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病弱养姐侍寝以后》 1、第 1 章 隆冬时节,京城内外银装素裹。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冷得柳枝都挂满了冰霜,下人忙活着清理院中那厚厚的一层积雪,冻得面颊泛红,手指僵直。 相府暖阁里地龙却烧得正旺,炭盆中银丝细炭噼啪作响,暖意融得窗外积雪都仿佛要化开几分。 屋外的冷意渗透不进丝毫。 今日相府设宴,名为赏梅,实则为京城权贵子弟提供相看交际的机会。 宴席正酣,酒过三巡,几道屏风隔开男女两侧,一众锦衣华服的公子贵女们正坐落在两旁各自说笑,偶尔隔着那轻薄的屏风隐秘探去视线,暧昧丛生。 笑声惊落了门前腊梅树上的飘雪,朵朵艳丽的红花在雪中绽放,极其惹眼。 贵女们缓缓挪动眸子,左右打量着屏风后面的男席宾客们,面颊绯红的同时,不免掩面小声议论着。 “那便是谢世子吧,今日谢小世子竟来了,他不是往常只顾着舞抢弄棒不喜赴宴吗?竟稀奇了。” “听说谢世子过些时日要去参军了?是真的还是旁人诓我的?他这般尊贵的身份,怎会……?” “许久未见谢世子愈发俊朗不凡了,不知他这般眼高于顶的,究竟何等姑娘才能入他的眼。” “还有太子,今日殿下前来应当是为了林小姐吧,殿下吃了酒瞧起来倒没那么让人心底发怵了,倒晃眼的很……” “嘘──瞧瞧别的公子去,殿下你也敢议论肖想,胆大包天了你……” “……” 听着耳边响起的贵女们的含笑讨论声,姜玉照神色平静,将席上的温酒抵在唇边慢慢饮了些。 抬眼打量了眼对面席上的勋贵公子们,很快便没甚兴趣地收回了眼。 女席并列几排,姜玉照坐在后面的位置,并不起眼,身旁是位神态欢愉讨论声很频繁的贵女。 姜玉照认不得周围贵女的名字与出身,本就是个被相府主母林夫人抓来充数的,便也没有贸然搭话。 她身旁那位贵女却饶有兴致,偏头很快过来询问姜玉照:“不知您是哪家的闺秀,之前怎得未曾见过?” “嗤──” 不待姜玉照回答,便有人掩面笑出声:“好妹妹,你没见过才对了,这是许久之前被相府收养的养女,原是山村乡野出身,父母不过是个猎户,当初为了救相府大小姐而死,这才被养在相府,过上了好日子。如今幸得相府主母人善,这般宴席竟还给了她一个席位,着实好命。” 那贵女闻言瞬间讶然,周围的姑娘们闻言也都隐隐朝着姜玉照的方向投来各异的神色。 “那……相府夫人还真算是心善,连这种场合都能唤她过来。” 确实。 按道理来说姜玉照本没有资格前来赴宴,毕竟她虽明面上算作相府养女,可这养女的身份终究太虚。 以她的身份,婚配最好也不过是寻个秀才举子,至于此刻宴席上这些公子少爷们她是高攀不起的。 相府主母安排她过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做个表面功夫而已,也不指望她能够攀附什么权贵。 那位搭话的贵女似是歉意,尴尬地冲着姜玉照笑了笑,很快挪开了脸。 姜玉照也冲对面笑笑,心中并无介意。 屋内的炭火烧得暖,又没有呛人的烟味,她感受着这股暖意,眯着眸子舒展指节,思绪开始逐渐偏离,想着什么时候这场宴席才能散,什么时候她才能离去。 忽地,男席那头蓦地传来一阵欢笑声。 “难得见到小世子参加这种宴席,莫不是到了年岁春心萌动了?要我说,咱们小世子这般品貌,满京城怕是都难找到相配的闺秀了,若是有喜欢的不妨直说,年后便要参军,现今可别错过后悔。”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举着酒杯,笑着推了推身旁的锦衣少年,满面打趣。 男席上,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身墨色暗金纹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眸色清亮如星,眉宇间不羁且矜贵。 正是那位现今京城内风头最盛的谢小世子,侯府出身,自小便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主,近些年来频频展露头角,惹来不少热议,对他心存爱慕的贵女们不在少数。 此刻的谢逾白那双黝黑的桃花眼清亮着,纤长手指摆弄着手中杯子,漫不经心:“子吟说笑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诶,世子莫要搪塞,方才说笑时,世子眼睛可是频频往那边瞧呢。” 说话人故意顿了顿,引来满座好奇:“莫不是有哪位闺秀入了世子的眼?咦,世子方才莫不是在看林大小姐?” 以谢逾白的位置和他刚才的神态角度,说话人下意识朝着对面女席方向看了过去。 女席前排首座位置的贵女。 那是相府的嫡小姐林清漪,也是此次宴席上风头最盛的姑娘。 自身出身好,模样又生得白皙貌美,玉指纤腰,白玉的面庞纯净清丽,在那一坐便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除去自小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外,似是找不到半点缺点,俨然一副京城贵女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周围众人闻言顿时惊了一下,而后便是哄笑出声。 若说没有旁的原因,谢小世子与林大小姐也算登对,可奈何如今京城内谁人不知,相府嫡女林大小姐,如今已经与太子定了亲事。 来年初春,便要入主东宫,成为地位尊贵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世子啊世子,您眼光倒是毒辣,林大小姐自是最显眼明媚的一个,可如论如何这都是殿下的议亲对象。” 不少人摇着头嬉笑着:“世子难得开窍,也知道您与殿下情同手足关系密切,但总不好抢兄弟的议亲对象吧。” 正座之上,太子执杯,凤眸似笑非笑瞥过来:“休要打趣胡说,清漪面薄,可经不起你们如此玩笑。” 林清漪适时地垂下眼眸,白玉般的面颊浮起淡淡红晕,更显得她姿容柔弱,我见犹怜。 这般情态惹得席间不少公子们面红耳赤,暗自唏嘘,若不是这位相府大小姐早已许了太子,相府的门槛怕是早被求亲的人踏平了。 谢逾白却忽然嗤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 “林小姐自然是好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酒意,却又清朗非常:“不过我的……” 他含糊了一下,眼睛却亮得惊人:“自然是更好的。” 嘶─── 他这话说得清晰,却宛如石破天惊一般,席间公子贵女们都瞬间惊住,面上情绪显露的同时,就连喝酒的动作都差点洒了满怀。 谁不知道靖王府小世子眼高于顶,多少王公贵女都入不了他的眼,如今这话的意思是……他自己已心有所属了?! 且竟还这般自信,甚至有胆子当着太子与相府大小姐的面说这种话。 众人看看林清漪那张清丽脱俗、姣好纯丽的面容,看着她那双潋滟的清澈双眸,实在是想不到会有姑娘比林大小姐更美。 林清漪的面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初。 有人试探着出声询问:“谢小世子,你醉了吧?” 怎得竟说出如此胡话。 小世子却只是笑,又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似乎并不打算与他们多说些什么:“就当我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横竖以后都会见到的,等我参军回来之后。” 说罢又连饮三杯,果真显出几分醉态,而后不知在女席里看到了什么,忽地眼睛一亮,起身说要出去喘口气。 众人左看右看,也没看女席里少了谁,抬眼一看,主坐上太子掀唇轻笑,凤眸意味深长的模样,一时间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直到太子有事接连跟着离席之后,屋内才炸翻了锅。 “你听说什么没有,小世子真有心上人了?” “没听说啊,谁能比林大小姐还好。” “世子他莫不是喝醉了说胡话吧……刚瞧到他脸都泛红了。” “哪里的话,世子酒量可好着呢,那几杯酒怎可能就醉了……莫不是真的?” “瞧他那样子,确实不像是全然醉话……” 众人议论纷纷,唯独林清漪垂眸不语,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知道的。 谢逾白口中说的人是谁。 …… 屋内虽然暖,可待久了实在是燥热,再加上姜玉照已经习惯了与丫鬟袭竹二人独处的静谧,屋内的气氛过于闹腾欢愉,她实在是不习惯。 于是剩下几块糕点被她小心的用手帕包裹住塞进怀里,裹好了外衣,提前离席,准备给袭竹带回去吃。 外头确实是温度十分寒冷,雪虽然已经停了,可冷风未断,席卷着地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细雪翩飞,宛如重新又下了一场似的。 姜玉照正以袖掩面,侧身顶着风往外走,外头腊梅树屹立在路旁,身后忽地传出些许急促的呼喊声。 她回头一瞧,之前在屋子里席间上,备受瞩目和簇拥的谢小世子,如今正欢喜地冲她仰着脸露出笑脸,唇角高高上扬,甚至能隐约瞧见他的虎牙。 “玉照──!” 他喊着她的名字,长腿几步迈过来,手指飞快地拉住她的袖子,而后替她挡住前头的冷风与雪屑,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亮得过分。 “之前在席上,我看你那么多次,你怎得都不看我一下,也不理我。” 谢世子一贯的好模样,如今垂下眼露出些许委屈的神态,那双星眸也着实晃人。 姜玉照抬眼看他,却只是轻笑:“席上那么多人,我若是与你说些什么聊些什么,岂不是不太好。” “那有什么的,反正大不了直接介绍给他们瞧瞧,让他们都知晓,玉照你是我未来的妻。” 谢逾白笑着,露出虎牙。《 》 2、第 2 章 谢逾白笑了笑,而后便想起什么似的,很快便摸向自己肩头,将自己身上厚实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大氅脱了下来,连忙盖在了姜玉照的身上。 又满是心疼地将一个鎏金暖手炉塞进姜玉照手中,帮她暖着已经冻僵的手指。 “怎得穿得如此单薄,玉照,这身大氅你便穿了去吧,炉子也拿去,最新式的,里面加了银丝炭,能暖好几个时辰。不知你院中近些时日炭火够不够,等我让晋安偷着给你送些炭火来,落了雪天气愈发冷了,你得好好护着自己才是。” 手炉的温度暖着姜玉照冰凉的手指,这份暖意顺着手指逐渐蔓延到全身,她轻笑一声:“不必了,你这大氅这般贵重,旁人一看便知不是我院中会有的东西,若是被人诬陷偷了亦或者与人私相授受可就得不偿失了,炭火也不必,往年也是如此,我与袭竹都受得住,今年不算太冷,自然更不需你捎炭火过来,平白费事。” “至于炉子……” 姜玉照蹙了蹙眉:“这也太贵重了,府中旁的小姐都不一定有呢,我用着太显眼,等下暖一会儿你便也拿回去吧。” 见姜玉照这么说,谢逾白垂下眼,模样竟瞧着有些委屈:“旁人使得,玉照你怎得就使不得,放到屋子里放着,平日里又不会有人去屋子里搜,天逐渐冷了,怎得能没有个暖手的东西。” 他又央了几次,姜玉照实在没办法,只好应了,而后将那雕花精美的暖手炉掩在大氅下,暖意逐渐愈发浓烈。 见谢逾白还嘟囔着似是要说些什么,姜玉照怕他继续要给她往院子里划拉些东西,只好无奈地转移话题。 她垂眼一瞧,抬手轻轻抚上他腰间坠着的东西:“之前给你的香囊怎得一直挂在身上,这都多久了,颜色都褪了泛白了,换下来吧,给你缝了新的。” 她摸索着,很快将香囊从衣袖中取出递过去。 方才还无精打采的谢逾白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接过,越看越喜欢,欣喜得不得了,简直爱不释手。 直接美美的换上去,而后又珍而重之地将旧的香囊收进怀里,眉眼弯弯:“这下好了,日后即使是在战场上弄脏了也有可以更换的了,玉照,我会好好保存的,以后你不许给旁人缝制,只许给我缝!” 他蛮横地哼哼几声,姜玉照只当好笑,敷衍地安抚着:“好好好。” 靖王府的小世子自小金尊玉贵长大,不论吃的穿的还是用的一概都是最好的,就连衣袍,随便一件都能抵得上民间百姓几年的收成,现如今这料子平平无奇,只绣工算得上精湛的荷包,怕是世子有生以来身上佩戴的最便宜的物件了。 可如今小世子偏偏爱不释手,左右偏头瞧了又瞧,丝毫舍不得将其放下,愉悦兴奋至极。 曾几何时姜玉照初次见到的谢逾白也是居高临下的贵族骄矜贵公子模样,可随着日渐熟悉,态度也愈发亲近了。 “玉照───” 谢逾白身上的大氅给了姜玉照,如今便穿着相对单薄一些。 他的手掌略微泛凉,垂下来轻轻勾住姜玉照的手指,而后紧握住。 面色如玉的小世子面颊忽地泛红,抿着唇羞涩起来,模样却分外认真:“玉照,靖王府那边你别担心,母亲已经松口了,我磨了她几个月,她说若我真立了功就依我。如今婚书我都准备好了,等过几日去了边疆,立了军功回来,我就求皇上赐婚。” “玉照你与林清漪姐妹二人,说不得还能同时出嫁呢,到时我定准备八抬大轿,要将玉照风风光光的娶进门,不会比太子娶妻排场逊色,本世子要让旁人都知晓,这般好的玉照成了我的妻。” 他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许是此刻风大,姜玉照神色微怔,未听清旁的,抬眼轻声:“林清漪当真年后开春便要嫁给太子,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吗?” “是呀,陛下赐婚的,许是见太子这些年身旁都无女人,怕他沉心在公事上忘记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姜玉照睫毛轻颤,很快掩下,声音低得宛如一阵风便能吹散:“当真好命。” 太子妃,那日后,便是皇后吧。 一国之母。 林清漪她,凭什么。 “什么?” 许是没听清,也对姜玉照如今这般飘忽不定的冷淡的态度有些不满,谢逾白忍不住皱紧眉头,清亮的眸子也写满了委屈:“玉照,我在与你说成婚的事情呢,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京城了,年怕是也在这边过不了了,你怎得都不在意我呢,我说等我回来便八抬大轿娶你入门,你愿不愿意嘛。” 姜玉照看他一眼,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愿意的。” 谢逾白顿时笑开,像得了什么天大的承诺般。方才宴席上还嚣张不羁的小世子,如今玉色的面庞已经泛红,不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呵着气为她取暖。 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谢逾白垂眼盯着姜玉照的眸子也逐渐温柔起来。 冬日里,就连撒下来的阳光都宛如带着冷气一般,灿烂的光线落在姜玉照面上,身后的树枝上,腊梅朵朵凌寒绽放,衬得她面容更加白皙,一张脸在雪光映照下愈发清艳绝伦。 姜玉照的美很突出,宛如浓烈的画作,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视觉冲击,昳丽的五官嫣红的唇瓣,眉若远山,眼似含着氤氲的雾气般,只稍微一瞧,便让人愣神。 都说林清漪是京城第一美人,可谢逾白却分明觉得对方不如自家玉照分毫。 对面檐下,林清漪在那站定。 冷风夹杂着积雪在周身翩飞着,林清漪身穿着白色狐裘,一张白而尖的下巴抵在狐裘里,双眸直直地看向庭院中相携着手,模样亲密的二人。 雪色迷茫,看不太清林清漪的神色,只能瞧见她白皙的手掩在袖子下紧紧地一把攥住。 而后她忍不住低声咳了又咳。 直到看着谢小世子一步三回头地面红耳赤离开,听到他回头冲着姜玉照肆意笑着道:“玉照,回府等着吧,等我参军回来,八抬大轿娶你!” 林清漪的脸蓦地变得极其难看。 檐下本就遮挡不了什么风雪,回廊处四处都是风,林清漪的身子又单薄,缠绵病榻多年,现今好不容易能够出来走走,见她咳嗽,身旁搀扶着她的丫鬟忙忍不住出声关怀:“小,小姐,咱们回吧,此处风大,外头又冷,若是着了凉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您身子经不住如此糟蹋。” 林清漪没吭声。 瞧见姜玉照远去离开的背影,才抿了唇,咬住了牙。 在京中这么多年,虽缠绵病榻对外不怎么走动,但林清漪也是知晓谢逾白的性情的。 那是一贯潇洒肆意,对谁都不留情面,嚣张跋扈又眼高于顶的小世子。 她从未见过谢逾白如此模样,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做小伏低,轻声细语,百般讨好。 不…… 以前也曾碰见过。 虽不知姜玉照是如何与谢逾白扯上关系,并联络上的,但林清漪往日里也曾偶尔见过几次谢逾白与姜玉照的接触,那时她并未在意,只当这位谢小世子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品尝点清粥小菜。 姜玉照是死了父母的孤女,被养在相府门下,本身是乡村山野里猎户的女儿,身上毫无半分世家贵女的品性与才气。 她原就是与谢逾白这等世家公子不同的,一个宛如天上月,一个宛如地上泥。 林清漪原本还心存些许讥讽心态,想着看姜玉照的笑话,谁料今日宴席上,谢逾白不仅当着那些许世家公子贵女们的面,说了姜玉照比她好的话,而后…… 她竟还亲耳听到谢逾白说。 ───他要娶姜玉照为妻。 宴席上世家公子贵女们好奇地探究讨论着,这位一向矜贵肆意的小少爷,究竟为何要突然远赴边关,参军入营。 现如今她知道了。 竟是为了姜玉照。 为了征得靖王府侯爷与主母同意,他宁可远赴边关,赚取军功,来博取他们同意,也要娶姜玉照这个孤女。 林清漪身上披着厚重的狐裘,手里捧着暖炉,却觉得浑身冰凉。 谢逾白之前看向姜玉照的眼神,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依旧看得清楚。 那眼神中的炽热与温柔,是她从未在任何男子眼中见过的。 包括她那尊贵的太子未婚夫。 林清漪对谢逾白并无任何爱慕的情绪,她心中只有太子一人。 可她见不得姜玉照好。 姜玉照凭什么? 一介山野出身的猎户的女儿,因着父母两条贱命为了护她而死,而被接入相府成了相府养女……这本就已经够好命了。 现如今,谢小世子为了她入军营,而后还要八抬大轿亲自登门娶她。 凭什么。 往日因着所谓的救命恩情,无数人在她耳旁一次次诉说着当时的情况与危机,诉说着姜玉照父母为了救她而死,是她恩人的事情。 这么多年,林清漪耳朵早已经听得起茧子,非常不耐烦了。 现如今姜玉照还要借着谢逾白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不愿。 林清漪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狐裘边缘,泛白的面庞愈发难看起来。 既然姜玉照的父母因救自己而亡,那姜窈这辈子也合该为自己当牛做马。 想做世子妃?真是痴心妄想。 转身,林清漪眼中不带丝毫情绪,拉紧了狐裘,在身旁丫鬟的搀扶下缓慢回了自己的房中。 房中桌上摊着一页纸。 因着她体弱多病,身子算不上好,上头怕她病弱无法侍寝,所以专门允许相府再选出一位侍妾来,与她年后开春一起入太子府,替太子侍寝,以及绵延子嗣。 原本这个人选应当落入林清漪房中丫鬟身上,相府主母林夫人因此将挑选侍妾的人选教与她手,而后她帮忙把关。 之前林清漪迟迟未能选好一同入府的对象,现如今,她选好了。 林清漪苍白的病弱面庞上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而后咬着唇,缓慢地在纸上勾勒出清晰的三个字。 ───姜玉照。《 》 3、第 3 章 冷风卷积着地上的雪屑。 姜玉照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的院子走,风大雪冷,裹着一层棉衣的身体略微发颤,她攥紧掌心,怀中的暖手炉持续散发着暖意。 等到回了院中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 袭竹正在院门口扫雪,清瘦的面颊泛着被冻出来的红,眼眶内隐约有眼泪溢出,时不时地跺跺脚。 路两旁的积雪已经被她扫了出来,清理出一条容纳两人距离的小路。 见她回来,袭竹忙露出欢喜的笑脸,冲着姜玉照招手:“嘶……主子!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屋子里生了炉子,快进去歇歇。” 姜玉照将暖手炉递给袭竹,牵着她的手回屋:“一起。” 进屋以后,屋子里果然生着炉子,相较外面的冷风与冷雪,屋子里的温度便要暖和上不少。 只是与之前宴席的屋子里那宛如暖春一般的温度比起来,便要差上不少。 而且那边烧的是银丝碳,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姜玉照这边烧得是普通的炭火,引着便是难事,烧着了之后更是呛得厉害。 姜玉照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将门窗稍稍开了个缝隙,这才坐下来。 府内炭火份额有限,轮到她这边的更是少之又少,为了能够挨过冬天,她多次都会提前将自己的刺绣卖出,银钱来购买炭火。 虽说呛人了些,可至少也能带来些许温暖,让屋子不必寒冷。 姜玉照所处的屋子屋内较为空旷,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其余的物件极其少,因此炭火盆放在屋内也不会担心会引起什么走水事件。 她与袭竹坐在炭火盆两边,伸手烤火。 袭竹下意识低头瞧了瞧之前被塞在怀中的造型精美的手炉,左瞧右瞧,忍不住笑开了:“主子,这是谢世子送您的吧,可真好看,这留着您暖手,怎得还挪到我怀里了。” “谁用不一样,左右都是暖手的。” 姜玉照并没在意,缓了会儿身体恢复正常的温度了,从怀中将宴席上带过来的糕点掏出来,递给袭竹。 她微笑:“吃些东西吧,今日宴席上的,我记着你爱吃这些甜的东西,尝尝。” 袭竹又惊又喜,稚嫩的小脸上还有些羞赧:“主子,你……你怎得不自己留着吃呀,宴席上的定然都是好东西吧,这给我吃糟蹋啦,不如留着给主子你当晚上的吃食。” 姜玉照没多说,直接拆开手绢拿出一块松软的糕点塞进她嘴里,看着她面红红地缓慢嚼着,这才扬起嘴角:“你不嫌弃这是我吃剩的就好。” “怎么会……” 袭竹终于放松下来,坐在火盆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那块糕点。 小小一块,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宛如什么人间美味一样,神情也是格外的欢喜。 姜玉照记得之前宴席上,只有她自己吃了几块糕点,其余贵女们宁可饮用茶水,也懒得品尝这糕点一口,怕是早就吃腻了,不当什么稀罕物件。 恐怕也就只有她们会将宴席上供应的糕点揣进兜拿回来当做美味品尝吧。 “喝点水,不够还有。” 姜玉照见状,将手中茶杯递给袭竹。 袭竹吃着糕点,忽地眼眶泛红:“主子,这府中恐怕也就主子您能这样对丫鬟了,都怪袭竹没用,若是袭竹能够多绣点东西,手艺能够像主子您那样好,那如今就能买些银丝碳了,也能买些好吃的糕点了,连累主子您受累。” 姜玉照早已习惯袭竹这时不时的低落情绪,她出声安抚:“应当是我连累袭竹你受苦才是,若是跟着别人,怕是也不会如此。” “才没有,不过日子会好起来的主子,谢小世子那般对您好,又多次说要娶您,日后您若是入了靖王府,日子便不会像现如今这样难过了,也能用上银丝碳,吃上好吃的糕点了。” “主子,日子快熬到头了。” 袭竹眼眶泛湿,满面欣喜。 听到袭竹如此说的姜玉照,却神色略微一怔。 她没接话,只是缓慢地挪开视线。 盯着外头窗户缝隙处,翩飞吹进来的雪花,声音很轻地应了声:“嗯……” …… 姜玉照所处的院子是相府偏僻的一角,虽没打听询问,但揣测着应当是以前不受宠的侍妾住过的地方,年久失修的窗棂夜晚被风稍微一吹便嘎吱作响。 墙壁处裂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外头冷风吹响的时候,屋内仿佛也能听到类似哨声的声音。 姜玉照与袭竹在冬天还未来临时,便已经买了东西贴在窗户上,试图阻挡冷风,但现如今来看效果有限。 此处院落唯一的好处,便是离墙近,她们两个只需翻墙,便能越过相府的前院守卫们,外出售卖些东西,拿了银子再兑换些旁的所需用品。 夜色里,屋内燃着一盏烛灯,如豆子般大小的光亮散发着橘红色的暖意。 姜玉照与袭竹就坐在烛火旁,借着这股光亮完成白日里还未完成的刺绣。 姜玉照的母亲是她见过最厉害的女人,不仅打猎技术强硬,就连刺绣的技术也非常娴熟,家里冬天打不着猎物的时候,母亲便会在炕头上就着烛光缓慢刺绣,就如同她现如今一样。 多年的技术并未落下,姜玉照刺绣的针脚下得很快,娴熟麻利,出来的花样也是极其漂亮。 反观袭竹,往日里不过是粗使丫鬟,被派到姜玉照身边后跟着姜玉照学了几年的刺绣,只不过动作较之姜玉照要慢上一大截。 袭竹急着想给姜玉照把炭火的费用赚回来,于是动作尽力加快,额头汗都快滴下来了。 姜玉照无奈,按住她:“不着急,先歇歇。” 袭竹这才咬着唇放下手里的针线。 夜色暗涌,屋子里又只有她们两个,许是想到些白日里听说的消息,袭竹有些焦虑,忍不住开口:“小姐,府中丫鬟们都说谢小世子过些时日便要去参军了,真的假的,那岂不是今年过节便看不到世子了?” 姜玉照:“真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什么他的事情,往日里世子不是练武便是到处闲逛,哪来的事情要忙,按奴婢猜测,世子参军莫不是为了主子您吧……哎呦!” 袭竹捂着脑袋,有些哀怨地望向姜玉照:“主子……” 姜玉照神色不变:“莫要管这些事情,不要多想,做咱们自己的事情便可。” 袭竹闷闷应了声,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忽地出声:“主子,谢小世子走得急,据说过些时日便要离京,世子没与您说明离开的日期吗,您……不去送送他吗?” 姜玉照微顿。 今日白天在腊梅园中之时,谢逾白确实最后拉着她的手,与她说了他要离开的日期,虽最后没有说些什么,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表明了他想要让她送送他的事情。 姜玉照当时没应,现如今面对袭竹也没出声,只是停顿了会儿出声:“今儿扫雪辛苦了袭竹,早些歇息吧,绣品明日再做也不迟。” 说着便放下手中针线。 袭竹愣了片刻:“啊……好的主子。” 等燃了烛火,姜玉照躺在床榻上闭上眼时,心里的情绪依旧在莫名翻涌。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谢逾白那张带着盈盈笑意的面庞。 他冲着她笑,对她好。 诚然,谢逾白为了她宁愿远赴边关参军,对抗父母,日后也定然会对她好。 可是…… 今夜屋外冷风吹拂,月明星稀。 姜玉照今夜难得的、久违的做了个梦。 猩红色的血液洒了一地,浸透入泥土里,湿热的、粘稠的温度仿佛沾染在手上,怎么也擦拭不下去。 天空色泽阴暗,空气中仿佛都带着潮湿的温度,简陋的农家土房前后瘫着一具具尸体,那些人歪歪扭扭地躺着,脖子处深深的一道痕迹,血液长时间淌出来甚至已经略微泛黑。 山村的小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 男的、女的、老的、幼的。 她一路向山上踉踉跄跄地攀爬,可一路上除了时不时见到的熟悉的尸体外,别无其他东西,周围声音很静,静到就仿佛这处山村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存在一样。 而后等爬到山顶。 她看到了因着腿部残疾栽在竹筐里,胸口中刀死去的爹爹。 以及趴在路边,往日干净利索的鬓发凌乱脏污,眼神空洞,嘴角淌血的娘亲。 还有…… 从娘亲尸体下面爬出来的,被护的干净整洁,浑身看不出半点血迹脏污,就连昂贵的发饰也都毫无凌乱的唇红齿白的女童。 周围似乎有不少爬上山的人喊着“林大小姐”的称呼,姜玉照却仿佛听不清了,眼中只能瞧见那女童的模样。 对方衣衫干净的站在那,清澈的瞳孔瞥见她时仿佛带了些嘲讽与优越,而后看也没看地上死去的为了护她而死的女人。 直接一脚踩了上去,鞋底撵了几下,一脸嫌弃:“贱民,连护我周全都做不到,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 女人粗糙的衣物成了大小姐擦拭鞋底的工具。 而后,姜玉照便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了。 屋外寒风瑟瑟,呼啸着吹过。 被窝里些许暖意传来,姜玉照在床上坐直醒来,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心底里无数凉意攀爬而上。 梦中女童粉雕玉琢的冷漠模样,与如今林清漪清丽无双的面容逐渐重合。 昏暗的房间内,窗外的雪光隐约映入屋内,袭竹正在小榻上熟睡,屋子里只留姜玉照浅浅的呼吸声隐约响起。 夜色很静。 她攥紧了自己项间挂着的玉牌,垂首不语。 …… 虽然心中有着各种情绪,但在相府小院中过了几日,轮到谢逾白将要离开京城的日子,姜玉照思索片刻,还是草草梳妆打扮了下,翻了院墙,去送他。 只是想着谢逾白毕竟是众星捧月的靖王府世子,周围前去送他的人想必不会少,她若是直接前去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姜玉照约莫着寻了个酒楼,去了高处,准备远远目送他离开。 当天虽没有下雪,但毕竟是寒冬,日子终究还是冷的,姜玉照去到酒楼三楼处,在栏杆边远远眺望。 许是来得早,过了会儿才出现人影。 谢逾白一直都是身旁有许多人陪伴的,好友簇拥,衣着光鲜的贵女少爷们骑着高头大马,亦或者从精美马车里跳下。 街口的位置很快聚了一堆人。 姜玉照分明瞧着,甚至还有那日在席间主位上凤眸冷睥的太子的身影,就骑着大马,腰身挺拔处于谢逾白面前,欢送他。 姜玉照盯着凤眸深邃,气度矜贵不凡太子身影瞧了瞧,片刻后,挪开了视线。 谢逾白正在四处巡视,在搜寻什么身影。 姜玉照知道,他在找她。《 》 4、第 4 章 “逾白,在看什么?” 太子侧身,凤眸轻轻扫过谢逾白的面容。 见他四处巡视,想起那日宴席上所说的似心有所属的言语,不免掀起唇角:“莫不是在等你的姑娘前来送你?都这个时辰了,怕是不会前来了吧。” 左右瞧不见姜玉照前来,谢逾白脸色紧绷,委屈地嘟囔着:“她面皮薄,不好意思了而已。” 太子萧执似笑非笑,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出声:“既是真有心仪对象,何必藏着掖着,往日里怎得不与我们说,也不让我们知晓你是何时开的窍,又是喜欢上了谁家的闺秀,这不似你的作风逾白。” 谢逾白不吭声,不好说是姜玉照不肯,半晌才涨红着脸:“着什么急……待我参军回来,定会带你们见玉儿,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到时……你们便知晓了。” 话虽如此,谢逾白的视线还是止不住希冀般的四处探视着,希望能够见到姜玉照的身影。 往年过年前后,他都会偷溜出府与姜玉照袭竹她们一同过年,小小的院子承载了他们的欢乐,可今年,便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会有好久见不到面,姜玉照难道就不想他吗?他说要娶她,她也闷闷的不怎么说话,难不成是过于害羞吗? 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索着,谢逾白下意识地抬头,忽地一顿,而后满是委屈的狗儿似的眼睛便徒然睁大。 面上那些失落的情绪也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了欣喜的兴奋色彩,甚至下意识地没忍住,当着周围的少爷贵女的面,朝着酒楼的高处挥了挥手。 他就知道,姜玉照定然会来送他的! 谢逾白心口欢快地不得了,眼睛亮得过分。 旁人哪见过小世子这般神色,不免吃惊,就连太子殿下也若有所思,掀着眼往身后酒楼处瞥去。 只可惜等他看过去的时候,许是姑娘真的害羞,阁楼处不见闺秀身影,到是有一段鲜红色泽的丝带在自下而上地翩飞着。 太子萧执盯着那翩飞的红色发带看了些许,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既是有了要娶的姑娘,此去参军务必小心,年后初春我与清漪成婚,若你能回来,说不准我们便能一起成婚,亦或者与她一同来吃杯喜酒。” 谢逾白恍惚片刻,脑子里出现了姜玉照身着鲜红婚服,鞭炮作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踏入八抬大轿,被他娶进门的模样。 他面颊泛起热度,勾起唇角:“啊,好。” 回首再看了看酒楼高处,那处已经没有姜玉照的身影了,但谢逾白依旧忍不住看了又看,最后才在众人的簇拥下,狠下心骑马离开。 少年飘扬的发尾在冰冷的深冬中显得那般清晰。 姜玉照躲在酒楼围栏处,背靠着围栏,听着那驾马离开的声音,攥紧了自己的掌心。 许久,等底下的声音逐渐散去了,腿近乎要麻木了,她才将自己的棉衣提上去遮住下巴,而后低着头顺着小路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逐渐离去。 冬日里,雪又下起来了。 …… 林清漪宴席那日写下的侍妾名单终于是交到了林夫人手上。 这位相府主母事务繁多,收到林清漪的名单时她一时还未反应得过来。 左右瞧瞧了瞧这名字,林夫人只觉得分外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询问林清漪,林清漪笑着回答:“自然是你与爹爹前些年接入府中的养女啊。” 林夫人当即便有些愣住,而后才缓慢地回忆起来。 “咦,竟是她。怎得不寻了你屋中丫鬟去,身契都在手中,好拿捏,她嘛就……” 见自己母亲并未对她在名单上落了姜玉照的名字而苛责,林清漪不免笑出声。 而后便是一派不在意的模样:“姜玉照与丫鬟有何区别,就算没了身契又如何,她没有,她身旁服侍的丫鬟不是有吗。” “我不管,我就要她!” 林清漪黑瞳执拗,苍白的病弱面容偏向林夫人,既是撒娇也是耍赖。 “行。” 林夫人自小便疼爱自己的这位女儿,林清漪幼时便体弱,一直是处于被娇惯着长大的,模样又生得楚楚动人,更加让人难以拒绝她的要求。 林夫人垂下眼皮看了眼手中名单上的名字,很快不甚在意地出声:“不过一个养女,虽说她父母曾经为了救你而死,可吃用了相府这么多年,也到了她该报答的时候了。” “去,将玉照小姐请过来。” 她吩咐一旁的丫鬟,漫不经心间便决定了姜玉照的未来命运:“有她陪着你一起入太子府也不错,毕竟清漪你体弱,她自小在乡野里长大,粗糙惯了,想必也是皮糙肉厚,有些难做的事情交与她怕是也可。” 林清漪神色一僵,想到姜玉照那张艳如桃花的脸,略微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 冬日下完了一场雪之后,路面格外难走,稍一不留意便会摔得前仰后合。 姜玉照小心翼翼地踩着路面,顺路去附近的铺子,将自己前些日子绣的东西拿出来换成银子。 冬日天冷,稍一会儿工夫她的手便冻得宛如萝卜一般,泛着红。 姜玉照搓了搓,又抵在唇边哈气暖手,瞧着成衣铺子里掌柜沉吟的神色,心底便是一沉。 果不其然,她与袭竹绣了几日,花样绣工都堪称一流的绣品,在掌柜左右端详过后,给出了一个远低于她预期的价格:“你这……不太行啊,这技术比之前的要差些,没那么精细了,是否是懈怠了啊娘子?这几件只能给您这个数了。” 掌柜的思索片刻,不甘愿似的伸出手掌,比了个手势。 姜玉照见状便垂了眼,上前拿回料子:“不卖了。” 那掌柜的一笑,似是讥讽:“娘子,你这绣品不论放到哪家铺子,给出的价格都不会比我的价位高,不信您便挨个去试试。” 姜玉照没吭声,深一脚浅一脚又挨个登门去售卖自己的绣品,结果果不其然如那铺子掌柜的话所说,价格确实越来越低。 往日里售卖的价格便已是非比寻常的低,现如今天气愈发寒冷,日子不好过,她的绣品售卖竟也愈发困难。 心中已有预料,等回头重新来到成衣铺子店门前,掌柜的神色讥讽看她,声音很轻,像是在笑:“您啊,得罪人啦。” 姜玉照看了眼自己那些将要售卖的绣品,忽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天寒地冻,她还是将那些熬红了眼绣的东西卖给了掌柜,换了银钱,一部分买了新的煤炭,一部分买了些吃食。 一路上拎着东西往相府后门走去,许是风霜刺骨,姜玉照抿紧了唇,近乎要将唇咬出血来。 等回了自己的小院,将煤炭重新收拾好,又拿了买的吃食出来,近些日子因着相府后厨踩高捧低一直未曾吃饱的袭竹顿时欢喜地快要哭出来。 炉火温暖,两个人头抵着头在这陈旧狭小的屋子里仔细地烤火时,屋外忽地传来些许敲门的声响。 袭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往日里,她们这处小院实在是无人前来,若不是她们偶尔前去前院帮忙做些活计换取食物,怕是早就被人忘记这处院落还有人住了。 因此她几乎是慢了半拍,才僵硬着身体起身去开门:“谁呀。” 未料到开门以后,看到的竟是林夫人身旁大丫鬟翡翠的身影。 翡翠作为林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穿着丝滑保暖的棉衣,打扮得光彩照人,发间戴着的首饰甚至要比姜玉照的素簪还要贵气。 屋内炭火燃烧的烟熏着了翡翠,她面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而后便忍不住掩面低声咳嗽几声,有些恼:“咳咳……这是什么,屋子里怎得这般呛人,莫不是走水了?你们在屋子里做什么?” 几声询问下来,袭竹有些不知所措。 她往常与姜玉照在院子里相处,很少见到旁的下人,更鲜少见到这般在主子面前有头脸的大丫鬟,不免有些尴尬。 她慌乱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掌,连忙道:“翡翠姐姐,没出什么事情,不必慌张,我与主子就只是在屋子里烤火而已,屋子太冷了,我们实在受不住,不会出事的。” 翡翠闻声一愣。 而后放下遮掩面部的袖子,低头一看。 空荡荡贫瘠的屋子里,床铺陈旧,窗户吱呀作响,墙壁裂了缝隙,正隐隐往屋子里灌风。 正中央的地面上,一个铁盆就那样放在那,里头装着几个她们主院丫鬟都不用的低廉炭火,正散发着微弱的热意。 翡翠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神色略微复杂。 再偏头一看袭竹,见她穿着的棉衣已经泛白缝了又缝,里头的棉花僵硬地撑着,一张稚嫩的清秀面庞被冻得泛红,眼神清澈地眨着,不免觉得有些可怜。 翡翠抿着唇,没进去,捏着帕子抵在鼻间,声音闷闷的:“玉照小姐呢,夫人传唤让小姐过去,似是有事要交代,莫要迟了惹夫人不悦。” 屋子里的姜玉照这才从一侧出来。 她清亮的瞳孔看向翡翠,声音很轻:“我在这,既是母亲传唤,便带我去吧。” 往日里姜玉照倒也不怎么唤林夫人叫母亲,一则她心中母亲只有一位,二则林夫人地位尊贵,她不过是为了博取好名声而被接入府中的养女罢了,不太够格。 但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猜测,姜玉照便选了这般相对亲昵的称呼。 翡翠又是一惊,神色不定地视线落在姜玉照面上,似是有些犹豫。 虽是被派来接姜玉照,但事情前因后果她隐约还是清楚的,之前还觉得这位山野出身的养女平白得了大小姐的青睐,竟将这般院中丫鬟抢破头的名额给了她,还当是姜玉照走了什么狗屎运。 现如今看着姜玉照这张脸,她倒是迟疑了。 这位乡野出身的养女,平日里倒没什么人在意,只当她是府中养的一只玩意儿,可未料到…… 她竟长得这般出色!竟是比起府中地位尊贵的嫡女林大小姐也丝毫不逊色,甚至隐隐……更胜一筹。 这般模样,即使不被安排去做太子侍妾,怕是也能找到一个不逊色的夫婿。 大小姐专门点名要她一同入太子府,要她做侍妾服侍,当真是出于好心吗? 翡翠身上打了个寒颤,未敢多想,神色复杂看着姜玉照,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道:“玉照小姐,请跟我来吧。”《 》 5、第 5 章 往日里临近快过年的功夫,林夫人也会传唤各院众人,去管家那边领些过年用的东西。 虽说现如今是林夫人亲自派来翡翠来唤,但左右袭竹想不出到底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要寻姜玉照,因此倒很快让开了。 只不过瞧着姜玉照跟着翡翠要出门,袭竹还是不忘担忧地询问了声:“主子,还是我一同跟了去吧,您一人能行吗?” 本意是怕要搬运什么东西姜玉照拿不动,翡翠倒掩着面瞥过来一眼,声音不悦:“这是去夫人院中,又不是去豺狼虎豹嘴里,何必这般担忧。” 去夫人院中? 袭竹愣了一瞬,想到近些时日府中流传的些许碎言,顿时面色变化,当即就要出门将姜玉照拦住。 可等她想明白了,姜玉照已经与翡翠一道走出去了,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与翡翠一同出院门了,姜玉照才发现,翡翠竟是撑了伞来的。 外头白茫茫的雪花翩飞,对姜玉照来说,她与袭竹生活窘迫,过得相对也粗糙一些,不过些许雪花,不似雨点那般容易将衣物弄湿,并不妨事,所以下雪天出门她只管掩着面颊便足以。 但翡翠却是十足有派头的。 她漫不经心撑着那支伞,玉指纤纤,身量裹在保暖又服帖的棉衣里,并不臃肿反而纤细精致,鬓发也一丝不苟地簪着,即使天冷了也照旧抹着头油,甚至身上还擦了香粉,姜玉照稍微凑近了些便能够闻到。 相较于她,翡翠的姿态与习惯似乎更像是府中的小姐。 雪纷纷扬扬地翩飞着,等出了院门,外头的地面上更是全然被积雪覆盖,走起来格外艰难。 许是因着姜玉照与袭竹所处的院子地处偏僻,往日里又没什么人往这边走动,天冷,府中下人偷了懒,只顾着扫了前院的雪,轮到姜玉照这边附近,则直接中断了。 翡翠来时便已经很不满,等回去时撑伞把脚从雪地里一个坑一个坑拔出来,鞋子都快要被雪浸湿,便更为不悦,直接怨怼:“这些个奴才们,做事这般懒散,哪里差的了这一条路,等回去我非得告诉夫人不可,一群偷懒耍滑的货,哼!” 姜玉照倒是习以为常,抿着唇跟在翡翠身后,沿着她之前的脚印慢慢跟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安静,过了会儿,路面上才没了厚实的雪,变得干爽多了。 已经来到前院了。 与她和袭竹住的院子比起来,前院的每一处环境都要干净整洁的多,环境也更为漂亮。 等来到林夫人的院落中时,不论是院前凌寒独自开的腊梅树,还是那飘雪的假山与冷池,都显得别有韵味。 林夫人的院子还放着一尊小型的石雕,姜玉照依稀间记得,那是当初他们小山村被屠戮干净,相府收养了她这唯一仅存的孤女后,风头正盛,外头无数夸赞,府衙送来作为表彰的产物。 只是现如今似乎是因着过去几年,丫鬟一代代更替,只知道这石雕在院中摆着,似是主母与老爷喜欢,便日夜将其擦得干净,早已没几个人记得这石雕的来源。 姜玉照看了那石雕几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林夫人的院子其实她也曾来过,只是记忆大多数都停留在几年前刚进府的时候,现如今倒是时隔多年再次前来,周围变化不算太大,只是更加漂亮了些,透着权贵家族独有的风韵与雅致。 翡翠在领她进门之前,似乎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拧着眉头喊她:“玉照小姐,进去吧,莫要让夫人久等了。” 姜玉照应了声。 等往里入,看到主母院中服侍丫鬟掩面嫌弃的表情时,这才略微反应过来。 她如今穿着寒酸,穿戴也算不上好,甚至因着在雪地里来回奔走售卖绣品,身上略微出了一层薄汗,显得不是那么干净整洁。 翡翠之前怕是想着带她先去洗漱一番,再领到林夫人跟前。 但又怕林夫人等久了不悦,这才犹豫着让她直接进去。 姜玉照垂下眼睫,只当自己并未察觉,在身旁丫鬟的带领下入了屋子。 屋外冷风呼啸,雪花翩飞,屋内生着暖炉,燃着对姜玉照来说昂贵的银丝碳,暖意适宜,甚至如今寒冬时节,室内竟还有些许绿意。 林夫人就懒懒地坐在屋内的主座上,保养得宜的面颊上看不出丝毫皱纹,皮肤细腻柔白,鬓发上坠着奢侈精致的步摇簪子,身上穿着的布料丝滑轻盈,通身带着别样的气派。 见姜玉照入内,林夫人端茶缓慢品味一口,而后放下,淡淡视线抬起掠她一眼,掀唇轻笑。 “你就是玉照吧,许久未见了,这些年你在府中也不知过得如何,我忙于操持家务打点上下,未免有些忽略了你,玉照,你该不会怪罪于我吧?” 林夫人说话动作不疾不徐,话中说责怪,双眸却微眯,居高临下,神色从容,料定姜玉照不敢说出责怪的话。 这种久居上位的神态是翡翠那等大丫鬟所完全不能比拟的。 之前在姜玉照面前看似讲究的翡翠,如今穿戴举止对比起这位林夫人,倒显得像东施效颦一般,没学到半点精髓。 姜玉照自然不会说责怪的话,她直接俯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矮下身子行礼:“夫人哪里的话,这些年在府中有人照顾,能够为玉照解决吃喝与住所,玉照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生出责怪之心,玉照并非不知感恩的人。” 见她如此乖顺,林夫人满意点头轻笑。 视线落在姜玉照身上穿的泛白过于单薄的衣物,又看了看她头上素到极点的发髻,林夫人不着痕迹地皱眉,似是有些嫌弃。 但她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出声唤姜玉照:“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姜玉照依言,将一直低垂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仰着脸眸子清澈地看向对面主座上的林夫人。 嘶─── 屋内不知是丫鬟还是谁,突然轻嘶一声,似是有些惊讶。 但现如今却没人追究,因为姜玉照清晰看到面前林夫人的脸色也突变,露出点难以形容的表情。 而后,林夫人的视线似乎偏向一旁,拧着眉头出声询问:“真的要定下她吗?不需换个人吗?我记着你房中的雀儿模样似乎也不丑,不若现在更换,一切也来得及。” “不换!” 似是从身旁一侧发出声音,略带些气急败坏,声音姜玉照颇为熟悉。 她下意识反应过来,原来屋子里还有旁人在,而后便意识到了这个多出来的人是谁。 是相府大小姐林清漪。 林清漪的语调带着不满与怨气:“娘亲莫不是觉得我压不住她,觉得她的容貌太胜,娘亲是觉得我不如她是也不是?” 大小姐往日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弱柳扶风,病气纤弱的温柔模样,现如今却是少有的尖利,眼睛都因着恼羞而竖了起来。 “哪里的话,不换不换,娘没有别的意思,既是你喜欢,你愿意将她留下,那便一切都听你的,你身子骨还弱着,虽是换了副新药,但也得按耐住情绪,不能动怒才是。” 林夫人娴熟宠溺地哄着林清漪,而后命令身旁丫鬟去为林清漪顺气安抚。 自己则重新看向了姜玉照的位置。 她似乎并没有要与姜玉照商量的意思,自顾自地与林清漪几句,便定下了结果,而后面对姜玉照时语气便如通知似的。 林夫人斜瞥过来道:“玉照,相府待你不薄,你一介孤女,当年山村出事时年纪又尚幼,若非相府将你收养,怕是吃喝都成问题,更别提旁的了。方才你自己也说自己是个知晓感恩的人,那现如今需要你回报相府的机会到了。” 她沉吟着,漫不经心出声:“清漪体弱,开春入太子府成为太子妃,身旁不能没个照应的人,既是她与你姐妹情谊深厚,到时你便与清漪一同嫁了去吧,念在你这些年在相府安分守己的份上,我会帮你求得一个侍妾的名份,倒时你只需安心伺候太子,代替清漪,帮太子绵延子嗣即可。” “届时若你做得好,相府这头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的,如何,玉照?” 姜玉照之前虽与袭竹一同在偏僻小院住着,可府中大事也知晓一些,包括林清漪体弱无法侍寝,需要安排一位侍妾随行替她服侍太子的事情。 这件事似乎在林清漪的院中闹腾的格外厉害,那些服侍的丫鬟虽表面上乖顺,实际上为了这个名额差点打破头。 府中所有人都觉得林清漪会挑选院中的丫鬟一同前去,就比如那位雀儿。 但现如今,林夫人却选了她。 亦或者……是林清漪选了她。 想起当日宴席外腊梅园,隐约瞥见的林清漪身影,姜玉照虽然心中隐隐已经有了预料,但现如今真的听到林夫人这般说,耳边听到林清漪不阴不阳的冷哼声音,她还是抿着唇,没有第一时间吭声。 虽然这应当是她想要的,但姜玉照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欢愉。 反之,心头的地方隐隐酸涩起来,之前被暖手炉温烤过的掌心也骤然开始发烫。 脑中浮现出谢逾白朝着她欢快笑起来的面容,想起他在寒风中飘扬的发尾,想起他温柔攥着她手心帮她取暖的手掌,想起他对她说的…… ───“等我回来,我定会八抬大轿来娶你的,玉照。” 姜玉照蓦地俯身,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往地上磕头,磕得额头都泛红也不停,眼眶莫名染上热意,她声音急促带着央求,一半是演戏,一半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在精致华美的相府主母屋内地面上,边磕边求饶:“夫人,玉照自知相府待玉照不薄,可如今这般要求请恕玉照实在是做不到,玉照已经有了心仪对象,年后开春对方便要来相府提亲,娶我入门,玉照与他情谊深重,实在无法入太子妃为妾,求夫人成全!” 说完,她又重重磕了一下。 额头红肿得更厉害了,甚至隐隐可见血迹。 林夫人似是没想到之前态度温顺的她竟会这般态度坚决的拒绝,不免有些愠怒,眼带轻蔑:“姜玉照,你竟背着我们与外头的人私相授受,着实大胆,也着实糊涂!你所谓的心仪对象不过凡夫俗子,身份低微,若与对方成婚日后贫贱百哀,哪里比得上太子府!” “虽入府为妾,但那可是太子,平常人连见太子一面都难,又哪有机会成为太子院中人,更何况本朝太子本就不是个重欲之人,身边无妻无妾,你与清漪入府便是唯二之人,何等难得,玉照,你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人放弃了这般珍贵的机会!” 林夫人冷笑,语气似乎还准备将姜玉照那所谓的心仪之人编排贬低一番。 她身旁不远处坐着的林清漪倒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下意识攥紧了掌心。 只有她知晓,姜玉照那外头的对象并非什么贩夫走卒的普通人,也并非身份低微。 而是……地位尊贵的,堂堂靖王府世子。《 》 6、第 6 章 靖王府世子谢逾白,前途无量。 而且,不同于他们这边只能允诺姜玉照成为太子府侍妾,谢逾白当初可是亲口许诺姜玉照,要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当正妻,甚至不惜为此远赴边关。 姜玉照如今百般不愿的态度也难怪。 但…… 林清漪攥紧掌心,死死盯着对方。 就算姜玉照不愿又如何,这个侍妾,姜玉照注定是当定了。 姜玉照越不愿,林清漪就越想让她入太子府成为地位卑劣的侍妾。 若姜玉照当真挣脱相府的束缚,成为靖王府的世子妃,与谢逾白恩爱缠绵,从乡野村妇一跃成为京中贵妇,被众人捧着恭维着,林清漪怕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更何况姜玉照地位越高,幼年时在小山村的事情也会越容易被人重新翻出来。 一则是会有无数人在她耳边念叨着所谓的恩情,另一则则是…… 林清漪攥紧了掌心,病弱苍白的面容愈发难看起来。 林夫人是最疼爱女儿的人,之前就已经答应了林清漪,现如今见姜玉照油盐不进,也不由得冷下脸,换了方式:“玉照,你既是相府养女,我身为母亲便应当为你的婚事负责,当初你的父母都因护清漪而死,若你所嫁非人,怕是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都会怪罪于我。” “既然你已经心有所属,我也不为难你,现如今清漪入太子府,因着身体病弱的缘故无法服侍侍寝,急需孩子傍身,你且与清漪一同入府,只要达成相府的需求,相府这边自会帮你处理后续问题,届时不论你是想着与情郎私奔还是如何都尽情如你愿,你身旁丫鬟的身契,到时我也可以一并交还与你手中。” 林夫人起身,穿着精致紫色衣裙的身影缓缓来到姜玉照面前,抬起手指轻轻在姜玉照的小腹上滑动着,意味深长道: “只需,你这里怀上太子的子嗣即可。” 姜玉照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小腹,嫣红的唇略微张开,眉头轻蹙,似是还准备说些什么,但林夫人已经没那个耐心了。 她直接定下:“近些时日你便不要到处走了,且在府中安心备嫁吧,你的事我会与上头秉明的,来年开春便与清漪一同上花轿。” “好了,送客!” 姜玉照面上惊慌,忙着寻林夫人:“夫人,夫人,请不要这样,相府有那么多丫鬟,为何非要选我呢,求夫人开恩……”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便有丫鬟婆子一同上前,一个将她的唇掩住,一个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很快带离了屋子。 她虽人已被带走,求饶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也依旧隐隐传出。 “夫人──!” 林清漪似是有些开心,掩着唇忍不住娇声笑了起来:“这姜玉照,真是个傻的,娘亲怎会管她,自是向着我的。” 林夫人揉着眉头坐在椅子上,不免有些无奈:“你说你清漪,非要选她作甚,之前你也不与我说,她竟是有了相好的,这般入了太子府怕是也不如身旁丫鬟好摆弄,丫鬟有身契,她有什么?” “她呀,不是有相好的吗。” 现如今屋子里只有林清漪知道与姜玉照相好的人究竟是谁,她不免笑出声,病弱的面容上带着别样的恶劣:“只要她不怕被太子知晓相好的身份,就得乖乖的听我的话。” “更何况,她和身旁丫鬟关系不是也很好吗,拿捏住那个丫鬟,也就拿捏住她了。” 林夫人没出声,片刻后点头应了一声,没太在意:“也罢,你自己心中有主意便可,快回房休息吧。” 林清漪甜甜笑了笑,而后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悠悠回房。 …… 姜玉照是被林夫人身旁丫鬟婆子拖出屋子的,口中还哀怨喊着“夫人”,主院的下人们都用极其异样的眼神看她。 姜玉照踉跄栽倒在雪地上,做出一副凄凉悲痛的模样,而后缓了会儿才一脸失落地回了自己院中。 等她离开以后,原本以为姜玉照被冷落嫌弃的下人们讥笑的表情还没卸下去,便听说了姜玉照被选中,成为与大小姐一同入太子府的太子侍妾的消息。 一时间相府内的下人们瞬间炸开了锅,连连震惊不已,实在是不敢置信。 想到姜玉照之前走时那般模样,丫鬟们完全想不通─── 既是已经得了那般好的前程,怎得还露出悲痛欲绝的失落表情?! 若不是知晓了姜玉照要入太子府成为侍妾,怕是以为她要被赶出府了! 而姜玉照这边,因着在外头本就浪费了许多时间,又在相府林夫人那头呆了许久,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隐隐暗了下来。 屋子里燃着烛火,袭竹准备了饭菜,在屋内来回踱步,焦急地等着她回来。 见屋外有脚步声,她便耳朵支楞起来,等看到姜玉照推门而入,袭竹更是慌忙上前,拉着姜玉照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眼里快要落泪般急切:“主子,您没事吧主子,怎得去了这么长时间,夫人与您说了什么,还是他们打您骂您了?您身上没有受什么伤吧?快让袭竹瞧瞧。” “没事。” 姜玉照眉头微微蹙起,回头望了下窗口的方向。 夜色暗涌,月光隐约照亮,外头的雪地平添了些许亮度,冷风顺着窗口的缝隙灌入,吹得她面颊微冷。 她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只是之前你所期盼的,怕是无法实现了。” 袭竹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之前袭竹你不是说,只需挨过这个冬天,等来年开春世子便会来八抬大轿娶我,我们就会过上好日子,不需这般受苦了吗?现如今……怕是做不到了。” 姜玉照扬起头,微微颤动地扯了扯嘴角,面上带笑,看着神色却莫名让人感觉有些难过。 “夫人让我,年后开春,与清漪小姐一同入太子府,让我成为侍妾,代替她为太子侍寝,绵延子嗣。” 一句话,并不算太长的篇幅,却听得袭竹宛如当头一棒,砸得她头晕目眩,神色呆愣。 许久,袭竹话还未说出口,眼泪便先一步从面颊上滚落,她的声音也带上了闷闷沙哑的哭腔:“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捂住脸,似是不敢相信,蹲在地上忍不住哭出声:“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那么多年我们都熬了过来,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了,世子要娶您为妻,甚至不惜远赴边关,怎么会突然……” “主子!” 袭竹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慌乱的带着满面湿润泪痕,恳求姜玉照:“小姐,你给世子传信,或者咱们去靖王府求侯爷与侯夫人,亦或者找世子的朋友求助,不能这样,您是要成为世子妃的,怎能成为太子侍妾呢,世子还在等您,您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现如今还来得及啊!主子!” 姜玉照迅速移开视线,仰着头不去看袭竹:“我明日……去找清漪小姐问问,至于旁的,我无名无份,不好前去打扰……” 袭竹瞬间面上露出些喜色:“对,小姐,去问问清漪小姐,她院中那么多丫鬟,并不是非您不可。” 许是得到了这个回应,袭竹心中似是安稳了些,轻舒一口气,而后便照旧服侍姜玉照清洗后上床。 夜深,姜玉照躺在床上,隐约听得到身旁不远处袭竹的轻声啜泣,她紧闭双眼,深知袭竹是在替她感到难受。 说是明日要去求林清漪,袭竹心中抱着一丝期待,但姜玉照却知晓,若说林夫人这头还有些许缓和的可能,林清漪却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近乎一手策划了这一切的姜玉照,清晰的知晓林清漪心底的龌龊。 今日在林夫人院中,林夫人一口一个相府对她有恩,仿佛将她收养、这些年给予吃喝住宿的地方已是恩德,更何况还给了她名誉上的养女身份。 仿佛当初姜玉照父母为救林清漪而死的恩情已经偿还,亦或者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姜玉照清楚,这一切远远不够。 不够偿还老槐村满村三百八十七人的命。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不过是场意外,只当老槐村满村只是因为招惹了马匪才被屠村,林清漪这位相府嫡女,只是外出求医路上刚巧路过误伤而已,幸得村妇以命相护,这才没有出事。 回头等相府将姜玉照收为养女,外头更是对相府颇为赞誉。 无人探究,为何偏僻隐居,贫穷不生事的小山村会惹来马匪。 实际上将马匪引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外出求医路上露财的林大小姐。 至于老槐村满村三百八十七条人命,那些往日里会对着姜玉照温柔照顾的叔叔婶婶,会给她雕刻玩具的张爷爷、跟在她屁股后面稚嫩可爱的幼童花儿、村口跛脚日日挖药材赚钱的花枝阿婆,全都只是因为被林清漪牵连,因而才一个个惨死在家中。 甚至有的还被马匪连番侮辱,就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创下如此罪祸的林清漪,自然会不喜她这个老槐村唯一残存的遗孤。 夜里冷风吹着,姜玉照思虑重,加上手脚冰凉,实在无法安睡。 她下意识摸向身旁位置。 之前谢逾白留给她的暖手炉,因着里头的炭火已经熄灭,如今触手也是冰凉的。 姜玉照偏头借着月光看了会儿那暖手炉,很快闭上了眼,挪开了视线。 这冬天,是越来越冷了。 是不是到了开春时节,就会好些了呢。《 》 7、第 7 章 第二日,姜玉照在袭竹的服侍下仔细梳了发,穿着尽量得体,而后才去了林清漪的院中。 相比林夫人的院子,林清漪的院子姜玉照来的次数并不算少。 往常她帮林清漪做过针线活,也曾亲手送来过,只是只能停在屋外等着,并未入内过。 此刻到了院子中,一如往常,还没进门就能闻到院子中那股中药的味道。 姜玉照去时林清漪还未醒,她便在外头等了会儿,风大又冷,吹得人面颊泛红,手脚冰凉。 等到丫鬟通报,林清漪准许她入内时,姜玉照已经身体近乎麻木了,进到炭火充足温暖如春的屋内时,手脚生出些痒意。 “姜玉照?呦,稀客。” 林清漪笑盈盈倚在自己的床榻上,手里捏着本书。 外头的日光隐约落在她的面颊上,衬得她这张面容无辜且纯净。 林清漪很白,是那种病态的白,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一双眸子黑黝黝的亮,偶尔微微蹙眉带着病西施般的惹人怜爱。 她确实体弱多病,时常咳嗽,每次震得胸腔都发颤,纤细的身材像是枯木一样,让人很怕她咳嗽剧烈些便会被折断。 这也是相府需要为她择选一位侍妾一同入府,帮忙服侍太子的原因。 林清漪打娘胎里便带着病根,体弱多病,无法下床行走,病难受起来要折腾满府的人跟着受苦,往日里不知饮用了多少珍稀的药材,可惜一直都不太管用,因此才会出现她外出被带着求医的事情。 只是现如今似乎因着换了药方,林清漪的情况比起之前好上了不少,最起码能够下床了,身体也康健了些许。 姜玉照一语不发,只沉闷地露出凄然模样,掀开衣角,在林清漪屋内跪了下去,恳求她:“清漪小姐,玉照实在是心有所属,无法入太子府,求您成全,府中这般多丫鬟,并不是非玉照一人可用,恳请清漪小姐帮忙在夫人面前说情几句,玉照会将小姐的恩情记在心中的。” 而后闷闷的朝着林清漪作势便要磕下头去。 “哎,哪里的话……” 林清漪掀起眼皮,命一旁的丫鬟将姜玉照扶起来,自己则似笑非笑道:“玉照妹妹这般称呼我便是见外了,你既是被爹娘收为养女,那应当唤我一声姐姐才是,又怎得需要行如此大礼。” 她懒懒地扶着自己的鬓发:“既是为了侍妾一事而来,便不用多费功夫了,母亲既已定下,玉照妹妹有事便应当与母亲商量才是,与我同说有何用。更何况母亲今日说的没错,你如今吃穿用度都用的相府的,做太子侍妾对你来说也算是一桩美事,何必如此推三阻四,罔顾往日相府对你的养育之恩。” 姜玉照垂眼遮盖住眼底的情绪,面上咬住唇,戚戚然道:“玉照自知相府恩情偿还不清,可实在是……” 林清漪本意只是想看看姜玉照痛苦的模样取乐,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已是满意,再就没那个耐心继续听她诉苦恳求了。 于是不待她说完,便草草几句,敷衍地她未尽的话止住,并不接话,而后随便寻了个自己体弱需修养的理由,将姜玉照赶了出去。 姜玉照一直垂首不语,做足了姿态。 不仅当日在门外站了好半天的功夫,而后几日,即使林清漪称病不见她,她也依旧在门外候着,恳求着。 不少下人都咋舌不已。 他们院中丫鬟抢破了头也未能得到的名额,轮到姜玉照这位乡野出身的养女手中,竟像是得到了烫手山芋一般,疯了似的拼命试图甩出去。 而更怪异的是,她如此做派,这侍妾的身份却偏偏甩不出去。 冬日冷风吹着,姜玉照执拗地站在林清漪院门口,寒冷刺骨,吹着她单薄的身躯,对面回廊里不少丫鬟都隐隐有些不忍,替她感到冰寒,姜玉照却依旧未有要离开的意思。 风霜遮盖住姜玉照的眉眼,她的视线略微有些模糊不清,但她依旧神色不变,只唇抿得更紧了些。 她一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既是已经决定了要入太子府,她便没有要后悔的意思,就像是看过的话本子一样,她现如今正在编织一个适合在太子府内生存的话本。 而现如今就是在为入太子府做准备。 诚然入太子府容易,但因着太子与谢逾白关系亲密情同手足的关系,来年春天等谢逾白回来,必定会前来找她。 她需为入府,寻一个合理的、逼不得已的受害者身份。 避免谢逾白与太子两头各自生出问题,这样任凭日后事情如何酝酿发酵起来,也与她无关。 毕竟她是受害者,是被逼无奈入太子府的。 想到此,姜玉照的神情愈发冷淡起来,口中却悲凉地在寒风中喊着:“清漪姐姐,求求您,与夫人说一声吧,玉照实在无法入府,求您……” 冷风阵阵吹着,姜玉照的声音也愈发颤抖起来。 而后过了会儿,因着她穿着单薄,寒风刺骨,她又在外头站了许久,怎么劝都不肯离开,本就纤细瘦弱的身板终于扛不住,终于在对面一众丫鬟的惊呼声中,一头栽倒下去,滚在了雪地里。 “啊,玉照小姐不行了,她昏迷了,来人啊──!” …… 姜玉照病得很重。 高烧不退,梦里呓语,不住地喊着:“求求夫人,求求小姐……不能去太子府,不能成为侍妾,我要等他……” 躺在她那偏僻的小院的床上,接连几日体温都很烫。 因着如今她的身份水涨船高,丫鬟们不敢苛待她,林夫人更是怕她出事,寻了大夫给她诊治,又派人将坏了多年的门窗修理好,屋内生上了炭火烘烤,并安排了一些丫鬟收拾屋子,并帮忙照顾姜玉照。 许多丫鬟都听到了姜玉照的梦话呓语,本就因着屋内环境而震惊的心情,更是复杂不已。 三三两两互看一眼,隐隐在下人间传播了出去。 这玉照小姐,着实有些可怜,都到了这种份上了,竟还想着情郎。 接连几日在外头顶着刺骨寒风执拗恳求不算,现如今病到高烧不退还不忘这件事,还想着恳求夫人小姐,哎…… 袭竹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哭得泣不成声,忙着照顾姜玉照,给她擦洗煎药,哭得近乎像个泪人似的,还不忘记抽噎着安抚姜玉照:“主子您快醒醒,会好的,咱们会好起来的,您先将身体养好,不然……他怕是知晓了也会伤心的。” 主仆二人的惨状被屋子内外的丫鬟们看得清清楚楚,不免跟着心里酸楚起来。 这算什么事儿呢,她们想要还得不到呢,相府这么多丫鬟,大小姐何必非得要玉照小姐跟去太子府呢。 姜玉照从高烧不退中醒来已经是近乎一周后的事情了,当时她身体虚弱,穿着单薄受了风寒,大夫说若是再这般熬下去,继续烧热,怕是容易落下病根,幸好及时醒来了。 袭竹喜极而泣的眼泪还未擦净,便见到面色苍白的姜玉照披着外衣踉跄准备下地,结果直接扑在地上。 “主子──!” 姜玉照嘴唇干裂着,身体温度还是有些烫,瘦弱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攀爬着,神色虚弱却执拗:“我要……要去找小姐与夫人,我有要等的人……” 只是还未等她爬出去,便因着身体的缘故重新昏了过去。 这下院内院外又惊得人仰马翻。 消息传到林清漪耳朵里,她分外不悦,蹙着眉头冷脸:“烦死了,姜玉照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都病成那样还来折腾,闹出这一通倒显得我像个坏人了,得让她消停消停,安下心来好好备嫁才是。” 林清漪纤细的指甲上涂着豆蔻色,此刻正一下下绕着自己的发丝,清丽出尘的一张脸沉着看向了身旁的位置。 因着她神色不虞,周围屋子里的丫鬟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唯有身旁自小就一直陪伴她的婆子面不改色。 婆子出声询问林清漪:“大小姐,是需要让老奴做些什么吗?” “嗯……” 林清漪眯着眼,很快扯开嘴角,眉头扬起来:“你去让咱们的玉照小姐冷静冷静,拿捏不了她,我还拿捏不了别人吗。” 她笑起来,声音分外愉快。 婆子深深行礼:“是,小姐。” …… 姜玉照这一折腾,便又是昏昏沉沉睡了几日。 等她醒来以后,身旁被安排过来的丫鬟忙过来安抚她:“玉照小姐你醒啦,现在感觉如何,药已经煎好了,您得继续喝几副才行,也别老往外头跑了,若是有了病根,以后可就难受了。” 屋外天色已是略微黑沉下来,姜玉照隐约只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宛如一只肆虐的怪物。 她扬起病弱无力的头,黑发流泻着,声音虚弱:“怎得是你们在这里,袭竹呢?” 她声音很轻,丫鬟们却面露迟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们怎得吞吞吐吐的,到底发生了何时,袭竹究竟去哪里了?” 姜玉照呼吸不顺畅,往日嫣红的唇色泛白,见此踉跄下地,披着衣服起身:“你们不说,我便自己去寻她。” “哎玉照小姐,您身子还未好,不能下地──” 几个丫鬟纠结着劝了几句,见姜玉照怎么都劝不住,一直询问袭竹的去向,终于忍不住,只好如实相告:“袭竹她,她因着偷窃了清漪小姐的玉簪,被管家领人捆走了,因事态严重,府中之前鲜少有偷窃之事,因而被处罚一通,并准备过几日找了人牙子将其发卖了。” 姜玉照忽地僵住,面颊上的温度依旧滚烫,她一阵急促地眨着眼睛,嘴唇抿了又抿:“不,不可能……” 她蓦地坚定起来,语速逐渐加快:“什么偷窃,我与袭竹这么多年怎会不知她的为人,袭竹不会做出偷窃之事的,定是误会,我要去将此事问个明白,不能轻易将脏水泼在袭竹身上!” 说罢,她将外衣裹上,不顾外头的刺骨寒风,低咳几声,便带着还未消退的滚烫温度冲出院。 那几个丫鬟急得不行,跟着劝她无果,又怕夫人责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有姜玉照一步步坚定地走向林清漪的院中,胳膊伸出抵挡前方吹来的夹杂着雪花的寒风,长发披散着在身后飘扬,因着烧热而湿润的瞳孔泛着微冷的光。 事情终于进展到如今这般情况,差不多也可以结束了。 今天过去,她便可以如林清漪所说,安稳地待嫁,等着入太子府了。《 》 8、第 8 章 外头的风霜依旧未停,夜色逐渐有些深了,路更加不好走。 好在一路都悬挂着灯笼,雪光又格外明亮些。 等到了林清漪院中,丫鬟见到姜玉照似是有些惊讶,忙询问姜玉照:“玉照小姐,姑娘已经准备睡下了,您有什么事情不妨明日再说。” 姜玉照已经走了过来,哪还会回去。 更何况袭竹的情况不等人。 是以,她直接在林清漪的院门口跪了下来,单薄的身体被冷风吹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跑似的,还未褪去烧热的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甚至还在止不住的低咳。 旁边的院中丫鬟们见了都有些不忍。 姜玉照却自顾自瞧着那紧紧闭合着的门,出声恳求着:“清漪姐姐,求求您,袭竹她是无辜的,她性格温顺胆子又小,往日里又不曾往您的院中走动,怎会偷盗您的首饰,此次定当是个误会,求您明察,放过袭竹吧,她与我自小便相识,实在不是个会偷窃的性子。” “清漪姐姐,求您开开门,让我见袭竹一面也好,这些年若不是袭竹帮衬照顾我,我怕是早就没命了,在我心中她早已不是普通的丫鬟,便如同我的妹妹一般,若是打发给人牙子,便如杀了我一般,求求您……” 她说着,竟呜咽着脸颊两侧滚落泪痕,低低落泪泣了起来。 并双手撑在冰凉的雪地里,俯身磕了几个头,动作不停,声音也不停:“求求您,求求您……” 此事天色快到了就寝时间,林清漪院中的下人们做完了事情,本准备回屋休息,见此情况一个个都走不动道了,不少处在院中回廊屋檐下朝院中方向看去,一个个神色各异,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情绪复杂。 姜玉照却不顾这些视线,自顾自地磕头恳求着。 忽地,院门终于打开了。 身量略微有些粗壮的婆子站在门口,视线冷冷地扫过来:“清漪小姐体弱,听到玉照小姐在外哭泣便让老婆子出来瞧瞧,她素来心软,可这刁奴手脚不老实,偷窃一事也确实属实,不信玉照小姐您瞧。” 那婆子咣当一声往地上扔了个物件。 夜色昏暗,旁人看不太清,姜玉照抬眼去看,心却骤然紧绷一瞬,哭泣的声音都顿住了。 那是个雕花的模样精美的暖手炉,金色的外壳如今不知是谁踩了一脚,已然变形,本应充满暖意的物件,此刻砸在雪地里,被那冰凉的雪滚了一身,也浮上了些许脏污。 婆子冷哼:“这般精美的物件,怎会出现在玉照小姐的房中,这分明就是清漪小姐的东西,被这个刁奴不知何时溜进房中偷盗了出来,幸而被人发现,这才将袭竹抓住问责,玉照小姐您说,这般刁奴打发卖给人牙子难道有错吗?” 姜玉照没吭声,视线落在那变形脏污的暖手炉上,脑中浮现出谢逾白将其塞进她手中,含笑的面孔。 她蓦地垂下眼,红肿的手指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婆子停顿片刻,继续道:“此事清漪小姐已经交由主母处理,如今本没有权利过问,但清漪小姐说玉照小姐知晓如何做能够解决此事。” “当初主母说过,若是玉照小姐愿意入太子府成为侍妾,事成之后丫鬟身契便交还与您,如此您便能做主,可现如今您百般推拒此事……” “玉照小姐应当好好想想,究竟是您的自由重要,还是丫鬟的性命重要,三日后袭竹便要被卖给人牙子,日后若是运气差些进了窑子里,也是不无可能的,这丫鬟的命,此时便握在玉照小姐您手中了。” 姜玉照抿着唇,缓慢仰起自己的面颊,被泪水洗刷过的瞳孔颤动着,清泪自面颊上滑落。 她咬着唇,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毫无血色,冷风吹得她浑身都在打战。 眼见着那婆子似乎准备回屋去,姜玉照将其叫住:“等,等下……” 姜玉照紧闭双眼,被冻得通红已经没知觉的手掌紧攥,开口干涩道:“我……我选袭竹,我愿意,入太子府。” 周遭忽地寂静下来,只听得那婆子的笑声:“如此,甚好。” 屋檐下的那些下人们此刻已然呆愣住,情绪复杂地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姜玉照。 想到她前些天为了拒绝这桩婚事,不惜多次前来跪求小姐夫人,甚至身子熬到高热不退,也要前来恳求。 如今却愿意为了丫鬟做到如此地步,甘愿放弃她之前一直坚持的东西。 她甚至还说……与那丫鬟情同姐妹一般。 院中丫鬟们听着只觉宛如天方夜谭一般,羡慕至极,深深地处于震惊当中,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待下人如此宽厚真情的主子。 若非自身难以抉择,姜玉照身份低微,他们……怕是也甘愿入那偏僻小院。 至少,能活的像个人。 袭竹果然很快被放了出来,林清漪他们倒是没有太过于折腾,只是稍作训诫,又未给她吃食,如今已是饿了几天,头晕眼花。 见到姜玉照来接她,袭竹先是欣喜,接着便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见到姜玉照憔悴病弱着的模样,见着姜玉照满面的泪水,只觉得宛如当头一棒。 姜玉照却笑着将她的手攥紧,瞥了眼地上那已经变形的暖手炉,垂下眼并未说什么,只是轻声:“走吧,袭竹,我们回家。” 袭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在流泪,闷闷点头。 她想将那暖手炉捡起来,可已经有旁的丫鬟扫雪,继而将其扔出去了。 袭竹瞧着有些不忍,刚准备出去将其捡回来,就感知到了姜玉照不同寻常的手掌温度。 夜色很深了,闹腾到这个时辰,姜玉照的身体也扛不住了,她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再次昏了过去。 今日所做之事确实让姜玉照的目的达成,只是她心中对利用了袭竹这一点有些歉意。 袭竹年岁不大,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在姜玉照心中确实就如同妹妹一般,因而往日她一直惯着袭竹。 她昏迷不醒,烧热又开始持续,被下人慌忙送回院中,大晚上的又请来大夫诊治,灌了碗药,依旧沉沉困倦无法醒来。 只是断断续续地呓语着。 袭竹凑近听,发现姜玉照在说:“袭竹……不去侯府,我也可以……带你过上好日子的,我会让你过得好的……” 袭竹捂着嘴,泪滚滚落下。 “主子,奴婢何德何能,是我害了您,若不是我,您本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不是为了我屈服……” 她身上并无什么伤势,只是被困在柴房日夜无水米进肚饿了几日而已,可她的主子如今却病得更重了,手脚冻得冰凉,烧热不退,甚至还为了她答应了入太子府成为侍妾,替林清漪侍寝。 似是被她的眼泪与呜咽声吵醒,姜玉照勉强睁开一只眼,抬手压在袭竹的手背上,掀开唇角:“无需自责,我自己愿意的。” 袭竹的哭泣声更大了些。 这个冬天,因着姜玉照答应入太子府,相府上下对她们小院重视了起来,门窗重新修整、炭火稳定提供、每日膳食干净丰盛,并还有丫鬟来帮忙照看,姜玉照烧热的病症也在多方汤药的诊治下逐渐好了些,只是去根还需一段时日。 今年的冬天过得比往常舒适的多,不再寒冷,不再填不饱肚子,不必需要日夜辛苦刺绣赚钱外出换碳,可袭竹却并不觉得开心,甚至恍惚着,时不时看着窗外发呆。 雪花翩飞,腊梅凌寒绽放,一切都与之前好似没什么不同。 可她深切地知道,一切都变了。 小世子如今还在外参军,想必也是艰苦的,不知一向在娇贵生活中长大的世子是否能够习惯这种生活,想必也是时刻惦记着京城的情况,想念着主子的。 可如今主子与小世子……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那炉子……想必也不需要捡回来了。 …… 姜玉照那段时日的折腾终究还是留下了点病根,需要慢慢调理才行,烧是退了,但咳嗽却不止。 这张雪断断续续下了许久,轮到元日之时,四处张灯结彩,悬挂着红色灯笼,人人面颊上都是喜气洋洋。 林夫人传唤她,让她晚上一同来主院吃年夜饭。 姜玉照本意推拒,可那婆子百般劝她,她不得已便只能前往。 往常这些年她从未来过主院吃饭,更别提是这种节日之时,往常这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谢逾白会从侯府钻出来,偷偷爬墙来给她与袭竹送些糕点吃食,等过些日子还会带她们出去看花灯,放孔明灯,在街头走着,跑着,欢乐地闹上一阵子。 而现如今…… 想起那个已然不知道被如何处理的炉子,姜玉照再没有说些什么,跟着婆子走的一路都是沉默且平静的。 许是因着大病一场,之前在雪地里呆的时间也有些久,如今更为清瘦,衣衫甚至都挂不住般,盈盈的一截腰身更显纤细,面颊也瘦的下巴尖尖,肤色苍白些许。 反之林清漪近些时日新药似乎有效,身子好了不少,面上也看着有些康健。 她们二人站在一处,竟有些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曾多年卧榻不起的病人。 主院屋内炭火充足,烧得暖和,桌上已经备了满满的珍馐美食,全是姜玉照之前未曾吃过的。 今日席间人员基本都已到齐,家宴上,不止林夫人在,日理万机的林相也在,还有家中除林清漪外的几个庶子庶妹,屋内瞬间挤满了人,只是人虽多,瞧着一个个都不怎么作声,左右瞧着,因而也不算太热闹。 林夫人似是有些不虞,拧着眉头:“琅儿还在赶往京城的路上,大雪封路许是过些时日才能回来,今年家宴见不到他了,倒是少了热闹。” “回不来便回不来,为陛下办事怎能如在京城这般顺心如意,他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清漪如今年后都准备嫁人了,他怎得还不急不慢的。” 林相跟着蹙眉,半晌后舒展:“算了,不提那些,既是家宴,便入席吧,不必拘束,都是自家人。” 姜玉照知晓,他们二人所说的便是相府长子林琅岐,想起这位所谓的养兄,她的眉头微蹙。 很快便也在林相的声音下缓缓入席。 本就是额外硬凑进来的,姜玉照吃着这些精美的膳食也并无什么欢喜的心情,她垂首安静地吃着食物,只想着快些离席,回去陪袭竹一同过节。 好在林相这一大家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很亲密的样子,一个个阿谀奉承林清漪,一顿饭倒也很快过去了。 结束以后,姜玉照随着众人一同离席,走在回廊处的时候,未料到会被林清漪叫住。 烛火映在这位嫡女的面上,显得林清漪的神态格外愉悦:“入太子府有这么让你难过吗?若我说,我给你的命令与母亲的不同,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晦气了。” “姜玉照,我要你入府以后,离太子远点,不许侍寝。” 姜玉照未料到林清漪会这般说。 她下意识抬起头,与这位嫡女对视,却发现大红灯笼下,林清漪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戏弄玩笑的意思,反而瞧着像是认真的样子。 不待她回应,林清漪便漫不经心继续说了下去:“入府以后你不许私底下与太子见面,不许侍寝太子,不许与太子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更不许怀上太子的孩子。” “因为我,自会生。”《 》 9、第 9 章 林清漪面颊上带着些许苍白之色,体弱病症一时之间无法改善,此刻却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小腹,脸上带着别样的奇异神色,瞧向姜玉照的视线也似笑非笑,像带着嘲弄。 林清漪……能怀孕? 姜玉照指尖微蜷,心口倏地一沉。 谁人不知丞相府这位嫡女是胎里带来的弱症,这些年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进她院中,汤药不断,林清漪却仍连下地吹风都难。 昔日多少名医断言,她这身子莫说有孕,便是怀上了也绝无可能平安产子。正因如此,林夫人找姜玉照试图借腹生子,姜玉照才丝毫不觉意外。 可现如今林清漪却态度这般笃定说她可以生育? 莫非是近日她服用的那游医方子起了效用,给了她底气?想来近些时日林清漪确实身体比之前康健了许多,可这方子才换了多久,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会这般轻易的在短暂时间内便可痊愈? 姜玉照不信。 不止她不信,想必府中主母林夫人也是不信的,不然那方子若真是有用,林夫人又何必来找她来借腹生子。 姜玉照心绪翻涌,面上却仍是谨慎不语的模样。 林清漪瞧她这般模样,不免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之前你不是百般推拒不肯入太子府替我侍寝吗,一个劲儿的说要等你的情郎,现如今你不必侍寝,本应高兴才是,毕竟你可以为你的情郎守身如玉的,怎得还是这幅嘴脸,瞧着好像对我之前的话不满意啊。” 姜玉照看她:“玉照不敢,只是……既不需要替您侍寝,何必额外带着侍妾入太子府呢,又为何……非我不可呢?” 林清漪这下笑起来,似是很开怀,眼神里却莫名带着些恶意,嘴里却道:“因为我对你感兴趣呀,瞧着你有趣,不成吗?” 瞧着有趣…… 虽知晓林清漪对她的恶意,但如今这般近乎将她当做宠物猫狗一般的态度,还是令姜玉照心口泛冷。 林清漪既说自己身体康健可以自己怀孕,瞧着似乎只需将养一段时日,那本不需要她一同入府。 非要带她,存的心思昭然若揭。 林清漪就是不想让她与谢逾白成婚,成为太子妃。 不仅如此,林夫人当初说只需她怀上太子子嗣便准许安排她出府,虽这条承诺不一定真的兑现,但如今林清漪不许她侍寝,几乎等同于让她断了完成任务的可能,让她只能在后院枯守,一辈子无望,也一辈子别想再出府与谢逾白会面。 姜玉照答应入太子府的真实原因虽不是为了谢逾白,但此事林清漪这番做派,不亚于将她剥皮拆骨,连骨髓都榨的干净,手段过于狠辣,比林夫人还要阴狠许多。 “哦对了。” 林清漪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盈盈地示意身旁丫鬟将一匣物件递到姜玉照面前:“这香是我房中的好物,用了很多珍贵的药材制成的,玉照妹妹你往后可得多用用,若是用完了随时来我房中拿,切莫忘记。” 处在匣中的那些香块质地莹润,隐有暗香浮动,闻着确实与林清漪身上的味道相差无二。 姜玉照抬手接过了,眉头轻蹙,并没继续香块的话题,而是沉吟着开口:“清漪姐姐的吩咐我自当遵从,只是有关侍寝之事,毕竟是母亲之前专门寻我问话交代的,因着袭竹的事情,我已应下,若此时反悔,我岂不是变成了言而无信的人了,这般似乎……不太好。” 林清漪懒懒的摸着自己发间的簪子,神态自若:“这有什么的,左右你与我一同入太子府,母亲又不知晓太子府中的事情,你只需按我吩咐做事即可,毕竟我是未来的太子妃,你日后要在太子院中生活,我与母亲你应当知道孰轻孰重,是吧玉照妹妹。” 姜玉照唇瓣微动,似还要争辩,林清漪已懒怠再听,揉着眉心:“我乏了,玉照妹妹你可莫要与我说些什么了,再争论下去,你那小丫鬟怕是又要出事了。” 此言一出,姜玉照瞬间神色僵硬。 林清漪瞧着有趣,掩着唇低低笑出了声:“果真是主仆情深,少见少见,哈哈。” 她的视线极其愉悦地自上而下轻蔑地瞥一眼姜玉照,很快收回了视线,莲步轻移,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此处。 徒留原地姜玉照黑瞳定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 她突然想起来,这些年来,似乎从未见过这位大小姐真心实意哭泣的样子。 日后怕是应当能看个痛快。 …… 姜玉照是一个人前来赴宴的,袭竹本想来与她一起赴宴,又想来接她,都被姜玉照一概否决了。 天寒地冻的,袭竹来了要在外头候着,实在是受苦。 如今那盒香块捧在姜玉照怀中,因着露出手,便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这股刺骨的寒意。 姜玉照缓步走出院门外,就见门口站着一位婆子,似是等候她多时了。 那婆子不似别人,正是常跟在林清漪身旁服侍的,上次夜里,也正是她将谢逾白的暖手炉扔下来的。 这婆子在林清漪院中似乎极有信服力,往日里不少丫鬟都要跟在她身后听从吩咐,身材壮硕,脸儿一贯的冷着。 姜玉照对这婆子印象不佳,见婆子堵住自己去路,还以为林清漪又要怎样折腾她,结果那婆子忽地出声:“姜玉照姑娘,大小姐性子骄纵,她的话您不必当真,一切仍按夫人的吩咐行事。” 姜玉照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而后才蓦地惊醒,林清漪体弱,她身旁的丫鬟婆子自小便都是林夫人安排的,这些年虽因着林清漪脾气不好,打发了诸多丫鬟婆子,但主要的丫鬟婆子还是未曾变动过的。 所以…… 如今林清漪院中,大部分丫鬟与婆子,看似拥护林清漪,实际上……都是林夫人的人,包括面前这位备受林清漪看重的婆子,也是林夫人的眼线。 想明白这一环的姜玉照只觉得可笑,这番入太子府的事,仿佛间似乎变得更加有趣了。 婆子瞥她一眼:“入府以后您首要目的就是怀上太子的子嗣。大小姐体弱病多,她既要求您远离太子,您面上也要做到,避免将她气病。至于私底下如何,只要不被大小姐发现,那就任凭您了。” “夫人交代了,您得抓紧时机,若耽搁久了,事却未成……那后果,您应当是明白的。” 婆子言尽于此,似乎不打算继续和姜玉照说些什么,很快便借着周围枯树的抵挡,转身离开了。 只留姜玉照立在原地缓慢消化着这一切。 现如今的情况是,林夫人要她怀上太子子嗣,想要借腹生子,而林清漪不情愿。 婆子的意思也很明显,只需要明面上不被林清漪发现就可以。 也就是说,在林清漪面前她需与太子疏远,私下里则需要动用各种手段与太子接触上,并怀有太子子嗣。 这任务确实有难度,尤其是对她这样一个处于受害者身份的、乡野猎户出身的无辜孤女来说。 但,姜玉照已经提前准备好,即将为太子编织一个属于他的合适话本。 姜玉照垂眼,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玉牌。经久抚摸,玉牌已经变色,上面的字更是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来了。 林清漪这般手段狠辣,不愿她过得好,即使自己有可能生育,也依旧要把她拎出来带到太子府,拖她入这泥沼,那姜玉照也自当将其亏欠自己的一一奉还。 林清漪想让姜玉照在后院凋零枯萎,亲眼看着她与太子恩爱白头,那姜玉照便偏要撕碎林清漪这看似锦绣荣华的一生。 …… 回了自己的偏僻小院,姜玉照看了眼袭竹怀中捧着的香薰,点燃一块缓缓扇动,让其在房内弥漫。 这味道对于她来说甜腻的有些过头,但林清漪却极其喜爱,曾经有次赏花宴上林清漪就是靠着这股香气引来只只蝴蝶绕着她翩飞,而后林清漪便出了名。 过后不少贵女们大肆效仿却又得不到精髓,现如今这么珍贵的东西竟然大批给了姜玉照。 姜玉照本该如同林清漪预想的那般期待,可实际上她只燃了片刻,便迅速将其掐灭。 而后命令袭竹将其每日处理掉一块。 不论是到外头烧了还是扔了都可,反正不能在屋子里燃。 往普通争宠方向来想,可能林清漪只是想着让她们二人共燃一个味道的香薰,好让日后太子即使到了她的院中,也只会想起林清漪。 但姜玉照料想以林清漪那般脾性,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谁知道这香里有没有加了什么料,会不会对她的身体有害,容易毁容,亦或者日后无法生育。 以林清漪往日种种手段来说,不无可能,因此这香姜玉照自然不会点燃,若是林清漪日后非要追查,那婆子既已主动出来,找她讨要个林清漪自己燃的香料也不无不可。 思绪翻涌,今日晚上发生的事情姜玉照还在慢慢品味,将自己怀中藏着的糕点递给袭竹,她缓慢地自己躺下。 却听耳边袭竹欢愉地吃着糕点,凑过来在她耳边道:“主子,我今日在院中也不算白呆的,前几日来照顾你的丫鬟里有几个人都挺不错的,我们一同吃了些好的,聊了些东西,从她们口中我探听到,过几日太子或许会来府中。” 姜玉照瞬间扭头看她:“太子?” 年后开春便要成婚,如今这个时间太子来相府……是来寻林清漪的吗? 袭竹重重点头:“过些时日便是花灯节,许是太子过来接大小姐一起出去看灯的吧,往日也没听说太子与咱们大小姐有什么交情,雀儿说还有可能是要来看你的,主子。” 姜玉照心头微动。 看她?《 》 10、第 10 章 姜玉照果真没多久,便被林夫人传唤至房中,被告知了此事。 按照姜玉照所想,一介侍妾,怎需太子相看,直接与林清漪一同入府便是。 但他们这位殿下似乎与旁的不同,格外的有自己的想法。 往日里他的后院便无妻妾、无通房,干干净净,谁人想塞也塞不进来。 如今将要娶林清漪,因着她体弱病多的缘故,不得不额外纳一位妾室入内,便是无论如何也得过了太子的眼,得他点头才行。 姜玉照对太子了解的不多,毕竟她的身份地位在这,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在没有入相府前,姜玉照所见过的地位最高的人就是村子附近府衙内的衙役,可那些嚣张跋扈的衙役连面见相府小姐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太子。 来相府以后倒是见过这位太子两次。 一次是在之前的宴席上,虽间隔有些远看不太清容貌,但也隐约瞧见是位肩宽体阔身量颀长的挺拔模样。 而后便是那次她前去送谢逾白时,在酒楼高处往下瞥时,匆匆瞥到的身影。 那日风大又冷,姜玉照略微有些睁不开眼,视线瞧见太子微冷的下巴与低垂的凤眸,瞧着他似乎在与谢逾白说笑。 绣着金边的棉袍裹在身上,雪白的毛领绕在颈间,通身带着别样的矜贵气派。 是姜玉照往日里从未能接触的层次。 相府虽与太子府结亲,可府内丫鬟每次提起太子多是又敬又畏的神色,就连市井百姓也是如此。 据说这位殿下一心扑在朝政上,政绩斐然,铁腕治吏,无心女色,若不是圣上指婚,东宫至今恐仍空虚。 如今这位殿下即将迎娶的太子妃,是林清漪。 姜玉照将窗口推开一个缝隙,窗外的冷风席卷而来,卷走了屋内炭火的温度,感受着这股冰冷,姜玉照脑内愈发清醒起来。 袭竹忙着过来要将窗户关上,口中不停说着之前她生病的事,怕姜玉照再次烧热。 只是还没等她动手,窗外忽地飞过来一只信鸽,雪白的羽毛上落了些雪,喙上被冷风冻得梆硬,此刻正一下下敲击着木窗。 “呀。” 袭竹有些惊讶,忙开窗将那信鸽放了进来。 原本还稀奇着这是哪来的鸽子,等姜玉照将它系在腿上的竹管拿下来,拆开其中的信时,顿时知晓。 ───这是谢逾白的信鸽。 信纸打着卷被一点点舒展铺平,上面的字迹狂放,带着欣喜与期盼。 [玉照亲启,见字如晤,我已在这边落脚,一切安好,不知玉照那边如何。年岁将至可否更换新衣?冬日寒冷炭火是否充足?无我陪伴是否无趣?离开前好友皆知我已有心上人,待喝喜酒,待我春日归来,必定挨个喝到他们昏醉,期盼玉照穿上嫁衣嫁与我的时刻。念你,逾白。] 袭竹在一旁看了,只觉得莫名说不出话来,瞧着这鸽子也不知在冬日里是如何顶着风霜赶来的。 世子说年岁将至,那定是还未过节时便写下的信,只可惜如今已经年节过完了信才送到。 他与主子之间就像这封信一样,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主子……?” 袭竹担忧地看她:“您是否要回信写些什么,亦或者告知世子如今的情况,让他回来?” 姜玉照只垂眸看着那只疲累的鸽子,半响出声:“算了。” 她将那鸽子在屋内养了养,喂了些水粮,趁着天气缓和的日子将其放了出去,并未写任何信件。 这件事姜玉照只当没经历过,那封信被她攥在手里瞧了许久,最后缓慢地压入妆奁最后一格。 太子将要入府了,她要准备与太子碰面了,如今,这才是她需要应付的重要事情。 …… 花灯节当天傍晚,太子乘坐轿撵来了相府。 外头风寒,林相与林夫人早早地在府外等候,等瞧着那轿撵落地,忙着上前迎了去。 太子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织金锦袍,袖口及领口处白色暖绒毛领愈发衬得他眉宇气质如玉,深邃的双眸漆黑如墨。 掀开轿帘的手长而冷白,即使他唇角噙着笑意,通身依旧透着久居上位的疏离与威仪,让人隐约间通体生寒。 “殿,殿下……” 林相在殿堂上与这位殿下打过数次照面,然而在这府宅内,没了百官与仪仗的间隔,这般近距离地接触,太子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愈发纯粹厚重,甚至更为让他心惊肉跳。 明明按照身份太子萧执是后辈,亦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可林相莫名就是没了面对相府小辈时的从容,甚至隐隐有些紧张起来。 林夫人也难得卡壳一瞬,而后便很快张罗着上前笑道:“外头风大,殿下还是先进里头坐坐,今日未曾降雪,刚好适宜看花灯,清漪如今也在等您,快请进来。” 林相也道:“是也是也。” 二人又说了些,太子微微一笑:“既如此便叨扰了。” 他在林相与林夫人的一路陪伴下进了府内,入了待客的厅内。 屋内生着暖暖的炉火,知道殿下要来早已提前收拾的干净雅致,丫鬟们低眉顺眼知道是贵客不敢去看,只有林清漪笑盈盈迎了出去。 她宛如一只翩飞的蝴蝶般,穿着漂亮的新衣,身材纤细五官清丽,带着病弱的白皙,眼神婉转:“清漪见过殿下。” 太子将她搀扶起来,唇角也是噙着笑的:“你我不必如此拘礼,既是体弱,更该好好修养才是,如今瞧着愈发瘦了。” 林清漪面色略微泛红,瞧着似是害羞的模样,林夫人在一旁不禁满意地翘起嘴角。 想起什么似的,林夫人出声:“殿下今日既是要与清漪一同去看花灯,不妨带上玉照一同前去,她往日里在府中闷惯了,花灯应当是没瞧过的,刚好与清漪一同作伴。” 说着,便笑着将处于身后低垂着眼不做声的姜玉照捞了出来,并一把将其朝前轻轻推了推。 姜玉照身体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前踉跄了几步,怕撞到太子,慌忙抬眼。 屋内烛火颤颤,炭火盆的火跟着晃悠,姜玉照今日被林夫人带着清洗了一番,又是换上了新衣,粉色的衣裙舒适轻盈,衬得她的面容愈发白皙清透。 她本就生得明艳,稍作梳妆,绾起青丝,点缀几支清透的步摇与珠花,更衬得眉眼如画,唇若丹朱,一双眼朝着太子望去,因着惊诧之间瞳孔略微圆睁,更显昳丽,顾盼生辉。 原本好心情的林清漪盯她半晌,唇角的笑意逐渐僵硬。 “殿下。” 姜玉照似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咬着下唇,跪地对太子行礼:“玉照见过殿下。” 周遭服侍的丫鬟是见过姜玉照的,以往便知这位山野出身的养女有一副好面孔,未想到简单装扮一番后竟是这般出色。 她们不免咋舌,略微有些失神,说不出话来。 厅内其余人也静了些许,一时间就连呼吸声都压低了些许。 太子应了声,问道:“你叫玉照?抬起眼来。” 姜玉照便依言再次抬眼。 她视线所及,先是看到绣着金线的长靴,而后便是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拨动玉扳指的冷白长指,而后才慢慢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瞳。 姜玉照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太子的模样,也头一回看到太子的正面面容。 谢逾白曾是太子伴读,二人又一同练武,再加上世家关系,远比旁的要更亲密一些,算是顶好的兄弟。 以前她从谢逾白口中听说过这位太子,在谢逾白口中太子讲义气,有时对他有些坏,有时又很可靠。 可现如今在她面前的太子凤眸冷淡,懒懒低垂,眸中看不出半份对于女色的欲意,反倒是存着几分莫名的打量,像是看货物一般。 姜玉照咬着唇,眉头轻蹙,她将视线低垂下来不敢再去看太子,细白的手指紧攥着垂下来的衣角,指尖攥到略微泛白。 头顶太子忽地出声:“你怕我?怎得如此模样。” 他视线冷冷瞥向姜玉照。 姜玉照屏气摇头,愈发无措般:“玉照并无……” 除太子外,厅内其余人几乎都知晓姜玉照被推来这里的原因,想起她之前百般拒绝入太子府,甚至不惜生两场大病,后又因着丫鬟袭竹的原因才不得已答应的事情,林夫人生怕姜玉照会在太子面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怕她哭出来亦或者诉冤。 因而面色一变,赶紧起身上前,手紧紧攥在姜玉照的肩膀上,在太子看不到的角度警告般嗔了姜玉照一眼,而后才缓声道:“殿下恕罪,玉照并无任何惧怕之意,只是她往日里未曾见过如殿下这般人物,未曾适应罢了,性格也怯弱一些。” 语毕,林夫人笑着看向姜玉照:“殿下赶来一路怕是累了,玉照,去为殿下斟一杯茶来,权当为你之前举止赔礼了。” 林夫人刚说完,便有一丫鬟适时的端过来一杯茶,微微俯身,示意她为太子端过去。 在坐众人皆知,若是喝了姜玉照倒的茶水,便是太子应允她入府的意思。 一时间众人视线都落在姜玉照身上。 姜玉照犹豫着,闭目一瞬,脑中似有各种情绪闪过,最后还是伸出纤细的手腕,玉指触碰过去,准备将那杯茶端给太子。 身旁不远处,林清漪坐在椅子上,唇角勾起看好戏般愉悦的弧度。 她笑出来的同时,姜玉照的手也刚触碰到杯子,而后便只听。 “砰──!” 剧烈声音在厅内响起,玉做的茶盏碎裂一地,茶汤更是四处迸溅,大部分都洒在了姜玉照的身上。 众人惊愕。 林夫人愣了片刻,很快噌地一声站起身,脸都被吓白了,来不及关心姜玉照,便忙着去询问太子:“殿下,殿下您是否被惊扰到,身上可曾被烫到,来人!” 周围阵阵喧哗惊恐的声音,那端着茶盏的丫鬟更是被吓得不顾地上的瓷片就跪地,更有甚者还有想要帮忙太子擦拭鞋子的。 太子冷眉一挑,不动声色地抬腿挪开。 他身上倒未被溅到茶水,也并未被瓷片伤到,反倒是…… 他看向对面。 姜玉照摔碎茶盏以后就已经跪在地毯上了,此刻纤细的腰身微微俯着,以太子的角度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脊背颤动的弧度,轻薄的衣衫被茶水迸溅到,不偏不倚湿润了一角锁骨和胸口处,腰身更是微微透出丁点肉色的痕迹。 她的面微微泛白,艳红的唇紧紧抿着,上扬着的瞳孔内是湿润的氤氲雾气,睫毛也湿润着。 “殿下恕罪……” 她的声音也微颤,似是自责,面上也全是惊惧,湿润的衣服贴着皮肤,冬日里本该是冷的,可她颤抖着只跪着,丝毫不敢说些旁的,更不敢去触碰自己湿润的皮肤。 林夫人似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姜玉照,见姜玉照身子颤抖,略微觉得面上无光,忍不住呵斥丫鬟:“怎得端来如此滚烫的茶水,莫说玉照受伤,若是烫到殿下可如何是好?” 丫鬟慌忙跪地:“夫,夫人……奴婢知错,可是这茶汤分明不烫啊,奴婢是试了温度适宜才端上来的,这……怎会这样。” 众人一愣,下意识垂首看向地面,果真看到那茶汤肆意,却分明没有热气蒸腾,不似滚烫的热水,瞧着……确实像是不热的样子。 既是如此,那姜玉照为何一副烫手的模样? 太子一向温雅的唇角笑意都浅了些,瞥向姜玉照那湿润的恰到好处的衣服,凤眸冷淡地缓慢挪开。 厅内一瞬间冷寂起来,众多视线迟疑地落在姜玉照身上。《 》 11、第 11 章 静谧之中,竟是林清漪率先起身过去搀扶姜玉照:“玉照妹妹,瞧你身上衣物都湿了,快去换件衣服来吧,如今天冷,莫要着凉了。” 她又回头看向太子,做足了善良大度的姿态:“殿下,玉照许是还未反应过来,她一向胆小,如今这般阵仗怕是将她吓坏了,不若让她先行去换衣,等衣服换了再来面见太子也不迟,殿下说可好?” 太子漫不经心抬眼,似笑非笑:“孤竟不知自己这般令人畏惧,竟将她吓成这样,既是如此便先去换衣吧,莫要因孤拦着更惧怕孤了。” 屋内聪慧如林夫人,已经从太子的调笑的语气中听出了对姜玉照的厌弃,心中不免对林清漪产生些许埋怨。 如今情况她怎看不出,之前茶盏之事定是林清漪所为,只希望林清漪今日不要做的太过,不然当初费尽心思才让姜玉照甘愿入府,如今太子这头若是抵触,便得不偿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轻叹一声。 丫鬟将姜玉照领走换衣,林清漪正坐在椅子上,身形纤细瘦弱,如弱柳扶风般,低垂着双眸,瞧着安详又温柔。 瞧她这般,完全看不出之前的事是她所为。 但,那茶盏之事确实是她所为。 茶水确实是凉的,可茶盏不是,那茶盏在送过来之前在热水里烧了半刻钟的时辰,滚了又滚,别说端起来敬茶了,稍一碰上都得被烫伤脱手。 是以姜玉照摔碎茶盏并不奇怪,这本就在她算计之中。 姜玉照不过一个山野出身的粗鄙孤女,在相府还有养女这个名头,入了太子府不过一个卑贱的侍妾,任她搓扁揉圆,只是那张脸实在是太碍眼了点。 若是殿下看中了她,怕是得不偿失,因此林清漪专门使计,想着让姜玉照在入太子府之前就先被太子厌弃。 一个讨了太子嫌的人,林清漪料定她就算入了后院,凭着脸蛋再怎么漂亮,也掀不起什么波浪。 如今倒是一切都按着林清漪的预想中来,只需等下…… 林清漪眼波流转,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厚了些。 …… 因着晚上才有花灯,太子来时便是下午,此时折腾了一番,天色逐渐略微黑沉,前去换衣服的姜玉照却动作有些缓慢,林清漪央人去催促了两三回,她才终于在丫鬟的带领下进屋。 林夫人舒了口气,刚笑着出声:“玉照你终于过来了,刚才我们还同殿下说起你的过往呢,若非当日你父母救了清漪,此刻正清漪怕是也不能全须全尾地在这里,你……” 林夫人视线落在姜玉照身上,却忽地一惊:“你……玉照,你这是……” 林相本在饮茶,与太子商议些朝堂上的事情好打发时间,此刻看到姜玉照的模样,不免愣了一瞬,而后面色涨红,慌忙抬起袖子遮掩住自己面颊,恼道:“不堪入目,不堪入目……这这这……” 姜玉照视线朝着厅内望去,隐约见到林清漪唇角勾起的嘲弄笑容,瞧见她看好戏般的神态,心底的情绪却反而沉静了下去。 门口微冷,姜玉照缓慢迈步,头顶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略微摇晃着。 每走的每一步,她仿佛都能听到谢逾白的声音在她耳边含笑响起。 “玉照”、“玉照”、“玉照”…… 姜玉照抬起眼,屋内烛火摇曳,主座之上的却不是谢逾白,而是他那位关系最为亲密,情同手足的太子殿下。 姜玉照紧紧地抿着唇,牙齿缓慢将下唇咬住,面容在烛光的照映下更显昳丽,她眉头紧蹙,眼睫湿润,似是极度羞耻般拽着自己的衣角,向下扯着,只是一切都徒劳无功。 林清漪手段极其狠辣,当众在茶盏上下手,又故意只让丫鬟给她一身露肉的艳丽服装,只为让她在太子面前出丑,让太子觉得这一切是她自己设计的心机手段。 如今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虽是冬天的冬装,却单薄的很,不仅腰际镂空,领口还敞得有些低低,其上缀满叮咚作响的珠串流苏。 她走的每一步,都有隐约的铃声作响。 更何况身上这身衣物的颜色,颇为艳丽,若换个人来穿定然是只显得媚俗且土气。 许是林清漪想着往日她在府中穿着服饰淡雅的颜色为主,很少穿颜色明亮的,因此才特意选了这艳丽红裙,想看她局促失态。 但如今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姜玉照缓缓朝着太子的方向抬起脸来,将自己的面容更为清晰的显露在烛光下。 屋内光线正好,匀匀地落在姜玉照身上,映得她珠饰生辉,流光潋滟。 林清漪被那晃动的珠光刺得眼疼,别开视线又猛地转回,一贯笑盈盈的神色忽地僵住,手指紧攥。 那身红裙衬得姜玉照皮肤格外白皙,如玉一般,本就秾丽的五官被这颜色一激,愈发如烈焰灼人,美得张扬放肆,几乎刺痛人眼。 更让林清漪心口微冷的是,这贱人竟将衣裳改了。 怪不得这么慢才出来见人,原以为是她羞耻不敢出来,哪成想是在里头不知何时藏了针线在缝补。 林清漪原本交给丫鬟的衣服更暴露一些,现如今衣服领口被姜玉照细细缝起一半,腰身原本大露,此刻也只余两侧巴掌大的空隙,似露非露,欲语还休,反倒比全然的暴露更添几分勾人的意味。 虽仍算逾矩,却意外地……晃眼夺目。 林清漪原本应当斥责埋怨姜玉照,怎么穿着这身衣服就出来见太子,再看她笑话。 可此刻看着姜玉照盈盈地上前,莲步轻移,身上那些许坠子和饰品碰撞产生的叮当脆响,看着她穿着红裙的迤逦模样,咬着口细牙竟一时未能开口。 半晌后才出声,瞥向姜玉照的视线冷下去,带着点不悦:“玉照妹妹,你怎么……这衣服怎么这样就穿出来了。” 姜玉照敛眉轻咬下唇,耳根适时地泛出大片滚烫的热意。 绯红蔓延至面颊,她睫毛轻颤,艳色的红唇形状饱满,被她轻轻咬着,跟着略微羞耻出声:“我去到里面只有这件,本想等之前的衣物干了再说,但又不想让殿下久等,便只能换上这套衣裙……” 林清漪深吸一口气,隔着屏风忍不住看了眼太子。 让她有些放松的是,即便姜玉照此刻穿戴惹眼,姿态撩人,他也未显露半分兴趣。反是垂眸摩挲着玉扳指时,似是意兴阑珊。 知道一向清风朗月的太子最厌恶这般手段低劣心机颇深的玩弄手段的做派,林清漪松了口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重新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扯开嘴角故作惊讶:“怎么会呢,我明明让她们拿的是我的衣服呀。” 领着姜玉照去换衣服的丫鬟适时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一脸委屈,垂着脸不吭声了。 太子今日来相府并未独自前往,身边跟着侍从玉墨。 玉墨早前跟太子在宫中见过不少腥风血雨,对这些手段也了然。之前瞧着姜玉照茶盏之事便心头对她印象不佳,如今再见她如此模样与做派,更是心中腹诽。 还当如何,这分明就是姜玉照故意的。 之前是故意找机会将茶泼在自己身上好淋湿衣服,后又专门换了这么一身上不得台面的衣服,故意在殿下面前晃悠。 这幅穿着打扮不堪入目,哪有半点相府养女的姿态,比起端庄温柔的太子妃更是差太多了。 虽说是养女,但毕竟都是一同在相府长大的,却实在是大相径庭。 玉墨不忍直视,垂眼不去看对方,耳边继续听到太子妃林清漪温软嗓音。 她似乎不计前嫌,虽然觉得姜玉照现如今这般打扮很过,但为着之前所说恩情的事情,还是叹了口气:“罢了,玉照妹妹,你先过来吧。” 旁边丫鬟再一次端出茶盏和茶壶。 玉墨再次感慨太子妃的良善之心,都这样了还不计前嫌,这姜玉照分明就是存心勾引太子,也就太子妃好脾气。 许是体弱多病养在闺中,所以如冰雪般清透干净,没半分肮脏不堪的心思,与那姜玉照更是截然不同。 玉墨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陛下为太子选择了林清漪这位贵女作为太子妃了,这般气度,方配得上东宫之主位。 他正暗自感慨,那厢姜玉照在林清漪与林夫人的眼神催促中,只得强压下解释的心思,缓步上前,眉头轻蹙,睫毛颤动着端起那杯新沏好的茶,递给太子,眼内带着些许湿润:“殿,殿下……请用茶。” 因着太子是坐姿的缘故,她需要微微俯身凑近,才能将茶水递到太子面前。 一时间,茶香四溢。 玉墨不敢多看,忙侧首避嫌,太子萧执倒是抬眸,淡淡掠她一眼。 姜玉照的长相是极好的,凑得近了些,那张艳丽的五官更加一览无余,皮肤白皙紧致,甚至能够看到些许在烛光映照下的绒毛,面容清透如玉,秾丽如画。 腰身处本该露肚脐的着装被她缝上,只剩边缘的丁点痕迹,隐约透着里面白皙的肉色,纤细的腰身裹着腰封更显盈盈一握。 俯身时,领口微敞,一段锁骨与雪肤若隐若现,恰落入太子眼底。 萧执能够感受到她身上微微颤动的弧度,像是因为他注视的视线而感到羞耻不自在似的,她的面颊也绯红一片,比之烛火的颜色更艳一些。 饱满的嫣红唇瓣被她咬得全是道道牙印,颜色倒是更为深邃一些。 萧执似笑非笑,并未将茶接过来,反倒是看向林相:“这便是相府所定的人选吗?” 林相与林夫人听出了太子语气中的不悦之意,瞬间大汗淋漓。 林夫人更是不免在心中暗自嗔怪林清漪,非要挑选今日来折腾姜玉照,折腾来折腾去倒显得上不得台面,如今太子不仅对姜玉照生出厌弃之心,怕是对相府观感也一般了。 着实是得不偿失。 忽地,林清漪蹙眉捂着胸口,轻柔出声:“殿下,今日之事恐怕只是误会,玉照妹妹往日是最知礼数稳重的人,今儿也不知是怎的了,惊到殿下实属不该,只是……” 她似是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放弃:“殿下,今日定是一场误会,玉照妹妹往日待我也极好,她父母在我幼时为了救我而死,为此相府专门将她收养,我心中也对此感到无比愧疚,自知性命贵重无法用金钱偿还,是以这些年一直努力弥补玉照妹妹,现如今玉照妹妹年岁适宜,她又对殿下后院心向往之,想要入太子府与清漪一同作伴,清漪虽没什么能力但也想帮到玉照妹妹一些,还望殿下……莫要因今日之事厌弃她。” 说着,她似是感动的眼眶微微泛红,垂首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软声央求太子:“殿下,左右不过一位侍妾而已……” 林夫人哪里看不出这是林清漪在太子面前给姜玉照上眼药。 瞧着那姜玉照站在不远处低眉顺眼平静不准备辩解的模样,心头怒意更甚。 这般心态,如何能在太子后院争宠,若不是清漪当初坚持,若不是姜玉照实在是有一张好容貌…… 夜色沉沉下,太子终于低垂着凤眸,将姜玉照举了许久的茶盏接过,只是他并未喝下,而是神色淡淡放在一旁桌子上。 太子漫不经心地垂眼。 “既这般想入东宫,便如你所愿,只是日后,莫要后悔。” 他并未在相府久呆,所谓的带林清漪一同看花灯也自然只是个借口,毕竟林清漪体弱病多,外头寒冷,根本不适合如今还在饮药的她长时间呆着。 厅内众人缓慢离开,人人瞧着姜玉照的目光都带着怜悯与同情。 众人皆知如今太子的态度,那分明是厌弃,若不是林清漪央求,怕是连太子府的门她都进不去。 就算如此,太子也未喝她奉的茶。 姜玉照倒是神色平静。 她只望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心头缓慢地思考着。 如今太子如此不喜她,可偏偏身为他好兄弟的谢逾白却这般喜欢她。 若是太子知晓她便是谢逾白心心念念想着成婚的心仪对象,那该会是什么神色。《 》 12、第 12 章 姜玉照披着略微湿润的外衣,裹着那身艳丽的衣裙回了自己院中。 太子那厢既是已经过了明目,如今只需安心待嫁便是。 许是如今已经让她在太子面前丢了丑,林清漪心中愉悦,再加上她身为太子妃要准备的事情更多,便也一时间没空来寻她麻烦了。 她这院中倒是安静了些许日子,只是安静的时间并不长。 过了月余时间,那位相府的大少爷林琅岐回来了。 当天下午,舟车劳顿的林琅岐来不及歇息,便听到了府中传的流言,面色沉沉来到了姜玉照院中。 此时姜玉照正拿了针线抵在窗边,就着落日的余晖缝制绣品。 如今相府虽提供了炭火等物件,可到底有银子傍身还是安稳些,更何况还不知到了太子院中是个什么模样呢。 等再晚些,缝制东西便要点着蜡烛,有些伤眼,不如趁着白日的功夫多做些,东西拿去卖了也能换钱。 大门被推开之时,姜玉照询声看去,便见到了林琅岐那张冷峻的面容。 她打了声招呼:“大公子……” 林琅岐并未有耐心听她说完,便直截了当开口打断:“你现下便去母亲院中,速速将此桩亲事退了去,不管如何太子府不是你这般身份可以去的,你若是安分守己,我定会为你寻一位书生或者壮实的衙役,莫要肖想太子。” 他一字一顿,清浅的眸子盯着姜玉照,带着莫名的冷意:“也莫要试图沾染属于清漪的东西。虽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挤入太子府,但清漪体弱,若她被你气出个好歹,你怕是无论如何也赔不起,你欠相府的更是几辈子都偿还不完。” 姜玉照闻言只觉可笑。 她抬起眼盯着这位素来以规矩严苛扬名的相府公子,还未说些什么,袭竹便早已按耐不住抵挡在姜玉照身前。 袭竹本就为姜玉照感到难过,她深知主子为了她,在相府的逼迫下放弃了什么,见林琅岐一口一个“偿还不完”、“清漪体弱”,更替姜玉照感到委屈,于是难得鼓足勇气,对着这位府中的大公子道:“公子怎能如此说,清漪小姐体弱,难道我家主子便不体弱了吗?前些日子大雪纷飞寒冷刺骨,我家主子多次在外跪求主母与清漪小姐,不愿入太子府,众多丫鬟下人们都瞧见了,可最后无人同意,我家主子因此高热不退,在院中烧了许久,病得差点落下病根,大夫都说只差一点……” 袭竹眼眶泛起泪光,连忙抬手擦拭:“如今大公子回来,问都不问一句便来苛责我家主子,可知我家主子也是被迫入太子府,无法决定自己选择的那个!” 林琅岐满面的冷意顿时一顿,似是有些将信将疑,冷眸落在姜玉照身上,这才发觉姜玉照确实面色苍白,体型纤细的过分,清减了不少。 他抿着唇眉头也蹙起来:“就算如此……你也应当据理相争,终究只是你顺水推舟罢了。你一贯喜欢与清漪相争,往日里你见我宠溺清漪,自己便也拿了东西想讨好于我,可你怎有清漪心思纯善、真心实意。入府多年我每回生辰连你的半份贺礼都收不到,而清漪虽然病重,却会强撑病体为我绣制香囊荷包,你与她相比实在是相差甚远,怨不得我与你态度冷淡。” 他顺手珍爱地抚摸了下自己腰间坠着的绣工精美的香囊,瞥向姜玉照的眼神满是冷意。 姜玉照掩下心中嘲弄,视线平静无波。 曾几何时她刚被领养进相府,面对周遭陌生的一切,她也确实彷徨过,那时林琅岐端的是一副正直无私的模样,对她也曾照付一二,因此姜玉照确实有感激过他,虽没想过如林清漪那般与他要好,但也曾想着与他亲近些。 可林琅岐实在不值得。 为什么收不到她的礼物,林琅岐难道不知道吗。 第一年她送的认真缝了几个月的鞋子,被林清漪当着他的面拿了剪子绞了去,林琅岐不仅不恼,反而宠溺笑着哄林清漪。 而后林清漪便变本加厉,次次直接抢了她的礼物,要么将其摔碎弄坏,要么便拿去充当自己的礼物。 此后年年,皆是如此。 林琅岐不仅没有发现异样,反而觉得林清漪极为用心,多次夸赞,到处炫耀。 现如今,姜玉照手边未绣好的绣品随意摊在一旁,林琅岐只顾着来责骂她,看也未看,故而未曾察觉。 那未成的绣品,与他腰间珍视的香囊,刺绣手法如出一辙。 姜玉照早已懒得与他费口舌,当初林琅岐不珍视穷苦山村出来的那个孤女的心意,现如今她也不会再理会他。 姜玉照只淡淡:“玉照无法决定主母的想法,此事更是已经通过太子首肯,若大公子有何意见不妨亲自与殿下分说,玉照做不了主。” 林琅岐闻言便一噎。 而后似是又说了些旁的不受听的话,姜玉照只当未闻。随口敷衍几句,便示意袭竹送客。 林琅岐被她这般态度激得脸色铁青,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姜玉照不知林琅岐日后有没有亲自去太子那方商议退亲的事情,只知自那日后,婚期照常进行,宫中派来的嬷嬷每日雷打不动地登门教习规矩,她这一方小院再不复往日清静,总有丫鬟婆子扒在门边偷瞧,往来人影也稠密起来。 春日到了,她即将要入太子府了。 谢逾白未曾回来,信件倒是间隔着由信鸽携带着送过来几封。 姜玉照一概没有回过,也未曾拆开过,但即使她未曾回信,谢逾白那头的热劲也并未消退。 虽只是侍妾,终究是入太子后院,要打点要预备的远比寻常人家繁琐,更不必提那层层叠叠的规矩。 随后一连数日,整个相府都忙碌起来。 姜玉照再未踏足林清漪的院落,只从往来下人口中听得几句惊叹。 他们比划着描述林清漪院里堆积如山的珍奇聘礼与丰厚嫁妆,那排场堪称瞠目。红绸高挂,蜿蜒铺满相府每个角落,满府上下对这场婚事的重视,一目了然。 与林清漪院中的喧闹华贵相比,姜玉照这边便显得格外冷清,连门口树上挂着的红绸都是借了林清漪的光。 府中丫鬟怜悯看她,而后很快便忙着去料理林清漪院中的事务了。 姜玉照却平静得出奇,仿佛即将入太子府的不是自己。面对这同日出嫁,却云泥之别的待遇,她眼中未见半分波澜。 毕竟林清漪是相府嫡女,又是太子正妃,与她自然不同。 她照常饮食起居,日日跟着嬷嬷学规矩,偶尔也翻翻那避火图,却不像认真研习,倒更像拿来打发时间解闷。 就在这满府忙碌之中,婚期倏然而至。 身为这场婚事真正的主角,林清漪天未亮便被婆子唤起梳妆。忙碌了许久,穿戴上华贵精致的婚服,饶是她也紧张不已。 频频拿着镜子端详自己的着装仪容,生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等盖了帕子端坐在窗边,手紧紧绞着帕子,恨不得再喝碗药,只觉得心口跳得剧烈。 周围丫鬟婆子安抚了她几声,见她依旧绷着身体便不敢出声了,生怕惹恼了林清漪平白遭了迁怒。 相较之下,太子那边倒是热闹许多。 相熟的好友来了不少,关系亲厚的皇子见他身穿红色婚服气质华贵,眉目冷峻,忍不住打趣:“皇兄可算开了窍!只是嫂嫂身子娇弱,不比皇兄在军中历练过的,日后可得怜香惜玉些。” 另一人接口笑道:“咦?今日不是还有一位侍妾入府么?太子妃体弱,那位可不。听闻姿容昳丽,可是个妙人,皇兄真是好福气。” 太子萧执凤眼微微瞥过去,几位皇子憋笑捂住唇赶紧噤声。 脑内闪过姜玉照那张浓丽夺目的脸,还有那裹着红裙的模样,萧执神色微冷,随即漫不经心道:“休得妄议太子妃。” 手中玉柄扇子不轻不重地敲在二人头顶,引来几声夸张的哎呦声。 身后一众昔日伴读忍笑忍得辛苦。 忽有人叹道:“可惜谢世子不在京中。他与殿下素来亲厚,早前便说过必来喝殿下喜酒,谁成想如今人在边关,终究是错过了。” 萧执任宫人整理袍袖,闻言唇角微勾:“待逾白回京,再见也不迟。” “听闻谢世子此番投身军营,是为了一位姑娘,想让谢老侯爷同意?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谢世子做到这种地步,说不准等谢世子日后回京,不日也要喝上他的喜酒了哈哈哈。” 屋内很快便响起了阵阵饶有兴致的讨论。 毕竟能把混世魔王谢世子降服的女子,可不多见,就是不知是谁家的女子。 满屋好奇。 萧执接过一旁宫人手中的茶浅啜一口,也凤眸微眯轻笑着。 …… 姜玉照放下茶盏。 一旁婆子忙凑过来:“哎呦,口脂都要花了!可不好看了。” 身为侍妾,她屋里只有林夫人打发来的婆子丫鬟帮忙打理,小院内外,与平日并无不同。 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喧闹与鞭炮声,婆子手脚麻利地替她补上口脂,便要领她走向后门那顶小轿。 不同于林清漪奢华隆重的八抬大轿,门口的小轿逼仄,前后两个轿夫,轿门只挂着两个红绸,草草代表着出嫁的意思,旁的便无了。 姜玉照盯着这逼仄的小轿看了瞬,很快垂下眼。 理了理身上那件藕荷色衣裙,发间林夫人赏的步摇轻晃,她正待进去,袖口却被袭竹轻轻拉住。 袭竹面色发白,神色惶急,几乎要哭出来,趁婆子不备,将一截卷起的信飞快塞入姜玉照手中,压低声音,语带哽咽:“主子……是、是谢世子的信。” 姜玉照动作微滞。 树上红绸随风晃动,鞭炮声不绝于耳。她攥着那信,指尖能触到粗糙的纸质,与往日如期而至的信件别无二致。 她垂眼将其拆开,日头照得清楚,上面的字字字清晰,情谊浓烈真挚,带着满怀的期待与向往。 “玉照,边关月色如练,常忆共游上元。等我归来,此战告捷,必向相爷提亲。珍重自身,勿忘我约。” 落款的逾白二字写得匆匆,洒脱肆意,姜玉照眼前仿佛出现那人攥着自己手腕温热的大掌,以及对方入军营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神采飞扬冲她笑着的模样。 不知是在何种情况下写的这封信,边缘隐约有些许泛红的痕迹,像是血痕。 与姜玉照此刻身上穿着的婚服颜色很接近。 她垂眼片刻,耳边是婆子诧异的催促声,以及袭竹关切又紧张的询问声。 早该有个了解了。 姜玉照之前迟迟没有给予回信,心中的心思她并不想细究,如今已到了这种时刻,再去想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已是奢望。 她早就自知自己与谢逾白不可能,即使对方为了她深入军营,意图赚取军功博得老侯爷同意娶她,她与谢逾白始终是两路人。 是以姜玉照虽怔片刻,但很快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在婆子的惊呼声中重新回屋,研墨铺纸,提笔蘸墨,粗糙的白纸上很快落下她写的四字,干脆利落,斩断所有。 “已嫁,勿念。” 墨迹未干,她便已将信纸重新塞入信封中。而后对着站在屋内桌子上的信鸽低声道:“送出去吧,日后便不必再来了。” 毕竟,以后也收不到了。 也怪,明明之前还是烈阳高照的日头,姜玉照迈入那逼仄的小轿,被轿夫抬起颠簸着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一眼自己呆了几年的偏僻小院,外头忽地落了雨。 那些翩飞的红色绸带顷刻间被打湿,再不复之前的轻盈飘逸,沉重地耷拉着,裹着地上的泥土,脏污了些许部分。 姜玉照收回视线,指尖轻抚颈间坠子。 廉价的绳络下,系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牌,刻着玉照二字。 原本边缘粗糙的玉牌经过这些许年的摩挲,已经变得圆润光滑,只是上面的字迹已然有些看不太清楚。 这是父母在世时,卖了猎物特地从市集为她与兄长求来的。她同兄长一般,珍重地挂在胸前,满心欢喜。 只可惜现如今玉牌还在,她家里的其余人却都已经…… 姜玉照垂眸,听着耳边传出的鞭炮的响声,听着旁人谈论这场相府嫁女的盛大婚事排场,想想林清漪那张弱柳扶风的娇弱面容,她白皙的手指攥紧坠子,指甲微微泛白。 若爹娘还在,知她今日出嫁,不知是何表情。 还有哥哥…… 姜玉照闭眼。 耳边是袭竹低低的泣声。 她出声:“哭什么。” 袭竹擦擦眼泪,哽咽着:“只是想到,当初世子曾许诺您八抬大轿,说要风风光光的娶您,要让熟识的亲友都知道您嫁与了他。” “可如今,这轿子怎么这么小呀……”《 》 13、第 13 章 姜玉照没出声。 雨天路格外泥泞,轿夫抬得摇摇晃晃,她将坠子木牌放入领口里,摸着自己身上的藕荷色料子,再抬眼时,眸中已无半分涟漪。 轿子颠簸一路,前头无任何吹打乐声,一路安静的过分,沉闷地将她七拐八拐从后门送入太子府的熙春院,此已是晌午时分。 与相府的热闹不同,太子府氛围相对更为静谧一些,姜玉照耳边听不到鞭炮的声音,喧哗声也无,耳边只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雨点斑驳的声音。 想来太子府应该比相府更大,她所处的院落也许距离主卧距离也远,应当是被打发来了偏僻的小院,一如之前在相府。 这应当就是林清漪之前那场戏所带来的结果。 太子确实憎恶厌烦她,所以不愿见她。 落轿之后,姜玉照便看到了守在院内的几人。 丫鬟四个,小太监四个,此刻皆面露兴奋,向她行礼问安。 尤其当看到身穿藕粉色婚服,面色昳丽白皙的姜玉照时,见她那晃人的姿色,为首的大丫鬟神色更为欣喜。 姜玉照心下了然。 太子后院空虚,新娶的太子妃体弱多病,能近身侍奉太子、有望得脸的,便只剩她这位侍妾。 若主子得宠,下人自能鸡犬升天。 眼前这几人,怕是费尽心思才谋得这美差。 只可惜他们自以为得了天大的机会,日后必会跟着姜玉照吃香的喝辣的,能够把主院那位病弱的太子妃踩在脚底。 却不知此刻太子对姜玉照已然心生抵触,厌烦憎恶。 他定然不会主动踏入姜玉照的院子,想要跟着姜玉照吃香的喝辣的,现如今,难。 姜玉照如今被轿夫一路颠簸送来,本就落了些病根的纤弱身体更觉疲累酸痛,目光掠过下方众人,让他们起身。 迎着几人谄媚模样,她只道困倦,料定太子如今正在正殿处理新婚事宜,想不起来她这位一同入府的侍妾,也不会前来,便径自倚在藤床上小憩。 再醒来时,天色已沉。 大丫鬟浮玉笑盈盈地推门而入,端来饭菜给姜玉照:“主子,也不知道您的吃食习惯,奴婢给您带了几道菜,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而等她摆在桌子上,赫然是满桌珍馐。 袭竹与姜玉照之前在相府哪吃过这样的食物,多是踩低捧高的后厨挑的没油水的,就算后期林夫人给她们换了伙食,也终究一般,是以袭竹拼命吞咽口水,强装镇定。 浮玉见状对她们主仆二人之前的待遇有所了解,眉眼一动,还待劝姜玉照进食,顺道打探打探她的脾性。 谁料姜玉照掠一眼桌上珍馐,便开口问她:“府中侍妾是否需要在新婚当晚服侍太子与太子妃?” 浮玉略微有些愣,迟疑道:“这个……府中之前也并未有过侍妾,奴婢不知,不过往日里旁的勋贵屋内似乎侍妾是需要侍奉主母与主君就寝的。” 姜玉照扯了扯嘴角:“那我便也前去吧,你名唤浮玉是吗?便由你前头带路吧。” 浮玉闻言有些高兴。 觉得姜玉照不仅人模样生得好看,竟还懂得如此主动,这般下去不受宠才怪。 自觉自己未来好日子将近,浮玉便忙在前头引着,带姜玉照与袭竹一同往前院去。 与姜玉照所处的熙春院不同,越往外走,太子府的喧闹便越如潮水般涌来。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处处透着大婚的喜气。 她们是走的侧门,等到了主院,红绸高挂,灯火辉煌,往来仆从如织,一派繁华盛景。殿内烛火通明,映得雕梁画栋愈发金碧辉煌,与她那偏僻小院恍如两个世界。 外头宾客倒是隐约散去了些,姜玉照倒是瞧不见,猜测许是都在屋子里坐着。 姜玉照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在此略微有些格格不入。 她正在袭竹与浮玉的搀扶下,想着向前踏上台阶,却蓦地感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她头顶。 她倏然转头。 但见大红灯笼光影摇曳,红色丝绸随风轻舞,廊柱旁,太子萧执黑瞳沉如墨,凤眸沉沉落在她身上。 他就站在旁边的围栏边上,因着今日大婚,穿了一身红色婚服,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冠内,冷冽的凤眼漫不经心地微微低垂着,浓烈深邃的五官即使在昏暗的室外也轮廓清晰。 许是饮了酒,神态更为慵懒,如玉般的面庞在瞥到姜玉照时,眉头微微扬起。 “姜侍妾,你怎得来了。” 萧执说话声音平静,但出口的那一瞬间,浮玉与周遭下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 姜玉照犹豫着朝着萧执行礼,而后微微抬起脖颈,一双水眸看向萧执,身体微僵,眉头微蹙:“殿下,妾身为侍妾,理应服侍太子与太子妃,故而前来。” 太子似是轻笑一声,只是笑意却不进眼底:“孤早已言明,允你入府已是恩典。” “安分守己即可,无需你尽这些无谓的责任。太子妃体弱,需静养,无她传召,不得擅入主院。日后,你只需在你的熙春院安稳度日,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他漫不经心,视线却直直落在姜玉照身上,一字一顿:“听清楚了吗,姜侍妾?” 姜玉照微微抬首,清晰看到那双凤眸中的冷漠与疏离。 身旁的浮玉未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傻愣在原地,浑身被吓到发抖。 她万没想到,太子殿下对姜侍妾的厌烦竟如此深重,毫不掩饰,如今这话一出堪称禁足令。 这般境况,何谈日后恩宠? 她只觉前途一片灰暗,当初的打点与希冀尽数成了笑话。 袭竹则满眼心疼。 毕竟只有她知道,自家主子是放弃了什么才入的太子后院,若不是被相府逼迫,怎会这样。 后院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夫君的宠爱,不然在这院内了此一生,孤寂无趣,可太子偏偏态度如此疏离冷漠。她为主子感到屈辱与酸楚。 尤其现今是刚嫁入太子府的新婚第一日,这般下去,日子该怎么过啊。 主院人多,又是新婚当日,周遭丫鬟下人众多,四周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姜玉照身上。 姜玉照抿着唇,视线仰望着萧执,点头应是。 而后似是松了口气般,紧绷的面部表情都松动了些,瞧着那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 萧执眸光微动,在她面上停留一瞬,随即漠然移开。 身旁玉墨眼神嘲弄,认定姜玉照如此做派又是在做戏。 …… 当天晚上,姜玉照回到熙春院后,面对院中下人小心翼翼的窥探与讨好,她只道了声乏了,便径自回房歇下。 浮玉已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脑子乱哄哄的。 一群人没能从姜玉照这边得到什么信息,就忙向跟随着她的浮玉七嘴八舌地打探情况。 “浮玉姐姐,主子方才去哪儿了?” “你的脸色怎这般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刚刚发生什么了呀,我看到你们好像是往主院去了,该不会是去找太子殿下了吧?” “到底什么情况,你说呀浮玉,咱们跟过来服侍姜侍妾也是你的主意,有什么消息一同说嘛。” “……” 浮玉满心仓惶与懊悔,早不见初时的春风得意。 她现在还心有余悸,看着姜玉照的方向更是心中不知何等滋味。 太子后院空虚这么久,好不容易来了个主子,她本以为是攀了高枝,没想到竟是个被殿下厌弃的主儿。 “希望……希望今日之事只是意外吧,不然,咱们算是完了。” 周围丫鬟小太监们瞪大了眼,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浮玉再也懒得说了,直接回了屋子。 看着浮玉的态度,再想想她之前说的话,院子内其余几个丫鬟互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惊愕起来。 …… 第二日,主院前的冷遇事件悄然传开,加上太子相当于禁足的口谕,熙春院的下人们一时间慌了神。 主院中的红绸还悬挂着,喜庆氛围未曾散去,熙春院却仿佛被遗忘了般,彻底沉寂下来。 府中下人皆知,姜侍妾是因太子妃体弱,才被纳入府中代为侍寝的。 原本所有人都对她寄予厚望,指望着能跟着鸡犬升天。 可如今,即便太子妃无法侍寝,太子宁可去太子妃院中陪伴,也不愿踏足熙春院半步,甚至连一句关切的询问都无。 不少下人都敏锐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察觉到这位入府的姜侍妾许是受到了太子的厌弃。 不然当初入府之时也不会给她分配如此偏偏的院落,新婚之夜更是那般冷漠态度。 熙春院的下人们一些还待瞧着,指望着姜玉照这张漂亮的脸能够惹来什么宠爱,一些则开始隐隐有了跑路的想法。 院中人心浮动,唯独姜玉照稳坐钓鱼台,异常平静。 她猜测着自己这般被发配边疆般的冷遇,应当不会持续太久。 不说林夫人那厢为了达成目的需要帮衬她,那位现今得了太子独宠的林清漪也肯定坐不住。 林清漪费尽心机将她弄进府,若她一直沉寂,困在这熙春院,那还有什么意思。 林清漪的幸福圆满,总要有个合适的对象,才好淋漓尽致地炫耀。 而这个炫耀的对象,非她莫属。 果不其然,很快,第二日晌午,院门就被叩响。 一名面容严肃的婆子走进,目光扫过姜玉照,倨傲开口:“姜侍妾,太子妃传召,请随老奴走一趟吧。” 姜玉照面色平静,深知林清漪,终究是沉不住气了。 如今她去主院,应当见不到太子吧。 之前在相府中她给太子留下的印象太过卑劣,再加上新婚当晚的事情,应当愈发加深了他心中的不佳印象。 现今正好需沉淀一些时日,给双方一个缓和的机会,而后才能在压抑到极致的之后,触底反弹。 姜玉照确实也想瞧瞧,林清漪如今究竟过得有多么美满,希望她日后还可以如现今一般快活展颜。《 》 14、第 14 章 这是姜玉照第二次踏入太子府的主院。 与上回摸黑摸索前行截然不同,此刻阳光正好,将周遭景致照得一清二楚。 那晚在夜色中需与袭竹一同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才能辨认的小径,此刻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平坦开阔。 之前姜玉照本以为林夫人的院子便已经算是争奇斗艳,华美异常了,如今见到太子府里面的景色,只觉应接不暇,美到了极点。 朱栏玉砌,飞檐斗拱,每一处都透露着与相府截然不同的规格与华美,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姜玉照甚至觉得每一处屋檐都精美的很,她抬首望了又望,这才知晓这般上等的勋贵子弟府中该是何等景色。 院中往来仆从虽不似大婚那日匆忙,却也各司其职,步履沉稳。只是他们的目光在触及姜玉照时,总不免带上几分隐秘的打量与难以言说的古怪神色。 许是未料到这位被殿下厌弃的侍妾居然还能从那偏僻的院中出来。 姜玉照只当未觉。 引路的婆子沉默在前,带着她绕过嶙峋假山,穿过争奇斗艳的园子。 姜玉照偏头望了望,日头暖融融地兜头撒下,在她微凉的肌肤上挥洒而下,替她驱散了从偏僻小院带来的些许阴寒。 真暖。 她眯了眯眼。 越往里走,景致愈发精巧,氛围也与她那熙春院的冷清截然不同,待踏入林清漪所居的院落,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眸光微动。 上次来是夜晚,又因来得匆匆未仔细观察,现今才发现,林清漪的院中居然还有一弯池塘。 池水碧波微漾,几尾色泽艳丽的锦鲤在水中悠然摆尾,阳光透过清澈的水面,映得鱼鳞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林清漪这几日被养的很好,此刻披着披帛在池边喂鱼,玉指纤纤,慵懒矜贵,涂了豆蔻的手指每次撒过鱼食,看着那些鱼儿游来游去争相抢夺,都不免乐得花枝乱颤。 她似乎心情不错。 听到周围下人禀告的声音,还有婆子以及姜玉照的脚步声,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她唇角的笑意也未减。 之前在相府时,林清漪看姜玉照不顺眼,现如今不知是不是知晓了新婚当晚太子对姜玉照厌烦抵触的冷漠态度,倒是格外宽容。 竟还笑盈盈冲着姜玉照招手,唤她:“姜侍妾来了,过来。” 姜玉照神色不变,上前行礼:“见过太子妃。” 林清漪嗯了一声,上下视线居高临下打量她一眼,很快微微蹙眉:“都入太子府了,姜侍妾怎穿着梳妆打扮还这么上不得台面,若被人看到,岂不是误了太子府的颜面。” 她话音一顿,似恍然大悟般“呀”了一声,笑盈盈掩唇道:“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妹妹被殿下勒令不得随意出院,想来也见不到什么外客,倒是本宫多虑了。” 四周的丫鬟及小太监们都瞬间捂着嘴憋笑起来,看向姜玉照的眼神也尽是嘲弄。 姜玉照一顿,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间的素簪。 她确实穿戴朴素,头上也没簪什么太华丽的装饰。 本身她首饰就不算多,几乎都是之前自己刺绣攒钱买的小玩意,首饰盒里最华丽的还是新婚时林夫人送她的步摇发簪。 只是新婚已过,姜玉照自然不可能还日日戴着当日的首饰,是以如今还是清丽朴素的模样。 她并未生出恼意,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林清漪林清漪的阴阳怪气,她只觉得奇怪。 她被相府收养这么多年,如今穿着朴素发间也未曾有什么能戴的出门的簪子,这不应该相府感觉羞愧吗,林清漪为何会觉得她会难过。 但这些话自是不能当着林清漪的面说的,因而姜玉照只是垂眼,声音放轻:“太子妃言之有理,只是妾身边银钱有限,再加上姿色平平,再多华美珍贵的首饰落在妾的头上也实属浪费,不如太子妃气度不凡,能撑的起满头珠翠。” 她这话一出,林清漪原本带笑的脸瞬间一僵。 盯着姜玉照那张即便不施粉黛也依旧穠丽夺目的脸,林清漪甚至觉得姜玉照似在讥讽她,但转念想到她没那个胆子,便心口闷闷,只能冷下脸哼了一声。 没能看到预想中姜玉照的狼狈,林清漪显然不甚满意,但她今日目的并非于此,于是便很快重新挂上笑脸。 她冲着姜玉照扬起了自己纤细的手腕,视线极其微妙的朝着姜玉照瞥过来,似笑非笑:“姜侍妾,最近本宫忙着进宫挨个觐见各位贵人们,一时间倒是忘记你被太子禁足之时了,你莫要怪罪于我呀妹妹。” 她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神态骄矜:“皇后娘娘似是非常喜爱本宫,不仅拉着本宫说了好一阵子话,还将祖辈传下来的玉镯给了本宫,听闻是件贵物,你瞧,这镯子的成色是不是不错,另外皇后娘娘还嘱咐本宫,盼着本宫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当真是令人羞赧。” 林清漪一手捂住面颊,唇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手腕也不停晃动着,一副不好意思般的模样。 姜玉照看了过去。 那镯子确实看着贵气非凡,古朴大气,清透的颜色泛着盈盈的绿色,边缘镶嵌着数颗珠宝,绕着林清漪的手腕微微晃动,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极其夺目。 当真是祖传的宝贵玉镯,以姜玉照这种没什么见地的眼神都能看出不凡,与林夫人新婚时给她戴的玉镯截然不同。 林清漪这般身份的贵女以往见识过许多珍稀宝物,如今这只玉镯的珍稀自然也不在镯子本身上,而在其中代表的含义。 她如今专门拉姜玉照过来瞧这镯子,无非是存心要炫耀一通,意在标明皇后对她的重视。 只是姜玉照没料到林清漪的身体居然已经可以入宫了,在外呆那么长时间,之前在相府时她分明连下床都难,看样子当初换的新药果真是有些效果的。 姜玉照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腕上那支不值钱的玉镯,随即从善如流地开口,说出了林清漪最想听的话:“皇后娘娘果真器重太子妃,连这般贵重的玉镯都送给了您,想必太子妃不久后定会的如皇后娘娘所愿,诞下皇子,福泽绵长。” 这话极大地取悦了林清漪。她翘着唇角,满意地瞥了姜玉照一眼:“果真是个妙人,当初带你入府,倒是没带错。” 陪在姜玉照身后的袭竹刚升起一丝希望,以为林清漪心情好或会在太子面前帮她们求情,解除那夜太子所说近乎禁足一般的口谕,下一刻便知是自己多想了。 林清漪抚了抚鬓角,话音一转,笑盈盈道:“新换的药实在是难喝,酸涩的很,我身旁丫鬟又实在是不得力,你我姐妹情深,记得当初我在府中病重时,琅岐哥哥也曾命你帮我煎药过,如今你既在太子府闲着也无事,不若来这帮我煎一副药如何,你煎的药我定当愿意喝。” 她目光戏谑,身后立刻走出几个婆子,作势要请姜玉照过去。 袭竹早前便知晓这位大小姐心肠黑,没料到如今竟这般折腾人,林清漪身后分明那多些服侍的丫鬟,怎得就缺煎药的人了! 当初在府中便强硬指派不够,如今到了太子府竟还这般肆无忌惮,她就不怕被太子知晓发现她的面目吗! 袭竹气得浑身发颤,被姜玉照自身后轻轻扯了扯。 她视线扫了眼周围的丫鬟,认出这些都是相府出来的熟悉面孔,而那些太子府调过来的丫鬟下人们则都在更远一层的地方忙碌,亲疏有别,心中便知晓了。 姜玉照点头应下:“妾自当愿意。” 早前她便知晓林清漪今日唤她来绝不止为了炫耀一只镯子这么简单,只是未料到后手只是为了让她煎药。 不过热些,又如何,总比当日在雪地里演戏时的刺骨好些,当时她都扛过来了,哪在意如今林清漪这般手段。 她神情平静,反倒袭竹傻了眼,直至被半请半推地带到煎药房,仍有些回不过神。 煎药房离池塘有些距离,却与主卧仅隔两间厢房,因未来得及修缮,显得格外逼仄。 待婆子们将她们留下自行离开,袭竹看着这狭小闷热的屋子,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主子,在相府时大小姐就变着法儿地折腾您,如今到了太子府,竟直接将您当丫鬟使唤,主院难道还缺了煎药的丫鬟不成?分明是刻意折辱!” 她替姜玉照感到屈辱,可再气,她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主子刚被禁足,眼下还需仰人鼻息。 姜玉照头也没抬,自顾自往炉子内塞燃料:“折辱又如何,现今已不是相府,我们也不是养姐妹的关系,太子妃与侍妾本就地位悬殊,煎药而已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这煎药房闷热如蒸笼,苦涩药气混杂着柴火烟气,弥漫不散。唯一的小窗通风有限,炉火炙烤片刻,便令人汗流浃背。 难怪这差事会被林清漪专门指派给她们。 袭竹笨拙地扇扇子,被烟呛得连声咳嗽,却仍不忘小声劝慰:“主子,来这煎药也没事,有我呢,更何况听说殿下常来看望太子妃,说不定咱们还能在这见到太子呢。” 姜玉照嗯了一声,却依旧头也没抬。 不提她如今对太子到来并不期待,以她对林清漪的了解,对方既特意叫她前来,必是早已打听清楚太子今日不会现身,才敢如此放心让她踏入这主院。 林清漪一贯便是如此小家子气罢了,便是折腾也只会如现在一般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见袭竹满面是汗,姜玉照放下添柴的动作,上前接过袭竹的工作,缓缓扇起了扇子,很快她自己的面颊也被闷出了热汗。 煎药实在是个苦差事,更何况姜玉照一天近乎滴米未进,几个时辰在闷热与药味的双重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天色渐昏,晚霞漫天。 姜玉照只觉得举着扇子的手臂酸软沉重,几乎抬不起来,腰背更是因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痛,每一次起身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 不远处隐约能听到林清漪与丫鬟的谈笑声,想必此刻林清漪正舒舒服服地小憩,享受着冰盆带来的清凉,与这煎药房的闷热判若两个世界。 姜玉照垂首,原本准备将手中煎好的药给林清漪那边端过去,然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请安声与沉稳的脚步声。 原本已经被认定今日不会再来的太子,此刻竟来了。《 》 15、第 15 章 姜玉照执扇的手微微一顿,扇出的风有片刻凝滞。 隔墙林清漪似是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语气温柔得近乎能滴出水来:“殿下,不是说有公务在身吗,怎得又过来了……” “顺路,过来瞧瞧,今日可有好些了?” 姜玉照隐约能够听到那边的声响,太子萧执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温声询问林清漪时语气虽不算多么热烈,但那份显而易见的耐心与温和,与面对她时的冰冷厌弃,已是天壤之别。 “嗯,好多了,殿下日日关怀臣妾,哪里有不好的道理。” “今日的药可用了?” “回殿下,还未,药丫鬟正在煎着呢。” “天气炎热,莫要贪凉。若是身子不适,随时传太医。” “多谢殿下关心……” 袭竹同样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帮姜玉照拍打身上的褶皱和脏污,忍不住小声嘀咕着:“大小姐体弱,往常都养在闺中,没听说她与太子殿下有什么来往,可没曾想嫁过来以后太子待大小姐竟这般不同,听说成婚这些时日,即便大小姐体弱无法侍寝同房,殿下也日日过来陪着用膳,关怀备至。” 与熙春院这边对比之下,实在是…… 袭竹叹了口气。 就如此时。 姜玉照不太能够脑补出来太子此刻的表情,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太子新婚那日看向她的冷淡眼神,两相对比,极其明显。 她扯了扯嘴角,很快便懒得再听了。 那厢的温声软语持续了片刻,终是随着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消散。 待她将煎好的药汁仔细滤入白玉碗中,端着走入内室时,太子刚离开不久。 林清漪面若春桃,眼角眉梢俱是未曾褪尽的甜蜜与春风得意,见到姜玉照端着药过来,便故意出声问她:“你刚刚莫不是都听到了?” 姜玉照垂首,眉头轻蹙:“妾并非有意探听,只是屋子间隔不远……” 林清漪懒得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既是知道姜玉照刚才将太子对她的关怀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连带着看姜玉照时神态都骄矜了几分。 她慢条斯理地由姜玉照服侍着饮下汤药,在姜玉照沉静的侧脸上逡巡,试图找到一丝失落、嫉妒或难堪的裂痕。 只是结果却让林清漪有些失望了。 姜玉照低眉顺眼,动作轻柔稳妥,面上看不出半分异样,似是瞧不出什么嫉妒之色。 想到当初姜玉照百般拒绝入太子府,想到姜玉照曾经与谢逾白在腊梅园中亲昵暖手的模样,林清漪心中那些说不得的激荡情绪便很快化为乌有,心中略微起了些烦躁的情绪。 只觉得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更别提林清漪心中还隐约有些不悦。 姜玉照当初为了谢逾白百般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跪地恳求,如今面对太子与她的温情时却神色平平,这不就代表着在姜玉照心中,太子不如谢逾白吗。 这相对比之下,林清漪觉得自己莫名心中不喜,她的夫君怎能比不过姜玉照的心仪对象。 是以,她很快冷下来脸,放下药碗,倚回软枕:“身为侍妾,你本应每日来请安问好,但太子厌恶你不喜见你,为了不冲撞太子,日后但凡太子前来,本宫都会提前派人通知你让你避开,若无特殊情况,姜侍妾照常每日问安即可,听清楚了吗?” 这话明摆着既要折腾姜玉照,又不想让她与太子碰面。 姜玉照依旧是那副平静模样,垂眸应道:“是,妾身记下了。” “哦,对了。” 林清漪像是忽然想起,语气轻快:“明日回门,本宫见你日日见不着殿下着实可怜,念在姐妹一场,便在殿下面前为你求了个恩典,允你明日随我们一同回相府。姜侍妾,你可得好好记着本宫的恩情。” 回门? 姜玉照动作微顿,心下瞬间明了。 新婚第三日回门是礼数,她区区侍妾本无资格与太子太子妃同行,林清漪此举,无非是为了在相府众人面前炫耀恩宠,顺便拉上她这个绝佳的陪衬,以衬托自己的风光无限。 姜玉照对这些不感兴趣,既是脱离了相府,也并不想再见到相府的那群人,只是如今林清漪要求,她便是也只能应付过去,于是很快敷衍行礼:“妾谢太子妃恩典。” 林清漪见她这般温顺态度,这才心满意足地挥了挥手。 这次依旧是林清漪身边颇受重视的林婆子送她们主仆二人出去。行至院门僻静处的树下,林婆子脚步一顿,四顾无人,迅速将一物塞入姜玉照手中,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从察觉。 林婆子面色依旧冷淡:“夫人的意思,老奴已传达多次,今日再嘱咐一句,不管姜侍妾用什么法子,务必尽快与殿下成就好事,怀上皇嗣,才是正理,莫要拖延。” 许是因着林清漪的关系,太子对姜玉照生出厌弃抵触的心思,此时又有了禁足的口谕,林夫人那头急了。 姜玉照指尖触及那微硬的油纸包,不动声色地收拢袖口,将东西藏好,微微颔首:“玉照知晓。” 等林婆子离开,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神色微顿,很快在袭竹的陪伴下回了熙春院。 …… 近些时日,太子一直未曾来过熙春院,府中下人似是察觉到太子的态度,捧高踩低者甚多,熙春院的下人们也愈发浮躁。 浮玉最先受不了这落差与无望,开始暗中使劲,四处托关系,只想尽快离开熙春院。 殿下今日态度如此明确,若她还留在这熙春院,恐怕真要陪着这不着宠的主子,在这方狭小天地里蹉跎一生了! 只可惜当初为了进熙春院打点花了她大半积蓄,本指望日后能连本带利捞回来,现如今油星子没见到,反而还要再搭上一笔。 浮玉有些许不甘心,但也去意已决。 只是现今太子府刚经历大婚,人员调动不易,她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既然已准备离开,她行事便再无忌惮,活计能躲则躲,对姜玉照的恭敬更是荡然无存。 最明显的,便是端到姜玉照面前的饭食,愈发敷衍。 最开始还有些许寡淡的荤腥点缀,到后来,便什么都没了。 当天晚上从林清漪处回来,姜玉照刚洗了手擦了帕子,见浮玉端着食盒进来,便瞥了一眼过去。 只是这一望去,她微微挑眉。 只见盒中饭菜,与浮玉初来时奉上的珍馐美馔判若云泥。不仅冰凉,且清汤寡水,不见半点油腥。 袭竹当即变了脸色,强压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浮玉,你这端的什么东西给主子?这丁点油腥都见不着,全是些边角料,菜叶子边都黄了,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和外头那些下人一样看人下菜碟,故意糊弄主子? 竟拿来这些东西来敷衍!” 一旁的浮玉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道:“袭竹姐姐此言差矣。后厨自然要先紧着殿下和太子妃。太子妃金尊玉贵,身子又弱,饮□□细些也是应当,咱们这儿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指望山珍海味?只怕往后,连这样的菜色都难得呢。” 她说完,看向姜玉照的目光再无半分恭敬,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讥讽嫌弃。 “是吗浮玉?” 姜玉照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抬眸看向浮玉,神色冷淡:“看来,你是不打算在熙春院待下去了。” “不如我做主帮你选个好去处,如何?” 见姜玉照如此说,浮玉面色微变,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住。 她知晓姜玉照口中的好去处定然不会是真正的好去处,这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的身份以及拿捏她的方式而已。 浮玉与这位主子相处时日不多,新婚当晚的事情发生的既快又迅猛,导致浮玉当时完全反应不过来,对姜玉照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愚笨无脑上。 而后几日见姜玉照日日闲着在屋子里绣花,无所事事神态温柔,还觉得她没什么大志向和能力,因此更多添了几分失望。 此刻,还是浮玉头一次,从这张总是带着温柔浅笑的脸上,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锐利锋芒的气质。 浮玉脸色瞬间青紫交加。 毕竟她想要调去好的去处需要搭上银子挨个向主管讨好,而姜玉照想要将她调去些辛苦劳累的去处却只需要动动嘴皮子。 她找的王婆子至今还没动静,若在此时被姜玉照调走,那银子可就白花了。 思及此,浮玉心中满是怨意,但还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儿泛白,仰头看着姜玉照:“主,主子……” 看着姜玉照冷淡的面孔,她心底浮生出点寒意。这才发觉,姜玉照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可以随意拿捏的愚笨软柿子。 姜玉照却懒得再看她,随意让袭竹打发让她出去,而后等过了会儿重新安排丫鬟换了副菜色,这才与袭竹一同缓慢吃了起来。 夜色暗涌,月星明亮,用完晚膳,清洗之后,姜玉照屏退服侍的丫鬟们,而后将怀中藏着的东西打开。 而后便看到了里面的那些色泽暗红色药粉。 姜玉照用指甲挑起些许,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浓烈到呛人的异样腥燥气味直冲脑海,让她忍不住偏头轻咳了一声。 虽然早有猜测,但姜玉照还是不免微微挑眉,未料到林婆子居然能搞到这种东西。 如此霸道猛烈的气味,简直如同给牲口用的,若真用上,且不说能否成事,怕是半条命都要折腾进去。 是个好工具,可惜过于霸道直接,后续麻烦太多,容易引火烧身,不适合她现下的处境。 她更愿意做一个受害者,而不是简单粗暴授人以柄的加害者,那样得来的宠幸,不过是昙花一现。 不过,留着它,或许将来在某些特定时刻,也能派上些意想不到的用场。 她垂眸看了片刻,很快将药粉重新包好,锁进了妆匣最底层,与那几件不多的首饰放在一处。 …… 第二日,因着要回门,院子里气氛便格外热烈起来。 难得有和上头太子相处见面的机会,丫鬟们铆足了劲想为姜玉照好生打扮一下。 浮金手巧会做很多好看的发髻,浮瑙有很多装扮上妆的经验,可奈何姜玉照妆奁里没多少首饰不说,拿出来每一只都素的要命,衣服也没什么太能拿得出手的。 姜玉照看出几人僵硬的表情,抬眼:“不需太繁琐,照常打扮即可。” 几人还挣扎着,尽可能选出最亮眼的搭配,等到一切就绪了,面对一张昳丽面孔实在不知如何下手的浮瑙咬咬牙,在姜玉照瑰色的饱满唇瓣上涂了一层口脂。 许是因为姜玉照模样生的好,虽条件不允许装扮太过华丽,可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裙起身的那一刻,屋里的几个丫鬟还是失了神。 回门当天天气不算好,略微有些阴沉,门口的马车接连几辆停在那,车厢外装饰精美低调,并有数辆高头大马陪同,来回不少丫鬟侍从们还在往车上搬运东西,排场很是惊人。 姜玉照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当初她入太子府时也只是一顶小轿接入侧门而已,因此多看了两眼。 而后很快便对上了太子萧执的黑瞳对视上。 府门前,他与林清漪并肩而立。一个纤细柔弱,披着软绸披风,一个身姿颀长挺拔,肩宽腰窄,气度尊贵。 从外表看,倒是很般配。 太子方才垂眸看向林清漪时,神态还懒散勾唇轻笑着,然而抬眼看向姜玉照的瞬间,那笑意便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片冷漠与疏离。 姜玉照脚步没停顿,缓慢上前。 等到了近前,林清漪才状似刚发现她,温柔笑着唤她:“玉照妹妹,你来啦。” 许是太子就在跟前,林清漪也不像上次那般居高临下地傲慢喊她姜侍妾了。 今日回门,林清漪也好好打扮了一下,淡雅衣裙上绣着金线,许是因着体弱,肩膀上还披着披风,更显得她弱不胜衣,白皙面颊上一派清丽病弱之态。 姜玉照知道今日自己并非主角,因此与林清漪和太子简单行礼过后便尽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落于人后。 一切准备就绪,林清漪在丫鬟的搀扶下盈盈上车,与太子萧执并肩而坐。 林清漪似是这时才想起了姜玉照,掀开帘子柔柔看向她,朝她伸手:“玉照妹妹,你也一同上来呀,这马车宽敞的很,你来也能坐下的。” 旁边安置脚凳的下人抬眼看姜玉照一瞬,犹豫着便没有将那脚凳挪开。 姜玉照倒心中清醒,知晓自己只是侍妾,今日林清漪归宁,她一同入内不妥,正待拒绝,锦帘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掀开,而后露出了太子萧执那张俊美却冷淡的面容。 他薄唇紧抿,凤眼扫过姜玉照,毫不客气地冷声下令: “下去,上后面的马车。” 周遭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无数细针,齐刷刷地钉在姜玉照身上。 那些打量满是讥诮与嘲讽,毫不掩饰的瞬间将她淹没。《 》 16、第 16 章 天色阴沉,冷风卷着湿意,不时掀起车帘一角,姜玉照抬眼时,刚好能瞥见前方马车里太子那张线条冷硬的侧脸。 马车里,林清漪还在故作惊讶,捂唇蹙眉道:“殿下,马车内宽敞,让玉照妹妹上来也是坐得下的,不如臣妾下去,亲自请玉照妹妹上来吧。” 说完,她作势要去掀帘子,只是不经意间又回头掩面低低咳了几声。 “不必。” 太子的声音隔着车厢悠悠传来,“不合规矩。” “殿下……” 屋外的毛毛细雨隐隐飘洒落下,姜玉照感受着面颊上的湿润,下意识抬眼看了下乌黑的天空。 身上逐渐感受到了些许冷意,让她想到了冷冬时节她跪在雪地上的那些刺骨温度。 耳边是林清漪似是为难的劝阻声,难为她搜肠刮肚,找到这些看似劝阻实则毫无真正作用的敷衍言辞。 姜玉照直截了当将其打断。 她俯下身行礼,露出自己纤细的脖颈,黑发流泻间,盈盈一双眸子真切望进马车内。 面上瞧不出丝毫怨怼与委屈,瞳孔清亮且有神,似是放松般挂着温和的弧度:“殿下所言极是,妾自知自己身份低微,府中自有府中的规矩,即使妾与太子妃之前关系密切也越不过此,妾这便去后头马车,殿下与太子妃莫要为了此等小事伤神。” 语毕,她捋了捋自己耳际的碎发,顾盼生辉的一双眸子缓缓抬起,触及太子萧执的那一刻,似是一怔,很快便轻柔挪开。 马车上许久,才淡淡应了一声:“可。” 姜玉照与袭竹这才缓缓地莲步轻移,去了后头的马车。 徒留前头马车上,林清漪面色僵硬,强忍着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 …… 后头的马车不论规格还是陈设都与前头的豪华马车无法比拟,陈设简单,空间狭小,与当初姜玉照新婚嫁过来时坐的那辆小轿相差无几,但因着挡住了外头的冷风和细雨,也算暖和。 姜玉照没做声,坐入了那马车中,等过了好一会儿,车队才重新缓缓启动。 周围的下人们噤声,不管心中有何种揣测想法都不敢再议论,而是规规矩矩地护送着马车一路向外驶去。 马蹄哒哒声响中,姜玉照抬手,纤细指尖挑开侧帘一角,目光投向窗外。 车队行经长街,引来无数百姓驻足围观。人们翘首以盼,争相目睹太子妃归宁的盛大场面,议论声与惊叹声隐约传来。 甚至还有顽皮的幼童一路跟随马车后头追随着,而后被自家父母一把抱了回去,小声敲打几番。 姜玉照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这般热闹的场面了。 她的眸子盯着那翩飞的红绸,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来往百姓,看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孩童,只觉心口泛着热意。 往日在相府中疲于应对府内众人,又忙于刺绣赚钱,出来一趟也多于来回奔走售卖,她已经许久没有认真瞧着这一切了。 青皮马车并不显眼,隐于一众敲锣打鼓的队伍中,人人都眼含艳羡地瞧着前头林清漪与太子所处的华美马车,无人发现这场队伍中还夹杂着一位不起眼的侍妾。 这般万人空巷的热闹与风光,是姜玉照当初悄无声息从侧门抬入太子府时,从未得见的景象。 原来,这才是林清漪明媒正娶,风光大嫁的排场。 她静静看着,眸底无波无澜,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不过片刻,她便松了手,帘子垂下,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马车辘辘,终是抵达了相府。 一路上,袭竹几次欲言又止,满眼心疼,姜玉照却只闭目养神,恍若未觉,直至马车停稳,她才缓缓睁开眼眸。 相府门前早已是门庭若市。 自从与太子结亲,林家便风光无限,此刻见太子亲自护送爱女回门,且仪仗煊赫,林相与林夫人更是喜上眉梢,带着一众子女亲眷迎候在门前,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与荣光。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林清漪由丫鬟搀扶着,款款下了马车。 她今日一身精心裁制的浅色新衣,衬得她宛如白茶花般清新脱俗,许是归宁阵仗大心头也欢愉,气色也显然比在闺中时红润了许多。 林相与林夫人见她面泛桃花,一派被娇养得宜的模样,心下大安,再见到一旁尊贵的太子竟亲自伸手,将林清漪稳稳扶下马车,两人更是震撼又欣慰。 未想到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太子,待他们的清漪竟是如此体贴周到。 周围已是被诸多人潮遮掩的水泄不通,相府的人手忙着疏通将其拦住,听着人群中传出的恭贺声音也不免觉得面上有光。 “相府林小姐竟是这般美人,与太子二人堪称绝配,郎才女貌!” “太子妃当真弱不胜风……” “二人当真夫妻和睦,鹣鲽情深。” “……” 站在林相身旁一侧的林琅岐身量高挑,眉目清冷,瞧着林清漪被太子这般温和对待的模样,一贯冷淡的面庞也忍不住泛起点笑意。 他早前便知晓,以妹妹的才情品貌,纵是太子这般人物,也定会为她倾心,只是未料到妹妹似乎在太子府过得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 这般他便放心了。 外头的雨下得大了些,那些围观的百姓也一个个都逐渐散了去,周边丫鬟撑伞时,不时发出雨点砸在油纸伞上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 林夫人忙道:“清漪体弱,外头下了雨寒气重,快些进来避避雨,别伤到了身体,若是得了寒症就更不值得了。” 她招呼着:“快些进来吧。” 林清漪依言站在太子萧执身边,作势便要往府中进,林琅岐也紧随其后,浑然忘却了今日还有旁人与他们一同回来。 直到林夫人带着几分迟疑问道:“玉照今日不曾跟来吗?清漪信上不是说,你们姐妹二人今日会一同回来吗?” 林清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开怀,竟忘记了被太子驱逐去后边马车的姜玉照。 她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嘲弄与看好戏的神色,随即展露温婉笑颜:“母亲,玉照妹妹也来了,就在后头呢。” 正说着,姜玉照与袭竹二人撑伞过来。 周边是往府中抬东西的下人忙忙碌碌,外面的雨点淅淅沥沥,略微打湿了她的衣角,油纸伞微微抬起,露出了她那张昳丽的面容。 林夫人脸上因林清漪而起的满面春风,瞬间凝滞了几分。 虽说已经从林婆子那边递过来的信息中知道姜玉照不受宠,亲眼看到还是不免觉得失望。 之前在府中被太子勒令禁足,现如今就连回门也被安排在单独的马车上,明显被排斥在外,且浑身上下穿着素朴,与当初在相府时没什么区别。 太子当真厌恶她。 林夫人见姜玉照这般冷遇,开始有些后悔当初入太子府前林清漪使计时,她因为宠爱林清漪所以没有阻拦,也有些后悔选了姜玉照入太子府。 只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她正待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圆过去,变故陡生。 许是路面下了雨后湿滑,又或是心神不属,即将走到相府门口时,只见姜玉照脚下忽地一个趔趄,惊呼声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倒去。 她身旁的丫鬟袭竹只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手都未来得及伸。 便眼睁睁瞧着自家主子侧身撞在了太子身上。 “嘶──” 相府门口众人瞬间愣住,而后便是满面惊骇。 姜玉照她,她竟当众冲撞了太子?! 林夫人吓得脸都白了。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冲撞了太子,或是伤及太子分毫,林夫人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几个相府恐怕都担待不起。 更何况,太子本就厌恶姜玉照。 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撞到的太子却并未如林夫人等人所想的那般被撞到受伤,反而回首,手掌极其迅速地将姜玉照的手一把攥住,而后撑着她在他怀中站直。 林夫人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太子之前也曾被送到军营里过,后来也随谢小世子一起练过武,如今看似清隽温雅,实则肩宽背阔,猿臂蜂腰,臂膀远比寻常男子更为精壮有力。 “站稳了?” 太子微微垂眼,凤眸掠过怀中的姜玉照,眉头不动声色地蹙起。 他比旁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陌生的触感。怀中这具身躯与他亲密贴在一起,肢体的温度传递而来。 身体贴合的同时,鼻尖也仿佛萦绕着一股极淡的,不同于脂粉味的清雅香气。 熟悉又陌生。 因搀扶她而下意识与她紧攥的掌心,隐约间也能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 恰在此时,姜玉照惊魂未定地仰起脸。 距离凑得近了些,她那张极具冲击力的面容就这样恰到好处的落入太子萧执的眼底。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薄红,那双眸子此刻漾着些许慌乱的水光,愈发显得波光潋滟。 姜玉照今日回门被浮瑙涂了一层口脂的唇,此刻正因她微微急促的喘息而轻启着,色泽秾丽欲滴。 本就饱满嫣红,此刻更显浓烈。 萧执的目光在那抹过于醒目的嫣红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嗯……多谢殿下。” 闻言,他刚准备将姜玉照放开,哪料到姜玉照先他一步收回手,即使还没站稳身体下意识踉跄一步,也还是露出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 徒留原地的萧执将自己的手缓慢收回,凤眸深邃,神色更冷了些:“下次莫要这般慌乱。” 他没再看姜玉照。 耳边听到姜玉照如释重负的吐气声,与那声极其轻柔的声音:“妾知错,谢殿下。” 相府门口,林清漪就站在那里,往日里盈盈一双水眸,此刻死死地盯着姜玉照,情绪险些压不住。 今日原本应当是她风光无限,被众人艳羡的场面,众人的焦点也应当是她,可现如今却因姜玉照这突如其来的一次跌倒而夺走了目光。 而且…… 看着此刻姜玉照面颊上的那抹不自然的晕红,想起她之前与太子亲密相贴的身体模样,想起太子之前落在她腰身上的那只宽大手掌,一股无名火便直窜林清漪的心头。 因着她体弱,虽成婚多日,太子与她也不曾有过什么,甚至虽关怀她每日都到院中陪伴她,可他们二人至今也没有身体接触,便是牵手也无,最亲密的便是一同用餐的状况了。 可现如今姜玉照居然,她居然敢…… 林清漪眉头紧蹙,将一口细牙紧咬。 千算万算,她怎么就给了姜玉照这个贱蹄子与太子相见的机会。 待众人移步花厅用膳,林清漪心中的悔意更是达到了顶峰。 因着座次安排,姜玉照作为侍妾,被安排在太子身侧。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甚至仿佛姜玉照只要稍稍一动,衣袖便能触及太子放在案几上的手。 那骨节分明,曾紧紧握住姜玉照的手,此刻就搁在那里,仿佛她一勾指尖就能碰到。 林清漪坐在对面,目光如刀子般死死盯着姜玉照,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 她握着玉箸的手指微微发白,连假笑都险些维持不住。 姜玉照坐在席面上,视线不着痕迹落于林清漪的面颊上,瞧着她紧绷的神色,神情平静地有些过分。 这顿归宁宴,怕是有人要食不知味了。《 》 17、第 17 章 屋外雨势逐渐变大,廊前雨帘如瀑,敲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 花厅前的池塘里,荷花在雨中摇曳,叶边不停滚落雨珠,花瓣也被浇得抬不起头。 厅内,众人围坐圆桌,太子端坐主位。虽是家宴,但因着他的身份,林相与林夫人始终带着几分拘谨,直至见他执筷,才敢跟着动筷。 好在太子并未端着架子,席间主动说起几件朝中趣事,又提及林清漪在府中的日常,语气温和,气氛渐渐活络,林相等人也放松下来,席间渐渐有了欢声笑语,穿透雨幕传来。 姜玉照没怎么动筷子。满桌珍馐,大半都是习惯性按照林清漪的喜好来准备的,毕竟她体弱又日日饮药,吃不得太重口味咸辣的饮食,其余半份许是根据太子的喜好准备的,都是些姜玉照没见过也未尝过的膳食。 林相还殷勤地给太子介绍食物:“想必殿下尝遍珍馐,寻常菜肴自是入不了眼。这炙羊肉虽非稀罕物,却是别院精心饲养的,肉质鲜嫩,最宜这般天气品尝,殿下您尝尝。” 语毕,示意丫鬟为太子布菜。 太子凤眸微扫席面上的几人,并未率先独自享用,而是亲自执箸,将菜夹到林清漪碗中,轻笑:“既是难得,太子妃也尝尝。” 林清漪顿时面泛红霞。被太子当众这般体贴相待,比在府中私下相处更令她欣喜。 之前的不愉快也被她暂时抛之脑后。 她小口轻尝,连平日不甚喜爱的羊肉也品出百般甜蜜,很快便含羞地点头,捂着唇矜持道:“果真味道鲜美。” 而后见到对面林相与林夫人惊叹的目光时唇角笑意愈发深厚,瞥向对面的姜玉照,见她神色安静地垂首,不由得柔声道:“殿下既赐了清漪这道菜,不如也让玉照妹妹尝尝?不然殿下这般偏心臣妾,玉照妹妹怕是要被冷落难受了。” 她这般说,萧执也便淡淡扫了身旁的姜玉照一眼,只是他并未亲自夹菜,而是示意身旁的玉墨代劳。 这般截然不同的态度令林清漪更为悦心,唇角的弧度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圆桌上相府庶子庶女并未出席,处于姜玉照身另一侧的便是相府大公子林琅岐。 这位清冷贵公子看向林清漪的视线颇为柔软,偏头看向姜玉照,眉头轻蹙,声音很轻:“清漪人美心善,做什么都不忘记分享给你一份,既是如此,这羊肉你可得好好享用才是,莫要辜负了清漪的好心。” 不然以姜玉照的资格怕是连桌都上不了,又怎么可能吃到这鲜美的羊肉。 只是顾及着太子在场,林琅岐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出。 姜玉照并未吭声,只是垂首拨动着自己盘中的羊肉。 她对羊肉过敏。 阖府上下没人关注她,是以也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按理说,太子赏赐,即便是经由侍从之手,也不该推拒。 可她实在不愿委屈自己。 瞥见林清漪欢喜愉悦的神态,姜玉照思索片刻,便很快眉头轻蹙,借着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在桌底下轻轻扯了扯太子的衣角。 许是没料到有人敢在宴席上这般大胆,太子瞥向她的目光分外冷淡:“有事?” 姜玉照微微一颤,贝齿轻咬红唇,显露出几分无措。然而不过片刻,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又向他靠近了些,距离近得太子只需稍稍垂眸,就能看清她昳丽的面孔,那股清雅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殿下,这块肉妾可以不吃吗?” 不待太子回应,她已悄悄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莹白手腕,眉头轻蹙,似是实在无法般,抬起那双黑亮的瞳孔一眼不眨地看他:“每回吃羊肉……妾,都会觉得呼吸不畅,手腕上身上都会出现红色的疹子,难受的要许久才能消退,殿下,不知可否允许妾任性,这块肉,妾不吃可以吗?” 声音轻柔,眼神表情又颇带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模样。 未料到她竟是专门凑过来要说这些,太子偏头审视她片刻,很快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可。” 她似乎很容易满足。 只是听了他应允的话,便面颊微微泛红,飞快将袖口拉了下去,眼睛也亮的过分,软声开口:“谢殿下。” 这样说完,她顶着面颊泛红后更显浓烈吸睛的面容,睫毛轻颤,偏向太子一侧的身体很快挪回自己本来的位置,如释重负般轻舒一口气,借着小心翼翼地将羊肉挪到碗边,而后便安静地用起膳来。 太子多看了她一眼,便很快没再看她。 姜玉照却并未在意,她视线扫过席面上精美的膳食,只觉甚至不如年节时的那顿家宴。 在太子府中时,因着她没有太子宠爱,下人见人下菜碟,导致饭菜越来越寡淡,现如今好不容易参加宴席,姜玉照本以为能够吃些好的,但桌面上大半都是她不爱吃的,亦或者过敏的。 林清漪体弱吃不了咸辣重口的,只能吃些清淡的饮食,而她则恰恰相反。 重油重盐重辣才能有力气做活,才能身体暖和,因此姜玉照这些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饮食,而此刻面对满桌珍馐也不知该如何下筷。 宴席过半,太子听着林相的奉承,听着窗外雨声,渐渐意兴阑珊。反倒是姜玉照吸引了他的注意。 姜玉照吃饭的模样有些不规矩,举着筷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犹豫半天也没夹起什么菜,最后好不容易吃了块肉,脸上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让他跟着下意识微微蹙起眉头。 见太子蹙眉,对面的林相夸赞的声音一顿,不明所以,下意识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导致殿下不愉了。 但很快看到殿下舒展眉毛,林相也不免松了口气。 林清漪不明情况,下意识看了眼太子,只是从太子那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反倒是姜玉照。 林清漪敏锐看到被姜玉照推在盘中一侧的羊肉,顿时眉头轻挑,柔声状似关切道:“玉照妹妹为何不用殿下赏的菜?莫非是不合口味?” 她的话吸引了桌上其余人的注视。 姜玉照难得被相府中人注视,未料到居然是这种情况,她掩住心里的情绪,很快抬头,露出微蹙的眉头,轻声解释:“并未如此,只是玉照实在吃不得羊肉,并非故意博太子的面子。” 林清漪看向太子,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只得悻悻咽下已到唇边的刁难,故作失落道:“原来如此。” 垂眼很快也放下了筷子,一副勉强的样子。 对面的林琅岐见状眉头不免紧蹙了起来,神色心疼。 姜玉照只当没看到。 宴至尾声,林相取出珍藏的美酒,小心翼翼地为太子斟上。 太子浅尝后挑眉赞道:“好酒。” 于是众人便在这雨景中慢饮小酌。 雨势未歇,又饮了酒,一时不便启程。林夫人便命人收拾院落,请众人小憩待雨停再走。 见太子像是饮醉了酒的模样,林相忙安排人带太子去休憩,回头擦了擦额头的汗,略微觉得有些奇怪。 太子今日似乎格外易醉,莫不是这酒后劲太足? 他未来得及细想,便很快继续忙碌起来。 姜玉照既已出嫁,她从前住的偏僻小院也上不得台面,因此她也被安排与太子林清漪一同在正院小作休息。 太子吃酒以后似是困倦,便在廊下藤床内歇息,闭目养神,呼吸均匀,凤眸紧闭便没了平时的冰冷,倒是微醺模样下略微柔和了些许。 林清漪难得归宁,自有许多体己话要与母亲说,临走前她犹豫地看了眼姜玉照,实在不放心让她与太子独处。 但见太子醉酒又像是要睡着的模样稍稍安心,又安排了林婆子看守姜玉照,这才安心离去。 可她哪知道林婆子本就是林夫人派来的人,因着姜玉照许久没有动静着急还来不及,又怎会劝阻。 见太子醉酒,更是不停朝着姜玉照使眼色,出声让她照顾醉酒的太子,一会儿提醒她帮太子擦拭面颊,一会儿提醒她帮太子扯开领口好舒服一些。 姜玉照瞥了眼看似熟睡的太子,垂首拒绝,林婆子再三催促,她才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才不得已似的上前。 她纤细微凉的手指触碰上去。 不知是酒意使然还是别的缘故,太子的皮肤滚烫,手臂也沉重得很,姜玉照需得双手才能扶住,不一会儿便气息微喘。 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太子的面颊,姜玉照能够看到太子眉头一瞬间微微颤动,但很快归于平静,宛如她看错了似的。 姜玉照神情平静,端详着他的面容,缓缓取过湿帕,又细致地为太子擦拭面容。 而后缓慢地沿着脖颈而下,至喉结处,最终落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 太子确实不愧习过武,这身材属实练得不错,即使隔着衣料,姜玉照依然能感受到其下紧实的肌理,蕴藏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 见他始终闭目,神情懒散,姜玉照便猜测到他并未熟睡,只是也没有将其拆穿。 直到不知是她触碰到了哪里,太子眉头微蹙,胸口猛然间颤动下,她才故作惊愕地“呀”了一声。 廊下林婆子在外适时出声:“发生何事了,姜侍妾?” “无,无事……” 原本想着进屋看看的林婆子闻言说了些碎语,也没再做什么重新坐了回去。 太子耳边能够听到姜玉照急促的呼吸声,而后她嗓音微颤,带着几分无措:“殿下恕罪,妾只是……只是想为您擦拭……” 而后不待太子反应,她便端起水盆,踩着略显慌乱的步子匆匆离去。 太子闭着眼能够听到那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而后周围一切便重新归于平静,只剩下屋檐下与外头不停坠下的雨点声淅沥。 他的衣领仍敞开着,滚烫的肌肤感受着廊下的微风吹来,那般触感,一如方才那轻柔的触碰。 他重重拧眉,只觉得被她碰过的地方格外灼热。 半晌,见无人返回,萧执垂在身侧的右手带着几分躁意,迅速抬起将衣领整理妥当。 正当他欲起身时,廊外又传来些许动静,萧执眸光微动,重新安然躺了回去 屋外回廊一角,姜玉照被林琅岐堵住。 她双眸瞥了眼不远处太子的屋子,再看向林琅岐时,神色变得温和起来,弯腰行礼:“琅岐哥哥……” 林琅岐一如预料的那般,听到她这般称呼直接面露愠色冷声看她:“莫要喊我哥哥,我说过多次,你只需与丫鬟们一道喊我大公子即可。你凡事都要与清漪争抢,如今就连哥哥的称呼也要争抢吗?” 姜玉照瞬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愣在原地,而后眉头轻蹙,眼眸垂下,看着有些许忧郁:“是大公子,是玉照逾矩了,只是玉照并非有意要争抢……” 林琅岐没耐心听她说话,直接挥袖冷声指责她:“方才在席上,清漪好心为你在太子面前讨得恩典,结果你居然那般态度对她,没见你拒绝了太子侍从夹的食物后,清漪有多么难过吗!你只顾得自己,什么过敏症状我看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罢了,以前都从未发现你有什么过敏症状,现如今却在席上挑三拣四什么也不吃,莫要忘了这是清漪的归宁宴!你身为太子侍妾,若不是清漪好心捎带上你,怕是连回门的资格都没有,又凭什么那般对待清漪!” 姜玉照没说话,清丽的黑色眸子静静看着面前的林琅岐,见到他面颊上丝毫不带掩饰的厌恶之色,很快垂下眼眸,轻声道:“大公子请放轻声音,殿下还在屋子里休息,若是吵醒殿下就不好了。” 林琅岐顿时一噎,才想起来太子确实是在这所院内休憩,左右望去未见旁的声音,又听姜玉照所说太子似是在醉酒后熟睡,心里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有些恼羞。 他正待压低声音继续教训姜玉照,便见姜玉照抬起头,定定看他,声音不疾不徐:“玉照并未撒谎,确实是对羊肉过敏,您未曾察觉,不过是因为从未在意过罢了。至于挑食……不止羊肉,今日席上的菜每道上面都摆放了香菜,玉照吃这个也是过敏的,因而才未吃几口。” “曾经在大公子生诞宴席上,玉照不小心误食了香菜,满身起了红疹,呼吸不顺畅,到您身旁想让您帮忙找大夫前来诊治,您说府中大夫都是为清漪准备的,我不过是矫情,稍作休息即可,便去陪伴清漪了,而那晚若不是袭竹找来外面的郎中相看,说不准玉照已经呼吸不顺畅见不到旁人了。” “从那开始,玉照便对这两样东西敬而远之,是以今日席上并非有意让清漪难堪,实在是无法下咽,只是原以为大公子会记得这些,但现在看来您已经早就将这些全忘记了。” 姜玉照语毕垂眸,黑亮的瞳孔内那些晶亮的神采都已消失不见,看着颇为落寞失望。 一向最厌恶姜玉照的林琅岐难得哑言,愣在原地,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之前竟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 18、第 18 章 自然是假的。 对香菜过敏确有其事,但远不至于那般严重。更何况,姜玉照再糊涂,也不会在病痛难忍时去寻林琅岐求助。 对方本就是个不可靠的人,更何况姜玉照也早已习惯凡事依靠她自己。 眼下林琅岐明显对除林清漪以外的事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姜玉照也乐得编造出些许夸张的说辞来结束这场对她的审问。 林琅岐确实是愣在原地,被她这番话搅得心绪不宁,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为掩饰这份不自在,他色厉内荏地板起脸:“即便如此……即便你真不是装的,让清漪难过总是事实,她身子弱,你合该多顾着她的心情。不只在相府,往后在太子府也是如此。” “她既与殿下琴瑟和鸣,你便不该存别的心思。安安分分在府中伺候清漪便是,莫要仗着有几分姿色,欺负清漪体弱,就想着亲近殿下,惹她伤心。你且离殿下远些,以你的身份能做侍妾已是抬举,不该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这番话说得严厉,开始还磕磕绊绊,但很快越说越流利,想来应该是林琅岐一直憋在心里想着要训诫她的话。 回廊处屋檐下雨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持续浇灌而下,一旁的花丛被浇得垂头,水珠不停滚落。 周遭一切显得格外安静。 良久,姜玉照才轻声应道:“玉照知晓。” 她没再看林琅岐,恭敬地垂首行礼后,很快向后退去离开,转身的那一刻脊背挺的很直,廊前的风吹起她的发丝,飘飘洒洒。 林琅岐像是被风吹迷了眼睛,眨眼片刻才蓦地皱眉,忽地惊觉姜玉照穿的衣服是如此单薄,发间更是素净得可怜。 他下意识伸手想唤住她,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心底莫名涌上一阵烦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 萧执醒了。 姜玉照回屋的时候,看到太子正在藤床上饮茶,凤眸低垂,室内只能看到热茶飘出的些许热气。 林清漪坐在太子的身侧,正面色柔和的斟茶。应当是与林夫人说了些体己话心情不错,姜玉照见她面色都红润了些许。 院子有前后两处入口,显然林清漪是在另一侧入内的。 见姜玉照回来,林清漪开口状似关切的询问:“玉照妹妹刚才去了何处,太子醉酒休息需要人照顾,我方才回来只见到林婆子在,并不见玉照妹妹的身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姜玉照见林清漪还有心思在太子面前给她上眼药,应当是没听到方才她与林琅岐的对话,因此神色稍松。 她垂下眼眸,露出自己白皙纤细的脖颈,睫毛轻颤,红唇微抿:“……是,有事……” 只是半天也说不出什么,看那模样倒像是非常为难似的,惹得林清漪不免神色微动,以为她做了什么事,正待追究,下意识低头去看太子,想着让太子惩治姜玉照。 但太子没看她,喝完了手中的茶,淡淡打断了,凤眸看向庭外:“雨要停了。” 林清漪一愣,下意识跟着看过去。 果不其然,原本雨势滂沱,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可现如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便小了,毛毛细雨纷纷扬扬撒在檐下,一副随时都可以停雨的架势。 萧执起身:“让下人准备,稍后便回府吧。” 林清漪应了声,吩咐丫鬟去处理,也没心思追究姜玉照的事情了。 很快,一切妥善,外面的雨已经停歇,他们与林相林夫人等人挥别,林清漪勾起微笑的弧度与太子亲密站在一起,做足了太子妃的矜贵姿态。 姜玉照站在离他们有些许距离的位置,不远也不近,微微垂眼。 等林清漪准备上车之时,她也往自己的后面马车走去,刚下过雨的路面依旧很湿滑,如同来时一样,姜玉照忽地滑了一下。 萧执就在马车旁,他刚准备伸出手去扶住姜玉照,便见姜玉照自己硬生生抓住一旁马车稳住了身形,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松了口气般很快便提着裙摆,钻进了后面的马车里了。 萧执缓缓将自己的手收回,凤眸冷淡垂下,很快也在林清漪的柔声催促下上了马车。 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润,马车行驶的速度不算快,哒哒的行驶声中,林清漪还在感慨自己父母与哥哥对她的关怀。 半晌没听到太子的声音,林清漪下意识偏头朝自己身旁看去,却见萧执那双黑沉的凤眸正瞥向窗外。 她有些好奇,出声询问:“殿下,您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萧执漫不经心将帘子放下来,朝她温和笑了笑,很快挪开了视线:“没什么。” 林清漪骤然拧眉,压下心头疑虑,没多问。 马车很快到了太子府。 此时暮色微沉,太子府已经挂上了灯笼,昏黄的烛光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姜玉照与袭竹回了熙春院。 走了约莫一天的功夫,院里的情况与姜玉照走之前差不多。 唯一有些许变化的便是院中下人的神色了,一个个极其期待,就连浮玉都神色闪烁。 旁的不说,姜玉照这张面孔确实是极其吸睛,加之今日打扮清丽脱俗,下人们料想就算太子再怎么不近女色,见了她这张面孔也会动容几分。 说不准从此以后就会得到太子注意,而后扶摇直上成为宠妃。 但让他们一众人失望的是,姜玉照不仅是与袭竹二人单独回来的,看样子身上也没多出什么痕迹与赏赐的物件,就仿佛今日未曾见到太子一般。 浮玉这下终于算是松了口气,想到听说的今早姜玉照被太子驱逐下车的事情,就神色讥讽,更加确定了自己要离开熙春院的事情是个正确的决定。 果然,面对院中下人期盼的眼神,姜玉照神色不变:“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忙些自己的事情去吧。” 浮瑙忍不住出声询问:“主子,您今日没有见到殿下吗,殿下……就没有与您私下说些什么吗?” 姜玉照看她一眼,神色平静推门进屋:“我与太子太子妃未同乘马车,自然没有与太子私下接触,又能私下说些什么。” 闻言,院中失望的叹息声不止。 本就地处偏僻,再加上主子一次次被忽视,眼看着主院太子妃被恩宠,他们这边却被冷落,院子周遭也冷寂,让一众本期待着能够荣宠不断的下人们期待落空,非常不适。 浮玉讥讽着看着这一切:“我早就说了,还是早些为自己打算的好。” 毕竟当初太子对姜侍妾的厌恶只有她是真切的看在眼里,知道现如今这熙春院不是个好去处,这些天也一直在外忙碌着上下打点。 院中其余人沉默不语。 浮躁的心渐渐愈发浓厚起来。 …… 随着归宁之日逐渐过去,府中悬挂的红绸渐次撤下,喜庆氛围散去,熙春院却仿佛被遗忘了般,彻底沉寂下来。 新婚月余日子,太子不闻不问,加之这几次的冷遇悄然传开,熙春院的下人们彻底陷入绝望。 尤其有人试图劝姜玉照主动,如新婚那日一般再去见见殿下,仗着面容姣好,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奈何新婚当晚太子下了那样的口谕,姜玉照本身在院中出入困难,再加上她自身纹丝不动日日在屋内刺绣练字,也不像是个有上进心思的,让院中下人看不到希望,情况几乎已成定局。 当初挤破头,到处花钱打点谋来的好前程,竟成了作茧自缚,怨气悄然滋生,下人们做事便也越发懈怠懒散。 这日,袭竹刚从后厨端了食盒回来,素净的小脸上紧绷着,入院以后看到地上散落的落叶,顿时不悦出声:“这是谁负责的区域,前两天下雨砸下来的落叶,现今怎么还没收拾干净,堆在这像什么样子?” 旁边有个圆脸的丫鬟慢吞吞拿了扫帚,步伐不紧不慢,嘴里嘀咕着:“又没人来,扫那么干净给谁看?反正咱们这儿跟冷宫也没差别了。” 袭竹冷斥:“放肆!主子也是你能编排的?” 似是觉察出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小丫鬟神色微变,不情不愿地过去扫落叶了,只是动作慢悠悠,不像是在干活,倒像是在玩。 袭竹强压怒火,拎着食盒进屋,向姜玉照抱怨:“主子,您瞧瞧她们,一个个都快反了天了,浮珠称病不起,方才那个浮金还敢顶嘴,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正说着,浮玉推门而入。 她看向姜玉照,目光再无半分恭敬,寻了个由头,敷衍地行礼:“姜侍妾,奴婢手伤了,实在无法尽心伺候。这院子也清静,用不着这许多人,求您开恩,允奴婢调去别处吧。” 之前还顾及着姜玉照,怕她将自己掉到别的劳累院子去,现如今婆子那头已经打好招呼,再加上姜玉照眼瞅着就是一副得不到恩宠的被厌弃的模样,是以她的底气足了很多。 不仅不怕姜玉照了,甚至还面露得意,夹杂几分嫌弃。 袭竹见她这幅背主的嚣张面孔,眼睛一瞪,气急,当即就去骂她:“浮玉,你背主求荣,当真不要脸!” 刚说完院中那三个丫鬟生出异心,没想到最先发作的反而是新婚当日最谄媚的大丫鬟浮玉。 本来熙春院日子就难过,大丫鬟浮玉率先跑路,底下这些太子府派来的下人又怎能压得住,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姜玉照倒神色如常,毕竟浮玉的背主行为上次就有所预料。 她淡淡掀起眼睫,定定看她:“可以,浮玉,你想走是吗,准了,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闻声浮玉松了口气,面上又忍不住浮现出讥讽,上下打量姜玉照,心中暗笑。 她怎么会后悔,她花了大把银子,王婆子说了,她前脚离了熙春院,后脚就能被调去太子妃院中。 熙春院毫无恩宠不说,姜玉照的前途也迷茫,跟着姜玉照捞不着半点油水,但太子妃却不一样,院中恩宠不断,太子妃又是相府出身的嫡女,往后的日子她怕是笑得都睁不开眼,又怎会后悔。 浮玉懒得再看姜玉照,直接拎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就推门出院。 面对着院中下人投来的视线,浮玉直接唾了一口,而后讥讽出声,骂道:“乡野出身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怪不得惹太子不喜,还后悔……呸,姑奶奶会后悔才怪,就这样的这辈子也不像是个能出息的样子,白瞎了那张脸了,以后就在这后院困死一辈子吧,姑奶奶不奉陪了!以后去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说完,满脸骄矜地扬长而去,步伐走得飞快,像是生怕姜玉照下一秒就会反悔扣下她似的。 满院沉默,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隐约间都有些蠢蠢欲动。 姜玉照瞧见了这一幕,看向袭竹:“想必如今院中人都已找好了下家,我也不必强留,袭竹你等下便出去告知外头的人,谁若是想要离开直接走便是了,今日不走以后便没机会了。” 她垂下眼:“等不忠的人走了,我们熙春院便差不多可以真正热闹起来了。”《 》 19、第 19 章 熙春院的下人们本就因着最近这些日子的待遇与冷遇而颇有微词,现如今有了浮玉带头,那些强压下的情绪再一次躁动起来。 尤其是听了浮玉那番姜玉照以后会困在熙春院一辈子、她日后也不会受到太子待见的话后,更是满心惶恐。 于是等袭竹出来,冷着脸将姜玉照的话说出来,让他们想离开的趁现在离去时,一个个犹豫着都出声,表示愿意和浮玉一样一起离开熙春院。 说出口后心里也松了口气。 毕竟实际上他们与浮玉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凭借现在的情况来看,姜玉照百般不受太子待见,颇受冷遇,再加之熙春院地处偏僻,太子日后能不能记得起院中还有这号人物都是难说,又怎么可能会获宠。 他们也不想,像浮玉说的那样,陪姜玉照在这里耗一辈子。 于是一个个很快都步伐飞快地回屋收拾东西,而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第二日,等姜玉照清早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便见到院子里只剩下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太监了。 丫鬟浮瑙长得瘦瘦巴巴,上次姜玉照和林清漪一同归宁时,就是她帮忙涂抹的口脂。 姜玉照有些意外:“你没走?” 按理来说这种有些许手艺的会很吃香才是,应该不愁没地方去。 浮瑙正在扫院子,闻言慌张地扑通一声跪下来,小脸满是紧张:“奴,奴婢不似浮玉她们是家生子,靠着娘亲唱戏的缘故会些妆点的手艺,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平安度日,承蒙主子不弃,浮瑙愿意追随主子。” 剩下的小太监是个同样瘦弱的,两个人看着与袭竹差不多,都有从贫苦日子过过来的眼睛。 姜玉照沉默片刻,温和地勾唇笑了笑:“好。” 她吩咐袭竹从自己妆奁下拿出点银钱,准备今天晚上熙春院几人,好好的吃一顿正儿八经的搭伙饭。 但现如今她还有事情要做。 去给林清漪请安。 请安这事是林清漪一早便同她说过的,只不过那时因着太子新婚的话,她没怎么出去,现如今归宁回来,手里又没有旁的事情,她自然是得去的。 只不过姜玉照心里想着,左右现如今在主院见不着太子,现在也不适合与太子见面出风头,前段时间归宁刚刚讨了林清漪的嫌,她应当避避才是。 其次她见相府的姨娘给林夫人请安过,极其折腾人,尤其林清漪还是个见不得她好的,很明显会趁机折腾她,还不如找个什么理由敷衍过去,好好在这熙春院先韬光养晦。 说起来这熙春院看似偏僻,但能被纳入太子府中,不管是环境还是如何都比在相府好多了,后院姜玉照还发现有一个小院,里面收拾收拾不管是种花还是种点吃的都刚刚好,若是能够种上点蔬果,以后熙春院就可以自给自足了,也不需要看太子府后厨的脸色度日了。 姜玉照想着将手里的几个绣品快些绣完,托袭竹或者旁的丫鬟送出去换些银两,再买些种子等用品才是。 虽说只是答应了林夫人,生下太子的子嗣就离府,但不管在何境遇里,姜玉照都想着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 清早的天色微微放亮,还带着些雾气,姜玉照需得早点去,不然林清漪怕是会寻个苗头来整治人。 晨昏定省,服侍主母用膳,这是相府那些个姨娘们每日要对林夫人做的事情,现如今传承下来,姜玉照这个养女,也要对相府这位嫡女问安了。 她脚步走得不疾不徐,等到了主院,果不其然,太子没在。 院子里依旧那么漂亮,丫鬟们早早起来干活,修剪花草树木、洒扫,鲜活又热闹,这是现如今熙春院所无法比拟的,毕竟如今浮玉带走那些丫鬟,熙春院加上她也统共只剩下四个人了。 还瘦的瘦,弱的弱。 林清漪没醒。 林婆子倒是与几个相府出来的丫鬟守在门口,见她来,眼皮稍一扫,很快垂下,装作与她并不熟知的模样,冷淡着:“太子妃还未起,姜侍妾先在院中等候着,等太子妃醒了再入内服侍吧。” 姜玉照点头应是,而后就与袭竹站在院内等待着林清漪起床。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仆役来往愈发频繁,数道视线神色各异地落在姜玉照身上,讥笑声隐约响起。 “这便是那位侍妾?长得倒是不错,但不受殿下待见又有何用。” “熙春院那头殿下一次都没去过吧,倒是对咱们太子妃温柔备至,体弱又如何。” “原当她是个能耐的,结果……啧啧啧。” “……” 姜玉照掩下情绪,面不改色,只是白皙的面庞上微微冒了些许薄汗。 日头逐渐升起,烈日灼灼,烘烤的温度足以让人皮肤愈发滚烫,更何况她与袭竹二人原地不动站在院中这么长时间。 林清漪再怎么病弱也不可能日山三竿了也还没起床,姜玉照都能隐约听到屋里传出的动静,但无人传召她进屋。 这很明显是林清漪在故意折腾她。 一旁的袭竹面色晒得泛红,早起还未吃喝些的脸色不是很好,唇更是干得略微起皮,她咽下嗓子里的干涩,忙着给姜玉照扇风:“主子,要不咱们挪到树下守着吧,日头太晒了。” 姜玉照摇头。 林清漪要的就是故意折腾她的效果,她若是避开了只会让林清漪更加不满,继而变本加厉。 她出声:“再等会儿吧。” 她料定林清漪应当不会太过分,毕竟现如今林清漪还要在太子面前维持善解人意温柔太子妃人设,若她在主院这边被晒晕了,传出去对她的名声肯定不好。 果不其然,又过了片刻,林婆子才姗姗来迟,掀开帘子招呼他们进来。 姜玉照心中有猜测,以林清漪的小肚鸡肠,恐怕还在气恼上次归宁时她与太子亲密接触的事情,想必在外站着一上午,她应当也消气了。 进屋之后,姜玉照发觉自己想错了。 林清漪的妒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浓厚。 刚一入内,屋内光线略微有些昏暗,姜玉照还来不及适应光线,便听到耳边压抑的闷哼声。 屋子里跪着个丫鬟,就在入门处不远,近到姜玉照只需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到。 能入太子府的丫鬟长得都很清秀,这丫鬟眉眼清丽,身材纤细瘦弱,只是此刻泪眼婆娑,面颊上高高肿起,甚至嘴角已经淌了血。 “啪!啪!” 她跪在那不停地扇自己嘴巴,明明肉眼都能看到她脸颊上的伤,但她依旧浑身颤抖,不敢停手。 巴掌声与压抑的哭腔在屋子里形成了非常难以形容的音调,丫鬟的手掌已经出血了,脸颊上一个个红色的血印格外可怖,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却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冷淡,一副看惯了般的态度。 姜玉照脚步一顿。 林清漪正懒散地倚在床上,面颊如玉,青丝披散,一派柔弱无辜姿态,身上搭着的锦被稍微一下滑,露出她身上那套新做的勾金线青莲裙,衬得她格外矜贵。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都没看地上那憋着哭腔还在打自己巴掌的丫鬟,径直开口:“姜侍妾来了,我在屋子里教训丫鬟呢,你在外久等了吧。” 袭竹满面惊骇,不敢出声。 姜玉照微微拧眉,谨慎组织语言:“太子妃言重了,这是妾应尽的责任,何来久等一说。” 林清漪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很快饶有兴致询问:“姜侍妾,你就不好奇我这丫鬟犯了什么错吗?” 似乎看出姜玉照面上的谨慎与拒绝,不待她回应,林清漪便嬉笑着昂首示意一旁的林婆子开口。 林婆子依旧面色冷冷:“丫鬟春桃昨天晚上穿戴出格的首饰装扮出现在殿下面前,搔首弄姿,今日太子妃这才教她学学规矩。” 出格……首饰装扮? 姜玉照神色微动。 原本跪在门口扇自己巴掌的丫鬟,闻声后哭也似地膝行跪爬到林清漪面前,仰着那张被她自己打得血迹斑斑高高肿起的面颊,哭得泣不成声,恳求并解释着:“主子,主子春桃没有,只是昨日收到母亲送来的生辰礼物,欣喜之下戴上了而已,万万没想到殿下会来陪您用膳,春桃绝无二心,殿下昨夜也只是看了春桃的发簪一眼,只是看了一眼啊!主子,春桃真的没有旁的心思,求主子饶了春桃吧呜呜……” 看起来还稍显稚嫩的小丫鬟被吓傻了又被打懵了,满脸带血,只顾着拼命解释说“只看了一眼”,哭得泣不成声。 但林清漪却满脸嫌弃,一脚将她踢开,自己忍不住低咳两声,更觉恼怒。 直接冷冷出声:“吵死了,别让她在这吵了,你们自己想想办法去。” 话音刚落,满脸带血的春桃瞬间僵硬住,还未反应过来,林婆子便安排几个丫鬟过来将她的胳膊拉着,口中塞了东西堵住,而后拖着出去了。 行动迅速,动作麻利娴熟,像是不是头一回这般处理过似的。 姜玉照身后袭竹满身是冷汗,不敢去想这所谓的处置结果究竟是什么,她不敢想。 姜玉照盯着屋内的地面抿紧了唇。 春桃刚才膝行跪爬过来,地面上还有她的血色掌印,被膝盖拖行着,形成一道长长的血痕。 与她当年身处的老槐村惨案情景何等相似。 屋外很快有丫鬟进来清扫拖洗。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致的冷淡、平静。 “姜玉照。” 林清漪头一回在太子府里连名带姓地喊姜玉照的名字,一张泛着病气的脸颊掀起笑容,看着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她喊她,冲她招了招手,如同唤狗一样:“过来。” 在袭竹担忧的眼神中,姜玉照攥紧掌心,迈动步子上前。 林清漪坐在床上,因为高度原因她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姜玉照,于是冷下脸来。 很快便有人按着姜玉照的胳膊将她按在地上,迫使她跪下来。 林清漪在床边,伸出冰凉泛白的一双手掐住了姜玉照的下巴,而后恶狠狠地盯着她,冷笑出声:“春桃只是被太子多看了一眼,便得到了如今的惩罚,姜玉照,你那日可是直接扑进了太子怀里。” “太子的怀抱温暖吗?他的手掐着你的腰是不是,还按在哪了?你们还手牵手了是不是,嗯?” 林清漪盯着姜玉照那张极其浓烈的艳丽面庞,看着她那张美到让人失神的脸,指甲都近乎要刺入姜玉照的脸部皮肤里,冷笑:“说话!” 而后飞快扬起手,狠狠地扇了姜玉照一巴掌。 “啪!” 从小体弱病多的林清漪,难得的全力打人,力度竟也不小。 姜玉照的脸被她扇到偏向一旁,发丝都乱了,很快脸颊也肿了起来。 林清漪在床上平复心跳声,面色愠怒,声音尖利:“贱人,别忘了入府前怎么说的,你也敢肖想太子!” 姜玉照捂着面颊垂首,缓缓出声:“……妾身不敢。” 原来林清漪对太子这般爱慕,这般有独占欲,这般容易生妒。 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多了。 如今太子只是与她稍微有些许接触林清漪便气成这般模样,若太子日后与她进行些床榻之事,林清漪岂不是要气疯了? 姜玉照心中只觉讽刺,未料到她所想与太子行的床榻之事,竟来的如此之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