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肆记事》 第207章 粥底藏机,内外交攻 那块承载着平安、等待与小心信息的简陋藕粉膏,在杜康和林泉口中化作微温的力量,也让他们明确了接下来的方向:稳住心神,静待时机,同时,尽可能收集信息。 林泉的目光,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逡巡。墙角那片青苔,在渗水处顽强蔓延,绿意黯淡却执着。他注意到,每日牢子送来的稀粥,虽然清汤寡水,但碗底总会沉淀一层薄薄的、未完全煮化的米粒和不知名的糊状物。这给了他灵感。 次日清晨,当那冰冷的稀粥再次递进来时,林泉没有立刻喝掉。他等到同牢房其他囚犯或因麻木、或因绝望而对周遭不再关注时,才小心翼翼地将粥碗倾斜,让上层的清汤缓缓流掉一些,露出底下较为浓稠的沉淀。 他用指尖蘸取那粘稠的粥底,在身下脏污的稻草席上,借着身体和墙壁的遮挡,极其缓慢而隐蔽地写下几个字。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他们四人之间约定的、极其简略的暗码符号,代表着“安”、“等”、“外”、“信”。 写完后,他迅速用稻草将痕迹掩盖。这信息不是给此刻牢中同伴看的,而是留给可能前来探查的苏十三,或者……万一他们被提审或转移,苏十三潜入时或许能发现。 做完这些,他才将剩下的小半碗稀粥慢慢喝掉。冰冷的粥液划过喉咙,带着一股馊败的气味,但他面不改色。生存,需要忍耐。 与此同时,女监中的苏晏晏也在思考着下一步。仅仅传递平安信息是不够的。她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尤其是苏十三的动向,以及县令周大人审问那褐衣僧人格非的进展。但如何将更复杂的信息传递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每日送来的、那个又黑又硬的杂粮馍馍上。馍馍虽然粗劣,但结构紧密。她尝试着,用指甲一点点抠挖馍馍的内部,极其小心地,在不破坏外表的前提下,掏出一个极小的空洞。然后,她将一小截偷偷留下的、较为坚硬的稻草杆折断,截取其中一小段,塞入空洞,再将挖出的馍屑小心地填回去,抹平表面。 这根稻草杆本身没有意义,但它的位置和长度,可以代表不同的暗号。塞在馍馍顶部,可能代表“上”(上级、县令);塞在侧面,代表“外”(外界、苏十三);塞在底部,代表“下”(僧人、钱不多)。长度则代表“情况紧急程度”。 她将代表“外”、长度中等(表示需要关注但非极度紧急)的稻草杆,塞入了馍馍侧面的空洞。然后,在下次女牢子送饭时,她再次递上一点碎银,低声道:“大姐,这馍馍我实在咽不下,放着也是浪费。若是方便,能否……带给杜厨子?他年纪大了,或许更需要些实在东西垫垫肚子。” 她特意指了指那个做了记号的馍馍。 女牢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看起来并无异样的黑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将那个馍馍和其他食物一起收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这苏掌柜给钱大方,要求也不算太过分。 男监那边,杜康收到了那个“加料”的馍馍。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馍馍表面,很快察觉到了侧面那极其细微的异常触感。他背转身,掰开馍馍,找到了那截稻草杆。 “外,中。” 他低声对林泉道。 林泉点了点头。苏晏晏在询问外界情况,尤其是苏十三的动向,并且认为情况需要关注。 他们需要将已知的信息传递回去。但直接书写风险太大。林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碗稀粥上。他需要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他想起了苏晏晏曾提过的一种来自岭南的、制作“艇仔粥”的方法。正宗的艇仔粥用料繁杂,但有一种配料——薄脆(油炸的米浆薄片)——即便在粥中浸泡,也能保持一定形状和脆度,且颜色与粥底不同。 这里自然没有薄脆。但……或许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 他注意到,每日的牢饭里,偶尔会有一两根腌渍的、韧性很足的咸菜梗。他小心地将一根咸菜梗藏了起来。然后,在下次喝粥时,他故意留下几颗未完全煮化的、较为坚硬的米粒。 他将那根咸菜梗在墙角渗水处反复用力摩擦,将其一端磨得极其尖锐。然后,他用这自制的“笔”,蘸取稀粥中较为浓稠的部分,在牢房墙壁靠近地面的、被阴影和污垢覆盖的角落,用微小的暗码符号,“写”下了他们已知的信息: “僧未招,钱有靠,周犹疑,待外力。” 这些符号极小,且与墙壁的污渍混在一起,极难被发现。即使被发现,也会被认为是无意义的划痕或污迹。只有知道暗码且仔细寻找的人,才能解读。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根咸菜梗和多余的痕迹小心处理掉。 现在,信息已经留下。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在可能到来的提审中,继续周旋。 --- 狱外,夜色深沉。 苏十三如同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悄然伏在县衙后巷一处高耸的屋脊上,与檐角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的目光,穿透夜幕,紧紧锁定着县衙大牢的方向和县衙后宅的书房窗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海神祭事件后,他并未试图劫狱,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他的任务是侦察、联络,以及在必要时,采取最直接有效的行动。 几日来,他昼伏夜出,利用高超的隐匿和潜行技巧,探听了许多消息。 钱不多在事件后颇为活跃,多次出入县衙,虽未直接见到周县令,却与县丞、主簿等人有所接触。他还频繁派人前往城西的“悦来客栈”,与那批北地客商联络。苏十三曾冒险接近客栈,发现那些客商护卫森严,行事诡秘,绝非普通行商。其中一人,赫然就是那夜在海神庙与褐衣僧人交谈、左颊带疤的精悍汉子! 此外,他还发现,市舶司那位王大人,似乎也与钱不多有过接触。 而最让苏十三在意的是,今天午后,一队穿着并非本地衙役服色、气质精悍的人马悄然进入了厦门城,直接住进了县衙旁边的驿馆。这些人动作整齐划一,目光锐利,带着一种久经行伍的肃杀之气,更像是……京中来的缇骑或精锐? 难道朝廷的人这么快就到了?还是李辅国派来的人? 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也更危急。 他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给狱中的同伴。直接闯入大牢风险太高,且容易打草惊蛇。他想到了苏晏晏他们可能会设法留下信息。 今夜,他决定冒险潜入大牢外围,寻找可能的联络标记。 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巡逻的间隙,苏十三如同鬼魅般绕到大牢后墙。这里更加阴暗偏僻,墙根杂草丛生。他仔细检查着墙壁、地面,寻找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他的目光掠过一扇靠近地面的、狭小的通气窗,窗内是男监的某处。窗棂锈蚀,布满污垢。就在窗台下方的墙角,一片潮湿的苔藓旁,他敏锐地发现了几道极其细微、似乎并非自然形成的划痕。 他俯下身,凑近细看。那是几个简单的几何符号,隐藏在污渍之中。圆圈、横线、三角……以及几个更复杂的组合。 是暗码!“安、等、外、信”……还有后续的! 苏十三精神一振,强记下这些符号的形状和相对位置。这是林泉留下的!他们在等待外界消息,并且留下了信息! 他立刻解读:“僧未招,钱有靠,周犹疑,待外力。” 短短几字,概括了狱中了解到的形势:褐衣僧人尚未招供(或未招出主谋),钱不多背后有依靠(可能指北地客商或更高层),周县令仍在犹豫,他们在等待外部的助力(很可能就是指自己)。 苏十三心中稍定,至少同伴们思路清晰,并未慌乱。但“待外力”三个字,也让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又仔细搜索了附近,未再发现其他明显标记。看来,传递信息也极为困难。 他悄然退走,回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开始梳理信息,制定下一步计划。单纯等待不是办法,他需要主动出击,获取更多筹码,或许……可以从钱不多,或者那批神秘的北地客商身上打开缺口。 然而,就在苏十三谋划着下一步行动时,县衙大牢内,却发生了变故。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一队陌生的、面色冷峻的衙役来到大牢,不由分说,直接将杜康和林泉从牢房中提了出来,押往县衙深处的一处僻静签押房。这次的阵仗,与之前明显不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而女监那边,苏晏晏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带走。 内外交攻的时刻,似乎提前到来了。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豆渣成金,舌战公堂 签押房内,气氛比公堂之上更加压抑。没有旁听的乡绅,没有围观的百姓,只有正中端坐的厦门县令周大人,以及分列两侧的几位官员——市舶司王大人赫然在列,还有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苏晏晏未曾见过,但从其座位和气势来看,品级似乎还在周县令之上。 杜康、林泉、苏晏晏三人被分别带入,虽未被捆绑,但身后皆有衙役看守,虎视眈眈。 那陌生官员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本官按察司佥事,姓严,奉巡抚衙门之命,专程前来查办厦门海神祭亵渎一案。相关人等,还不将所作所为,从实招来!” 按察司!主管一省刑名按劾的衙门!巡抚衙门直接过问!果然,更高层的力量介入了!苏晏晏心中一沉。对方动作好快! 周县令面色不太好看,显然对这位严佥事的到来和越权审问有些不满,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沉声道:“严大人问话,尔等需据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严佥事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苏晏晏身上,如同冰冷的解剖刀:“苏晏氏,你—介女流,操持酒楼,本已逾矩。祭品之中藏污纳垢,惊扰大典,证据确凿。更有账房林泉,当堂攀诬庙中高僧,转移视线,其心可诛!你等背后,究竟受何人指使?与北方逆党,可有勾结?速速招来,尚可酌情减罪,若再冥顽不灵,大刑伺候!” 话语如刀,直指“与逆党勾结”这最致命的指控!这已不是简单的“亵渎”案件,而是要往谋逆大案上牵扯了! 苏晏晏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民女冤枉!民女与账房林先生、厨子杜老,皆是本分经营‘五味轩’,供奉海神,只为祈求平安,绝无二心!祭品被人暗中调换栽赃,林先生所言僧人之事,亦是亲耳所闻,只为揭露真相,何来攀诬?至于‘北方逆党’,民女等从未离开厦门,更不知‘逆党’为何人,何来勾结?请诸位大人明察!” “哼,巧言令色!”严佥事冷笑一声,“你等若真是本分经营,何以引来多方关注?市舶司王大人查你账目,你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此为一疑!海神祭前,有北地客商频频探听你‘五味轩’动静,此为二疑!祭品事发,尔等不思悔过,反咬庙中僧人,扰乱视听,此为三疑!种种迹象表明,尔等绝非寻常商贾!那消失无踪的护院苏十三,又去了何处?是否前去通风报信,图谋不轨?” 他步步紧逼,竟将许多看似不相干的线索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似乎逻辑严密的大网!连苏十三的消失都被注意到了!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且掌握了相当多的信息! 苏晏晏心中一凛,知道遇到了极其难缠的对手。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大人,”林泉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学生斗胆,请问大人,何为‘账目滴水不漏’?商户经营,账目清晰乃是本分,莫非账目混乱者才是良民?至于北地客商探听,厦门乃通商口岸,往来客商如云,探听酒楼口味、价格,亦是常事,何以断定是探听我‘五味轩’动静?至于攀诬僧人……学生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左颊伤疤),若大人不信,可提那僧人当面对质!学生愿与之对峙!”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严佥事:“倒是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严大人与王大人。海神祭前,我‘五味轩’曾遭市舶司王大人盘查,当时王大人对我店厨子杜康手上老茧似有疑虑,杜师傅已解释乃军旅旧伤。不久,我店便遭栽赃陷害,如今严大人又提及北地客商……学生愚钝,不禁思忖,这北地客商,与市舶司查问杜师傅的北地背景,以及栽赃陷害之事,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这番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将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市舶司盘查、杜康背景、北地客商、栽赃)联系起来,形成一个反向的、暗示对方“早有预谋、刻意针对”的逻辑链!而且,直接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市舶司和北地客商! 王大人脸色一变,喝道:“林泉!休得胡言!本官例行公事,岂容你含沙射影!” 严佥事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看似文弱的账房先生。此人思维敏捷,言辞犀利,倒是个难缠的角色。 一直沉默的杜康,此时忽然重重叹了口气,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沙哑的嗓音说道:“几位大人,小老儿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活了这把年纪,知道一个理儿:这世上,最难防的不是明枪,是暗箭。有人要害我们,千方百计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五味轩’的饭菜,街坊邻居都吃过,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是好吃还是难吃,大家的嘴巴和肚子最清楚。” 他抬起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渍的手,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老兵特有的执拗与愤懑:“小老儿这双手,是拿过军中的朴刀,那是在边关替朝廷卖命的时候!手上这茧子,是保家卫国留下的!不是用来搞歪门邪道的!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就见不得别人好,变着法儿地想把我们往死里整!栽赃祭品不成,现在又想扣上‘逆党’的大帽子!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老厨子突如其来的爆发,带着一种底层百姓被逼到绝境的悲愤与力量,震得签押房内一时寂静。严佥事眉头紧锁,周县令面露沉吟,王大人则有些尴尬。 苏晏晏抓住机会,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诸位大人!民女等只是想做点小生意,糊口度日,从未想过招惹是非!今日蒙此不白之冤,百口莫辩!严大人说我们可疑,可这厦门城中,生意比我们大的酒楼商铺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是我们‘五味轩’屡遭针对?先是无端盘查,再是祭品被换,如今更是要扣上谋逆的滔天罪名!民女斗胆请问,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推动?其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要逼死我们这几个升斗小民,才算罢休吗?!” 她将问题抛回给了审问者,将“可疑”的标签,反贴到了那看不见的幕后黑手身上。 签押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凝重。严佥事固然强势,但苏晏晏三人的应对,有理有据,有节有度,并未露出破绽,反而隐隐点出了案件的诸多疑点。尤其是杜康那番关于“暗箭”和“心里有鬼”的话,以及苏晏晏最后的反问,让周县令看向严佥事和王大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思。 严佥事显然没料到这三人如此难缠,尤其是那个看似普通的老厨子和年轻女掌柜,竟有这般胆识和口才。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明。你等既喊冤枉,可有何证据,证明祭品是被人调换,而非你等自行放入?” 证据?他们手中有那空白绢帛和木牌,但那不能拿出来。苏晏晏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大人,”她抬起头,目光清澈,“民女虽无直接证据,但或许可提供一线思路。祭品送至庙中前,皆由民女亲手准备、封盒。其中定胜糕,乃民女用独门手法制作,口感与市面不同。若大人允许,民女愿在此当场制作一次定胜糕,与那祭品中的残糕对比。若手法、用料、火候有异,便可证明,祭品中的糕点,并非出自民女之手!” 现场制作?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严佥事和周县令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你乃待罪之身,如何制作?”严佥事问。 “只需寻常米粉、清水、蒸笼即可,材料简单。民女请求借用衙门厨房一角,或就在此签押房外空地支一小炉。”苏晏晏恳切道,“若大人担心民女做手脚,可派专人监督全程。” 这是个大胆的提议,也是个机会。如果她能证明祭品中的糕点与自己手艺不同,虽不能直接证明调包,却可以极大地动摇“赃物”与他们的直接关联性。 周县令有些意动,看向严佥事。严佥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何手段。来人,按她所说准备!” 很快,简单的炉灶、米粉、清水、蒸屉等物被搬到了签押房外的院子里。苏晏晏在两名衙役的看守下,洗净双手,开始操作。 她选择做最简易的、无馅的白色米糕,这样更能凸显手艺和米粉本身的质感。她熟练地筛粉、调浆、搅拌、入模,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庖厨特有的韵律感。虽然材料简陋,环境局促,但她的神情专注,仿佛又回到了“五味轩”的厨房。 等待蒸制的间隙,苏晏晏的思绪却飘向了别处。她想起了一道极其普通、却能在最匮乏时创造美味的食物——豆渣饼。 制作豆腐过滤后剩下的豆渣,往往被视为废料,贫苦人家舍不得扔,便加入少许面粉、盐和葱花,煎成饼子,外酥里嫩,带着豆香,是艰难岁月里的智慧与美味。豆渣看似无用,却能成饼;他们此刻身处绝境,看似山穷水尽,是否也能像这豆渣一样,在不可能中,寻得一线生机? 糕熟了,热气腾腾。苏晏晏将其取出,稍稍放凉后,切成小块,与从祭品食盒中取出的、已经干硬变色且沾染了“污渍”的残糕一同呈上。 严佥事、周县令等人各取一小块品尝、对比。 新做的米糕,虽然材料简单,但口感软糯适中,带着纯粹的米香,火候均匀。而那祭品残糕,除了污渍带来的异味,其本身的质地、口感,与苏晏晏新做的,确实存在细微差别,显得更为粗糙、紧实一些。 这种差别,若非经验丰富的食家或制作者本人,很难明确指认,但此刻放在一起对比,却能让感觉变得清晰。 周县令微微点了点头。王大人则皱了皱眉。严佥事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些许口感差异,或因放置日久、沾染污物所致,未必能证明什么。”严佥事缓缓道,并未完全认可。 苏晏晏也不气馁,她知道这只能起到一点作用。她躬身道:“民女只是提供一种可能。真相如何,还需大人明察。民女等清白与否,天地可鉴。” 第一轮交锋,在苏晏晏三人有礼有节的抗辩和苏晏晏现场制糕的举动下,暂时告一段落。严佥事未能如愿以偿拿到口供,反而让案件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暂且还押。待本官详查证据,再审。”严佥事挥了挥手。 苏晏晏三人被重新押回大牢。虽然依旧身陷囹圄,但经过这番当堂交锋,他们心中反而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对方并非一手遮天,周县令似乎也有所保留,而他们自己,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回到阴暗的牢房,苏晏晏靠在墙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她心中,那豆渣成饼的念头,却愈发清晰。 看似无用的豆渣,能变成美味的饼。看似绝境的牢狱,是否也能成为他们反击的起点?那严佥事的出现,虽然带来了更大压力,但也意味着,幕后的黑手,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风,似乎要转向了。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油渣白菜,峰回路转 签押房的交锋,如同一场无声的雷暴,虽未当场劈下雷霆,却也让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电荷。苏晏晏三人被押回牢房,心知那严佥事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审问,恐怕会更加严酷。 然而,他们并未等来严佥事的再次提审。一连两日,牢中异常平静,只有每日例行的、冰冷的牢饭送来。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女监中,苏晏晏默默计算着时间。她在那个充当“碗”的破陶片上,用指甲划下浅浅的刻痕。每日一划,如今已是第五道。她不知道苏十三在外面进展如何,也不知道那严佥事在酝酿什么。唯一让她稍感安慰的是,通过之前传递藕粉膏和豆渣馍,她确认了杜康和林泉暂时无恙,且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这日傍晚,送来的牢饭却与往日略有不同。稀粥依旧清可见底,但那个黑硬的杂粮馍旁,多了一小撮黑乎乎、油汪汪、散发着奇异的焦香与油腻气息的东西——是油渣! 油渣,乃肥肉炼油后剩下的残渣,焦香酥脆,穷苦人家常用以下饭,是油脂匮乏年代难得的荤腥慰藉。牢饭里出现这个,倒是稀奇。 苏晏晏拈起一小块油渣,放入口中。口感酥脆,在齿间碎裂,浓郁的猪油香气伴随着一丝焦苦味弥漫开来。虽然算不上美味,但在这清汤寡水的牢狱中,已算是难得的“油水”。 是谁?为何突然“改善”伙食?是那收了银子的女牢子私下关照?还是……另有深意? 苏晏晏心中疑窦丛生。她仔细打量着那一小撮油渣,忽然发现,油渣的碎块大小、形状,似乎并非完全随意。有几块格外细长,像是刻意掰成的条状,而且,其中一块油渣上,似乎沾着一点点……暗绿色的碎屑?像是某种干菜的粉末。 油渣……干菜…… 她脑中闪过一道光!这是暗示!是用食物传递的信息!“油渣”在暗码中可以代表“有进展”、“有油水”(机会),而“干菜”或许代表“外界”、“干系人”? 难道是苏十三?他设法买通了伙夫,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可他如何知道他们约定的暗码?不,这更像是某种默契的、基于食物特性的提示。 苏晏晏压下心中的激动,仔细将油渣和那点干菜碎屑收好,藏入怀中。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外面的人(很可能是苏十三)在行动,并且有了某种进展,这进展或许与某个“干系人”(关键人物)有关。 她需要回应,需要告诉外面的人,她收到了,并且需要更多的信息。但她手中没有任何可以用于交换或提示的食物。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碗稀粥上。粥虽稀,但沉淀的米粒和淀粉,或许可以再次利用。她用手指蘸取粥底,在囚室地面不起眼的角落,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图案:一个圆圈(代表平安/收到),圆圈下连着一条短线(代表需要),短线末端,画了一个模糊的、类似人形的符号(代表“干系人”或“信息”)。 这个图案极其简陋,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灰尘覆盖或踩踏消失。她只能赌,赌苏十三会再次潜入附近查看,赌他能看到并理解。 做完这一切,她将剩下的油渣小心地吃掉,感受着那一点点油脂带来的热量。油渣虽贱,却能在寒夜中提供能量;信息虽隐晦,却能在绝境中点亮希望。 --- 男监那边,杜康和林泉也收到了那“加料”的油渣。两人同样察觉到了异常。 “是十三。”杜康低声道,语气肯定,“只有他知道,老子最好这口油渣下酒。” 林泉仔细观察着油渣和那点干菜屑,沉吟道:“油渣突兀出现,必有缘由。这干菜屑……颜色暗绿,质地干硬,不像是本地常见的梅干菜或萝卜干,倒像是……北方冬天窖藏的脱水白菜?或是其他什么耐储存的干菜?” 北方?脱水白菜?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那批神秘的北地客商!莫非苏十三的进展,与此有关? 林泉也用粥底,在墙角留下了类似的回应符号,并增加了一个代表“北”的简易箭头。 --- 狱外,夜色再次降临。 苏十三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伏在县衙旁边驿馆的屋顶上。他花了很大力气,才避开那些精悍护卫的耳目,潜入了这戒备森严之处。 他之前的行动有了突破。他冒险跟踪了钱不多派去“悦来客栈”的心腹,发现那心腹不仅与北地客商接触,还暗中与驿馆中那位严佥事带来的一名随从有过短暂会面!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苏十三看得分明,那随从将一个极小的纸团塞入了钱不多心腹的手中。 一条隐秘的联络线浮出水面:北地客商(或他们背后的人)——钱不多——严佥事随从——严佥事! 这证实了林泉在牢中“粥底藏机”留下的信息:“钱有靠”。钱不多的靠山,很可能就是这批北地客商背后的人,而严佥事的到来,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干系!这已不仅仅是商业倾轧或地方陷害,很可能涉及更高层的政治斗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苏十三还探听到,严佥事这两日并未闲着,他暗中提审了那个被收监的褐衣僧人格非,具体审问内容不得而知,但据一个被买通的狱卒酒后含糊透露,那僧人似乎咬死了是“五味轩”自己捣鬼,但严佥事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反而追问了一些关于“北地来的贵人”和“海路”的事情。 “海路”?苏十三心中一动。厦门是重要港口,海路……难道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除掉“五味轩”,还想通过此事,在厦门港做什么手脚?或者,他们害怕“五味轩”与某条“海路”有所关联?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逐渐被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串起。但还缺少最关键的证据,能直接证明钱不多与北地客商、严佥事勾结,以及他们栽赃陷害的证据。 苏十三知道,必须拿到更确凿的东西。他盯上了驿馆中严佥事居住的独立小院。那里守卫更加森严,但他必须一试。 就在他准备寻找潜入机会时,忽然瞥见小院侧门打开,一个仆役打扮的人端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朝着厨房方向而去。那食盒颇为精致,不像是普通仆役的饭食。 苏十三心中一动,悄然尾随。只见那仆役走到厨房后门,将食盒交给一个等候在那里的、穿着“望海楼”伙计服饰的人!那人接过食盒,四下张望一番,匆匆离去。 严佥事的饭食,竟然由“望海楼”供应?!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勾结! 苏十三强压住立刻动手的冲动,他知道,现在抓个现行,对方完全可以辩解是普通采买。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食盒中传递的东西? 他立刻放弃潜入小院的打算,转而跟踪那个“望海楼”的伙计。伙计并未直接回“望海楼”,而是在城中绕了几圈,最后钻入一条偏僻小巷的一间不起眼的民房。 苏十三耐心等待。约莫半个时辰后,那伙计空着手出来了。苏十三等他走远,立刻潜入那间民房。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老妇在昏暗的油灯下缝补衣物,似乎毫不知情。 苏十三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在墙角一个破旧的柜子底层,他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的,正是那个精致的食盒!食盒已经空了,但底部夹层似乎有被动过的痕迹。他小心打开夹层,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极淡的、混合着食物和墨汁的气味。 东西被取走了!很可能是密信或指令! 苏十三心中一沉,线索似乎又断了。但他注意到,食盒底部夹层内侧的木质纹理上,似乎沾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黑褐色的碎屑,像是……某种干菜的渣滓?与他昨日设法混入牢饭油渣中的那种干菜屑,颇为相似! 严佥事与“望海楼”之间,果然在用食盒传递密信!而且很可能用了某种干菜作为掩护或标记! 他迅速退出民房,心中已有计较。既然对方用食盒传递,那或许……他可以从“望海楼”的厨房下手?或者,从那个送食盒的伙计身上打开缺口? 就在苏十三准备下一步行动时,他忽然想起,今日该去大牢附近查看是否有同伴留下的新信息了。 他再次来到大牢后墙那个隐蔽的角落。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仔细寻找。很快,他在女监方向那个更低矮、更隐蔽的通风口下方,看到了苏晏晏用粥底画下的那个简陋图案:圆圈、短线、人形。 “收到,需要‘干系人’信息。”苏十三立刻解读出来。看来晏丫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油渣的异常,并且明白了他的提示。 他又转到男监那边,找到了林泉留下的符号,除了类似的回应,还有一个“北”的箭头。 很好!内外信息对上了!同伴们头脑清醒,并且在积极回应。他们需要关于“北地客商”和“干系人”的具体信息。 苏十三心中有了紧迫感。他必须尽快拿到更有力的证据,时间不多了。严佥事随时可能再次提审,甚至动用更激烈的手段。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阴森的大牢,转身融入夜色。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望海楼”的后厨,以及那个神秘的送信伙计。 油渣虽小,却引出了关键的线索;白菜虽干,却可能隐藏着扭转乾坤的秘密。峰回路转,或许就在这最不起眼的食物与市井之间。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芥末墩醒,暗夜夺信 “望海楼”的厨房,即使在深夜打烊之后,也残留着白日喧嚣的余温与复杂的烟火气。不同于“五味轩”的井然有序,这里的后厨更显杂乱阔大,大锅大灶,显示着其承接宴席的能力。空气里弥漫着百里香、桂皮、豆蔻等浓烈香料的味道,以及尚未散尽的油腻气息。 苏十三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厨房后窗外的阴影里,屏息凝神,透过窗纸一处极小的破损,观察着里面的动静。已是子夜,大部分伙计厨子都已歇息,只有一个值夜的帮厨,靠在灶台边打着瞌睡。 他的目标,并非厨房里现成的食物或调料,而是可能存在的、用于夹带密信的“特殊”食材或容器。严佥事与“望海楼”之间用食盒传递消息,必然有相对固定的模式和掩护物。油渣里的干菜屑给了他提示,但干菜种类繁多,厦门本地也有,如何确定是北地特色? 他需要找到更独特的标记。 耐心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苏十三考虑是否要冒险潜入时,厨房通往后院的小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身形瘦削、眼神灵活的伙计闪了进来,正是白天他跟踪的那个送信人!此人显然对厨房极为熟悉,径直走向一处存放腌菜缸和干杂货的角落。 苏十三精神一振,凝神看去。 那伙计搬开几个空坛子,从墙角的阴影里,抱出一个不大的、密封的陶罐。罐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像是存放咸菜或酱料的普通容器。伙计小心地打开罐盖,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约两指宽,一掌长。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油纸包,又将它放回罐中,盖上盖子,将罐子放回原处,再将空坛子挪回遮挡。 做完这一切,那伙计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厨房。 密信!很可能就藏在那陶罐的油纸包里!而且看这架势,是预先藏好,等待时机传递的。 苏十三没有立刻行动。他继续潜伏,观察是否还有其他人前来,或者那伙计去而复返。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厨房内外再无动静,只有那帮厨轻微的鼾声。 时机到了。 苏十三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撬开后窗,翻身而入,落地无声。他迅速来到那个角落,挪开空坛子,抱出了那个陶罐。 罐子入手微沉,带着凉意。他轻轻打开罐盖,一股不算浓烈、但颇为独特的酸辛气味扑鼻而来!这气味,带着发酵蔬菜的酸香,又夹杂着一股直冲鼻腔的、类似芥末的辛辣气息! 他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向罐内。里面大半罐都是腌渍得黄绿相间、层层卷起的……白菜墩子?但这白菜墩子的色泽和气味,与南方常见的泡菜截然不同,颜色更偏黄,酸味更醇厚,尤其是那股辛辣气,极为独特。 是芥末墩!苏十三立刻认了出来。这是北地,尤其是京城一带冬天常备的佐餐小菜,用大白菜嫩心层层码放,撒上黄芥末粉、糖、醋等密封发酵而成。口感酸爽脆嫩,芥末的辛辣直冲脑门,能解腻醒神,在南方极为罕见! 果然!这就是标记!用南方罕见的北地小菜“芥末墩”作为掩护,来传递密信!难怪油渣里会混有那种特制的干菜屑(可能是制作或运输芥末墩时沾染的碎末)! 苏十三小心地拨开上层几个芥末墩,露出了下面的油纸包。他迅速取出油纸包,入手感觉里面是折叠的纸张。他没有打开查看,现在不是时候。他将油纸包贴身藏好,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大小、重量都差不多的、用油纸包好的石块(这是他事先准备的替代品),放入罐中,再将芥末墩恢复原状,盖好罐盖,将陶罐放回原处,一切恢复如初。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得手了! 苏十三不再停留,立刻从原路翻窗而出,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他没有直接返回藏身之处,而是先在城中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来到城外一处早已废弃的破庙。 破庙的残破神像后,有一个极为隐蔽的地窖入口,这是苏十三早年间在厦门活动时知道的隐秘据点之一。他点燃一支蜡烛,微弱的火光驱散了地窖的阴冷与黑暗。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张折叠的信笺。上面的字迹工整,却并非严佥事的笔迹(苏十三在驿馆曾远远见过严佥事批示公文),倒像是一个文书或师爷代笔。但内容,却让苏十三瞳孔骤缩! 第一张信笺,是写给钱不多的指令,语气带着上位者的颐指气使: “……海神祭事,虽未竟全功,然彼等已陷囹圄,声名狼藉,不足为虑。然‘五味轩’之女,其来历与‘海路’之关联,务必深挖彻查。近日或有风浪,需稳住阵脚,不得再生枝节。‘北货’交割之事,照旧进行,通道务必确保顺畅。严大人处,自有分说……” 第二张信笺,则更像是某种清单或记录的片段,字迹更潦草: “……丙字库,桐油三百斤,硫磺一百五十斤,硝石……已混入‘德盛行’日常货单,由‘福船’承运,三日后酉时,泊东屿外礁……接应信号……‘海东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桐油、硫磺、硝石!这些都是制造火器、火药的重要原料,属于严格管控的军需物资!而且数量不小!“混入日常货单”、“由‘福船’承运”……这是在利用正常商船走私违禁军火!而“接应信号‘海东青’”,显然是与外海某股势力(很可能是海盗或境外势力)的暗号! 这哪里是简单的栽赃陷害、商业倾轧?这分明是里通外海、走私军火、意图不轨的滔天大罪!而钱不多和那批北地客商(所谓“北货”),竟是这条走私链条上的关键一环!严佥事的到来,恐怕不仅仅是针对“五味轩”,更是为了确保这条走私通道的“顺畅”,并借机铲除可能察觉此事的“五味轩”! 难怪对方如此处心积虑,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五味轩”或许无意中接触过与这条“海路”相关的人或事(比如萧玦可能通过海路传递过消息?),或者仅仅是其存在和经营状况,碍了某些人的眼,挡了某些人的财路,甚至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端倪,便被列入必须清除的名单! 苏十三握着信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情报太重要了,也太危险了!这是足以将钱不多、北地客商、甚至严佥事背后的人都拖下水的铁证!但也是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必须立刻将消息传递给苏晏晏他们!但如何传递?这内容太复杂,无法用简单的暗码或食物暗示。而且,大牢如今戒备肯定更加森严,严佥事或许已经发现密信失窃(如果对方定期检查的话),必然会加强防范。 时间紧迫!苏十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信笺原件绝不能带进大牢,风险太大。他需要誊抄,并且用最隐蔽的方式传递关键信息。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用烧焦的树枝制成)和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片,将信笺上的关键信息缩写、变形,用只有他们四人才懂的、更加复杂的复合暗码记录下来。重点标出:“北货走私军火”、“通道福船东屿外礁三日后”、“海东青接应”、“严为通道保驾”、“挖晏晏海路关联”。 然后,他开始思考传递方法。芥末墩的酸辛气味给了他灵感。有一种食物,气味强烈,能够掩盖其他味道,并且其本身的结构可以隐藏微小物品。 他想起苏晏晏曾做过的一种小吃——辣糟小鱼干。将小鱼干用辣椒、酒糟、姜蒜等腌制晾晒,味道咸辣冲鼻,极其下饭。更重要的是,腌制后的小鱼干腹部中空,可以塞入极小的纸卷。 他需要制作类似的、气味浓烈足以掩盖墨迹、且能安全送入牢中的食物。但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小鱼干和调料? 他的目光,落在地窖角落里他之前存放的一些干粮上——有几块硬如石头的腌肉,还有一小包盐和辣椒面。腌肉……或许可以? 他取出一块腌肉,用匕首极其小心地将其片成薄如纸的肉片。然后,他用炭笔将加密后的信息,以极其微小的字体,写在肉片背面。写完后,他将肉片卷成极细的卷,再用另一片干净的肉片包裹在外面。 接着,他取出辣椒面,混合少许盐和水,调成粘稠的辣酱,将那个小小的肉卷在其中反复滚裹,直到完全被辣酱包裹,形成一个不起眼的、红彤彤的“辣酱丸子”。浓烈的辛辣气味,足以掩盖一切。 最后,他将这枚特制的“辣酱丸子”,用干净的叶子包好,藏入怀中。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十三知道,必须在天亮前,设法将这个东西送入大牢,并且要让苏晏晏他们明白如何“使用”。 他迅速离开破庙,再次潜入城中。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大牢,而是……县衙的厨房。 每日送往大牢的囚饭,都是由县衙的伙房统一制作、由牢子领取分发。如果能将“辣酱丸子”混入其中…… 他悄然摸到县衙后厨的院墙外。此时,天色微明,已有早起杂役活动的声响。他耐心等待,直到看到一个睡眼惺忪的伙夫,拎着一个大桶走向井边打水,准备开始做早饭。 苏十三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在那伙夫弯腰打水的瞬间,手指在他脖颈后某个穴位轻轻一拂。那伙夫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苏十三迅速将他拖到隐蔽处,扒下他的外衣和帽子自己换上,又将那“辣酱丸子”塞入伙夫原本要拎去装粥的大木桶夹层缝隙中(那里常有污渍,不易察觉)。然后,他压低帽檐,模仿着那伙夫走路的姿态,低着头,拎着空桶返回厨房。 厨房里已经开始忙碌,雾气腾腾。无人注意这个“迟到”的、默默低头干活的“伙夫”。苏十三趁机观察了囚饭的制作流程:大锅熬粥,粗粮馍馍是提前蒸好存放的。他注意到,负责分装囚饭的,是一个面相憨厚、动作有些慢的中年伙夫。 他伺机凑到那中年伙夫身边,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土话含糊道:“老哥,今天……女监那边,能不能……多给勺咸菜?有个……远房亲戚托了话……” 说着,将一小块碎银子悄悄塞进对方手里。 那中年伙夫愣了一下,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这个面生的“伙夫”(苏十三易容技术高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没多问。牢饭里多点少点咸菜,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苏十三见对方应允,便不再停留,低头转身,很快便消失在厨房外,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将昏迷的真伙夫弄醒(只是短暂昏厥),迅速离开了县衙范围。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能否成功,就看天意,以及苏晏晏他们的机敏了。 芥末墩的酸辛,引出了惊天的秘密;辣酱的灼热,能否将这秘密的火种,送入那黑暗的牢笼,点燃反击的烈焰? 黎明将至,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辣子鸡丁,绝境反转 晨光艰难地穿透牢狱高窗上厚重的污垢,在潮湿的地面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苏晏晏靠墙坐着,清晨的寒气让她微微抱紧了双臂。这几日异常的平静,反而让她的神经绷得更紧。严佥事像一头蛰伏的猛兽,不知何时会再次露出獠牙。 送早饭的牢子来了,依旧是清汤寡水的稀粥和黑硬的馍馍。然而,就在苏晏晏准备接过那粗陶碗时,那面相憨厚的牢子(并非之前的女牢子)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含糊道:“咸菜……多给了点。” 同时,似乎无意地将碗向她这边倾斜了一点点。 苏晏晏心头猛地一跳!多给了咸菜?还特意提醒?这绝非常规!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碗,指尖立刻感觉到碗底边缘靠近碗壁处,似乎有一处细微的、硬质的凸起,不像米粒,也不像寻常的咸菜疙瘩。她强压下立刻查看的冲动,低声道了句谢。 待牢子离开,铁门重新锁上,她才迅速将碗端起,背对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线查看。碗底的稀粥里,确实比往日多了一小撮黑褐色的咸菜末,但就在那咸菜末下方,紧贴着碗壁的凹陷处,粘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红彤彤、被辣酱裹得严严实实的……丸子?或者说,是一团凝固的、气味刺鼻的辣酱。 她小心地用指甲将那辣酱团抠了下来。入手微硬,辣味极其浓烈冲鼻,混杂着咸味和某种……肉类的气息?但这绝不是普通的咸菜或牢饭里的东西! 是苏十三!他果然找到了传递信息的方法!而且是用这种极其隐蔽、甚至有些冒险的方式!这辣酱团里,一定藏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如何解读?直接掰开?但里面的东西可能很脆弱。她想了想,将辣酱团凑到鼻尖,忍着那冲人的辣味,仔细嗅闻。除了辣椒、盐,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炭火的焦味和……墨迹的微涩? 需要用液体化开?但水会损坏可能存在的字迹。也许……需要唾液或油脂? 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道菜——辣子鸡丁。正宗的辣子鸡丁,鸡肉丁被大量的干辣椒和花椒淹没,需要在红彤彤的辣椒堆里仔细翻找,方能尝到那外酥里嫩、咸鲜麻辣的鸡丁。这辣酱团,就像那盘辣子鸡丁,真正重要的东西,被重重保护在辛辣刺激的外表之下。 她需要“翻找”出里面的核心。 她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辣酱团表面。浓烈的咸辣味瞬间刺激着味蕾,但也让表面的辣酱稍微软化了一些。她小心地用指甲,沿着辣酱团的边缘,一点点、极其耐心地刮擦、剥离。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需要极度专注的过程。她必须保证不损坏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混合着牢狱的潮气。 终于,外层的辣酱被剥开大半,露出了里面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深褐色的小肉卷。肉卷被卷得极紧,几乎看不出缝隙。她将肉卷放在掌心,借着光仔细看。肉片本身很薄,近乎半透明,隐约能看到背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颜色更深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尝试将肉卷展开。肉片因为腌制而变得柔韧,不易撕破。她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其一点点摊平。 当肉片完全展开的瞬间,苏晏晏的呼吸几乎停滞! 肉片的背面,用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炭笔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经过加密和缩写的暗码!这些暗码比他们之前约定的更加复杂,是她、杜康、林泉、苏十三四人共同设计、用于最紧急情况下的“绝密通讯”!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镇定,迅速阅读、破译那些暗码。每一个符号、每一个组合,都对应着特定的信息。 “北货……军火……走私……” “福船……东屿外礁……三日后酉时……” “接应……海东青……” “严……通道……保驾……” “挖……晏晏……海路……关联……” 信息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让她从骨髓里感到一阵寒意,随即又被一股更炽烈的愤怒与决心取代! 果然!果然背后藏着如此惊人的阴谋!走私军火,里通外海!严佥事根本不是来查案的,他是来为这条罪恶通道保驾护航、并清除障碍的!“五味轩”只是他们顺手要碾死的蚂蚁,而真正的目标,是这条“海路”的绝对控制权!他们害怕萧玦可能通过海路与他们联系,或者“五味轩”无意中知晓了什么,所以要斩草除根! 辣子鸡丁,需要在辣椒堆里寻找鸡丁;这绝境之中,苏十三送来的信息,便是那隐藏在无数危险与迷雾之下的、唯一能够扭转局面的“鸡丁”! 有了这个情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待罪囚徒,而是手握对方致命把柄的关键证人!虽然这情报的来源(偷窃密信)见不得光,但其揭露的罪行,足以让任何官员不敢轻易包庇,甚至可能引发更高层的震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如何利用?直接揭发?没有原件,只有这加密的肉片信息,对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他们伪造证据,罪加一等!必须拿到原件,或者……找到更直接的证据链,将钱不多、北地客商、严佥事牢牢钉死! 而且,时间紧迫!“三日后酉时”,走私船就要在东屿外礁接货!必须阻止!这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也是风险最大的时刻! 苏晏晏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她需要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杜康和林泉,然后,制定一个计划。一个既能脱罪,又能将对方绳之以法的计划! 她看着手中摊开的肉片和剥落的辣酱,忽然有了主意。她将肉片上的一部分关键暗码(“福船东屿外礁三日后酉时”、“海东青”),用指甲小心翼翼地、以更微小的方式,重新刻写在那块剥落下来的、相对较厚的一块辣酱硬壳内侧。然后,她将这块刻了字的辣酱壳,掰成更小的几块,混入剩下的咸菜末中。 午餐时分,那憨厚牢子又来送饭。苏晏晏再次递上一点碎银,低声道:“大哥,早上那咸菜……滋味特别,不知能否再给杜厨子他们尝尝?他们年纪大,口重。” 她特意指了指碗里那混合了特殊辣酱块的咸菜末。 那牢子看了看,没说什么,照例收走。 男监那边,杜康和林泉收到了那“加料”的咸菜。两人立刻察觉到了那与众不同的辣味和隐藏的信息。杜康用他粗糙的手指,敏锐地摸出了辣酱壳上细微的刻痕。 “是十三的紧急暗码!”杜康低呼,眼中精光爆射,“福船,东屿外礁,三日后,酉时,海东青!” 林泉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走私军火!接应地点和时间!这是要命的情报!” 他迅速思考,“我们必须让周县令知道!但他会信吗?严佥事就在旁边!” “光说没用,得有证据,还得有时机。”杜康沉声道,“三日后……时间太紧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或者至少,让消息传到能管事、又敢管事的人耳朵里!” “周县令或许不敢直接对抗严佥事和背后的势力,但如此严重的走私军火案,他若知情不报,将来东窗事发,他也难逃干系。”林泉分析道,“关键在于,如何让他‘恰好’在关键时刻,拿到无法辩驳的证据,并且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局面。” 两人陷入沉思。他们需要外援,需要一场“意外”的揭露。 --- 狱外,苏十三同样在紧张地谋划。送出情报只是第一步。他必须确保,三日后东屿外礁的交易,能够被“恰好”发现并阻止。同时,要设法将严佥事与这条走私链的联系暴露出来。 他再次潜入驿馆附近,发现气氛有些不同。严佥事居住的小院加强了守卫,且有人匆忙进出,神色凝重。难道密信失窃被发现了?还是交易临近,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苏十三冒险贴近窃听。只听得院内隐约传来严佥事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废物!连个食盒都看不住!……立刻去查!……交易不能有任何闪失!……‘海东青’那边,再加派一条快船接应,确保万无一失!……” 果然!对方已经警觉!虽然未必确定是“五味轩”这边动的手,但肯定加强了防备!交易时间和地点可能会微调,或者护卫力量会增强。 情况更加危急! 苏十三知道,单凭自己一人,几乎不可能破坏这次交易并抓住关键人物。他需要帮手,需要官方的力量,而且必须是可靠、敢动手的力量。周县令态度暧昧,县衙衙役未必可靠。市舶司王大人似乎也有牵扯。 他的目光,投向了城外——驻扎在厦门港外围的水师营!水师直属朝廷兵部,相对独立于地方行政,且负有稽查海上走私、维护海防之责。如果能让水师营的将领相信有大规模的军火走私,他们或许会出手! 但如何接触水师将领?又如何取信于他们?自己身份不明,空口无凭。 他忽然想起了那密信原件!如果能有原件作为证据……但原件被他藏在破庙地窖,而且只有一份,一旦交出,再无凭据。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他需要制造一场混乱,一场足以惊动水师营,并且能将走私交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混乱! 而这场混乱的关键,或许就在那即将到来的交易本身,以及……“五味轩”这三个身陷囹圄、却手握关键信息的人身上。 辣子鸡丁的麻辣,已经揭开了冰山一角。接下来,需要更猛烈的火焰,将这隐藏的罪恶彻底焚烧暴露在阳光之下!绝境之中,反击的号角,已然在苏晏晏破译密信的瞬间,悄然吹响。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米酒醇厚,风雨欲来 情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五味轩”三人心底炸开惊雷,却也点燃了决死反击的烈焰。时间,是他们最奢侈又最稀缺的东西。距离密信上提到的“三日后酉时”,仅剩两日不到了。 大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晏晏、杜康、林泉三人,虽被分隔囚禁,但思绪却在无形的电光中激烈交汇。他们知道,仅仅将这情报透露给周县令,风险极大。且不说周县令是否相信、是否敢于对抗严佥事及其背后的势力,单是解释情报来源,就足以让他们陷入新的危机——偷盗密信的罪名,同样不轻。 他们需要一个更加稳妥、甚至能将计就计、反将一军的计划。 苏晏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粗陶碗里残余的、冰冷的稀粥上。粥……米……发酵……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她想起了一道工序简单、却需要时间酝酿的食物——醪糟,也叫米酒。将糯米蒸熟,拌入酒曲,在适宜的温度下密封发酵,静待时间将淀粉转化为糖分和醇香的酒液。过程看似被动等待,实则内部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复杂而剧烈的变化,直到某一刻,酒香溢出,宣告成熟。 他们的处境,不正像这酝酿中的醪糟吗?表面被压制、被封存,但内里,反抗的意志与智慧却在悄然发酵、积聚力量,等待那个破封而出的时机。 时机……就是东屿外礁交易之时!那是对方力量倾巢而出、也是最容易暴露弱点的时候! 但如何将他们的“力量”,准确投送到那个关键的“时机点”?他们身陷牢笼,苏十三孤身在外,如何配合? 传递信息!他们需要一套更精细、更同步的行动方案,传递给苏十三,也传递给可能争取到的外力(比如水师营)。 然而,之前的食物暗码传递简单信息尚可,如此复杂的计划,如何编码?如何确保苏十三能准确理解并执行? 苏晏晏陷入了沉思。醪糟的发酵,依赖于酒曲和适宜的环境。他们的计划,也需要“引子”和“环境”。那个“引子”,或许就是即将到来的交易本身;而“环境”,则需要他们和苏十三共同去创造和利用。 她开始尝试将计划拆解、简化,用他们四人之间最核心的默契和暗码,浓缩成几个关键节点和行动指令。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脑海里进行一场无声的战役推演。 与此同时,男监中的林泉,也在进行类似的思考。他更擅长逻辑推演和布局。他意识到,要撼动严佥事这条线,单凭走私军火一事,或许还不够。必须将此事与“栽赃陷害五味轩”明确联系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才能让周县令(或其他主持公道者)无法回避,必须深究。 如何联系?突破口或许就在那褐衣僧人格非身上!他是栽赃的执行者之一,也是连接钱不多(乃至北地客商)与海神庙的关键节点。若能撬开他的嘴…… 林泉用指甲在身下的稻草席上,划下代表“僧”和“口”的暗码符号。但如何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个意图并付诸行动? --- 狱外,苏十三同样在高速运转。他的计划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他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设法接触水师营,提供情报(需谨慎);另一方面,他要亲自前往东屿外礁,监控交易,并伺机制造混乱,将事情闹大,大到水师营不得不出面,大到交易现场人赃并获,大到……或许能抓到严佥事或他心腹的把柄! 但水师营驻地在港口外围,戒备森严,他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如何取信?他想起了那封密信原件。这或许是最有力的敲门砖,但也是他手中唯一的王牌,一旦交出,便再无凭据,且可能暴露自己。 他需要复制,或者……制造一个“意外”发现证据的机会。 他想到了一个人——厦门城里一位以耿直敢言、与市舶司和某些商贾不甚和睦而闻名的老书吏,姓于,在衙门里负责一部分文书档案。此人或许是个突破口,但同样需要谨慎接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苏十三准备冒险前往于书吏家时,他收到了来自大牢的新“包裹”。这次不是通过牢饭,而是那个被买通的女牢子,悄悄塞给他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小东西,说是苏晏晏让她转交的,务必小心。 苏十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用潮湿的、掺杂了不明黑色颗粒(像是炭末)的米粒团捏成的、极其简陋的“人偶”状东西,只有拇指大小。“人偶”的姿势有些奇怪,一手前伸指着一个方向(粗略指向东边),另一只手似乎在捂着肚子。旁边还有几粒被刻意染成淡红色的米粒,零散分布。 这又是什么暗号?苏十三眉头紧锁。米粒团……黑色颗粒……红色米粒……人偶姿势…… 他仔细回想四人约定的所有暗码。米粒通常代表“消息”或“计划”,黑色可能代表“隐蔽”或“危险”,红色可能代表“血”、“冲突”或“紧急”。人偶指东,难道是“东屿”?捂肚子……“腹”?“内”?还是“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捂肚子……腹痛!闹肚子!结合红色(血/紧急)和黑色(隐蔽/危险),指向东边(东屿)…… 苏晏晏是在暗示一个计划:在东屿外礁交易时,制造一场由“饮食”引发的、大规模的“混乱”(如腹痛、中毒),从而引发骚动,暴露目标,吸引注意!而“隐蔽”则意味着下药或动手脚需要隐秘进行! 这个计划大胆而凶险!但仔细一想,却又极具操作性。交易双方必然会有饮食安排(尤其是接应海盗“海东青”的人,很可能在船上或礁石上设宴款待,或至少提供酒水食物)。如果能在他们的饮食中动手脚…… 但如何下药?下什么药?如何确保只针对交易者,不波及无辜(如果有其他水手或苦力)?又如何与外部力量(如水师营)配合? 苏十三捏着那个小米粒人偶,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决绝与智慧。晏丫头这是要把“醪糟”的“发酵”力量,直接用到敌人身上,用一场由内而外的“混乱”来引爆整个局面! 他需要找到一种药效猛烈、发作快、但最好不致命的药物,而且要便于混入食物酒水,且不易被察觉。他想到了杜康。杜老早年行走江湖,定然知道此类药物。 可杜康在牢里。 苏十三只能依靠自己。他记得有一种沿海渔民有时会使用的、用来药鱼(将鱼麻晕便于捕捉)的草药,名为“醉鱼草”,捣碎后的汁液无色无味,混入酒水中,饮用后短时间内会让人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甚至呕吐腹痛,但一般几个时辰后能自行恢复,不至死人。此物在港口附近的草药铺或许能寻到。 他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他设法弄到“醉鱼草”并制备成药液。另一方面,他需要摸清交易的具体细节:接应的船只是哪条“福船”?停泊在东屿外礁的具体位置?对方有多少人?警戒如何?尤其是饮食补给会在何处准备? 这需要更深入的侦察,风险极高。但苏十三别无选择。 他还需要设法将“制造混乱”的计划,以及他准备使用“醉鱼草”和可能行动的大致思路,反馈给牢中的同伴,以期获得确认或补充。同时,他也需要将接触水师营或于书吏的进展(或计划)告知他们。 信息传递再次成为瓶颈。他决定再次利用县衙厨房。他找到那个被买通的憨厚伙夫,给了他更多的银子,并交给他一小包特制的“盐”——其实是混合了细沙和少量“醉鱼草”粉末的、颜色略深的东西。让他想办法,在明日送入牢房的、给“五味轩”三人的咸菜或粥里,稍微撒上一点这种“盐”,并且告知他们,这是“东家特意关照加的‘料’,说是提味”。 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提示。“盐”代表“计划已备”,“东家”指苏十三,“提味”暗指“加料”(下药)。如果苏晏晏他们足够敏锐,应该能联想到“醉鱼草”和制造混乱的计划。 同时,苏十三开始紧锣密鼓地侦察东屿外礁和可能的“福船”。他发现,港口这几日确实有几条大型福船在装货,其中一条名为“顺风号”的,行迹较为可疑,装载的货物中有不少贴着“德盛行”封条的箱子(与密信中提到的“德盛行”吻合),且船员中夹杂着一些面貌精悍、不像普通水手的人物。“顺风号”的出海文书上,写的目的是南洋某港,但苏十三判断,它很可能在出海后绕道东屿外礁。 时间,终于来到了密信所言“交易”的前一日。 大牢内,苏晏晏收到了那份加了特殊“盐”的牢饭。那略微异常的咸味和隐约的草药气息,让她立刻明白了苏十三的反馈——药已备,计划可行,他将伺机动手! 她心中一定,但同时更加紧张。成败在此一举!她必须确保自己和杜康、林泉,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至少不能成为苏十三的拖累。 她看向囚室那扇厚重的铁门。明日,当东屿外礁的“混乱”爆发时,这厦门城内,尤其是县衙和大牢,又会发生怎样的连锁反应?严佥事和钱不多,会坐得住吗? 醪糟已发酵,酒香将溢出。风雨欲来,这场由食物引发的智慧与勇气的较量,即将迎来最猛烈、也最决定性的高潮。米酒的醇厚背后,是足以颠覆一切的狂澜。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3章 鱼脍冰融,雷霆一击 交易之日,终于到来。 晨光初露,厦门港便被一层薄雾笼罩,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码头上,船只进出,苦力吆喝,看似与往日无异。但有心人却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顺风号”福船静静地泊在码头一侧,货已装满,水手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船主(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商人)站在船头,与几个看似管事的人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过岸上。 苏十三如同礁石上的海蛎,紧紧吸附在码头一处废弃货栈的阴影里。他已经确认,“顺风号”就是那条目标船只。船上除了公开的水手,至少有二十名左右的武装人员,分散在船舱和甲板隐蔽处。此外,还有几个身着北地服饰、气度不凡的人,似乎是押货的“客商”。其中一个,正是左颊带疤的精悍汉子! 他观察着“顺风号”的补给情况。几筐新鲜蔬菜、几桶清水被搬上了船。最关键的是,两个“望海楼”的伙计,抬着一个硕大而沉重的食盒,在船主心腹的接应下,也登上了船!食盒里,定然是为这次“重要交易”准备的酒菜! 苏十三的心提了起来。他的“醉鱼草”药液,已经在前夜,被他用极其隐秘的手法,注入了“望海楼”今日送往码头几家预定酒楼的部分酒坛中(他无法确定哪一坛会送给“顺风号”,只能广撒网)。这是一种冒险,可能会误伤他人,但他已尽量控制剂量,并选择了送往码头区域的、可能用于船上宴饮的酒水。时间仓促,他别无选择。 现在,只能祈祷那药液能被带上“顺风号”,并在交易宴饮时被喝下。 午时过后,“顺风号”升起风帆,缓缓驶离码头,朝着外海方向而去。苏十三早已在港口外一处隐秘的礁石滩准备好了一条小舢板。他换上一身破旧的水手衣服,脸上涂抹了油污,待“顺风号”驶出一段距离后,才悄悄划动舢板,远远地吊在后面。 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依靠对海路的熟悉和望远镜(一种稀罕的西洋货,早年萧玦所赠)远远观察。“顺风号”并未直接南下,而是在离开港口视线后,转向东南,朝着东屿群岛的方向驶去。 苏十三的心跳与海浪的节奏逐渐同步。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 --- 县衙大牢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苏晏晏、杜康、林泉三人,各自在囚室中,默默计算着时辰。他们无法得知外面的具体进展,只能依靠之前的约定和信念来支撑。 苏晏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如果苏十三成功,东屿外礁爆发混乱,消息传回厦门,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严佥事会如何应对?钱不多呢?周县令又会如何抉择? 她需要一种方式,在可能的混乱中,为自己和同伴争取主动,甚至……创造脱身的机会。 她想起了一道菜——生鱼脍,或者叫鱼生。极致的鲜味,依赖于最新鲜的鱼和锋利的刀工,将鱼肉片得薄如蝉翼,入口即化。但生鱼脍最忌讳的,便是温度。一旦离水稍久,或置于温热环境,鲜味便迅速流失,肉质也变得绵软,甚至滋生危险。 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像这生鱼脍。看似被压制在“冰点”(牢狱),但只要外界温度(局势)发生变化,就可能迅速“融化”,要么重获“鲜味”(自由清白),要么彻底“腐败”(万劫不复)。 关键在于,如何把握那个“温度”变化的瞬间,并且确保自己是受益者,而非受害者。 她需要一种信号,一种能从狱外传来、明确告知他们“时机已到”的信号。 --- 东屿外礁,是一片由巨大礁石和零星小岛组成的险峻海域,远离主航道,风急浪高,人迹罕至,确是进行隐秘交易的绝佳场所。 酉时将至,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波光粼粼中透着不安的躁动。“顺风号”福船停泊在一处背风的巨大礁石后。礁石上,已经提前搭起了简易的棚子,摆开了桌椅。几条体型修长、船首绘着狰狞海东青图案的快船,如同幽灵般从礁石缝隙中滑出,悄无声息地靠拢过来。船上跳下数十名精悍的汉子,穿着杂七杂八但都带着海上剽悍气息的服装,为首的是一个独眼壮汉,目光凶戾,正是海盗头子“海东青”! “顺风号”上,那左颊带疤的汉子(北地客商代表)和船主一同下船,与“海东青”见面。双方显然不是第一次交易,没有过多寒暄,立刻开始验货。 一箱箱贴着“德盛行”封条的货物被从“顺风号”船舱中抬出,搬到礁石上。打开后,里面除了掩盖用的普通货物,赫然便是用油布包裹严实的桐油桶、硫磺包和硝石袋!数量与密信所述基本吻合。 “海东青”的独眼中露出满意之色,挥了挥手。他手下的人立刻从快船上搬下几个沉重的箱子,打开后,金光灿灿!是作为交换的黄金和部分西洋火器! 交易进行得很快。验货、交割、清点……夕阳渐渐沉入海平面,天色开始变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各位兄弟辛苦!略备薄酒,海上风寒,喝几杯暖暖身子!”船主满脸堆笑,示意手下将“望海楼”送来的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酒菜摆上礁石上的桌子。烤羊腿、炖海鱼、几样精致小炒,还有数坛泥封的酒。 北地客商、船主的心腹、以及“海东青”及其几个头目围坐过来。海上奔波,交易顺利,气氛稍微放松了一些。众人开始饮酒吃菜。 苏十三潜伏在远处一块更高的礁石上,利用望远镜和暮色的掩护,紧紧盯着这一幕。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酒……他们喝酒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半柱香后,苏十三看到,礁石上喝酒的几个人,动作开始变得有些迟缓,有人揉了揉额头,有人脸色发白。那个左颊带疤的汉子最先察觉不对,猛地站起身,却脚步踉跄了一下!他厉声喝道:“酒……酒有问题!” 话音未落,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紧接着,船主、“海东青”和其他几个喝了酒的头目,也纷纷出现头晕、恶心、腹痛的症状,有人甚至直接瘫软在地! “有诈!”“海东青”虽然凶悍,但此刻也腹中绞痛,他嘶吼着,想要拔刀,手却抖得厉害。他的手下们顿时炸了锅,一部分人围上来查看头领情况,另一部分人则惊疑不定地看向“顺风号”和礁石上其他人。 “顺风号”上的武装人员和北地客商的随从也懵了,他们大多没喝酒或喝得少,但头领突然出事,也让他们阵脚大乱。 场面瞬间失控!怀疑、惊恐、愤怒的情绪在暮色中弥漫。有人指责对方下毒黑吃黑,有人慌乱地想要驾船离开,还有人试图控制住出现症状的头目…… 混乱!这正是苏十三等待的混乱! 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继续潜伏观察。混乱还在发酵,但“海东青”的手下毕竟悍勇,很快有人试图控制局面,并开始搜查可能的下毒者。苏十三知道,必须将混乱彻底引爆,并引入外部力量!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用油布包裹的烟雾火箭(也是早年萧玦留下的军中之物),对准天空,拉响了引信! “咻——嘭!” 一道刺眼的红光带着尖啸,划破渐渐昏暗的海空,在极高的位置炸开一团醒目的红色烟云!即便在十几里外,也能清晰看见! 这是给可能在外围监视或接应的其他海盗船的信号?还是求援信号?礁石上和船上的人更加惊疑不定! 紧接着,苏十三又点燃了第二支、第三支!不同颜色的烟云在空中绽放,如同夜幕下诡异的烟火。 这不仅是制造混乱,更是明确的求救与警示信号!他希望,这信号能被偶尔经过的船只看见,甚至……被可能在附近巡逻的水师营了望哨发现! 做完这些,苏十三不再停留,如同游鱼般滑入海中,悄然向远离礁石的方向潜游而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制造混乱,发出信号。接下来,他要活下去,并设法确认结果。 --- 几乎就在东屿外礁红色烟云升起的同时,厦门城东门城楼上,一名水师营的了望哨兵,也注意到了天际那不同寻常的光芒。他立刻向上司报告。 与此同时,县衙内,严佥事正阴沉着脸,听取一名心腹的汇报——是关于“顺风号”出航及东屿可能交易的简报。他也收到了“海神祭案”可能涉及更深背景的暗示(来自钱不多背后的压力),正犹豫是否要快刀斩乱麻,对苏晏晏等人用刑逼供。 突然,一名衙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大人!不好了!大牢……大牢那边出事了!” 严佥事霍然起身:“何事?!” “牢里……牢里那个和尚,就是海神庙的格非,突然……突然腹痛如绞,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还有……还有关在旁边的几个囚犯,也有类似症状!像是……像是中毒了!” “什么?!”严佥事脸色剧变!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这个时候?!是杀人灭口?还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 他立刻带人赶往大牢。 大牢内已经乱作一团。格非和尚蜷缩在地,脸色青紫,奄奄一息。同监的其他几个囚犯(其中有两个是钱不多之前买通、用于在牢里找“五味轩”麻烦的地痞)也在地上打滚呻吟。狱卒们惊慌失措。 而苏晏晏、杜康、林泉三人的囚室,却异常安静。他们隔着栅栏,冷静地看着外面的混乱。 苏晏晏心中雪亮。这一定是苏十三计划的一部分!或者,是有人趁机在灭格非的口!无论是哪种,混乱已经蔓延到了牢内!这就是“温度”变化的信号! 她立刻抓住时机,隔着栅栏,用尽力气高声喊道:“严大人!周大人!有人要杀人灭口!格非和尚是重要人证!他知道栽赃陷害的内情!快救他!快请大夫!这分明是有人怕他招供,要灭他的口!请大人明察!” 她的声音清脆而急切,在混乱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匆匆赶到的严佥事和周县令(闻讯也赶来了)恰好听到这番话。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严佥事是惊怒交加,他确实有灭口的心思,但还没来得及动手!是谁?钱不多?还是……对方还有后手? 周县令则是心中一凛。若真是杀人灭口,那此案的水就太深了!再联想到近来的一些风声和今日东门了望哨报告的“海上异常信号”,他心中警铃大作。 “快!传大夫!全力救治!所有涉案人犯,严加看管,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周县令当机立断,厉声下令。他看了严佥事一眼,补充道,“严大人,事有蹊跷,恐非简单囚犯争斗。本官建议,立刻封锁大牢,详查毒物来源!并速派人前往东屿方向查探海上异状!” 严佥事张了张嘴,想要反对,但周县令的话合情合理,且态度坚决。他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格非,又看了看冷静得出奇的苏晏晏三人,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似乎,有些事情,已经开始脱离掌控了。 鱼脍置于温水中,迅速发生了变化。而一场由海上混乱与狱中“中毒”交织而成的风暴,正以雷霆之势,席卷而来,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真正的较量与清算,此刻才真正开始。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4章 炊烟再起,尘埃落定 牢狱中的“中毒”风波与东屿外礁冲天的信号烟云,如同两把重锤,狠狠敲碎了厦门城表面那层压抑的平静。 周县令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大夫被急召入牢,全力救治格非和尚与那几个症状相似的地痞(后查明,是误食了被混入“醉鱼草”残留粉末的牢饭,剂量轻微,远不至死,但症状骇人)。大牢被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严佥事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周县令的强硬态度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也不得不暂时按捺。他心中惊疑不定:是谁下的手?是钱不多那蠢货自作主张灭口,还是……“五味轩”背后的人开始反击了?那海上信号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交易出了纰漏? 他立刻派人去“望海楼”和“悦来客栈”打探消息,同时严令心腹,一旦有“顺风号”或交易相关消息,立刻来报。 周县令则更加果决。他一面坐镇县衙,督促查毒来源(矛头隐隐指向了牢饭供应链和可能的外部投毒),一面以“海上发现疑似海盗信号,恐有走私或劫掠”为由,紧急调派县衙能调动的所有衙役和部分巡检司兵丁,加强港口和城内巡查,同时,他亲自修书一封,派快马送往城外水师营驻地,详细说明海上异常信号及近期掌握的“可能涉及军火走私”的模糊线索(他谨慎地没有提及密信,只说是线报),请求水师营即刻派船前往东屿海域查探。 这一夜,厦门城灯火通明,无数人无眠。 --- 东屿外礁的混乱,在苏十三的信号火箭刺激下,达到了顶峰。“海东青”的手下与“顺风号”上未中毒的武装人员之间,因猜忌和恐慌爆发了短暂冲突。虽然很快被双方尚有理智的小头目压制,但交易已无法继续。更糟糕的是,远处海面上,已经隐约可见几点快速逼近的帆影——是接到信号或发现异常前来查看的其他海盗船?还是……官府的船? “撤!快撤!”“海东青”强忍着腹痛,嘶声下令。黄金和部分火器也顾不上细点,被胡乱搬回快船。“顺风号”的船主和北地客商代表(那疤脸汉子)同样心胆俱裂,顾不得那些沉重的军火原料(大部分还留在礁石上),慌忙命令起锚,试图趁夜色逃离。 然而,已经晚了。 最先赶到的是两艘水师营的轻型哨船。他们原本就在附近海域例行巡逻,看到了红色烟云信号,立刻赶来查探。远远便看到礁石处船只聚集,形迹可疑,当即发出警告,并加速逼近。 紧接着,周县令派出的巡检船(速度较慢)和水师营后续接到命令赶来的主力战船,也陆续出现在海平面上。 “海东青”的快船凭借灵活迅速,在夜色和礁石群的掩护下,大部分得以逃脱。但“顺风号”福船体型庞大,装载着违禁军火,又因船主和部分船员中毒而行动迟缓,很快便被水师营的战船追上、包围。 面对黑洞洞的炮口和如狼似虎的水师官兵,“顺风号”上残余的抵抗意志迅速瓦解。船主面如死灰,束手就擒。北地客商的代表,那疤脸汉子,在被抓捕时试图反抗,被当场格杀。其余船员、武装分子、以及少量没来得及逃走的“海东青”手下,尽数落网。 礁石上,那些来不及运走的桐油、硫磺、硝石,成了铁证如山。 水师营的将领大为震动。如此大批量的军火原料走私,且与海盗交易,这是足以惊动朝廷的大案!他们连夜突审被捕人员,初步口供便指向了“德盛行”商号和“望海楼”的钱不多。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在天亮前便传回了厦门城。 --- 县衙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严佥事在得知“顺风号”被水师营截获、人赃并获,且口供直指钱不多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与钱不多乃至北地那条线的牵扯,虽然隐秘,但绝非无迹可寻。一旦水师营深究,或者周县令借题发挥……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提出此案涉及军国大事,应由他这按察司佥事全权接管,押送人犯赃物回省城审理。但周县令此次异常强硬,以“案件发生在厦门,且涉及本地官员(暗示严佥事可能不干净)及重大海防安全”为由,坚持要在本地初步审理,并上报巡抚和总督衙门,同时邀请水师营派员协同。 就在这时,被抢救过来的格非和尚,在周县令承诺保其性命、并暗示其主谋可能已将其视为弃子后,心理防线崩溃,终于吐露实情:是钱不多重金收买他,将藏有巫蛊木牌和空白绢帛(准备用特殊药水显现栽赃文字)的食盒调包送入,目的就是构陷“五味轩”,借海神祭除掉他们。至于原因,钱不多语焉不详,只说是“上头的吩咐”,并提到了“北边的贵人”和“海路干净”。 格非的口供,与东屿外礁截获的走私军火案,以及之前林泉听到的僧人与疤脸汉子对话,隐隐形成了一条相互印证的链条:钱不多受北地势力指使,构陷清除可能碍事的“五味轩”,同时为其走私军火通道扫清障碍(或转移视线)。而严佥事的到来,很可能就是为了确保这条“通道”在事发后仍能安然无恙,甚至借“查案”之名,行“灭口”“捂盖子”之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铁证如山,逻辑清晰。 严佥事还想狡辩,但周县令已不再给他机会,以“涉嫌勾结走私、干预地方司法”为由,当场下令将其软禁在驿馆,听候发落。其随从也被控制。 钱不多在“望海楼”被抓获时,正试图销毁账册和一些往来信件,但为时已晚。从他住处搜出的密信副本(与苏十三偷出的内容一致)以及大量赃银,坐实了他的罪行。那批北地客商在“悦来客栈”也被一网打尽,他们携带的文书和货物清单,进一步证实了其走私身份和与京城某位实权官员(李辅国一党)的关联。 惊天大案,一夜告破! ---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照进县衙大牢那扇高高的铁窗时,苏晏晏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 沉重的铁链声和脚步声传来,牢门被打开。这次出现的,不再是凶神恶煞的衙役,而是周县令亲自带着几名文吏和那位耿直的于书吏。 “苏掌柜,杜师傅,林先生,”周县令的脸色带着疲惫,但眼神清朗,“经查,海神祭一案,纯系钱不多勾结妖僧格非,栽赃陷害。尔等蒙受不白之冤,现已查清。东屿外礁走私军火大案,尔等虽非直接涉案,但林先生当堂揭发僧人疑点,有助于案情突破。经本官与按察司、水师营会商,决定即刻释放尔等,并发还查封之产业。”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苏晏晏一眼:“至于其他牵连……本官会上奏说明。尔等回去后,当安心经营,勿再卷入是非。” 苏晏晏三人闻言,心中百感交集。数月来的提心吊胆、牢狱之灾、生死搏杀,终于在这一刻,随着“释放”二字,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们走出阴森的大牢,重见天日。阳光有些刺眼,空气却无比清新。街坊邻居闻讯,纷纷聚拢过来,眼神中带着好奇、敬畏,还有一丝愧疚。布庄娘子、吴婆婆、老张头等人挤在前面,眼圈发红。 “苏掌柜!杜老!林先生!你们受苦了!” “老天有眼!坏人终于遭报应了!” “我就知道‘五味轩’是清白的!” 苏晏晏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市井的温情,终究比阴谋的冰冷更加强大。 “五味轩”门上的封条已被撕去。推开门,熟悉的桌椅柜台蒙着一层薄灰,寂静中透着亲切。后厨里,那瓮煨足了时日、历经波折的佛跳墙早已冷却,但那股深沉内敛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梁柱之间。 苏十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回到了后院的阴影里,如同从未离开。他身上的夜行衣沾着海水的咸腥和硝烟的气息,手臂上多了一道新鲜的包扎,但眼神锐利如初,对苏晏晏微微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晏晏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走向厨房。杜康默契地跟了进来,开始生火。林泉则默默拿起抹布,擦拭着店堂的灰尘。苏十三无声地隐入后门外的巷口,继续着他守卫的职责。 他们需要让“五味轩”的炊烟,再次升起。 苏晏晏没有选择复杂的菜式。她舀出米缸里所剩不多的白米,淘洗干净。又找出几个昨日好心的街坊悄悄塞进来的鸡蛋,一小把晒干的虾皮,几根蔫了但尚可食用的青菜。 她要煮一锅最寻常,却也最温暖的虾皮青菜蛋花粥。 清水与白米在锅中慢慢翻滚,米香逐渐溢出。放入洗净的虾皮,鲜味悄然融入。待米粒开花,粥汤粘稠,将打散的蛋液缓缓淋入,形成漂亮的蛋花。最后,撒入切碎的青菜末,加少许盐和几滴香油。 简单的食材,家常的做法,却散发出无比抚慰人心的香气。这香气,驱散了店内的霉味,也驱散了连日来盘踞在心头阴霾。 粥煮好了,盛了四大碗。四人围坐在后院那张熟悉的小桌旁,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粥。 温热的粥液滑过喉咙,落入空荡许久的胃中,带来实实在在的暖意和踏实感。虾皮的鲜,蛋花的嫩,青菜的清爽,米粥的醇厚,交织成一种平淡却无比珍贵的味道。 这碗粥,不是庆功宴,不是珍馐美味。它是劫后余生的慰藉,是重新开始的宣告,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雨,生活总要继续,烟火总要升起的朴素信念。 喝完了粥,苏晏晏放下碗,看向窗外的天空。乌云散尽,碧空如洗。 “收拾一下,午后……照常开业吧。”她轻声说道,语气平静而坚定。 杜康点了点头,起身走向灶台。林泉继续擦拭着柜台。苏十三的身影,在门外阳光下,拉得很长。 “五味轩”的招牌,在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后,被重新擦拭干净,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炊烟再次袅袅升起,带着粥香、饭香,以及生活不屈的味道,飘荡在厦门城的上空。这烟火气,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加珍贵,因为它意味着安宁、意味着希望、意味着在惊涛骇浪之后,那平凡而坚韧的人间日常,终究会回归。 尘埃,渐渐落定。而新的日子,伴随着这碗温暖的虾皮青菜蛋花粥,才刚刚开始。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虾皮青菜蛋花粥的暖意,如同无声的溪流,缓缓淌过四人疲惫而紧绷的心田,带来了久违的安宁与松弛。洗净碗筷,擦拭桌椅,清扫庭院,“五味轩”在短暂的沉寂后,重新焕发出忙碌而有序的生机。街坊邻里闻讯,有送来新鲜菜蔬的,有提着一小包干货问候的,更多的是带着几分歉意与庆幸的笑脸。 苏晏晏一一含笑应对,不卑不亢,言语间既不过分亲热,也无疏离之意。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她心性愈发沉静通透。她知道,有些裂痕需要时间弥合,有些信任需要重新建立。但“五味轩”的根,依旧扎在这市井烟火之中。 午后,店门正式重新打开。起初,客人不多,多是些相熟的老主顾,带着几分试探与好奇。苏晏晏也不急,照常迎客,菜品依旧是用心烹制,分量实在。杜康在后厨,锅勺碰撞之声沉稳有力,仿佛从未间断。林泉的算盘声,也重新清脆地响起。苏十三虽不露面,但店内外那种无形的、令人安心的警戒感,悄然回归。 几日过去,关于海神祭冤案和东屿军火走私大案的细节,通过各种渠道在城中流传开来,版本越发离奇,但“五味轩”无辜蒙冤、最终沉冤得雪的形象,却逐渐清晰。加之钱不多、严佥事等人落网,大快人心,“五味轩”的生意,竟比往日更加红火起来。许多人是出于同情或好奇而来,却被这里一如既往的美味与诚意留了下来。 这一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午市过后,难得的清闲。苏晏晏坐在后院那株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一本旧食单,目光却有些悠远。风波暂息,但有些事,并未真正了结。萧玦那边依旧音讯渺茫,京中李辅国的威胁依然悬于头顶。严佥事虽被软禁,但其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最终如何处置,尚未可知。苏十三夺来的那封密信原件,至今还藏匿着,是福是祸,难有定论。 “晏丫头,”杜康提着一个小泥炉和一套素雅的粗陶茶具走了过来,放在石桌上,“别想太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喝口茶,定定神。” 林泉也拿着一小罐茶叶走过来,笑道:“前日有位老主顾,说是感谢店里在他困顿时一碗热饭的恩情,送了点自家茶园产的秋茶,虽非名品,但胜在清新。正好试试。” 苏晏晏回过神来,放下食单,展颜一笑:“好,今日我们便学学古人,‘新火试新茶’。” 杜康点燃泥炉里的炭火,红泥小火,不急不躁。林泉取来泉水,注入铁壶,坐于炉上。苏晏晏则洗净茶具,将茶叶放入陶壶中。 等待水沸的间隙,三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炉中跳跃的火焰和壶口渐渐升腾的白气。经历了生死劫难,这片刻的宁静与共处,显得尤为珍贵。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带着收获季节特有的醇厚气息。 水开了,林泉提起铁壶,悬壶高冲,滚烫的水流注入陶壶,茶叶在壶中翻滚舒展,一股清冽中带着微涩、随即又转化为甘醇的茶香,随着水汽袅袅升起,弥漫在小院之中。 这茶香,不像佛跳墙那般馥郁霸道,也不似萝卜炊饭那般温暖踏实,而是一种洗尽铅华、归于平淡的清澈与回甘。如同他们此刻的心境,惊涛骇浪之后,更需要一杯清茶,来涤荡纷杂,沉淀思绪。 苏晏晏执壶,为杜康和林泉各斟了一杯,最后也为自己斟上。茶汤色泽清亮,呈淡淡的黄绿色。 她端起茶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小口啜饮。微烫的茶汤滑入口中,初时微涩,随即化开,满口生津,一股清甜的暖意顺着喉咙而下,直达肺腑,仿佛将连日来的郁结与疲惫,也一并缓缓化开了。 “好茶。”杜康闭目品味片刻,缓缓道,“火候正好,茶性尽显。虽不名贵,却有真味。” 林泉点头:“诗酒趁年华。我们虽无诗酒,有这清茶一盏,知己两三,共度劫后时光,亦是幸事。” 苏晏晏放下茶杯,望向院墙上方的蓝天白云,轻声道:“是啊,诗酒趁年华。以前只觉得这话是文人雅士的闲情,如今才知,能在风波过后,平安地坐在这里,喝一杯热茶,说几句闲话,便是最好的年华了。”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但年华易逝,风波未必永息。李辅国在京城只手遮天,严佥事背后之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虽侥幸过了这一关,但‘五味轩’恐怕已在他们心中挂了号。往后的日子,仍需如履薄冰。” 杜康捋着胡须,沉声道:“丫头说得对。不过,经此一事,我们也非吴下阿蒙。十三夺来的那封信,是柄双刃剑,用得好,或可成为护身符,甚至……反击的利器。周县令此次态度鲜明,水师营那边也承了我们间接的情(虽不知具体),这厦门城中,我们不再是无根之萍。” 林泉补充道:“关键还在萧大人那边。若他能稳住北地局势,或在朝中有所转机,我们的压力便会小很多。眼下,我们需继续蛰伏,经营好‘五味轩’,静观其变,同时……或许可以借助周县令或水师营的一些关系,建立更稳妥的联络渠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三人低声商议着,茶香氤氲中,未来的路径渐渐清晰。蛰伏、观察、巩固、联络。他们不再是被动承受风暴的小舟,而是开始尝试构筑自己的避风港,甚至积累顺风远航的力量。 茶过三巡,壶中水浅。苏晏晏正准备起身添水,忽听后门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轻微叩击声。 是萧玦的紧急联络暗号! 三人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苏晏晏快步走到门后,低声回应:“岭外音书断?” 门外传来熟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寒梅着花未?” 是赵霆!萧玦的那个得力干将! 苏晏晏连忙开门,只见赵霆依旧是一身风尘仆仆,但脸上除了疲惫,更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他闪身进门,迅速关上。 “赵兄弟!”苏晏晏又惊又喜,“你怎么……” “苏掌柜,杜老,林先生,别来无恙!”赵霆抱拳,脸上露出笑容,“萧大人得知厦门变故,心急如焚,奈何北地局势胶着,分身乏术。直到近日才打通一条相对安全的信道,命我星夜兼程赶来!看到诸位安然无恙,小店重开,赵某……真是替萧大人,也替自己,松了口气!” 他解下背上一个不起眼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竹筒,郑重递给苏晏晏:“萧大人的亲笔信。另外,萧大人让我转告诸位:京中李辅国对北地及沿海的渗透与清洗仍在继续,厦门之事恐已引起其警觉,务必加倍小心。然,朝廷中亦有有识之士对李辅国专权不满,暗流涌动。萧大人正在设法联络,或有机可乘。请诸位务必保重自身,坚守‘五味轩’,此乃我们在南方重要的根基与耳目。”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萧大人已通过特殊渠道,将厦门军火走私案的部分内情,递到了某位与李辅国不和的御史手中。此事或可成为撬动局面的一个支点。但风波恐会再起,请诸位早做准备。” 消息如同这杯中的新茶,初品微涩,细品却回甘无穷,更带着一丝振奋与希望。萧玦不仅安然,还在积极布局反击!而厦门之事,竟有可能成为朝堂斗争的导火索! “赵兄弟一路辛苦,快坐下喝杯茶!”苏晏晏连忙招呼。 赵霆摆摆手:“不了,苏掌柜,信已送到,话已传到,我不能久留,需立刻返回复命。诸位,珍重!他日凯旋,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说完,他再次抱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后巷,消失在秋日的阳光里。 苏晏晏握着那尚带着赵霆体温的竹筒,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她回到石桌旁,小心地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笺。 信是萧玦的亲笔,字迹力透纸背,除了关切与叮嘱,更详细分析了当前形势,并对“五味轩”下一步的行动提出了建议:低调经营,收集信息(尤其是与海路、北地客商相关的),谨慎接触周县令等可能争取的本地官员,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信的末尾,萧玦写道:“……闻厦门之事,惊心动魄,幸赖诸君智勇,转危为安。晏晏临危不乱,杜老沉稳如山,林先生机变百出,十三忠勇无双,玦远在北地,心实感佩。今送新茶少许,乃北地寒山所产,性烈味醇,可驱寒提神。望诸君如这新茶,经霜愈劲,历火弥香。坚守即是薪火,存活便有希望。盼重逢之日,共饮凯旋之酒,再品五味之珍。” 随信附有一小包茶叶,叶片粗壮,色泽墨绿,带着北地山野特有的凛冽气息。 苏晏晏将信给杜康和林泉传看。三人看完,心中都是暖流涌动,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并肩前行的力量。 “新火试新茶……”苏晏晏喃喃重复,将萧玦送来的北地寒茶取出一撮,放入另一个陶壶中。杜康重新煮水。 这一次的水,沸腾得更加剧烈。滚水冲入,茶叶在壶中沉浮,释放出的香气,与方才的秋茶截然不同,更加浓烈、醇厚,带着一股闯过风雪的坚韧与炽热。 茶汤色泽深黄,入口果然性烈,初时微苦,但回甘迅猛而持久,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驱散了秋日的最后一丝凉意,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好茶!”杜康赞道,“如萧大人所言,经霜愈劲,历火弥香。正合我等此时心境。” 林泉微笑:“诗酒趁年华。我们虽前途未卜,危机暗伏,但有此新茶,有此信念,有此同伴,何惧年华匆匆,风波再起?” 苏晏晏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沉静的茶汤,映照着自己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新火已燃,新茶正醇。过去的惊心动魄,化为了今日的沉淀与力量。未来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五味轩”的炊烟不会熄灭,他们守护的味道与信念,也不会消散。 “以茶代酒,”她举杯,目光扫过杜康和林泉,也仿佛看到了隐在暗处的苏十三,“敬过往,敬当下,也敬……不可预知却值得期待的将来。” “敬将来。”杜康和林泉同时举杯。 三只粗陶茶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金石之音,在这宁静的秋日午后,传得很远,很远。 槐树叶轻轻摇曳,阳光正好。炉火微红,茶香袅袅。 “五味轩”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新的篇章,就在这杯新火烹煮的新茶中,悄然翻开了第一页。而属于他们的诗与酒,属于这人间烟火的繁华与坚韧,也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继续书写,历久弥香。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枣泥方糕,人心向暖 萧玦的来信与北地寒茶,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五味轩”众人历经风浪后的心绪,也明确了未来的方向——低调固守,静观待变。厦门城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钱不多、严佥事一干人犯被押往省城候审,海神祭冤案与军火走私案的余波渐次平息。周县令因破获大案、肃清地方有功,得了上峰嘉奖,对“五味轩”的态度也愈发客气,偶尔还会差人送些时令鲜果,以示关照。 但苏晏晏深知,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歇。李辅国的触角或许暂时缩回,但威胁仍在。严佥事背后之人也未必会就此罢手。他们仍需如履薄冰。 秋意渐深,早晚的寒意愈发明显。这一日,天色微阴,似有细雨之意。苏晏晏早起,便觉得后厨水缸里的水,冰凉刺骨。她挽起袖子,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目光扫过后院墙角,那几株在萧瑟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晚菊,心中微微一动。 天气转凉,人心也容易跟着萧索。尤其是经历了那场牢狱之灾,虽已过去,但阴影难免残留。街坊邻里间,虽多有慰问,却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隔阂与观望。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温暖这渐冷的季节,也温暖渐疏的人心。 她想到了点心,一种适合秋冬、寓意美好、又能传递温暖的点心——枣泥方糕。 枣泥方糕,并非闽地传统,更像是南北交融的产物。以糯米粉和粳米粉混合为皮,包裹甜糯细腻的枣泥馅,用方形木模压制,蒸制而成。成品方正小巧,色泽洁白或微黄,中间一点枣泥红心,口感软糯香甜,枣香浓郁。红枣补血益气,糯米暖胃,正适合秋冬食用。其“方”形,寓意“方正”、“规矩”,而“枣”谐音“早”,又有“早生贵子”、“早日安康”等吉祥意味。 苏晏晏想做这道点心,不仅因其温补吉祥,更因其制作过程需要耐心和细致。红枣需挑选饱满无虫的,煮熟后去皮去核,细细碾成泥,再与糖、油(猪油或素油)一同慢火熬炒,直至枣泥油润光亮,甜而不腻,散发出诱人的焦枣香气。糕皮的粉需比例恰当,软硬适中,包馅时需均匀,蒸制时火候需稳。每一步,都倾注着手艺人的心意。 她希望,这小小的、温暖的方糕,能像一缕阳光,驱散人们心头的寒意与芥蒂。 杜康得知她的想法,默默地去库房翻找出存放的上好金丝小枣和糯米。林泉则主动揽下了核对采买清单的活计,确保原料充足且来源稳妥。苏十三虽不露面,但苏晏晏知道,在她专注于厨房时,店外的警戒会比往常更加严密。 红枣在清水中慢慢泡发,变得饱满红润。苏晏晏将其洗净,放入锅中,加入足量清水,大火煮开,转小火慢炖。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红枣特有的、温暖而甜润的香气。这香气不霸道,却极具穿透力,丝丝缕缕,透过门缝窗隙,飘散到前堂,甚至引得路过的行人忍不住驻足深吸。 “好香啊!是煮枣子的味道!”有熟客在店门口笑道,“苏掌柜,这是又要做什么好吃的了?” 苏晏晏探出头,笑着回应:“在做些枣泥方糕,天凉了,吃点甜的暖暖身子。待会好了,请大家尝尝!” “那可说定了!”客人们笑着应和,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红枣煮至软烂,捞出稍凉,苏晏晏便开始耐心地剥皮去核。这是个细致的活计,枣皮需剥得干净,枣核需剔得彻底,才能保证枣泥的细腻口感。她坐在小凳上,低头专注地操作着,指尖被温热的枣肉染上淡淡的红色。 杜康在一旁,已经将糯米和粳米按比例混合,浸泡后磨成了细腻的湿粉。他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当,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 枣肉去核后,放入石臼中,用木杵一点点捣成泥状。起初还有些颗粒,但随着反复的捶捣,枣泥变得越来越细腻粘稠,颜色也从鲜红转为深沉的枣红色,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香。 捣好的枣泥需进行关键的“炒制”。锅烧热,放入一小块洁白的猪油,待其融化,油香泛起,便将枣泥倒入。小火,用木铲不断翻炒。这个过程急不得,火大了容易焦糊,火小了香气不出。需要耐心,看着枣泥在热力和油脂的作用下,逐渐变得油亮发光,色泽愈发深沉诱人,甜香中也融入了猪油的丰腴,变得更加醇厚复杂。最后,加入适量的糖(或蜂蜜),继续翻炒至糖完全融化,与枣泥融为一体,提起木铲,枣泥能缓慢流下,形成漂亮的挂壁,方才算成。 炒好的枣泥盛出放凉,香气却久久不散,甚至盖过了之前煮枣的甜香,成为厨房里绝对的主角。 另一边,杜康已经将湿粉与适量温水、少许糖混合,揉成了软硬适中的粉团。苏晏晏取过早年留下的方形糕模(比定胜糕的模具更方正简单),在凹槽中撒上少许干粉防粘。然后揪一小块粉团,按压入模底,形成薄薄一层糕皮。接着,取一小团深红油亮的枣泥馅,放入中间,再盖上一层粉团,用刮板将表面刮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脱模时需轻磕,一块棱角分明、洁白如玉、中间隐约透出一点枣红的方糕坯便落在垫了湿笼布的蒸屉上。 一屉,两屉……小巧的方糕整齐排列,如同列队的士兵,等待着蒸汽的洗礼。 当蒸笼上灶,大火催动蒸汽升腾,那枣泥与米糕混合的、温暖而甜蜜的香气,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五味轩”,甚至飘到了街上。这是一种极其“家”的味道,是年节时分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回忆,是寒冷日子里对甜蜜温暖的渴望。 蒸制时间不长,约莫一炷香。当苏晏晏揭开笼盖的刹那,白色的蒸汽裹挟着更加浓郁的甜香轰然涌出。只见蒸屉上的方糕,体积略微膨胀,表面变得晶莹温润,洁白中透出内里枣泥那一点诱人的暗红,如同雪中点梅,煞是好看。 她小心翼翼地将方糕取出,放在竹匾上稍稍散热。待温度稍降,便用油纸包了几块,让林泉送到隔壁布庄、对门杂货铺、巷口老李头等处。又特意多包了几块,嘱咐给吴婆婆送去。 “刚出锅的枣泥方糕,天凉了,大家尝尝,暖暖身子。”林泉的话语朴实,却透着真诚。 收到方糕的街坊,无不面露惊喜。布庄娘子拉着林泉的手,眼圈微红:“林先生,苏掌柜真是……太客气了。前阵子我们还……真是对不住。” 她指的是海神祭风波时,一些流言蜚语也曾从她铺子里传出去。 吴婆婆接过还温热的方糕,枯瘦的手微微颤抖,连声道谢,眼中竟有了些湿意。她孤苦一人,平日里少有人这般惦记。 老李头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接掰开一块就咬,烫得直吸气,却连连点头:“甜!香!软乎!苏掌柜手艺没得说!这心里头啊,也跟着热乎了!” 枣泥方糕的温暖与甜蜜,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淌过街坊们的心田,融化着因风波而产生的薄冰,重新连接起那份质朴的邻里情谊。食物或许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它能传递善意,搭建桥梁。 剩余的方糕,苏晏晏将其一部分摆在店门口的小桌上,以极低的价格售卖,更多的则是免费分给进店的客人品尝。无论是老主顾还是新面孔,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进得店来,都能得到一块温热的、甜蜜的枣泥方糕。 “天冷了,掌柜的请吃块糕,暖暖胃。” 跑堂伙计笑吟吟地递上。 这小小的举动,让许多客人倍感舒心。甜食本身就能带来愉悦,更何况是这份不期而遇的温暖善意。“五味轩”的生意,在这渐冷的秋日里,非但没有萧条,反而因这贴心的“小食”和重新凝聚的口碑,更加兴隆起来。许多人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吃饭,更是为了感受这份劫后重生、依旧温暖的人情味。 午后,细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客人渐少,苏晏晏和杜康、林泉也得了片刻闲暇。三人坐在后院屋檐下,看着雨丝如帘。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壶刚泡的北地寒茶,和几块剩下的枣泥方糕。 “这枣泥糕,送得值。”杜康咬了一口方糕,缓缓道,“甜在嘴里,暖在心里。街坊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林泉品着茶,微笑道:“小食见大义。晏晏此举,不仅暖了人心,更稳了‘五味轩’在这市井中的根基。如今我们与周县令有几分香火情,与街坊重修旧好,自身清白已证,只要小心经营,便是李辅国的人想再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这厦门城的人心向背了。” 苏晏晏听着雨声,看着手中那半块洁白中点着枣红的方糕,轻声道:“我只是觉得,经历了那些事,更觉这寻常烟火、邻里情分的可贵。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守住这份‘寻常’,用好这双手,做出能让人暖胃暖心的吃食。其他的,但凭本心,顺其自然吧。” 枣泥的甜,糯米的软,红与白的交织,在微雨的清凉中,显得格外温暖踏实。人心如这秋日,易冷,却也易暖。只要火候到了,心意到了,再冷的季节,再深的隔阂,也能被一块小小的、甜蜜的方糕,悄然融化。 “五味轩”的烟火,在这绵绵秋雨中,继续袅袅升起,带着枣泥的甜香,也带着重新聚拢的、市井的温情。风雨或许还会再来,但只要这烟火不熄,这温暖不断,他们便有信心,携手走过更长的路。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鹌鹑蛋烧肉,琐碎见真章 枣泥方糕的甜暖,如同秋日里的一抹亮色,悄然弥合了“五味轩”与街坊邻里间的细微裂痕,也让店里的生意愈发稳固红火。日子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算盘珠子的脆响和食客的谈笑中,一天天滑过,看似平淡无奇,却自有其沉静的力量。 然而,无论是苏晏晏,还是杜康、林泉,都未曾真正放松那根紧绷的弦。萧玦信中的叮嘱,苏十三日渐凝重的眼神,以及偶尔从往来客商口中听到的、关于北地局势或京城动向的零星碎语,都提醒着他们,远方的风暴并未停歇,只是暂时换了风向。 这一日,采买的老王头从市集回来,除了惯常的蔬菜鲜肉,还带回一个不大的竹笼,里面是几十只小巧玲珑、灰褐斑纹的鹌鹑蛋。 “今儿个见着个北边来的货郎,带了些稀罕物,这鹌鹑蛋看着新鲜,价钱也合适,我就捎了些回来。”老王头憨笑着对苏晏晏说道。 鹌鹑蛋,在南方确算不得常见,尤其这般鲜活带壳的。苏晏晏看着竹笼里那些比拇指肚略大的蛋,心中微微一动。鹌鹑蛋虽小,但营养丰富,滋味鲜美,做法也多样。她忽然想起了一道颇为家常,却极其考验火候与耐心的菜——鹌鹑蛋烧肉。 这道菜看似粗犷,实则内藏乾坤。五花肉需烧得酥烂入味,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而鹌鹑蛋则需先煮熟剥壳,再入锅与肉同烧,吸饱了肉汁的醇厚,外表呈现诱人的酱红色,内里却依旧保持蛋黄细腻、蛋白Q弹的口感。一大一小,一荤一素(蛋虽属荤,但口感清爽),相互映衬,滋味交融。 她决定做这道菜,不仅因为它美味下饭,适合日渐寒凉的天气,更因为这道菜烹制过程中的那种“琐碎”与“耐心”,恰似他们当前处境的写照——大事或许暂缓,但日常的警惕、信息的收集、关系的维系,无一不是需要投入耐心去处理的“琐碎”之事,而这些“琐碎”,积累起来,或许便是应对未来风浪的“真章”。 “杜老,今日咱们做道鹌鹑蛋烧肉吧。”苏晏晏提起竹笼,对正在检查灶火的杜康说道。 杜康看了一眼那些小蛋,点了点头:“好。这蛋小,火候要更仔细,剥壳也费些功夫。” 说干就干。苏晏晏先将鹌鹑蛋洗净,冷水下锅,加少许盐,小火慢煮。煮蛋最忌大火猛沸,容易将蛋壳煮裂。她守在锅边,看着细小的气泡从锅底缓缓升起,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蛋煮熟后,立刻捞出浸入凉水,这样便于剥壳。果然,蛋壳一触即落,露出里面光滑洁白、带着淡褐斑点的蛋白。 剥鹌鹑蛋壳是个极其需要耐心的细活,蛋小壳薄,稍不留神就容易将蛋白扯破。苏晏晏坐在小凳上,低头专注地剥着,动作轻巧而稳定。杜康则在一旁处理五花肉,将带皮的五花肉切成均匀的方块,焯水去腥。 待蛋剥好,肉块备妥,便可正式烹制。热锅凉油,下入几粒冰糖,小火炒化,直至变成枣红色的糖色。然后放入焯好水的五花肉块,快速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裹上糖色,顿时色泽红亮,香气扑鼻。接着烹入黄酒,加入葱段、姜片、八角、桂皮等香料,以及足量的酱油,翻炒出酱香后,加入开水,水量需没过肉块。 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盖上锅盖,慢悠悠地炖煮。这是让五花肉酥烂入味的关键,急不得。 约莫炖了半个时辰,肉香已经浓郁得化不开,汤汁也收浓了些。这时,才将剥好的鹌鹑蛋轻轻放入锅中,让它们半浸在醇厚的肉汁里。继续用小火,慢慢煨着。 鹌鹑蛋入锅后,不能久煮,否则蛋黄会变硬,失去细腻口感。但又要让其充分吸收肉汁的滋味。这其中的火候拿捏,全凭经验。苏晏晏不时用锅铲轻轻推动,防止粘底,也让蛋能均匀受味。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汤汁收得更加浓稠,油亮亮地包裹着红润的肉块和酱色的鹌鹑蛋。她尝了尝味道,咸甜适中,肉已酥烂,蛋也入味。最后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便可起锅。 一大海碗鹌鹑蛋烧肉端上桌,红亮的肉块颤巍巍,油润诱人;酱色的鹌鹑蛋点缀其间,如同珍珠;碧绿的葱花洒落,更添生机。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酱香、蛋香,热气腾腾,让人食指大动。 这道菜一推出,立刻受到了食客的热烈欢迎。尤其是那些做力气活的汉子,就着这浓油赤酱、酥烂入味的烧肉和吸饱了汤汁的鹌鹑蛋,能扒下三大碗米饭。而一些细心的老饕,则对那小巧的鹌鹑蛋赞不绝口,称其“小物见大功夫”。 “苏掌柜,这鹌鹑蛋烧得真好!蛋黄细腻,蛋白入味,比肉还香!”一位相熟的布商赞道。 “是啊,这蛋虽小,费的心思可不少。剥壳就得半天功夫吧?”另一位老先生接口。 苏晏晏笑着应道:“只要大家吃着好,费点功夫值得。天冷了,吃点扎实的,暖和。” 鹌鹑蛋烧肉的成功,不仅在于味道,更在于它传递出一种“用心对待每一道食材、哪怕再琐碎”的态度。这种态度,被食客们真切地感受到,并转化为对“五味轩”更深的信赖与喜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然而,在这看似一片祥和的日常经营中,并非没有暗流。 林泉一如既往地坐在柜台后,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算盘,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店内每一个角落的对话。这些日子,他注意到,除了寻常的生意客和街坊,偶尔会有一些看似普通、但言谈举止间透着几分不协调的客人出现。 比如前几日,一个自称是徽州来的茶叶商人,对菜品颇为挑剔,问东问西,却对茶市行情语焉不详;又比如昨日,两个结伴而来的年轻书生,衣着朴素,但手上虎口处的茧子位置,不太像常年握笔的样子。他们看似随意地谈论着诗词歌赋,目光却不时扫过后厨方向和通往二楼的楼梯(“五味轩”并无客房,二楼是储物间和苏晏晏等人的起居处)。 林泉将这些异常默默记在心里,不动声色。他知道,或许是李辅国那边不死心,又派了新的探子;或许是严佥事背后的人想探听虚实;甚至,也可能是萧玦的对手在寻找他的软肋。无论哪种,都说明“五味轩”依然被某些眼睛盯着。 他将这些发现,用极简的暗码记录在每日的流水账册不起眼的页脚,只有他们四人才懂。苏晏晏和杜康看到后,心中了然,行事更加谨慎。苏十三则如同无声的猎手,加强了对这些可疑人物的暗中监视。 鹌鹑蛋烧肉里的鹌鹑蛋,需要耐心剥壳,小心烹煮,方能成就美味。而应对这些暗中的窥探,同样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入微的观察,于琐碎日常中,分辨真伪,发现端倪。 这一日打烊后,四人照例在后院碰头。秋月如水,清冷地洒在石桌上。 “今日那对书生,饭后在店外巷口‘偶遇’了布庄娘子,打听了几句关于我们何时盘下店铺、之前东家可还有亲戚来往之类的闲话。”苏十三的声音在阴影中传来,平淡无波,“布庄娘子没多想,照实说了。我已提醒过她,日后若有生人打听,多留个心眼。” 林泉点头:“茶叶商人和书生,口音都刻意模仿,但某些用词和停顿的习惯,改不了。更像是北地来的,或许……是军中或衙门里做过事的。” 杜康哼了一声:“阴魂不散。看来那碗牢饭,还没让他们吃够教训。” 苏晏晏默默听着,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光滑的鹌鹑蛋壳。这蛋壳如此脆弱,却能保护内里柔软的生命。他们现在的坚守,或许也如同这蛋壳,看似脆弱,却必须坚韧。 “既然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苏晏晏缓缓开口,目光沉静,“我们照常开门做生意,菜照做,账照算。该送的温暖照送,该提防的也绝不松懈。鹌鹑蛋要烧得好,火候耐心缺一不可。应对这些人,也一样。越是琐碎平常,越让他们看不出破绽。只要我们自身不乱,他们便无机可乘。” 她顿了顿,看向苏十三:“十三叔,还要辛苦你,既要留意这些明处的‘客人’,也要提防暗处的动作。林先生,账目和往来记录务必清晰,无懈可击。杜老,后厨是根本,食材和手艺,是我们最大的底气。” 三人皆点头应下。月光下,四人的影子被拉长,交织在一起,坚定而沉默。 鹌鹑蛋烧肉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是属于人间烟火的踏实与温暖。而隐藏在琐碎日常之下的暗流与机锋,则如同那需要耐心剥开的蛋壳,看似微不足道,却同样需要倾注全部的心力去应对。 日子,就在这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波澜的节奏中,继续向前。鹌鹑蛋虽小,烧肉虽家常,但其中蕴含的耐心与真章,却是“五味轩”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中,得以安身立命、静待时机的根本。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8章 桂花糖藕,秋意浓情 鹌鹑蛋烧肉的酱香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秋意便以更加不容置疑的姿态,席卷了厦门城。清晨的霜气染白了瓦楞,路旁的梧桐树叶一夜之间黄了大半,风里也多了几分刺骨的意味。城外的稻田早已收割完毕,留下一片片整齐的稻茬,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归仓后特有的、干燥而满足的气息。 季节的更替,在“五味轩”的后厨里,也悄然体现在食材的变换上。老王头送来的菜蔬里,多了肥嫩的莲藕、饱满的山药、清甜的荸荠,还有用草绳捆扎得整整齐齐、尚带着泥土芬芳的芋头。这些都是秋日里最接地气、也最滋养人的好物。 这一日,苏晏晏整理食材时,目光落在一节节粗壮匀称、孔洞分明、还沾着些许塘泥的莲藕上。莲藕生于淤泥,却洁白中通,出淤泥而不染,本身就是一种品格的象征。而在萧瑟的深秋,用其制作一道温润甜蜜的点心,再合适不过。 她想到了桂花糖藕。 这道源自江南的甜点,在闽地虽不常见,但其清雅的风格和应季的食材,正合她的心意。需选用粗壮粉糯的老藕,洗净后,在一端切开小盖,将浸泡过的糯米仔细地填入每一个藕孔之中,这是个考验耐心的细致活,需用筷子一点点捅实,但又不能过紧,以免蒸制时糯米膨胀撑裂藕身。填满后,将切下的小盖用牙签重新固定复位,放入锅中,加入清水、红糖、冰糖、以及少许红枣,慢火长时间焖煮。 煮制过程中,红糖与冰糖的甜味慢慢渗入藕身和糯米之中,汤汁也逐渐变得粘稠红亮。最后,将煮得酥烂软糯、色泽红润的藕取出,切成厚片,淋上锅中收浓的糖汁,再撒上一把用糖腌制过的、金灿灿的干桂花。桂花的馥郁香气,瞬间便被藕的热气激发出来,与糖汁的甜蜜、糯米的软糯、莲藕的粉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层次感的秋日风味。 桂花糖藕,色泽红亮诱人,口感软糯香甜,桂香沁人。其制作过程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一如他们此刻需要的蛰伏与坚守。而桂花的“桂”谐音“贵”,莲藕的“藕”谐音“偶”,又暗含了“佳偶天成”、“富贵连绵”的美好寓意,在这多事之秋,也算是一份寄托。 苏晏晏决定多做些,不仅自家品尝,也分送给相熟的街坊和周县令等处,既是维系情谊,也是一种含蓄的、宣告“岁月静好”的姿态。 她将想法与杜康一说,杜康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点头道:“好。填糯米费工夫,我来帮你。桂花我那里还有去年存的一些,是顶好的金桂,香气足。” 林泉也道:“需要多少红糖冰糖,我去采买,确保来路清楚。” 说做便做。苏晏晏仔细清洗莲藕,用小刀极其小心地在一端切下约两指厚的“盖子”,露出整齐的藕孔。杜康则将上好的圆糯米提前用温水泡发,沥干水分。两人坐在厨房的小凳上,一人持藕,一人用长柄小勺和筷子,配合默契地将莹白的糯米,一点点填入那些深浅不一的藕孔之中。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们专注的侧脸上,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这是个极其需要静心的过程。苏晏晏的手指稳定而灵巧,感受着糯米填入孔洞时那细微的阻力,调整着力度,确保每一孔都饱满均匀,又不至于过紧。杜康则不时检查藕的另一端,确保糯米没有漏出,填塞得恰到好处。 所有的藕都填好后,用削尖的竹签将“盖子”牢牢固定回原位,如同完成了一件精密的榫卯作品。 大锅加水,放入填好糯米的藕节,加入大块的红糖、冰糖,以及几颗红枣。大火烧开后,转为文火,慢慢焖煮。锅中渐渐升腾起带着糖香和藕香的蒸汽,那是一种温和的、甜丝丝的气息,不霸道,却无比持久,渐渐充满了整个后厨,甚至飘散出去。 煮藕需要很长时间,至少需两个时辰以上,方能将藕煮至酥烂粉糯,糯米熟透,糖味完全渗透。苏晏晏和杜康轮流守着炉火,不时用筷子轻轻戳动藕身,检查软硬,并撇去浮沫。这漫长的守候,也是一种心性的磨练。 午后,煮藕的香气愈发醇厚浓郁,红糖的焦香、冰糖的清甜、莲藕的淀粉香、糯米的谷物香,还有红枣的果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糖汁也变得粘稠红亮,如同上好的琥珀蜜糖。 终于,筷子能轻松穿透藕身了。苏晏晏小心地将藕节捞出,放在竹匾上晾至温热。煮藕的糖汁则继续留在锅中,小火收浓。 晾凉的藕节变得深红油亮,摸上去温润弹手。苏晏晏将其切成约半指厚的圆片,切开的瞬间,只见白色的糯米紧紧包裹着藕的孔洞,糯米晶莹剔透,吸饱了糖汁,与深红的藕肉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好看。 将藕片在盘中摆好,浇上收得浓稠滚烫的糖汁,最后,撒上杜康珍藏的、金黄璀璨的干桂花。热力一激,桂花那特有的、清冽而悠长的甜香轰然迸发,与糖藕的浓郁甜蜜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俱醉的复合香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成了。”苏晏晏看着盘中那红白相间、桂香袭人的糖藕,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先切了几片,与杜康、林泉一同品尝。藕片入口酥烂粉糯,几乎不用咀嚼便在口中化开,甜味恰到好处,不腻不齁。糯米软糯弹牙,吸饱了糖汁,滋味十足。而那点睛的桂花香,则在唇齿间萦绕不去,带来一丝秋日的清雅与高远。 “好!”杜康点头赞道,“火候正好,桂花也香。这甜味,是熬出来的真味,不是浮在表面的糖精。” 林泉细细品味,也道:“甜而不腻,糯而不粘,桂香清雅。此物最宜秋日,也最宜……赠人。” 苏晏晏会意,将糖藕仔细分装。最大的一份,用精致的食盒装好,附上一张简单的拜帖,让林泉亲自送往县衙,给周县令及其家眷品尝。其余的分作小份,给布庄娘子、吴婆婆、老李头、以及几位平日里多有照顾的老主顾送去。自然,也没忘了那位曾收钱办事、但后来也暗中行了方便的憨厚牢子(托人悄悄送去)。 送糖藕的伙计回来,都带着笑意和谢意。布庄娘子拉着伙计说了半天感激的话;吴婆婆更是珍而重之地将糖藕收好,说舍不得一次吃完;老李头当场就尝了,赞不绝口;连周县令也派了管家回话,称“苏掌柜有心,点心甚好,多谢惦记。” 小小一盒桂花糖藕,承载的不仅是甜蜜的味道,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情谊与善意。它无声地告诉所有人:“五味轩”安好,感念旧谊,愿与大家共享这秋日的静美与甜蜜。 然而,在这看似温情脉脉的赠礼背后,并非全是暖意。 就在林泉从县衙送完糖藕回来的路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视线在不远处尾随。他不动声色,绕了几条街,确认了跟踪者——是前几日来店里的那两个“书生”之一!对方显然也在留意“五味轩”与县衙的往来! 林泉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毫无察觉,径直回了店。他将此事低声告知了苏晏晏和杜康。 “果然还在盯着。”苏晏晏眉头微蹙,“送些点心都如此紧张,看来他们对周县令的态度很是在意。” 杜康冷哼一声:“做贼心虚。怕我们和周县令走得太近,坏了他们的事。” “无妨。”苏晏晏沉吟道,“他们越是在意,越说明周县令是关键。我们越是坦荡往来,他们越是无从下手。只是……需提醒周县令那边,也多加小心。” 她想了想,又对林泉道:“林先生,下次若有类似与官府往来,或与某些特殊人物接触,我们不妨再‘明显’一些,甚至……可以适当‘泄露’一些无关紧要、却能让他们琢磨半天的信息。” 林泉眼睛一亮:“虚虚实实,惑敌耳目?” “对。”苏晏晏点头,“让他们猜去。猜得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经营好‘五味轩’,收集好信息,静待萧大人那边的消息。” 桂花糖藕的甜蜜与桂香,在秋日的凉风中悠悠飘散,温暖了人心,也暂时掩盖了其下涌动的暗流。但“五味轩”的众人深知,越是平静的表面,越需要警惕水下的漩涡。他们如同一节节中通外直的莲藕,外表温润甜蜜,内里却脉络清晰,坚守本心,静观其变。而撒落其上的桂花,便是那份无论风雨、依然馥郁清雅的品格与希望。秋意愈浓,情谊愈真,而前路的挑战,也在这甜蜜的香气中,悄然酝酿。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8章 醋成点睛,宴开百味 时光在柳明州的笔墨书香与杜康守候的醋缸间悄然流转。月余过去,柳明州身体已完全康复,盘缠也在苏晏晏的暗中资助和苏十三“借”给他的一笔银子(言明日后归还)下凑齐,准备不日启程,继续赶往福州参加乡试。 而杜康精心酿制的那几缸醋,也终于到了启封的时刻。 这日,天光晴好。杜康神情肃穆,如同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他小心地揭开最大那口醋缸的密封,一股难以言喻的、复合着醇酸、果香、焦香与淡淡药草气息的浓郁醋香,如同被禁锢已久的精灵,瞬间挣脱束缚,弥漫在整个后院,其香醇厚却不刺鼻,悠长而富有层次。 “成了。”杜康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他取来一个长柄竹勺,探入缸中,舀出少许醋液。只见那醋液色泽深褐红亮,宛如陈年琥珀,在阳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质地略显粘稠,挂壁明显。 他分别倒入几个小碟中,递给苏晏晏、林泉、苏十三,甚至连准备行装的柳明州也好奇地凑过来分得一碟。 苏晏晏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初入口,是极其醇正而柔和的酸味,并非尖锐刺激,而是圆润饱满,瞬间激活了所有味蕾。酸味过后,一股源自“焦骨春”酒底的、独特的焦香与粮香缓缓浮现,紧接着是杜康加入的那些药草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清凉回甘与复杂香气。酸、香、甘、醇,层层递进,余味绵长,在口中久久不散。 “好醋!”苏晏晏忍不住惊叹,“酸得醇厚,香得复杂,回味甘甜!杜老先生,您这醋,堪称醋中极品!比市面所售任何名醋,都不遑多让!” 林泉细品后,亦赞道:“酸味入肝,此醋酸中带甘,性应偏平,有开胃健脾、柔肝敛阳之效,实乃药食同源之佳品。” 苏十三不善品评,只是将碟中醋一饮而尽,哈了口气,点了点头,意思明确——够劲,好喝。 柳明州也学着品尝,被那复杂的风味震撼,文绉绉地赞道:“此醋,可谓‘初闻其香,心旷神怡;初尝其味,口舌生津;回味之余,神思清明’。杜老先生真乃神人也!” 杜康听着众人的赞誉,捋须而笑,眼中满是自豪与满足:“此醋老夫取名‘回甘酢’,取其酸后回甘之意。有此醋在,苏掌柜,你的许多菜式,当可更上一层楼了!” 苏晏晏激动不已,她立刻想到了之前推出的“老醋蛰头”。有了这“回甘酢”,那道菜必将脱胎换骨! 为了庆祝新醋大成,也为柳明州饯行,苏晏晏决定,当晚设一场小宴,宴请几位一直关照“五味轩”的老主顾和街坊代表,同时,也将这“回甘酢”正式引入菜品,办一场 “百味宴” ,展现“五味轩”如今更加丰富的味觉世界。 百味宴菜单(部分凸显新醋): 1. 新派老醋蛰头(头盘): 沿用之前做法,但将灵魂料汁中的醋,全部替换为杜康新酿的“回甘酢”。蛰头依旧爽脆,但醋香已截然不同,那醇厚复杂的酸香,瞬间提升了整道菜的格调,食客无不称奇。 2. 醋溜黄鱼脯(主菜): 选用大黄鱼最肥美的鱼腩部位,片成厚片,拍粉炸至外酥里嫩。用“回甘酢”、白糖、酱油、姜末、蒜末调成酸甜适口的溜汁,与炸好的鱼脯快速翻炒均匀,勾薄芡。鱼脯外酥内嫩,醋香扑鼻,酸甜开胃,是新醋的绝佳展示。 3. 荔枝肉(传统闽菜): 猪里脊切厚片,剞十字花刀,腌制后炸成荔枝状。用“回甘酢”、番茄酱、白糖、盐等调成酸甜汁,与炸好的肉块同炒。新醋的加入,使得这道传统菜的酸味更加自然醇厚,与番茄酱的甜酸相得益彰。 4. 酸汤肥牛(汤品): 用泡椒、野山椒、黄灯笼椒炒出底料,加入高汤熬制酸辣汤底,最后淋入适量“回甘酢”增香提酸。肥牛片烫熟后放入,酸辣鲜香,十分过瘾,新醋的加入让汤的酸味层次更丰富。 5. 糖醋排骨(对比版): 同时用市售香醋和“回甘酢”制作两份糖醋排骨,让食客直观对比。用“回甘酢”制作的版本,醋香更为沉郁,回味甘甜,毫无涩口之感,明显胜出。 6. 饺子/云吞蘸料: 简单的酱油、蒜蓉、辣椒油基础上,加入“回甘酢”,瞬间让蘸料活色生香。 7. 凉拌菜系列: 诸如凉拌黄瓜、凉拌木耳等,只需滴入几滴“回甘酢”,便能画龙点睛。 此外,宴席自然也少不了杜康的“焦骨春”酒,以及“五味轩”其他的招牌菜色,如苏氏卤味、杜康指点下的各类精致小炒等,力求展现一个完整的、层次丰富的“五味”世界。 受邀的宾客有顾先生、杂货铺老板娘一家、茶馆老板、老木匠、阿海,以及几位品味高雅的老饕熟客。 当晚,“五味轩”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新醋“回甘酢”的加入,仿佛给所有与之相关的菜肴都注入了灵魂,带来了全新的味觉体验。宾客们赞不绝口,尤其是对比了新旧醋制作的糖醋排骨后,对“回甘酢”的品质更是推崇备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掌柜,杜老先生,你们这‘五味轩’,如今可是五味俱全,更难得的是,这‘味’皆有根底,有来处!自酿美酒,自酿香醋,自养老卤,还有林先生这等杏林高手坐镇,苏壮士这般定海神针护卫,真乃厦门港一奇也!”一位老饕举杯感慨道。 顾先生亦含笑点头,对柳明州新题的匾额和水牌赞赏有加:“字好,醋香,酒醇,菜美,人情暖。此间‘五味’,已臻化境矣。” 柳明州坐在席间,看着这热闹温暖的场面,感受着众人真诚的祝福,心中充满了感激与不舍。他起身,郑重地向苏晏晏、杜康、林泉、苏十三以及所有帮助过他的人敬酒,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宴席至深夜方散。送走宾客,收拾停当,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院落。 柳明州对苏晏晏等人深深一揖:“明日明州便启程了。诸位恩情,永世不忘。待明州有所成就,定当回报!” 苏晏晏扶起他,温声道:“柳公子言重了。但愿你此去,一路顺风,金榜题名。他日若有缘再经厦门,定要再来‘五味轩’,让我们看看你的风采。” 杜康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仔,好好考,莫负了平生所学。” 林泉递给他一个准备好的药囊:“途中保重,此药可防瘴避暑。” 苏十三则默默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到他手里,里面是些干粮和盘缠。 柳明州含泪收下,再次拜谢。 醋已成,宴已开,书生也将远行。“五味轩”在这一夜,仿佛完成了一次重要的积淀与升华。这缸凝聚了时光与匠心的“回甘酢”,不仅点睛了菜肴,更如同一个象征,标志着这间小小的食肆,已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深厚的味觉底蕴与温暖的人情核心。百味纷呈,终归于“和”,而这“和”之中,蕴藏着无限可能与绵长情谊。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章 元日鱼生· 破晓的生机与不速之客 大年初一,元日。 破庙的残垣断壁未能阻挡新岁朝阳的微光,清冷的晨曦透过没有窗纸的棂格,斜斜地照在铺满灰尘和干草的地面上,与将熄未熄的篝火余烬交织在一起。 苏晏晏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怀中的璎珞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会因为噩梦而惊悸,苏晏晏只能一遍遍地轻拍安抚。苏十三依旧保持着守夜的姿势,背脊挺直,只是在听到苏晏晏醒来的细微动静时,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天亮了。”苏晏晏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她小心地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将依旧沉睡的璎珞安置在铺了干草和披风的角落。 苏十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四肢,走到庙门口,谨慎地向外望去。雪后初霁,天地间一片素白,远山近树都披着银装,空气清冽得刺鼻,却也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几只早起的寒鸦在光秃秃的枝头“呱呱”叫着。 暂时安全。 他回到庙内,看向苏晏晏:“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晏晏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思绪纷乱。回汴京城内的食肆无异于自投罗网,可一直待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缺衣少食,璎珞的病也无法得到很好的医治,绝非长久之计。 “我们……需要找个更稳妥的落脚点,还得想办法打听一下城里的消息,尤其是……魏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沉吟道,目光落在璎珞依旧紧紧抱着的那个蓝布包袱上,“还有这个……或许是关键。” 就在这时,庙外远处,隐约传来了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以及清脆的铃铛声响。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苏十三立刻示意苏晏晏带着璎珞躲到神像后方的阴影里,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贴近庙门缝隙,向外窥视。 只见一辆看起来颇为普通、但车厢比寻常马车要宽大结实些的青篷骡车,正沿着官道旁的小路,不紧不慢地向土地庙方向驶来。车辕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厚实棉袄的车夫,看不清面容。 这荒郊野外,大年初一,怎么会突然有马车前来? 苏十三全身肌肉绷紧,手握住了匕首。苏晏晏在神像后,也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马车在距离土地庙尚有百余步的地方缓缓停下。车夫跳下车,并未立刻过来,而是先左右张望了一番,似乎在确认周围环境。然后,他才朝着破庙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来。 就在苏十三准备暴起制敌时,那车夫却在庙门外约十步远处停了下来,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带着几分敦厚之气的脸。他并未试图进门,而是对着庙门方向,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 “庙里的朋友,可是姓苏?” 苏晏晏和苏十三心中俱是一惊!对方竟然知道他们姓苏?! 苏十三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和警惕。 那车夫似乎也不意外,继续低声道:“有位姓崔的先生,托小的给苏娘子带句话,并送些东西过来。” 崔先生?崔琰世伯! 苏晏晏心中猛地一喜,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苏十三用眼神严厉制止。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谁知道这是不是对方设下的圈套? 那车夫见庙内没有回应,也不着急,自顾自地说道:“崔先生说,城里风声紧,‘旧家具’暂时动不得,让苏娘子且在外头避避风头,看看‘鱼生’再说。”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轻轻放在庙门口的雪地上,“这是崔先生让捎来的‘元日鱼生’,给苏娘子添个彩头。车上有一些米面干粮和常用药材,若信得过小的,可随小的去取。若信不过,东西放下,小的这就离开。” 说完,那车夫竟真的不再多言,重新戴上斗笠,转身就朝着骡车走去。 “旧家具”指的是那口惹祸的陶缸?“鱼生”又是什么暗语?是陷阱,还是真的援手? 苏十三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车夫的话和行为。对方知道崔琰,知道“苏娘子”,用的是隐语,而且放下东西就走,姿态放得很低,不像是来抓人的。 眼看那车夫就要上车离开,苏晏晏忍不住从神像后探出身,低唤了一声:“等等!” 车夫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苏十三依旧紧绷着,但并未阻止苏晏晏。他知道,一直躲在这里不是办法,他们需要信息和物资。 “崔世伯……他还好吗?”苏晏晏走到庙门口,隔着一段距离问道,声音带着急切。 “崔先生无恙,只是不便亲自前来。”车夫答道,“先生让小的转告苏娘子,务必保全自身,静待时机。”他指了指地上的油布包和远处的骡车,“这些,是先生的一点心意。” 苏晏晏看着地上那个油布包,又看了看那辆看似普通的骡车,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她选择相信崔琰。她走上前,捡起了那个油布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套齐全的、小巧精致的吃鱼生用的工具——薄刃小刀、冰鉴(小型的)、以及几个装着不同酱料的小瓷瓶!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元日鱼生,步步高升,蛰伏待机,切莫妄动。” 这“鱼生”,果然是崔琰给她的暗号,让她忍耐、等待! 苏晏晏心中一定,对那车夫道:“多谢大哥。车上的东西……我们需要。” 车夫点了点头:“请随我来。” 苏十三依旧保持着警惕,护着苏晏晏,跟着车夫来到骡车旁。车夫掀开车帘,只见车厢里果然堆放着几袋米面、一些风干的肉条、蔬菜、一罐油、一小坛酒,甚至还有几包常用的草药和一个装满清水的大皮囊。 “这些够几位用上十天半月了。”车夫说道,“崔先生交代,让几位往南,去朱仙镇落脚,那里有他的一处旧宅,相对安全。这是地址和钥匙。”他又递过一个信封和一把铜钥匙。 安排得如此周到!苏晏晏心中感激涕零,接过钥匙和信封,连声道谢:“多谢崔世伯!多谢大哥!” “不必客气。”车夫摆了摆手,“此地不宜久留,几位收拾一下,尽快动身吧。小的还要回去复命。”说完,他不再耽搁,驾起骡车,沿着来路缓缓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雪野中。 看着骡车远去,又看了看地上这些救命的物资,苏晏晏恍如梦中。绝处逢生,莫过于此! “十三,我们……”她看向苏十三,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苏十三点了点头,神色也缓和了些许:“收拾东西,去朱仙镇。”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充足的物资,希望仿佛瞬间照进了现实。苏晏晏连忙回到庙里,叫醒了璎珞,将好消息告诉她。小女孩虽然依旧懵懂,但看到苏晏晏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三人迅速将物资整理好,由苏十三背负大部分。苏晏晏则小心地收好了那套“元日鱼生”的工具和崔琰的信,这不仅是物资,更是信念的象征——蛰伏待机,切莫妄动。 离开破庙前,苏晏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们度过了流亡除夕的地方。篝火的灰烬尚有余温,昨夜的绝望与挣扎仿佛还在眼前。 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前路依旧凶险未知,但至少,他们有了方向,有了援助,有了……一起走下去的同伴。 “我们走吧。”苏晏晏牵起璎珞的手,对苏十三说道。 苏十三点了点头,三人踏着积雪,迎着初升的朝阳,向着南边朱仙镇的方向,开始了新的跋涉。元日的生机,似乎也随着他们的脚步,悄然萌发。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第三日的滋味 开张第三日,是个微阴的天气,海风比往日更湿润些,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苏晏晏依旧在天亮前起身。连着两日的劳累,让她胳膊有些酸沉,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灶火升起,大骨与杂鱼的鲜香再次固执地穿透清晨的湿气,成为桂坛巷苏醒的第一个信号。她今日特意多备了些咸饭的料,昨日午市前就售罄的香菇虾米咸饭,让她看到了明显的需求。 苏十三默默地将桌椅又擦了一遍,检查了后院那些刚刚破土、探出两瓣嫩黄子叶的辣椒苗。他的动作比前两日更显沉稳,仿佛昨日那场风波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未留下丝毫涟漪。只有偶尔扫向巷口的眼神,比平日更锐利几分。 璎珞似乎也习惯了这清晨的忙碌,自己穿好衣服,还试图帮苏十三把凳子从桌子上搬下来,小脸憋得通红,倒是逗得刚进门的第一个熟客——那位脚行汉子笑了起来。 “小丫头,真勤快!老板娘,老规矩,一碗面线糊,今天饿得狠,再加个卤蛋!”汉子嗓门洪亮,带着市井特有的活力。 “好,张大哥稍坐,马上就好!”苏晏晏利落地应着,手下动作飞快。滚汤冲入面线,加入海蛎、肉丝、豆芽,最后稳稳地放上一颗浸透了酱色、油光发亮的卤蛋。 生意如同预料中一般,比前两日更加红火。不仅昨日的熟客大多回来了,还多了不少生面孔,显然是听说了这里味道好又“有硬茬子坐镇”的名声。小小的棚子很快就坐满了人,喧闹声、吸溜面线的声音、碗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市井气息。 苏晏晏在灶台前忙得脚不沾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心中却异常清明,手下有条不紊,哪一桌要加汤,哪一桌的咸饭可以起锅,哪一桌该结账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让她忘却了疲惫。 然而,市井的滋味,从来不只是香甜。 临近午市高峰,一个穿着体面、像是某家商铺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略显拥挤和嘈杂的环境,最终还是找了个刚空出来的位置坐下。 “一碗咸饭。”他声音不大,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疏离。 “客官稍等。”苏晏晏应道,手下开始翻炒咸饭。米饭与配料在热锅中翻滚,香气四溢。 很快,咸饭端了上去。那管事拿起勺子,拨弄了一下,尝了一口,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放下勺子,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老板娘,你这咸饭,味道不对啊。” 苏晏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走过去:“客官,是哪里不合口味吗?” 管事用勺子指了指饭里的香菇和虾米:“这香菇,味道太冲,抢了饭的本味。这虾米,腥气没去净。还有这米,火候过了,吃起来不够爽利。就这样的手艺,也敢出来开店?”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几桌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棚子里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都投了过来。有好奇,有审视,也有等着看热闹的。 苏晏晏的脸瞬间涨红了。她对自己的手艺向来有信心,尤其是这咸饭,是得了父亲真传的,火候、调味都极为讲究。被当众如此贬低,委屈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看到那管事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和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话堵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这位客官,口味的喜好,因人而异。小店的咸饭,用的是闽北的香菇,味道是比本地香菇醇厚些;虾米是每日市集新购,用黄酒略微浸泡去腥;至于米饭的火候,我们追求的是粒粒分明,油润入味。若是不合您的口味,我们可以为您重做一份,或者退您饭钱。” 说话的是旁边一桌的一位青衫老者,正是前两日都来光顾的张秀才。他说话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既维护了食肆,又给了对方台阶下。 那管事被张秀才一番话说得有些下不来台,哼了一声:“重做?不必了!算我倒霉!”他扔下几文钱在桌上,起身拂袖而去。 棚子里安静了一瞬,随即议论声又起。有人觉得那管事挑剔,也有人暗自嘀咕,是不是这咸饭真的有什么问题。 苏晏晏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围裙,心里五味杂陈。张秀才的解围让她感激,但那管事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了她心上。她对自己的手艺产生了瞬间的动摇。 “姐姐,”璎珞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小手拉住她的衣角,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担忧,“那个伯伯是坏人吗?” 苏晏晏看着孩子纯净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挤出一个笑容:“不是,只是……口味不同。”她摸了摸璎珞的头,“去坐着,姐姐没事。” 她转身回到灶台前,看着那锅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咸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舀起一小勺,仔细品尝。香菇的醇厚,虾米的鲜香,米饭的油润……味道分明恰到好处!那管事,多半是故意找茬,或者是口味确实与众不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这件事也给她提了个醒。众口难调,开店做生意,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标准,同时也要有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智慧和底气。 午市过后,苏晏晏特意装了一小碗咸饭,又切了一碟红糟萝卜,端到张秀才面前,深深一福:“方才多谢张先生出言相助。” 张秀才连忙摆手:“苏娘子不必多礼。老夫不过是实话实说。你家这咸饭,用料扎实,火候到位,味道醇正,比起许多大酒楼也不遑多让。那等人,不必放在心上。” “先生过奖了。”苏晏晏心中温暖,“只是经此一事,我也在想,或许……可以在口味上给客人更多选择?比如,咸饭是否可以做成清淡些的,或者加辣味的?” 张秀才捻须点头:“嗯,此议甚好。开店经营,既要守住根本,也需灵活变通。我看你这里生意日渐红火,若能多些花样,自是更好。” 送走张秀才,苏晏晏看着空了大半的锅灶,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她清点收入,今日竟比昨日又多了几十文,看来那管事的小插曲并未真正影响生意。 傍晚时分,天空终于飘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打在油毡棚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苏晏晏和苏十三一起将桌椅挪到棚子中间,防止被雨水打湿。 雨水带来了凉意,也洗刷了白日的喧嚣。苏晏晏就着灶膛里未尽的余火,熬了一小锅姜糖水,三人分着喝了,驱散雨天的寒湿。 “今天……委屈你了。”苏十三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苏晏晏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白天的事。她摇摇头,看着棚外连绵的雨丝,轻声道:“没什么委屈的。开店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有杆秤,就不怕别人说。”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苏十三,眼中闪着光:“十三,我想好了。明天,我们除了原来的咸饭,再加一种‘素咸饭’,不用荤油,少放调料,更清淡些。还有,等后面那些辣椒长成了,我们还可以做‘辣味咸饭’!” 苏十三看着她重新焕发出神采的脸庞,点了点头:“好。” 雨还在下,棚子里温暖而安静。开张第三日,他们尝到了生意兴隆的甜,也品到了被人挑剔的涩。但这复杂的滋味,并未让他们退缩,反而让苏晏晏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前行的方向。市井烟火,百味杂陈,唯有用心经营,方能在这百味中,熬出属于自己的、最踏实的那一味。 喜欢汴京食肆记事请大家收藏:()汴京食肆记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