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大明劫》 第105章 陷阱 “先生,我们求医。” 林承启忙拱手。 男人看了一眼靠在树下的无尘,眉头皱起来: “此地番邦,哪来的医馆?你们寻错地方了。” 说着就要关门。 “先生留步。” 无尘忽然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 “匾上‘云鹤’二字,可是取‘闲云野鹤’之意?既怀出世之心,又何分中土番邦?” 男人手停在门上,回头看她。 无尘扶着树干站稳,继续说: “《道德经》有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先生这身衣冠,这口乡音,便是‘道’不远人的明证。我们姐弟落难至此,不求别的,只求一隅容身,几剂汤药。还望先生慈悲。” 男人沉默片刻,上下打量无尘。 她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可那双眼睛清亮有神,说话条理分明。 “进来吧。” 男人终于侧身让路。 宅院不大,却干净。 前庭种了些草药,有些林承启认得,有些从未见过。 正屋门楣上挂着“慎独斋”三字,左右对联是:“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字写得筋骨挺秀。 男人引他们到厢房坐下,也不多话,伸手给无尘诊脉。 他手指搭在腕上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你用了极寒之物镇毒?” 无尘一惊,点头。 “糊涂。” 男人收回手,“以至寒之物镇压热毒,如同饮鸩止渴。” 却又叹口气,“但你若不如此,怕也撑不到今日。” 林承启急问: “先生,能治吗?” 男人摇头: “难。我这里药材不全,尤其缺中原的地道药材。只有些本地采的草药,药性差得远。” 无尘却道: “先生久居海外,想必熟知本地药性。热毒虽盛,或可以番药‘冰片’、‘乳香’佐以针灸,先通其滞?晚辈略通针术,若先生允准,可自行施针。”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识得番药?还会针术?” “家师在世时,教过些海外本草。” 无尘轻声道,“针法是《灵枢》所载,取内关、膻中、心俞诸穴,通阳散寒。再以艾灸温补关元、神阙,或可缓解。” 男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从里间取出一个针囊,摊在桌上。 里面金针、银针、长针、短针,排列整齐。 “你既懂针,便试试。” 男人语气平淡,“让我看看你的手法。” 无尘也不推辞,净了手,取出一枚三寸银针。 她让林承启扶自己坐正,深吸一口气,找准左腕内关穴,捻转进针。 手法稳,速度匀,深浅得宜。 行针时,她额上渗出细汗,手却丝毫不抖。 男人在一旁看着,微微颔首。 行针约一刻钟,无尘起针。 脸色虽仍苍白,气息却平顺了些。 “针法倒是正宗。” 男人这才开口,“不过你这病,非一日之功。我开个方子,用些本地药材试试,但不敢保准。” 他取纸笔,写下一方: 附子、干姜、桂枝、肉桂、吴茱萸,都是大热之药。 又添了几味林承启不认得的番药名。 “这方子喝下去,你会浑身燥热,甚至腹泻。是药力驱逐寒邪之故,不必惊慌。” 男人嘱咐道,“一日一剂,连服七日。七日后再看。” 林承启忙道谢。 男人摆摆手: “先别谢。我这儿有规矩:第一,一日两餐,皆是清粥素菜,没得挑拣。第二,住在我这儿,不得随意出院。此地虽偏远,番邦官府偶有巡查,莫要惹事。第三,院里杂活,你们需帮着做。” “应当的,应当的。” 林承启连连答应。 男人这才说: “我姓陈,名清虚,字守拙。你们叫我陈居士便好。” 他领他们到后院一间厢房。 屋子不大,却干净,有张竹榻,一张旧桌。 “你们歇着吧。晚膳时,我叫人送来。” 说完便走了。 林承启扶无尘躺下,这才松了口气。 “姐,这位陈居士……脾气是怪了些,心肠倒不坏。” 无尘望着窗外摇曳的芭蕉叶,轻声道: “他肯收留,已是恩情。只是我总觉得……这宅院出现在此地,有些蹊跷。” “怎么说?” “你看那建筑样式,虽仿中原,细处却是闽南做法。匾额木质,至少是百年以上的老木。还有他口音,虽是闽南腔,却夹杂着些古语词汇。” 无尘缓缓道,“这地方,怕不是近些年间才建的。” 林承启一愣: “那是……” “或许是前朝遗民,或许是更早来的华人。” 无尘闭上眼,“总之,我们既来了,便安心住下。有些事,不该问的别问。” 傍晚,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送来两碗稀粥,一碟腌菜。 粥是糙米混着些番薯块,腌菜是本地的一种酸果。 小童瘦瘦小小,眼睛挺大,话不多,放下食盒就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承启喂无尘喝了半碗粥,又煎了药。 药汤味浓,气味辛辣。 无尘接过来,眉头都不皱,一饮而尽。 不多时,药力发作。 她果然浑身发热,额上汗出如浆。 林承启忙用布巾给她擦拭。 到半夜,热度渐退,无尘沉沉睡去。 林承启守在榻边,听着窗外虫鸣,心里稍安。 这深山里的异国宅院,总算给了他们一个暂时喘息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 无尘每日服药,精神渐渐好了些,能在院里慢慢走动了。 只是每次药浴后,人还是虚得厉害。 这天一大早,林承启说要下山一趟。 “我去镇子那头转转,看能不能打听点船队的消息。顺便再买点米粮回来,院里快见底了。” 他一边扎绑腿一边说。 无尘正在梳头,闻言点点头: “小心些,早去早回。” “知道。姐你今天先别泡药浴,等我回来再说。” “嗯。” 林承启背上竹篓,揣了点散碎银子,推门出去了。 他走后约莫半个时辰,陈守拙来了厢房。 “楚姑娘,今日可要药浴?新方子备好了,趁热泡效果最好。” 无尘犹豫了一下: “要不……等承启回来?” 陈守拙笑了: “姑娘是顾虑院里都是男子?这好办,我叫阿香来伺候。她是本地嫁过来的妇人,在我这儿帮工多年,妥帖得很。” 正说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端着木盆进来。 她肤色微黑,眉眼温和,穿着简朴的土布衣裳,冲无尘笑了笑。 旁边还跟着个先前的那小童,是观里打杂的明心,端着个药罐子。 无尘见有妇人在,便放下心来: “那就有劳了。” 阿香手脚麻利,把热水倒进木桶。 屋里热气蒸腾,白茫茫一片。 明心低着头,不敢乱看。 无尘穿着单衣,站在木桶边,正试水温。 “放这儿就好。” 无尘指了指桶边的矮凳。 明心应了一声,把瓦罐提过去。 倒药的时候,他瞥见无尘光着的脚踝,白生生的,踩在青砖地上。他心里一慌,手抖了一下,药汁溅出来几滴。 “小心些。” 无尘说。 阿香看在眼里,噗嗤笑了: “小崽子,眼睛往哪儿瞟呢?毛都没长齐,倒学会看姑娘了?” 明心脸腾地红了,像被火燎了似的,头也不敢抬,慌慌张张就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阿香咯咯笑: “瞧这孩子,还知道害臊了。” 阿香笑着摇头,走过去把门掩上, “姑娘别见怪,半大小子,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 无尘也笑了,没当回事。 她褪尽衣衫,踏进木桶。 阿香帮着把药汤倒进桶里,褐色的药汁混进热水,蒸腾起一股浓郁的苦香。 “姑娘慢慢泡,我在外头候着,有事就喊一声。” 阿香说完,放下屏风,退到门外去了。 水温确实比往日烫些,激得她轻轻吸了口气。 她靠在桶沿,闭目调息,让热力一丝丝渗进酸痛的关节。 泡了约莫半炷香,身上渐渐松快。 可不知怎的,头开始发昏,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她以为是水太热,想起身缓缓,可手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她想喊阿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心里一沉,坏了。 这念头刚闪过,眼前一黑,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香在外头等了许久,听里头没动静,便轻声唤: “姑娘?姑娘?” 没人应。 她掀开屏风一看,无尘歪在桶边,眼睛紧闭,脸色潮红。 阿香吓了一跳,忙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裳,扶到床上躺好。又去前院找陈守拙。 “老爷,那位姑娘泡着泡着就晕过去了。” 陈守拙正在书房看书,闻言放下书卷: “知道了。你去守着,等她醒了告诉我。” 阿香应声退下。 陈守拙走到窗边,看着后院厢房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竹筒,拔开塞子,倒出一卷细小的纸卷。 纸上只有一行小字:“人已至,三日后到。” 他把纸卷凑到烛火上烧了,灰烬落在砚台里,用水化开,了无痕迹。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宅院外。 车上下来个人,正是陈玄理。 陈守拙迎上去,兄弟俩对视一眼,都没多话。 “人呢?” 陈玄理问。 “屋里,昏着呢。” 陈守拙领着他往里走,“用的‘安神散’,分量不重,晚上该醒了。” 陈玄理进了屋,看见躺在床上的无尘,嘴角扯了扯: “大哥,还是你有办法。” 陈守拙哼了一声: “少说这些。人我给你留住了,接下来怎么弄,你自己掂量。” “把她弄到西厢书房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玄理说,“东西都准备好了?” “按你说的,都备齐了。” 两个下人把昏迷的无尘抬到西厢书房。 书房正中是个小火炉,炉上架着个小陶罐,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东西,冒出一股刺鼻的怪味。 陈玄理走到无尘跟前,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 他捏开无尘的嘴,把药丸塞进去,又灌了口水。 过了约莫半炷香工夫,无尘身子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她眼神先是迷茫,等看清眼前的陈玄理,还有站在一旁的陈守拙,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们……” “没想到吧?” 陈玄理笑了笑,“我兄长在这儿清修多年,倒成了你们的避难所。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无尘想坐起来,可浑身软得没力气,头也昏沉沉的。 她看向陈守拙:“居士……你……” 陈守拙别过脸去,没看她。 “别怪他。” 陈玄理说,“我们兄弟俩,各为其主。他欠姚少师一个人情,如今该还了。” 无尘心里全明白了。 什么救命,什么清修,都是幌子。 这宅院就是陈玄理布下的一个点,专等着他们往里头钻。 “你想怎样?” 她问。 “很简单。” 陈玄理指着桌上那面铜镜,“风磨铜的完整秘方,还有药金的炼制法门。说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无尘别开脸: “我不知道什么完整秘方。迦罗叶大师只教了我皮毛。” “撒谎。” 陈玄理摇摇头,“迦罗叶那老东西守了一辈子的东西,怎么可能只传你皮毛?他临死前把龙女之泪都给了你,会不告诉你全部?” 他走到火炉边,用铁钳夹起陶罐,把里面煮得滚烫的药汁倒进一个碗里。 那药汁粘稠,冒着热气,味道冲得人头疼。 “认识这个吗?” 陈玄理把碗端到无尘面前,“‘通窍散’,古方里的东西。服下去,能让人神智昏聩,问什么说什么。” 无尘咬紧牙关,不开口。 陈玄理使了个眼色。 门外进来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架住无尘。 陈玄理捏住她下巴,强行把药汁灌进她嘴里。 药力发作得很快。 无尘先是觉得肚子里像烧起一团火,那火苗直窜上头顶。 眼前开始发花,屋里的东西都在晃。 她咬紧牙关,指甲掐进掌心,想保持清醒。 可没用。 视线渐渐扭曲,油灯的光晕开成一团黄雾。 陈清虚的脸在雾里晃动,慢慢变成了另一张脸,那是她师父,静安师太。 “师父……” 无尘喃喃道。 “无尘。” 师父的声音飘过来,“你把秘方藏在哪儿了?” “我……我没藏。” “傻孩子。” 师父叹气,“那东西害人,你留着做什么?交给陈先生吧,他能让秘法重现天日,这是功德。” 无尘脑子里昏沉沉的。 是啊,师父说得对,秘法不该埋没。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喊:不对!师父早就死了!这是幻象! 她猛地摇头,想甩开那些声影。 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这回是在一座巨大的窑炉前。 炉火熊熊,映着迦罗叶大师枯瘦的脸。 大师转头看她,眼神悲悯: “丫头,秘方不能给。给了,天下大乱。” “可是大师,他们逼我……” “那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迦罗叶的声音渐渐远去,“记住,有些东西,宁愿带进棺材……” 无尘浑身一震,清醒了些。 她发现自己还在那间偏屋里,陈玄理正恶狠狠地瞪着她,陈守拙陈则皱眉站在一旁。 “这药劲还是不够。” 陈玄理忽然说。 他拿起一个小铜盒,打开,里面是几粒银光闪闪的小珠子。“这是水银炼的丹,配上通窍散,效果更好。你是懂行的,该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陈守拙皱眉:“汞毒入脑,人会废的。” “废不了,” 陈玄理淡淡说,“我试过,分量掌握好,顶多头疼几天。等问出东西来,给她灌点解毒汤就是了。” 无尘脸色大变。 她当然知道。 水银丹是剧毒,少量服用能致幻,量大了会要命。 通窍散更是虎狼之药,这两样合在一起,是真的能把人逼疯的。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下药 他将桌上的那个铜镜取过来,正对着无尘。 “这是‘孽镜’,” 陈玄理说,“配合药力,能引她入幻。人在幻境里,防备最弱,最容易吐真话。” 陈守拙看着那镜子,眼神复杂: “你从哪儿弄来这些邪门东西?” 陈玄理没答,只说: “哥,你出去吧,这儿交给我。” 清虚道长沉默片刻,转身出了屋,把门带上了。 他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汉子走过来,俩人把无尘架起来,拖到铜镜前,让她面对着镜子坐下。 镜子里的无尘,脸色惨白,头发散乱。 陈玄理端起一碗药汁,捏住她的下巴。 无尘闭紧嘴,可陈玄理手劲大,硬是撬开一道缝,把第二碗药汁又灌了进去。 药又苦又辣,顺着喉咙往下淌,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 灌完药,陈玄理又捏开她的嘴,塞进去一粒水银丹。 然后他退开几步,静静等着。 药劲上来得猛。 无尘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像被人从后头敲了一闷棍。 眼前先是发黑,接着就泛起一片白花花的光。 那面铜镜立在对面,镜面亮得晃眼,里头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影在动。 破晓的天光,荒山,残破的寺庙。 朱允炆跌跌撞撞跑进去,绝望的他将一件袈裟披在身上。 佛像下堆着些书卷的灰烬,还没烧尽。 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这景象一闪而过。 紧接着,镜子里又换了场景。 是戏园子的后台。 汽灯亮得晃眼,一个穿着月白戏服的人正对着镜子勾脸。 镜子里映出半张脸,清瘦,苍白,眉头锁着深深的愁绪。 那人手里捏着笔,却不下笔,只是望着镜子里墙上贴的戏单出神。戏单上写着两个大字:《惨睹》。 无尘的心猛地揪紧了。 那张脸,她认得。 是袁克文。 镜中的袁克文放下笔,起身,走上戏台。 锣鼓点响了,他开口唱:“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 声音一起,那悲凉劲儿就漫开了。 唱到“担”字,嗓子忽然一窄,带了点嘶,带了点颤,像是实在扛不动了,脚下一趔趄。 这踉跄,跟镜子里那逃亡的朱允炆脚步,叠在了一块儿。 台边站着个人,无尘认出是红豆馆主溥侗,他叹了口气,说道: “这出戏唱的是前朝事,伤的可是今朝人……” 这话像针,扎进无尘心里。 她看着镜中的袁克文,看着他被风鼓起的戏服,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在北平时的风流倜傥?只剩下满身的凄凉。 那些被她压在心底的记忆翻涌上来: 冬日的暖阁,他指尖微凉,拂过书页; 琉璃厂的斜阳,给他侧脸镀上金边; 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藏在每一次目光交错里。 可镜中的他,分明正在唱着别人的悲歌,演着自己的末路。 无尘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就在这时候,药力猛地一冲。 镜子里的景象全碎了,变成一片乱糟糟的光影碎片: 像是送葬的队伍,好多女人鬓边系着白绳子,在风里飘; 又像是报童尖着嗓子喊“袁寒云遗产二十银元”; 还有谁在叹气,说“十万天魔乱袈裟”…… 那是……送他? 无尘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看见最后,一口薄棺,几个人抬着走。 旁边有人摇头叹气,说的话断断续续飘过来:“……只剩二十块大洋……半桌花酒都不够……” 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上来,瞬间冻僵了全身。 他死了? 那样一个人,那样清癯的侧影,那样冰凉又温柔的手指……就这么没了?潦倒成这样?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成串地往下掉,砸在手背上,滚烫。 那不只是悲伤,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把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再塞回去,疼得她蜷缩起来。 陈玄理一直站在阴影里看着。 药起作用了。 陈玄理心里有了底。 这“孽镜”配合药力,能勾起人心底最怕的、最念想的景象。 看来这女人心里头,藏着不少事。 他不动声色,等着。 这女人,完了。 药劲儿上来了,把脑子烧糊涂了。 瞧那失魂落魄的样儿,眼泪流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陈玄理心里那点龌龊念头,慢慢又拱了出来。 他往前挪了两步,凑到无尘跟前。 无尘还沉浸在那片悲凉里,没察觉。 陈玄理低下头,她领口微微敞着,因为刚才的挣扎,露出小片白皙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 陈玄理的呼吸重了些。他伸出手,悬在她脸颊旁边,感受那眼泪滚落时带起的热气。 这女人,平时看着清清冷冷,像山巅的雪,碰不得。 现在呢?瘫在这儿,脆弱得很一碰就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种反差,挠得他心里痒痒。 “楚姑娘,” 陈玄理的声音低了些,“你这副模样,倒是比平时更惹人怜惜。” 陈守拙一直站在门边,这时才开口: “玄理,适可而止。问正事。” 陈玄理这才直起身,脸上的神色收了收,又恢复那副精明的样子。 “楚姑娘,刚才看见什么了?是不是想起配方了?” 无尘浑身一颤,像是被从很远的地方叫回来。 她茫然地转过头,看着陈玄理,眼神还是散的,眼泪不停地流。 “告诉我,” 陈玄理往前凑了凑,盯着她的眼睛,“镜子里,有什么?”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腾”地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又跌坐回去。 她慌乱地扭头,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陈玄理。 那张脸,似笑非笑,眼神在她身上扫着,像沾了油,腻得恶心。 无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 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往后缩,死死抵住椅背,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惊恐和厌恶。 她第一反应是去找林承启。 “承启!承启!” 她扭着头朝门外喊,声音发颤。 刚才……刚才自己那副样子……他是不是……是不是又…… 她不敢往下想。 陈玄理被她这反应逗乐了似的,慢悠悠开口: “别喊了,省点力气。你那小兄弟,在柴房捆着呢,听不见。”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俯下身,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喷到无尘脸上: “刚才……看见什么了?哭得那么伤心?嗯?” 无尘闭上眼睛,不看他,也不说话。 陈玄理心里那股烦躁又上来了,还夹杂着点别的。 “不说也行。” 他慢悠悠地说,“等你师弟醒了,咱们换个法子问。” 无尘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睁开眼,死死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了。 陈玄理直起身,拍了拍袖子,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好好歇着,” 他拉开门,外头的光漏进来一线,“咱们……日子还长。”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把无尘重新扔回昏暗里。 无尘一直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猛地松了口气。 她慌慌张张地检查自己身上,似乎没什么异样。 她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眼泪又毫无征兆地流下来。 这次不是为了镜中的寒云,是为了她自己,还有不知死活的承启。 无尘被关在西厢书房里,手脚都被麻绳捆着。 药劲还没完全过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她靠在墙边,试着动了动手腕,绳子勒得死紧,皮肉磨得生疼。 外头天色渐渐暗了,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 她听见院里有脚步声,是那个叫明心的小童,提着食盒往这边来。 门开了条缝,明心端着碗粥进来。 他不敢看无尘,低着头把粥放在地上,又退到门边。 “姐姐……吃点东西吧。” 明心声音很小。 无尘没动。她看着这孩子,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眼神怯生生的。 这些日子在院里,都是他送饭送药,话不多,干活倒勤快。 “明心,” 无尘忽然开口,“你知不知道,陈居士和他弟弟是什么人?” 明心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我……我不知道。老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们要害我,你看不出来吗?” 明心不说话了。 无尘叹了口气: “你还小,有些事不懂。但你要记住,帮人做坏事,自己也会遭报应的。” 明心猛地抬起头,眼圈有点红: “我……我没想害姐姐。老爷只说让我看着你,别的……别的我都不晓得。” 他说完,像是怕无尘再问什么,慌忙退出去,把门带上了。 无尘看着地上那碗粥,还冒着点热气。 她一天没吃东西,确实饿了,可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下药?她闭上眼,靠着墙休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又开了。 这回进来的是阿香,端着盆热水,胳膊上搭着块干净布巾。 “姑娘,擦把脸吧。” 阿香把水盆放在地上,蹲下身要帮她擦脸。 无尘躲开:“不用。” 阿香叹了口气: “姑娘,你别怪我。我就是个帮工的,老爷让做什么,我也不敢不听。” 她拧了布巾,还是给无尘擦了擦脸和手,动作很轻,“你呀,也是倔。他们要什么,你给了不就好了?何必受这个罪。” 无尘没接话。 阿香给她擦完,又端起粥碗: “多少吃一口,身子要紧。” 这回无尘没拒绝。 阿香喂她喝了半碗粥,又倒了点热水给她喝。 做完这些,阿香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无尘一眼,眼神有点复杂,终究什么也没说,关上门走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夜里起了风,刮得窗纸哗啦哗啦响。 无尘靠在墙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做了很多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小时候在宫里,一会儿是跟着师父学艺,一会儿又看见袁克文在戏台上唱戏,唱着唱着,脸就变成了林承启。 “姐!姐!” 林承启在梦里喊她。 无尘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屋里还是黑的,外头风声更紧了。 她竖起耳朵听,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无尘立刻警觉起来。 门开了条缝,一个小小的人影溜进来,是明心。 他手里拿着把柴刀,蹑手蹑脚走到无尘跟前。 “姐姐,别出声。” 明心压低声音,用柴刀割她手上的绳子。 绳子很粗,明心力气小,割得吃力,额上冒出细汗。 好不容易割断了手上的,又去割脚上的。 “明心,你……” 无尘看着他。 “姐姐是好人,我知道。” 明心声音有点抖,可手上没停,“老爷他们……他们不对。” 绳子全割断了。 无尘活动了一下手脚,麻得厉害。 明心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她: “里头有点干粮,还有我攒的几个铜钱。姐姐,你快走吧,从后门出去,往西边山里跑。” “那你怎么办?” 无尘问。 “我……我没关系的。” 明心低下头,“我就是个小童,老爷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无尘摸了摸他的头: “谢谢你,明心。” 她站起身,腿还有点软,扶着墙稳了稳。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明心还站在那儿,小小的身影在黑暗里。 “保重。”无尘说。 她拉开门,闪身出去。 明心站在空荡荡的屋里,看着地上断成几截的绳子,心里忽然空了一块。他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神仙姐姐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月光很淡,勉强能看清路。 无尘按明心说的,贴着墙根往后门摸。 刚走到院子中间,忽然听见前院传来脚步声,还有陈玄理的说话声。 “大哥,那女人嘴硬,明天得换个法子……” 无尘心里一紧,闪身躲到一丛芭蕉后面。 陈玄理和陈守拙从前院走过来,边走边说话。 “你那些手段,太过阴损。” 陈守拙的声音,“问出来便罢,问不出来,早些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我心里有数。” 陈玄理说,“对了,你那小童呢?今天怎么没见着?” “许是睡下了吧。” 两人说着话,往后院去了。 无尘等他们走远,才从芭蕉后面出来,加快脚步往后门走。 后门虚掩着,她轻轻拉开一条缝,侧身挤出去。 外头是陡峭的山坡,树木茂密。 无尘辨了辨方向,往西边山里走。 山路难行,她又身子虚,走得很慢。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犬吠声,还有火把的光亮。 被发现了。 无尘心里一沉,咬咬牙,钻进旁边的密林。 林子里更黑,枝杈横生,她脸上手上都被刮破了。 犬吠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在树林间晃动。 她跑不动了,扶着一棵树喘气。 脑子里飞快地转:这样跑下去,迟早被追上。得想个法子…… 正着急时,旁边草丛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无尘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姐,是我!”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此时,彼时 林承启拉着无尘,又钻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追兵一时半会找不过来,两人才停下脚。 这是个背阴的山坳子,树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就着石头坐下,喘了好一阵粗气。 林承启先开了口: “姐,你怎么样?他们没把你……” 话说一半,他咽了回去,不敢往下问。 无尘摇摇头: “我没事。就是药劲没过,身上没力气,心口也闷得慌。” 她顿了顿,反过来问林承启:“你呢?早上出去,是不是遇上事了?” “嗨,别提了!” 林承启一拍大腿,“我刚下山没走二里地,林子里就跳出三个人,拿着棍子兜头就打。我见势不妙,扭头就往回跑,仗着熟悉山道,七拐八绕才把他们甩了。我心里惦记你,不敢走远,又悄悄摸回宅院附近,正看见院里火把人影乱晃,听见陈玄理那老王八蛋喊‘往西追’,我就猜到是你跑出来了,赶紧绕到前头来接应。” 他说得轻巧,无尘却借着透下来的一点微光,看见他额角有块淤青,袖子也撕烂了。 “你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 林承启摆摆手,凑近了些,语气严肃起来,“姐,你得跟我说实话。他们是不是又给你灌了什么毒药?” 无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是水银炼的丹,还有别的药,混在一块儿。我现在……手脚又开始发麻发冷了。” 她知道瞒不住,这汞毒发作起来的样子,林承启见过。 林承启一听就急了: “那得快想法子!你等着!”说着就要去摸腰间的小刀。 无尘按住他的手: “先别急。这毒一时半会要不了命。这山里黑灯瞎火,咱们先得找个能落脚的地方。还有……” 她的手指冰凉,“还有件事……陈玄理把龙女之泪抢走了。” 林承启一愣: “什么?” “我贴身藏着的那个小皮囊,被他搜去了。” 无尘的话,像石头一样砸在林承启心上,“没了它压着,我脏腑里的火毒怕是……怕是压不住了。” 林承启脑子“嗡”的一声。 他知道那东西对无尘多重要。 没了它,这汞毒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凶险。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陈玄理他们,用‘孽镜’配着药力,让我看见了些……古怪景象。” “什么景象?” 无尘把在镜中看到的破碎画面,破庙、袈裟、戏台、白衣人,拣要紧的说了,省去了袁克文那段私心。 末了,她蹙着眉道: “我总觉得,那些不光是药力催生的幻象,倒像……像是谁硬塞进我脑子里的。” 林承启听得云里雾里: “这陈玄理,到底想干嘛?费这么大劲,就为了让你看些没头没尾的戏文?” “不知道。” 无尘也觉得蹊跷,“但现在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先解毒,再想法子彻底脱身。” 两人歇够了,起身继续摸黑往前走。 这下麻烦来了。 夜里本就辨不清方向,刚才又是一通乱跑,早失了东南西北。 他们在密林里转来转去,只觉得四周的树都是一个模样,走来走去,好像还在原处打转。 天快亮时,两人彻底迷了路,被困在了一片老林子里。 无尘身上的寒毒开始发作得更厉害,嘴唇都泛了青,走路直打晃。 林承启扶着她,心里跟油煎似的。 眼看无尘快撑不住,林承启心一横,把她扶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 “姐,不能再等了。” 他掏出贴身藏着的匕首,在火上烤了烤,一咬牙,在左手腕上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这已不是第一次。 林承启打小体质就怪,寻常毒物伤不了他,他的血对一些奇毒还有缓解之效。 这事儿除了无尘,没第三人知道。 他把手腕凑到无尘嘴边。 无尘还想摇头,被林承启硬按住: “别磨蹭了,姐!” 温热的血流进口中,带着股淡淡的咸腥。 说来也怪,几口血咽下去,无尘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慢慢游向冰冷的四肢,那股子针扎似的麻冷感觉,真的消退了不少。 她推开林承启的手:“够了,快包上。” 林承启用布条草草缠住伤口,脸色有些发白,但精神头还行。 “好些没?” “好多了。” 无尘看着他,心里又暖又涩,“你这身子……以后万不能再轻易让人知道。” “知道,就你和我知道。” 林承启咧嘴一笑,刚要再说,肚子却“咕噜”响了一声。 两人这才想起,从今早到现在,粒米未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犯愁时,林承启忽然吸了吸鼻子: “姐,你闻闻,是不是有股……柴火烟味?” 无尘也闻到了,很淡,但确实是人间烟火气。 两人精神一振,顺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拨开层层藤蔓,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眼前豁然开朗,林子尽头,竟藏着一个小小的山窝。 窝里有两间简陋的茅屋,屋后开垦了几畦菜地,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汉,正坐在屋前空地上,就着晨光修补一个鱼篓。 见林中突然钻出两个形容狼狈的陌生人,老汉吓了一跳,抓起手边的柴刀。 林承启忙拱手: “老丈莫怕!我们是过路的,在山里迷了方向,讨碗水喝。” 老汉打量他们几眼,见一个少年搀着个病弱的女子,不像歹人,神色才缓和下来,放下柴刀: “进屋吧。” 屋里比外头看着还简陋,但收拾得干净。 老汉给他们倒了水,又拿出两个昨晚剩的粗面饼子。 两人谢过,就着温水,几口就吞了下去。 吃了东西,身上有了点热气。 无尘缓过些劲,便和老汉搭话: “多谢老丈。敢问这里是什么地界?离官道有多远?” 老汉摇摇头: “这儿没名字,就我叫它‘老鸦窝’。官道?远着哩,在山那头,得走大半天。” 他看无尘脸色不好,又道:“姑娘这是病了?我这破地方,可没郎中。” “不妨事,老毛病了。” 无尘道谢,又问,“老丈一个人住这儿?” “还有个老婆子,采药去了。” 老汉话不多,补好了鱼篓,起身道,“你们歇着,我得出门看看昨天下套子逮着东西没。”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对他俩说: “你们来得也是巧。要是早半个月来,这沟里水大,根本进不来。这会儿水退了,路才露出来。” 无尘心里一动: “早半个月来不了?” “可不是。” 老汉又说道,“这条沟,雨季是河,旱季是路。此时是路,彼时是河。山里的事,说不准的。” 说完,老汉提着鱼篓,晃悠悠地出门,往林子深处去了。 老汉这话说得平平常常,可听到无尘耳朵里,却像打了个闷雷。 “此时……彼时……” 无尘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她想起以前读《西游记》,好像也有这么一句。 是哪一回来着? 好像是说唐太宗登基的事。 原话怎么说的?她使劲回忆。 对了,是这么两句: “今却是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改元龙集贞观。此时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 “彼时是大唐太宗皇帝登基,改元贞观,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 这两句话,看起来差不多,可一个用“此时”,一个用“彼时”。 以前读的时候没多想,只当是作者换了个说法。 现在听赵老汉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里头有蹊跷。 “此时”说的是现在,“彼时”说的是从前。 可书里写的明明是同一件事,同一个时间——贞观十三年。 为什么要用两个不同的词? 除非……除非这两个“贞观十三年”,根本不是同一个时候。 无尘的心跳快了起来。 她想起《西游记》第八回、第九回和第十二回,那几回的故事时间线确实有点乱,好像前言不搭后语。 以前只觉得是作者笔误,或者刊印错了。 现在想想,要是那些时间混乱不是错误,而是故意为之呢?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 第八回写的是观音东寻取经人,第九回是袁守诚算卦、泾河龙王犯天条,第十二回是唐太宗地府还魂、开水陆大会。 这三回,时间上确实接不上。 如果“此时”和“彼时”指的是不同的时间点,那这三件事,可能发生在三个不同的“贞观十三年”?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怎么能经历三个同样的年份? 除非……除非那不是同一个人。或者,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年份。 无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比林子里夜雾还冷。 她好像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那东西太大,太模糊,一时抓不住头绪。 “姐,你想啥呢?” 林承启见她出神,碰了碰她胳膊。 无尘回过神,摇摇头: “没什么,想起点旧事。” 两人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不见老汉回来。 林承启嘀咕了一句: “这老丈倒是放心。” 无尘没接话,她打量着这间简陋却干净的茅屋,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林承启出门转了一圈,回来说附近没人,林子也静得出奇。 他抱来两捆干草,铺在灶膛边上: “将就睡吧,总比外头强。” 天色渐渐暗了,两人又困又乏,靠着墙边。 林承启累极了,很快就睡着了,打起轻鼾。 无尘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复想着“此时”和“彼时”,还有《西游记》里那些混乱的时间。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三回书里的时间错乱,肯定不是无心之失。 里头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可那秘密到底是什么? 想着想着,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等无尘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她眯了眯眼,想伸手挡一挡,却觉得身下硌得慌。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愣住了。 茅屋呢? 床铺呢? 她和林承启正躺在一片长满荒草的山坡上,身下是硬邦邦的泥土和碎石。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几棵歪脖子树,还有坡下那条干涸的河沟。 无尘揉了揉眼睛,再看。 还是荒草坡。 她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推醒林承启: “承启,快起来!” 林承启迷迷糊糊睁开眼:“咋了?” “你看。” 林承启爬起来,也傻眼了: “咱……咱这是睡在野地里?” 无尘没说话,她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黑了一下。 她稳住身子,转着圈看。 没有茅屋。 没有菜地。 连个土灶的痕迹都没有。 昨天的一切,像场梦。 “这……这怎么回事?” 林承启也爬起来,声音有点发慌, 两人在山坡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林承启不死心,又跑到坡下那条河沟边看。 “见鬼了……” 林承启喃喃道。 无尘站在昨天那老汉指的那条河沟边,看着干涸的河床,心里翻腾。 她想起老汉那句话:“此时是路,彼时是河。” 还有《西游记》里那两句关于“此时”、“彼时”的话。 这一切,太巧了。 “姐,咱们是不是遇上……” 林承启压低声音,“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无尘摇头: “不像。那人说的话,不是随口说的。他是在点我们。” “点我们啥?” 无尘没回答。 她蹲下身,捡起一块河床里的鹅卵石,握在手里。 石头冰凉,沾着露水。 她忽然明白了。 昨夜那场相遇,不是偶然。 那老汉,也不是寻常山民。 他是来递话的。 递的什么话?就是“此时”和“彼时”的区别。 《西游记》里那三回时间混乱的故事,可能真的发生在三个不同的“贞观十三年”。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时间不是一条直直的线,它可能打结,可能回头,可能分岔。 就像这条河沟,雨季是河,旱季是路。 此时是路,彼时是河。 同一条沟,不同的时间,是不同的样子。 她站起身,把石头扔回河床。 “走。”她说。 “去哪儿?”林承启问。 “先离开这儿。” 无尘看向西边,“我好像……摸到点头绪了。但还得再想想。” 两人收拾了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他们辨了辨方向,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走出很远,林承启回头看了一眼。 那片荒草坡静静卧在山坳里,跟别的山坡没什么两样。 “姐,你说那老汉……到底是啥人?” 无尘也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不知道。可能是路过的高人,也可能是……” 她没再说下去。 有些事,她也没想太明白。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贞观十三年之谜 可是走了半天,他们发现不对。 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眼熟。 转来转去,最后又回到了那片荒草坡。 林承启急了: “这……这怎么又回来了?” 无尘没说话,她站在原地,看着那片山坡,又看看干涸的河沟,心里渐渐明白了。 走不出去的。 这地方,有古怪。 她干脆盘腿坐下,对林承启说: “不走了。” 林承启一愣:“姐,你……” “走不出去的。” 无尘说,“这地方,不对劲。” 林承启一听,也挨着她坐下: “那……那咋办?” 无尘没立刻答话。 她心里也乱,甚至开始怀疑,之前在那宅院里遭的罪、逃出来这一路,是不是都做了一场大梦。 可身上毒发的冷麻还在,龙女之泪被夺走的心慌也在,陈玄理那张老脸,以及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可是实实在在印在脑子里的。 这些感觉,骗不了人。 真的假的混在一块,搅得人脑子发晕。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乱想。 她知道,乱想没用。 所有的古怪,根子恐怕都系在那本书上,系在《西游记》里那几句关于“此时”、“彼时”,还有“贞观十三年”的话上。 那三回书,时间乱成一团,绝不是写错了。 那里面藏着的,才是能解开眼前这迷局的钥匙。 无尘深吸了口气,把心里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压下去。 她知道,现在想别的都没用,关键在那本书上,在那三个时间点上。 “承启,” 她说,“你帮我守着,我静一会儿。” 林承启点点头,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眼睛盯着四周林子。 无尘盘腿坐好,闭上眼。 她不去想眼前的事,也不去想身上的毒。 她只把心神聚在一处,在心里默念那几句话,那几句《西游记》里关于“此时”“彼时”的话。 那些句子她以前读过不知多少遍,可今天再想,感觉全不一样了。 书里写得含糊,一会儿“此时”,一会儿“彼时”,可都顶着“贞观十三年”的名头。 这“贞观十三年”,压根就不是唐朝的年号。 这一点,她早就和林承启说透了。 那是编书人打的一个哑谜,幌子底下藏的,是大明朝的三个年头。 现在,她要弄明白的,是这三个年头,到底指向哪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从头顶慢慢往西偏。 她脑子里像过筛子一样,把记得的、听来的、还有以前翻过的零碎典籍,一点点拼凑。 第八回……第九回……第十二回…… 这三个回目里的故事,时间对不上。 如果“此时”和“彼时”真是话里有话,那这三个故事,就该发生在三个不同的年月里。 这三个年月,都得是“贞观十三年”这个谜面扣得上的。 还得和两个人有关,朱棣,和郑和。 无尘的思绪,慢慢沉了下去。 她想起以前在旧书铺翻到过一本《金陵梵刹志》,里面有一段提到,永乐年间,南京城里办过几次大法会,请过番僧讲经。 具体哪一年,哪个僧人,她当时没细看,只隐约记得有个名字很拗口。 现在,这个名字在脑子里浮了起来。 释迦耶协。 对,是这个名字。 那书里说,永乐十三年,在南京城北能仁寺主持演法的坛主,就是这位来自乌斯藏的番僧,释迦耶协。 永乐十三年…… 无尘心里一动。 释迦耶协,这个名字忽然就和“贞观十三年”连上了。 贞观朝,玄奘取经回来,翻译佛经,震动天下。 永乐朝,郑和远航归来,迎回佛牙,同样是大办法事。 玄奘对应的是郑和,那唐太宗对应的,不就是永乐皇帝么? 坛主是番僧,正说明这场法事和西洋、和番邦有关联! 思路像是一下子通了。 第八回观音寻取经人, 第九回袁守诚算卦泾河龙王遭难, 第十二回唐太宗地府还魂开水陆大会。 这三件接连发生又时间错乱的事,对应的就是洪武十三年燕王蛰伏、建文四年靖难突变、永乐十三年下西洋办大法会! 这是有人用小说的法子,把大明这三段要紧的时空,生生拧在了一起! 到了永乐十三年,郑和去西洋迎佛牙,回来做什么?超度。 超度那些枉死的冤魂。 《西游记》里写的唐太宗地府还魂,开水陆大会超度冤魂,写的不是唐朝,写的是大明的永乐皇帝朱棣。 朱棣杀了那么多人,心里不安,这才让郑和去西洋迎佛牙,回来做法事。 和唐太宗一样,都是杀人太多,怕冤魂索命。 她再往前推。 脑子里把明朝的年号一个一个过。 洪武十三年……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洪武十三年(1380年),二十岁的朱棣就藩北平,统辖燕山三护卫,兵力达数万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建文四年?建文四年,就是朱棣打下南京的那一年。 那一年,建文帝不见了,朱棣当了皇帝。 这像不像《西游记》里,唐太宗地府还魂,重新坐稳江山? 无尘想到这里,她好像明白了陈玄理想干什么。 时间在这件事里,不是往前走的,是打转的。 你可以从这个“此时”,跳到那个“彼时”。 可光明白这个还不够。 她和林承启现在还困在这林子里,出不去。 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像之前做过的那样,从“此时”跳到“彼时”。 无尘看向林承启。 林承启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划着,一脸愁容。 “承启。” 无尘叫他。 林承启抬头: “姐,你想到办法了?” 无尘看着他, “咱们怕是真的进了别人布的阵了。寻常走,是走不脱了。” “那……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法子。” 无尘盯着他的眼睛,“用你那个‘乾坤大挪移’的步法,咱们……‘走’出去。” 林承启吓了一跳: “姐!那步法凶险得很,上回我……” “我知道凶险。” 无尘打断他,“可眼下还有别的路么?这林子困死我们,陈玄理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追来。坐等着,就是死路一条。” 林承启不吭声了。 “而且,光用步法乱闯不行,得有个明确的‘锚子’。” 无尘继续说,“我心里大概有个地方了。永乐十三年,南京城北能仁寺,一场由番僧释迦耶协主持的大法会现场。咱们就去那儿。” “可……可怎么定准是那儿?” 林承启问。 “凭‘贞观十三年’这个名字,和那场法事。” 无尘说,“我想赌一把。赌这‘贞观十三年’指的就是永乐十三年,赌那场法事就是西游故事里‘水陆大会’的影子里的事。这是眼下最可能连得上的‘锚子’。” 林承启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也有些跃跃欲试: “那……咱试试?” “试试。” 林承启走到一片稍微空旷点的地上,站定,闭上眼睛,回想那套步法。 他知道,这“乾坤大挪移”听着玄乎,其实就是一套极耗神的观想和步法配合。 走对了,心神能与冥冥中的某些东西搭上,就像钥匙插对了锁眼。 他深吸一口气,左脚轻轻往前点出一步,脚尖在地上虚虚一划。 同时,心里默念: “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初开破幽冥。” 这是起手式,叫“踏天枢”,要点是心神凝聚,想着北斗第一星的位置。 接着,右脚横跨,身子跟着半转,双臂自然展开,像要抱住什么东西。 这是第二步,“踩天璇”。 嘴里不出声,但心里念着: “璇机逆转破尘寰,阴阳倒转纳星芒。”这时候,他觉得胸口有点发闷,耳朵里嗡嗡响。 他没停,左脚向右前方一插,身子一矮,右膝几乎触地,然后猛地弹起,像猴子跳枝。 这是第三步,“点天玑”。 这步最费腰力,他额头见了汗。心里紧跟着念: “天玑破晓斩妖氛,紫微垂光镇邪祟。” 第四步,他扎了个马步,双臂在身前环抱,仿佛抱着一个看不见的球。 这是“踏天权”。 这一步要稳,气往下沉。 他默念: “文曲衡平定阴阳,海道针经镇八荒。” 念到“海道针经”时,他脑子里刻意去想郑和下西洋用的那些星图、罗盘。 第五步,他身子往后一仰,几乎平躺,又借着腰力拧回来,右脚尖在地上轻轻一旋。 这叫“转玉衡”。 身形有点踉跄,但他稳住了,心里念: “玉衡指孟破迷津,太极轮转化千钧。” 这时候,他感觉四周的风好像绕着他在转。 第六步,他左脚猛地向前一蹬,地面上的落叶被气劲激得飞散,同时右拳向前虚捣。 这是“开阳”。 一股寒意顺着他右胳膊窜上来,他牙齿打了个颤,念道: “开阳破阵震九垓,武曲挥戈灭凶灾。” 最后一步,他所有动作收回,双脚并拢,站直,然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这口气吐得极慢,吐完后,他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 这是“摇光”。 他闭着眼,用尽最后一点心力,去想无尘说的那个“锚”,永乐十三年的南京城,能仁寺寺,钟鼓声声,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番僧,在高高的法坛上…… “摇光破暗照幽冥,北斗归垣证长生。” 他伸出手。无尘毫不犹豫,一把抓住他的手。 “挪” 下一刻,两人脚下的土地仿佛忽然消失了,眼前不是那片老林子,也不是荒坡,而是一条奔腾旋转、由无数光影和色块组成的混沌通道。 风声呼啸,却听不真切是什么声音。 无尘紧紧闭着眼,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脚下一实。 风声停了。 一股混合着香火、尘土、还有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嘈杂的人声、诵经声、钟磬声,由远及近,涌进耳朵。 无尘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让她眯了一下。 她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周围。 不再是山林。 眼前是一条繁华的街道。 青石板路磨得发亮,两边铺子挨着摊子。 日头在东边挂着,影子短短一截,该是晌午了。 路上人来人往,远处能望见一片灰墙高檐,是处大庙。 无尘低头瞅瞅自己,衣裳还是那身。林承启也在边上,正转着脑袋看稀奇。 “这是……穿成了?” 无尘没应声。 她身子晃了晃。 林承启忙伸手扶住:“姐,你咋了?” “不打紧,” 无尘脸色不好,“就是有些晕。” 她眯起眼,仔细辨认那座庙的轮廓。 林承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 “那是……能仁寺?” “看样子是。” 无尘不确定,“走,过去看看。”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像是庙里的晨钟。 两人顺着街往庙那边走。 挑担的、挎篮的、空手遛弯的,说话都带着这儿的腔调。 他俩衣裳旧是旧,样式倒和旁人差不离,没谁特意盯着看。 走了一顿饭工夫,到了庙门前。 抬头看,匾上三个大字:能仁寺。 寺门高大,香客进进出出。 里头传来钟声,嗡嗡地响,还夹着诵经的声音。 随着人流进了寺门,只见殿宇一重接一重,飞檐翘角,很是气派。 他们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便跟着人群往前走。 走到最大那座殿前,无尘停住了脚。 廊柱上贴着告示,黄纸黑字,墨迹还新。上头写着: “大明永乐十三年,孟夏吉日。” 她转过脸,看向林承启。 “咱们……到了?” 林承启问。 无尘点点头,说: “应该是到了。承启,你看那边。” 她指着殿前广场。那里,搭着一个高台。 台子周围围满了人,有僧人有百姓,都仰头看着台上。 台上,一个穿着红黄僧衣、头戴尖顶僧帽的番僧,正在说法。 他说的汉语带着古怪的口音,但大致能听懂,讲的是佛法道理。 无尘和林承启挤过去,挤到人群前面。 旁边有个老者,低声对旁边的人说: “看见没,那就是释迦耶协大师,从乌斯藏来的高僧。朝廷这次请他来,是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法事呢。” 无尘和林承启对视一眼。 这回是踏实了。 真到了永乐十三年的南京城,在这能仁寺里。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藏密灌顶 永乐十三年四月初,南京城北的能仁寺比往常肃静不少。 寺墙加高了,站岗的兵士多了几层,进出的人都要被仔细盘查。 寺里那些老柏树还绿着,可气氛总让人觉得紧。 大雄宝殿里,原先的佛像供桌暂时挪开了。 地上用细沙、金粉和碾碎的矿石,铺了幅极大的坛城图。 方方圆圆,层层叠叠,画满了宫殿、神灵和看不懂的符号。 空气里飘着股特别的香味,不单是檀香,还混着些别的,闻着有点冲,又让人脑子清醒些。 这是为一场密教法事预备的。 殿外广场上,旌旗幡幢竖得像林子。 百官按品级站好,没人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殿里那位端坐在坛城正中的番僧——释迦也失大国师。 他穿着紫绛僧袍,戴着金边黑帽,闭着眼,手结着印。 巳时整,净鞭响过,仪仗到了。 永乐皇帝朱棣穿着礼服,在司礼太监和姚广孝陪同下,一步步走上台阶。 他走得稳,脸色也平,可眼里有种东西,是急切,也是盼着。 自从他打下南京,杀了不少人,建文帝又不知下落,夜里总睡不踏实。 他需要一场法事,安顿亡灵,也安顿自己的心。 郑和下西洋,一面是扬威,另一面,据姚广孝说,也是为这“法轮回转”的大事积攒缘法。 今天这场灌顶,便是关键。 朱棣在坛城前特设的龙纹垫子上深深俯首,执弟子礼,面向释迦也失。 大国师睁开眼,目光澄澈地看向皇帝。 那眼神里没有臣属的惶恐,倒像是一位智者凝视着一位特殊的求道者,眼底深处含着一丝悲悯。 法事开始了。 诵经声响起,不是汉地寺庙常听到的平和腔调,而是从雪域高原传来的密咒,低沉、浑厚,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重量,撞在殿柱上,也撞在人心上。 法器的声音交织其中,金刚铃清越,颅鼓闷沉。 释迦也失双手如莲花绽放,变换着复杂的手印,用古奥的藏语念诵连绵的咒文。 说来也奇,随着他持咒,地上以彩砂绘就的坛城图案,在缭绕的奇异香烟中,线条竟隐隐流转起微光。 那烟气也不径直向上,而在坛城上方盘旋汇聚,形成朦胧的、宛如宫阙与神佛的影迹。 最关键的“宝瓶灌顶”到了。 释迦也失捧起一尊镶有宝石和“卍”字符的金质宝瓶。 据姚广孝事前解释,此瓶内盛“甘露”,实则是以多种药金、香料及加持过的净水秘制而成。 他持瓶在朱棣头顶虚空停留,长时间念咒加持。 随后,将瓶口微微倾斜。 一道清亮的水线,携着微光与难以名状的药香,不偏不倚,正中朱棣的头顶“梵穴”之处。 朱棣浑身骤然一颤! 一股清凉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自顶门直贯而下,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连日案牍劳形带来的疲惫、心底深处那些难以言说的郁结与血腥梦魇,仿佛被这清流冲刷、淡去。 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耳清目明”之感涌现,并非视听力增强,而是心思变得异常清晰透亮,许多纷乱纠缠的念头,竟自行理出了脉络。 就在此刻,殿外隐隐传来压抑的惊呼。 朱棣与释迦也失皆抬眼望去。 只见原本晴朗的日空,竟显现异象: 日轮周遭现出巨大的七彩光晕,光晕中似有龙凤形影游动;天边四方,无端聚来缕缕祥云,氤氲着金紫宝光,变幻着华盖、莲台的形状。更异的是,青天白日之下,东南天际竟能清晰地看见几颗璀璨星辰,与日晕彩云交相辉映。 “天佑朕躬!此乃大祥瑞!” 朱棣内心激动翻涌,指尖微微发麻。 这绝非寻常天象可解释。 他目光炽烈地看向释迦也失,大国师却依旧面色沉静如深渊之水,只低诵了一句佛号,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柱子后的阴影里,无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不懂密法深奥仪轨,但姚广孝事先的只言片语和眼前景象,让她隐隐明白了关窍。 “原来如此……” 她极轻地对身旁的林承启耳语, “灌顶之礼,本意是‘授权’。昔日印度王子即位、唐代皇帝受法,皆循此例。皇上此礼,受的不是臣服之拜,而是…...修行密法、沟通天地的‘许可’与‘资格’。” 她看着坛城中宝瓶微倾,清光注入朱棣头顶,看着皇帝身躯那代表切实感受的震颤,再看到殿外适时出现的“天象”。 一个清晰的链条在她脑中形成: 以无上秘法为引,以帝王之身受戒,再以天地异象为证。 这不仅仅是一场法事,更是一场精心构建的“神授”仪式。 目的,或许是为了镇慰朱棣那颗因“靖难”而始终不安的帝王心; 更深一层,则可能是姚广孝宏大布局中,为朱棣“正名”于天地神鬼、乃至贯通三世因果的关键一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异象持续了一刻来钟,才慢慢散去。 但在场的人,尤其是朱棣,心里都烙下了印记。 他们亲眼见了,这位大国师确有能耐。 法事结束。朱棣对释迦也失更加敬重。 没过几天,就下旨封赏。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姚广孝和郑和留在了最后。 姚广孝朝大殿一根粗柱子后面看了一眼,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出来吧。躲了整场,腿不麻?” 柱子后面静了一下,然后走出两个人。 正是无尘和林承启。 两人还穿着粗布衣裳,虽然旧,但干净,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显得格格不入。 姚广孝上下打量他们,脸上没惊讶,倒像早知道了。 郑和眉头皱了皱,手往刀柄上按了下,又松开了。 “三年又两年,整五年。” 姚广孝说得慢悠悠,“船队回来说,你们在旧港走散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还当是海上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了。还是这身打扮。” 林承启干笑了一下: “回国师,我们命大,飘到个岛上……” “飘到岛上,” 姚广孝打断他,语气还是平的,“飘了五年?永乐八年的衣裳,穿到永乐十三年,连个补丁都没有?” 林承启话噎住了,瞄了无尘一眼。 无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抬着下巴迎着姚广孝的目光。 她知道,这老和尚眼毒,瞒不住。 姚广孝背着手,踱到那幅坛城图下,抬头看着。 “风磨铜的方子,楚妃带回来得不易。这次法事用的钵盂,熔得正好。” 他像是自言自语,“超度亡魂,需上等法器。有了这铜,往后好些事,才好办。” 无尘心里一动。 姚广孝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轻轻开口: “国师深谋远虑。只是不知,这超度的法事,是真为了亡魂安息,还是另有所图,再结新因果?” 姚广孝转过身,脸上有点笑意,但没到眼里。 “因果?” 他重复一遍,“你们二位,从永乐八年‘飘’到永乐十三年,这中间的因果,又该怎么算?” 林承启忍不住插嘴: “我们也不想的!谁知道那……” “承启。” 无尘叫住他。 林承启立刻闭了嘴。 姚广孝全看在眼里。 “不想?” 姚广孝看向林承启,“白莲教那股子劲头,我看你还没丢干净。”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林承启脸色变了变。 无尘眼睫也颤了颤。 这事隐秘,姚广孝却知道了。 郑和在一旁沉声说: “少师,这二人来历不明,又牵扯……是否要细查?” 姚广孝摆摆手: “不必。是旧相识。” 他对着无尘,话说得深,“楚妃当年能懂我的安排,把事情办成,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有些局,跳进去了,再想出来,就由不得自己了。你说是不是?” 无尘听明白了。 姚广孝承认有局,也点明他们在局中。 她问:“若是棋子不想再走规定的路呢?” “那就成了废子。” 姚广孝说得很直接,“废子的下场,通常不太好。不过……” 他话头一转,“下棋的人,有时也喜欢看到一点变数。太听话的棋子,用起来没意思。” 他不再看他们,转身对郑和说: “三宝,找画匠来。今日这场面,难得,该留个记录。” 说完,他朝殿外走,经过无尘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声音低得只有他们能听见: “图留后世,有缘者或能得见。今日种种,或许正是为了那一眼。” 姚广孝走了。 郑和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也跟了出去。 大殿里空了,只剩下香烟,和地上那幅坛城图。 林承启松了口气,摸摸后脖子: “这老和尚,说话跟打哑谜似的。姐,他最后那句什么意思?” 无尘没立刻回答。 她望着姚广孝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看那将要被画下来的场景,心里那层雾好像散开点,可露出的不是路,是网。 她低声说: “意思是,我们怎么来的,他可能不清楚。但我们为什么非得‘回来’赶上这场法事,却好像早在他算盘里。画我们进去……是留给将来某个看画人的消息。” “留给谁?” 无尘没应声。 她心里反复想着那句话。 “图留后世,有缘者或能得见。今日种种,或许正是为了那一眼。” 为了那一眼…… 忽然,她浑身轻轻一颤。 “承启。” “啊?” “你还记不记得,”无尘转过头,眼睛看着他,又好像没看,“在房山,姚广孝墓塔地宫里头……我们看见的那幅壁画。” 林承启先是一愣,然后眼睛慢慢瞪大了。 “壁画……能仁寺……” 他猛地扭头,看看这空空的大殿,又看看殿门外,“那画上画的……就是这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无尘点了点头,觉得手心有点凉。 她记起来了。 那幅壁画上方,就写着“能仁寺建四续部坛城修供”。 画中间是个乌思藏高僧,周围全是喇嘛。 下面跪着文武百官。 而最底下,画着四个打扮特别的人。 当时在昏暗的地宫里,林承启还指着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现在她全明白了。 那四个人,就是姚广孝,郑和,还有她无尘和林承启自己! 原来一切早就画好了。 五百年前这场法事,五百年前他们四个人被画进画里。 五百年后,他们在墓塔地宫发现了这幅画。 然后,他们穿越了,又站到了这法事现场,即将被画进同一幅画里。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环,头咬住了尾巴。 姚广孝那句“为了那一眼”,说的就是这个。 他们二人,阴差阳错又似命中注定地,成为了这场必将载入史册的仪式的隐秘见证者,甚至……即将被画入那幅“留与后世”的图卷之中。 想到姚广孝那句“图留后世,有缘者或能得见”,无尘背脊掠过一丝寒意,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因果漩涡的边缘,看得越清,陷得越深。 林承启也明白过来了,他吸了口凉气, “这老和尚,五百年前就挖好了坑,等着咱们五百年后往里跳?” 无尘没说话。 她看着大殿中央那块空地,仿佛已经看见画匠在那里铺开纸笔,将此刻的场景,连同他们二人,描摹下来。 风从殿外吹进来,带着香火味,吹得她一阵冷。 这不是走入了局,是早在局中生,今日才看清棋盘。 “姐,咱现在去哪儿?” 林承启问。 无尘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 午后阳光正烈,照着南京城的青瓦灰墙。 “先找个地方落脚,” 她说,“避一避。然后,我们得弄明白,姚广孝借着这场法事,到底把什么‘锚’给抛下了。还有,他说的‘后世有缘者’,除了我们,还可能指谁。” 她心里还绕着另一个疑问:那释迦也失大国师,他在这盘棋里,又是什么角色? 仅仅是来帮皇帝做法事的番僧吗? 他结的那些手印,念的那些密咒,还有那据说能开窍明心的“药金”…… 这些和静安师太临终所授,和她自己穿越的关窍,会不会有什么牵连?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问劫 能仁寺法事过去几天后,皇帝上朝议事的劲头明显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可说话办事更定、更利索了,眼里那点总也散不掉的阴郁气,好像真被那场灌顶冲淡了些。 这天早上,奉天殿里,天刚蒙蒙亮透,大臣们都到齐了。 大伙儿心里都估摸着,今天怕是要说那件顶要紧的事了。 果然,等日常的琐事奏完,殿里静了一小会儿。 朱棣坐在上头,手指轻轻敲着御案,开了口。 “那日法事,你们都见了。天有异象,算是上苍给了朕一个回应。” 他顿了顿,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南京这地方,是好。六朝金粉,太祖定的都城。可朕坐在这儿,夜里总想起北边。北平是朕的旧封地,待了二十年。蒙古人虽说打跑了,可狼子野心没死,在草原上盯着呢。天子守国门,这话不是白说的。躲在江南暖风里,骨头容易软。” 夏原吉是户部尚书,管着钱粮,他先开了口,话说得实在: “皇上,迁都是大事。北平宫室,从永乐四年起就营建,到如今十一年了。木材从湖广四川来,砖石从山东临清来,天下工匠民夫调了不知多少。每年花的银子,像水一样流出去。眼下国库……并不十分宽裕。若真要挪动整个朝廷北上,沿途漕运、百官安置、家属随行,这花费,还得再算。” 他说的是实情。 营建北京,是这些年除了下西洋、打蒙古之外,最大的一笔开销。 蹇义是吏部尚书,他想的则是人: “皇上,百官家业多在江南。骤然北迁,人心浮动是其一。北方苦寒,与江南水土大不相同,家眷能否适应是其二。再者,两京制度运行有年,若朝廷全数北移,南京留守如何设置,南方政务如何通达,都需细细筹划。” 朱棣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难处,他都知道。 这时姚广孝说话了。 他声音平缓,不像是在反驳谁,倒像是在讲一个早就明白的道理: “夏尚书说的是钱,蹇尚书说的是人。这都是眼前看得见的难处。皇上想的,是江山百年、千年的难处。” 他向前微微挪了半步,目光也落在那坛城上。 “从地理上说,北平背靠燕山,面对中原,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形胜之地,可扼控四方。比之南京,偏安一隅,确更适合作天下之中枢。此其一。” “从皇统上说,” 姚广孝停了一下,话更慢了,“皇上自北平起兵,奉天靖难,承继大统。北平乃龙兴潜邸,还都于此,于礼于情,是顺天应人。此其二。” “最要紧的,是第三。” 他抬起头,看向朱棣,也扫过其他人,“皇上北征蒙古,屡屡奏凯,为何?因大军根基在近处,粮秣兵员补充便捷。若中枢远在南京,鞭长莫及。将防线推向漠南,以北平为基石,则北疆可保数十年安宁。这省下的,是往后年年征战的钱粮和性命。” 姚广孝的话,把迁都从“花钱的麻烦事”,说成了“治本的百年计”。 朱棣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了。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郑和: “三宝,你说说。” 郑和躬身,他的话更直接,带着水手看风向的干脆: “回皇上,臣下西洋,船队庞大,所需物资极多。如今多在太仓刘家港准备,走海运或由运河北上,路途漫长。若朝廷在北京,则渤海湾内如天津卫等地,便可成为北方巨港,物资集结、人员调配,效率倍增,于航海事,大利。且船队威仪,自京师直接扬于海上,震慑诸番,其效更着。” 几个管军事的勋臣武将,如张辅等人,自然更是赞同。 他们在北边打仗打惯了,觉得皇帝坐镇前线,心里踏实。 朱棣听完所有人说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大殿门口,望着北方。 看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语气里没了商量,而是决断: “营建北京,已历十一年。朕意已决,不必再议。今日起,便是‘预备迁都’。” 他对夏原吉说: “钱粮的事,你再仔细盘算。该省的省,该缓的缓,但宫城、坛庙、衙署的工程,不能停。可发‘宝钞’,亦可令南方富庶省份加派部分‘劝输’,但不可激起民变。” 又对蹇义说: “百官北迁,分批次、分衙门进行。给予安家银子,北上的漕船可优先载其家私。南京设为留都,五府六部均设留守,级别降半,由太子……” 他略一沉吟,“由皇太孙及重臣统领,照管江南。” 最后,他对所有人说: “此事,由朕亲自主持,少师(姚广孝)总领筹划,尔等协力。旨意明发天下,要讲清楚,迁都为的是‘控四夷,制天下,保永久之安’。让天下人明白,这不是朕一时兴起。”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没有过多的争论,因为皇帝心里想了不是一天两天,而底下这些最核心的臣子,这么多年跟着他,也早就摸到了风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迁都的最大反对声浪,其实在几年前工程初起、消耗巨大的时候最响。 如今工程过半,木已成舟,加上皇帝北伐成功、地位稳固,更重要的是,通过下西洋、办法事这些举动,“天命所归”的气氛被造得十足,再反对,就是不明大势了。 等众人都领旨退去,大殿里又空了。 朱棣独自站着,夕阳从西边的窗格照进来,把地上坛城的颜色染得更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将正式开始它缓慢而坚定的转身,从烟雨江南,转向风雪北地。 这个决定,将真正定义他的王朝,甚至影响后世几百年的江山格局。 姚广孝在能仁寺那场法事散后,并没叫兵丁来抓无尘和林承启。 他像没事人似的,把他俩带回了自己城外一处清净的院子。 姚广孝没立刻说话。 他端起旁边已经半凉的茶,喝了一口,才放下茶盏。 “你们二位,” 他开口,“从南边回来,路上辛苦了。” 林承启忙说: “不辛苦,不辛苦。” 姚广孝像是没听见,接着说: “可这辛苦,路不对。永乐八年到十三年,中间这五年,你们没在路上。” 屋里一下子静了。 香炉里的烟,细细一缕,直直往上走。 无尘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再编什么漂到岛上、遇上风浪,就没意思了。 姚广孝看着他们,又像透过他们在看别的。 “人活在世,总有个来处,也有个去处。你们的来处,” 他顿了一下,“怕不是哪个港湾,也不是这大明朝的哪处州府。” 林承启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被无尘一个眼神止住了。 “少师的意思是?” 无尘问。 “我的意思,你们明白。” 姚广孝身子往后靠了靠,“你们打哪儿来,我不细究。怎么来的,我也不多问。可既然来了,站在了这儿,看见了那些不该这个年岁看见的事,就得按这儿的规矩来。” “什么规矩?” 林承启忍不住问。 “我的规矩。” 姚广孝说得直接,“放任你们四处走,不成。变数太大。把你们关起来,或者干脆……” 他没说完,摇了摇头,“也浪费。你们知道些东西,那些东西,对我有用。” 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像在盘算。 “这样吧。我在城西有处小院,清净。你们去那儿住着。日常用度,有人照应。平时门可以出,但去远处,得知会一声。有些事,我或许会找你们问问。” 这听起来像是客气的软禁。 无尘心里清楚,这大概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姚广孝没把他们当妖孽处理,也没完全放任,而是放在眼皮底下,既看着,也用着。 “我们听少师的。”无尘说。 林承启看看她,也点了头。 姚广孝脸上这才有了点极淡的笑意,不是高兴,像是棋手看见了棋子落在预料的位置。 “那就好。明天我让人领你们过去。” 搬到小院后,日子表面上平静。 院子不大,三间房,有个老苍头负责采买做饭,话不多。 姚广孝隔十天半月会来一次,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傍晚。 来了也不干正事,就是喝茶,闲聊。 聊天的内容很杂,问南边的风物,问海外的见闻,也问些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 这么过了七八天,姚广孝才又见他们。 这回就在他这间摆满书卷的禅房里。 他盘腿坐在榻上,让两人也坐下,还亲手斟了茶。 “住得还惯?”姚广孝问得平常,像拉家常。 林承启想开口,无尘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 她抬起眼:“回国师,还好。只是不知,国师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姚广孝没直接答。 他看了无尘一会儿,慢慢说:“五年前,旧港的事,船队的呈报我看了三遍。说你们那夜去看流星,一去不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放下茶杯,“这五年,你们在哪儿?” 屋里静下来,只有油灯芯子偶尔噼啪一声。 无尘知道,眼前这老和尚那双眼睛,什么都瞒不住。 她心一横,实话直说了:“我们没在哪儿。我们……是从别的时候来的。” “哦?” 姚广孝眉毛都没动,“什么时候?” “大概……五百年后。” 这话说出来,连旁边的林承启都绷直了背。 无尘却觉得松快了些,既然戳破了,就看这老和尚信不信。 姚广孝沉默了很久。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 好一会儿,他才转回身,脸上看不出信,也看不出不信。 “五百年后……” 他重复了一遍,走回榻边,却没坐下,盯着无尘,“那你们说说,五百年后,是个什么光景?” 他问得随意,可无尘听得出里面的分量。 她挑着能说的说了些,铁路、电报、皇帝没了,叫总统,等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姚广孝听得很仔细,偶尔问一句,问的都是关节。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问林承启: “你今年,按你们那时候的算法,多大岁数?哪一年生的?” 林承启看了无尘一眼,答: “我生在戊戌年。” “戊戌……” 姚广孝念了一遍,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好像那是个字。“戊戌好,土畜之库,诚实温厚。” 他脸上没什么变化,接着又闲聊起别的,问林承启家乡过年有什么习俗,幼时读什么书。 无尘在旁边听着,心里却像绷了根弦。 她注意到,姚广孝看似随意,但每次问完一个问题,眼神会有片刻的空茫,不像走神,倒像是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什么。 他问林承启的年纪,问他的生辰,绝不会只是闲聊。 果然,聊着聊着,忽然问: “你们说,五百年后的‘戊戌’那年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无尘心里一凛。 他果然在算,在套。 她斟酌着,拣了些能说的:“回少师,后世确实有戊戌年。1898那一年……朝廷里有一批读书人,想变法图强,做了不少事,后来……没成。” “变法图强……” 姚广孝慢慢重复,眼睛看着窗棂外,“没成。是了,戊戌,变动之象,然土重难移。”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戊戌之后,到1911年,光景如何?” 无尘听到这个数,手心有点冒汗。 两数间隔十三年。 她知道姚广孝在算什么了。 她回想了一下,戊戌是1898,加十三年,是1911。 “那是辛亥年。那年……南边起了事,大清皇帝退了位。” 姚广孝的眉毛动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很快又暗下去。 “皇帝退位……” 他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换了个什么?” “换了民国。” 林承启没忍住,插了一句。 “民国……” 姚广孝把这个词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像品什么味道。 “民为国本。这年号,有点意思。” 他没再追问民国具体怎样,转而问,“那1912年?可有新朝立鼎之类的大事?” 无尘算了一下,1898加14,正是1912。 “就是……民国元年。” 姚广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起1916年,跟着是1925年,各是什么光景。 无尘照实说了:“我们来的时候,是1916年。再往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林承启补充道:“对,1925年什么样,我们也不清楚。” 姚广孝听罢,问得还是很仔细,东一句西一句,有时把前头的话头又捡起来问一遍。 但无尘瞧得出来,她刚才那句“不知道”,像是往他心里那架大算盘上,轻轻搁下了一颗没刻字的空珠子。 他问来问去,无非是想从话缝里再抠出点什么,把那颗空珠子描出个影儿来。 他脸上平静,可偶尔一瞬间,无尘能从他眼里看到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验证了某种推演的笃定,也有对庞大因果的深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竭力隐藏却仍泄露出来的疲惫。 他问的这些,和自己布的局有关。 他在验证,那条他设想中贯通三世的线,是否真的能按那些隐秘的数字节点走下去。 无尘和林承启知道的,也只到他们来的那个年份左右。 再往后,他们也茫然。 姚广孝听完他们所说,会沉默很久,然后自己低声念叨几个数字,推演一番,最后总是长长吐一口气,那气息里,有释然,也有一点更深的、无人能懂的忧虑。 这“喝茶说话”,就成了定例。 每次来,姚广孝总像闲谈,问些五百年后的风物、人情,问朝廷怎么管事,问百姓怎么过活。 但他总会绕到年份和大事上,问得巧,问得散,可无尘渐渐品出来,他问的那些年份,似乎暗含着某种间隔。 只是他从不点破,无尘也不敢妄猜。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演算 姚广孝走后,屋里安静下来。 无尘没说话,走到桌边,捡了块烧剩的炭核,在青砖地上划拉起来。 她把姚广孝前后问的那些年份,一个一个写出来,又把自己和林承启答的那些事,标在旁边。 写完了,她退开两步,看着地上那些数字和字。 林承启也凑过来看。 看着看着,他脸色慢慢变了。 “你看,” 无尘用炭核点着那几个数,“他先问的你生年,戊戌年,1898。接着问的1911、1912、1916、1925。这几个数,和1898的差,你算算。” 林承启心里默算: “1911减1898,是13。1912减1898,是14。1916减1898,是18。1925减1898,是27。” 算完,他愣住了。 “13,14,18,27……” 他抬头看无尘,“这不就是咱们推过的,西游里那几个要紧的数么?” 无尘点点头,炭核又在地上点了点: “对上了。玄奘报仇是十八岁,下西洋计得十四年,贞观十三年,郑和前后二十七年。他问的这几个将来年份,和你生年一减,刚好是这些数。” 她顿了顿, “他根本不是随口闲聊。他心里早揣着这些数,拿你的生年做锚,一桩一桩,在核验将来那些‘大事’,是不是真卡在这些数上。” 林承启觉得胸口有些堵: “核验……核验什么?” “核验他的局。” 无尘说,“咱们先前想,他布的是朱棣、郑和,还有那个还没影的‘未来皇帝’的三世轮回。你这个‘戊戌年生人’撞进来,他自然要把你也摆进去算算。这一算……” 她看着地上那行“1898 戊戌变法/林承启出生”,炭灰在数字下重重划了一道。 “这一算,你这辈子头一件大事,就是生在戊戌年。戊戌变法,是后世‘新局’的起点,也是你这趟‘旧局’的起点。你的年岁,和往后那些翻天覆地事情的年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这些西游数字。他刚才那副样子,不是好奇,是验证。验证他算的‘路’,是不是真的通到五百年后,又通回来。” “所以……” 林承启盯着地上那些数字,脑子里乱哄哄的。“所以我不是意外掉进这个窟窿的。从……从我被生在1898年,就可能已经在他的算盘珠上了?” “至少在他看来,” 无尘把炭核丢下,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这枚珠子,落下的格子,分毫不差。” 窗外天色完全暗了,老苍头在厨房轻轻剁着什么东西,声响单调。 屋里没点灯,那些写在地上的数字和事件,在昏朦的光里,像一道冰冷的公式。 它算的不是数,是命。 一条从戊戌年出发,被13、14、18、27这些古老数字死死钉住的命途。 林承启忽然想起,姚广孝最后还问了一个数: 1943。那是1898加45,郑和寿数。 可他和无尘是1916年来的,1943年什么样,他们半点不知道。 姚广孝当时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也许,在那个老和尚心里,有些棋子该落在哪儿,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定了。 他们说不说出来,并不打紧。 无尘的目光在地上那些数字间来回扫了几遍,又移到旁边。 她拿起炭核,在另一处空地,迟疑着写下一个年份:1885。 林承启问:“这是?” “光绪十一年。” 无尘说,炭核点着这个数字,“袁世凯就是这年被派去朝鲜的,办通商交涉,算是他发迹的起点。” 她在这个数字下面,先画了一道,写上“+13”,箭头指向“1898”。 又另起一行,写上“+27”,箭头指向“1913”。 写完了,她看着这简单的两道算式,不说话。 林承启跟着看,慢慢念出来: “1885加13,是1898……又是戊戌年。” 他顿了顿,“加27,是1913。那一年……袁世凯当了大总统。” 两个人看着地上并排的两组算式。 左边是林承启自己的年岁推演,右边是袁世凯的。 炭灰划出的线条,把不同的人、不同年代的事,用那几个固定的数字,绷到了同一根弦上。 “这不是巧合,承启。” 无尘终于开口,“姚少师心里那本账,不只算了你,算了郑和,算了朱棣。他连五百年后,谁在什么时候起势,什么时候登台,都拿这几个数……量了一遍。” 她扔掉炭核,又捡起来,指尖沾着黑灰,心思还没停。 她在旁边另找了块地,写下“1912”,注上“民国元年”。 想了想,又写下“1911”,注了“辛亥革命”。 林承启看着她写,没说话。 无尘在“1912”下面,划了个“+13”,等号后面顿了顿,画了个问号,旁边写上“1925”。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接着在“1911”下面,同样划了“+13”,等号后也画个问号,写上“1924”。 “1912加13,是1925。” 林承启念道,“1911加13,是1924。” 他看向无尘, “这两个年份……有什么说法么?咱们来的时候,还没到。” 无尘摇摇头: “不知道。咱们是1916年过来的,这之后的事,两眼一抹黑。” 她用脚尖轻轻蹭了蹭那两个问号, “可你看,这‘13’像把尺子。1885量一次,到1898。1898量一次,到1911。1911、1912再量一次,就到1924、1925了。姚少师那晚,最后问的就是1925年如何。咱们答不上来。现在看来,在他那套数里,这些位置是早就留好的。” 林承启盯着“1924”和“1925”,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这么说,在他算好的那个‘轮子’里,不光有袁世凯,有戊戌年,有民国元年……连民国元年之后第十三年,都预先占好了位置?只是咱们不知道,那位置上,等着的是什么事,什么人。” “是这么个理。” 无尘说,“现在看,这‘13’像个尺子,隔一段就量一下,量出一个关隘。咱们知道头几个关隘是什么,后头的,尺子量出来了,可关隘那头是晴是雨,咱们没看见。” 老苍头在外头喊了一嗓子,说热水烧好了。 无尘拍拍手上的灰,对林承启说: “先这样吧。这些数,记在心里。往后……万一有机会,再看看那1924、1925年,到底应验什么。” 两人站起身。 地上的那些数字、箭头和问号,在越来越暗的光线里,渐渐模糊成一团团的影。 从1885到1898,到1911、1912、1913,再到远处那两个空悬着的1924、1925。炭灰连成的线,曲曲折折,像一条暗河,从大明的谋划里流出来,流过五百年的时光。 有些河段他们蹚过了,知道水深水浅; 有些河段还隐在雾里,只知道河道在那儿,却看不见流向何方。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影子里藏着一条多么长的路,和多少个尚未揭晓的驿站。 姚广孝那晚从城西小院回来,没回自己住处,拐了个弯,去了另一处地方。 这地方在城南,门脸儿不大,是个半新不旧的货栈后头。 姚广孝的轿子停在隔了一条街的巷口,他自个儿走着过去。 守门的见是他,赶紧开了小门。 屋里点着盏油灯,光线半明半暗。 陈玄理已经候着了,见姚广孝进来,忙起身行礼。 “坐。” 姚广孝自己先在椅子上坐了,指了指对面。 陈玄理才小心坐下半个屁股。 他脸上堆着笑,可眼神不定,总往姚广孝脸上瞟。 “那俩人,你看过了?” 姚广孝问,像是随口一提。 他指的是安顿在城西小院的无尘和林承启。 陈玄理忙道: “回国师,远远瞧过一眼。您安排得妥当,他们看着还算安稳。” “旧港那边,后来还安静吧?” 姚广孝又问,这回抬眼看了陈玄理一下。 陈玄理后背微微一紧: “回国师,都按……都处置妥当了。” 他话说得含糊,但意思明白。那些可能走漏风声的人,都已经“意外”消失了。 姚广孝像是没听出里面的血腥味,只淡淡“嗯”了一声,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嗒,嗒,嗒。 “迦罗叶那老和尚,是个有本事的。可惜了。” 陈玄理忙附和: “是可惜。不过那‘龙女之泪’,终究是带回来了。也算没白费功夫。” “东西到了就好。” 姚广孝话头一转,“那林小子,你怎么看?” 陈玄理想了想,小心回道: “滑头,有点小聪明,但根基浅。白莲教那帮人捧他,不过是个幌子。真能办事的还是底下几个老的。” “听说他有一块令牌?”姚广孝问得随意。 陈玄理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他瞒得紧,看来还是没瞒住。“是……是有块教主令。不过教里早散了,那东西如今也没大用。” “有用没用,看怎么用。” 姚广孝说,“你当初能下决心,断了白莲教的根,向朝廷靠拢,这步棋走得对。旧疮疤就得揭干净,才好长新肉。” 陈玄理额头有点见汗: “全凭国师指点。属下如今只想踏踏实实,将功补过。” “知道踏实就好。” 姚广孝摆摆手,“你那红颜知己,苏姑娘,近来可好?” 陈玄理没料到他会问起苏青,愣了一下,才道: “劳国师挂心。她……身子弱,在旧港受了些惊吓,如今在南京将养着,还算安稳。” “安稳就好。” 姚广孝看着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是福气。别辜负了人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话听着平常,陈玄理却觉得背上像爬了条虫子。 他赶紧低头:“是,属下明白。” “楚无尘那丫头,” 姚广孝忽然转了话头,“心思细,怕是对山里到能仁寺这一路,起了疑心吧?” 陈玄理斟酌着词句: “她……是有些疑影。但咱们布置得周全,她从山里‘偶遇’猎户,到镇上‘求医’,再到‘云鹤观’落脚,一环扣一环,就算觉得巧,也抓不着实处。眼下她毒伤拖着,又失了依仗,想来……暂时顾不上深究。” 姚广孝听了,没说话。 他盯着跳动的灯焰,看了好一会儿。 “顾不上深究,不等于心里没数。” 他慢慢说,“水清则无鱼。有点疑影,翻起点小浪花,才更像真的。要是她一路顺风顺水,半点不犯嘀咕,那才叫怪了。”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陈玄理脸上,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像能把人看透。 “你办事,利落,有手段,该下决心的时候不犹豫。” 姚广孝说,“这是你的长处。” 陈玄理刚要谦逊两句,姚广孝又接着说: “可心思太重,算盘打得太精,总想着两头占,这就是短处了。” 陈玄理脸色一白,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国师!属下万万不敢!” “敢不敢的,你自个儿清楚。” 姚广孝语气没什么变化,“白莲教散了,可散落各处的钱财、旧人,你没都断干净吧?” 陈玄理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下了: “国师明鉴!那些……都是早年留下的烂账,属下早已洗心革面,绝无二心!求国师明察!” 姚广孝看着他磕头,等了一会儿,才说: “起来吧。我没说要翻旧账。” 陈玄理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腿还有点软。 “留点念想,人之常情。” 姚广孝甚至笑了笑,只是那笑没到眼里,“但你要记住,路只能选一条。脚踩两条船,风平浪静时尚可,一起风浪,先淹死的就是这种人。” “是,是,属下谨记国师教诲。” 陈玄理连声应着。 “楚无尘和林承启,我留着有用。” 姚广孝把话拉回正题,“你看紧点,但别逼得太急。尤其是那林小子,他那块令牌,还有他那有点古怪的身子骨,我都想再看看。凡事,慢慢来。” “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 姚广孝站起身,“你是个能办事的人。往后,心思放在正道上。我这儿,容得下能办事的人,但容不下心思太活、总想给自己留后手的。这话,你记牢了。” 陈玄理深深低头: “属下……记牢了。” 姚广孝走到门口,又停住,半侧过身。 “玄理,” 他叫了一声, “还有一事。宫里前阵子不太平,陛下寝宫里一件要紧物件不见了。” 陈玄理心里猛地一紧,脸上却竭力保持着惊讶: “啊?竟有此事?是什么宝物,竟有人敢在宫内行窃?” “是一面铜镜。” 姚广孝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慢慢说道,“非金非玉,乃是特制风磨铜所炼,陛下日常静心所用。此物丢失,陛下颇为不悦。此事已暗中着人查访,尚无头绪。” 陈玄理手心开始冒汗,声音尽量平稳: “风磨铜……那可是稀罕物。不知那镜子,有什么特异之处?属下在江湖市井间还有些耳线,或许能帮着留意一二。” “镜子本身无甚稀奇,只是陛下用惯了。” 姚广孝淡淡道,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但此事关乎内廷安宁,不可小觑。你既有门路,便也留心打听打听。若有蛛丝马迹,即刻报我,不得擅动。记住,要悄悄的,别闹出动静。” “是,是,属下一定暗中仔细访查,绝不敢误事。” 陈玄理连声应下,后背却已沁出一层冷汗。 姚广孝似乎没看出他的异样,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那两人的事,你多看顾,但也别靠得太近。有什么异动,及时报我便是。” “恭送国师。” 陈玄理深深一揖,直到姚广孝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直起身。 他走到门边,轻轻闩上门,回到桌边坐下,盯着那跳动的灯焰,脸色在明暗之间变幻不定。 老和尚果然是为这事来的。 孽镜丢失,宫里肯定捂不住,姚广孝受命追查,第一个想到有门路能处理这种“黑货”的,自然就是他陈玄理。 让他查?这岂不是贼喊捉贼。 可姚广孝最后那句“要悄悄的,别闹出动静”,又像是一种默许,或者说,警告。 老和尚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在点他? 还有那令牌……姚广孝不让毁,也不让交,说“日后或许用得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老和尚连白莲教这步废棋,在那么远的将来,都算计进去了? 陈玄理越想越觉得,自己虽在暗处办了不少事,但在姚广孝面前,仿佛始终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老和尚的心思,像这夜色一样沉。 他吹灭了灯,屋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显得有些重。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笼中 姚广孝的轿子走远了,街面上又静下来。 陈玄理在黑暗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他住的地方离货栈不远,是个独门小院,清静,也偏僻。 院门从里头闩着。 陈玄理有节奏地叩了几下,里面传来脚步声,门栓拉开。 开门的不是仆役,是他一个心腹手下,叫赵五。 赵五低声道: “爷,回来了。周妈说,里头那位……下午又不太安稳,摔了药碗,哄了半天才消停。” 陈玄理“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往里走。 赵五口中的“周妈”,是他找来专门看着苏青的婆子,五十来岁,手脚麻利,话少,人也本分。 或者说,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堂屋没点灯,黑乎乎的。 他穿过堂屋,走到最里头那间厢房门口。 门从外面挂着一把黄铜锁。 他掏出钥匙,打开锁,推门进去。 屋里比外头更暗,只墙角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火苗豆大,勉强照出个轮廓。 靠墙有张木床,床上蜷着个人,是苏青。 她手腕和脚踝上都套着软布垫着的皮扣,用不长不短的链子拴在床柱上,既让她无法远离,又不至于磨伤皮肉。 听见门响,她猛地一哆嗦,把自己缩得更紧,眼睛惊恐地瞪向门口。 陈玄理反手掩上门,走到床前。 油灯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晃动着。 “青青,” 他开口,声音放得柔和,像以前哄她时那样,“今天怎么样?听周妈说,又不肯好好吃药?” 苏青不答话,只是死死盯着他,呼吸很急,胸口起伏着。 她头发被周妈梳顺了,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身上穿着干净的素色寝衣。 但整个人像一株失了水分的花草,蔫蔫的,又绷着一股惊惶的劲。 陈玄理从炕沿上拿起那块桂花糕,掰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吃点儿,嗯?” 苏青别开脸。 陈玄理也不强求,自己把那块糕吃了,慢慢嚼着。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今天见着姚少师了。” 苏青身子一震。 “他问我宫里的一些事。” 陈玄理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说我不知道。可我觉得……他怕是猜着了。” 他转过头看苏青: “你说,我该怎么办?” 苏青愣愣地看着他,像没听懂。 陈玄理自嘲地笑了笑: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他又伸手去碰苏青的头发,这回苏青没躲。 他便一下一下地梳着,动作很轻: “青儿,这世上,我就剩你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了。你可不能也丢下我。” 她恨眼前这个人,恨他做的所有事,可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她又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陈玄理像是没看见,继续说: “姚少师问了些南洋的事,也问起了你。” 苏青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点极轻的气音,听不清是什么。 “我说,你身子弱,在南京将养着。” 陈玄理放下茶杯,看向她,“少师还嘱咐,让我别辜负你。” 他忽然笑了笑, “你说,我该怎么着,才算不辜负你?” 苏青终于慢慢转过头,眼睛对上他的。 “放了我。” 她眼神里有恐惧,有茫然,“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说。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陈玄理的手停住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放了你?青儿,你怎么还说这种傻话。” 陈玄理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走去哪儿?外头兵荒马乱的,你能去哪儿?” 苏青闭着眼, “你……又害人了?” 陈玄理脸色一沉:“胡说八道。” 他在床边一个小凳上坐下,叹了口气: “你看你,何苦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好好将养着,比什么都强。” “将养……” 苏青忽然大声了些,“我那些姐妹……香云,玉梅……她们‘养’到哪里去了?” 她眼神直勾勾的,“还有刘香主,罗堂主……他们……他们忽然就‘病死了’,‘失足掉海里了’……陈玄理,你夜里睡得着吗?” 陈玄理静静看着她,慢悠悠地说: “青儿,你病了,净说胡话。那些人,有的是意外,有的是自己找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像你们白莲教里那些堂主、香主,一个个的,不是路上遇了劫匪,就是忽然得了急症,这都是命数。” 他每说一句,苏青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事,她确实不知道细节,可她不是傻子。 教里那些曾经对陈玄理接管势力有微词、或者知道太多旧事的老兄弟,这两年一个接一个地没了,死法五花八门,却都“合情合理”。 她心里越来越怕,夜里总做噩梦,梦里全是血。 “是你……” 她声音发颤,“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玄理没否认,也没承认。 他侧过脸看她,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他们不死,我就得死。” 他说得很平淡,“这道理,你不懂?” 苏青眼泪掉下来了,一颗接一颗,无声地往下淌。 “可他们……他们曾经叫你一声‘陈爷’……” 她哽咽着,“你就下得去手?” 陈玄理看着她的眼泪,眼神有点飘忽。 “为什么……” 她声音发抖,“他们……他们有些,跟过你不少年头……” “跟过我的年头多了,就能放心么?” 陈玄理打断她,声音冷了一丝,“知道太多旧事,心思又活泛的,留着就是祸根。青儿,这道理,我以为你早就懂了。”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俯视着她。 苏青吓得往后缩,铁链绷直了。 陈玄理伸手,替她把一缕粘在脸颊的乱发别到耳后,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 “你别怕我。” 他说,声音又低缓下来,“我留着你,没动你,是因为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听话,也真跟过我一段。我心里……多少有点念旧。” 他的手碰到她的皮肤,冰凉。 苏青却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剧烈地一抖。 “念旧……” 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古怪地笑了两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你念的旧,就是给我戴上这个?” 她晃了晃手腕,铁镣撞击着,“就是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像关条狗?” 陈玄理收回手,直起身,脸上那点虚假的温和消失了。 “关着你,是为你着想。” 他声音平淡,“外头多少人想找姚少师这条线?你是我的人,这早不是秘密。放你出去,随便被谁抓住,撬开嘴,你知道的那些事儿,够咱俩死十回。在这儿,有吃有喝,清净。” “我知道什么事?” 苏青仰起脸,“我知道你借着少师的旗号,暗地里吞了教里多少产业?知道你跟旧港那些土王怎么勾连,倒卖船队漏出来的货物?还是知道……你从宫里弄出来的那面镜子?”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颗钉子,猛地砸进寂静里。 陈玄理的眼神骤然变了。 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淡漠,而是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甚至带着杀意的寒光。 但他控制得很好,那寒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屋里死一般安静。 过了好半晌,陈玄理才慢慢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镜子……什么镜子?青儿,你这病,真是越来越重了,开始说胡话。” 他看着她,眼神里那点伪装出来的温度没了。 “我不是傻子……” 苏青嘴唇哆嗦着,“你每次出门回来,身上……有股味儿。教里那些老人,一个一个没了……你当我闻不出来,猜不到?” 她越说越激动,想坐起来,链子轻轻响动,“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向朝廷表忠心?就为了你自己往上爬?” “是为了活。” 陈玄理纠正她,语气平淡,“白莲教是什么下场,你看不清?跟着它,只有死路一条。我这是在救咱们,也是在救那些能看清形势的弟兄。至于那些看不清的……” 他顿了顿,“留着是祸害。” “祸害……” 苏青惨笑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那你把我留到现在,我也是祸害了?我知道你那么多事,你怎么还不杀我?” 陈玄理沉默了一下,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擦眼泪。 苏青猛地别开头。 他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收了回来。 陈玄理盯着苏青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 “眼泪倒是挺多。” 他喃喃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可光哭有什么用?” 他的手往下滑,滑过她的脖颈,停留在衣领处。 苏青浑身绷紧了,呼吸急促起来。 “别……” 她低声哀求。 陈玄理像是没听见。 他解开她领口的扣子,动作不紧不慢。 苏青闭上眼,眼泪流得更凶了。 衣领敞开了些,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陈玄理盯着那儿看,眼神越来越暗。 他伸手抚上去,指尖冰凉。 苏青打了个寒颤,想往后躲,可身后就是墙,无处可躲。 “你恨我,对不对?” 陈玄理忽然问。 苏青咬着嘴唇,不答。 “恨我也好。” 他笑了,笑得有点喘,“总比没感觉强。” 他的手往下探。 “别碰我……” 她声音发抖,带着哭腔。 “不碰你?” 陈玄理的手停住,就那么紧紧地贴着。 “当初是你自己跟着我的。现在说不让碰,晚了。” 苏青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是,当初是她傻,看他斯文有礼,做事周到,还当她遇上了依靠。 谁知道…… 陈玄理看着她这副样子。 眼泪汪汪,又恨又怕,挣扎却无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忽然觉得胸口一股热流涌上来,呼吸都重了。 这神态,这模样……多像啊。 他心里那股扭曲的满足又涌上来。 看,这女人再清高,再倔强,如今不也只能在他面前哭? 他俯身靠近她,热气喷在她耳边。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苏青不说话,只是发抖。 “楚妃。”陈玄理吐出这两个字。 苏青猛地一震。 “她跟你一样。” 陈玄理继续说,气息喷在苏青耳朵上,“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可其实呢?其实骨子里,都一样。” 他手上动作不停,苏青的衣裳被扯开一些。 “你不知道吧,” 陈玄理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兴奋,“在山里,在云鹤观,她也这样过。被我灌了药,瘫在那儿,动不了,只能任人摆布。” 苏青瞪大眼睛: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 陈玄理笑了笑,“就是让她知道知道,女人该是什么样子。” 他手上用力,苏青嗯哼了一声。 陈玄理的脸在灯影里暗了暗。 他反而笑了,笑得有点古怪: “怎么,吃醋了?” “我恶心。” 苏青说,眼泪却止不住,“……她是我姐妹。你害了她,还想……还想……” “我害她?” 陈玄理挑眉,“青儿,这话可不能乱说。是她自己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又跟那姓林的小子杀了人,跑了。郑公公的海捕文书都发了,这能怪我么?” “你胡说!” 苏青猛地提高声音,铁链哗啦一阵乱响,“是你!都是你!迦罗叶大师……摩诃……还有船上那些人……都是你……”她情绪激动起来,呼吸急促, 陈玄理被她这一喊,像是突然惊醒。 他停住动作,盯着苏青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看了半晌,眼神渐渐冷下来。 他松开了手,直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苏青瘫在床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羞辱、愤怒、恐惧,还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搅在一起,几乎要把她撕碎。 陈玄理走到桌边,又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等他喝完那杯茶,苏青的哭声也渐渐小了,变成压抑的抽泣。 “教里的事,到此为止了。” 陈玄理背对着她说,“往后,你就安心在这儿待着。我不会亏待你吃穿,但你若想跑,或者想往外递什么话——” 他转过身,眼神阴冷: “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又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别想太多。跟着我,至少还有条活路。出去了……你知道得太多了,活不成。” 苏青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门开了,又关上。 锁孔再次转动。 陈玄理站在门外,脸上那点复杂的表情彻底消失,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深沉的算计。 周妈悄无声息地从隔壁小屋出来,垂手站着。 “看好了,” 陈玄理低声吩咐,“按时送饭送药,仔细她的身子,别出岔子。也别让她听到任何外头的闲话。” “是,爷。老婆子晓得分寸。” 周妈低眉顺眼地应道。 陈玄理揉了揉眉心,不再多说,转身朝堂屋走去。 赵五还在那儿候着。 姚广孝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打转。 铜镜,令牌,楚无尘,林承启…… 苏青现在的样子,恐怕也问不出更多关于无尘过去的事了,留着主要还是防一手。 或许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惯性。 毕竟跟了他这些年。 他得好好理一理。 老和尚的心思深不见底,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苏青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一会儿是陈玄理那副温存样子,一会儿是他害人时冷冰冰的眼神, 还有刚才他那种扭曲的兴奋。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楚妃曾私下跟她说过,要她离陈玄理远点,说这人眼神不正。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觉得楚妃想多了。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傻透了。 眼泪又流出来,可这一次,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就那么躺着,看着头顶模糊的帐子,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只剩这具身子还在这儿,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院子里传来陈玄理吩咐下人的声音,平平常常的,好像刚才屋里什么也没发生。 苏青闭上眼。 小时候,娘跟她说过: 女人这一辈子,跟了谁,就是谁的命。 她当时不懂。 现在好像懂了,可这懂,比不懂更难受。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破锢 这几天,无尘心里总不踏实。 那天从姚广孝那儿回来,她脑子里反复转着那些数字,还有老和尚最后看她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和承启是被圈在这棋盘上了,可具体怎么个圈法,她还没摸透。 这天后晌,她跟林承启说屋里闷,想出去走走。 林承启要跟,她没让,只说就在附近转转,透口气。 其实她是想看看这周围的地形。 姚广孝给他们安排的这小院,位置说偏不偏,说闹不闹,往西走一段就是市集,往东去就渐渐冷清,有些货栈和零散住户。 她沿着东边的巷子慢慢走,眼睛打量着两边。 走到一个岔口,她瞧见前头有个身影有点眼熟,正拐进另一条窄巷。 是陈玄理。 无尘心下一紧,立刻闪身躲到巷口的柴垛后面。 陈玄理没往这边看。 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低头走着,步子不快。 穿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看着像个寻常账房先生。 无尘看着他走远了些,才从柴垛后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 龙女之泪还在他手里。 这是她身上的毒眼下唯一的指望。 之前是没机会,也没力气。 现在撞见了…… 她咬了咬牙,远远跟了上去。 陈玄理没往热闹处去,反而越走越偏。 最后在一处独门小院前停了步,左右看了看,才叩门。 门开了条缝,他侧身进去,门又关上了。 无尘等了一会儿,巷子里再没人经过。 她定了定神,悄无声息地贴到那院墙根下。 墙不算高,是灰砖砌的,年头久了,有些地方凹凸不平。 她听听里面没动静,后退两步,一提气,手在墙头一搭,身子轻飘飘翻了进去,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院里静悄悄的。 正面三间堂屋,东边有间厢房,门关着。 她正打量,堂屋门开了,那个叫赵五的心腹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空茶壶,看样子要去灶间续水。 无尘没犹豫,等他走过拐角,从后头悄步上前,一手捂嘴,一手握拳往他颈侧一敲。 赵五哼都没哼一声,软软瘫下去。 无尘麻利地把他拖到柴火堆后面,扯下他腰带捆住手脚,又从他身上撕块布塞了嘴。 这时,堂屋里传出说话声。 是陈玄理,还有另一个老婆子的声音。 “……爷,那位刚喝了药,睡下了。” 老婆子说。 “嗯。你看紧点。” 陈玄理的声音,“我进去看看。” 接着是脚步声,往东厢房去了。 无尘闪到堂屋窗下,透过窗纸破的小洞往里看。 只见陈玄理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说了两句,那婆子应是周妈,点头哈腰的。 陈玄理说完,转身出了堂屋,果然朝东厢房走去。 他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推门进去了。 无尘等门关上,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处出来,几步跨到堂屋门口,掀帘子就进去了。 周妈正背对着门口收拾桌子,听见动静回头,还没看清来人,无尘已经到跟前,同样手法,捂嘴敲颈,周妈也倒了。 无尘照样捆好,扔在墙角。 她心跳得厉害,但手很稳。 解决掉这两个,院里暂时没别人了。 她走到东厢房门口,门虚掩着,陈玄理大概觉得外面有人守着,没太防备。 无尘轻轻推开一条缝。 里面光线暗,只有墙角一盏小油灯。 她一眼就看见床上的人,手脚都拴着链子,不是苏青是谁? 陈玄理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正低声说着什么。 苏青蜷缩着,脸朝里,肩膀微微发抖。 无尘血往头上涌。 她轻轻拉开门,闪身进去,反手把门闩上。 陈玄理听见闩门声,疑惑地回过头。 看到无尘,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但很快稳住了。 他居然笑了笑: “楚姑娘?真是巧。” “不巧。” 无尘声音冷得像冰,“我跟着你来的。” 陈玄理脸上的笑淡了点,眼神往旁边瞟,大概在找退路。 无尘不给他机会,一步上前。 出手如电,一手掐住他脖子,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在他胃部。 陈玄理闷哼一声,身子弯成虾米,痛得冷汗直冒,一时说不出话。 无尘松了掐脖子的手,顺势抓住他胳膊往后一拧,膝盖顶在他腰眼上。 陈玄理整个人被按趴在床边,动弹不得。 无尘扯下床帐的绳子,把陈玄理两手反绑在背后,又扯了块布塞住他的嘴,这才把他拎起来,扔到墙角的椅子上。 苏青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坐着,直到无尘走到床边,她才慢慢抬起头。 看清是无尘,苏青眼睛猛地睁大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一点声音: “姐……姐?” “是我。” 无尘应着,声音有点哽。 她蹲下身,去看苏青手脚上的镣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皮扣拴得紧,链子也结实。 无尘从怀里摸出根细铁丝,插进锁孔里捣鼓了几下,锁“咔”一声开了。 解脱了束缚,苏青却还是缩着,不敢动,只是看着无尘,眼泪哗地流下来。 “没事了,青儿,没事了。” 无尘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青在她怀里抖得像片叶子,哭得说不出话。 等苏青稍微平静些,无尘扶她坐好,又去外屋端了碗水进来,喂她喝了几口。 “他……” 苏青指着陈玄理的方向,声音发颤,“他……” “捆着呢。”无尘说,“你别怕。” 苏青摇摇头,眼泪又出来了: “姐,你不知道……他害了好多人……教里的兄弟,还有……还有迦罗叶大师……” “我知道。” 她扶着苏青下床。 苏青腿脚无力,趔趄了一下,勉强站稳。 陈玄理还捆在椅子上,眼神复杂极了。 苏青看见他,脚步顿住了。 无尘握了握苏青的手,示意她镇定。 然后她走到陈玄理面前,扯掉他嘴里的布条。 陈玄理大口喘气,眼睛死死盯着无尘,忽然笑了: “楚妃娘娘好手段。怎么,特意寻来,是想我了?” 无尘没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单刀直入: “龙女之泪在哪儿?” 陈玄理挑了挑眉: “什么泪?没听说过。” “迦罗叶大师给我的那个皮囊,蜡封的。” 无尘盯着他,“别说你不知道。在南洋,你抢了去。” “哦,那个啊。” 陈玄理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却轻佻,“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不过楚妃,那东西寒气太重,你身子受不住,我替你收着,是为你好。” “少废话,交出来。” “交出来?” 陈玄理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往无尘身上瞟,“楚妃,求人可不是这个态度。” 无尘也不恼。 她走到陈玄理跟前,蹲下身,平视着他: “陈玄理,你我之间,旧账不少。迦罗叶大师的死,南洋那些事,还有苏青被关在这儿……哪一桩都够你死几回。我今天来,主要为了那样东西。你交出来,我或许能让你少吃点苦头。” 陈玄理冷笑: “交出来?交出来你就能放过我?” “看情况。” 无尘说得平淡,“但你不交,我现在就能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陈玄理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说的是真话。 “东西……不在我这儿。” 他终于松了口。 “在哪儿?” “在……在我大哥陈守拙那儿。” 陈玄理说,“云鹤观之后,我怕带在身上惹眼,就留给他保管了。” 无尘盯着他,判断这话的真假。 “写信让他送来。” 无尘说。 陈玄理嗤笑一声: “楚妃,你这就不聪明了。信一去,来的可就不止东西了,哦,对了。” 他眼神往无尘身上溜了一圈,又落到她脸上,语气变得轻佻, “说起来,山里那一回,滋味如何?我那药,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无尘脸色一变。 那段记忆是她最不愿碰的。 苏青在她身后,听得又羞又愤,忍不住啐了一口: “下作!” 陈玄理反而更来劲了,他被捆着不能动,可眼神活泛得让人生厌:“我下作?楚妃娘娘冰清玉洁,不也跟个小太监对食淫乱?怎么,是宫里出来的,就好这一口?残缺的身子,摆弄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吧?” “你胡吣!” 无尘终于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陈玄理脸被打得歪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 可他转过头,看着无尘,眼神却亮得吓人,甚至…… 甚至有种诡异的兴奋。 无尘一怔。 她见过人挨打后的愤怒、恐惧、求饶,却没见过这种近乎亢奋的反应。 她心里涌起一股更深的厌恶,扬手又是一记耳光。 陈玄理居然笑了,喘着气说: “打得好……再来……” 无尘的手停在半空。 她明白了,这个人……不对劲。 他不是在硬撑,他是真的从这种羞辱里得到快感。 她猛地收回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苏青也看出来了,她颤声道:“他……他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越打他,他越……” 无尘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她看着陈玄理那张带着笑的脸,那张曾经让她觉得斯文,后来只剩下厌恶和恐惧的脸。 “你真是个疯子。” 她低声说。 “疯子?” 陈玄理笑了,“楚妃娘娘,你说是就是吧。东西,真不在我这儿。” 无尘知道问不出来了。 陈玄理见无尘停手,眼神竟有些失望,嘴上却不饶人: “打啊,怎么不打了?楚妃娘娘就这点力气?还是……舍不得?”他故意把“舍不得”三个字咬得暧昧不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无尘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和杀意。 可她心里那股恶气堵着,难受。 她确实恨陈玄理,恨他做的那些恶事,恨他害了那么多人。 可要她亲手杀一个被捆着无力反抗的人…… 她下不去手。 她转头看向苏青。 苏青一直死死盯着陈玄理,眼神里有恨,有痛,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见无尘看她,她颤声问: “无尘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无尘反问:“你想怎么处置?” 苏青愣住了。 她看着陈玄理,这个她曾经倾心跟随的男人,这个把她关起来像关牲口一样对待的男人。 她想他死吗?想的。 可一想到他真死了……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刚跟着他那会儿。 他教她认字,给她讲外头的故事,冬天会记得给她添件厚衣裳。 那时候,他是真的对她好过。 眼泪又模糊了视线。 “我……” 苏青声音抖得厉害,“我不知道……” 陈玄理也看向苏青,声音忽然软下来: “青儿,你真忍心?这些年,我对你……” “你闭嘴!” 苏青猛地打断他,眼泪涌出来,“你对我好?你把我关在这儿,像关条狗!你害了那么多人……你还、还那样对我……” 她说不下去了,捂住脸哭起来。 无尘走过去,扶住苏青的肩膀,看着她眼睛: “青儿,你听我说。这个人,心是黑的。你今天放过他,明天他就能反过来咬死你。你想想那些被他害死的兄弟,想想你自己受的罪。” 苏青哭着摇头: “我知道……可我、我下不了手……” “你们姐妹俩……”他喘着笑,“一个狠不下心,一个下不去手。到头来,还是女人。” 这话里的意思,无尘和苏青都听懂了。 两人脸上都是一阵红一阵白。 无尘沉默了一会儿,松开她,转身走到桌边。 桌上有个针线筐,里头有把剪子。 她拿起剪子,走回陈玄理身边。 陈玄理看着她手里的剪子,脸上那点诡异的兴奋终于褪去了。 “你、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有点变调。 无尘没说话,蹲下身,用剪子冰凉的刃面贴在他脸上。 陈玄理浑身一僵。 “你这张脸,” 无尘慢慢说,“骗了多少人?青儿,还有那些被你害死的姐妹,是不是都先被你这张脸骗了?” 她手上用力,剪子尖划过陈玄理的脸颊。 一道血口子绽开,血珠渗出来。 陈玄理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大了,里面终于露出真实的恐惧。 无尘手上不停,又横着划了一道,交叉在刚才那道伤口上。 血多了些,顺着他脖子流进衣领。 “这是替迦罗叶大师划的。”她说。 又一下。 “这是替教里那些兄弟划的。” 再一下。 “这是替青儿划的。” 陈玄理闷哼一声,脸色白了。 无尘手下不停,又划了几道。 血顺着下巴滴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陈玄理开始还咬着牙不出声,后来疼得忍不住,嘶嘶地吸着气。 等无尘停下,他脸上已经横七竖八好几道口子,深的地方皮肉翻着,看着骇人。 “这样好,” 无尘站起身,扔了剪子,“看你还拿什么骗人。” 陈玄理喘着粗气,抬头瞪着她。 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知道自己这脸是毁了。 可他忽然咧嘴又笑了,扯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可那笑却没停: “楚妃……你好手段。不过你以为划花了我的脸,就干净了?云鹤观里,你躺在那儿的样子,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跟这种下作东西,多说无益。 再说下去,不知他还会吐出什么腌臜话。 无尘一把拉过苏青: “我们走,别听他说这些。” 苏青浑身发抖,眼泪哗哗地流,被无尘半拖半搀着往外走。 陈玄理在她们身后提高了声音,话越来越难听。 无尘咬着牙,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出了厢房,穿过堂屋,一直走到后院小门。 直到出了巷子,身后那些污言秽语才听不见了。 无尘松开苏青,两人都喘着气。 苏青腿一软,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身后,那间亮着灯的小院,只剩一个被缚的婆子,一个昏迷的护院,和一个脸上刻着耻辱印记、在血泊里扯骂的男人。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虚度四十五年矣 永乐十三年的夏天,南京城比往年闷。 能仁寺那场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总算做完了,最后一日散得晚,等郑和从寺里出来,天已经擦黑。 他没有立刻回宫,也没上轿,只让随从远远跟着,自己顺着寺外那条长街慢慢走。 街两边的铺子大多上了门板,偶尔有没打烊的饭铺透出昏黄的光,飘出些饭菜气味。 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沉。 法事的场面宏大庄严,乌斯藏大国师释迦也失的仪轨深奥难明,皇上受灌顶时的专注,百官屏息的肃穆,还有那恰逢其时出现的日晕祥云…… 一切都圆满得近乎异样。 事情办成了,该松口气,可郑和心里头那根弦,不知怎么,反而绷得更紧了些。 也许是累的。 连日操持,精神耗得厉害。 他这么想着,抬眼望了望前头。 街角有家老茶铺还亮着灯,门板半掩,掌柜的正踮脚摘檐下的灯笼。 郑和忽然觉得口干,便走了过去。 铺子里没什么人,就一个老茶客靠在角落打盹。 郑和要了壶最普通的炒青,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茶是陈茶,味儿有些薄,但热热地喝下去,喉咙总算舒服了点。 窗外彻底黑了,远处能仁寺的轮廓融在夜色里,只剩几点长明灯的光,幽幽地浮着。 他望着那光,手里捧着温热的粗瓷茶碗,心思却像被那寺里的钟磬声勾着,飘回了更早的时候。 不是海上,不是船队,是北平。 是洪武十三年的北平。 那年的春天好像就没来过,风刮到四月里,还带着股子搜刮骨头的冷劲儿。 燕王府还在修,四处是木料砖石,工匠们呵着白气干活。 他那时叫马和,十一岁,刚进府没多久,瘦瘦小小,穿着件空荡荡的青袍子,看什么都怯生生的。 那天不知什么事,管事叫他去前殿回话。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露在袍子外头的鞋尖,一步步挪进那间空旷的大殿。 殿里生着炭盆,也不怎么暖和。 燕王,那时候还是年轻的王爷,正背对着门。 听见脚步声,王爷转过了身。 王爷穿着常服,身板挺直,脸上还带着些青年的棱角,可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沉甸甸的,像能压住殿里所有的声响。 马和腿一软就跪下了。 “起来吧。” 王爷的声音不高,有点金陵的底子,又在北地浸了几年,添了份硬气,“叫什么?多大了?” “回王爷,奴婢马和,今年十一。” 他声音发紧,细细的。 “马和……” 王爷念了一遍,走近几步。马和能看见王爷袍角精细的刺绣纹路。“抬起头。” 他小心地抬起脸,眼睛还是垂着,只敢看王爷下巴。 王爷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问: “哪里人?” “云南昆阳州。” “云南……” 王爷点了点头,“远。洪武十四年,傅友德、沐英两位将军平滇,你是那时候北上的?” “是。奴婢家里……没了,随军来的。” 他把头埋得更低。 王爷沉默了一下,没再往下问。 他转身,手指点在北平的位置,像是随口说道: “你看这北平,比金陵如何?” 马和呆了,这话他哪敢接?慌得又要跪。 “站着,随便说说。” 王爷没回头。 他心跳得像擂鼓,憋了老半天,脸都涨红了,才挤出几个字: “金陵……暖和。北平……风大,天……天高。” 王爷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很短促。 “风大,天高……倒是实在话。在这地方待久了,骨头硬,眼界也得跟着宽。” 他转回身,目光落在马和身上,“你十一,本王二十一。差了整十岁。可你知道吗,洪武四年,本王初封燕王,那一年,你正好落生。” 马和茫然地抬头,完全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封王和他出生,这有什么相干? 王爷也没解释,只是看着他,眼神有些远,好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有时候想想,这也是种缘分。你来到这世上的年头,本王得了王号。你进这王府的年头,本王正式就藩,开府建牙。” 他停了停,声音低了些,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往后的路,长着呢。都得一步一步走。” 那时候的马和,只觉得王爷肯跟自己说这么多话,心里头暖烘烘的,又怕又喜。 他使劲点头:“奴婢一定尽心当差,伺候好王爷。” 王爷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很多年过去了,燕王成了皇上,马和成了郑和。 皇上再没提过洪武十三年那几句看似闲谈的话。 郑和也从不问,只是把差事一样样办好。 直到此刻,在这南京城夏夜的茶铺里,法事缭绕的余音还在耳边,那几句久远的话却异常清晰地浮了上来。 连同那些年份,也自己跳了出来,在他心里头排开了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皇上是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的。 那年皇上二十一,自己十一。 皇上出生在元至正二十年,也就是……1360年。 1360年。 郑和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却忘了喝。 他脑子里飞快地算着。 1360年,皇上出生。 加四十五年,是1405年。 永乐三年,1405年。 那一年,自己第一次奉旨出使西洋。 而今年,永乐十三年。 自己……四十五岁了。 可若是从皇上出生那年起算呢? 皇上四十五岁那年,正是他首下西洋之年。 他自己出生在洪武四年,1371年。 那一年,皇上十一岁,受封燕王。 他自己十一岁那年,是洪武十三年,1380年。 那一年,他入燕王府,皇上二十一岁,正式就藩。 出生对受封。就藩对入府。首下西洋对皇上四十五岁…… 郑和慢慢放下茶碗。 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能仁寺那几点幽光还固执地亮着。 心里头那副巨大而隐形的齿轮,此刻仿佛发出了清晰的“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皇上这般信任,把万钧重担托付给他。 怪不得姚少师也说他“根源极好”。 这“根源”,不止是云南的山水,不止是燕王府的历练,更连着这些仿佛天工巧设、早已镌刻在岁月里的刻度。 他这个人,他这一生的几个紧要关头,似乎早早地,就和另一个人的命途紧紧咬合在了一处。 他落生,那人得封。 他入府,那人就藩。 他扬帆远航,那人年届四十五。 他年届四十五,那人做法事大会 西洋之行为了什么?通商路,扬国威,怀柔远人,这些都是该做的事。 可郑和此刻坐在弥漫着香火余味的南京夜色里,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触摸到了那水面下的厚重冰山。 那些靖难年间的血与火。 那些深宫里或许挥之不去的叹息与梦魇。 这绵延万里的航程,这震天动地的法事,这迎回的岂止是佛牙? 这是一场跨越重洋、贯穿岁月的宏大祈福与超度。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圣德昭彰,或许,也为了安顿那无数难以言说的过往与魂灵。 皇上选了他。 少师认了他。 这差事,仿佛在很久以前,在那个北平春寒料峭的午后,就已经写定,只等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这能仁寺法事散场的夜晚,才让他恍然窥见这命运齿轮精密转动的一角。 茶铺的老掌柜过来,轻声问: “客官,壶里要添水么?” 郑和回过神,摇了摇头,放下几个铜钱。 “不用了,这就走。” 他起身,走出茶铺。 夜风更凉了些,吹在脸上,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 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稳稳地落在青石板上。 路还很长。 海图上的针路要量,海外的国度要去,皇上交代的担子,得一程一程地挑稳了走下去。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 从他叫作马和、踏进燕王府的那一天起,或许更早,从他落生在洪武四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他朝着皇宫的方向,慢慢走去。 身后的能仁寺,彻底隐没在金陵沉沉的夜色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江水声,汩汩地,流个不停。 无尘把苏青带回城西小院时,天已经快黑了。 苏青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无尘的胳膊,身子时不时哆嗦一下。 进了屋,无尘先扶她在床上躺下,打了盆热水给她擦脸擦手。 苏青的手冰凉。 无尘擦得很慢,很仔细。 林承启听见动静从隔壁过来,看见苏青的样子,吓了一跳。 “苏青姐这是……” “受了惊吓,又关久了。” 无尘低声道,“你去灶上看看,熬点小米粥,要稀一点。再烧点热水。” 林承启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无尘给苏青换了身干净衣裳,盖好薄被。 苏青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帐顶,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进鬓发里。 “没事了,青儿,” 无尘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在这儿很安全,没人能找到。你先好好睡一觉。” 苏青转过脸看她,嘴唇动了动, “无尘姐……我怕……” “怕什么?” “怕他……找来。怕我……我拖累你们。” 苏青的眼泪又涌出来。 “他找不来。” 无尘语气很肯定,“就算真找来,还有我和承启。你安心养着,别多想。” 苏青点点头,闭上眼,可睫毛还在颤。 无尘等她呼吸渐渐平稳些,才轻轻起身,带上门出来。 林承启正好端着粥进来,小声问: “睡了?” “眯着了,不一定睡得实。” 无尘接过粥碗,“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儿守着。夜里警醒点,院门闩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知道。” 林承启看了看里屋门,叹口气,“陈玄理那王八蛋……真不是东西。” 无尘没接话,只是摆摆手让他去。 屋里静下来。 无尘坐在外间桌前,没什么胃口,只把粥碗搁在一边。 她心里乱糟糟的,救出苏青的轻松没持续多久,更多的烦闷就压了上来。 苏青这状态,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陈玄理那边丢了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姚广孝那儿……也不知道这老和尚到底怎么想的。 她觉得累,身上那点汞毒引起的寒意又隐隐泛上来,心口一阵阵发闷。 不想了,越想越烦。 桌上摊着本书,是林承启之前翻看后没收起来的。 无尘随手拿过来,是那本朱本《三藏西游释厄传》。 她心不在焉地一页页翻着。 故事早就烂熟,无非是打发时间。 翻到后面,快到结尾的地方,手停了一下。 她看到一段以前没太留意的文字。 三藏急转身,见一个老和尚,手持竹杖,向前作礼道:“此位就是中华来的师父?”三藏答礼道:“不敢。”老僧称赞不已。因问:“老师高寿?”三藏道:“虚度四十五年矣。” 无尘盯着“四十五年”这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她记得清楚,三藏离开长安时,书里写的是“年方一十八”。 取经路上,历经“一十四遍寒暑”。 十八加十四,是三十二。 怎么到了这儿,却说自己“四十五岁”? 这数目不对。 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脑子里那些关于《西游记》不同版本的记忆慢慢浮起来。 元剧里没有这段。 杨本《西游记传》里也没有。 这段是朱本手抄本里才有的,后来世德堂本也沿用了。 她以前读时,只当是作者笔误,或者为了凑个整数,没深究。 可现在,她没法不深究。 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刚刚经历了能仁寺那场宏大的、处处透着“数理”的法事之后。 “四十五……” 她低声念着这个数字。 心口那点烦闷和寒意,好像被这个数字引着,钻向一个更冷、也更清晰的方向。 她开始回想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 朱棣,生于1360年。 1360加45,是1405年。 1405年,永乐三年。 那一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 郑和今年多大年纪? 她记得郑和是洪武四年生人,1371年。 到今年永乐十三年,正好是……四十五岁。 她猛地睁开眼。 三藏取经时十八岁。 取经用了十四年。 这数目看起来没问题。 可如果……如果这“十八”和“十四”背后,藏的不是玄奘,而是别人的年岁呢? 郑和下西洋,第一次是在1405年。 最后一次呢?她记得郑和前后七下西洋,总共用了……大约是二十七年? 十八加二十七,是多少? 四十五。 无尘感到脊背窜上一股凉气,比汞毒发作时更冷,更利。 她手头的这本朱本《三藏西游释厄传》,成书是在万历年间,远在永乐之后。 可林承启是从民国带来的,书里已经有了“四十五”这个数。 后世那个更完善的世德堂本,也沿用了这个数。 这不是笔误。这是增补,是有人故意加进去的。 加给谁看?加给像她这样,困在永乐年间,知道郑和,知道朱棣,知道下西洋,并且恰好被一连串古怪事情逼得要发疯的人看? 她想起能仁寺里,释迦也失大国师那庄严的法相,想起姚广孝深沉难测的眼神,想起郑和沉稳指挥船队的身影。 这一切,和这本书里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数字,用一条冰冷的线连了起来。 三藏取经是幌子。 十八岁是幌子。 十四年是幌子。 真正的“取经人”,是1405年首次扬帆的郑和。 真正的“取经路”,是持续了二十七年的七下西洋。 真正的“取经缘起”,是那位生于1360年、在四十五岁那年派遣船队出海,或许是为了求取心安、超度亡魂的帝王。 这本书,这个数字,像一枚提前埋好的钉子,钉在了时空的某个节点上。 等着后来的人,比如她,在某个疲惫不堪的夜晚,偶然翻到,然后悚然惊觉。 无尘放下书,书页轻轻合拢。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 里屋,苏青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 她静静地坐着,没点灯。 黑暗里,只有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这一切早有安排。 连她此刻的发现,或许也是那庞大安排中的一环。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谋划 陈玄理脸上疼得火烧火燎。 他不敢照镜子,只让赵五打了盆清水,拿干净软布蘸着,一点点擦拭伤口。 水染红了,盆底沉着血丝。 擦到后来,布碰到翻开的皮肉,他手抖得厉害,额头上一层冷汗。 大夫来了,看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伤太重,就算好了,疤是必定要留下的,而且会很显眼。 大夫给他上了药粉,用白棉布包扎起来,嘱咐千万不能碰水,按时换药。 陈玄理闷声应了,让赵五多给些诊金,送大夫出去。 头几天,他几乎没下床。 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连带着半边脑袋都发胀。 夜里睡不踏实,一闭眼就是楚妃拿着剪子过来的样子,还有苏青那双又恨又怕的眼睛。 他咬牙忍着,心里那把火却越烧越旺。 等伤口结了深红色的硬痂,不那么疼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找个手艺好的工匠。 不要金银匠,要那种能做精细木工、也会处理皮革的巧手人。 工匠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姓胡,话不多。 陈玄理没露脸,隔着屏风跟他说话。 “我要做个面具,能遮住上半张脸的。” 陈玄理说,“要轻,要薄,戴上不能太闷,边沿得贴合皮肤,不能让人轻易看出来。” 胡匠人问: “爷想要什么材质的?皮的?木的?还是纸胎刷漆的?” 陈玄理想了想: “皮的。最好软和点,内侧衬层细棉布。外面……漆成肤色的样子,别太扎眼。” “那得量量爷脸上的尺寸。” 胡匠人说,“不然做出来不合用。” 陈玄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你等等。” 他转到屏风后面,自己拿着软尺,大致量了额头、鬓角到鼻梁的距离,把数字写在纸上,又画了个简单的轮廓,然后让赵五把纸递出去。 胡匠人看着那图样和数字,心里有些嘀咕,但没多问,只道: “小人试试。皮子得慢慢鞣,漆也得一层层刷,干透了才能戴。估摸着,得十来天功夫。” “尽快。” 陈玄理说,“钱不是问题。做好了,还有赏。” 胡匠人走了。 陈玄理慢慢走到里屋,那儿有面不大的铜镜,他一直用布盖着。 他站了一会儿,伸手扯下那块布。 镜子里的脸,大半被白布包着,只露出眼睛、嘴和下颚。 露出的部分,脸色是青白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嘴唇干得起了皮。 他盯着自己看,看了很久,然后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包扎的地方。 隔着布,能摸到底下凹凸不平的痂。 他心里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 以前他靠着这张脸,得了不少便利。 如今没了,往后做事,得多费不少周折。 这念头让他对楚妃的恨,又添了几分。 面具没做好前,他不太出门。 姚广孝那边派人来问过两次,他都推说感染了风寒,怕过给少师,养好了再去请安。 其实他是怕人看见他这副样子。 十来天后,胡匠人把面具送来了。 是皮子的,确实很薄,内侧衬了软棉,贴着皮肤不算难受。 外面漆成了近似肤色的浅褐,匠人手巧,还细细描画了眉毛的形状和皮肤的些微纹理,远看几乎能以假乱真。 边沿处理得薄,戴上后,借着鬓角的头发和一点阴影,不太容易看出接缝。 陈玄理戴上试了试。 面具遮住了从额头到鼻梁上方的部分,只露出眼睛和下半张脸。 对镜照看,那张熟悉的、斯文的脸似乎回来了一大半,只是眼神藏在面具眼孔后,显得更幽深难测。 他试着做了几个表情,笑,皱眉,面具随着肌肉微微牵动,还算自然。 他付了胡匠人双倍的工钱,又淡淡叮嘱一句: “这手艺不错。往后若有人问起……” 胡匠人立刻躬身道: “爷放心,小人就是靠手艺吃饭,从不多嘴。今日出了这门,这事就烂在肚里了。” 陈玄理点点头,让他去了。 戴上面具,陈玄理才觉得能喘口气。 他收拾整齐,去见了姚广孝。 姚广孝在书房里看书,见他进来,抬了下眼,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也没多问,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脸上……好些了?” “谢少师挂心,好多了。留了点疤,不碍事。” 陈玄理坐下,语气平静。 “嗯。” 姚广孝放下书,“你前阵子看着的那位苏姑娘,我听说,不见了?” 陈玄理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敢露,只叹了口气: “是。底下人疏忽,看管不力,让她寻了空子跑了。学生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还没消息。” 姚广孝“哦”了一声,慢慢喝了口茶,才说: “跑了就跑了罢。一个女子,知道的事终究有限。倒是楚妃和小林子那两个,还在城西院子里住着。” 陈玄理耳朵竖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少师还让人看着他们?” “看着,也不全是看着。” 姚广孝话说得有些玄,“给他们个住处,派两个人守在附近,算是照应,也算是个提醒。至于他们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不拦着。” 陈玄理不太明白: “少师的意思是……不怕他们跑了?” 姚广孝笑了笑,那笑容有点淡,有点远: “跑?他们若真想跑,怕是拦不住。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些特别的本事。” “特别的本事?” 陈玄理追问。 姚广孝却没细说,只道: “你以后留心些,自然能瞧出点端倪。总之,这两人是棋子,也是钥匙。看得太紧,钥匙就锈住了;放得太松,棋子就飞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陈玄理从姚广孝那儿出来,心里反复琢磨“特别的本事”这几个字。 联想到楚妃、小林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那个海外荒岛上……他忽然想到一些流传的志怪故事,还有藏地密宗那些玄乎的传说。 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 难不成,他们真有什么“乾坤挪移”、穿梭来去的门道? 这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如果真有这种法子,那他的脸……他失去的一切……是不是都有机会找回来? 他甚至能回到更早的时候,在楚妃对他动手之前,就先下手为强,然后…… 他心里一阵滚热,接着又是一阵冰凉。 滚热的是那可能的希望,冰凉的是姚广孝的态度。 老和尚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透,只是把那两个人“养”在那里,像养着两只有用的鸟。 他得自己想办法。 姚广孝那儿探不出更多,他就从别处下手 。楚妃与林承启总要吃喝拉撒,总要和外界接触。 他戴上了面具,行事反倒更方便些。 他安排了几拨不同的人,轮流在城西小院附近转悠,不靠近,只是看,记下每天进出的人,记下他们什么时候出门,去了哪儿,买了什么。 他也开始留心搜集各种稀奇古怪的记载,关于法术的,关于异闻的,尤其是和藏地、和时空穿梭有点关联的只言片语。 他知道这很难,像大海捞针,但他现在有得是耐心,也有得是恨意撑着。 有时候,夜里独自一人,他会取下面具,对着镜子,看脸上那道道扭曲深红的疤。 看久了,恨意就像毒汁一样,从心底渗出来,流遍全身。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说:“楚妃娘娘,你等着。你给我的,我总有一天,要一样一样,加倍还给你。” 镜子不会说话,只冷冷地映着他那双越来越阴沉的眼睛。 面具放在一旁,在烛光下泛着柔和却虚假的肤色光泽,像一张等待再次戴上的、平静的假脸。 永乐十三年的节气,过了处暑,早晚就添了凉意。 姚广孝在南京城里又住了些时日,把能仁寺法事的首尾料理干净,这才向皇上告了假,说要回北京房山常乐寺静住一段。 朱棣准了,还特意吩咐内官监,少师回寺所需一应物事,皆比照旧例,不得轻慢。 车马走了好些天,到了房山地界。 这儿离京城几十里地。 村子叫常乐寺村,北边靠着山,南边不远是一大片水。 村子因寺得名,寺是辽代建的,老早就有了,明朝又重修过。 地方是他自己挑的。 姚广孝头一回来时就看中了,这格局,隐秘,安稳。 皇上后来特意恩准,许他在这围墙里头,仿着皇城的一些式样,辟了一块地,给他做静修的禅院。 自然,那规模气派是万万不敢真的比拟皇城,只是取其“围合”、“有序”的意思,用青砖和更多的卵石,在寺后靠北墙根的地方,隔出了几个小巧的院落,有井,有圃,有禅房。 轿子在禅院门口停了。 伺候他的老仆和两个小沙弥早得了信,候着呢。 姚广孝下了轿,没急着进院,而是背着手,慢慢踱到围墙根下,伸手摸了摸那被风雨冲刷得凹凸不平的卵石墙面。 一个老仆跟上来,低声道: “少师,一路劳顿,先进屋歇歇吧?” 姚广孝摇摇头,问: “前些日子我让找的人,来了么?” “来了,在客堂候了两天了。领头的是个姓常的师傅,口音像是南边来的,话不多,看着是个实在干活的人。” “嗯。” 姚广孝应了一声,“请他们到我院里说话。” 禅院不大,三间正房,东边一间是卧房,西边是书房,中间算是客堂。 陈设极简单,一桌,几椅,一个旧书架,墙上光秃秃的,连幅字画也没有。 姚广孝换了身灰布僧衣,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 不一会儿,老仆引着三个人进来。 当头是个中年汉子,五十上下年纪,手脚粗大,眼神稳当,后面跟着两个后生,像是他徒弟。 “给少师磕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人跪下就要行礼。 “不必了,起来说话。” 姚广孝虚抬了下手,“坐。” 那常师傅谢了,只挨着凳子边坐了半个屁股,两个徒弟垂手站在他身后。 “常师傅是哪里人?做这行多少年了?” 姚广孝问,语气平和,像寻常拉家常。 “回少师话,小人是苏州吴县人。祖上三代,都是石匠,也兼着做些勘验地脉、起造阴宅的活计。” 常师傅说话慢,但清楚,“小人自己接手,也有快三十年了。” “苏州,好地方。” 姚广孝点点头,“你既是南边来的,想必也听过,江南有些大墓,会借着山里的溶洞、暗河来做文章?” 常师傅眼神动了一下,腰板不由得挺直了些: “是,少师明鉴。小人年轻时候,跟着父亲在浙江、湖广一带做过活。那边山多,石灰岩洞子也多。有些讲究的人家,会把墓室选在洞的上头,或者干脆就修在洞里,取个‘接地气、通灵脉’的意头。若底下有暗河,那就更讲究了,说是‘活水养气’。” 姚广孝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缓缓道: “我请你来,不为别的。是想在这常乐寺的后山,寻一个稳妥的地方,起一座地宫。” 常师傅并不太意外,只问: “少师对这地宫,有什么章程?” “章程么,” 姚广孝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第一,要隐蔽。不能让人一眼瞧出端倪。第二,要深。最好能借着山势,往下走。第三,地宫底下,要有水。活的泉水最好,若是没有,能找到有暗河穿过的溶洞,那是上上选。” 两个徒弟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要求有些奇特。 寻常人选阴宅,求的是干燥、稳固、向阳,这位老和尚,却偏偏要找有水的地方。 常师傅沉吟了片刻,道: “少师,这样的地方,不好找。得先在您划定的范围里仔细勘验。地下的情形,眼睛看不见,全凭经验听响、看土色,还得用罗盘定脉。就算找到了合用的溶洞,要把地宫修得坚固隐秘,还要和上面的建筑连成一体,不露痕迹,这工程……不小,时日也短不了。” “我知道。” 姚广孝道,“不急。你只管细细地找,慢慢地做。银钱物料,自然有人供给你。我只有一条,这地宫怎么造,里面的机关消息如何布置,除了你我,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全貌。你那两个徒弟,各管一摊,明白自己该做的活儿就行。” 这话里的意思,常师傅听懂了。 他脸色肃然起来,重重点头: “小人明白。这行有这行的规矩,东家不让说的,打死也不能吐口。少师放心。” “好。” 姚广孝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明日,就请常师傅先在这围墙内外的后山转转,看看大概。找地方的事,你全权做主,定下了,再来告诉我。” 谈完了正事,姚广孝让老仆带他们下去安置,好好款待。 三人走了,禅院里又静下来。姚广孝独自走到西边的书房,关上门。 书房里更简单,靠窗一张大书案。 他研了墨,铺开一张素纸,却没有立刻下笔,只是望着窗外。 窗外是禅院的天井,墙角长着几丛半枯的草。 他知道自己时候不多了。 不是预感,是确切地知道。 身体像一架用久了的老水车,各个关节都在缓慢地锈住,咯吱作响。 精神也容易乏,看一会儿书,眼前就模糊。 但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他想起了朱棣。 去年,皇上把他叫到宫里,不是议政,只是闲谈。 说起北平旧事,说起靖难时的种种惊险,说到后来,两人都沉默了。 朱棣忽然问他: “少师,你我走了这么一程,身后事,你可都安排妥当了?” 他当时答: “陛下洪福齐天,社稷安稳。老臣一身,不过是陛下棋盘外一颗闲子,有无皆可。” 朱棣看了他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 “朕知道,你总有自己的章法。去吧,按你想的做。北京城在修,朕给你留一块清净地。” 那块“清净地”,就是这里了。 圣岗,常乐寺。 一个听起来安宁祥和的名字。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牛首山 姚广孝信佛,讲不杀生。 他弄的那些机关,本意是困人的,不是杀人的。 他画了不少草图,线条细得很,匠人看了都佩服。 那是个地宫的构造图。 入口不在塔下,在旁边一条砖石路底下,机关连着祭拜用的石鼎,平常上香碰不着。 地宫不大,但处处是关卡。 头一道是石门,厚实,人推不动。 机关在门楣的莲花浮雕里,得按顺序按几片花瓣。 门后是窄道,墙上有暗孔。 “这里,” 姚广孝指着图,“装的是绊索和落石机关。碰错了,头顶石板会封死来路,把人困在里头。” 窄道尽头是主墓室。 里头不放棺材,那是给人看的。 真的要害,在墓室地底下,还有一层暗室。 暗室入口是块大青石板,磨得光溜溜,和周围严丝合缝。 开它的法子,得用特定力气踩几块特定的砖,顺序、位置、轻重,错一点,石板不动,暗藏的机括会让周围通道塌陷,把路彻底堵死。 “这下面,” 姚广孝对两个跟了他多年的老工匠交代,“得辟间小密室。不用大,能转身就行。四面墙用青砖砌,缝里拿米浆混铁砂填死,不能透水透气。” 俩老工匠屏着气听。 “密室中间,起个石台。台上,安一架看星象的浑天仪。要铜铸的,环子都得转得灵便。”姚广孝停了停,眼神望着空处,像在看很远的东西,“浑天仪四周,按九宫格摆九座鼎炉。这炉子,得用‘风磨铜’铸。” “风磨铜?” 一个工匠小声重复。 他听过这名字,说是南洋来的好铜,颜色暗里透金,敲起来声音清亮,是铸宣德炉的顶好材料,平常难得见。 “是。” 姚广孝点头,“尺寸样子,我另给你们图。记住,这九座炉,摆哪儿,斜多少,一分一毫不能差。炉肚子里是空的,得留地方放灯芯。” 他想着那情景: 密室里没窗,永远黑着。 但要是有人能进来,点上九座风磨铜炉里的灯,金光映在中间的浑天仪上,铜光和星图交错,兴许能看出点天地运转的门道。 这九炉一仪,不是寻常陪葬,是个定住的阵法,用来观瞧、甚至呼应某种时光韵律的器具。 机关消息,一环扣一环,但都不是要命的玩意儿。 从入口的香鼎,到门上的莲花,再到窄道里的绊索落石,最后是暗室的踩砖开关和封路的塌陷机关。 每一步走错,结果都是把路封死,把人困住,而不是取人性命。 这些机关图,他拆开了给不同匠人做零件,最后组装,是他亲自带那俩老工匠干的。 完工那天,俩老工匠被他安排去南方一座庙“养老”,再没回京。 这天下午,他绕着禅院工地走了一圈。 墙基打好了,用大青砖和河滩拉来的鹅卵石,拌白灰,一层层垒。 墙很高,打算围起好大一片,把常乐寺和他这禅院都圈进去,远看像个小城。 监工跟在他后头半步,小声说着进度。 他听了,就“嗯”一声,不多话。 看完禅院,他往北边山岗上去。 只跟着个哑巴老仆,跟了他几十年了。 岗子上清了场,闲人不让近。 几个精干的工匠头儿等着,见他来了,行礼后引他去个隐蔽入口。 那入口在山石背阴处,外面看像个采石留下的坑,走进去,里头是往下的斜道,墙上隔一段点盏油灯,光线昏昏的。 越往下,潮气越重,带着土石和金属的凉味儿。 道尽头是道厚石门,还没装全,虚掩着。 推门进去,地方豁亮了些,这就是初见模样的地宫。 地宫不算特别大,但修得极结实。 四壁和顶都用青砖券得严实,砖缝快看不见。 宫室正中,地面凿开了,露出底下天然岩层。 一个工匠头儿举着灯,引他近前看。 “少师您瞧,下面真是空的,是个溶洞。” 头儿说,“我们吊人下去探过,洞里有暗河,水是活的。靠西边岩壁底下,还有温泉眼,咕嘟冒热气。风水上说,这地方……不一般。” 姚广孝扶着冰凉的砖沿,往下看了看。 黑洞洞的,只听见很深的地方隐约有汩汩水声,像大地在慢慢喘气。 潮湿水汽升上来,扑在脸上,带着淡淡硫磺味。 “照之前定的图,在正对温泉眼上的位置,起座石台。” 姚广孝收回目光,语气平常, “台子要稳,要平。” “石料备好了,是上好的汉白玉。” 工匠头儿忙答。 “嗯。” 姚广孝转过身,不再看那地穴。 他走到地宫一边,那儿整齐码着些木箱,箱盖开着,里头垫着稻草。 那是九尊鼎。 这不是寻常香炉。 每一座都有半人高,沉得很,得七八个壮匠人喊着号子,用滚木和绳索,一点点从地面吊下地宫,再安到石座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鼎身是暗沉铜色,但在密室长明灯和底下温泉水面反光的映照下,那铜色像活了,淌着层温润内敛的光,像古玉,又像被时光磨透了的旧物。 这就是风磨铜。 早些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物,暹罗国进贡的宝贝。 都说这铜料炼过十二遍,杂质去尽,质地极纯,铸成器物后,色如好金,声如妙音。 皇上得了这些铜,原是想铸郊庙内廷的鼎彝礼器,复上古制度。 姚广孝去求,说要九座鼎炉,放身后地方,用来看星测位,安顿神魂。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准了。 这九鼎的样子,不是照《宣和博古图》里的商周旧样,是他亲手画的图,古拙里带点奇崛,每座鼎身上的云雷纹、夔龙纹都略有不同,合一块,却隐隐是个整体。 鼎安好了,但地宫机关还没完。 姚广孝让人在密室入口、甬道,乃至鼎炉石座周围,设了精巧机括。 这些机关环环相扣,动一个牵一串。 “浑天仪的零件,铸得怎样了?” 他问。 另一个管铸造的匠人上前回话: “回少师,按您给的古图,大小齿轮、环圈、窥管都浇铸出来了,正慢慢打磨校准。用的是一样的铜料,保准日后转得灵,刻度准。” 姚广孝点点头,他环顾这还没完工的地宫,目光扫过那些留好的机括位置、藏的通风孔道,还有将来要装的、彼此牵动的机关消息。 “所有机关,要害不在伤人,” 他对工匠们说,声音在地宫里显得有点空,“在于‘困’和‘封’。一步错,路就永封。记住了?” 工匠们肃然应声。 他们心里明白,这位少师是佛门中人,不愿造杀孽。 这些机关,困死人可以,但不直接要人命。 他没再多待。 离开地宫,走到地面,秋日下午的阳光有点晃眼。 哑仆扶着他,慢慢往临时住的草庐走。 草庐在常乐寺旁边。 寺不大,但格局清楚,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一重一重的。 寺墙也是卵石和青砖砌的,很高,有些地方看着像城墙。 寺后面,还有座前朝留下的“自来塔”废墟,只剩些石头件。 他站在草庐前,望着这片要容下他生前身后所有秘密的地方。 远处工匠还在忙,夯土声、凿石声隐隐传来。 常乐寺里响起晚钟,惊起一群回林的寒鸦。 地宫里的浑天仪装好了,九座风磨铜鼎也在石台上摆稳了。 姚广孝亲自下去看过一回。 密室里不透风,只有温泉眼冒上来的热气,湿漉漉,带硫磺味。 长明灯点着,光晕昏黄,照在铜鼎上,那暗沉沉铜色就泛出些温润光,不扎眼,看着心里踏实。 浑天仪的铜环轻轻碰一下,能转上好一会儿,发出极细微的、平稳的嗡嗡声,在这地底下听着,格外清楚。 姚广孝站了一会儿,没说话。 陪他下来的两个老工匠垂手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行了。” 姚广孝终于开口,声音在地宫里有点空,“上面的门封好,机关都查一遍。这地方,就到这儿了。” 他转身往外走。 两个老工匠跟在后头,沿着窄道上去。 走到地宫入口那厚重石门前,姚广孝停步,回头又看了眼黑黢黢的深处。 “你们两位,” 他对老工匠说,“年纪也不小了,跟我忙活这些年,辛苦。北边天冷,往后就去南京吧。南京暖和,牛首山那地方景致也好,我让人在那儿置了处清净院子,你们过去,算养老。” 两个老工匠互相看了眼,低下头应道: “谢少师恩典。” 他们心里明白,这“养老”是体面话。 地宫的机密太大,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往后就得圈在一个地方,不能乱走,也不能乱说。 牛首山,听着是好去处,其实就是换个地方关起来。 可他们没得选。 姚广孝从房山回了北京城,不久,一道命令悄悄传下去。 凡是参与过常乐寺地宫关键建造的匠人、监工太监,特别是知道那九鼎一仪和机关要害的,陆陆续续都被送到了南京。 名义上是赏赐养老,实际上,都安置在牛首山南麓一片圈起来的宅院里,有人“照应”着。 外头看是寻常养老庄子,里头的人,却再难和外面随便通消息了。 这事做得隐秘,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慢慢地,南京城里一些消息灵通的人,隐约知道牛首山住了些宫里退下来的老太监,是跟过郑和或者姚少师的,具体做什么,就不清楚了。 南京城西的小院里,苏青走了。 那天早上,无尘起来,照例先去看苏青。 屋里没人,床铺叠得整齐。 桌上压着封信,墨迹有些洇开了,像写信的人边写边掉过泪。 无尘姐: 我走了。别找我。 我躺在这儿这些天,翻来覆去想。我恨陈玄理,恨得牙痒。可有时候,夜里静下来,又会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他好的时候,教我认字,给我买糖人。我知道这念头不该有,可我管不住自己。我看见他,又恨,心里又揪着疼。我没出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在这儿,是你们的拖累。陈玄理要是寻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我走了,你们少份挂碍。我这辈子,跟错了人,走错了路,怨不得谁。姐,你和林兄弟是好人,往后好好的。别再卷进这些是是非非里。 别找我。就当我从来没回来过。 妹 青 字 无尘拿着那信,在屋里站了很久。 林承启过来,看了信,叹口气: “苏青姐……这是心里那道坎,自己过不去。” 无尘把信慢慢折好,收进怀里。 她没说话,心里堵得慌。 她知道苏青的苦,那种又恨又丢不开的滋味,她也尝过些。 可人走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孤身女子,能去哪儿? 她打起精神,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 她和林承启的处境,并没因为苏青离开就好多少。 姚广孝把他们“养”在这儿,看着宽松,实际上他们知道,周围总有眼睛盯着。 更要紧的是,她身上的毒,并没真解,只是被药暂时压住了,时不时还会心口发闷,手脚发凉。 那“龙女之泪”到底在不在陈守拙手里,还是陈玄理胡说,她也没把握。 她和林承启商量,觉得不能这么干等。 姚广孝的局,他们得想法子破开条缝,至少得弄明白,那老和尚到底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又能从中找到什么回去的路。 林承启这些日子,把那本朱本《西游释厄传》翻来覆去地看,又琢磨姚广孝提过的那些数字。 他想起以前听茶馆里老人闲聊,说郑和郑公公信佛,在南京城外牛首山修过庙,好像还捐钱造过塔。 据说郑公公心里早有打算,日后老了,就葬在牛首山。 “无尘姐,” 林承启有天忽然说,“我琢磨着,姚少师摆弄的那些事,跟下西洋分不开。郑公公是办事的人,姚少师是背后划策的人。你说,姚少师那些顶要紧、顶秘密的安排,会不会……也得有郑公公这边的人经手?” 无尘心里一动: “你是说,知道地宫机关的人,不止房山那边有?” “嗯。” 林承启点头,“那么大的工程,那么多机关消息,光是建造的工匠知道不够。总得有宫里的人监理,有懂行的大太监盯着物料、记下档。这些人,完工之后去哪儿了?姚少师能放心让他们散在外面?” 无尘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踱步。 她想起以前在宫里,听说过一些旧例。 知道太多秘密的老太监,有时候不会留在京城,往往会送到南京、凤阳这些地方的什么庵堂、庙产庄子去“荣养”,其实就是圈起来。 “牛首山……” 无尘沉吟着,“郑公公将来归宿在那儿,他手下得用的人,提前在那边安置,也说得通。姚少师若要把一些知情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又不想放他们在北京惹眼,南京牛首山,倒是个合适地方。” 这念头一起,就像生了根。 无尘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和林承启被困在南京,离房山千里远,那地宫他们是绝不可能靠近的。 但牛首山就在南京城外,若那里真藏着知道地宫机关内情的人,就是他们眼下唯一能抓到的线头。 “我们去牛首山看看。” 无尘下了决心,“不管有没有,总得去探一探。待在这院里,什么也等不来。” 林承启有些担心: “可姚少师的人,还有陈玄理那边,肯定盯着我们。一动,他们就知道。” “我们小心点。” 无尘说,“不让他们摸清具体去向。再者,我们若总不动,姚广孝反而会疑心。动一动,或许能搅起点水花,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他们开始悄悄准备。 无尘去市集买了些香烛、纸钱,装成要去城外上香还愿的样子。 林承启则留意着院子附近晃悠的那些生面孔,记下他们换班的时辰。 他们没料到,陈玄理盯他们,盯得比他们想的还紧。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7章 暗踪 陈玄理脸上的伤疤结了痂。 他每日对着镜子看,越看恨意越深。 面具成了他出门必备的东西,那层薄薄的皮革和漆,隔开了他和外界,也让他觉得,自己和从前那个斯文讲究的陈玄理,再不是一个人了。 姚广孝的话,他牢牢记着——“特别的本事”。 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眼线,就钉在城西小院外头。 无尘和林承启每日吃什么菜,买什么米,甚至倒出去的药渣,他都让人留心。 他要知道他们一切细微的动向。 所以,当无尘开始采买香烛纸钱,林承启频繁在门口张望记时辰时,陈玄理立刻得到了消息。 “要出远门?还是只是上香?” 陈玄理问回报的手下。 “看采买的东西,像是去上香。但买的干粮不少,不像只在近处。”手下答道。 上香?楚妃不像是个有闲心拜佛的人。 小林子那小子,更不像。 他想起姚广孝说过,牛首山住了些老太监。 难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往牛首山去? “多派两班人,十二个时辰不错眼地盯住。” 陈玄理吩咐,“他们一动,立刻跟上。跟远点,别惊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这炷香,要烧到哪座庙里。” 又过了两天,天色微亮,城西小院的门悄悄开了。 无尘和林承启背着不大的包袱,穿着半旧的衣裳,走了出来,掩上门,朝南边城门方向去。 他们走得不算快,路上还在早点摊子买了几个馒头,边走边吃,看着和寻常出城办事的百姓没什么两样。 盯梢的人分成三拨,一拨远远吊在后面,一拨从侧面的巷子超前,还有一拨守在城门口附近。 消息很快传到了陈玄理那里。 “出了聚宝门,往南去了。” 手下说。 陈玄理正在喝茶,闻言放下杯子。 南边……出聚宝门往南,能去的地方多了。 但牛首山,正在那个方向。 “备车。” 陈玄理站起身,“我跟上去看看。你们的人,继续盯着,隔一里地传一次消息。” 他也做了些装扮,换了身更普通的棉布袍子,戴了个遮阳的斗笠,面具自然还是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 马车也是普通的青幔小车,混在出城的人流里,毫不显眼。 无尘和林承启出了城,起初沿着官道走。 走了约莫七八里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向南,一条转向西南。 他们停了停,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拐向了西南那条小路。 后面跟着的盯梢立刻把方向传了回去。 陈玄理在车里,看着手下画的大致路线草图,手指点在西南方向那条线的尽头。 那里,山峦的轮廓渐渐清晰,其中两座山峰并立,形似牛角。 牛首山。 果然猜对了。 只是,他们去牛首山做什么? 找那些养老的太监? 那些老阉人能知道什么? 他猜不透,但他不急。 他就像一只嗅到气味的猎犬,只要紧紧跟着,总能看到猎物最终奔向何处,也总有机会,抢在猎人之前,咬住最关键的那块肉。 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保持着不会被发现的距离。 车窗的帘子放下大半,只留一道缝隙。 陈玄理的目光透过缝隙,望着前面远处那两个小小的身影,眼神幽暗,像深潭里的水。 楚妃,你想找什么? 你身上的秘密,还有你们那“特别的本事”…… 这回,我都要弄个明白。 我要的,不止是报仇。 牛首山离南京城三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无尘和林承启走的是小路,比官道绕些,但清静。 路上多是挑担的、推独轮车的乡民,也有和他们一样步行去上香的。 日头渐高,林承启抹了把汗,指着前面: “无尘姐,看,那就是牛首山了。” 无尘抬眼望去。 两座山峰一东一西,并排立着,山形圆润,确实像一对牛角。 山色青郁郁的,看着就比城里凉快。 “这山不小,” 无尘说,“到了跟前,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打听打听。”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山脚下。 这里有些零星住户,也有几间茶棚、香烛铺子。 正是晌午,茶棚里坐着几个歇脚的行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无尘和林承启进了靠边的一家茶棚,要了两碗粗茶,几个烧饼,慢慢吃着,耳朵留心听旁人说话。 “……今年春上,郑公公又往南洋去了吧?” 一个老头说。 “可不是,第五趟了。船队正月里出的海,这会儿估摸着都快到满剌加了。” 另一个接口。 “郑公公信佛,心善。听说在这牛首山修了好几处庙宇呢。” “何止修庙。郑公公说了,往后老了,就葬在这山里。连坟地都早早看好了,在南边那片坡上。” “这山里清净,是养老的好地方。不光是郑公公,我听说,好些宫里退下来的老公公,也安置在这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无尘和林承启对视一眼。 林承启凑近些, “掌柜的,跟您打听个事。” 茶棚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在擦桌子,闻言抬头: “客官想问什么?” “我们是从北边来的,家里有个远房叔伯,早年在宫里当差,后来听说退下来,安置在南京这一带养着了。多年没音信,家里老人惦记,让我们顺路打听打听。” 林承启说得恳切,“听人说,牛首山这儿住了些老太监,不知是真是假?” 掌柜的打量他们两眼,见两人衣着朴素,面相也老实,便回道: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客官,那些人住的地方,寻常人可去不了。” “怎么讲?” “看见没,” 掌柜的往西南方向指了指,“往那儿走,山坳里头,有一片宅院,外头围着墙,有人守着。那些老公公就住那儿。说是养老,其实……不怎么见他们出来。偶尔有宫里的人送东西进去,也是马车直接赶进院子,外人不让靠前。” 无尘问: “掌柜的可知,那里头住的,都是跟过哪位贵人的?” 掌柜的摇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反正都是宫里出来的,具体跟过谁,咱们平头百姓哪敢打听。客官要是想寻亲,我劝您一句,趁早歇了这心思。那地方,不好接近。” 吃了茶,谢过掌柜,两人离开茶棚,顺着掌柜指的方向,慢慢往山里走。 路渐窄,树渐密。 走了二三里,果然看见前方山坳处,有一片青砖灰瓦的院落,外头围着高墙,墙头看着挺新。 院门紧闭,门外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但能感觉到,暗处有眼睛盯着这条路。 无尘拉着林承启,拐上一条岔开的小径,装作是去山上寺庙的香客。 走出百十步,回头看,那院落掩在树丛后,只露出墙头一角。 “是这儿了。” 无尘说。 “墙高,还有人守,怎么进去?” 林承启有些发愁。 “不急,先看看。” 无尘说,“既然来了,总得想法子摸清里头的情况。” 他们继续往上走,来到一处半山腰的小寺庙。 寺庙不大,香火却旺,不少香客进出。无尘和林承启也买了香,进去拜了拜,捐了几个铜钱的香油钱。 庙里有个老和尚在扫地,无尘上前,合十行礼: “老师父,请问这附近可还有别的寺庙?我们想多拜几处。” 老和尚停下手,看了看他们: “顺着后山这条小路下去,走不远,还有一座小庵堂。再往南,郑公公捐资修的那座弘觉寺,也在修建中,不过还没完全完工,倒也能去上炷香。” “多谢老师父。” 无尘谢过,和林承启往后山走去。 后山小路僻静,没什么人。 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能远远望见山坳里那片院落的全貌。 院子不小,有十来间屋子,中间有个天井。 靠东边墙根下,似乎有两个人影坐着晒太阳,穿着深色的衣服,动作迟缓,年纪应该不小了。 “看,” 林承启小声说,“那应该就是……” 话没说完,无尘忽然拉了他一把,两人闪到一块山石后面。 只见山下小路上,有两个人影正往上走。 走在前头的是个戴斗笠的,身形有些熟悉。 后面跟着个短打扮的汉子,像是随从。 无尘屏住呼吸。 那人走到离他们藏身处几十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也往山坳院落的方向望了望,然后转身,对随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随从点点头,快步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戴斗笠的人独自站了一会儿,摘下斗笠,扇了扇风。 是陈玄理。 虽然离得远,但无尘认得他那身形。 他也来了。 果然跟来了。 陈玄理似乎没发现他们,站了片刻,又戴上斗笠,沿着原路慢慢下山去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无尘和林承启才从石头后出来。 “他果然盯着我们。” 林承启说,“这下麻烦了。我们在这儿,他在暗处看着。” 无尘想了想: “他看了那院子,却没靠近,说明他也知道那地方不好进。他一个人,带了个随从,人手应该不多。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从长计议。” 他们在山下村里找了户人家,租了间闲置的柴房,暂且安身。 主家是一对老夫妇,儿子在城里做工,家里空着间屋子,见他们给钱爽快,也就答应了。 安顿下来后,两人商量下一步。 硬闯肯定不行,得想别的法子。 “那些老太监关在里头,总要吃饭,总要有人送东西进去。” 林承启说,“咱们能不能从送东西的人身上想办法?” 无尘点头: “我也这么想。明天开始,我们分头行事。你去附近转转,看看往那院子运送粮菜物资的都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来,从哪里来。我再去寺庙那边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知道内情的老香客或者和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天,两人分头行动。 林承启在山路附近守了大半天,果然看见一辆骡车沿着山路过来,车上装着米袋、菜蔬,还有两个大筐,盖着布,不知是什么。 赶车的是个精壮汉子,车到院门前,里头有人开门,验看了什么东西,才放车进去。 不多时,骡车空着出来了,沿原路返回。 林承启悄悄跟了一段,见那骡车进了山下一个不小的庄子,庄门口有人守着,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别业。 他没敢靠近,记下位置就回来了。 另一边,无尘在弘觉寺工地附近转了转。 寺庙确实还在修建,工匠们忙着运料、砌墙。 她跟一个在工地外歇息的老工匠攀谈,递上自己的水囊。 “老师傅,辛苦。喝口水吧。” 老工匠谢过,接过去喝了几口。 “这庙气派,是郑公公捐修的?” 无尘问。 “是啊,” 老工匠话匣子打开,“郑公公心善,信佛。这牛首山好几处庙宇,都有他的功德。听说啊,郑公公平日里就在这山上静修,有时还跟方丈讲论佛法呢。” 无尘顺着话问: “郑公公常在山里住,那他手下办事的人,是不是也得在附近安置?” 老工匠左右看看, “姑娘问这个……倒是有些老公公,住在那边山坳里。” 他指了指方向,“不过那些人,不常出来。说是养老,其实跟圈起来差不多。我有个远房侄子,在里头当杂役,送过几回饭。他说啊,里头有几个老公公,脾气古怪得很,整天不说话,就对着一些图纸、木头模型发呆,也不知以前是干什么的。” 图纸?模型?无尘心里一动。 她想起姚广孝那地宫的复杂机关。 “老师傅,您那侄子,还能进那院子么?” “早不让他送了,” 老工匠摇头,“里头换了人,现在送东西的都是专人来,生面孔不让进。我那侄子,现在就在山下庄子里帮工,专门管往山上运货。” 无尘谢过老工匠,记下了山下庄子的位置。 回去和林承启一对,两人说的正是同一个庄子。 看来,那庄子就是供应山坳院落的据点,也是唯一能和里头接触的外界通道。 夜里,柴房点着盏小油灯。 两人低声商量。 “得进那庄子看看,” 无尘说,“找机会混进去,或者找里头的人打听。” “太险了,” 林承启担心,“陈玄理也在附近,万一撞上……” “顾不了那么多了。” 无尘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姚广孝把知情人藏在这儿,必定有原因。那些老太监脑子里记的东西,可能就是地宫机关的钥匙。拿到了,我们才有回去的希望。” 她顿了顿,又说: “至于陈玄理,他想要的是我们‘穿越’的法子。在他弄清楚之前,不会轻易对我们下死手。我们小心些,见机行事。” 林承启知道无尘说得对。他点点头: “那行。明天我去庄子附近再探探,看看有没有办法混进去。” 他们不知道,此刻,陈玄理也在山下另一处隐蔽的农户里,听着手下的回报。 “爷,看清楚了。他们住在村东头老刘家的柴房。今天分头行动,那小子去盯了送菜的骡车,那女人去了寺庙工地打听。” 手下说,“看样子,他们是想打探山坳里那些老太监的消息。” 陈玄理坐在暗处,面具下的眼睛闪着光: “山坳里……那些老阉人,果然藏着要紧东西。姚少师把他们弄到这儿,不会是白养着的。” 他手指敲着桌面: “继续盯着。看看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尤其注意,他们会不会想法子接触那庄子里的人。” “爷,咱们要不要先动手?把那两个人……” “不急,” 陈玄理打断他,“让他们先探路。那院子不是好进的,那庄子也不是容易混的。等他们碰了壁,或者找到了门路,咱们再出手。记住,我要的是他们知道的‘法子’,活的有用。盯紧了,别跟丢。” “是。” 手下退下。 陈玄理独自坐着,摘下脸上的面具。 油灯光映着他脸上狰狞的疤痕。 他伸手摸了摸,触感粗糙凸起。 楚妃,你划在我脸上的,我记着。 你想要的,我也想要。 等我把那穿越轮回的法子弄到手,回到过去…… 咱们的账,再一笔一笔算。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8章 夜窥 牛首山的夏天,闷热得很。 无尘和林承启在山下村子里又住了七八天,还是没找到接近那些老太监的法子。 那庄子看得紧,院墙高,除了每日定时送菜送粮的骡车,旁人根本靠不近。 他们试过扮作货郎、香客,甚至假装问路的,都被守在附近的人客气地支开了。 那些人不凶,话也不多,但眼神里透着警惕,一看就是经过事的。 林承启有些着急了。 这天从外头回来,他抹了把汗,对无尘说: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带的钱快用完了,再没进展,吃饭都成问题。” 无尘坐在窗边,望着外头晃动的树影。 她也急,但急没用。 姚广孝把他们“放”出来,绝不只是让他们游山玩水。 可这牛首山,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什么也探不到。 “我总觉得不对。” 她慢慢说,“太干净了,一点缝都没有。” “你是说……姚少师故意把咱们引到这儿,又让咱们什么都摸不着?” “说不准。” 无尘摇摇头,“但他肯定知道咱们在这儿。咱们的一举一动,怕是都有人报给他。” 正想着,远处山路上下来两个人,一老一少,像是父子。 老的背着个竹篓,少的扛着扁担,走到村口井边歇脚。 无尘认出这是村里常给山上寺庙送菜的老孙头和他儿子。 老孙头从井里打上水,父子俩就着水啃干粮。 无尘走过去,搭了句话: “孙伯,又送菜去了?” 老孙头抬头见是无尘,点点头: “是啊,给弘觉寺送的。这几天寺里做法事,用菜多。” “做法事?是郑公公捐修的那座庙么?” “就是那儿。” 老孙头喝了口水,“郑公公平日也常去,今儿个好像还去了。” 无尘心里一动,面上却淡淡的: “郑公公信佛,是该多去。” 老孙头儿子插话道: “今儿去的不止郑公公,好像还有几个宫里的老公公,坐着小车上去的。守得严实,都不让旁人靠前。” 无尘装作随口问: “老公公?也是来参加法事的?” “说不准。” 老孙头摇摇头,“那些人看着年纪都不小了,走路都得人搀着。听寺里的小和尚说,是郑公公请来的旧相识,叙叙旧。” 叙旧?无尘和林承启对视一眼。 郑和请老太监去寺庙叙旧?这倒是新鲜。 父子俩歇够了,挑起担子走了。 无尘站在原地,心里琢磨开了。 郑和与姚广孝关系密切,这是明摆着的。 那些被圈养的老太监,多半也跟过郑和。 如今郑和请他们去寺庙,是真的叙旧,还是另有文章? “承启,” 她低声说,“咱们去弘觉寺看看。” “能进得去么?做法事的时候,闲人免进吧?” “不进里面,就在外头看看。” 无尘说,“兴许能看出点门道。” 两人绕小路上了山。 弘觉寺果然热闹,山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有仆役守着。 寺里钟磬声声,香烟缭绕。 他们没敢靠近,在远处林子里找了块高地,能望见寺门动静。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法事似乎散了,陆续有人出来。 先出来的是几个僧人,接着是郑和。 他穿着常服,身边跟着两个随从,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他们在寺门口站了会儿,说了几句话,郑和便上了马车,下山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寺里出来几个老者,确实如老孙头儿子所说,年纪都大了,走路蹒跚,由小沙弥搀扶着。 一共三个,都穿着深色的旧衣裳,低着头,不说话,默默上了另一辆小车。 小车没跟郑和一道下山,而是往寺后的一条岔路去了。 那条路不通村子,是往更深的山里去的。 无尘心里疑云更重了。 叙旧叙完了,不送这些老太监回住处,往山里去做什么? 她拉着林承启,远远跟着那辆小车。 山路崎岖,车走不快,他们徒步跟得上。 走了约莫两三里,前面出现一座小庵堂,很旧,很僻静。 小车在庵堂门口停下,几个老太监被搀扶下来,进去了。 庵堂门关上,再没动静。 无尘和林承启在林子后面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人出来。 看来那几个老太监今晚是要住在这儿了。 “怪事。” 林承启小声说,“叙旧不在寺里叙,跑到这荒山庵堂来住?” 无尘也觉得奇怪。 她看着那座安静的庵堂,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姚广孝把人圈养在山坳院子里,是为了保密。但如果有些事,连那院子都不方便说呢?如果有些话,连那院子的墙都不能听呢? 这座庵堂,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快。 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晚或许有机会。 “咱们晚上再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说,“看看能不能摸进去。” 天黑了。 牛首山静下来,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鸟叫。 无尘和林承启再次来到庵堂附近。 庵堂很小,就三间屋,一圈矮墙。 里面黑着灯,静悄悄的。 他们绕到庵堂后墙。 墙不高,两人轻轻一翻就过去了。 落地无声,蹲在阴影里观察。 正屋门关着,西厢房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还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无尘示意林承启留在原地,自己悄步挪到西厢窗下。 窗纸旧了,有破洞。 她凑近往里看。 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暗。 三个老太监围坐在一张小桌边,桌上摊着些纸,还有一个木头做的小模型,像是什么建筑的一部分。 说话的是个瘦高个的老太监,声音沙哑: “……这处机括,当初少师改了三回。第一回用的是铁簧,声音太大;第二回换成牛筋,又不经久;最后定了用铜丝绞簧,动静小,也耐久。” 另一个胖些的老太监点头,指着模型上一处: “这儿,莲瓣的顺序不能错。错了,不但门不开,还会带响铃。” 第三个老太监最老,头发全白了,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颤: “说这些……还有啥用。咱们都在这儿了,带进棺材的事。” 瘦高个叹口气:“是不该说。可郑公公今儿问起,咱们总得……” “郑公公问,是郑公公的事。” 最老的那个打断他,“咱们应了差事,领了银子,就该把嘴闭上。少师把咱们安置在这儿,是恩典,也是规矩。坏了规矩,没好下场。”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胖太监说: “老哥说得对。咱们啊,就是把事儿烂在肚子里,带走了,也就清净了。” 瘦高个点点头,不再说话。 三人静静坐着,看着桌上的模型和纸,像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窗外的无尘,心里却翻腾起来。 机括、莲瓣顺序、铜丝绞簧……这些词,她听着耳熟。 姚广孝地宫的机关,怕不就是这些? 她屏住呼吸,继续听。 过了一会儿,最老的那个太监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旧木箱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是几卷发黄的纸。 “这些……是当初的草图。” 老太监的声音放低了说, “少师吩咐过,不能留。我想着……烧了可惜,就藏下了。这些年,没敢拿出来。” 瘦高个和胖太监都紧张起来: “你糊涂!这要让人知道……” “没人知道。” 老太监说,“就咱们三个,还有郑公公今儿问了一句。我想着……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这东西,烧了吧。烧了,干净。” 他说着,拿起一页纸,凑到油灯上。 纸角燃起来,火苗跳跃。 无尘在窗外看着,心里急。 草图就在眼前,若是烧了,线索就断了。 她得想法子拿到。 正琢磨着怎么动手,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庵堂另一侧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很轻微,像是衣角擦过树叶。 无尘立刻僵住,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月光很淡,树影婆娑。 等了一会儿,那阴影里又动了。 这次她看清楚了,是个人影,贴着墙根,正慢慢往西厢这边挪。 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身形……无尘太熟悉了。 陈玄理。 他也在这儿。 什么时候来的? 跟了他们一路,还是早就埋伏在这儿? 无尘心里一紧,身子往窗下的阴影里缩了缩。 陈玄理显然也是冲着草图来的。 他现在不动手,是在等什么? 等老太监们睡下?还是等她把草图弄到手,再半路截胡? 屋里,火苗还在纸上跳。 瘦高个忽然伸手拦住: “等等。” “怎么?” “烧了是干净。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少师将来有用得着的时候,问起来,咱们拿啥说?” 老太监愣了下: “少师自己画的,能记不住?” “少师年纪也大了。” 瘦高个说,“有些细节,怕是也模糊。咱们留着,不给人看,就咱们知道。万一……有个万一,也算对得起少师当年的信任。” 三个老太监互相看看,都不说话了。 火苗还在纸上跳,快要烧到手指,胖太监赶紧吹灭了。 最老的那个叹口气,把纸卷重新包好,放回木箱,锁上。 “那就留着。但说好了,这事,到死不能往外说一个字。” “知道。” 油灯吹灭了。 屋里安静下来,很快传来均匀的鼾声。 窗外的无尘没动。 另一侧的陈玄理也没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月亮移到中天,庵堂里外一片寂静。 终于,陈玄理动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悄无声息地挪到西厢窗下,就在无尘对面,隔着一扇窗。 无尘屏住呼吸,看着他从怀里掏出薄刀,轻轻划开窗纸,伸手进去拨窗闩。 窗开了条缝。 陈玄理侧身闪进去,落地无声。 无尘从自己这边的窗洞往里看。 屋里黑,只能模糊看见陈玄理蹲在木箱前,手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是开锁的工具。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陈玄理掀开箱盖,拿出布包,揣进怀里。 合上箱盖,把锁虚挂回去,然后闪出窗外,关好窗。 整个过程,又快又轻,屋里鼾声都没断。 陈玄理得了手,迅速退到墙边,翻墙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无尘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走远了,才悄悄退回到林承启藏身的地方。 “无尘姐,怎么样?” 林承启小声问。 “草图被陈玄理盗走了。” 无尘低声道,“他刚走。” 林承启一惊:“那咱们……” “不急。” 无尘看着陈玄理消失的方向,“他拿了图,下一步肯定是去地宫。咱们跟着他。” “跟着他?为啥?” “地宫在房山,守卫森严,机关重重。咱们自己找,太难。陈玄理拿了图,一定会想办法进去。他探路,咱们跟在后面,省力,也安全些。” 林承启想了想: “可他要是发现咱们……” “小心点,不会。” 无尘说,“他急着去地宫,注意力都在前头,不会太留意身后。再说,他也不知道咱们看见他盗图了。” 两人不再多说,迅速离开庵堂,回到山下村子。 陈玄理回到藏身的山洞,点亮火折子,展开布包里的纸卷。 上面用细墨画着复杂的线条和标注,有通道,有石门,有机括位置。 每一处都标着小字说明。 他一张张翻看,手有些抖。 是真的……这应该就是姚广孝地宫的机关草图。 有了这个,地宫就不再是铜墙铁壁。 他仔细看着图上的标注,记在心里。 看完了,把纸卷重新包好,贴身藏起。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去地宫? 常乐寺守备森严,硬闯不行。 得等机会,或者,想办法混进去。 他想起无尘和林承启。 那两人也在打地宫的主意,说不定有门路。 但今晚看庵堂的情形,他们好像还没得手。 那就好,自己抢了先。 陈玄理吹灭火折子,山洞里暗下来。 面具下的脸,露出一丝冰冷的笑。 明天就动身,去房山。 无尘和林承启也在收拾东西。 “咱们什么时候走?” 林承启问。 “明天一早。” 无尘说,“陈玄理得了图,不会久留。咱们得跟紧,但不能跟太近,免得被发现。” “到了房山怎么办?地宫那儿肯定有人守着。” “走一步看一步。” 无尘说,“陈玄理有图,他得想法子进去。咱们看他怎么进,再跟着进。” 她顿了顿,又说: “地宫里头,机关肯定多。陈玄理拿着图,能避开一些。咱们跟在他后面,能省不少事。” 林承启点点头,没再问。 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早早歇下。 窗外的牛首山,静悄悄的。 月亮慢慢西沉,天快亮了。 无尘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睛。 她心里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陈玄理盗图,太顺利了。 那几个老太监,藏了这么要紧的东西,就这么容易被盗? 还有陈玄理,他怎么知道今晚老太监们在庵堂? 他怎么知道草图在木箱里? 除非……有人告诉他。 这个念头让无尘心里一凛。 姚广孝的脸又浮现在眼前。那老和尚,到底在布什么局? 但眼下想这些没用。 草图已经落在陈玄理手里,这是事实。 她们要做的,就是跟着他,进地宫,找回去的路。 至于别的,进去了再说。 天蒙蒙亮时,无尘和林承启悄悄离开村子,往北去了。 他们不知道,这一去,等在前面的,不只是地宫的机关,还有姚广孝精心布置的、更大的局。 喜欢轮回之大明劫请大家收藏:()轮回之大明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