暗纹常服,玉冠束发,少了白日的凌厉威仪,多了几分清贵疏朗,只是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郁与倦色,在昏黄灯下格外明显。 江雨桐依言步入轩内,在他示意下,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距离不远不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龙涎香,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药草苦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林锋然也在另一把椅上坐下,提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为她斟了一杯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汤澄澈,热气袅袅,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尝尝,今年新贡的,味道还清爽。”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邀人品茗。 “谢陛下。” 江雨桐双手捧起温热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香清润,微苦回甘,熨帖着紧绷的神经。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夜风吹过池水、拂动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这园子,夜里静下来,倒有几分野趣。” 林锋然望着轩外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朕小时候,最怕夜里一个人待着,总觉得黑暗里藏着吃人的妖怪。乳母便哄朕,说天子有龙气护体,百邪不侵。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黑暗里的妖怪,而是人心里的鬼蜮。”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在琉璃灯柔和的光晕下,那目光少了几分白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坦诚。“这两日,委屈你了。” 江雨桐心头一颤,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民女不敢。是民女愚昧,隐瞒实情,让陛下烦忧,也……险些误了赵大人生机。” 她低下头,声音艰涩。 “令牌之事,朕已查明,与你无关。” 林锋然淡淡道,却抛出一个让她愕然的消息,“那老太监,是朕早年布下的一枚暗棋,只是……连朕也未曾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将那东西送到你手中。” 暗棋?真的是皇帝的人?江雨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既然是他的暗棋,为何行事如此诡秘?又为何将那等危险之物交给她?皇帝此刻坦言,是何用意? “很意外?” 林锋然看着她愕然的神情,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朕自己也意外。这宫里宫外,朕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布下的棋子,有些活了,有些死了,有些……或许早已不是原来的棋子。那老太监是死是活,朕现在也不知。但他送来的东西,倒是给了朕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他没有提及地图,只是将“癸亥”令牌轻轻放在小几上。冰冷的黄铜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那“癸亥”二字仿佛带着不祥的魔力。 “明夜子时,朕会带着它,去琼华岛。” 林锋然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江雨桐的心瞬间揪紧。 “陛下!” 她失声惊呼,手中的茶杯险些打翻,“那分明是陷阱!他们以赵大人为饵,就是要引陛下前去!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让冯公公他们带兵前去,或……” “或如何?” 林锋然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或让他们代朕去送死?还是眼睁睁看着赵化毒发身亡?” 他摇摇头,“他们既然敢在宫中如此行事,又指名要朕亲自交易,便是算准了朕不会不顾赵化性命,也算准了朕……不甘受其胁迫。朕若不去,赵化必死,朕也会落下个‘弃忠臣于不顾’的名声。朕若去了,便是入了他们的局。进退两难,不如险中求胜。” “可是……” 江雨桐急得眼圈发红,那些关于皇后的疑点,关于深宫暗流的恐惧,关于对他安危的深切担忧,堵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可是。” 林锋然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既然敢去,便有准备。这紫禁城,是朕的紫禁城。琼华岛,也在朕的皇宫之内。若连在自家院子里抓几只老鼠的胆量都没有,朕这皇帝,也不必做了。” 他说得轻松,江雨桐却听出了那平淡语气下蕴含的血腥杀机与磅礴自信。他不是去赴约,是去收网。 “那……陛下千万小心。” 她知道劝不住,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作这一句苍白无力的叮嘱。 “朕会的。” 林锋然点点头,端起茶杯,慢慢饮着,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脸上,仿佛在描摹她的轮廓。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道:“雨桐,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这问题来得突兀。江雨桐一怔,下意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民女……不信。” “朕原来也不信。” 林锋然放下茶杯,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可有时候,午夜梦回,或批阅奏章至恍惚时,总有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脑中闪现。那不是朕经历过的,却又真实得可怕。高楼广厦,铁鸟横空,人人手持一板便能知天下事……还有那些截然不同的观念,匪夷所思的学识。仿佛……大梦一场,魂魄误入了此身,继承了这万里江山,也继承了这无穷无尽的烦忧与……孤独。” 他说的,是月下曾提及的“大梦一场”。此刻听来,更具体,也更……惊世骇俗。江雨桐听得心惊,却又莫名觉得,这或许才是他最真实、最不为人知的一面。那种与周遭一切的“格格不入”,那种深沉的孤独,都有了缘由。 “陛下……” 她喃喃,不知该如何接话。 “吓到你了?” 林锋然收回目光,自嘲一笑,“这些话,朕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许是明日……罢了,不说这个。”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雨桐,若朕明日……回不来,冯保会安排你秘密出宫,给你新的身份,足够你安稳度日的银钱。东南沿海,或巴蜀之地,山高皇帝远,找个安静小镇,开间医馆药铺,以你之能,足以立足。忘了宫中这一切,好好活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雨桐心上。他是在交代后事?不!她猛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陛下不会有事!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平安归来!民女……民女哪里也不去,就在宫里,等陛下回来!” 看着她瞬间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模样,林锋然冰冷坚硬的心防,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裂开一道缝隙,涌出陌生的、滚烫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拭去她颊边的泪珠,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傻话。” 他低叹,指腹温热,带着薄茧,摩挲过她细腻的肌肤,“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不该是你待的。你该去看看外面的天地,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的触碰,他的话语,让她泪水流得更凶。她抓住他欲收回的手,紧紧握住,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陛下若不在,这天地再大,于民女又有何意义?是陛下将民女从火海中救出,是陛下给了民女容身之所,也是陛下……让民女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能懂那份‘格格不入’,能诉那份‘孤独’。” 她泣不成声,却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愫,借着泪水和恐惧,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民女不怕宫中险恶,只怕……只怕陛下有事!” 手被她紧紧攥着,掌心传来她微凉的指尖和滚烫的泪水。林锋然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依赖、眷恋与深切的恐惧,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轰然断裂。什么帝王心术,什么权衡利弊,什么疑心猜忌,在这一刻,都被这汹涌澎湃的真实情感冲得七零八落。 他反手握紧她冰凉的手,用力将她拉入怀中。清雅的药香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气,瞬间充盈鼻端。怀中身躯纤细,微微颤抖,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别哭。”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悸动,“朕答应你,会回来。为了这江山,为了赵化,也为了……你。” 江雨桐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泪水浸湿了他深蓝色的衣襟。这一刻,没有皇帝,没有民女,没有阴谋与杀机,只有两个在无边孤独与黑暗中,终于触碰到彼此体温的、真实的灵魂。 夜风拂过,带来池水的湿气和远处隐约的花香。琉璃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在轩外无边的黑暗中,划出一小圈温暖静谧的天地。 然而,这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远处,琼华岛的方向,那片沉沉的黑暗中,忽然毫无征兆地,升腾起一小片幽绿色、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的光晕!那光晕在黑暗中明灭闪烁,持续了约莫三五息时间,方才渐渐消散。 紧接着,几乎在同一时刻,乾清宫正殿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急促的钟鸣!不是报时的钟声,而是……警讯! 林锋然和江雨桐同时一震,倏然分开。林锋然眼中柔情尽褪,瞬间被凌厉的寒光取代。他放开江雨桐,快步走到轩边,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乾清宫那片殿宇上空,隐隐有火光晃动,人声隐约可闻,虽不显混乱,但那警钟之声,却透着不祥。 “是高德胜安排的警讯!出事了!” 林锋然脸色一沉,心中警铃大作。难道对方提前发动了?还是调虎离山? “陛下!” 江雨桐也跟到身边,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满是惊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竹林小径传来,冯保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沁芳轩,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惊惶,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皇爷!不好了!赵化赵大人……他、他不见了!” “什么?!” 林锋然瞳孔骤缩,一把抓住冯保的前襟,“再说一遍!赵化不是在重重守卫之下吗?如何不见的?!” “就在……就在一刻钟前!” 冯保声音发颤,“值守的‘净军’兄弟换班时,发现内室守卫的四人全部……全部昏迷不醒!赵大人……连人带榻,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内并无打斗痕迹,只有……只有窗台上,用血写着四个字……” “什么字?!” “‘癸水归位’!” 癸水归位!林锋然松开冯保,踉跄后退一步,脸色在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琼华岛的鬼火,乾清宫的警钟,昏迷的守卫,消失的赵化,血写的“癸水归位”……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布置,而且手段远超他的预料!他们不是要交换,是要在他眼皮底下,将人掳走!所谓的“明夜子时”之约,根本就是一个幌子,是为了麻痹他,掩护他们真正的行动! “皇爷!现在怎么办?” 冯保急问。 林锋然猛地抬头,眼中血色翻涌,杀意沸腾到了极致。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枚“癸亥”令牌,紧紧攥住,冰冷的铜质几乎要嵌进肉里。 “好一个‘癸水归位’……” 他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猛兽,却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与冷静,“传朕旨意,全宫戒严,许进不许出!给朕搜!一寸一寸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转头,看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江雨桐,那目光复杂无比,有决绝,有一丝歉然,更有不容置疑的强硬。 “高德胜!” “奴婢在!” 高德胜连滚爬爬地出现。 “立刻送江姑娘回东暖阁!加派双倍守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也不得离开半步!” 林锋然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局势已彻底失控,他不能再让她置身于任何不可控的危险之中。 “陛下!” 江雨桐想说什么。 “回去!” 林锋然厉声打断她,目光如炬,“相信朕!” 说完,他不再看她,手握“癸亥”令牌,转身,大步走入沉沉的夜色,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只留下那句“相信朕”,在沁芳轩带着水汽的夜风中,久久回荡。 江雨桐被高德胜和秦嬷嬷半扶半拉着离开,回头望去,只见御花园中火把骤起,人影憧憧,奔跑声、呼喝声、甲胄碰撞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而琼华岛方向,那幽绿鬼火闪烁过的水面,重归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无形杀机与浓重的不祥,却真实得令人窒息。 (第四卷 第37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章 伤愈之惑与去留两难 赵化在重重守卫下离奇失踪,如同一场无声的飓风,在已然绷紧到极致的紫禁城上空,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寒意刺髓的裂口。乾清宫的警钟余音仿佛还在殿宇间阴魂不散,随之而来的便是持续了整整三日、几乎将宫城每一寸砖石都翻检过来的、近乎疯狂的大搜查。然而,赵化连同他躺卧的病榻,如同人间蒸发,未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有窗台上那四个以血写就、触目惊心的“癸水归位”,无声地嘲笑着帝王的无上权威与森严宫禁。 林锋然将自己关在乾清宫正殿整整一日,不眠不休,不见任何人。冯保、高德胜等人跪在殿外,听着里面死寂中偶尔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器物碎裂声,心惊胆战,无人敢劝。愤怒、挫败、被戏弄的耻辱,以及对赵化安危的深切忧虑,如同毒焰灼烧着这位年轻帝王的理智。他布下天罗地网,对方却在他的网中央,悄无声息地掳走了他最得力的臂膀。“癸”字组织展现出的能量与诡谲,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三日后,殿门开启。走出来的林锋然,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冰水淬炼过的寒刃,锐利、冰冷,不再有丝毫犹疑与波动。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只剩下帝王的绝对冷静与凛冽杀机。 “传旨,赵化积劳成疾,旧伤复发,需赴西山皇家别院静养,一应事务由副使暂代。昨夜宫中喧哗,乃演练防务,着各宫安守本分,不得妄议。” 他声音沙哑,却平稳得不带一丝情绪,对着肃立面前的冯保与内阁几位重臣,下达了封锁消息、稳定局面的命令。真相必须掩盖,恐慌绝不能蔓延。 “陛下,赵大人他……” 英国公张辅忧心忡忡。 “朕自有计较。” 林锋然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贼人猖獗,意在乱朕心神,撼动国本。越是如此,越需镇定。京营、锦衣卫、东厂,即刻起进入战时戒备,但外松内紧,不得扰民。西山白云观及周边百里,划为禁区,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继续暗中查访赵化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等遵旨!” 众人凛然应命,知道皇帝这是要拉开一张更大、更密的网,与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暗战。 “都退下吧。冯保留下。” 众人退去,殿内只剩君臣二人。林锋然走到巨大的紫禁城舆图前,背对着冯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怎么样了?” 冯保知道皇帝问的是谁,连忙躬身道:“回皇爷,江姑娘已送回东暖阁,按您的吩咐,加了守卫。姑娘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甚是沉默,饮食也用的少。秦嬷嬷说,姑娘时常对着窗外发呆,手里……总攥着那枚鹅卵石。” 鹅卵石……松石下的红线,东岸的钥匙,深夜的令牌……林锋然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那夜沁芳轩中她泪流满面、紧握他手说“只怕陛下有事”的模样,心中那处被强行冰封的角落,传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他将她卷入,又将她推开,禁足,怀疑,如今更是将她置于风暴边缘的囚笼。明知道那老太监可能有问题,令牌是祸根,却因一时心软与侥幸,未能及早处置,或许……间接导致了赵化被掳。 “太医每日可还去请脉?” “日日都去。太医说,江姑娘外伤已基本愈合,内里亏损还需将养,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忧思过甚,肝气郁结,于康复不利。” 冯保小心翼翼地回答,觑着皇帝的脸色。 已无性命之忧……伤好了。林锋然心中一涩。这意味着,她留在宫中最直接、最无可指摘的理由,已经没有了。接下来呢?让她以什么身份,继续留在这杀机四伏的宫廷?一个无依无靠的民女,一个卷入逆党阴谋的“知情者”,一个让皇帝屡次破例、引来无数猜忌目光的“特殊存在”? “朕知道了。你去吧,继续追查,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他挥挥手。 冯保退下后,林锋然独自在空荡的大殿中伫立良久,直到暮色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孤长。他终于迈步,走向东暖阁。脚步不似往日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东暖阁内已点起了灯。江雨桐没有坐在窗边,也没有做针线,只是静静站在内室与明堂相接的珠帘旁,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见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不安,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她依礼敛衽:“民女参见陛下。” “平身。” 林锋然虚扶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过几日,她似乎又清减了些,下巴尖尖,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烛光下却沉静如深潭,少了些惊惶,多了些……了悟般的平静。她穿着那身月白的旧衣裙,乌发松松绾着,素净得与这华丽宫室格格不入。 “身子可大好了?” 他在榻边坐下,示意她也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谢陛下关怀,已无大碍了。” 江雨桐在绣墩上坐下,垂眸答道。 “太医说,外伤已愈,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好。” 林锋然拿起宫女奉上的茶,却没有喝,只是握着,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你……受委屈了。” 江雨桐轻轻摇头:“陛下言重了。是民女给陛下添了麻烦。”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他,眼中是真切的关切,“赵大人……可有消息?” 林锋然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尚无确切消息。但朕,一定会找到他。” 语气坚定,却掩不住深处的沉重。 “陛下……” 江雨桐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忧色。她知道赵化对皇帝的重要性,也明白此事对皇帝的打击有多大。 “不说这个了。” 林锋然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上,“秋深了,宫里寒气重,让尚衣监再给你添置些厚实衣物。缺什么,直接告诉高德胜。” “民女一切皆好,不必再费心。” 江雨桐低声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陛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民女?” 这话问得直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锋然心尖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他看着她清澈却带着疏离的眼睛,知道这几日的禁足、怀疑、以及赵化失踪带来的风暴,已在她心中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她在等一个结局,一个关于她这个“麻烦”的处置。 “处置?” 林锋然放下茶杯,声音有些干涩,“你想让朕如何‘处置’你?” 江雨桐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道:“民女伤病已愈,于宫中已无滞留必要。民女身份卑微,又屡遭疑忌,久居乾清宫侧殿,于礼不合,于陛下清誉有碍。如今朝野不宁,陛下更需专心国事,不必再为民女分心。民女……恳请陛下,恩准民女出宫。” 出宫。这两个字,她说得清晰而平静,却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林锋然心头。果然,她还是提出来了。在他还未想好如何安置她之前,在他还贪恋着这宫中唯一一点真实温暖的时候,她主动要求离开。 “出宫?” 林锋然重复着,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去哪里?回江家旧宅?还是……另觅去处?”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江雨桐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民女略通医理,亦可做些针线女红,总不至于饿死。离开这是非之地,对陛下,对民女,都好。” “对朕好?” 林锋然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自嘲,“你觉得,你走了,朕就能安心了?这宫中的是非,就能少了?” “至少,民女不会再成为旁人攻讦陛下的口实,也不会……再让陛下为难。” 江雨桐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她想起皇后的警告,想起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恩典”,想起朝中可能的风言风语。她留在这里,就是他的软肋,他的“不合规矩”,随时可能被用来攻击他。 “为难……” 林锋然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是的,他为难。想留她,却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又能护她周全的名义。她是民女,无位无份,留在身边,便是“惑主”、“坏礼”;给她名分?以她的出身和卷入的阴谋,朝臣宗室第一个不答应,后宫更会掀起滔天巨浪。让她以宫女或女官身份留下?那更是折辱,也难保安全。放她走?茫茫人海,危机四伏,“癸”字组织未必会放过她,而他……舍不得。 这份“舍不得”,此刻如此清晰而尖锐地刺痛着他。他想起月下她眼中的泪光,想起她指尖的温度,想起她说的“只怕陛下有事”。这深宫冰冷,阴谋环绕,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短暂地卸下心防,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与平静。这份悸动,不知何时已深入骨髓。 “若朕说,”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夜,“朕不想让你走呢?” 江雨桐浑身一颤,倏然抬眸,撞进他毫不掩饰的、深沉而灼热的目光中。那目光里有帝王的强势,有男人的情愫,也有深切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脆弱。她的心在瞬间狂跳起来,脸颊发热,几乎要沉溺在那片深邃之中。但理智很快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 “陛下……” 她声音发颤,避开他的目光,“陛下厚爱,民女……承受不起。陛下是天子,肩系天下,不可因民女一人,而废礼法,失臣心,予人口实。民女……不愿成为陛下的负累与弱点。” 她说得决绝,眼中却已有水光浮动。这份清醒与克制,让林锋然心中既痛且敬。她什么都明白,正因明白,才选择离开。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烛火噼啪,更漏滴答,每一息都格外漫长。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离愁与无奈。 “此事,容朕再想想。” 最终,林锋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你且安心住着,不必再提离宫之事。外面……不太平。”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触碰她,最终却只是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好生将养,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朕。” 他低声道,仿佛承诺,又似叹息。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明黄的袍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江雨桐怔怔地站在原地,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微温,和他那句“一切,有朕”。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知道,她的去留,已成横亘在他心头的一道难题,也成了这深宫之中,另一道无形的漩涡。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林锋然照常上朝、理政,处理着赵化“静养”后锦衣卫留下的一摊子事,以及西山白云观后续的调查。冯保那边依旧没有赵化的确切消息,但关于“癸”字符号和深蓝色丝绸的追查,却有了更惊人的发现——那丝绸的流出路径,隐约指向了二十多年前一批赏赐给几位王府的旧物,而经过这些年的辗转,其中部分,可能流入了一些与宫中关系密切的皇商、甚至……某些勋贵之家。线索越发扑朔迷离,牵扯甚广。 朝堂之上,因皇帝铁腕处置了几个在赵化“病休”后蠢蠢欲动的官员,暂时无人敢明目张胆生事。但关于乾清宫东暖阁那位“江姑娘”的风言风语,却如同暗处的苔藓,悄然滋生、蔓延。有说她狐媚惑主,有说她是不祥之人,带来灾祸,更有人暗中打听她的来历背景,欲加以利用。这些风声,自然逃不过冯保的耳朵,也一字不落地报到了林锋然面前。 林锋然对此不发一言,只是眼神一日冷过一日。他知道,这是有人按捺不住了,想借江雨桐来试探他,甚至打击他。后宫那边,皇后依旧“静养”,但慈宁宫的太皇太后,却在前两日一场皇室家宴上,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皇帝勤政是好的,但身边也需有妥帖人伺候。这宫里规矩体统,最是不能乱的。” 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下首空着的、本属于皇后的座位。 压力,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过来。 这日午后,林锋然批阅奏章有些疲累,信步走到廊下。秋阳正好,天高云淡。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能望见东暖阁方向的角落。却见阁前小院里,江雨桐正披着一件素色披风,坐在一株老桂花树下,秦嬷嬷陪在一旁。她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看,只是望着远处宫墙外出神。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侧脸宁静,却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轻愁。 林锋然远远看着,心中那根名为“不舍”的弦,被重重拨动。他不能让她走。无论有多少难处,无论要面对多少非议,他都要将她留下。可是,该以何种方式? 他转身回到正殿,铺开宣纸,提笔,却又久久未能落墨。一个个方案在脑中闪过,又被否决。赐婚?不行,出身是硬伤,且会将她推向后宫争斗的焦点。认为义妹?宗室和礼部那关就过不去,且名分尴尬。封为女官?品级低了是折辱,高了更惹眼,且女官制度严谨,难以安插…… 直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他依旧独自对灯枯坐,眉宇紧锁。 “皇爷,” 高德胜悄步进来,低声道,“冯公求见,说……有要事,关于江姑娘父亲,江怀远御史的旧案。” 江怀远?林锋然精神一振:“宣。” 冯保进来,手中捧着一卷陈旧的档案:“皇爷,老奴奉命详查与‘癸’字、前朝旧物可能相关的所有线索,重新梳理了江怀远御史当年被弹劾罢官的卷宗。发现其中一桩指控——‘结交妖人,语涉巫蛊’——的所谓‘人证’,经查,与当年永王府一名被驱逐的门客,有姻亲关系。而那名门客,后来投靠了……投靠了已故的石亨!此外,当年力主严惩江御史的几位朝臣中,有一人,其妻族与慈宁宫那位已故王姑姑的娘家,乃是远亲!” 林锋然眼中精光爆射!果然有猫腻!江怀远很可能是被构陷的!而构陷者,与永王府、石亨、甚至可能间接与慈宁宫有关!这意味着,江雨桐父亲的冤案,很可能也是“癸”字组织或其关联势力清除异己的一部分! “证据可确凿?” 他急问。 “人证线索确凿,但直接证据……年代久远,难以搜集齐全。不过,足以证明当年案件存疑,江怀远确有被构陷之嫌。” 冯保道。 林锋然缓缓坐直身体,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看向案头那叠关于江雨桐去留的、令他头疼无比的奏报(实为冯保整理的各方风声),又看向冯保手中关于江怀远旧案的卷宗,眼神越来越亮。 也许……有一条路,可以两全。 既能为忠良之后昭雪,彰显朝廷公正,安抚清议;又能给江雨桐一个足够体面、不易攻讦的身份,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京城,甚至……出入宫禁。 “冯保,” 他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立刻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重查已故御史江怀远旧案!要快,要仔细,务必查清当年是否有构陷枉法之情!朕,要还忠良一个清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冯保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露出钦佩之色:“皇爷英明!老奴这就去办!” “还有,” 林锋然补充道,语气沉稳,“江姑娘为救驾重伤,其情可悯,其功当赏。待其父旧案查清,朕要一并下旨,追赠江怀远,旌表其女。至于如何安置江姑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她通晓文墨,性情沉静,可担‘整理宫中典籍、协理文翰’之职。朕,欲特设‘宫廷女史’一衔,秩比正五品,不涉后宫,直属御前,负责整理乾清宫、南书房等处旧籍文书。你看,如何?” 宫廷女史!正五品虚衔!直属御前!不涉后宫!冯保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头衔既尊贵又清要,足以让江雨桐摆脱“民女”身份,在宫中立足,又不至于卷入嫔妃争斗。整理典籍更是远离实务的闲职,不易招惹是非。且以“协理文翰”为名,皇帝便可时常见她,顺理成章。更妙的是,这头衔是“特设”,规矩由皇帝定,朝臣难以用旧制驳斥。 “皇爷思虑周全,此策甚妙!” 冯保由衷赞道,“既能全陛下回护之心,又能堵众人悠悠之口。只是……江姑娘那边,恐怕还需皇爷亲自说明。” “朕知道。” 林锋然点点头,心中一块大石似乎落地,却又提起了另一块。这个安排,她会接受吗?以她的聪慧,定然明白其中所有的权衡与无奈。她会觉得这是施舍?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吗? “你先去办江怀远旧案的事,要快,要做出声势。” 林锋然吩咐道,“女史之事,暂不必对外透露。待时机成熟,朕自有主张。” “老奴明白。” 冯保领命而去。 殿内重归寂静。林锋然走到窗边,望向东暖阁的方向,那里已亮起了温暖的灯火。他轻轻舒了口气,眼中却并无多少轻松。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在荆棘中勉强开辟出的小径。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暗伏。赵化下落不明,“癸”字组织蛰伏更深,朝中后宫暗流涌动……而他和她之间,这道刚刚找到的、脆弱的平衡,又能在这惊涛骇浪中维持多久? 夜色渐深,秋风渐急。远处宫檐下的铁马,在风中发出零丁而清冷的撞击声,仿佛预示着,这个多事之秋,还远未到平静的时候。 (第四卷 第38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章 父案昭雪与女史虚衔 三司会审,重查已故御史江怀远旧案。 这道旨意如同惊雷,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与京城官场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江怀远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而言已有些陌生,只隐约记得是十多年前因“结交妖人、语涉巫蛊”被罢官流放、最终郁郁而终的一个倒霉御史。如今旧案重提,还是皇帝亲自下旨,三司会审,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嗅觉敏锐的朝臣们立刻将这突如其来的翻案,与乾清宫东暖阁那位神秘的“江姑娘”联系了起来。原来是她!竟是罪臣之女!陛下这是要……为她父亲平反?一时间,猜测、观望、不安、甚至隐隐的反对情绪,在暗中涌动。几位当年曾参与弹劾江怀远、如今仍在朝的老臣,更是坐立难安。 然而,皇帝态度坚决,冯保亲自督办,三司不敢怠慢。尘封的卷宗被重新调出,当年的人证、物证(虽然大多已遗失或模糊)被一一梳理,与永王府、石亨乃至后宫某些隐约线索的关联,在有心查证下,逐渐浮出水面。虽然直接铁证难寻,但案件本身的诸多疑点、证词之间的矛盾、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权势倾轧,已足够拼凑出一个“确有构陷枉法之重大嫌疑”的结论。 这一切进展,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幕,隐隐约约地传到了被“保护”在乾清宫东暖阁内的江雨桐耳中。起初是秦嬷嬷从相熟的老太监那里听来的零星消息,后来高德胜送东西时,也会“无意”中透露一两句“外面都在传,江御史的案子怕是真有冤情”、“三司查得紧呢”。 每多听一句,江雨桐的心就揪紧一分。父亲……那个在她记忆中总是眉头紧锁、伏案疾书、最后被人从家中拖走时依旧挺直脊背的背影,已经模糊了多年的面容,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眼前。冤屈?构陷?真的有可能昭雪吗?还是说,这只是皇帝为了安置她,而进行的一场政治交易?用父亲身后的清名,来换取她一个留在宫中的“合理”身份?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一丝渺茫的希冀,又有更深的惶惑与不安。她留在宫中,竟需要以父亲的旧案为筹码吗? “姑娘,这是好事啊!” 秦嬷嬷见她终日沉默,眉宇间郁色不减,忍不住劝道,“若江老爷真是被冤枉的,如今能沉冤得雪,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陛下……陛下心里还是看重姑娘的。” 看重?江雨桐望着窗外日渐萧索的秋景,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是看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与利用?她不敢深想。那个月下倾诉孤独、眼中有着真实脆弱的皇帝,与那个运筹帷幄、以朝局为棋的帝王,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或者,本就是一体。 又过了几日,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高德胜再次来到东暖阁,这次带来的不是点心药材,而是一卷用黄绫包裹的奏章抄本。 “江姑娘,陛下让奴婢将这个带给姑娘看看。” 高德胜神色恭敬,将抄本轻轻放在桌上,“是三司会审江御史一案的初拟结论,陛下说……姑娘有权知晓。” 江雨桐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有些发颤地解开黄绫。展开奏章抄本,上面是工整的馆阁体,条分缕析,罗列了当年案卷的诸多疑点:所谓“妖人”证词前后矛盾,与永王府罪奴牵连;指控“巫蛊”的物证来历不明,且与江怀远一贯品行严重不符;当年力主严惩的几位官员,事后多有升迁,且与石亨集团交往甚密……结论处写着:“综上所述,已故御史江怀远被劾一案,证据薄弱,疑点重重,不排除受人构陷、屈打成招之可能。拟请陛下圣裁,予以昭雪,追复原职,以示朝廷公允。” 字字千钧,砸在江雨桐眼中,也砸在她心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呜咽出声。十年了……父亲背负污名,含恨而终;家道中落,母女艰难度日;母亲忧思成疾,不久也随父亲而去……这一切,原来可能始于一场肮脏的构陷!而构陷者,与那些害她家破人亡、如今又隐藏在深宫暗处的黑影,或许同出一源! 恨意、悲愤、委屈,还有一丝沉冤得雪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秦嬷嬷连忙扶住她,也跟着抹泪。 “姑娘,节哀……江老爷若能知晓,也能瞑目了。” 高德胜也低声劝慰。 良久,江雨桐才缓缓平复呼吸,用袖子拭去泪水,看向高德胜,声音沙哑:“高公公,请代民女……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为家父之事费心,民女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姑娘言重了。陛下说,这是朝廷应做之事,无关其他。” 高德胜道,顿了顿,又说,“陛下还让奴婢问姑娘,对此结论……可有异议?或可补充之处?” 江雨桐摇摇头。证据确凿与否,她无从判断,但这结论本身,已给了父亲一个交代。她相信皇帝既然让人拿来,便是已有定论。“民女无异议,一切但凭陛下圣裁。” “那便好。” 高德胜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却又欲言又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公公还有事?” 江雨桐察觉他神色有异。 “这个……” 高德胜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陛下还有一事,让奴婢……先透个风给姑娘。关于姑娘日后的……安置。” 来了。江雨桐心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有何安排?” “陛下体恤姑娘孤苦,又念及姑娘救驾之功,与江御史即将昭雪之事,有意……给予姑娘一个恩典。” 高德胜斟酌着词句,“陛下说,姑娘通晓文墨,性情沉静,可堪重任。欲在宫中特设‘宫廷女史’一职,秩比正五品,直属御前,不涉后宫事务,专司整理乾清宫、南书房等处旧籍文书,协理……协理一些简单的文翰工作。如此一来,姑娘既有了体面身份,可长留京城,又不至于惹人非议,还能……还能时常见到陛下,为陛下分忧。” 他一口气说完,小心地觑着江雨桐的脸色。 宫廷女史。正五品。直属御前。整理典籍。协理文翰。长留京城。 每一个词,都经过精心斟酌,试图在森严的宫规、朝野的视线、与她个人的尊严安危之间,找到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点。这是一个虚衔,一个闲职,一个华丽的“金丝笼”,也是一个……他能为她找到的,最不伤她、也最不易攻击的庇护所。 江雨桐沉默着。心中并无多少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从父亲旧案重审的消息传来,她就隐约猜到了这个结局。皇帝需要给她一个留下的理由,一个不触动各方神经的身份。女史,再好不过。清贵,无实权,远离后宫倾轧,却又在御前,在他眼皮底下。 可这真是她想要的吗?留在宫中,以这种尴尬而微妙的方式,继续做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和所有人,她是个“特殊的存在”?继续面对皇后、太皇太后或许更加莫测的目光?继续置身于“癸”字组织虎视眈眈的阴影之下? 然而,离开呢?带着父亲昭雪的名声,或许还能得些赏赐,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开间小医馆,了此残生。听起来自由,可这自由之下,是永远无法再见的怅惘,是知道他身处险境却无能为力的煎熬,是午夜梦回时对那片刻月下温暖的贪恋……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放过她这个“知情者”吗? 留下,是禁锢,也是靠近。离开,是自由,也可能是永别,更是危险。 “姑娘……” 秦嬷嬷担忧地唤了一声。她看得出姑娘眼中的挣扎。 “陛下……何时下旨?” 江雨桐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说,待江御史昭雪的旨意正式颁布后,便会提及此事。届时,姑娘需入宫谢恩,正式接职。” 高德胜道,“陛下还让奴婢转告姑娘,此职乃是特设,规矩由陛下定,姑娘不必过于拘束。若姑娘……若姑娘实在不愿,陛下也……不会强求。”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带着不确定。皇爷的原话是“让她自己选”,可那语气中的期盼与隐痛,高德胜听得明白。 不会强求……江雨桐心中涩然。他给了她选择,可这选择的两端,都系着看不见的丝线,牢牢握在他的手中,也系在她的心上。 “民女……需要些时间思量。” 她最终说道,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应当的,应当的。” 高德胜连忙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姑娘好生歇着。” 高德胜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江雨桐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凉的雨丝随风飘入,打在脸上。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雨幕中模糊的宫墙殿宇,心中一片空茫。 “姑娘,你……怎么想?” 秦嬷嬷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嬷嬷,你觉得,我该留下吗?” 江雨桐没有回头,低声问道。 秦嬷嬷沉默良久,才叹道:“奴婢是个粗人,不懂大道理。但奴婢看得出来,陛下对姑娘,是用了心的。这‘女史’的安排,怕是陛下能想到的,最周全的法子了。留在宫里,虽有是非,但至少有陛下护着。出去了……姑娘一个孤身女子,又顶着这样的名头,怕是更难。”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何况……姑娘心里,当真舍得下陛下吗?” 舍得下吗?江雨桐问自己。想起他冲入火海的身影,想起他批阅奏章时疲惫的侧脸,想起他月下说“大梦一场”时的孤寂,想起他指尖拂过她发丝的温度,想起他说“一切,有朕”时的坚定……点点滴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如何舍得? 可这份“舍不得”,注定要伴随着无尽的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伴随着身份带来的尴尬与屈辱(哪怕有女史之名),伴随着可能将他拖入更麻烦境地的愧疚。 “我不知道,嬷嬷。” 她闭上眼,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睫毛上,“我真的不知道。” 两日后,雨歇天晴。皇帝关于江怀远一案的最终旨意颁下: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复核无误,已故御史江怀远确系遭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特旨昭雪,追复原职,赐谥“文贞”,荫一子入国子监(因其无子,恩典转赐其侄)。其女江氏,忠良之后,贞静贤淑,此前于宫中有功,着有司优加抚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旨意明发天下,算是为这桩旧案彻底定调,也为江雨桐的身份,洗去了“罪臣之女”的最后一层阴霾。京城舆论哗然之余,也有不少清流士人感慨“沉冤得雪,天理昭彰”。 旨意下达的当天傍晚,林锋然再次来到了东暖阁。他依旧穿着常服,神色比前几日稍霁,但眉宇间的沉重并未完全散去。江雨桐依礼迎驾,被他止住。 “旨意,你都知道了?” 他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是。民女代先父,叩谢陛下天恩浩荡。” 江雨桐敛衽下拜,这次他受了。 “起来吧。” 林锋然示意她坐,“你父亲是忠臣,蒙冤十载,是朝廷之失。如今沉冤得雪,也是应当。” 他顿了顿,转入正题,“关于‘女史’之事,高德胜想必已与你说了。你……考虑得如何?” 终于来了。江雨桐抬起眼,迎上他深邃而带着一丝紧张的目光。殿内烛火明亮,将他俊朗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柔和。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陛下厚爱,为民女思虑周全,民女感激不尽。只是……民女才疏学浅,恐难当‘女史’重任。且民女闲散惯了,只怕宫中规矩森严,有负圣望。” 这是婉拒。林锋然眼神微微一黯,心往下沉。她还是想走。 “规矩是人定的,你无需担心。” 他声音放柔了些,“整理典籍,协理文翰,并非繁剧之务。你只需在朕需要时,帮忙查阅些旧档,誊写些文书即可。平日里,并无太多拘束。至于才学……朕相信你。” 他看着她,目光恳切,“雨桐,留下吧。京城不太平,你一个人在外,朕……不放心。” 那句“不放心”,他说得很轻,却重重敲在江雨桐心上。她看到那向来坚定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担忧与……请求。他在留她,以皇帝之尊,近乎放低了姿态。 “陛下……” 她喉头哽咽,几乎要脱口答应。 “况且,” 林锋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赵化失踪,‘癸’字未清,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未必会放过你。你在宫中,在朕的眼皮底下,他们尚且敢如此猖狂。若你离宫,朕鞭长莫及,如何护你周全?” 这是事实,也是他最大的担忧。 江雨桐默然。是啊,安全。父亲刚刚昭雪,她自己却可能立刻成为靶子。那神秘的“癸亥”令牌,那老太监,那些诡异的铃声和深蓝丝绸……一切都表明,她早已是局中人,想抽身,谈何容易。 见她沉默,林锋然知道说中了她的顾虑,语气再次放缓:“留在宫中,并非禁锢。‘女史’之职,朕允你出入禁中,整理典籍也非定要困守一室。若你想出宫走走,或去京郊寺庙上香,为父母祈福,只需报备,朕亦可安排。朕只是……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立足之地,不必再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他几乎将所有的底线和心意都摊开了。给她相对的自由,给她安全的保障,给她一个能时常见到他的、不那么尴尬的身份。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些了。 江雨桐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疲惫、期盼,还有那深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眷恋,心中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终于彻底崩塌。留下,固然有万般难处,可离开,便是将他一人留在这冰冷的孤峰,独自面对所有的风雨与阴谋。她……做不到。 “民女……愿领陛下旨意。” 她缓缓跪倒,以额触地,声音清晰而坚定,“愿为陛下分忧,整理典籍,协理文翰,效犬马之劳。” 她答应了。林锋然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随之涌起的,是巨大的释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亲自将她扶起。 “好,好。” 他连说两个好字,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颤。他用力握了握,似乎想将温度传递过去。“你放心,有朕在。”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千般顾虑,万种无奈,似乎都在这短暂的交握与对视中,暂时消融。前路依旧凶险,但这深宫之中,他们不再是独自面对。 “三日后,朕会正式下旨。届时,你需要入宫谢恩,接受印信。朕会安排一切,你不必担心。” 林锋然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这几日,好好准备。缺什么,告诉高德胜。” “是,民女……臣,遵旨。” 江雨桐改了口,从此,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民女”,而是有品阶、有职司的“宫廷女史”了。虽然,这“臣”字,在此刻听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微妙。 林锋然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好好休息。三日后,朕在乾清宫……等你。” 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外,江雨桐才缓缓走到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和那双已然不同的眼睛。宫廷女史……她轻轻抚上手腕,那里依旧空无一物,太皇太后所赐玉镯她始终未戴。如今,她有了新的身份,新的枷锁,或许……也是新的开始。 秦嬷嬷悄悄走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姑娘,不,该叫您江女史了。这下好了,总算是定下来了。” 江雨桐对着镜子,微微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是啊,定下来了。可为何心中那份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随着这“名分”的落定,变得更加清晰? 她下意识地抚向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的,不再是“癸亥”令牌(令牌已被皇帝取走),而是那枚冰冷的鹅卵石。松石下的红线,东岸的钥匙,深夜的令牌,老太监佝偻的背影……这一切,真的会随着她成为“女史”而结束吗? 窗外,夜色渐浓。秋风掠过殿宇,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幽魂在暗处窃窃私语。远处,隐隐又有钟声传来,不知是报时,还是……别的什么。 江雨桐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琼华岛的方向。那里一片黑暗沉寂,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未消失,只是潜伏得更深,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三日后,便是她正式以“女史”身份,踏入这宫廷前朝的时刻。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第四卷 第39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章 女史临朝与暗潮隐现 三日后,天色未明,秋露深重。乾清宫东暖阁内却早已灯火通明。江雨桐一夜未得安枕,天将破晓时便起身,在秦嬷嬷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梳妆理容。今日不同往日,是她以“宫廷女史”身份,正式入宫谢恩、接印履职的日子,仪容举止,半点马虎不得。 秦嬷嬷为她挑选了一身合乎五品女史规制、却又不过分张扬的服饰:藕荷色立领对襟长衫,外罩鸦青色绣缠枝莲纹比甲,下系月白百褶罗裙。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绾作端庄的螺髻,正中簪一支鎏金点翠梅花簪,两侧各插一支素银小簪,耳垂上一对简单的珍珠坠子。脸上薄施脂粉,掩去连日来的苍白与倦色,唇上点了淡淡口脂。对镜自顾,镜中人眉目清丽,气质沉静,虽无嫔妃的艳光,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与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从容。 “姑娘……不,女史大人这般装扮,既合规矩,又不失体面,甚好。” 秦嬷嬷眼中含泪,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她知道,从今日起,江雨桐便不再是那个暂居乾清宫养伤的“民女”,而是有品阶、有职司的宫中女官了。身份变了,处境或许也更复杂了。 “嬷嬷,日后在宫中,还需你多提点。” 江雨桐握住秦嬷嬷的手,轻声嘱咐。秦嬷嬷是她如今在宫中唯一可算亲近信赖之人。 “奴婢晓得,定当尽心伺候女史。” 秦嬷嬷重重点头。 辰时初刻,乾清宫正殿方向传来悠扬的钟鼓声,那是皇帝升座、接受朝贺的时辰。江雨桐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按照安排,她需在巳时正,于乾清宫侧殿的“勤政亲贤”阁,正式接受皇帝召见和赐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高德胜提前过来,仔细检查了她的仪容服饰,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谢恩的礼仪和应答要点。“女史不必过于紧张,陛下自有安排。今日只是走个过场,接了印信,领了职司,便算礼成。内阁和礼部会有两位官员在场见证,但不会多问。” 巳时将至,在高德胜的引领下,江雨桐走出东暖阁,第一次以全新的身份,走向那座象征着皇权的核心殿宇。秋阳高照,映得乾清宫黄琉璃瓦熠熠生辉,汉白玉栏杆洁净如雪。沿途遇到的太监宫女,皆垂手肃立,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敬畏地悄悄打量着她。这位即将上任的“宫廷女史”,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早已是宫中私下谈论的焦点人物。如今尘埃落定,众人自然要好好看看,她究竟是何等样人。 “勤政亲贤”阁是皇帝日常召见亲近臣工、处理机要事务的小型便殿,比正殿少了几分威严肃穆,多了几分清雅书卷气。江雨桐在阁外廊下静候片刻,便听到里面传来高德胜的传召声:“宣,宫廷女史江雨桐,入殿觐见——”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垂眸敛衽,迈着平稳的步伐,踏入殿中。殿内光线明亮,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御案后,林锋然端坐于紫檀木圈椅中,身着明黄色常服,头戴翼善冠,神色平静,目光在她进殿时便已落在她身上。御案下首左右,各设一椅,坐着两位身着绯色官袍、年约五旬的官员,正是内阁次辅徐光启与礼部尚书。冯保侍立在皇帝身侧。 “臣女江雨桐,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雨桐依礼下拜,声音清晰平稳。 “平身。” 林锋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 “谢陛下。” 江雨桐起身,依旧垂首侍立。 “江雨桐,” 林锋然开口,语气庄重,“尔父江怀远,忠直蒙冤,今已昭雪。尔身为忠良之后,秉性贞静,通晓文墨。前此宫中变故,尔亦微有功劳。朕体恤孤忠,嘉尔才品,特设‘宫廷女史’一职,秩比正五品,直属御前。掌理乾清宫、南书房等处典籍图册,协理寻常文翰。望尔克勤克谨,尽心任事,不负朕望。” “臣,领旨谢恩。陛下隆恩,臣没齿不忘,定当竭尽驽钝,恪尽职守,以报陛下天恩。” 江雨桐再次下拜,言辞恭谨。 “很好。” 林锋然点点头,对冯保示意。冯保手捧一个紫檀木托盘上前,盘中放着一枚青铜鎏金的方形印信,上刻“宫廷女史之印”篆文,以及一份折叠的织锦敕书,一卷用黄绫系着的职司规程。 江雨桐双手高举,接过印信与敕书,触手微沉。这小小的印信和薄薄的绢帛,便是她今后在宫中的立身之本,也是那道无形的、将她与这深宫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契约。 “江女史,恭喜了。” 徐光启捋须微笑,语气温和,“令尊清名得雪,女史又得陛下信重,担当斯职,实乃佳话。还望女史日后勤勉供职,不坠家声。” 礼部尚书也颔首致意,说了几句场面话。他们今日前来,更多的是代表朝廷对这项“特设”职务的认可与见证,至于内心如何作想,便不得而知了。 仪式简单而庄重,不过一刻钟便结束了。徐光启与礼部尚书告退,殿内只剩下皇帝、冯保、高德胜与江雨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女史的住所,朕已命人收拾出来,就在南书房后面的‘集贤苑’偏厢。那里清静,离南书房也近,便于你整理典籍。” 林锋然语气和缓下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一应器物用度,皆按五品女史份例,若有短缺,直接告诉高德胜。你今日便可搬过去。” “集贤苑”位于前朝与后宫交界处,历来是安置一些有品级、有学识的女官或嬷嬷之地,确实清静。江雨桐心中一松,那个地方,比乾清宫侧殿更“名正言顺”,也少了许多无形的压力与注目。“臣遵旨,谢陛下安排。” “你初接手,事务不熟,可先慢慢整理。南书房藏书浩繁,不少前朝旧档年久失修,需细心修补编目。不急在一时。” 林锋然嘱咐道,仿佛真的只是交代寻常公务,“若有难处,或需查阅什么特殊典籍,可来报与朕知。” “是,臣明白。” “好了,你去吧。高德胜,你带江女史去集贤苑安置。” 林锋然挥挥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重新落在御案堆积的奏章上,恢复了帝王处理政务的专注模样。 “臣告退。” 江雨桐行礼,捧着印信敕书,随高德胜退出“勤政亲贤”阁。直到走出殿门,被秋日微凉的空气一激,她才恍然发觉,后背竟已渗出一层薄汗。方才虽只是简短对答,但在皇帝与两位重臣的目光注视下,那份无形的压力,丝毫不亚于面对任何凶险。 集贤苑果然清幽。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粉墙黛瓦,院中植着几丛翠竹、两株老桂,此时桂花已谢,只余满院清香。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陈设简洁雅致,书案、书架、博古架一应俱全,床上帐幔被褥皆是新的。比起乾清宫东暖阁的华贵,这里更多了几分书卷气息与生活意味。秦嬷嬷已带着两个新拨来的小宫女在此等候,见她们到来,连忙上前帮着安置。 “女史日后便住此处。这两个丫头,一个叫春杏,一个叫秋菊,还算伶俐,往后就在此伺候女史起居。” 高德胜介绍道,又指着西厢房,“那边是女史日后整理典籍的书房,南书房那边需要整理的旧档,会陆续送过来。日常饮食,会有小厨房按时送来。若无他事,女史可在苑中自由走动,但若要出集贤苑,尤其是往后宫或前朝重要殿宇去,还需向咱家或冯公报备一声。” “有劳高公公费心安排。” 江雨桐谢道。这安排已算十分周全,既给了她一定的空间,又明确了界限。 “女史客气了,这是咱家分内之事。” 高德胜笑道,“那女史先歇着,熟悉一下环境。咱家还要回去伺候皇爷。” 送走高德胜,江雨桐站在院中,环顾这方小小的、属于她的新天地。竹影婆娑,秋风拂过,带着凉意与自由的气息。从今日起,她便是宫廷女史江雨桐了。新的身份,新的住所,新的开始。心中那份忐忑似乎稍稍安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对未知前路的隐约期盼。 午后,她便在秦嬷嬷的陪同下,去了西厢书房。书房宽敞明亮,靠墙立着高大的书架,目前尚是空的。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她抚摸着光洁的案面,想象着日后在此伏案整理古籍、查阅旧档的情景,竟难得地感到一丝平静。或许,这真的是一个适合她的位置。远离争斗,与书为伴。 然而,这份平静在第二天便被打破了。 先是皇后宫中派人送来贺礼,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并传皇后口谕,勉励她“勤于职守,莫负圣恩”,语气温和,却听不出多少温度。接着,各宫有些头脸的嫔妃、甚至几位太妃,也或多或少送了东西来,或是一匹料子,或是一盒点心,姿态各异,但目光中的探究与衡量,却如出一辙。江雨桐皆恭敬收下,让秦嬷嬷登记在册,妥为处置,并不深交。 第三日,她开始正式接手整理南书房送来的第一批旧档。多是些前朝无关紧要的地方志、文人笔记、以及一些陈年账册。工作枯燥,却需极大耐心与细致。她很快沉浸其中,一页页小心拂去灰尘,检查有无虫蛀破损,再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秦嬷嬷和两个小宫女也帮着打下手。 这日傍晚,她正在核对一份江南水道的旧舆图,高德胜忽然来了,神色有些异样。 “江女史,陛下口谕,让女史即刻去一趟南书房。” 江雨桐心中一凛,放下手中图册:“高公公,可知陛下何事召见?” 高德胜摇摇头,低声道:“冯公也在,脸色不大好。女史去了便知,小心回话。” 江雨桐不敢耽搁,理了理衣衫,便随高德胜匆匆前往南书房。南书房位于乾清宫西侧,是皇帝读书、召见文学侍从之所,藏书极丰。她踏入书房时,只见林锋然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对着门口。冯保垂手侍立一旁,眉头紧锁。书案上摊开着几卷旧档,还有那枚熟悉的“癸亥”令牌。 气氛凝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臣江雨桐,参见陛下。” 江雨桐压下心中不安,行礼道。 林锋然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锐利如刀:“江女史,你来看看这个。” 他指向书案上一卷泛黄、边缘破损严重的旧册。 江雨桐上前,小心拿起。册子无题,纸质脆黄,墨迹暗淡,似是私人手札。她翻开,里面记录的多是一些丹药配方、修炼心得,字迹潦草狂放,夹杂着许多古怪的符号和术语,令人头晕目眩。翻到中间一页,她的目光骤然凝固—— 那一页的页眉,用朱砂画着一个扭曲的、她已十分熟悉的字符:“癸”!而在字符下方,记录着一则简短的配方,其中提到了“童男女先天元气”、“癸亥极阴之水”、“白云地火”等字眼,最后写着:“九九之功,癸水丹成,可夺造化,然天罚甚烈,慎之慎之。” 落款处,是一个模糊的印记,形似展翅的仙鹤! 白云地火!癸水丹!仙鹤印记!是“云鹤”道人!这手札,难道是“云鹤”道人留下的炼丹笔记? “这……这是从何处得来?” 江雨桐声音发干。 “从南书房最底层、几乎被遗忘的故纸堆里翻出来的。” 林锋然声音冰冷,“混在一批前朝废太子被查抄的杂物之中。若不是你这两日整理,朕让人重新筛查,几乎要错过。” 他盯着她,“这手札,与你之前得到的‘癸亥’令牌,与西山白云观的‘癸水长生丹’,与永王府、端懿太妃,甚至与宫中近来发生的诸多诡事,都脱不了干系!” 江雨桐心头发寒。这手札的出现,证明“癸”字符号与炼丹邪术的源头,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久远,牵扯也更广!废太子……难道前朝皇室内部,早就有人沾染此道? “陛下,这手札……” “朕已命人暗中查访这手札的来历,以及废太子当年之事。” 林锋然打断她,眼中寒光闪烁,“但此物在南书房出现,绝非偶然。当年整理、封存废太子之物的人,或许就有问题。江女史,你既负责整理典籍,日后需格外留意此类带有特殊符号、或涉及丹术玄异的前朝旧档。一有发现,立刻密报于朕,不得延误!” “臣遵旨。” 江雨桐凛然应道。这哪里是简单的整理典籍,分明是要她在故纸堆中,寻找那隐藏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阴谋线索! “另外,” 林锋然语气稍缓,但目光依旧深沉,“你如今身为女史,在宫中行走,耳目比往日要多。有些事,有些人,或许会自己撞到你眼前。朕不要你主动探听,但若听到、看到什么与你职责相关、或觉蹊跷之事,也需心中有数,及时禀报。”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尤其是……与后宫某些人,相关的。” 后宫……皇后?太皇太后?江雨桐心中一紧。皇帝这是要将她也纳入那暗中的情报网络吗?利用她女史的身份和相对“自由”的处境? “臣……明白。” 她垂下眼帘。既然接了这个位置,便注定无法真正置身事外。 “明白就好。” 林锋然挥挥手,“你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臣告退。” 江雨桐躬身退出南书房,直到走回集贤苑,心仍在怦怦直跳。那卷诡异的手札,皇帝深邃的目光,还有那无声的嘱托,都让她感到,自己刚刚踏入的,并非一个避风的港湾,而是一个更幽深、更危险的旋涡边缘。 夜色降临。江雨桐独自坐在书房中,对着跳跃的烛火,毫无睡意。手边是那枚冰冷的鹅卵石。松石下的红线,东岸的钥匙,深夜的令牌,老太监佝偻的背影,南书房的“癸”字手札……无数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翻腾,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只有一种直觉越来越清晰——“癸”字符号所代表的黑暗,盘根错节,深不可测。而她和皇帝,不过刚刚触及其冰山一角。 远处,宫墙之外,隐约又传来了飘忽的、仿佛幻听般的铃铛声,幽幽荡荡,在秋夜的寒风中,显得格外诡谲不祥。 江雨桐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向铃声传来的方向——似乎是西边,慈宁宫那边? 她忽然想起,秦嬷嬷白日里似乎提过一句,慈宁宫那位桂嬷嬷,这两日似乎染了风寒,太皇太后还特意让太医去瞧了…… 是巧合吗? 她轻轻关上窗,将寒意与铃声隔绝在外。手中鹅卵石的棱角,硌得掌心微微发疼。 这宫廷女史的日子,恐怕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平静了。 (第四卷 第40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章 故纸迷雾与凤心难测 南书房那卷“癸”字手札带来的寒意,如同深秋清晨的霜露,在江雨桐心头久久未能散去。接下来的几日,她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故纸旧档之中,动作越发细致谨慎,目光扫过那些泛黄纸页时,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丝警觉。整理典籍的工作枯燥而繁重,却也因此让她暂时远离了前殿与后宫的纷扰目光,在集贤苑这方小天地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带着紧张感的平静。 秦嬷嬷和两个小宫女春杏、秋菊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将小小的集贤苑打理得井井有条。江雨桐白日里大多待在书房,按照年份、地域、类别,将南书房源源不断送来的旧档逐一清理、登记、归位。遇到虫蛀破损严重的,便小心修补;字迹模糊难辨的,则用素纸另录副本。她做事耐心细致,进度虽不快,却极为扎实。高德胜偶尔来查看,见她将原本杂乱无章的故纸堆整理得渐渐有了眉目,也暗自点头。 这日午后,秋阳透过雕花长窗,在光洁的金砖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江雨桐正在整理一批弘治年间的地方官员考功记录,这些文档枯燥乏味,满是官样文章,但或许能从中窥见当年吏治民情的一角。她正小心拂去一卷记录上的浮灰,指尖忽然触到卷轴末端一处略微凸起、触感不同的地方。 心中微动,她将卷轴完全展开,对着光线仔细查看。只见在记录末尾、通常用于批注盖印的空白处,被人用极淡的、近乎透明的墨汁,写着一行蝇头小楷,字迹与正文的馆阁体截然不同,显得飘逸甚至有些潦草: “甲子轮回,癸水东逝。白云深处,鹤影犹存。” 又是“癸水”!白云!鹤影(云鹤道人)!这行字巧妙地利用了纸张纹理和墨色深浅,若非仔细对着光亮、从特定角度观察,几乎难以察觉。这绝不是官方记录的内容,更像是某人私下添注的暗语或感慨! 江雨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立刻放下这卷,快速翻阅同批的其他几卷考功记录。果然,在另一卷关于某位山东布政使的考语末尾,同样隐蔽的位置,又发现了一行小字:“丹炉未冷,余烬尚温。朱门深锁,谁忆旧魂?” 丹炉!朱门!这指向性更加明显!她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将这几卷特殊的记录单独挑出,放在一旁。没有立刻去禀报,她需要再看看,这仅仅是偶然,还是……一个隐藏在浩如烟海的官方文书中的、隐秘的信号系统? 接下来的两天,她将整理的重点暂时放在了弘治、正德年间的文档上,尤其是涉及山东、江西、浙江等地的官员记录。果然,又陆续发现了五六处类似的、极其隐蔽的“私注”。内容或明或暗,皆与“癸水”、“白云”、“丹药”、“鹤影”相关,有时是一句谶语,有时是一个地点暗示,有时甚至是一个简略的、类似“癸”字变体的符号。 这些“私注”笔迹虽尽力模仿不同风格,但江雨桐凭着多年习字练就的眼力,隐约能看出某些起笔转折的习惯极为相似,很可能出自同一人,或至少是同一批受过训练的人之手。他们将信息隐藏在枯燥的官方文书中,若非有心人特意、仔细地逐页检查,绝无可能发现。 是谁?为何要这样做?是“癸”字组织内部传递信息的方式?还是某个知晓内情者留下的警示?这些文档在放入南书房前,经过了多少道手续?经手人中,又有多少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 疑云重重。江雨桐知道自己触及了某个深藏的秘密边缘。她将发现“私注”的所有文档另放一处,做了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暗记,没有声张。她在等待,也在观察。皇帝让她留意特殊旧档,这无疑就是“特殊”的。但该如何上报?是立刻全盘托出,还是先理出更多线索? 还没等她理清头绪,集贤苑的平静便被外界的波澜打破了。 先是礼部一位郎中,借着“核对前朝礼仪旧制”的名义,来到南书房“查阅典籍”,实则话里话外,打听这位新晋“江女史”的来历、性情,以及“陛下待之如何”。言辞看似客气,探究之意却掩不住。江雨桐谨守本分,只答与典籍整理相关之事,其余一概以“不知”、“奉命行事”推脱。 接着,几位在御前有些体面的太监、侍卫,甚至某个嫔妃宫中有头脸的管事嬷嬷,也开始以各种借口往集贤苑附近“路过”,或“顺便”送来些不算贵重却透着刻意的“心意”。秦嬷嬷私下告诉她,这都是来“认脸”、探虚实的。江女史虽只是五品虚衔,但“直属御前”、“特设”这几个字,足以让宫中这些玲珑心肝品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更何况,她与皇帝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传闻,早已是私下里嚼烂了的话题。 压力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江雨桐越发深居简出,除了必要去南书房库房提取旧档,几乎足不出集贤苑。她知道,自己如今就像立在激流中的一块石头,看似稳固,实则承受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冲刷。皇后的“勉励”,各宫的“关注”,前朝的“好奇”,都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女史”的身份,绝非护身符,反倒让她更加显眼,置身于更复杂的目光审视之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日晚间,她正在灯下提笔,尝试将那些“私注”的内容、位置、关联文档等信息,以只有自己能懂的方式悄悄记录下来,外间忽然传来秦嬷嬷刻意提高的、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奴婢给高公公请安!” 高德胜来了?这个时辰?江雨桐心中一凛,迅速将正在书写的纸页掩在尚未整理的旧档之下,定了定神,起身迎出书房。 只见高德胜站在院中,神色有些不同寻常的凝重,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穿着青灰色服饰的嬷嬷,看打扮气度,不似寻常宫人。 “江女史,” 高德胜上前一步,声音压得较低,“慈宁宫太皇太后传召,请女史即刻过去一趟。” 慈宁宫?太皇太后?江雨桐心猛地一沉。自她受封女史,迁居集贤苑,慈宁宫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那枚被束之高阁的玉镯,似乎也随着她身份的改变而被遗忘。为何今夜突然传召? “高公公,可知太皇太后召见,所为何事?” 她轻声问,指尖微微发凉。 高德胜摇摇头,眼中也有一丝疑惑和忧虑:“咱家也不知晓。只是传话的嬷嬷说,太后娘娘想问问女史,关于整理前朝旧档……可有什么发现。让女史带着近几日整理的目录或笔记过去,太后娘娘想看看。” 带着整理目录或笔记?江雨桐脑中警铃大作!太皇太后为何突然关心起她整理典籍的进展?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另有所图?难道慈宁宫也知道了那些“私注”的存在?或者,只是想借此机会,探探她的底细,敲打一番?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书房方向,那里藏着那些要命的记录。“高公公稍候,容臣取一下近几日的整理摘要。” 她稳住心神,转身回到书房。绝不能带任何与“私注”相关的东西!她从书案上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记录着无关紧要典籍名目的普通目录册,又快速扫了一眼掩在旧档下的那张纸,确保没有任何字迹露出,这才拿着目录册走出书房。 “有劳高公公和两位嬷嬷久等,我们这便过去吧。” 她神色平静,对高德胜和那两位面容严肃的嬷嬷说道。 慈宁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庄严,空气里弥漫着常年不绝的檀香气味,沉厚而肃穆。江雨桐不是第一次来,但每一次踏入,都能感受到那种历经岁月沉淀、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压力。 她被引至正殿旁的暖阁。太皇太后周氏并未如往常般在佛堂,而是坐在暖阁临窗的炕上,身下垫着厚厚的锦褥,身上盖着一条墨绿色缠枝莲纹的薄毯。她未戴繁复头饰,只松松挽着发髻,插着一支碧玉簪,脸上带着病后的些许倦色,但那双眼睛,在宫灯映照下,依旧清明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 桂嬷嬷侍立一旁,脸色也比平日苍白些,但腰杆挺直,目光如常沉静。 “臣江雨桐,叩见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江雨桐依礼下拜,姿态恭谨。 “起来吧,看座。” 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却字字清晰。她目光落在江雨桐身上,打量了片刻,方才缓缓道:“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些了。皇帝给你安排的差事,可还做得惯?” “回太后娘娘,整理典籍是臣分内之事,臣尽力而为,尚可胜任。” 江雨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欠身坐下,垂眸答道。 “嗯,做得惯就好。女子通些文墨,总是好的。”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接过桂嬷嬷递上的参茶,抿了一口,“听说你这些日子,埋头故纸堆,很是勤勉。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没有?” 来了。江雨桐心弦绷紧,面上却不露声色,将手中那本普通的目录册双手呈上:“回太后娘娘,臣近日主要整理了弘治、正德年间部分地方官员考绩与田赋旧档,已初步清理登记,目录在此。皆是寻常政务记录,并无甚特别之处。” 她刻意强调“寻常政务记录”。 桂嬷嬷上前接过目录册,递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随手翻了翻,目光在那工整却枯燥的名录上扫过,并未细看,便合上册子,放在一旁炕几上。 “都是些陈年旧账了。” 她似是感慨,目光却重新落在江雨桐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意味,“不过,这故纸堆里,有时候也会埋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或许是前人的智慧心得,或许是……一些不该被翻出来的旧事尘埃。你年纪轻,心思细,眼睛也亮,整理时,需得仔细分辨。该留下的留下,该……让它继续埋着的,就让它埋着。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语重心长,却又绵里藏针。是在警告她不要深究某些“旧事尘埃”?是指那些“私注”,还是另有所指?江雨桐后背渗出冷汗,面上却愈发恭顺:“太后娘娘教诲的是。臣整理典籍,只为分门别类,便于查阅,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擅动前朝旧事。一切但凭陛下与宫中规矩行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懂得规矩就好。” 太皇太后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你是皇帝亲点的女史,直属御前,更要谨言慎行,恪守本分。这宫里人多眼杂,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引来无穷风波。你父亲刚刚沉冤得雪,你更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稳,莫要再卷入什么是非之中。安安分分做好你的差事,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你。” “臣谨记太后娘娘教诲,定当安分守己,尽心职守,绝不行差踏错。” 江雨桐再次表态。 暖阁内一时沉寂,只有檀香袅袅。太皇太后又慢慢喝了几口参茶,方才仿佛不经意般问道:“你整理旧档,可曾见过……与永王府,或是哀家娘家旧族,有些关联的记载?” 永王府!太皇太后娘家!江雨桐心头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神色。她强行镇定,摇头道:“回太后娘娘,臣整理的多是地方政务、钱粮旧档,涉及宗室与勋贵的记录尚未触及。且臣入南书房日浅,所阅有限,并未见到相关记载。” “没有便好。” 太皇太后淡淡道,目光却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些陈年旧事,牵扯太多,知道了未必是福。你是个聪明孩子,当知如何取舍。” 她挥了挥手,露出倦色,“好了,哀家也乏了。你跪安吧。桂嬷嬷,把哀家匣子里那对翡翠镯子拿来,赏给江女史。她父亲昭雪,她也有了前程,算是哀家一点心意。” “臣谢太后娘娘赏赐。” 江雨桐连忙跪下谢恩。又是一对镯子。与之前那枚玉镯一样,这赏赐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也是一种无形的标记与约束。 退出慈宁宫,走在回集贤苑的路上,夜风一吹,江雨桐才发觉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太皇太后今夜召见,看似寻常问话,实则句句机锋。她在敲打自己,警告自己不要深究某些“旧事”,尤其是与永王府、可能还有她娘家相关的旧事。她甚至可能已经察觉,或是在怀疑,自己发现了什么。 那些“私注”……难道与慈宁宫有关?这个念头让江雨桐不寒而栗。 回到集贤苑,秦嬷嬷见她脸色苍白,连忙奉上热茶。“姑娘,太皇太后她……” “没事,只是问了几句整理典籍的事。” 江雨桐接过茶,暖着冰凉的手,没有多说。她看着桌上那对在灯下流光溢彩的翡翠镯子,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寒意。 必须尽快将“私注”之事禀报皇帝。但该如何说?说到什么程度?太皇太后的警告犹在耳边…… 她正心乱如麻,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春杏惊慌的声音:“女史!女史!不好了!南书房……南书房走水了!” 什么?!江雨桐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去。只见南书房方向,夜空已被映红了一片,虽然火势似乎不大,但浓烟滚滚,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眼!人声、脚步声、呼喝声、水桶碰撞声隐隐传来,整个宫廷似乎都被惊动了。 南书房!那里有无数典籍,更有……她刚刚发现线索的那些旧档!还有她未来得及掩藏好的、记录着“私注”信息的那张纸! 是意外?还是……有人要销毁证据?! “秦嬷嬷,你看好院子,谁也不许进来!我过去看看!” 江雨桐来不及多想,抓过一件披风,便朝着火光冲天的方向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张纸!绝不能被毁,更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南书房附近时,火势已被闻讯赶来的侍卫太监们奋力扑灭,只余下焦黑的建筑框架和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污水的气味。皇帝林锋然已赶到现场,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废墟前,冯保、高德胜等人跪在一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陛下……” 江雨桐挤上前,声音发颤。 林锋然转过头,看到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回去。” “臣……臣有要事禀报!” 江雨桐急道,目光焦急地扫向已成为废墟的、她存放旧档的那间偏殿。完了,那些文档,那张纸……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林锋然语气不容置疑,对高德胜道,“送江女史回去。加派人手,保护好集贤苑!” “陛下!是关于那些旧档!臣发现了……” 江雨桐还想说。 “朕说了,明日再说!” 林锋然厉声打断,眼中是压抑的怒火与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情绪。他不再看她,转身对冯保厉声道:“给朕查!彻查!南书房何以无故走水?是意外还是人为?给朕查个水落石出!相关人等,全部拿下!” “老奴遵旨!” 冯保叩首领命。 江雨桐被高德胜半劝半拉地带离了现场。回头望去,只见皇帝挺拔的身影立在废墟与浓烟之前,孤独而凌厉。而那片焦黑之中,不知埋葬了多少刚刚重见天日的秘密,又掩盖了多少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 回到集贤苑,她无力地坐在椅中,脑中一片混乱。火起得太过蹊跷,偏偏在她发现“私注”、太皇太后召见警告之后!是巧合,还是灭口?皇帝的态度也耐人寻味,他似乎在阻止她当场说出发现…… 窗外,夜色更深。远处救火的喧嚣渐渐平息,但一种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却沉沉地笼罩下来。江雨桐知道,这场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几间屋子和故纸堆,更是将这深宫之中原本就晦暗不明的棋局,烧得更加混沌、凶险了。 她下意识地抚向怀中,那里贴身藏着的,依旧是那枚冰冷的鹅卵石。松石,红线,东岸,老太监,癸亥令牌,南书房私注,慈宁宫警告,神秘大火……无数线索碎片在黑暗中飞舞碰撞,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图案,只有一种直觉越来越强烈—— 她正站在一道深渊的边缘,而深渊之下那双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已经缓缓睁开,锁定了她。 (第四卷 第41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章 余烬未冷与国债初议 南书房的一场大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与后宫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火势最终被扑灭,未蔓延至主殿,但存放旧档的两间偏殿及相连的廊庑已化为焦土,无数珍贵的典籍、档案、包括江雨桐刚刚整理出眉目的那批文档,尽数付之一炬,只余下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灰烬与残骸。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冯保、高德胜连同刑部、都察院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将当夜南书房所有值守太监、侍卫、乃至近期出入过附近的宫人全部拘拿审讯。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初步勘查,起火点正在存放旧档的库房内,疑似油灯倾倒引燃纸张所致。当夜值守的两名小太监坚称离开时已熄灯,并锁好了门。库房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掌事太监处,另一把在江雨桐手中。掌事太监的钥匙未曾离身,而江雨桐的钥匙,自领取后一直妥善收在集贤苑书房内,经查无误。 是意外?还是有人用其他手段潜入纵火,伪装成意外?若是后者,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销毁那些可能藏有“私注”的旧档?还是为了制造混乱,掩盖其他行迹? 林锋然将自己关在乾清宫整整一日,出来后,除了下令继续严查,并未再有更多表态。只是那双眼睛,越发深邃冰冷,仿佛凝结着万年寒冰。他照常上朝、理政,批阅奏章,召见大臣,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所有近前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江雨桐在集贤苑中,亦是心绪难平。那夜皇帝阻止她当场禀报的眼神,总在脑中回旋。他是否已察觉了什么?还是预感到危险,不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那张记录着“私注”信息的纸,已随大火化为飞灰,但内容她已牢记在心。太皇太后的警告,南书房的蹊跷火灾,还有皇帝讳莫如深的态度……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这宫闱深处,有一股强大而隐秘的力量,在极力掩盖着某个可能与“癸”字符号紧密相连的过去。而她,或许已在不经意间,触动了那根敏感的弦。 火灾第三日,高德胜前来传旨,皇帝召江女史至乾清宫西暖阁觐见。 西暖阁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召对心腹臣工之处,比正殿随意,比南书房正式。江雨桐踏入阁中时,林锋然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秋日高远的天空,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与沉重。书案上,奏章堆积如山,最上面几本摊开着,朱批墨迹犹新。 “臣江雨桐,叩见陛下。” “平身,坐。” 林锋然转过身,脸上带着疲惫,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揉了揉眉心,开门见山:“南书房走水,你整理的旧档,损失几何?” “回陛下,臣近日重点整理的弘治、正德年间部分地方文档,大多存放于起火偏殿,恐已……十不存一。” 江雨桐低声道,心中刺痛。那些不仅仅是故纸,更是她多日心血,和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 林锋然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冷硬取代:“人没事就好。旧档毁了,还可再寻,再整理。冯保已命人清理余烬,看看能否找到些残片。另外,朕已下旨,命江南织造、两淮盐政等处,搜罗地方志、私人笔记,补送京师,充实库藏。” “陛下圣明。” 江雨桐应道。这是常规处理,但那些特殊的“私注”,恐怕再难寻觅了。 “那夜,你说有要事禀报,” 林锋然目光落在她脸上,锐利如昔,“是关于那些旧档的发现?” 终于问了。江雨桐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她事后凭记忆重新默写、但隐去了最关键“私注”具体内容的摘要,双手呈上:“陛下明鉴。臣在整理旧档时,确实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某些弘治、正德年间的官方文书空白处,有极隐蔽的私加批注,笔迹特殊,内容……多涉及玄异丹术、隐语谶言,且反复出现‘癸水’、‘白云’、‘鹤影’等字样。臣已将这些文档单独检出,本欲详细核查后再行禀报,不料……” 她顿了顿,“火灾之后,这些文档恐已不存。这是臣根据记忆,整理的发现摘要,但具体字句、位置,已难复原。” 林锋然接过那张纸,目光快速扫过,脸色愈发凝重。他久久盯着纸上的寥寥数语,指节微微发白。“这些批注……你确定是后来添加,并非原文?” “臣仔细比对过墨色、笔触、书写习惯,与正文迥异,且巧妙地利用纸张纹理隐藏,绝非原记录所有。添加时间,应在文档归档之后。” 江雨桐肯定道。 “能看出是何人所为吗?或是否有规律?” “笔迹有刻意模仿掩盖,但某些起笔习惯似有共通之处,可能出自同一人或同一批训练有素者之手。至于规律……似乎多出现在涉及山东、江西、浙江等地,且与地方官员考评、钱粮审计相关的文档上。至于更深用意,臣……不敢妄断。” 她隐瞒了太皇太后提及永王府及娘家的那部分,直觉告诉她,此刻提及并非明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锋然将纸轻轻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 “你做得很好。”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此事,到此为止。这份摘要,留在朕这里。对外,只说是整理寻常旧档,并无特别发现。南书房走水,是意外。明白吗?” 他在保护她。江雨桐心中明了,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皇帝选择将此事压下,说明牵扯可能极大,甚至涉及他目前也感到棘手、或不愿打草惊蛇的势力。 “臣明白。” 她低声道。 “你如今是宫廷女史,” 林锋然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职责是整理典籍,协理文翰。朝政大事,后宫纷争,皆与你无关。只需做好分内事,其余……不必多问,不必多听,更不必多言。朕让你留意特殊旧档,是信任你,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臣谨记陛下教诲。” 江雨桐低头应道。她知道,从此刻起,那些“私注”的秘密,将被暂时封存,而她也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嗯。” 林锋然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挥了挥手,“你去吧。好生休养,整理典籍之事不急,待新的文档送来再说。” “臣告退。” 退出西暖阁,秋日阳光有些刺眼。江雨桐缓缓走回集贤苑,心中却无半分轻松。皇帝的警告犹在耳边,南书房的焦土气息仿佛仍萦绕鼻端。这场大火,烧掉了线索,也烧出了一道更清晰的界限——她可以靠近真相的边缘,却绝不能被卷进去。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南书房火灾的调查最终以“油灯管理不慎、值守太监失职”定案,两名小太监被杖责后发配陵寝,掌事太监罚俸降级。一场风波,看似就此平息。 江雨桐也重新投入“女史”的日常工作。新的地方志、文人笔记陆续送到,虽然不及之前那些旧档可能蕴含的秘密,但整理起来也需耗费心力。她渐渐发现,这工作并非全无用处,在浩瀚的文字中,她能窥见不同时代的风土人情、吏治民生,甚至一些有趣的掌故轶闻。这让她在深宫之中,找到了一方可以暂时沉浸、忘却烦忧的天地。 偶尔,林锋然会以“询问典籍中某典故”或“需要查阅前朝某项旧制”为由,召她去乾清宫或西暖阁。问话多围绕政务,有时涉及历史经验,有时则是探讨某些经典章句。他言辞恳切,态度专注,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勤学好问的君主,在与博学的女史交流。只有偶尔目光交汇时,那深藏眼底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关切与凝重,才会泄露些许不同寻常的心绪。 江雨桐总是谨慎作答,引经据典,尽力提供有价值的参考。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不谈风月,不论私情,只就“公务”与“学问”往来。但在这克制的交流中,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与信任,却在悄然滋长。 这日,林锋然再次召见,地点仍在西暖阁。他面前的奏章堆积得比往日更高,脸色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烦躁,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江女史,你来看这个。” 他将一本摊开的奏折推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江雨桐上前,垂目细看。是河道总督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详述了今年夏秋以来,黄河中下游数处堤坝年久失修,入秋后连日暴雨,河南、山东段已出现多处险情,部分低洼州县内涝严重,灾民流离。河道总督恳请朝廷速拨银两、征调民夫,抢修堤防,赈济灾民,否则一旦溃堤,后果不堪设想。 “户部的意见呢?” 江雨桐看完,轻声问道。她知道这才是关键。 “户部?” 林锋然冷笑一声,从另一摞奏章中抽出一本,扔在桌上,“户部说,今年西北用兵,辽东防秋,漕运疏通,宫中修缮,哪一项不是花钱如流水?国库早已捉襟见肘,存银不足百万两,还要维持京城百官俸禄、九边粮饷。河道所需,至少需一百五十万两!让朕去哪里变出这些银子来?!”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桌子:“难道眼睁睁看着黄河决口,淹了数省良田,百万黎庶成为鱼鳖?还是强征暴敛,逼得民不聊生,再现流民之祸?!” 江雨桐默然。她知道大明朝的财政状况向来不算宽裕,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边患未靖,国库空虚是实情。但黄河水患关乎国本,绝不能拖延。 “陛下,可否……加征税赋?或动用内帑?” 她试探着问。内帑是皇帝私人库藏,但通常也不丰裕,且动用内帑易惹非议。 “加税?” 林锋然摇头,语气苦涩,“如今百姓负担已重,再加税,无异于火上浇油,逼民造反。内帑……朕登基时日尚短,内帑所余不多,杯水车薪。”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朕登基之初,曾发宏愿,要革除积弊,富国强兵,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连修堤防洪、赈济灾民的钱都拿不出来……朕这个皇帝,做得何其失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落寞,那声音中的无力与自责,让江雨桐心头一酸。她知道他勤政,也有抱负,可这积重难返的江山,千头万绪的难题,绝非一人一时可解。 “陛下,” 她轻声劝慰,“天灾难测,非陛下之过。当务之急,是设法筹措银两,解燃眉之急。或可……召集阁臣、户部、工部,共商对策?” “商议?” 林锋然苦笑,“能商议出什么?无非是老生常谈,拆东墙补西墙,或是让朕下罪己诏,祈求上天垂怜!” 他顿了顿,忽然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朕这几日,一直在想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陛下有何良策?” 江雨桐问道。 林锋然走回书案后,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写下两个大字:国债。 “国债?” 江雨桐念出这两个陌生的字眼,不明所以。 “对,国债。” 林锋然眼中光芒更盛,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简单说,就是由朝廷出面,向民间富商、士绅、甚至普通百姓……借钱。朝廷出具凭证,约定年限,到期还本付息。以朝廷信用为担保,所筹银两,专项用于治河赈灾。” 向民间借钱?!江雨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想法……简直闻所未闻!天子富有四海,岂有向子民借钱的道理?这完全颠覆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传统观念!传出去,朝野必将哗然,言官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陛下,这……这恐怕……”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有违祖制?不成体统?有损天子威严?” 林锋然替她说出了未尽之言,嘴角却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是,朕知道。那些朝臣定会如此说。可是,江女史,你说说,是朕的‘体统’、‘威严’重要,还是黄河两岸百万生灵的身家性命重要?是守着那些虚文缛节,坐视灾民流离、堤防溃决,还是放下身段,务实求存,先解了这燃眉之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朕这些日子翻看史书,历朝历代,每逢大灾、大战,国库空虚时,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汉代有‘算缗’、‘告缗’,实则是变相征收富商财产;唐代有‘借商’、‘率贷’,也是强行借贷。我朝太祖时,也曾发行‘大明宝钞’以通有无。虽然这些法子各有弊端,甚至有些近乎掠夺,但说明在非常之时,需有非常之法。朕想的这‘国债’,与强行借贷不同,是自愿购买,给予利息,是公平交易,借百姓之余财,办朝廷之急务,到期偿还,两不相欠。这有何不可?”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越来越快:“如今东南沿海,商贸繁盛,民间富庶者不少。晋商、徽商,家资巨万。他们有余财,或窖藏地下,或购置田产,于国无益。朝廷以信用为凭,许以合理利息,向他们借钱治河,河患得治,良田保全,漕运畅通,于国于民皆有利。他们得了利息,朝廷解了急难,岂非两全其美?” 江雨桐听着,心中的震撼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思绪取代。皇帝的想法,乍听离经叛道,细想之下,却并非全无道理。以朝廷信用借钱办事,到期归还,听起来比加征赋税、强行动用内帑似乎更“公平”一些。只是……这完全打破了“天子不与民争利”、“朝廷不欠私债”的千年传统,实施起来,阻力可想而知。 “陛下所思,确有……别开生面之处。” 她斟酌着用词,“然兹事体大,涉及祖宗成法、朝廷体统,更关乎天下人心向背。若无充足理由、完备章程,贸然提出,恐难推行,反致物议沸腾,有损陛下威信。” “朕知道难。” 林锋然点点头,眼中却闪烁着执着的光芒,“所以朕才想先与你商量。你通读史籍,可知前朝可有类似‘以朝廷信用凭证,向民间募集钱粮’的先例?或古籍之中,可有与此相关的论述,可作为理论依据?” 他这是要她从故纸堆中,为这惊世骇俗的“国债”之策,寻找历史的、理论的“外衣”!江雨桐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要说服那些食古不化的大臣,光有道理不行,必须有“祖宗故事”、“圣贤之言”作为依据,才能堵住他们的嘴,增加说服力。 “这……” 她凝神思索。记忆中,似乎有些模糊的影子。“陛下,臣需回去查阅典籍。隐约记得,宋代有‘盐引’、‘茶引’、‘矾引’等物,实则是官府发行的专卖凭证,商贾纳钱粮换取,凭引支取盐茶货物销售。此虽非直接借贷,但亦是官府以未来货物为凭,预收钱粮,以济国用。或可类比?” “盐引、茶引……” 林锋然眼睛一亮,“不错!此是以货为凭,朕是以信为凭,道理相通!还有吗?” “《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又言:‘民予则喜,夺则怒,民情皆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 或可引申,向民‘借’钱,是‘予’之形(予其利息),非‘夺’之理,顺民情而为之。” 江雨桐继续回忆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好一个‘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 林锋然抚掌,脸上多日阴霾似散开些许,“还有吗?历代名臣,可有类似建言?” “唐代刘晏改革漕运,似曾以官府信用,招募商人承运,许以利益。或可参考其‘与商互利’之思路。” 江雨桐边想边说,“我朝开中法,令商纳粮边塞,给予盐引,亦是官府与民间合作之例。至于直接借贷……臣一时难以想起明确先例。或需仔细翻检宋、元乃至本朝前期文献。” “无妨,有这些便已极好!” 林锋然精神振奋,在纸上快速记录着江雨桐提及的要点,“盐引、茶引类比……《管子》之言……刘晏之法……开中旧制……这些皆可成为朕说服朝臣的利器!江女史,此事还需你多多费心,这几日,你暂缓其他事务,专心在集贤苑查阅典籍,凡涉及官府信用、预收钱粮、与民互利、以工代赈等相关记载,无论巨细,皆抄录汇总,报与朕知。朕要好好准备一番,在朝会上,与那些老大人们,理论个明白!” “臣遵旨。” 江雨桐躬身应道。看着皇帝眼中重燃的神采与斗志,她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与责任感。这“国债”之策能否成功尚未可知,但至少,她在帮他,用一种她擅长的方式。这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女史”,并非全然无用。 “此事机密,暂不可对外人言。” 林锋然郑重嘱咐。 “臣明白。” 离开西暖阁时,暮色已深。秋风吹过宫道,带着凉意,江雨桐却觉得心头一片火热。她快步走回集贤苑,一进门便对秦嬷嬷道:“嬷嬷,将书房里所有关于盐政、茶法、漕运、荒政,以及《管子》、《盐铁论》等典籍,全部找出来!再让高公公帮忙,从翰林院调阅宋、元及本朝前期有关钱粮、借贷、商贸的奏议文集,越多越好!” 秦嬷嬷见她神色郑重急切,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灯火下,江雨桐伏案疾书,脑海中回荡着皇帝写下“国债”二字时那灼灼的目光。她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在朝堂上打响。而她所能做的,便是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为他寻到最锋利的理论武器,和最坚固的历史盾牌。 夜深了,集贤苑书房的灯火,却亮至天明。 (第四卷 第42章 完) 喜欢联的江山,全是梗!!!请大家收藏:()联的江山,全是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