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魏之高贵乡公》 第96章 寿春会战一 城外,魏军大营连绵数十里,灯火虽被风雨压制,却如鬼火般在旷野中明明灭灭。司马昭没有食言,从洛阳和许昌调来的二十六万大军,像黑色的蚁群一样,开始围着寿春构筑那一座令人绝望的“土山”。 天地间一片浑浊的灰暗。原本干硬的淮南平原此刻化作了一片巨大的沼泽,战马的蹄子陷进去便极难拔出,士兵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平日三倍的力气。然而,比起这恼人的泥泞,更让寿春守军感到窒息的,是城外那座正在缓缓“生长”的土山。 “再快点!没吃饭吗?谁敢停下,老子把他填进土里当路基!” 一名魏军校尉挥舞着沾水的皮鞭,抽打在一名满身泥浆的辅兵背上。那辅兵踉跄了一下,肩上挑着的两筐湿土晃了晃,最终还是咬牙挺住,没有倒下。他的草鞋早已磨烂,脚趾被泥水泡得发白溃烂,每一步都在血水中打滑。 这名辅兵叫赵二,入伍前是陈留的佃农。他不懂什么是“衣带诏”,也不懂司马大将军为何要打诸葛征东。他只知道,这座土山如果不比寿春的城墙高,他们就得一直堆下去。 “头儿,这雨太大了,土刚堆上去就滑下来,这要堆到哪年哪月?”旁边一个年轻的新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绝望地看着眼前这座如同怪兽般的土堆。 “闭嘴!”赵二压低声音,眼神惊恐地瞥向远处的中军大帐,“那是大将军的命令。便是用尸体堆,也要堆过城头去!” 此时,土山的高度已经逼近寿春城墙的一半。魏军在土山上架起了临车和巢车,居高临下地向城内窥探。无数弓弩手潜伏在土坡后的掩体中,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箭雨倾泻进城内。 这是最笨的法子 …… 寿春城头,北面防区。 一面大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绣着金线的“勤王”大旗。 东吴大将孙壹身披重甲,手扶垛口,任由雨水顺着头盔的红缨流下。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那座不断逼近的土山。在他身后,是一群操着吴地口音的精锐弓手和盾牌手。 “这司马昭,倒是学乖了。”孙壹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副将,“以前魏军攻城,讲究的是猛打猛冲,如今却学会了这土木作业的慢功夫。看来,他是想把咱们活活困死在这。” “将军,那是魏军的巢车,再升三尺,就能看清咱们城内的布防了。”副将指着土山顶端那座巨大的木制高台,忧心忡忡。 孙壹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他是孙氏宗亲,虽是降将身份入了这局,但他比谁都清楚,此战若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更何况,那个年轻的大魏天子许给他的未来,远比东吴那个暴戾的孙綝要诱人得多。 寿春北城墙的一处缺口,刚刚被湿透的麻袋和碎石勉强堵上。 伍长赵阿福靠在冰冷的墙砖上,手里攥着一把豁了口的环首刀。他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干涸的血痂,呼吸急促得像个破旧的风箱。他是个老兵,从毋丘俭之乱活到现在,但这几日的攻防战,还是让他感到一种透入骨髓的恐惧。 “头儿,魏军……魏军又上来了。”身边的新兵蛋子二狗声音发颤,手里那杆长矛抖得像筛糠。 赵阿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睛看向城下。 在灰蒙蒙的雨幕中,魏军的攻城部队如同灰色的潮水。他们没有呐喊,只有沉闷的脚步声踩在泥浆里的“噗嗤”声,这种沉默比喊杀声更令人窒息。前排的死士举着巨大的木盾,盾牌上插满了羽箭,像是刺猬的硬皮。在他们身后,巨大的云梯车被数十个赤膊的壮汉推着,车轮碾过泥泞中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别抖!”赵阿福一巴掌拍在二狗的头盔上,“把猛火油备好!等他们靠近了再倒!那玩意儿金贵,别浪费在泥地里!” “轰!” 一声巨响,仿佛雷神在耳边敲了一记重锤。 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弹呼啸着砸在离他们不足十步的女墙上。碎石飞溅,两名刚想探头的守军瞬间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鲜血喷溅在赵阿福的脸上,温热,带着腥气,让他瞬间清醒。 这是司马昭的霹雳车。那些架设在土山之上的巨兽,居高临下,日夜不停地敲打着寿春的脊梁。 “放箭!放箭!” 。 这位原本历史上在曹魏和东吴之间摇摆不定的将领孙壹,此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决绝。他站在最危险的箭垛口,手中的雕弓每一次震颤,城下必有一名魏军佰长应声倒地。 孙壹带来的一万东吴弓弩手,成了守城的关键。他们使用的吴地桑木弓,在潮湿环境下依然保持着强劲的韧性。密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攀附在云梯上的魏军。 然而,魏军实在太多了。 一名魏军死士咬着钢刀,顶着滚木礌石爬上了城头。他满脸是血,狞笑着扑向最近的守军。两人扭打在一起,滚入泥水之中。赵阿福怒吼一声,冲上去一刀捅穿了那魏兵的脖颈。血水喷涌而出,混合着雨水流淌在脚下,滑腻得让人站不住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就是战争。没有演义里的阵前单挑,没有运筹帷幄的羽扇纶巾,只有无穷无尽的泥泞、鲜血、断肢,以及为了活下去而爆发出的野兽般的本能。 就在寿春正面战场杀得昏天黑地之时,在战场东北角,一条汇入淮河的无名支流旁,正上演着另一场无声的较量。 这里远离主攻方向,芦苇丛生,水流湍急。司马昭为了防止寿春得到水路补给,在这里设下了三道水寨,并正在搭建一座浮桥,意图将重型攻城器械直接运送到寿春东门之下,给予诸葛诞致命一击。 夜色浓重,暴雨如注。 几艘看似破败的渔船,顺着浑浊的河水,悄无声息地滑向魏军水寨。 船舱内没有鱼,只有十几名身穿黑色水靠、口衔芦管的精壮汉子。他们不是诸葛诞的兵,也不是东吴的客军。他们腰间的束带内侧,绣着一个极小的、常人无法辨认的飞燕图腾——这是曹髦在许昌时,利用司马师死后权力真空期,通过心腹李昭秘密训练的一支死士,代号“燕喙”。 领头的一人,名叫陈安。他面容枯槁,像个常年劳作的渔夫,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吓人。 “陛下有令,不求杀敌,只断其筋骨。”陈安在心中默念着临行前的密诏。 这支小队是曹髦埋在淮南最深的一颗钉子。他们不需要去正面冲锋,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利用对淮南水系的熟悉,瘫痪司马昭的重型攻城能力,魏兵不善水战,但他们是经过特训过的一只精锐小队。 “头儿,前面就是浮桥工地。”一名手下打着手势。 透过雨幕,可以看到巨大的木排已经连接了大半,几座尚未完工的巨型巢车(攻城塔)正停放在岸边的木制栈道上,被油布覆盖着。几十名魏军工匠在监工的皮鞭下,冒雨加固着地基。 陈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司马昭想用这些大家伙一举压垮寿春的士气?做梦。 “下水。” 一声令下,十几道黑影如水鬼般滑入冰冷的河水中,没有激起一丝浪花。 魏军水寨的守备并不松懈,每隔十步便有一处哨塔。但在这种暴雨天气下,哨兵的视线被极度压缩,雨声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 陈安潜游在水下,肺部的空气在一点点耗尽,但他依然冷静地计算着距离。他摸到了栈道的木桩,那是刚刚打下去的生木,还散发着松脂的味道。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特制的皮囊,里面装着的不是普通的猛火油,而是曹髦根据古籍残卷,让人提炼过的“石脂水”,这种东西一旦燃烧,遇水不灭,且附着力极强。 但这还不够。 陈安浮出水面,像一只壁虎般贴在栈道的阴影里。他看见了那几座高达数丈的巢车。这些木制巨兽的底部,是用粗大的麻绳和铁锁固定的绞盘。 “动手。”他做了一个手势。 几名“燕喙”成员迅速散开。他们没有去点火,因为雨太大,火势未必能瞬间成灾。他们拿出了特制的锯条和凿子。 他们的目标不是烧毁巢车,而是破坏栈道的承重结构和巢车的重心平衡点。 在嘈杂的雨声掩盖下,令人牙酸的锯木声显得微不足道。他们精准地锯断了栈道下方几根关键的横梁,又凿穿了浮桥连接处的铁环扣眼,最后将石脂水倾倒在巢车的轮轴和绞盘深处。 一刻钟后。 “什么人!”一名眼尖的魏军巡逻校尉终于发现了栈道下的异样,厉声喝道。 “撤!”陈安没有任何犹豫,手中的短弩抬手便是一箭,正中那校尉的咽喉,随后整个人向后一仰,没入水中。 “敌袭!有水鬼!” 魏军大营瞬间炸了锅,锣声四起。无数火把亮起,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水面。 然而,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就在大批魏军士兵涌上栈道,试图搜寻敌人的时候,原本就已经被锯断了主梁的栈道,在数百人的踩踏和重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一声脆响,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断裂声。 承载着三座巨型巢车和数百名士兵的栈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坍塌。 巨大的巢车失去了支撑,像醉酒的巨人一样向河中倾倒。沉重的木料砸入水中,激起数丈高的巨浪。更可怕的是,巢车倒塌时,巨大的撞击力扯动了尚未完工的浮桥,连带着将停泊在旁边的几艘装满粮草的运输船也一同带翻。 “火!起火了!” 有人惊恐地尖叫。 原来,巢车倒塌时的剧烈摩擦,引燃了陈安他们倒下的石脂水。这种黑色的液体漂浮在水面上,瞬间将被砸碎的木料和落水的士兵包围。 雨水根本浇不灭这来自地狱的火焰。淮河的一角,在暴雨夜中燃烧成了赤红。 那些耗费了司马昭无数人力物力,准备用来给予寿春致命一击的攻城利器,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咆哮,就变成了一堆在水中燃烧的废墟。 寿春城头。 诸葛诞和文钦正指挥着士兵抵御魏军的一波强攻。突然,东北方向传来的火光和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是……魏军的水寨?”文钦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那是司马昭囤积攻城器械的地方!怎么会起火?难道是东吴的水军打进来了?” 诸葛诞死死盯着那团火光,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想起了那个雨夜信使的话,想起了曹髦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不,不是东吴。”诸葛诞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他的胡须滴落,“这是陛下的手笔。他在告诉我们,我们不是在孤军奋战。此前陛下已经告知我,他会在此战之中帮助我,看来陛下所言不虚” 他猛地拔出佩剑,指着城下有些慌乱的魏军,声嘶力竭地吼道:“将士们!看啊!天火烧了司马老贼的巢穴!天佑大魏!杀!!” “天佑大魏!!” 守城的魏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士气,在这股莫名其妙的“天意”加持下,瞬间暴涨。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东吴将领孙壹靠在箭垛上,擦拭着手中的长弓。他看着远处那团不合常理的火光,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曹髦……”孙壹低声自语,“这位少年天子,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牌?看来,这步棋我是走对了。” 十里外,魏军中军大帐。 司马昭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岗之上,任由雨水打湿他那身华贵的锦袍。他的目光越过层层雨幕,死死盯着东北方向燃烧的水寨。 那里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霾。 “大将军。”贾充匆匆赶来,脸色苍白,“损失清点出来了。三座‘临冲吕公车’尽毁,浮桥断裂,最要命的是……刚刚运到的一批石弹和猛火油,也被波及沉入河底。攻城……恐怕要暂缓了。” 司马昭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看手法……像是积年的水匪,又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贾充低声道,“手法极其精准,专攻结构弱点,一击即退,绝不恋战。” “水匪?”司马昭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暴戾,“这淮南地界,哪个水匪敢动我司马昭的军资?莫不是东吴的水鬼。”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那个他一直未曾真正放在眼里的洛阳皇宫。 “看来,孤还是太仁慈了。”司马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传令下去,不必再造那些精巧的器械了。既然巧攻不成,那就用人命填!告诉前军,明日拂晓,全军压上。没有云梯就用尸体堆,没有冲车就用牙齿啃!三日之内,孤要看到寿春城头挂满诸葛诞的人头!” “诺!” 随着司马昭的命令传达下去,魏军大营中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这不再是试探,而是不死不休的决战信号。 而在那条不知名的河流下游,陈安和他的“燕喙”小队正趴在一处芦苇荡里,大口喘着粗气。他们看着远处的火光,脸上露出了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陈安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面饼,用力咬了一口,混着雨水吞咽下去。 “第一步走完了。”他低声说道,“接下来,就看这寿春城里的硬骨头,能崩掉司马昭几颗牙了。” 暴雨依旧在下,冲刷着大地上的血迹,却冲不刷这乱世中即将沸腾的人心。在这场宏大的棋局中,一枚看似微不足道的棋子,刚刚在棋盘上凿出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7章 寿春会战二 暴雨冲刷了一夜,却未曾洗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即将爆发的杀意。拂晓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然而寿春城下,已是一片人声鼎沸、刀光剑影的炼狱。 随着司马昭那道“用人命填”的命令传达,魏军大营中,号角声震天动地,战鼓如雷。无数头戴铁盔、身披重甲的魏兵,如潮水般涌向寿春的四面城墙。他们肩扛简陋的木梯,手持刀盾,在督战队的驱赶下,前仆后继,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战场。 “放箭!放箭!” 寿春城头,诸葛诞披甲上阵,嘶声怒吼。他身边,将士们弓弦满月,箭矢如蝗,雨点般射向城下。投石机怒吼着将巨石抛下,带着恐怖的呼啸声砸入敌阵,每一次落地,都带走一大片鲜活的生命。 城墙东段,守军指挥使是一名名叫李三的老兵。他身形瘦削,脸上布满了风霜,却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手持一柄沾满血污的环首刀,指挥着麾下的弓弩手和刀盾兵。 “别慌!看准了再射!省着点箭!”李三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在喧嚣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可闻。“滚木礌石准备好!等他们爬上来,就给我往下砸!” 魏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攀爬,城墙下很快就堆满了尸体,形成了一道血肉之坡。每一次攀爬,都有无数人被箭矢射中,被礌石砸落,被滚木撞下,发出凄厉的惨叫,但更多的人却前赴后继,踏着血肉,继续向上。 “他们疯了!司马昭这是要将所有人都耗死在这里吗?”一名年轻的士兵颤抖着喊道,他的脸上沾满了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住口!”李三一刀斩断一个从云梯上探出的脑袋,血浆溅了他一脸,“在战场上,没有疯不疯,只有生与死!你若想活,就给我守好这道墙!” 在城墙的北侧,孙壹所部东吴将士亦是奋勇抵抗。他们多是水军出身,体格强健,动作敏捷。孙壹身披亮银甲,手持长戟,亲自督战。他清楚,此战不仅关乎寿春存亡,更关乎自己在江淮的未来以及与曹髦的盟约。 “吴郡男儿,随我杀敌!绝不能让魏贼踏入寿春半步!”孙壹挥舞长戟,怒吼声回荡在城头。 他麾下的士兵,不少人身上还带着昨夜连夜守城时的疲惫,但此刻,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发出震天的吼声。他们利用水战的经验,将点燃的猛火油泼向下方,火光冲天,将试图凿城墙的魏兵烧成火人,惨叫声不绝于耳。东吴的将士们在他们的统领下,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硬生生顶住了魏军最猛烈的一波攻势。 战事从清晨持续到日暮,寿春城墙内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魏军付出了惨重代价,却依然未能攻破城门,甚至连一处城墙都没能真正站稳。守军同样伤亡惨重,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嗓子沙哑,手臂酸痛,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然而,司马昭的“人海战术”并非没有效果。寿春城内的箭矢、滚木、礌石都在迅速消耗,城防力量已是强弩之末。若无奇迹,寿春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寿春城头鏖战正酣之时,距离寿春东北方向约百里外,淝水上游的一座重要木桥旁,一场突袭正在悄然进行。 这里是魏军主力从后方运送粮草、军械的必经之路。夜色深沉,一支约五百人的精锐小队,身着黑衣,潜伏在桥头两侧的密林之中。他们正是曹髦暗中培养的“燕喙二队”,由一名名叫沈炼的青年校尉率领。 “校尉,一切准备就绪。”一名队员低声汇报道。 沈炼眼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他抬手看了看天色,又瞥了一眼桥上偶尔经过的魏军巡逻队。 “动手!”他一声令下。 数百名燕喙二队如鬼魅般冲出密林,手中的劲弩无声无息地射出,瞬间放倒了桥上的魏军哨兵。紧接着,他们迅速控制了桥头。 与此同时,另一队燕喙二队则悄悄潜入桥下,熟练地在木质桥墩上凿洞、安放火油和引火物。这是他们早已勘察好的关键承重结构。 “快!动作要快!”沈炼的声音低沉而急促,“魏军大队援兵明日便会抵达,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彻底毁掉这座桥!” 熊熊火光在桥下燃起,猛火油助燃下,火势迅速蔓延。木桥发出吱呀的呻吟,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夜空。远处,魏军巡逻营地终于被惊动,喊杀声和示警的号角声响起,无数魏兵正朝这里赶来。 “撤!”沈炼果断下令,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任务已经完成。 燕喙二队迅速撤入事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而他们身后,那座承载着魏军补给命脉的木桥,已然在烈火中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溅起无数火星,最终轰然坠入冰冷的淝水之中。 这一声巨响,虽然远在百里之外,却像一道霹雳,狠狠地劈在了司马昭的后勤命脉之上。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在帅帐中踱步的司马昭,尚不知道他的“人命填城”战略,已经被人从根基上动摇。寿春城内的守军,也并不知道,他们拼死抵抗的背后,已有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改变着整个战局的走向。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寿春会战三 寿春城头,战况愈发惨烈。司马昭的“人海战术”虽耗费巨大,却也如磨盘一般,将寿春的防御力量一点点碾碎。箭矢已是稀缺之物,滚木礌石所剩无几,城墙上残破的防御工事在魏军的猛攻下摇摇欲坠。守军将士们疲惫不堪,眼中却燃烧着绝望与不屈的火焰,誓死守卫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然而,就在城中军民苦苦支撑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开始动摇司马昭大军的根基。 司马昭帅帐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就在方才,数骑快马从东北方向疾驰而回,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淝水上游的木桥,被彻底焚毁。 “你说什么?!”司马昭猛地起身,面色铁青,“好端端的木桥,怎会无故焚毁?” 报信的斥候满身尘土,声音颤抖:“启禀大都督,并非无故。是有一支不明身份的精锐小队,于昨夜潜入,施以火攻,将整座桥付之一炬!我军巡逻队发现时,已然来不及阻止,火势凶猛,片刻便将其焚毁殆尽……” 司马昭闻言,额角青筋暴跳,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上:“混账!一群废物!本都督早有严令,对粮道要地加强戒备,竟还是出了这等岔子!” 桥梁的焚毁,意味着从北方而来的大批粮草、军械补给线被彻底切断。短时间内,大军只能依靠此前储备的物资以及临时搭建浮桥来维持。但寿春城下数万大军,每日消耗如山,临时补给根本是杯水车薪。更何况,浮桥搭建耗时耗力,且极易遭到破坏。 “立刻传令,命工兵营不惜一切代价,连夜搭建浮桥!同时,派人勘察附近是否有替代渡口,务必在三日内恢复补给!否则,军心必乱!”司马昭怒吼道,心中的焦虑如毒蛇般缠绕。他的“人海战术”正是建立在源源不断的后勤保障之上,如今命脉被切断,士气与军需的双重压力,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寿春城内的太守府,却是另一番景象。诸葛诞站在地图前,面带沉思,而他面前的信使,正激动地讲述着沈炼小队奇袭木桥的经过。 而此时此刻,这队燕喙二队早已经归队,师马昭不知道的是,这捣毁木桥的小队正是来自眼皮底下,也就是曹髦的安置之所,寿春城外的小镇里派出的禁军亲卫,这队早已经在禁军之中苦练一年有余的精锐,早已悄悄在曹髦选拔亲军的时候混编入内,这时候成为了此次战役的关键。 “陛下果然高瞻远瞩,此举妙哉!”诸葛诞抚掌大笑,眼中精光闪烁,“司马昭之粮道断绝,其势必陷入困境。此乃我等反击之良机!” 他霍然转身,看向侍立一旁的青年将领,正是其子文鸯。文鸯身躯挺拔,面容坚毅,眼神中透着一股锐气。 “文鸯,你素有勇略,如今正是你建功立业之时!”诸葛诞沉声说道,“司马昭大军围城,其主力皆在城下,然其大营与各部前沿阵地,必有疏漏。如今粮道被断,他定会急于调度粮草,各部防守难免出现破绽。” 文鸯抱拳道:“父亲尽管吩咐,孩儿愿为先锋,直捣黄龙!” 诸葛诞摇头:“直捣黄龙,时机未至。你此番任务,并非攻城略地,而是要打乱司马昭的部署,挫其锐气,为后续大军创造机会!” 他指着地图上寿春城东南方向的一片区域:“司马昭大军围城,必在城外设置若干粮草辎重囤积点,以供前线将士所需。如今主粮道断绝,这些囤积点将成为其命脉所在。你率五千精骑,趁夜色掩护,从东南方向的秘密小道绕行,直扑司马昭设于广陵道旁的粮草大营!” “广陵道粮草大营?”文鸯目光一凝。那是一处相对远离司马昭主帅大营,但却是承载前线各部日常补给的关键节点。 “不错!此营虽有守军,但司马昭绝想不到我军会主动出击,且直指其后勤命脉。”诸葛诞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你务必以最快速度突袭,烧毁其粮草辎重,而后迅速撤离,切不可恋战!” “孩儿领命!”文鸯领命,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诸葛诞又补充道:“此战,我等当高举勤王大旗,扬言司马昭欲挟天子以令诸侯,此次是为护卫陛下而来,旨在正本清源,讨伐逆贼!此旗帜,比千军万马更能动摇人心!”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文鸯率领五千精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悄然从寿春东南的偏僻小道疾驰而出。他们身披黑甲,马蹄裹布,行进间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文鸯一马当先,心中早已将诸葛诞的部署反复推演。他深知此战不在于杀敌多少,而在于制造混乱,打击司马昭的补给线,更在于用“勤王”之名,瓦解魏军士气。 约莫一个时辰后,广陵道旁的司马昭粮草大营已遥遥在望。营地内火把星星点点,偶尔传来巡逻士兵的呼喝声。文鸯勒马,抬手做了个手势,五千骑兵瞬间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半月形包围圈,将粮草大营半数纳入攻击范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全军听令!”文鸯抽出腰间长刀,刀尖指向前方,“高举勤王大旗!随我冲锋!口号——护卫天子,诛杀奸贼司马昭!” “杀!” 随着文鸯一声怒吼,五千骑兵齐声震天怒喝,震得夜空为之一颤。他们猛地摘下马蹄裹布,战马的铁蹄声如惊雷般炸响,瞬间划破夜的寂静。一面面“勤王”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苍劲的“护驾”二字,在火把的映照下格外醒目。 “敌袭!” 广陵道粮草大营的守军还在睡梦之中,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喊杀声惊醒。他们仓促间披甲上阵,却只看到漫天飞扬的“勤王”大旗和如潮水般涌来的骑兵。 文鸯如猛虎下山,一马当先冲入营中。他手中长刀挥舞,所过之处,魏军士兵无一合之敌。后面的骑兵紧随其后,他们并非恋战,而是直扑营地内堆积如山的粮草堆。早就准备好的火油和引火物被迅速抛洒,熊熊烈火瞬间腾空而起,照亮了半边夜空。 “护卫天子,诛杀奸贼司马昭!” “司马昭挟天子以令诸侯,逆贼当诛!”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伴随着火光冲天,响彻整个营地。许多魏军士兵听到“护卫天子”的口号,心中不禁动摇,动作也迟缓了几分。 大营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乱之中。文鸯率部在营中横冲直撞,将粮草烧毁大半后,见目的已达,便果断下令撤退。 “撤!” 来得快,去得也快。文鸯率领骑兵,在魏军援兵赶来之前,便如一阵旋风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身后熊熊燃烧的粮草大营和一片狼藉。 远在数里之外的司马昭主帅大营,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映得一片血红。正在为粮道被断而焦头烂额的司马昭,听到这边的喊杀声和冲天火光,顿时心如刀绞。 “报——大都督!广陵道粮草大营遭到敌军突袭!火光冲天,粮草被焚烧大半!敌军打着‘勤王’旗号,口称‘护卫天子,诛杀奸贼司马昭’,现已撤离!” 斥候带着哭腔的汇报,让司马昭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粮道被断,后勤辎重又被焚烧大半,更要命的是,诸葛诞竟然打出了“勤王”的旗号,这无疑是对他政治合法性的一次毁灭性打击! “诸葛诞!文鸯!尔等找死!”司马昭咬牙切齿,心中怒火滔天。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寿春城几近陷落之际,诸葛诞竟敢如此大胆,施展出如此致命的反击。 如今,他不仅要应对寿春城内的顽抗,还要面对被切断的补给线,以及被焚毁的粮草。更糟的是,军心士气在“勤王”旗号的冲击下,已经开始动摇。司马昭不得不紧急调派兵力,一方面去追击文鸯,一方面去重建粮道,而这,无疑大大削弱了寿春城下的围城兵力。 他并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在更远的北方,一支由邓艾和陈泰率领的精锐之师,正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然朝着他的主帅大营,发起了致命的突袭……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寿春会战四 第一缕晨光并未带来希望的曙光,反而让司马昭的眼底凝聚起更加冰冷的杀意。寿春城外,司马昭主帅大营。 前夜粮草被焚、粮道受阻的噩耗,以及“勤王”旗号的冲击,让司马昭一夜未眠。他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但神情却反而透出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此刻,唯有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寿春,方能化解一切不利局面。拖得越久,局势对他就越不利。一切阻碍都会在这大军的铁骑之下化为梦幻泡影。 “传令下去!各部收拢战线,集中兵力,今日务必攻下寿春!”司马昭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沙哑,但命令却掷地有声,“告诉将士们,此战一举定乾坤,城破之日,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随着大将军的严令,魏军各营迅速调整部署。原本分散的攻城部队开始向预定突破口集结,攻城锤、云梯、冲车被推上前沿,投石车和弓弩手也调整了射击角度,预备进行更密集的压制。司马昭亲自来到阵前,他要亲眼看着寿春城在他面前陷落。 太阳升起,寿春城头再次笼罩在硝烟之中。魏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战线被史无前例地收缩,几乎将全部火力倾泻在城墙的某个点上。无数将士在战鼓的催促下,前赴后继地冲向城墙。箭矢如雨,石弹呼啸,城墙上砖石碎裂,血肉横飞。寿春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防线已是摇摇欲坠。 “轰隆!”一声巨响,城西角楼附近,一段被长期轰击的城墙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坍塌,扬起漫天尘土。 太阳洒在裸露在水坑的尸体上,一点一点的微波荡漾在被大军踩烂的模糊不堪的脸庞上,这只是这场战争的一角。 “城破了!杀啊——” 魏军将士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缺口。他们踩着残垣断壁,挥舞着刀剑,奋不顾身地冲向城内。守军拼死堵截,试图在城内构建第二道防线,但魏军攻势太猛,人数太多,很快便将防线撕开一道口子。 “报——大将军!城西角楼被我军攻破!先锋部队已冲入城内!” 喜讯传来,司马昭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尽管这笑容因疲惫和血丝而显得有些狰狞。他猛地一挥手,大喝一声:“全军压上!务必在日落之前,拿下寿春!” 命令传达,魏军士气大振,更多的部队潮水般涌入寿春城。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预示着这座坚守已久的城池即将易主。许多魏军将士已经开始幻想胜利后的庆功和赏赐,胜利的曙光似乎已触手可及。 就在寿春城内战况正酣,城外魏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在距离司马昭主帅大营西北方向三十里外,一支蓄势已久的骑兵部队,正如同幽灵般,趁着晨雾未散,悄然接近。 这支部队由邓艾和陈泰麾下精锐组成,他们昼伏夜行,避开魏军斥候,以惊人的速度和隐蔽性,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方向,直插司马昭大营的侧翼。为首的将领,正是邓艾的得力干将,夏侯霸。 “传令下去,全速突进!目标,司马昭主帅大帐!记住,打出‘勤王’旗号,散布流言,司马昭欲挟天子以令诸侯,此乃护驾勤王之战!”夏侯霸低沉的声音在晨风中传递,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勤王!诛杀司马昭!” 数万骑兵猛然加速,铁蹄踏地,声势如雷。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魏军大营外围时,营地内稀疏的巡逻兵还未来得及发出完整的警报,便被冲垮。 “敌袭!” “快,阻挡敌军!” 仓促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司马昭大营的守备部队瞬间陷入混乱。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寿春城即将陷落的时刻,敌军竟敢绕过寿春,直扑大营。尤其是那面面迎风招展的“勤王”大旗,以及震天响的“护卫天子,诛杀奸贼司马昭”口号,更是让许多士卒心神动摇。 “报——大将军!敌军突袭我军大营!打着‘勤王’旗号,声势浩大,直奔中军帐而来!” 急促的汇报声,将正沉浸在寿春城破喜悦中的司马昭猛然惊醒。他脑中“嗡”的一声,心头瞬间涌上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寿春城破,大营却被偷袭?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他猛地转身,看向西北方向,那里已经隐约有火光和厮杀声传来。邓艾、陈泰……他们竟然真的绕后突袭!而且还配合诸葛诞,再次打出“勤王”旗号!这一系列精密的配合,环环相扣,几乎让他措手不及。 “好一个邓艾、陈泰!”司马昭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他深知,一旦大营失守,他的指挥系统将被彻底摧毁,更严重的是,若是他本人有失,那整个战局都将彻底崩溃。 “传我将令!速调各部主力,火速回援大营!务必将这股敌军歼灭!违令者斩!” 司马昭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城头即将完全沦陷之际,他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而痛苦的决定——回收他已投入城内的主力部队。这一刻,胜利的喜悦,如同泡沫般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屈辱。寿春城内外,战局骤然反转。日攻下,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兵谏前兆 胜利的喜悦,如同泡沫般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屈辱。寿春城内外,战局骤然反转。 司马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命令。他站在中军帐前,西北方向的火光映红了他铁青的脸庞。他本以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淮南之乱,将在今年春节前彻底画上句号。他甚至已经预想好了班师回朝的场景,如何在洛阳接受群臣的歌颂,真正确立自己的权威。然而,这一切都在夏侯霸和诸葛诞的这一击中化为泡影。 “混账!真是混账!”司马昭怒不可遏,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炭火盆,火星四溅。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暴怒。这不仅仅是战术上的失利,更是对他人格与谋略的彻底嘲弄。在他即将品尝胜利果实的时候,敌人却以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将他从云端拽入泥潭。 大营内,喊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将夜色撕裂。夏侯霸率领的骑兵如同尖刀般,直插司马昭的中军。他们口中高喊的“勤王”口号,以及“诛杀奸贼司马昭”的言论,像毒药一样在大魏将士中迅速蔓延。许多原本忠于司马氏的士兵,听到这番说辞,竟也迟疑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内部分裂的种子,在这一刻被疯狂播撒。 “护卫大都督!”亲卫营的将士们反应迅速,他们是司马昭的嫡系心腹,不会轻易被这些流言动摇。数百名精锐卫士手持盾牌刀剑,迅速组成一个坚固的防御圈,将司马昭牢牢护在中央。 “传令给胡奋,让他立刻调集预备队,从侧翼包抄敌军骑兵!你率领本部人马,务必将敌军冲锋之势给我顶住!”司马昭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思维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他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而是必须以最快速度稳定局面。骑兵冲锋,势不可挡,但后劲不足,只要能挡住第一波冲击,并切断其退路,便能将其歼灭。 攻入寿春的各部主力要回援大营,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大营必须顶住。司马昭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他注意到,夏侯霸的骑兵虽然冲势凶猛,但人数毕竟有限,且大多是轻骑,不擅久战。他们的目的更像是搅乱,而非正面攻坚。 “传令,大营内所有弓弩手,瞄准敌军骑兵密集处齐射!不要顾忌伤亡,今日若大营有失,定当问斩!”司马昭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穿透了混乱,传达至各部。 司马昭的军队也是治理有方的军队,绝不是散兵游勇。 随着命令下达,魏军大营内的防御体系开始运转。预备队在胡奋的带领下,如同一道钢铁洪流,从营地侧翼猛烈地撞向夏侯霸的骑兵。王基则身先士卒,挥舞着长枪,带领亲卫营的重装步兵,硬生生地挡住了冲向中军帐的骑兵锋芒。弓弩齐发,箭如飞蝗,不断收割着敌军骑兵的性命。 夏侯霸的骑兵虽然来势汹汹,但在魏军精锐的阻击下,冲锋之势渐渐受挫。他们毕竟是孤军深入,深入敌营腹地,一旦被缠住,便会陷入重围。眼见魏军主力回援在即,且营内抵抗超出预期,夏侯霸果断下令撤退。 “撤!目标达成,不必恋战!寿春城门已开,我等当与城内守军内外夹击!”夏侯霸高呼一声,率领残部,如同潮水般,迅速脱离战场,朝着寿春城方向撤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厮杀声渐渐平息。大营内外狼藉一片,火光仍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司马昭站在残破的中军帐前,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怒火滔天。这是他统兵以来,遭受的最屈辱的一次偷袭。 “传我将令,各部清点伤亡,就地整顿!派探马严密监视寿春城内外动向,尤其是邓艾、陈泰的部队!”司马昭的声音冰冷而疲惫,“我要立刻召集众将议事,彻查此事,绝不轻饶!” 翌日 就在司马昭准备召集众将,复盘战局,商讨如何反击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钟会身披甲胄,手按剑柄,大步走到司马昭面前,身后跟着钟会的几员副将,以及他自己麾下的数十精锐。 “大将军,且慢!”钟会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不容置疑。 司马昭皱眉看向他:“士季,何事如此慌张?可是探得敌军新动向?” 钟会没有回答,反而向前一步,语气坚定地说道:“大将军,今日之战,足以说明天意不许我等再战下去。寿春久攻不下,将士疲惫,如今大营又遭偷袭,损失惨重。这已非简单的战术失利,而是上苍示警!” 司马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敏锐地察觉到钟会话语中的异常:“士季,你这是何意?要动摇军心吗?” “属下不敢!”钟会高声回应,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司马昭,声音中带着一股磅礴的气势:“然属下以为,今已不宜再战!朝廷连年征伐,民不聊生,陛下亦屡次暗示,厌恶战事。大都督若一意孤行,恐……” “钟会!你这是在质疑我”司马昭怒喝一声,眼中喷火。 “大将军,属下惶恐!” “给我滚”大军帐下,司马昭不顾颜面在诸位大将面前突然发飙。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兵谏其一 钟会转身,步伐沉稳地向帐外走去。每一步踏在狼藉的地面上,都像是踩在某种即将崩塌的秩序之上。 走出中军大帐,夜晚的寒风夹杂着昨夜未散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天边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留下的只是一股惨白发红的光线,那惨白的光线并没有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大营带来多少生气。就像如今的司马昭一样,钟会深知,这是司马昭的最低谷,是自己崛起的契机。 翌日 淮南的清晨,并没有因为战火而变得温暖,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钟会从行军榻上起身,整理衣冠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他即将赶赴的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而是一场盛大的朝会。他推开帐帘,迈步而出。脚下的土地混杂着黑色的灰烬与凝固的血污,每一步落下,靴底都会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挤压声。那声音像是某种古老秩序在重压下发出的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那是木材、布帛以及皮肉混合燃烧后的恶臭。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惨淡的光线如同死人的眼白,笼罩着这座死气沉沉的魏军大营。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靠在残垣断壁旁,或是抱着断裂的长矛发呆,或是麻木地啃食着冷硬的干粮。他们的眼神空洞,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大火,不仅烧毁了粮草,更烧毁了他们对于“必胜”的盲目信仰。 “士季。” 一声压低的呼唤打断了钟会的审视。亲信副将卫瓘早已候在阴影处,见钟会面色如铁,便快步迎了上来。卫瓘的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乌青,显然一夜未眠。 “大将军他……”卫瓘吞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他乱了。” 钟会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偏转半分,依旧冷冷地扫视着那些铠甲残破的士卒。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锋利的嘲弄。 “心乱则谋败。”钟会的声音清冷,如同这清晨的寒风,“司马昭太急了。他急于用一场大胜来掩盖朝堂上的暗流,却忘了这淮南的泥沼,足以陷住最凶猛的战马。我钟会,岂可郁郁久居于人下。” “士季,你这是?” 卫瓘顿时慌乱。 “司马氏可为,吾如何不可为,今日时机已到!” 两人行至一处堆放辎重的死角,四周被烧焦的攻城器械遮挡,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钟会猛地停住脚步,转身,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陡然睁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钉在卫瓘脸上。 “立刻派心腹死士,不,要最机灵的斥候。借着清扫战场、收敛尸骨的名义,去接触昨夜撤退未远的夏侯霸部斥候。” 卫瓘一愣,下意识地想要环顾四周,却被钟会凌厉的眼神制止。 “告诉他们:‘飞鸟尽,良弓藏;淮南不平,司马不安。今大将军欲以此残兵行必死之战,吾等不愿做那填沟壑的枯骨。’” 他瞳孔骤缩,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士季,这是要……通敌?” “通敌?都是我大魏的兵卒,何来通敌之说?”钟会冷笑一声,伸手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柄装饰华丽的剑柄,指腹感受着冰冷的金属纹路,“这是自保,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顺应天意。如今天子新威已至,吾如何不顺水推舟,递上一把刀。” 他仰起头,看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正盘旋着几只食腐的乌鸦。 “诸葛诞想守,那就让他守。告诉夏侯霸,明日午时,我部驻守的东线,将‘整顿军务,按兵不动’。若他们足够聪明,就该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 卫瓘咬了咬牙,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这道命令一旦执行,便是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诡谲的局势之上。但他更清楚钟会的手段与眼光,这二十年来,钟士季从未看走眼过。 “诺!”卫瓘低声应道,转身迅速消失在晨雾之中。 钟会站在原地,长袖下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一步迈出,便再无回头路。但他不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在那位年轻天子的棋局中,落下至关重要的一子。 大魏的天,要变了。 同一时间,后方御营。 与前线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不同,天子的御营虽然简朴,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近乎神圣的宁静。 帐内,一炉上好的檀香正袅袅升起,淡雅的香气中和了外界飘来的焦糊味。嵇康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并未着朝廷命官的服饰,正跪坐在案前。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指间轻轻翻转,仿佛那不是一枚棋子,而是天下苍生的命运。 曹髦负手而立,背对着嵇康。他身上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戎装,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孤枪。他的目光透过帐帘并未完全合拢的缝隙,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寿春城轮廓,那座孤城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头受伤的巨兽。 “陛下,时机已至。” 嵇康的手落下,棋子落在棋盘的天元之处,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大帐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司马昭昨夜受挫,今日必会急于找回场面,强令大军攻城。”嵇康的声音平缓而富有磁性,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通透,“而军心已散,强攻必败。“ “况司马昭麾下大将钟会早已两头下注,陛下先前埋下的种子,如今恐怕早已发芽” 钟会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我嵇康要说军中最了解谁,唯钟士季也,他比谁都清楚,这时候他必然想乘此机会悄然崛起。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抗命却不被问罪的理由。” 曹髦缓缓转过身。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涩与唯诺。他的眼神深邃,眼底燃烧着两团幽暗的火焰,那是隐忍多年的锋芒,也是背水一战的决绝。 “你是说,钟会会反?”曹髦问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非反,乃谏。”嵇康纠正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钟会不敢反大魏,也不敢公然反司马。但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步棋,他会赌。因为他不想做司马氏的家奴,他想做大魏的权臣。” 曹髦深吸一口气,在帐中踱了两步。脚下的地毯有些陈旧,却掩盖不住他步伐中的坚定。 “按照夏侯霸探子来报,钟会的探子已然与其会面。然商议之事,必是兵谏。”曹髦沉声道,“若只是如此,司马昭大可杀一儆百,甚至可以让钟会做替罪羊。朕需要做的,是给他加上最后一道枷锁,一道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枷锁。” “正是。” 嵇康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早已拟好的帛书,双手呈上。帛书微黄,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墨迹未干,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陛下,此乃‘止戈诏’。但此诏若在御营发,不出十步,必被司马昭拦截。陛下需换个地方。” 曹髦接过帛书,目光落在那些激昂的文字上,手指微微颤抖。这不是恐惧,而是兴奋。这不仅仅是一道诏书,这是他夺回皇权的第一把利剑。 “夏侯霸。”曹髦吐出一个名字,字字千钧。 嵇康点头:“此番夏侯霸前来支援诸葛诞大军,虽名义上受邓艾节制,但他毕竟流着夏侯家的血。邓艾虽是司马氏提拔,但他出身寒微,重军功,更重社稷大义。且夏侯霸军正屯兵于大营西侧,此时兵力强盛。陛下移驾夏侯霸大营,名义上是‘抚慰将士’,实则是寻求庇护。只要入了夏侯霸营中,司马昭便不敢轻举妄动。” “好!”曹髦眼中精光一闪,将帛书收入怀中,“传朕口谕,摆驾!即刻前往夏侯霸大营!若有人阻拦,便说是朕要去看看昨夜受伤的将士,谁敢拦,便是对将士不仁,对君父不忠!” 巳时三刻,阳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却照不暖这片被鲜血浸透的淮南大地。 夏侯霸的大营辕门大开。这位两鬓斑白、久经沙场的老将,此刻正跪在尘土飞扬的校场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在他面前,曹髦并未坐于那象征皇权的华丽车辇之中,而是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他一身戎装,腰悬天子剑,居高临下地看着黑压压跪倒一片的魏军将士。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卷起战旗的猎猎声。 这些士兵,大多是夏侯霸从关中带出来的精锐,也有邓艾拨给他的淮南子弟。他们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但他们认得那身龙袍,认得那把剑,更认得那种只有在真正上位者身上才能感受到的威压。 “夏侯……将军,请起。” 曹髦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他亲自上前,伸出双手扶起夏侯霸。 这个动作让夏侯霸受宠若惊,同时也让他心中的天平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倾斜。他是夏侯渊的儿子,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对曹氏的忠诚,尽管这份忠诚在司马氏的威压下被迫尘封多年。 “陛下……陛下何……何故至此?”夏侯霸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曹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松开手,环视四周。数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他。那些眼睛里有恐惧,有迷茫,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朕听闻前夜袭击大营,勤王救驾,将士死伤惨重。”曹髦的声音清朗,运用了丹田之气,传得很远,清晰地钻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朕心痛如绞。朕不仅是天子,更是你们的君父。君父岂能安坐后方,看子弟流血而无动于衷?” 这番话,说得极有感情,没有丝毫的做作。不少士兵闻言,眼眶微红。他们习惯了被当成消耗品,被当成数字,却从未被当成“子弟”。 曹髦转过身,看向身后捧着诏书的侍中,沉声道:“宣诏。” 侍中展开那卷嵇康亲笔所书的帛书,深吸一口气,高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南之乱,本是家国之痛。诸葛诞虽有罪,然其麾下十万将士,皆我大魏子民;寿春城内百姓,皆我大魏骨肉。今外有东吴虎视眈眈,内有兄弟阋墙之祸,朕心甚忧。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大军疲敝,天怒人怨,若再行杀戮,是自毁长城也!” 诏书读到这里,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侍中继续读道,声音愈发激昂:“朕意已决,即刻起,全军休战!无论司马大将军麾下,亦或诸葛征东麾下,皆为魏臣。着令各部坚守营寨,不得妄动刀兵。朕将亲自修书予诸葛诞,晓以大义,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共御外侮,方为社稷之福!钦此!”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紧接着,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哭腔:“万岁!” 这一声仿佛是决堤的蚁穴,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响彻云霄。 “万岁!万岁!万岁!” 那是厌战已久的士兵们发自内心的呐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感激。这呐喊声如同一股洪流,瞬间冲垮了司马昭苦心经营的战意,也冲垮了这营寨中所有的隔阂。 夏侯霸跪在地上,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呼声,心中惊涛骇浪。他是个纯粹的军人,他看得出,这道诏书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制高点。如果此时司马昭强令进攻,那就是违抗圣旨,更是违背军心民意。 曹髦看着眼前的一切,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他赌赢了。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兵谏其二 午后,司马昭的中军大帐。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司马昭坐在帅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刚刚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要求各部在午时之前发起总攻,务必拿下寿春外围的所有据点。 然而,令人窒息的沉默正在大营中蔓延。 “报——!”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一样,“大将军,东线……东线钟会将军部,未动!” “什么?”司马昭猛地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他敢抗命?胡奋呢?让他去督战!拿着我的令箭去,谁敢不从,立斩无赦!” “报——!”又一名斥候冲了进来,声音颤抖,连滚带爬,“胡奋将军回报,部下士卒昨夜惊魂未定,多有哗变之兆,无法集结,请求……请求修整一日。” 司马昭的身子晃了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不是傻子,一个钟会抗命也就罢了,钟会素有野心他知道。但这胡奋可是他的嫡系,连胡奋都在推诿,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权威,在前日那场大战火中,已经被烧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并非战马奔腾,却比千军万马更让司马昭感到不安。 贾充神色慌张地掀帘而入,连行礼都顾不上了,发髻都有些散乱:“大将军!出大事了!” “又怎么了!”司马昭咆哮道,声音嘶哑,像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陛下……陛下的御驾,越过中军,直接去了夏侯霸的大营!而且……”贾充喘着粗气,“而且发了‘止戈诏’!” 司马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千算万算,防着诸葛诞,防着东吴,甚至防着钟会,却唯独漏算了那个在他眼中一直是“黄口小儿”的皇帝。 “他去夏侯霸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做阻拦,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司马昭喃喃自语,随即脸色骤变,猛地拔出佩剑,将面前的案几一角削断。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捧着那卷黄色的圣旨,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大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南之乱,本是家国之痛。诸葛诞虽有罪,然其麾下十万将士,皆我大魏子民;寿春城内百姓,皆我大魏骨肉。今外有东吴虎视眈眈,内有兄弟阋墙之祸,朕心甚忧。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大军疲敝,天怒人怨,若再行杀戮,是自毁长城也!” 小太监的声音尖细,在死寂的大帐中回荡。 司马昭勒住刚刚被亲兵牵来的战马,他此刻真准备发兵继续进攻寿春。听到这小太监的念叨,他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着。面对圣旨,他甚至连下马下跪都懒得做,这与旁边一众下跪听旨的军士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若再行杀戮,是自毁长城也!” 司马昭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他想拔剑,想怒吼,想下令把这个小太监一剑刺死,甚至想把这个“乱命”的皇帝抓起来。 但他不能。 贾充策马赶到他身边,一把按住他的手背,声音急促而低沉,带着一丝恳求:“大将军!不可!此时若动,便是谋反!钟会、胡奋皆已按兵不动,夏侯霸、诸葛诞在侧虎视眈眈,若再惹怒了夏侯霸这部兵马,陛下身在其中,如若进攻乃是以下犯上谋反之罪啊!” 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残旗,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良久,司马昭松开了握剑的手。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微微佝偻。 “臣,司马昭,领旨。”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不甘与屈辱,消散在淮南寒冷的风中。 随即,无数声音响彻军营,那是解脱,也是臣服。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在另一边寿春城内,同样是一片欢腾。文钦站在城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从跟随毋丘俭反抗司马氏以来,到如今又重新举起勤王大旗,这次对司马昭的挫败,让他内心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年轻的大魏君王感到一丝敬意。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这场没有硝烟的交锋,暂时落下了帷幕。但所有人都知道,更残酷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止戈亭 中军大帐内,死寂得令人窒息。 司马昭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了旨,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的怒火已经平息。相反,那股被强行压抑的屈辱感,此刻正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瘫坐在虎皮帅椅上,手中的那卷圣旨被他捏得变形,明黄色的绢帛在他掌心发出痛苦的呻吟。 帐下,几名心腹谋士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好手段……好手段啊……”司马昭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嘶哑,在空旷的大帐中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养了他这么多年,竟不知这笼中的金丝雀,何时长成了吃人的鹰隼!” 他猛地将手中的圣旨狠狠砸向地面。 “大将军慎言!” 贾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那卷圣旨捡起,以此为借口挡在司马昭身前,压低声音急促说道:“隔墙有耳!如今陛下就在夏侯霸营中,这大营之内,难保没有心怀异志者!” 司马昭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贾充:“公闾,你也看到了。钟会那个反骨仔按兵不动,胡奋那个废物推三阻四,这邓艾派来的夏侯霸更是直接对我等重拳出击!如今我若是咽下这口气,班师回朝,这天下人该如何看我?这大魏的权柄,还能握得住吗?” 他猛地站起身,手按剑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我还有三万铁骑!那是我的私兵!趁着夜色,我若是下令强攻夏侯霸大营,以‘清君侧’之名斩杀夏侯霸,强行迎回陛下……” “万万不可!” 贾充大惊失色,顾不得尊卑,一把抱住司马昭的小腿,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明公!此时若是动手,便是自绝于天下啊!”贾充语速极快,生怕慢了一瞬司马昭就会下达那个毁灭性的命令,“其一,夏侯霸乃百战宿将,营盘扎实,三万铁骑未必能顷刻攻破。一旦战事胶着,陛下稍有损伤,明公便是弑君的千古罪人,届时天下勤王之师云集,司马氏九族休矣!” 司马昭身形一僵,但手中的剑并未松开。 贾充吞了一口唾沫,继续分析,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其二,钟会就在侧翼。此人狼子野心,若是明公动手,他必会以‘护驾’为名,从背后突袭我军。届时腹背受敌,明公纵有通天之能,也难逃败局!” “其三……”贾充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司马昭,“陛下今日之举,虽占了大义,却也暴露了他的底牌。他要的是权衡,而非彻底的决裂。明公若是退一步,虽损了颜面,却保住了根本。只要兵权在手,朝堂之上依旧是明公说了算。来日方长,何必争这一时之气,行此我注一掷之险?” 大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烛火爆出一声轻响,火花四溅。 司马昭眼中的疯狂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鸷。他缓缓松开了握剑的手,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颓然跌回帅椅。 “退一步……”司马昭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我这一退,怕是再难进寸步了。” “明公过虑了。”贾充见他冷静下来,连忙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退,亦有退的法子。陛下既然要演这出‘将相和’的戏码,那我们便陪他演。只是这戏怎么唱,还得看明公的意思。”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名亲兵捧着一只漆盘快步走入,盘中放着一卷新的诏书。 “报——陛下有旨,着大将军与镇南大将军诸葛诞,于明日午时,在两军阵前‘止戈亭’商议停战事宜。” 司马昭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诏书,没有接。 “商议?”他冷笑一声,“这是要我去向诸葛诞那个叛贼低头吗?我不去!若是去了,我这大将军的威仪何在?” 贾充眼珠一转,上前一步,躬身道:“明公身份尊贵,自然不能轻易涉险。且那诸葛诞乃待罪之身,岂配与明公对坐?臣不才,愿代明公前往,凭三寸不烂之舌,为明公争回这局!” 司马昭沉默片刻,目光深沉地看着贾充:“公闾,此去凶险,且那诸葛诞背后有东吴撑腰,你有把握?” 贾充阴测测地一笑,拱手道:“明公放心。陛下要的是‘和’,诸葛诞要的是‘活’。只要抓住这两点,臣便能让诸葛诞虽胜尤败,让这停战协议,变成明公手中的一道枷锁,锁住淮南,也锁住陛下的手脚。” …… 次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在淮南的原野上。 两军阵前,临时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凉亭,名为“止戈亭”。亭外,两军甲士相隔百步对峙,刀枪林立,肃杀之气弥漫。 贾充身着一袭深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冷峻,步履从容地走进亭中。而在对面,代表诸葛诞前来的,并非诸葛诞本人,而是其麾下谋主蒋班。 蒋班一身戎装,按剑而坐,目光如电。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贾中郎,别来无恙。”蒋班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倨傲,“我家将军军务繁忙,特命末将前来。不知司马大将军有何见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贾充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既然诸葛征东没来,那有些话,本官便直说了。陛下仁慈,不忍生灵涂炭,故降下止戈诏。但我大魏二十万王师仍在,包围圈未撤。尔等莫要以为有了这道诏书,便可高枕无忧。” 蒋班冷哼一声:“二十万大军?贾大人莫不是在说笑?昨日阵前,万岁之声震天,若是再战,这二十万大军恐怕要倒戈相向了吧?” “那是陛下天威。”贾充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但这并不代表大将军手中的刀不利。蒋将军,你是个聪明人。东吴援军虽至,但那是为了救你们,还是为了吞并淮南,你心里清楚。若是此战继续,我军固然受损,但寿春必破,诸葛一族必灭。你觉得,陛下会为了一个死人,真的杀了我家大将军吗?” “至于孙壹此人,不过是东吴降将,那点兵马还不够看”贾充满脸自信,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为他护卫。 蒋班面色微变。 贾充见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诱惑与威胁:“如今最好的结果,便是顺水推舟。我家大将军可以退兵,可以保留诸葛诞的爵位和封地。但有三个条件。” 蒋班皱眉:“请讲。” “其一,诸葛诞必须上表陈情,之前的举动是受东吴蛊惑,而非反叛朝廷。这面子,朝廷要,我家大将军也要。” 蒋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这本就是政治场面话。 “其二,东吴军队必须撤出寿春,退回江东。大魏的土地,不容外人染指。” “这……”蒋班有些迟疑,毕竟现在还得靠东吴撑腰,但转念一想,若是停战,东吴赖着不走也是麻烦,“此事需与吴军商议,但原则上可行。” “其三。”贾充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陛下身边护卫单薄,此次御驾亲征,更是险象环生。大将军体恤陛下安危,提议从淮南军中抽调勇士充入禁军。听闻文钦之子文鸯,勇冠三军,当年在乐嘉城惊扰先帝英灵,如今正好让他入朝侍奉陛下,以赎前罪。” 蒋班猛地抬头,警惕地看着贾充。 实际上,这场战争早已把淮南掏空,如今虽有夏侯霸、钟会大军明面上帮衬着寿春,如若不选择休养生息,司马昭要来个鱼死网破,着实不值当,这事蒋班知道,诸葛诞也知道。 若是答应,便是将文鸯作为人质送入洛阳。文鸯是淮南军中的第一猛将,也是文钦的命根子。 “怎么?蒋将军不愿?”贾充冷笑一声,身体后仰,“文鸯入朝,乃是侍奉天子,是莫大的荣耀。若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那这停战协议,恐怕也签不下来。届时大将军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先灭了这抗旨不尊的‘逆臣’!” 蒋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现在的局势虽然看似对寿春有利,但实际上也是走钢丝。如果真的逼急了司马昭,大家一起死,确实不划算。而且,送走一个文鸯,换取整个淮南,这笔买卖…… 其实,贾充这一手,着实便宜了曹髦,若是曹髦知道贾充为自己送来了个便宜战神充当护卫,那不得乐开花,如今形势,诸葛诞虽明面上与曹髦达成同盟,但始终不是自己的心腹将领,邓艾联军又太远,此时身边正缺人手。 这一手削弱了淮南一系,又挫败了师马昭的威严,还便宜了曹髦自己。 “此事……末将做不了主,需回报将军。” “一炷香。”贾充从袖中取出一支线香,插在香炉中点燃,青烟袅袅升起,“香尽之时,若无答复,我军即刻攻城。”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亭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就在那支香即将燃尽之时,寿春城门大开,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在亭外勒马。 那骑士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蒋班身边,耳语几句。 蒋班的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他站起身,对着贾充拱手一礼,声音有些干涩:“便依贾大人所言。” 贾充看着那最后一点火星在香灰中熄灭,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他赢了。“蒋班是什么东西,无名小卒而以,也配与他论道”。他心里暗想,但事实就是如此,贾充不负其大将军司马之名。虽然输了战局,但他为司马昭赢回了政治上的主动权,更重要的是,他以为在曹髦身边埋下了一颗不确定的棋子,或者说,替司马昭拔掉了淮南最锋利的一颗牙齿。 …… 日落时分,夕阳将整个淮南战场染成了一片凄艳的血红。 夏侯霸的大营中,曹髦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缓缓后撤的司马昭大军,年轻的脸庞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重。 “陛下。”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曹髦回过头,只见夏侯霸一身重甲,单膝跪地。 “老将军请起。”曹髦连忙上前搀扶,眼中满是真诚,“此次若非老将军深明大义,朕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夏侯霸顺势站起,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本以为曹髦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却没想到这少年的骨子里,竟然流淌着武皇帝曹操那般敢于豪赌的血液。 “陛下,臣听闻……”夏侯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牙说道,“听闻议和条件中,有一条是征召文鸯入朝为宿卫?” 曹髦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是贾充提的。” “贾充此人,阴险毒辣。”夏侯霸忧心忡忡,“文鸯虽勇,但毕竟是文钦之子,且曾与司马氏有血仇。贾充此举,名义上是充实禁军,实则是将文鸯置于火炉之上,也是想在他与朕之间埋下钉子。若是文鸯在洛阳稍有差池,淮南必乱;若是文鸯桀骜不驯,又可借机治罪,甚至牵连陛下。” “朕知道。” 曹髦转过身,看向寿春城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城头的灯火。 “朕当然知道这是一杯毒酒。”曹髦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但朕没得选。司马昭虽然退了,但他依然掌控着朝堂,掌控着天下兵马。朕有信心降服这把刀,朕需要这把刀,哪怕这把刀可能会割伤朕的手。” 他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文鸯是一头猛虎。猛虎在山林,是为患;若能驯服于殿前,便是护国神兽。贾充以为他是给朕送来了一个麻烦,却不知……” 曹髦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酷笑意。 “朕最擅长的,便是熬鹰驯虎。” 夜幕降临,黑暗吞噬了大地。 淮南的战火暂时熄灭了,但在洛阳,在那深宫内苑,在权力的漩涡中心,一场更加惊心动魄、不见血光的厮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远处,文鸯骑在马上,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寿春城。那是他飘半生的家,也是他父亲所在的地方。他不知道前路如何,只知道那道来自天子的圣旨,将他的命运彻底改变。 风起云涌,大魏的江山,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制衡权术 淮南的夜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和尚未散尽的血腥味,卷过枯黄的野草,发出一阵阵如同呜咽般的低鸣。 两军阵前,那座临时搭建的凉亭依旧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上。这里是双方约定的缓冲区,也是大魏景元风云变幻的暴风眼。 亭内,谈判双方早已离去,但依旧烛火摇曳。 此时,真正的主角——大魏天子曹髦,正端坐在主位之上。他身着玄色龙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年轻的面庞,让人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深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那早已冰凉的玉如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陛下,诏书已拟好。” 身旁的嵇康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躬身呈上,声音压得极低。 曹髦微微颔首,并未急着接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亭外那片漆黑的夜色。那里,数万大军正在对峙,铁甲的摩擦声、战马的响鼻声,汇聚成一股沉闷的雷鸣,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念吧。”曹髦的声音清冷,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让这淮南的风,也听听朕的旨意。” 随行太监接过圣旨,随即深吸一口气,展开诏书,尖细的嗓音在夜风中传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寿春之变,实乃误会。镇南大将军诸葛诞,世代忠良,镇守淮南,劳苦功高。今查明实情,乃受东吴奸细挑拨,非有反心。朕心甚慰,特赦其罪,仍领镇南大将军职,督扬州诸军事,永镇淮南,以安社稷。” 亭外,隐约传来一阵骚动。这是给诸葛诞的定心丸,也是给司马昭的眼药。承认诸葛诞的合法性,就意味着司马昭之前的“讨逆”师出无名,变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内耗。 贾充坐在下首,面色阴沉如水。他手里捏着酒杯,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其捏碎。这道诏书的内容虽然在谈判中已经敲定,但从天子口中正式宣读出来,那种对司马氏权威的削弱感,依然让他感到如芒在刺。 然而,太监的声音并未停歇。 “……另,司隶校尉钟会,此次护驾有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朕心甚悦,特加封钟会为骠骑将军,假节,仪同三司,赏万金。” “咔嚓”一声,贾充手中的酒杯终于碎裂,酒液泼洒在案几上,但他浑然不觉。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卷诏书,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骠骑将军! 这可是位比三公的极品高官,在武将序列中仅次于大将军。钟会虽然才华横溢,且在此次战役中统帅有方,但其资历尚浅,如何能一步登天坐上这等高位? 贾充的目光瞬间转向曹髦,却见那位年轻的帝王正好微微侧头,透过冕旒的缝隙,投来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这是一招极其狠辣的离间计。 司马昭如今是大将军,掌握中外诸军事。而钟会作为司马昭的心腹,一直以来都渴望拥有自己的兵权。如今曹髦越级提拔,直接将钟会抬到了可以与司马昭分庭抗礼的位置。钟会若受,必遭司马昭猜忌;若不受,便是抗旨,且违背了他那膨胀的野心。 以钟会的性格,他会拒绝吗?绝不可能。 “陛下……”贾充刚想开口阻拦,却被曹髦淡淡打断。 “怎么?贾爱卿觉得钟将军配不上这骠骑将军之位?”曹髦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此次若非钟将军率军侧翼掩护,朕恐怕早已落入乱军之中。此等救驾之功,难道不值得一个将军名号?” 贾充语塞。 “臣……不敢。”贾充咬着牙,将这两个字从齿缝中挤了出来。 “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定了。”曹髦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心中清楚,这颗种子种下,钟会有了骠骑将军的名头,便有了在朝堂上开府治事的资格,这是司马昭绝对无法容忍的。他也清楚如今他的筹码逐渐加码,他若软弱,必再受师马昭所左右,唯有强硬,但强硬的资本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只要他们互相猜忌,朕便有了喘息之机。 就在此时,亭外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那声音极有节奏,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甲叶撞击的铿锵声,仿佛一头钢铁巨兽正在逼近。原本喧闹的军阵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身影上。 来人身长八尺,猿臂蜂腰,一身黑铁重甲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暗红色的血渍早已干涸,凝结在甲片缝隙中,散发着令人作呕却又令人畏惧的煞气。他手中提着一杆精钢马槊,槊锋在烛光下闪烁着寒芒。 文鸯。 那个在乐嘉城下单骑退雄兵,吓得司马师眼珠迸裂而亡的绝世猛将。 随着他的走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凉亭。贾充身后的几名护卫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文鸯走到亭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看贾充,也没有看任何人,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高坐于上的曹髦。目光中没有敬畏,只有审视,像是一头被困的野兽在打量着它的新牢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空气仿佛凝固了。 曹髦缓缓站起身,推开想要搀扶的太监,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站在距离文鸯仅有五步之遥的地方。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只要文鸯暴起,五步之内,人尽敌国,无人能救得了曹髦。 “你就是文淑(文鸯字)?”曹髦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颤抖。 文鸯沉默了片刻,手中的马槊重重顿地,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他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铠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罪臣文鸯,奉诏前来侍奉陛下。” 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后的决绝。为了父亲文钦,为了淮南的数万将士,他不得不低头。 “罪臣?”曹髦轻笑一声,上前两步,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竟伸出双手,亲自扶起了这位满身血污的猛将。 曹髦的手白皙修长,与文鸯那双布满老茧、沾染血迹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是大魏的猛虎,何罪之有?”曹髦盯着文鸯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往日之事,各为其主。从今往后,你的槊,只为朕而挥;你的盾,只为朕而立。朕许你宿卫之职,非是囚禁,而是要让你做这大魏最锋利的獠牙。” 文鸯浑身一震。他从跟随毋丘俭将军叛乱以来几经流转,独自飘零与淮南,本以为当今圣上早已为司马氏所裹挟,想到到了洛阳,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羞辱和软禁,就像当年被软禁的那些宗室一样。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小皇帝,竟然有如此胆魄。 他在曹髦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那是他在父亲文钦眼中见过的,在镇东将军诸葛诞眼中也见过的——那是是对命运不屈的抗争。 “末将……”文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股桀骜之气稍稍收敛,“定护陛下周全。” 贾充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连连。 驯虎?这小皇帝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文鸯这种人,是有奶便是娘的蛮夫,也是随时可能反噬的饿狼。司马大将军正愁没理由收拾皇帝,今后随便找一个理由让文鸯在宫中闹出乱子,正好给了大将军清君侧的借口,到时候再以连坐之罪剥去文钦官职,又为淮南除去一大助力。 然而,曹髦似乎完全不在意贾充的目光。他拍了拍文鸯铁一般坚硬的肩膀,转身走回座位,大袖一挥: “传朕旨意,文鸯即刻编入禁军,任虎贲中郎将,随侍朕左右,不得有误!” “遵旨!” 这一夜,止戈亭的烛火燃到了天明。 随着这份协议的达成,淮南的战局终于画上了一个诡异的句号。 司马昭的大军开始拔营起寨,向北撤退。虽然在军事上他没能彻底荡平淮南,但在名义上,他依然维持了朝廷的体面。而真正的苦果,只有他自己知道。 寿春城头,诸葛诞望着缓缓退去的魏军旗帜,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紧握剑柄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而在魏军大营的一处营帐内,钟会捧着那份封他为“骠骑将军”的圣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骠骑将军……”钟会喃喃自语,手指轻轻划过绢帛上那鲜红的玉玺印记,“陛下啊陛下,您这是把臣放在火上烤啊。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野心被点燃的火焰。 “这火,烤得臣很舒服。” 对于钟会而言,没有什么比权力更让他沉醉。既然司马昭给不了他想要的地位,那么借皇帝的手拿过来,又有何妨?至于以后如何站队,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 三日后,御驾启程回京。 曹髦坐在宽大的御辇之中,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感到惶恐不安。 他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车驾旁。那里,一员黑甲猛将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手持马槊,如同一尊铁塔般护卫在侧。周围的禁军士兵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仿佛靠近他都会被那股煞气所伤。 那是文鸯。 曹髦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棋盘。 寿春的诸葛诞是一颗钉子,钉住了司马昭的南面;身边的文鸯是一把尖刀,护住了自己的心脉;而刚刚升官的钟会,则是一剂毒药,正在司马昭的阵营内部缓缓扩散。 局面,终于不再是一边倒的死局了。 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万分,虽然洛阳城内还有无数的明枪暗箭在等着他,但此刻,曹髦的手中,终于有了几张可以打出的牌。 “班师回朝。” 曹髦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此时的洛阳,恐怕早已是暗流涌动了吧。司马昭,这一局,朕赢了,只要你没有绝对胜利,我就有胜利的可能。 车轮滚滚,碾碎了路上的枯枝败叶,向着那座代表着无上权力、却也吞噬了无数骸骨的都城驶去。 风起了。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甘露改元 这是一条漫长而寂寥的回京之路。 冬至刚过,豫州大地被一层薄薄的铅灰色阴霾笼罩。凛冽的北风卷着枯草和沙尘,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御辇的帷幔。车轮碾过冻得发硬的黄土官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吱”声,仿佛是这个古老帝国沉重的喘息。 曹髦倚在铺着厚实白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竹简,目光却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缝隙,投向窗外苍茫的原野。 并没有那种大胜归来的喧嚣。这一千亲兵,与其说是护送皇帝凯旋的仪仗,不如说是风雪中一支孤独的行旅。 “陛下,风大,小心着凉。”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曹髦转过头。骑在马上的便是此前曹髦亲自选拔的亲军别部司马张虎,曹髦此行出征,对曹髦忠心耿耿,多次为曹髦分忧烦事。 “不妨事。”曹髦放下竹简,并没有放下帘子,反而将缝隙推大了一些,“这车厢里太闷了,透透气也好。张将军,我们离洛阳还有多远?” “回陛下,过了前面的虎牢关,再行两日便可抵达京师。”张虎策马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陛下,末将有一事不明,憋了一路,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你是想问文鸯的事,还是想问朕为何要在淮南发那道《止戈诏》?” 张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年轻的皇帝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队伍后方——那里,文鸯正率领着二百精骑断后,那股生人勿进的煞气即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得到。 “都有。”张虎叹了口气,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文鸯乃是反贼文钦之子,又在乐嘉城惊死先大将军司马师,此人勇则勇矣,却是一柄双刃剑。陛下留他在身边,还要赐予禁军高位,末将担心……养虎为患。至于那《止戈诏》,虽然陛下仁德,但此时发布,是否会激怒司马大将军?” 曹髦轻轻摩挲着手中竹简粗糙的纹理,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张虎,当年我大魏与你同姓大将张辽威震逍遥津,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勇冠三军,且对太祖武皇帝忠心耿耿。”张虎挺起胸膛。 “勇冠三军,那是刀;忠心耿耿,那是握刀的手。”曹髦的声音平静,却在这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如今朕的身边,缺刀,更缺握刀的手。文鸯是一头猛虎,没错,但他现在是一头没有了山林的猛虎。淮南事宜已过,这天下之大,除了朕的身边,他已无处容身。司马昭把他当做棋子塞入我这里,东吴要利用他做狗,只有朕,把他当成大魏的将军。” 曹髦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至于养虎为患……若朕连一头没了牙的老虎都驯服不了,又何谈从那群豺狼手中夺回这大魏的江山?” 张虎心中一凛,他在皇帝年轻的面庞上,竟依稀看到了当年太祖武皇帝的影子——那种在绝境中依然掌控全局的霸气。 “至于《止戈诏》……”曹髦将目光投向远方灰暗的天际线,“张将军,你听听这风声。连年的征战,从辽东到西蜀,从淮南到京师,这天下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司马氏靠的是杀戮立威,朕便要靠‘止戈’收心。武字,止戈为武。” 张虎沉默了许久,随后在马上深深一抱拳:“陛下圣明。末将虽是个粗人,但也愿做陛下手中的盾,护陛下周全。” 曹髦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车厢内重新陷入了昏暗,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并未熄灭。 …… 洛阳,这座承载着大魏荣耀与阴谋的都城,此刻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 雪花大如席,纷纷扬扬地落在朱红的宫墙上,落在冰冷的铜驼荆棘间,试图掩盖这座城市里刚刚散去的血腥味。 尚书仆射王经的府邸内,炉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厅堂内凝重的气氛。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围坐一团,案几上摊开的,正是从淮南前线快马传回的《止戈诏》抄本。 “……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朕承祖宗之基,由于德薄,遂致淮南兵兴,骨肉相残,生灵涂炭,此朕之过也……今大军疲敝,天怒人怨,若再行杀戮,是自毁长城也” 一位老臣颤抖着声音诵读着,读到“此朕之过也”时,声音哽咽,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陛下……陛下这是在替司马氏背罪啊!”老臣痛心疾首,干枯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明明是司马昭逼反了诸葛诞,这满手的血腥,如今却要陛下下诏罪己,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慎言!”王经低喝一声,虽然他的眼眶也早已泛红,但他依然保持着理智。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诸公,这不是一份罪己诏,这是一份揽进天下人心的妙招,陛下成长了。” 众人愕然,纷纷看向王经。 王经指着诏书的后半段,手指微微颤抖:“你们看——‘共御外侮,方为社稷之福。’陛下这是在告诉天下人,他不想打仗,他想让百姓休养生息。这天下内苦战久矣,无论是士族还是寒门,谁不盼着过几天安生日子?司马昭若再兴无名之师,便是逆天而行,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落雪声,沙沙作响。 良久,一位老臣长叹一声,用衣袖拭去泪水:“老夫本以为,陛下年幼,不过是司马氏手中的傀儡。未曾想,陛下竟有如此胸襟与手段。这《止戈诏》一出,朝中人心,怕是要变一变了。” 王经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陛下就要回京了。”王经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坚定,“这一场雪,下得好啊。瑞雪兆丰年,也许,大魏的转机,就在这即将到来的新年。” …… 正元三年,腊月二十九。 曹髦的御驾在漫天风雪中驶入洛阳城。 并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街道两侧的百姓被禁军严厉地驱赶到远处,只能隔着冷兵器的丛林,敬畏地窥视着那辆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马车。 然而,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却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那是关于《止戈诏》的传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寻常百姓家,飞入了士大夫的书房。 那位年轻的皇帝,为了天下苍生,想要停止战争。这个简单的念头,在乱世中显得如此奢侈,却又如此动人。 两日后。正月初一。大朝会。 太极殿内,金碧辉煌,炉烟袅袅。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司马昭站在武将之首,一身紫袍金带,腰悬长剑,面容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喜怒。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时不时扫过龙椅上的那个身影。 曹髦端坐在龙椅之上,头戴通天冠,身穿衮龙袍。经过淮南战场的洗礼,他原本略显青涩的脸庞多了几分冷峻与威严。 在他身后,屏风的阴影里,文鸯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目光死死锁住殿下的每一个人。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让不少靠近龙椅的内侍都感到背脊发凉。 礼乐声毕,曹髦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扫过殿下的群臣。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有的苍老了,有的消失了,有的则是新晋的权贵。他们低着头,恭顺地站着,但曹髦知道,他们的心中各怀鬼胎。 “诸位爱卿。” 曹髦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清朗而有力。 “过去的一年,淮南烽火连天,将士埋骨沙场,朕心甚痛。正元,正元,本欲正本清源,奈何天不遂人愿,兵戈未息,灾异频仍。” 群臣屏息凝神,不知道这位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司马昭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上的玉石。 曹髦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朕昨夜观天象,见甘露降于宫中松柏之上,晶莹剔透,味甘如饴。此乃上天垂象,示朕以祥瑞,喻天下将安。” 他大袖一挥,目光如电:“传朕旨意!自今日起,改年号‘正元’为‘甘露’!今年,便是甘露元年!” 甘露。 这两个字一出,大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低微的骚动。 甘露降,天下平。这是自古以来的吉兆。曹髦在这个时候改元,不仅仅是为了讨个彩头,更是在向天下宣告——那个战乱频仍、权臣专权的“正元”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由皇帝主导的“甘露”时代即将开始。 司马昭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没想到曹髦会来这一手。改元是皇帝的特权,虽然需要经过朝议,但这种借着祥瑞名义的改元,若是强行阻拦,便是违逆天意,极其不祥。 “好一个甘露。”司马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躬身,“陛下承天受命,获此祥瑞,实乃大魏之福。” 见司马昭表态,群臣立刻山呼万岁:“陛下万岁!大魏万岁!” 曹髦看着跪倒一片的群臣,他在想这甘露什么时候才真正的洒满整个大魏。 “既有甘露之瑞,当行仁义之政。”曹髦继续说道,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朕决定,大赦天下。除谋反大逆外,其余罪犯,皆减等发落。免除淮南战区百姓三年赋税,阵亡将士家属,加倍抚恤。” 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展开。 “朕欲在各地新办太学,宣扬仁义,教化万民。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大魏的威仪,不在于杀伐,而在于德行。”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第一篇《止戈诏》是给军人看的,是为了安抚人心;这第二篇,则是给士族和读书人看的,是为了争夺话语权。 司马昭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刺曹髦。他终于听出了味道。这小皇帝,是在挖他的根基!士族看重什么?名声,德行,正统。曹髦高举“止戈”、“仁义”的大旗,他司马昭若是继续穷兵黩武,便成了乱臣贼子;若是也跟着讲仁义,那便是被皇帝牵着鼻子走。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招绵里藏针! 然而,此刻在大殿之上,面对着“祥瑞”和“大赦”,司马昭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陛下圣德,臣等……万死不辞。”司马昭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曹髦居高临下地看着司马昭,看着这位权倾天下的权臣此刻不得不低头的样子,心中有了几分快意,这几年来这次他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他知道,这头冢虎虽然低下了头,但它的爪牙依然锋利。今天的朝会,不过是把暗斗摆到了明面上。 “退朝!” 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这场暗流涌动的新年朝会终于落下帷幕。 曹髦坐回龙椅,看着群臣鱼贯而出。当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殿门外时,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陛下。”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是文鸯。 曹髦接过茶盏,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抬头看着文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突然笑了。 “文淑,你觉得朕刚才演得如何?” 文鸯沉默了片刻,闷声道:“末将不懂演戏。但末将看到,那个叫司马昭的人,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是吗?”曹髦抿了一口热茶,甘甜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体内的寒意,“那就好。只要他还会生气,朕就还有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 外面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将整个洛阳城装点得银装素裹,掩盖了一切污秽与血腥。 “甘露元年……” 曹髦望着漫天飞雪,轻声呢喃。 在这个原本的历史轨迹中,甘露年间是他生命最后的倒计时。但在如今这个被他微微拨动的时空里,这两个字,将成为他绝地反击的号角。 风雪中,一只寒鸦凄厉地叫了一声,振翅飞向灰暗的苍穹。 新的一年,来了。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新年新气象 甘露元年,正月初一。 今年洛阳城的雪天特别多,在很多百姓眼中,这似乎是瑞雪兆丰年。 厚重的积雪覆盖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将被战马铁蹄磨砺得坑坑洼洼的路面填得平整如新。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出耀眼却不带温度的光芒。屋檐下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偶尔有一两滴融水落下,在静谧的晨曦中发出“嘀嗒”的轻响。 虽然寒意依旧透骨,但这毕竟是甘露元年的第一个早晨,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一种久违的暖意——那不是气温的回升,而是人心的复苏。 廷尉府的大狱门前,两盏有些褪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沉重的黑铁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霉味、腐烂稻草味和陈年血腥气的浑浊气流,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涌出,随即被凛冽的北风吹散。 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步履蹒跚地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他身上那件原本是青色的儒袍早已变成了灰黑色,上面布满了污渍和破洞,单薄得仿佛一张纸。他眯着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挡在额前,似乎这冬日的阳光对他而言太过刺眼,甚至是一种久违的暴力。 他叫卢诚,曾是尚书台的一名郎官。三年前,因为在酒后感叹了一句“夏侯将军(指夏侯玄)死得冤枉”,被有心人告发,以“妄议朝政”之罪下狱。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就像他隔壁那个每晚都在呻吟的狱友一样,最终变成一卷破草席裹出去的烂肉。 直到昨天,廷尉府的丞官拿着一卷黄绢,站在牢门口宣读了当今天子的诏书。 甘露降,天下赦。 “卢郎君,别愣着了,走吧。”身后的狱卒难得没有推搡,反而带着几分客气,“皇恩浩荡,陛下改元甘露,大赦天下。你这罪名不在十恶不赦之列,以后……好自为之吧。” 卢诚恍惚地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他走出廷尉府的阴影,站在了大街上。街对面,一株老槐树下,一个裹着厚厚头巾的妇人,正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稚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看到卢诚出来的瞬间,妇人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眼泪瞬间决堤,滚落在粗糙皲裂的脸颊上。 “爹爹!” 稚童清脆的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卢诚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想要跑过去,却腿脚一软,跪倒在雪地里。妇人哭喊着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哭声撕心裂肺,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妇人泣不成声,“多亏了陛下……多亏了陛下开恩啊……” 卢诚颤抖着手,抚摸着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雪地上,传来一阵钝痛,但这痛感却让他感到无比真实。 “陛下圣德……草民,永世不忘。” 这一幕,并非特例。 在这个清晨,洛阳城的各个角落,许昌的旧都,乃至更远的长安,类似的场景都在上演。那些因为政治倾轧、因为非重罪入狱的人们,在“甘露”的滋润下,重新获得了阳光。 他们或许不知道朝堂上司马昭与曹髦的刀光剑影,他们只知道,是那位年轻的皇帝,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这种感激,如同一颗颗火种,悄无声息地埋入了大魏的冻土之中。 …… 日上三竿,洛阳城的市集逐渐热闹起来。 虽然淮南的战事刚刚平息,物资尚不算丰沛,但新年的喜气多少冲淡了战争的阴霾。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上了新的桃符,鲜红的颜色在雪景中格外醒目。卖爆竹的小贩在街角吆喝着,偶尔将一节竹子扔进火盆,“噼啪”一声脆响,引得周围的孩童欢呼雀跃。 一家名叫“醉仙居”的酒肆内,炉火烧得正旺,温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几个身穿锦袍的士人正围坐一桌,推杯换盏。 “听说了吗?陛下不仅大赦天下,还要重开太学,广纳贤才。”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压低了声音,神色间带着几分兴奋,“这次不是看门第,说是要考校经义策论,只要有真才实学,寒门亦可入仕。” “此乃德政啊。”另一位年轻些的书生感叹道,手中折扇轻摇,“这些年,朝廷……咳,战事频繁,咱们读书人的路越走越窄。如今陛下要在各地兴办太学,还要减免赋税,这才是大魏应有的气象。” “嘘——”旁边一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才低声道,“大将军那边……能同意?” 山羊胡文士冷笑一声,抿了一口热酒:“诏书都下了,太学已经在筹备了,这是顺应天意民心的大事。大将军若是阻拦,岂不是要背上‘阻碍教化’的骂名?再说了,这是‘甘露’祥瑞带来的福气,谁敢跟老天爷过不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曹髦的这一手“仁义牌”,打得实在是高明。他不敢正面直接去夺取兵权,而是绕过了司马昭最坚固的堡垒,直接向天下士人和百姓示好。 这酒肆中的议论,只是冰山一角。在市井巷陌,在茶楼酒馆,人们口中谈论最多的,不再是淮南死了多少人,而是“甘露元年”的新气象,是陛下要办学堂、减赋税的好消息。 舆论的风向,正在悄然发生微妙的偏转。 …… 尚书台,礼部官署。 虽是正月初三,按理说是休沐的日子,但这里却比平日里还要忙碌。 案牍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纸张的味道。数十名书吏正在奋笔疾书,将一份份关于筹办太学的章程、选址、预算誊写清楚。 礼部侍郎裴秀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河东裴氏的杰出子弟,他自然也是司马昭器重的人。但此刻,看着这些关于教化万民的文书,他身为读书人的那份本心,却让他对那位年轻的皇帝产生了一丝敬意。 “大人,这是河南尹送来的选址图。”一名佐官捧着一卷地图匆匆走来,“按照陛下的旨意,太学馆舍不求奢华,但求宽敞明亮,且要设在城中安静之处。” 裴秀接过地图,仔细审视了一番,指着城东的一处宅院道:“这里原本是废弃的前朝王府,修缮一下即可,既省钱又气派。陛下说了,每一文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不可铺张浪费。” “是,下官这就去办。” 裴秀放下地图,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窗外,几只寒鸦掠过长空。他看着远处巍峨的皇宫,喃喃自语:“兴太学,修德行……陛下啊陛下,大魏的天下会在您的带领下走向何方。” 裴秀的心中已经埋下了对当今陛下的些许敬意和忠诚。 …… 大将军府。 与外面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书房内,地龙烧得很热,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司马昭穿着一件宽松的常服,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 贾充跪坐在下首,脸色阴沉。 “大将军,这两日洛阳城内风向不对。”贾充低声道,“那些被赦免的罪犯及其家属,都在家里给那小皇帝立长生牌位。还有那些腐儒,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到处宣扬陛下的仁德。咱们是不是……” 他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司马昭眼皮都没抬,淡淡道:“是什么?抓人?还是杀人?” 贾充语塞。 “公闾啊,你还是太急躁。”司马昭坐直了身体,将玉如意扔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现在全天下都在喊万岁,都在庆祝甘露降临。你这时候去抓人,是想告诉天下人,我司马昭见不得大魏好?见不得百姓过好日子?” “属下不敢。”贾充连忙叩首,“只是任由那小皇帝收买人心,长此以往,恐成大患。” 司马昭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舆图前,目光落在淮南那一块。 “收买人心?那是需要本钱的。”司马昭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办太学要钱,抚恤要钱,减免赋税更是让国库少了一大笔进项。他想做圣君,我便让他做。等国库空虚,发不出军饷的时候,我看他拿什么来维持这份仁义。” 司马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但他藏在袖中的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清楚,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感觉并不好受。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少年天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利用规则,在他编织的铁笼里跳舞。 …… 入夜,皇宫。 太极殿的屋顶上,积雪映照着月光,泛着清冷的银辉。 曹髦没有在寝宫休息,而是带着文鸯,登上了宫城最高的宫台 寒风呼啸,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曹髦俯瞰着脚下的洛阳城。 今夜的洛阳,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璀璨。虽然没有宵禁解除后的万家灯火,但那隐约可见的几点红光,还有风中偶尔传来的爆竹声,都昭示着这个新年的不同寻常。 “次骞,你看。”曹髦指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轻声道,“这就是大魏的烟火气。” 文鸯按着剑柄,像一座铁塔般站在曹髦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陛下,这里风大,小心着凉。” 曹髦笑了笑,并不在意:“心里热,就不觉得冷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那股凉意沁入肺腑,让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些因大赦而欢呼的百姓,那些因太学而激动的士子,虽然暂时站在了他这一边,但这支持是脆弱的。一旦司马昭撕破脸皮,用绝对的武力镇压,这些声音瞬间就会消失。 但至少,种子已经种下去了。 “朕听闻,今日有不少被赦免的官员在家里痛哭流涕。”曹髦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文鸯沉声道,“末将的斥候回报,前尚书郎卢诚出狱后,对着皇宫磕破了头。还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感念陛下恩德。” “这就够了。”曹髦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朕不需要他们现在就为朕去死,朕只需要他们在心里留下一颗种子——一颗知道谁才是大魏正统,谁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种子。” 他转过身,背对着繁华的洛阳城,看向漆黑深邃的宫殿深处。 “新的一年开始了,次骞。” 曹髦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掌心的温热瞬间将雪花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我们要走的路,比这雪夜还要长,还要冷。” 文鸯单膝跪地,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末将愿为陛下披荆斩棘,至死方休。” 曹髦扶起文鸯,拍了拍他坚硬的护肩。 “不用死。”曹髦看着文鸯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朕要你活着。我们要一起活着,看到真正的甘露,洒满人间。” 远处,不知是谁家放起了一盏孔明灯。 那橘黄色的灯火摇摇晃晃地升上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顽强,一路向上,直至化作一颗新的星辰。 甘露元年的春节,就在这希望与杀机并存的雪夜中,悄然度过。 大魏这艘破旧的巨轮,在年轻舵手的操控下,哪怕吱呀作响,哪怕遍体鳞伤,终究是转动了一丝航向。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九品中正 洛阳城南一处破败的民巷深处,赵平紧了紧身上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的单衣,对着面前那扇朱红色的侧门,深深地弯下了腰。 “王管事,烦请通融一二。这是学生这一年来作的策论,只求中正大人看上一眼……” 门并没有全开,只是裂开了一道傲慢的缝隙。一名身穿绸缎的管事探出半个脑袋,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讨食的野狗。他瞥了一眼赵平手中捧着的竹简和几张粗糙的麻纸,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赵平是吧?”管事剔着牙,语气慵懒而刻薄,“回去吧。老爷说了,今年的‘乡品’评定已毕。你们赵家祖上虽修过德行,但如今家道中落,既无显爵,又无高名。老爷给你的评语是‘才亦平平,安分守己’,定为下下品。” “下下品?!” 赵平猛地抬起头,那股常年压抑的屈辱瞬间冲破了卑微的伪装,“学生通读五经,尤善算学与律法,就连太学的博士也曾夸赞过两句,怎会是才亦平平?若是连个中品都评不上,我这十年寒窗……” “那是你的事。”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有,别提什么太学博士。这世道,看的是门第,是家世。你若是姓司马,哪怕是个傻子,那也是上品。滚吧,别脏了门前的地。” “砰!” 朱红大门重重关上,震落了门檐上积攒的残雪,冰冷地砸在赵平的脖颈里。 他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竹简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泥泞的雪水中。字迹被脏水浸染,模糊不清,就像他那看不见光亮的前程。 这就是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赵平失魂落魄地走在洛阳的大街上。四周车水马龙,权贵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辚辚的声响。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游离于大魏之外的孤魂野鬼。 直到他走到太学门外的铜驼街,发现今日那里围满了人。 并非往日的喧嚣吵闹,而是一种压抑着激动的低语。数百名衣着各异的读书人围在一处告示栏前,外围的人踮着脚尖,里面的人则在逐字逐句地大声朗读。 “……天子有诏:古之取士,不问家世,唯才是举。今海内初定,百废待兴,朕欲广开言路,重修太学。凡大魏子民,年满十五,通晓文字者,皆可入试。不限门第,不问出身,唯才是录。入学考绩优异者,由朝廷供养,赐‘太学门生’,除守尚书郎、甚至外放县令……” 读榜之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念出的每一个字。 赵平站在人群外围,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限门第……不问出身……”他喃喃自语,死灰般的眼眸中陡然燃起了一簇火苗。 旁边一个穿着锦袍的士族子弟嗤笑一声,摇着折扇道:“又是这套把戏。说是唯才是举,最后还不是看谁的推荐信硬?再说了,国库空虚,哪来的钱养这么多穷书生?不过是陛下的一时兴起罢了。” “非也!非也!” 人群中,一名身形清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挤了出来。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抄录极为工整的绢帛,神情亢奋得有些潮红。 “诸位!这绝非一时兴起!你们可知,就在昨日,山阳的嵇康嵇中散,亲自撰文了!” “什么?竹林七贤里的嵇康?” 这一下,就连那个刚才还在冷嘲热讽的士族子弟也变了脸色。嵇康是谁?那是大魏名士的风向标,是当今世上最清高、最狂傲、也最看不起官场污浊的人。他若是说话,分量比尚书台的公文还要重三分。 “快念!嵇中散写了什么?”众人催促道。 中年文士清了清嗓子,展开绢帛,抑扬顿挫地念道: “……夫天地之大,万物并生,岂有高低贵贱之分?良木生于深谷,非因无人而不秀;美玉在石,非因未剖而无光。今天子体乾坤之德,破沉疴之弊,广纳贤才于草野,正如春雷惊蛰,万物萌动。康虽隐于竹林,亦感皇恩浩荡,愿天下寒士,莫负此心……” 文章不长,却字字珠玑,既有道家的自然无为之理,又巧妙地将曹髦的举措比作顺应天道的“春雷”。 最关键的是,这篇文章传递了一个极其危险却又极其诱人的信号:嵇康,这个平日里对司马氏掌权不屑一顾的名士,公开站队了。他站在了年轻的皇帝这一边。 “试试不就知道了”,人群涌动下,一声声议论声传来, “也对,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赵平冲向太学门口开口道:“这是真的吗” 这时候从太学门内走出一位儒雅男士,此人那便是尚书王经,他声音不大,但由于他的出现人群顿时安静,连羽毛落下也能清晰听见 “当然是真的,陛下圣德,乃我大魏之福”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连嵇中散都这么说……”赵平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次,是真的?” 他猛地推开人群,不顾泥水溅湿了鞋袜,发疯一般挤到告示前。那上面盖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朱红玉玺印记,在阳光下红得刺眼,红得让人想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一刻,不仅仅是赵平。 在洛阳的茶楼酒肆,在陈留的乡间私塾,甚至在淮南前线的军帐之中,无数像赵平一样被“九品中正”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心中都听到了那一声隐隐的春雷。 …… 皇宫,东堂。 曹髦跪坐在案几前,手中拿着一份密奏。 案几的一角,放着一坛尚未开封的美酒,酒坛上贴着一张红纸,上书“步兵”二字。这是阮籍托人送进宫的,名为谢礼,实为投石问路。 “陛下,这几日洛阳纸贵。” 李昭站在一旁,躬身汇报道,“嵇康的文章一出,士林震动。原本那些还在观望的世家大族,现在也有些坐不住了。听说太学负责招生的衙门,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报名的不仅有儒生,还有许多精通算学、水利、甚至工匠之术的人。” “好。”曹髦放下密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裴秀那边准备得如何?” “裴大人已经连夜腾出了城西的几座废弃府邸,正在加紧修缮作为校舍。只是……”李昭顿了顿,面露难色,“户部的拨款卡得很死。尚书台那边说,国库紧张,每一笔钱都要经过大将军府核准,所以太学的修缮银两,只能先给三成。” “三成?”曹髦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司马昭这是想看朕的笑话。他以为没钱,朕这太学就办不起来,最后只会落个‘劳民伤财、虎头蛇尾’的骂名。” “那陛下……我们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动用内帑?” “不用。”曹髦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枯枝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传朕的旨意。”曹髦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太学修缮,不必追求奢华。桌椅若不够,便用旧的;校舍若不足,便在露天授课。朕要让天下人看到,朕办太学,重的是‘学’,而不是‘太’。告诉裴秀,让他把那些报名的工匠都组织起来,告诉他们,谁能用最少的钱修好校舍,朕就赐他‘工学博士’的出身,许他入朝为官!” 李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让工匠入朝为官?这在等级森严的大魏,简直是离经叛道!但仔细一想,这招却又是绝妙的釜底抽薪。既解决了人手问题,又千金买马骨,进一步收买了底层人心。 “还有,”曹髦转过身,目光灼灼,“把嵇康的文章,让人多抄写几份,不仅仅是洛阳,要送到许昌,送到邺城,送到长安!朕要让司马昭知道,这大魏的笔杆子,不是只握在他一个人手里的。” …… 数日后,洛阳城西,太学旧址。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废的官邸,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但此刻,这里却成了整个洛阳最热闹的地方。 没有雇佣昂贵的工匠,也没有采买名贵的木料。数百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 他们中有的是落魄的书生,有的是市井的铁匠,有的是精通木工的农夫。他们按照裴秀画出的图纸,搬运砖石,修补屋顶,锯木制桌。 赵平也在其中。 他挽着袖子,肩膀上扛着一根沉重的横梁,汗水顺着脸颊流淌,混合着尘土,让他看起来灰头土脸。但他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嘿!那边的,这里需要算一下承重!”一名负责指挥的老木匠喊道。 “来了!”赵平放下横梁,顾不上擦汗,快步跑过去。他从怀里掏出那支秃了毛的笔,在木板上飞快地列出算式。 “老伯,这梁若是要承重五百斤,卯榫得再往里收三分,角度要倾斜两分。”赵平指着图纸,语气笃定。 老木匠眯着眼看了看,惊讶地拍了拍赵平的肩膀:“行啊后生!这算学的本事,比工部那些吃干饭的老爷们强多了!” 周围的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那一刻,赵平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尊重。在这里,没人问他祖上是谁,没人问他家里有几亩地。只要他算得准,干得好,他就是有用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禁军护卫着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驶入工地。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穿黑色常服的年轻人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走了下来。他面容清俊,气度尊贵,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是陛下!”有人认了出来,惊呼一声,就要下跪。 “都起来,不必多礼。”曹髦快步上前,扶起了一位正要跪在泥地里的老者。 他没有嫌弃地上的泥泞,径直走到还在搭建的简易校舍前,伸手摸了摸那根刚刚刨平的立柱。木头还是粗糙的,带着树皮的清香。 “这是谁刨的?”曹髦问。 “回陛下,是……是草民。”一个壮硕的汉子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好手艺。”曹髦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看着周围那些满脸汗水、衣衫褴褛的“未来的天子门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天子。 曹髦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停留在赵平身上。他看到了赵平手中的笔,也看到了他肩膀上磨破的皮肉。 “朕听闻,有人笑话朕的太学是个乞丐窝。”曹髦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他们说,这里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锦衣玉食,只有一群泥腿子在玩过家家。”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这句话,刺痛了他们最敏感的自尊。 “但在朕看来,”曹髦突然提高了声音,指着这片简陋的工地,“这几根木头,比皇宫的金柱还要结实!因为这是你们亲手立起来的!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比世家的玉璧还要珍贵!因为这是大魏的脊梁!” “朕今日来,不为别的。”曹髦从文鸯手中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朕要敬你们一杯。” 曹髦举起酒坛,仰头痛饮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激起万丈豪情。 “敬这大魏的未来!敬大魏的子民!” “哗啦——” 曹髦将剩下的酒洒在脚下的土地上。 “万岁!万岁!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声浪如排山倒海般爆发出来。数百名汉子跪倒在地,哭声、喊声汇聚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 赵平跪在泥地里,额头死死地抵着冰冷的地面,泪水决堤而出。 他这一生,受过无数白眼,听过无数嘲讽。他以为自己注定要在烂泥里腐烂。 但今天,天子告诉他,他是大魏的脊梁。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赵平心中那个模糊的“忠君”概念,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滚烫。他知道,从今往后,这条命,就是曹髦的了。 …… 远处,一处隐蔽的阁楼上。 钟会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大人,”身后的随从低声道,“这小皇帝笼络人心的手段,当真厉害。那些泥腿子现在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心掏出来给他。” 钟会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眼神晦暗不明。 “笼络人心?不,这不仅仅是笼络人心。”钟会的声音有些干涩,“陛下做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那……我们要不要禀报大将军,叫停这太学?” “禀告大将军?哼,如今我已是骠骑将军,不是曾经的司隶校尉?陛下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与司马昭互相制衡,但是这样我喜欢!”钟会冷笑一声,“陛下这么做,若是大将军阻挠,我就帮他,我钟士季是做大事的人既然已经选择与师马大将军分道扬镳,那么这事就要做到位” “属下知错,属下该死,属下一时莽撞,忘了寿春之事”这位钟会的随从双脚发软的跪伏在地上 “无妨,此事作罢,你要记住如今我们要做的不是做别人的马前卒,而是要做那个骑马的人”,钟会深深呼了一口气。 “属下明白” “起来吧”,那随从才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钟会深深地,想到了此时那个正站在人群中央、接受万众欢呼的年轻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敬意。 “贾充太小看他了。”钟会低声自语, 他转过身,大步离去。 “走,回府。我要重新写一份奏折呈给陛下。这太学之事,我钟会也来凑凑热闹。” 风,越来越大了。 洛阳城的上空,云层翻涌。那隐隐的春雷声,终于不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6章 洛阳城归 夜色深沉,但洛阳宫城内的灯火,却比往日亮得更久。自那晚贾远首级呈上,司马昭亲率大军东征寿春之后,曹髦便将那份决绝的清明,化为了日复一日的沉着与谋划。他不再是那个困囿于道德藩篱的年轻帝王,而是一个隐忍待发,步步为营的政治家。 司马昭远征,寿春战事胶着,战报往来频繁,却也给洛阳留下了一个难得的权力真空。虽然城中仍有司马氏的党羽与心腹,但他们的目光大多聚焦于前线,对皇宫内日益活跃的暗流,并未察觉。这正是曹髦所等待的时机。他深知,要对抗司马昭这般权倾朝野的巨擘,绝不能靠一朝一夕之功,更不能寄希望于空泛的仁义。他需要真正的力量,而这力量,首先便是对京畿防务的实际掌控。 在过去几个月里,曹髦身边那些被司马昭忽视的宦官、宿卫,以及一些原本就对司马氏专权心怀不满的低级官员,成了他最可靠的耳目和执行者。他没有大张旗鼓地清洗,而是采取了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他开始频繁地召见屯骑营和步兵营的基层军官,以“体恤将士”、“了解军情”为名,对他们进行慰问和考察。 屯骑营,作为拱卫京师的精锐骑兵,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步兵营,则直接负责城门、城墙以及城内各要道的巡防。这两支部队,是洛阳城防的基石。曹髦深知,即使上层将领是司马昭的心腹,只要能替换掉大部分基层军官——那些直接指挥什伍、百人的校尉、都尉、队率——便能釜底抽薪,将实际的指挥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利用司马昭不在的机会,以各种名义进行调整:有的军官“年迈体衰”,被“荣养致仕”;有的“训练不力”,被“调任闲职”;有的则因“表现突出”,被“破格提拔”到外地郡县,明升暗降。而那些原本就忠于汉室,或是对司马氏独裁不满的将士,则被秘密甄选出来,通过各种渠道,逐步安插到关键的基层职位。 这些“曹髦的人”,并非显赫的世家子弟,大多出身寒门或军中底层,他们渴求机会,对帝王亲信的身份更是倍加珍惜。曹髦亲自与他们会面,晓以大义,许以重诺,让他们看到了实现抱负的可能。他不像司马昭那般高高在上,而是展露出一个年轻君主应有的亲和与抱负,这让许多长期被压抑的军官深受感动。他们开始相信,这位年轻的皇帝,或许真的能带领大魏走出当前的困境。 经过数月的努力,洛阳城内的权力结构,已悄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司马昭留守在洛阳的几位心腹大将,虽然名义上仍是屯骑营和步兵营的主官,但他们渐渐发现,自己的命令执行起来不再那么顺畅,军中传递信息的速度也变得迟缓。那些平日里恭顺的基层军官,在执行任务时,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默契。他们感受到了某种异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当是战事紧张,军心浮动所致。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眼皮底下,洛阳的实际城防,已经从内部被彻底瓦解,转而落入了皇帝曹髦的掌握之中。 如今,皇宫内的宿卫,城门处的守军,以及街巷中巡逻的士兵,他们的眼神中,对曹髦的敬意和忠诚,已远超对司马氏的畏惧。年轻的帝王,每每在宫中踱步,都能感受到那股从城墙、从街巷深处传来的无形力量。那不再是冰冷的规矩与束缚,而是来自将士们内心深处的拥戴与效忠。 曹髦站在景福殿的窗前,望着洛阳城在晨曦中渐渐苏醒。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被囚禁于宫廷深处的傀儡,被司马昭的权势压得喘不过气。而现在,他已不再是砧板上的鱼肉。他已经拥有了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洛阳这座千年帝都,终于不再是司马氏的囊中之物,而是重新回到了大魏天子的实际控制之下。 司马昭,你远在寿春鏖战,可曾想到,你所留下的洛阳,已是物是人非?你所轻视的那个年轻皇帝,已经悄然磨砺出了他的爪牙。当他带着胜利的疲惫回到洛阳时,等待他的,将不再是那个任由摆布的少年天子,而是一个已经掌握了京畿命脉,随时准备亮剑的真正对手。洛阳城,如今已是曹髦的洛阳城。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章 邓艾的归心 章华台的灯火熄灭后,洛阳城在短暂的宁静中又迎来了一轮新的喧嚣。然而,这喧嚣与往日不同,其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紧张与躁动。 那些伪造的军令,如同一张张无形的网,被宫中谨慎的宦官和秘密联络员,通过各种隐蔽的渠道,送往了帝国边陲与郡县。它们抵达了冀州的屯田营,青州的沿海要塞,并州的边防军,以及一些远离中枢、相对独立的地方守军。 其中一份,盖着“天子之宝”的朱红印记,沿着崎岖的驿道,一路向西,最终送到了镇西将军邓艾的手中。 彼时,邓艾正驻守在雍凉一带,处理着羌胡侵扰的事务。他素来以治军严谨、屯田有方着称,更兼深谙兵法,屡次平定叛乱,威震一方。然而,在他那常年紧绷、不苟言笑的脸上,近来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与忧虑。 这次,他收到的是一份来自洛阳的紧急军令。内容称陇西郡有羌族部落蠢蠢欲动,似有联合周边部族,趁农时侵扰边境之意,命邓艾即刻调集兵力,前往镇压。邓艾仔细研读军令,笔迹严谨,措辞得体,与平日里经由尚书台转达的旨意并无二致。他虽有些疑惑,因何此令如此急切,且直接由天子颁发,但军情如火,他也顾不得深究。 “传令下去,调集精兵三千,明日辰时拔营!”邓艾沉声下令,将那份军令小心翼翼地收好。 接下来的数月里,邓艾亲率大军,深入陇西,与羌族部落展开数场激战。他利用地形,巧设伏兵,以少胜多,仅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彻底击溃了蠢蠢欲动的羌族联军,斩首数千,俘虏万余,稳定了边境局势。此战之胜,不仅保卫了边陲百姓的安宁,更彰显了邓艾卓越的军事才能。 然而,战事平息,邓艾的心中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在平叛期间,他曾多次上书洛阳,请求增援粮草,并对羌族问题提出长远之策。但得到的回复,却往往是敷衍了事,或是迟迟不发。若非他早有准备,将士们恐怕早已陷入困境。 “中枢如今,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吗?”邓艾在案前踱步,心中对洛阳的现状越发不满。他知道司马昭专权,朝中上下,皆以司马氏马首是瞻。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权势的倾轧,竟已到了如此地步,连边疆战事这等国之大事,都已不能得到应有的重视。他邓艾,戎马半生,为国尽忠,可在这朝堂之上,却仿佛成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曾是司马懿的门客,对司马氏有些香火情,但他更是一个纯粹的魏臣,一个心系天下的将领。眼见大魏江山在司马氏的操弄下日益衰微,他心中的忧虑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就在邓艾为此事闷闷不乐之时,一道新的旨意,又从洛阳传来。 这次的旨意,不再是冰冷的军令,而是一封饱含温情的嘉奖诏书。诏书中,天子曹髦对邓艾平叛之功大加赞赏,称其“智勇兼备,忠诚可嘉,乃国之干城”。更令邓艾意外的是,诏书中还特意提及了他之前上书洛阳,对羌族问题提出的长远建议,并表示天子已命尚书台研议,择日采纳。 除此之外,随诏书而来的,还有天子亲赐的御酒一壶、金帛百匹,以及一柄雕刻着龙纹的佩剑。 “这……这真是天子亲笔?”邓艾接过诏书,那熟悉的笔迹,正是他之前收到的紧急军令上的笔迹。他仔细研读,又看了看那柄佩剑,剑身流光溢彩,剑柄龙纹栩栩如生,显然是宫中御制之物。 他从未想过,皇帝会如此直接且深入地关注边疆事务,甚至连他那些未被中枢重视的建议,也得到了天子的亲自批阅。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陛下……陛下尚且心系天下,不曾被蒙蔽啊!”邓艾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本以为天子已彻底沦为傀儡,对朝政无能为力。但这份诏书,却让他看到了希望。天子不仅赏识他的功劳,更理解他的抱负。这种被皇帝亲自认可与器重的感受,远比那些冰冷的官职和虚假的荣誉更让他心潮澎湃。 他手抚佩剑,心中百感交集。司马昭的专权让他心生不满,对朝廷的懈怠感到失望,然而此刻,天子的一纸诏书,却像一道微光,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这让他对大魏的忠诚,再次被点燃,并清晰地指向了那个身居高位,却依旧关心着社稷与臣子的年轻皇帝。 “为陛下,为大魏,吾邓艾万死不辞!”他单膝跪地,面向洛阳的方向,庄重地宣誓。 邓艾的忠诚,在司马昭日益膨胀的权势阴影下,开始悄然转向那个身处深宫、却用巧妙方式表达着帝王之心的年轻天子。他不知道天子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他知道,自己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2章 孤鸟出樊笼 大军开拔后的第一日,天色阴沉,洛阳城门在身后逐渐化作一个模糊的剪影,最终被地平线上隆起的丘陵吞噬。寒风凛冽,裹挟着未化的残雪与泥土的气息,钻进厚重的甲胄缝隙,激得人骨缝生疼。 曹髦的车驾,一如他身处的皇位,看似华贵,实则孤悬。雕花楠木的轩车外覆着厚实的毡毯,内里铺着软垫,设有炭火盆,却依然挡不住那股从四面八方渗入的森寒。 车窗半开着,偶尔有风夹带着雪粒扑打进来,落在曹髦的袍袖上,旋即融化。他没有放下车帘,任由寒意侵袭,他想感受这份真实,这不同于宫墙内的冰冷。 他透过狭窄的窗缝,向外望去。 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行军队伍。数万人的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色巨龙,在旷野上缓慢爬行。 马蹄声、车轮声、兵甲摩擦声,汇聚成一片低沉而绵延的轰鸣,震得大地微微颤抖。旌旗招展,猎猎作响,上面是魏国的玄鸟图腾,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庄严肃穆。然而,在这些庄严的表象之下,曹髦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景象。 他看到那些身披薄甲、面色蜡黄的步卒,他们弓着腰,吃力地拖着步子,仿佛每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疲惫,只在偶尔瞥见前方高悬的司马氏将旗时,才会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敬畏或恐惧。 许多人的鞋履已经破烂,泥泞沾满了裤腿,有的人甚至光着脚,在冰冷的冻土上留下一个个深陷的脚印。他们的口鼻中呼出白色的雾气,很快便被风吹散。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行军吗, 要是有装甲车就好了”曹髦心中暗想,此时是他第一次身处大军之中,难免好奇。 运送粮草的辎重车队则更为艰难。笨重的木轮深陷泥淖,数十匹骡马嘶鸣着,筋骨崩现,而一旁负责推车的民夫,更是衣衫褴褛,背脊佝偻,他们身上的麻衣被汗水和泥浆浸透,早已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鞭子抽打在骡马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有时也会落在民夫的背上,引来一声闷哼。 这不是书简中描绘的“王师北伐,气势如虹”,也不是宫殿中歌颂的“兵强马壮,天下无敌”。这只是最真实的行军,是生命在严酷环境下的挣扎,是帝国运转最底层,也是最沉重的代价。 “陛下,天寒,还是将车帘放下吧。”李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担忧。他穿着一件厚实的皮裘,但脸颊依然冻得有些泛青。 曹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想看清楚,看清楚构成这个帝国基石的人们。他看到路边偶尔有冻饿而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荒草丛中,有些甚至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 没有人停下来掩埋,大军只是无情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 冬天也要打仗,这时候本应该是在炉火前和家人、朋友,三三两两一起温馨的过日子的时光。 这些,都是司马氏为了巩固权力,维持表面“稳定”所付出的代价。而他曹髦,也曾是这代价的一部分,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行军十余里后,队伍放慢了速度,开始在旷野中扎营。寒风呼啸,吹得营帐猎猎作响,如同无数张饥饿的嘴巴在吞噬着一切。 曹髦的车驾停在司马昭中军大帐不远处,这是受“保护”也是受“监视”的位置。火光在旷野中摇曳,将无数模糊的身影投射在幕布上,摇晃不定。炊烟袅袅升起,带着劣质黍米和肉汤的腥味,很快便消散在风中。 曹髦下了车,踩在结着薄冰的泥土上,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他裹紧了身上的貂裘,目光随即投向了不远处的一片营帐。那里是他的“亲军”,三百名由张虎统领的别部司马,以及其余700步卒和骑兵。 与周围那些整齐划一、配备精良的司马氏亲卫营帐不同,张虎的营地显得有些简陋。帐篷的颜色驳杂,有些甚至打着补丁,显然是临时拼凑起来的。 但在那片看似杂乱的营地中,却透着一股异常的秩序。没有喧哗,没有懒散,只有低沉的号令声和兵器碰撞的金属声不时传来。 曹髦知道,张虎正在加紧训练。那些被提拔起来的寒门士卒,此刻正铆足了劲,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们是曹髦埋下的第一颗种子,在司马昭眼中微不足道,但在曹髦心中,却是未来燎原的星火。 他收回目光,抬头望向苍穹。夜幕低垂,星斗稀疏,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李昭,你可曾想过,这世间,究竟何为正统?”曹髦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李昭一怔,随即压低声音道:“陛下此言,是何意?” “所谓正统,难道只是高祖的血脉,或是禅让的玉玺?”曹髦的目光深邃,望向远方那片无尽的黑暗,“朕在洛阳城中,看尽了士族门阀的骄奢淫逸,也看尽了寒门百姓的困苦挣扎。他们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实则只爱自己的权势与富贵。朕想知道,真正的大魏,究竟在何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昭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微臣愚钝,不敢妄测圣意。然微臣以为,‘正统’二字,应在民心所向,社稷稳固。” “民心所向……”曹髦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如今的民心,又有几分是出于真诚,几分是出于恐惧?社稷虽稳固,却是由司马氏的刀剑强行维持。这大魏的根基,早已被蛀空了。” 他转过身,看向李昭:“朕此番南征,不只是为了牵制司马昭,更是为了亲眼看看这片土地,看看朕的子民。朕要记住他们的苦难,记住他们的期盼。唯有如此,朕才能知道,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 接下来的数日,大军一路南下,沿途所见,皆是冬日的萧瑟与战乱的痕迹。 他们途径许昌,这座曾是大魏都城的城市,如今也显露出几分衰败。城墙斑驳,街道上的行人稀疏,大部分店铺都关着门,偶有几家开着的,也门可罗雀。百姓面色愁苦,眼神中带着一种对未来的麻木。 也许是冬天的原因,到处都显得破败。 曹髦的车驾从街上经过时,很少有人驻足围观,更没有欢呼,只有零星的几个孩童,好奇地探出头来,随即又被大人拉回屋中。 曹髦注意到,许昌城中司马氏的驻军数量明显增多,城门守卫森严,巡逻的兵士来回穿梭,气氛紧张。 这说明司马昭对此地的掌控极为严密,也反映出他对于后方粮道补给线的重视。 同时,曹髦也暗自记下了城中几处较为隐蔽的粮仓和兵器库所在位置,这些都是他未来可能用到的情报。 出了许昌,地势渐趋平坦,但道路愈发泥泞难行。冬日融雪与冻土交织,使得车队行进的速度大为减缓。曹髦有时会掀开一侧的车窗,透过薄雾与寒风,仔细观察路旁的村落。 那些村落大多被低矮的篱笆围着,房屋是夯土与茅草搭建,显得破败不堪。烟囱里偶尔冒出几缕炊烟,却很快被风吹散,显得弱小而无力。 田地里一片荒芜,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摇曳,不见一丝生机。偶尔能看到几个老妇人或孩童,在田埂上捡拾着什么,也许是冻硬的菜根,也许是地主收获时遗落的谷粒。他们的身影在广阔的田野中,显得如此渺小而孤独。 这便是大魏的乡村,在战乱与重税之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荣。 行军途中,曹髦还发现了一些特别的现象。每当大军经过一些较大的村镇时,总会有一些当地的豪强或士族,带着家丁和礼物,前来拜会司马昭。他们或是献上当地特产,或是提供粮草马匹,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言语间尽是恭维。而司马昭也乐得接受,并顺手赏赐一些虚衔或空头支票。 曹髦在车中看得清楚,这些所谓的“忠臣”,不过是见风使舵的投机者。他们对司马氏的效忠,源于对权势的依附,而非对国家的忠诚。这正是他所厌恶的世家门阀政治的缩影。他们盘根错节,如同毒瘤般吸附在大魏的躯体上,使得帝国的血脉日益枯竭。要重建大魏,就必须削弱这些豪强士族的势力,打破他们的垄断。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强大的力量。 夜间歇息时,曹髦会召来张虎。 “今日行军,可有异常?”曹髦坐在车内,炭火盆散发出微弱的暖意。 张虎恭敬地跪在地上,身上还带着行军的疲惫与风霜。他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但眼神却依然锐利。 “回陛下,并无异常。各部皆按司马将军指令行事。”张虎声音洪亮,却刻意压低了几分,不至于引起外界的注意,“卑职所部三百人,皆已适应行军节奏。卑职每日亲自督导,夜间亦轮流值守,确保陛下车驾周全。” 曹髦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不必拘礼,坐下说话。”曹髦指了指一旁的软垫。 张虎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只坐了半个臀部。 “你麾下那些士卒,可有什么抱怨?”曹髦问道。 张虎摇头:“回陛下,他们无有抱怨。陛下当日在校场之言,振聋发聩,令我等寒门子弟感念至今。如今得陛下恩典,能随天子南征,他们心中只有尽忠报效之志,绝无半点怨言。”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他们多是初次随军远征,对战场之事尚有迷茫。卑职正在加紧训练,教授他们战场纪律与杀敌之法。若得机会,定不负陛下所托。” 曹髦看着张虎,心中生出几分欣慰。这位汉子,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虚伪与圆滑,只有朴实而坚定的忠诚。 “很好。”曹髦微微一笑,“朕所要的,便是你这份忠诚,以及你麾下士卒的勇气。不必急于求成,到了前线,朕自会为你们创造机会。但切记,战场凶险,保全自身,方能长久建功。” “卑职谨记陛下教诲!”张虎重重地抱拳,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对了,你可有观察到军中士气如何?”曹髦换了个话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张虎沉吟片刻,答道:“回陛下,大军虽然疲惫,但整体士气尚可。毕竟此次南征,乃是司马将军亲自领兵,且粮草补给相对充裕。只是……卑职听闻,军中有些老兵私下议论,此次寿春之乱,诸葛诞并非真心反魏,而是被司马氏逼反。他们也担忧,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迟早会酿成大祸。” 曹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些底层士兵的议论,往往能反映出最真实的民意。司马氏的威压,虽能一时镇住反抗,却无法真正消除人心中的不满。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缝隙。 “这些话,你听过便罢,切莫外传。”曹髦叮嘱道,“司马氏耳目众多,一旦传扬出去,恐招祸患。” “卑职明白。”张虎低头道。 “下去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张虎再次抱拳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车驾。 车内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炭火盆里木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曹髦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这些日子所见的一切:疲惫的士卒、荒芜的田地、谄媚的豪强、以及张虎眼中那团不屈的火焰。 他知道,这条路漫长而艰险,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司马昭的军队是强大的,他所要面对的,是整个根深蒂固的士族门阀体系。但他同样知道,冰冷的刀剑可以斩断肉体,却无法泯灭人心中的希望。 淮南的战火,即将点燃。而他曹髦,也将在这场风暴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机。 又行数日,大军逐渐深入豫州腹地。道路两旁的景象开始有了些许变化,偶有小片的林地出现,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天空也变得更加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即将到来。 在一次短暂的休整中,曹髦透过车窗,看到一支小股侦骑从前方疾驰而来,卷起一片灰尘。为首的斥候翻身下马,径直奔向司马昭的帅帐。片刻之后,帅帐内传出司马昭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内容,但曹髦却能感受到一股紧张的气氛正在大军中蔓延。 他知道,寿春,恐怕不远了。 战场的硝烟,即将扑面而来。曹髦深吸一口气,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恐惧、激动、期待、警惕,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他前世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但这一世,他要亲手在这乱世之中,为大魏,也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这条南征的路途,不仅仅是空间上的位移,更是他心境的磨砺,是他棋局落子的开始。他将亲身感受这片土地的脉搏,触摸这时代真实的痛楚,并将这些所见所闻,化作他未来行动的基石。 大军再次启程,马蹄声、车轮声,裹挟着风雪,继续向着淮南的方向,滚滚而去。 喜欢绍魏之高贵乡公请大家收藏:()绍魏之高贵乡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