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财军神闯盛唐》 第1章穿越成“长安第一废” --- 林逍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不,准确说,他是被自己脑子里涌进来的另一段记忆,和现实中的冷水,双重刺激给弄醒的。 “嘶——!”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帐顶,鼻尖萦绕着甜腻的暖香。身下是柔软得不像话的绸缎被褥,可浑身却湿透了,冷得他直打哆嗦。 “公子,您、您总算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在床边响起。 林逍僵硬地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浅绿襦裙、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正端着一个空铜盆,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庆幸。 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林逍,字奉之,大唐卫国公李靖的侄孙。其父早亡,母亲是李靖庶妹,家道中落后依附国公府。原主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尤其好色,是长安城有名的“第一废”,人憎狗嫌。 今日,这蠢货被人设计,在酒里下了猛药,哄骗到此处——似乎是某位贵女的闺房?然后……记忆到这里就模糊了,只剩下灼热的欲望和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 林逍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床内侧。 一个少女紧闭双眼躺在那里,云鬓微乱,衣衫……还算整齐,只是领口被扯开了一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如玉的肌肤。她容貌极美,即便昏睡中,眉宇间也凝着一股清冷书卷气,只是此刻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也中了招。 崔清月!清河崔氏嫡女,长安城有名的才女,也是……他这原身名义上的未婚妻之一?虽然崔家极力想退婚。 完了!林逍瞬间明白,这是个死局。闯进未婚妻闺房,意图不轨,无论成没成,他这辈子都完了,国公府也保不住他,崔家能生撕了他! “冷静,冷静……我是林逍,现代985高校历史系讲师,金融爱好者,军迷……我不是这个色胚!”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和湿衣服让他滚烫的脑子稍微清醒。 “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可有人?”林逍压低声音问丫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这丫鬟能给他泼冷水,应该是个明白人。 “回、回公子,刚过酉时。外头…外头好像有动静,像是有人往这边来了!”丫鬟小莲急得快哭了,“是崔家大小姐的贴身嬷嬷发现小姐久去不回,带人来找了!公子,怎么办啊?” 果然!捉奸的来了! 林逍咬咬牙,猛地掀开湿透的锦被。他发现自己外袍已经被脱了,只穿着中衣,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顾不了许多,他一把抓过床边架子上自己的青色锦袍,胡乱套上。 “听着,”他看向床上依然昏睡的崔清月,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快速对丫鬟说,“把你家小姐衣服整理好,被子盖严实。等会儿有人进来,你就说…就说我喝醉了误闯此地,发现是你家小姐,立刻用冷水泼醒自己,并未铸成大错。记住,一定要强调我用冷水自醒!” 小莲愣了:“可…可公子您确实……” “按我说的做!”林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那不是一个纨绔能有的眼神,小莲被震住了,下意识地点头。 林逍又快速扫视房间,看到窗前小几上有一套青瓷茶具。他冲过去,拿起一个空茶杯,狠狠往自己额头上一磕! “砰!”一声闷响,不算太重,但足够疼,也立刻红了一片。 “公子!”小莲惊呼。 “苦肉计。”林逍咧了咧嘴,疼的。他把茶杯放回原位,做出不小心碰倒的凌乱样子。然后快步走到窗前,窗户是从里面闩着的。他推开一条缝,外面是个精致的小花园,暮色渐沉,假山树木掩映。 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已经从门外廊道传来。 “快,盖好被子!”林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崔清月,少女容颜绝美,此刻却脆弱如瓷。他低声道:“对不住了,姑娘。今日之局,你我皆是被害。他日…若能脱身,再作补偿。” 说罢,他再不犹豫,身手矫健地翻上窗户。这具身体虽然被酒色掏空了些,但年轻底子还在,翻窗动作还算利落。 就在他一条腿跨出窗外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 “小姐!您在里面吗?”一个严厉的老妇人声音响起。 林逍回头,与冲进来的几个人视线对上。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刻板的嬷嬷,后面跟着两个健壮婆子和一个满脸焦急的小丫鬟。几人看到屋内情景,瞬间僵住——床上躺着衣衫不整的小姐,窗前站着湿漉漉、额头红肿、正欲翻窗的纨绔子林逍! “林逍!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对小姐行此禽兽之事!”嬷嬷目眦欲裂,尖声叫道,“抓住他!” 林逍却对那嬷嬷露出一个混合着狼狈、后怕和些许无赖的笑容,他脸上还滴着水,额头的红痕在暮色光影下颇为醒目。 “嬷嬷误会了!”他语速飞快,声音因为冷水和紧张有些沙哑,“小爷我…本公子喝多了走错路,发现是崔姑娘,吓得我魂飞魄散,赶紧自己泼了冷水醒神!你看我这身上,这额头!我…我可什么都没干!不敢干!告辞!” 说完,他另一条腿迅速迈出窗外,在嬷嬷和婆子们扑上来之前,纵身跳进下面的花丛里。膝盖磕了一下,生疼,但他顾不上,连滚爬爬地钻进假山后面,凭着原主模糊的记忆,朝国公府后门方向狂奔。 “追!别让他跑了!快去禀报老爷夫人!”嬷嬷气急败坏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林逍喘着粗气,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奔跑。冰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夜晚的凉风一吹,透心凉。额头伤口火辣辣地疼,膝盖也疼,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麻。 穿越了?真穿了!还是这么个地狱开局! “长安第一废?意图玷污崔氏才女?”林逍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这他妈是开局就要被杖毙的节奏啊!” 他得赶紧回国公府,至少那里暂时还算个庇护所。然后…然后怎么办? 原主那稀烂的记忆里,除了吃喝玩乐和一堆狐朋狗友,就没点有用的信息!大唐贞观年间?大概是吧。卫国公李靖是他叔公,但关系似乎很一般,原主就是李府边缘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人设计。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偏门,正是卫国公府后院的角门。门口一个小厮正靠着打盹。 林逍冲过去,一把推开小厮,撞进门内。 “谁…逍、逍少爷?”小厮认出是他,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他这副落汤鸡加挂彩的狼狈模样。 林逍没理他,径直朝自己那个偏僻的小院跑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役,看到他这模样,都纷纷躲闪,眼神古怪,低声议论。 “看,逍少爷又惹祸了?” “一身湿透,额头还破了,怕是又跟人争风吃醋被打了吧?” “啧啧,真是丢尽国公府的脸…” 林逍充耳不闻,冲回自己那个还算宽敞但陈设简单的院子。他的贴身小厮林福正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动静惊醒,看到他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掉水里了?” “闭嘴!打热水,我要沐浴!快!”林逍低吼一声,冲进房内,砰地关上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湿冷的衣服,身体的疼痛,陌生的环境,致命的危机…这一切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一个现代社会的普通大学讲师,真的成了大唐贞观年间,一个声名狼藉、即将大祸临头的纨绔子弟。 “冷静…林逍,你是历史系讲师,你懂这段历史,你知道李世民,知道贞观之治,知道那些名臣名将…你还懂金融,懂一些基础科学…”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局面。 “眼下最迫切的危机,是崔家。崔清月昏迷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崔家一定会借题发挥,彻底弄死我,解除婚约,说不定还要敲诈国公府一笔。国公府…叔公李靖会保我吗?”林逍苦笑,根据记忆,希望渺茫。李靖是名将,爱惜羽毛,对这个不成器的侄孙早就失望透顶,不出面清理门户就算念旧情了。 “那么,只能自救。”林逍眼神渐渐变得锐利。既然老天爷让他来到这个时代,还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原主是个废物,正好。废物,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色。他慢慢站起身,脱下湿透的锦袍。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面色因为酒色有些虚浮苍白,但五官底子不错,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原主母亲(据说是个美人)的影子。只是那眼神,以往的浑浊轻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静和思索。 从今天起,我是林逍,长安第一纨绔。他对着镜子,低声自语,“但在‘纨绔’这张皮下,我得活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崔家…先过了这关再说。” 门外传来林福小心翼翼的声音:“少爷,热水备好了。” “抬进来。”林逍深吸一口气,走向屏风后的浴桶。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稍稍驱散了寒意。他躺进水里,闭上眼睛,开始疯狂搜刮原主记忆里关于崔家、关于国公府、关于长安城人际关系的一切信息。 第2章退婚?我先休你! 温热的水没能缓解林逍紧绷的神经。他草草沐浴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月白常服,额头上的红肿只是简单擦洗了一下,显得愈发刺眼。他故意没处理,这是“证据”。 小厮林福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想问又不敢问。自家少爷虽然混账,但很少这么狼狈,更罕见地如此沉默,眼神深沉得让他害怕。 “少爷,您…您没事吧?”林福最终还是没忍住。 “没事。”林逍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在等。等崔家的反应,等国公府的反应。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院外就传来喧哗声。 “逍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去前厅!崔家来人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在院门外高声喊道,语气不算恭敬,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林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月白常服显得他脸色更苍白,额头的伤也更明显。“走吧。”他语气平静,率先朝外走去。 林福赶紧跟上,心里七上八下。 前厅气氛凝重。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穿藏青常服、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老者,正是大唐军神,卫国公李靖。他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端着茶杯,慢慢拨弄着茶沫。下首坐着李靖的夫人,一位气质雍容的老妇人,眉头微蹙。 客位上,坐着两人。为首的是一个面白微须、穿着赭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脸色铁青,正是崔清月的父亲,崔氏现任家主崔仁礼。旁边站着一位管家打扮的人,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林逍一进来,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看到他额头的伤和略显苍白的脸,众人神色各异。 “侄孙林逍,见过叔公,叔祖母。”林逍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挑不出错。 李靖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说话。 崔仁礼却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厉声道:“林逍!你这无耻之徒!还有脸出来见我!” 林逍抬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委屈(他努力回忆原主那混不吝的表情):“崔世伯何出此言?小侄不知何处得罪了世伯?” “你还装傻!”崔仁礼气得手指发颤,“你今日做下的好事,还想抵赖不成?我女儿清月的闺房,可是你擅闯的?你这禽兽,竟敢对她、对她……”后面的话,他气得说不下去。 厅内气氛更冷。李靖夫人叹了口气,别过脸去。李靖放下茶杯,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压力:“逍儿,崔家主所言,是否属实?你今日,可曾闯入崔小姐院落?” 林逍心里快速盘算。抵赖是没用的,当时有好几个人看见。关键在于如何解释。 他脸上立刻换上后怕、懊悔又带着点倔强的复杂表情,这是纨绔子弟闯祸后常见的表情包。“回叔公,是…是我喝多了,走错了路,误入了崔小姐的院子。”他老实承认。 “误入?”崔仁礼冷笑,“误入需要翻窗?误入到你衣衫不整、意图不轨?若非清月的丫鬟机警,及时呼救,又用冷水泼醒了你,我女儿的清白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林逍心里一定,那丫鬟小莲果然按他说的做了,至少“泼水醒神”这个关键点传出来了。 “崔世伯明鉴!”林逍提高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躁和“冤枉”,“小侄是喝多了,是走错了!但我进去发现是崔小姐,我、我当时就吓醒了!真的!那冷水…那冷水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抢过来浇头的!您看我这额头,就是慌乱中自己磕的!我对天发誓,我对崔小姐绝无半点亵渎之举,发现是她,我魂都吓飞了,只想赶紧离开!” 他言辞恳切,表情真挚,配上额头的伤和还有些湿气的头发),倒有几分可信度。至少,他强调了及时发现、主动中止、试图离开这几个减轻罪责的点。 崔仁礼将信将疑,但怒气未消:“即便如此,你擅闯闺阁,惊吓小女,已是重罪!我崔家女儿,岂容你如此轻慢羞辱!” 李靖终于再次开口:“崔兄息怒。此事确是逍儿荒唐孟浪,闯下大祸。我李家管教不严,在此向崔兄赔罪。”他语气依旧平静,但态度明确,先认错。毕竟,人是李府的。 崔仁礼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脸色稍缓,但依旧冷硬:“卫国公,非是崔某不近人情。只是此事关乎小女名节,也关乎我清河崔氏门风。今日前来,一是讨个说法,二来……”他看向管家。 管家立刻上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封泥金拜帖,实则是退婚书。 “这门亲事,原本就是长辈戏言,未正式定下。如今看来,实非良配。为免日后再生事端,辱没两家门楣,崔某今日,特来退婚!还望卫公成全!”崔仁礼说得义正辞严。这才是他主要目的,趁机彻底甩掉林逍这个污点,还能站在道德高地。 厅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逍。退婚,对男子而言也是奇耻大辱,尤其是这种原因。按照原主的脾气,恐怕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了。 李靖眉头微皱,看向林逍,等他反应。这侄孙若再失态,就更难收场了。 林逍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恍然、自嘲,最后归于平静的神情。他没有暴怒,没有争辩,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崔世伯说得对。”他开口,声音清晰,“今日之事,错全在我。是我林逍品行不端,连累崔小姐受惊,更损了崔氏清誉。这门亲事…确实不妥。” 他居然认了?还这么平静?崔仁礼和李靖都闪过一丝诧异。 只见林逍走到一旁的书案边,铺开一张纸,研墨,提笔。他动作不疾不徐,背脊挺直,竟有几分从容气度。原主字写得如何他不知道,但他自己的硬笔书法不错,毛笔…前世兴趣班学过,勉强能看。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挥笔写下一行行字。字迹不算顶尖,但结构端正,力透纸背。 片刻,他拿起那张纸,吹了吹墨,转身走到崔仁礼面前,双手递上。 “崔世伯既要退婚,小侄不敢有违。不过……”林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崔仁礼,“既然要断,不妨断个干净。这是小侄的休书,不是给崔小姐,而是给小侄自己——今日自请出族,从此与李氏本家关联亦浅。此等不堪之人,实不配与崔氏高门有任何瓜葛,亦恐玷污国公府门楣。此心迹,望世伯明鉴,亦望叔公成全。” 休书?自己休自己?出族? 满厅皆惊! 崔仁礼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立书人林逍,谨白:吾本鄙陋,行止乖张,累及崔氏淑女清誉,罪莫大焉。今自惭形秽,不敢高攀。自愿斩断与崔氏婚约之念,亦自请出李氏本宗,以免污累亲族。从此以后,荣辱自担,生死各安。恐后无凭,立此书为照。贞观XX年X月X日,林逍亲笔。” 言辞不算文雅,但意思决绝!把自己踩到泥里,主动解除一切关系,把所有的“污点”和“麻烦”自己扛了。姿态低到了极致,却也狠到了极致——对自己狠。 崔仁礼一时语塞。他准备了各种说辞应对林逍的纠缠哭闹,甚至李家可能的小小维护,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直接躺平,还自己加码,主动出族?这让他后面所有问责、施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人家都自绝于人民了,你还能怎么样? 李靖猛地看向林逍,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不成器的侄孙。自请出族?这可是极重的事情!这小子,是真自暴自弃,还是…以退为进? 林逍垂下眼帘,不去看李靖的目光。他心里清楚,在原主记忆里,李靖对他早就失望,留在李家,得不到什么助力,反而要受家族规矩束缚,动辄得咎。不如借这个机会,以最惨烈的方式,把自己摘出来。一个自请出族、自知卑劣的弃子,某种程度上,反而安全了,也会让一些人放松警惕。至少,崔家没了继续发难的理由。 至于名声?原主本来就没名声。破罐子破摔,有时候罐子反而更结实。 “你…你此言当真?”崔仁礼有些不确定地问。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他反而有点不踏实。 “字据在此,叔公与世伯皆为见证。”林逍语气平淡,“从今日起,我林逍所作所为,皆与卫国公府、与崔氏无关。崔小姐受惊之事,我愿赔偿,但凭世伯开口。若世伯觉得不够,送我见官,我也无话可说。” 姿态低到底,反而让人不好再下狠手。尤其是李靖还在场。 崔仁礼脸色变幻,最终哼了一声,将那份休书收起。对方做到这份上,他若再纠缠,反而显得崔家得理不饶人,有失气度。 “罢了!既然你有此自知之明,此事…就此作罢!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崔仁礼拂袖起身,对李靖拱拱手,“卫公,崔某告辞了。小女还需安抚,家中事务繁多。” 李靖点点头,没有挽留:“崔兄慢走。今日之事,李某惭愧。” 崔仁礼带着管家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晦气。 前厅里,只剩下李靖夫妇和林逍,空气安静得可怕。 李靖的目光落在林逍身上,久久不语。林逍垂手而立,任由他打量。 终于,李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自请出族,你想清楚了?出了这个门,你便不再是我李家子侄,生死富贵,皆与国公府无关。府中例份,也不会再有你的。” 林逍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李靖的目光。那目光深沉如海,带着久经沙场的威压。他努力稳住心神,道:“侄孙…不,林逍想清楚了。往日荒唐,累及门楣。今日之祸,更是自取。不敢再牵连叔公与家族。愿自力更生,从此…各自安好。” 他说得诚恳,带着年轻人幡然悔悟却又倔强的味道。 李靖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摆摆手:“罢了。你既已决定,便随你去吧。你父母早亡,我院后巷那处小旧宅,原是给你母亲的陪嫁,一直空着,便归你栖身吧。府中会拨一笔银钱,算是…了结。自此,你好自为之。” “谢…卫公。”林逍改了口,躬身一礼。没有称呼叔公,划清界限。 李靖不再看他,端起茶杯。送客之意明显。 林逍再次行礼,转身,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前厅。阳光照在他月白的衣服上,额头的红肿清晰可见,背影单薄却决绝。 走出国公府气势恢宏的大门,站在车水马龙的长安大街上,林逍回头看了一眼那高悬的“敕造卫国公府”匾额。 再见,牢笼。他在心里默默说道,随即转身,汇入熙攘人流。 新的身份,新的开局,一穷二白,恶名远扬,危机四伏。 但他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兴奋。 大唐,长安。林逍望着眼前这座气象万千的古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混合着自嘲、不羁,以及一丝深藏的锐气。 “我林逍,来了。 第3章青楼“三不原则 国公府后巷的旧宅,确实很旧。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小院不大,正房三间,两侧是厢房,院子里有棵半枯的槐树。家具蒙着厚厚灰尘,蜘蛛网在梁间摇晃。 林逍身后跟着小厮林福,两人提着简单的行李——那是林福从原来小院里收拾出来的,以及国公府“了结”的那笔钱:五十贯铜钱,沉甸甸的一袋。 “少爷,这…这怎么住人啊?”林福哭丧着脸,放下包袱就开始呛咳。 “打扫一下就能住。”林逍倒是很平静。比起现代社会的蜗居,这院子算不错了,至少独门独院。他把钱袋放在还算干净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五十贯…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他快速回忆唐代物价。一斗米约五文钱,一匹绢约四百文,五十贯就是五万文,听起来不少,但在长安这地方,坐吃山空的话,撑不了几个月。 “得赚钱,快速赚钱。”林逍挽起袖子,“林福,别愣着,打水,打扫!” 主仆二人忙活了整整一下午,才勉强将正房和一间厢房收拾出来能住人。傍晚时分,林逍换了身半旧的靛蓝圆领袍,揣上几贯钱,走出了小院。 他需要尽快了解这个时代,尤其是长安的市井经济。原主的记忆里只有玩乐场所,对民生商业一知半解。 长安东市,人声鼎沸。店铺鳞次栉比,绸缎、香料、药材、铁器、牲畜……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胡商、挑夫、士子、妇人摩肩接踵。林逍走走停停,仔细观察物价,倾听交谈,默默计算。 米价、肉价、布价、人工价……一个个数据在他脑中汇总。唐朝的商业比他想象的繁荣,但交易方式原始,金融概念几乎为零。这让他看到了机会。 走着走着,一阵喧嚣吸引了他的注意。前方一处开阔地,围了一大群人,不时爆发出喝彩或懊恼的叫喊。 林逍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个大型蹴鞠场。两队人马正在争夺一个皮球,踢得有模有样。场边设有简陋的赌档,有人在高声吆喝下注。 “买红队赢,一赔一点二!买蓝队赢,一赔一点五!” “快快下注,比赛马上结束!” 赌博?林逍眼睛微眯。这是最原始的博彩。但赔率设置简单,庄家优势明显,而且…现场似乎没有官府的人管?或者说,管得不严? 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红队明显更强,但赔率低。蓝队拼抢凶狠,有爆冷可能。场边赌客大多跟风买红队。庄家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闪烁,不断调整赔率。 “有点意思…”林逍摸了摸下巴。他注意到,庄家背后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显然是维持秩序的。这生意,没点背景做不了。 他没有下注,转身离开。蹴鞠博彩是个思路,但需要更精巧的设计和…合法的外衣。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长安的夜生活开始了。原主记忆里,平康坊是娱乐中心,青楼楚馆,酒楼茶肆,彻夜不休。 林逍信步朝平康坊走去。他需要消息,而青楼往往是信息汇聚地。当然,他现在的名声,估计平康坊也传遍了“林大少被逐出家门”的新闻。 果然,一进平康坊,脂粉香气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丝竹管弦声中,莺声燕语不绝。不少认识他的人,投来诧异、讥诮或同情的目光。 “哟,这不是林大少吗?听说您今儿个…自立门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林逍转头,看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从一家酒楼出来,为首的是个面皮白净、眼袋浮肿的年轻人,原主记忆里是某个侍郎的孙子,叫王元宝,以前一起喝过花酒,算是“酒肉朋友”。 “王兄。”林逍点点头,不冷不热。 王元宝凑近,带着酒气,压低声音嬉笑:“行啊奉之,听说你把崔家小姐都给…嘿嘿,还自己把自己休了?够狠!哥哥佩服!不过你现在…还有钱来这平康坊快活?”他眼神瞟向林逍朴素的衣服,意思很明显。 旁边几个纨绔也跟着哄笑。 林逍也不恼,笑了笑:“出来走走,散散心。王兄你们玩得尽兴。”说完就要走。 “别走啊!”王元宝拦住他,眼珠一转,“既然来了,哥哥带你开开眼。今儿个‘凝香阁’的苏小小姑娘首次献艺,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更是天仙下凡。不过嘛,见一面就得十贯‘见面礼’,听一曲再加二十贯。哥哥我钱不够,要不…奉之你支援点?毕竟你刚从国公府出来,总有点‘分家费’吧?”这是明着挤兑加想占便宜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都等着看林逍这落魄纨绔的笑话。 林逍看着王元宝那张欠揍的脸,忽然笑了。他正愁没地方快速打响“新林逍”的名头,这货就送上门来了。 “苏小小?”林逍露出原主那种混不吝的笑容,“名字不错。见一面十贯?行啊,王兄,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王元宝来了兴趣。 “就赌我能不能不花一文钱,让那苏小小姑娘主动请我进去,还陪我喝茶聊天。”林逍慢悠悠地说。 “哈哈哈!”王元宝和几个纨绔大笑起来,“林奉之,你还没睡醒吧?不花钱?苏小小现在可是平康坊最红的清倌人,多少豪绅一掷千金都难见真容!你?一个被赶出家门的破落户?” “就说敢不敢赌吧。”林逍挑眉,“赌注一百贯。我输了,给你一百贯。我赢了,你给我一百贯。在场各位都是见证。” 一百贯!不是小数目。王元宝有些犹豫,但看林逍那笃定的样子,又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一个身无分文的废物,能有什么办法? “赌了!”王元宝咬牙,“不过你要是耍赖,或者被苏姑娘打出来,可算你输!” “一言为定。”林逍说完,转身朝不远处那栋灯火最盛、装饰最雅致的楼阁——“凝香阁”走去。王元宝一行人赶紧跟上,后面还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凝香阁门口,几个龟公和护院守着,气氛比别家清雅许多。见一群人涌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上前,拱手道:“诸位公子,今日是小小姑娘首次献艺,规矩想必都知道了。若要入内听琴,需先奉上十贯茶礼,取得号牌,按顺序等候。” 王元宝立刻指着林逍:“这位林公子说要见小小姑娘,还不花钱,让人家请进去!” 管事眉头一皱,看向林逍。林逍的名声他自然知道,往日也算个豪客,但今日不同往昔。他客气但疏离地道:“林公子,抱歉,这是阁里的规矩,小小姑娘定的。您看……” 林逍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那是他下午顺手买的劣质黄纸。又借了管事的笔,就着门口的灯笼,刷刷写了几行字。 “麻烦将这个递给小小姑娘。”林逍将纸递过去,“若她看了之后,还坚持要收我十贯钱,我立刻就走,绝无二话。这十贯钱,我身后这位王公子会替我付的。”他指了指王元宝。 王元宝气得瞪眼:“凭什么我付?” “王兄不是怕我赖账吗?这十贯算我借的,一会儿赢了赌注还你双倍。”林逍笑得无害。 管事将信将疑,但看林逍气度从容,不似作伪,又瞥见纸上那字似乎颇有风骨,便道:“公子稍候。”转身进去了。 门外,众人窃窃私语。王元宝冷笑:“装神弄鬼!” 不多时,管事急匆匆回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对着林逍深深一揖:“林公子,小小姑娘有请!请您直接上三楼雅间‘听雪轩’!姑娘…姑娘正在烹茶相候!” 哗——!门口一片哗然! 真的请进去了?还不花钱?直接上最好的雅间?还烹茶相候? 王元宝目瞪口呆,脸都绿了。 林逍对着王元宝拱拱手,笑道:“王兄,一百贯,明日我派人去府上取。多谢成全。”说完,在众人震惊、好奇、探究的目光中,施施然走进了凝香阁。 阁内装饰清雅,以竹、兰为主,不似寻常青楼俗艳。林逍在丫鬟引领下登上三楼。最里面的“听雪轩”,房门轻掩,传来淡淡檀香和…一丝极清冽的茶香。 丫鬟推开门,躬身退下。 林逍迈步进去。房间宽敞,布置得像文人书房。临窗的茶榻上,跪坐着一个少女。 她穿着月白色绣银线木兰的襦裙,外罩浅青薄纱披帛。乌发如云,只斜簪一支白玉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剔透,仿佛能映出人心。此刻,她正用一双素手,专注地摆弄着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至极。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向林逍。目光平静,带着一丝审视,以及浓浓的好奇。 “林公子,请坐。”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 林逍在她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张矮几,上面茶香袅袅。 “苏姑娘。”林逍点点头。这就是苏小小,果然绝色,更难得的是那股子清冷书卷气,与这烟花之地格格不入。 苏小小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然后拿起旁边那张黄纸,正是林逍刚才写的。她轻声念出上面的话: “赠小小姑娘三不原则: 一,听曲不给钱不行——尊重才艺,当有润笔。 二,过夜不给名不行——珍重佳人,岂可轻辱。 三,动心不负责?那更不行——真心若许,生死不负。 ——落魄闲人林逍,胡言乱语,博卿一哂。” 念完,她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逍:“林公子,这‘三不原则’,真是你所想所写?” “自然。”林逍端起茶杯,嗅了嗅,是好茶。“林某虽名声不堪,却也知何为尊重,何为底线。风月场中,多是皮肉买卖,或是权势攀附。但姑娘以清倌人自居,想必所求不同。这三不,第一是敬你才艺,第二是护你清白,第三…”他顿了顿,看着苏小小明亮的眼睛,“是给自己,也给可能对姑娘动心的人,立个规矩。心动不是罪,但若只动心而不负责,那便是罪。” 苏小小捏着那张轻飘飘的黄纸,指尖微微用力。这样的话,她从未听过。来这里的男人,要么贪婪她的美貌,要么炫耀财富权势,要么附庸风雅。有人一掷千金,有人许诺赎身,但骨子里,仍是将她视为玩物、藏品。可眼前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这个刚被家族放弃的笑话,却写出了“尊重”、珍重、负责。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字。原主字迹她见过,轻浮无力。可这张纸上的字,端正有力,骨架分明,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还有这三不原则的内容,看似简单直白,却直指人心,与她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坚持隐隐相合。 “公子此言…出乎小小意料。”苏小小放下纸,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柔和了些许,“只是公子如今境况,自身尚且难保,谈何负责?这三不,更像是…镜花水月。” 林逍笑了,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自信:“境况是人改变的。苏姑娘,不如我们也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林逍,三月之内,必在这长安城,挣下一份让人不敢小觑的家业。到那时,我若再来,姑娘可愿信我这三不原则,并非空谈?” 苏小小看着他眼中闪动的光彩,那是一种她从未在“林逍”身上见过的神采,自信、沉稳,甚至有点…狂。与她听闻的那个草包纨绔,判若两人。 “若公子做不到呢?”她问。 “若做不到,我林逍从此绕道平康坊,绝不再扰姑娘清静。而且…”林逍从怀里摸出那仅有的几贯钱,放在桌上,“这算今日听姑娘烹茶、闻姑娘琴音)的润笔。按我的原则,听曲不给钱不行。可惜现在只有这些,姑娘莫嫌寒酸。” 苏小小看着那几贯铜钱,又看看林逍坦然的脸,忽然轻轻笑了。这一笑,如冰雪初融,春花乍绽,美得惊心动魄。 “好,小小与公子赌了。这钱,我收下。”她当真将钱收了起来,“不过,公子今日让我省了十贯茶礼,又说了这么一番有趣的话,小小也该有所表示。”她起身,走到一旁的琴案后坐下。 “请公子听一曲《幽兰操》。” 纤指轻拨,清越空灵的琴音流淌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雅间。 林逍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琴音入耳,茶香袅袅,美人在侧。 穿越第三日,他身无分文,恶名远扬,前途未卜。 但他坐在长安最红清倌人的雅间里,听着很可能价值百金的琴曲,刚刚赢了一个一百贯的赌注,还和这位绝色佳人定下了一个三月之约。 “开局…似乎还不算太坏。”他嘴角微扬,心神逐渐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 窗外,长安夜市灯火如星河。窗内,琴声悠悠,一个新的传奇,似乎正随着这琴音,悄然酝酿。 第4章第一桶金:诗笺盲盒与文人众筹 揣着从王元宝那里赢来的一百贯钱,林逍没有立刻开始挥霍。他让林福在旧宅整理,自己则再次走上长安街头。这一次,他目标明确——考察文化消费市场。 接连三日,他流连于东西市的文房铺、书肆、画坊,观察那些士子文人、富家子弟在买什么。笔墨纸砚是刚需,但利润透明;书籍价格不菲,但雕版印刷成本高、周期长;字画古玩利润最高,却需要极强的鉴赏力和人脉背书,非他目前所能及。 直到他在一家书肆角落,看到几个年轻书生围着一堆“花笺”精挑细选,并低声争论哪张笺纸配哪句诗更风雅时,林逍眼睛一亮。 花笺,即信纸,常印有暗纹或图案,是文人书信往来、诗词唱和的必备之物。价格从几文到上百文不等。关键在于,这东西有“文化附加值”,且单价低、易消耗、更新快。 “也许可以做个‘文化快消品’?”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第四天,林逍盘下了东市一个不大的临街店面,月租三贯。店面原是个卖杂货的,位置尚可,但不起眼。他没急着装修,而是直奔西市,找到一家中等规模的造纸作坊。 作坊主姓胡,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林逍递上自己设计的图样——不是普通花笺,而是一种对折的硬卡纸笺,正面留白书写,背面则用淡彩木版画,画的是简约写意的长安四时风景(春柳、夏荷、秋月、冬梅),并预留了一行小字位置。 “这种硬卡纸,可能造?”林逍问。 “硬些的纸不难,但这般大小,对折后要挺括,成本比寻常花笺高些。”胡坊主估算,“百张一套,连造纸带雕版印刷,材料工本约莫…一百五十文。公子要多少?” “先要一千套。”林逍道,“但我有个要求,雕版需用我提供的画样和字体,且只能为我一家所出。我额外付你雕版钱,并签契,此版式你不得售于旁人,否则十倍赔偿。” 胡坊主眼睛一亮,这是独家生意。“成!公子爽快!” 搞定生产,林逍回到小店,开始第二步。他让林福招了两个识文断字、模样清秀的少年郎作伙计,月钱三百文。又请了个手艺还成的落魄画师,按照他的要求,画了四幅更精细的“诗意图”:灞桥折柳、曲江流饮、雁塔题名、终南积雪,同样预留题诗位置。 “少爷,咱们这花笺虽然别致,可卖得贵了没人要,便宜了又亏本。怎么跟别家争?”林福看着一屋子纸,发愁。 “我们不单卖花笺。”林逍笑了,笑容里有种林福看不懂的狡黠,“我们卖‘惊喜’,卖‘风雅’,也卖‘机会’。” 他将对折的硬卡花笺称为“诗笺”。每一套诗笺(十张)用印有淡雅花纹的桑皮纸袋封好,纸袋密封,仅在正面露出诗笺背面的图案一角,让人知道是哪一系列(四时或胜景),却不知道里面具体是哪一张图,更不知道…有没有“彩头”。 “彩头?”林福和两个伙计茫然。 “对。”林逍拿出一张特制的、用金粉勾勒边缘的诗笺,背面是“雁塔题名”图,他提笔在预留位置,以迥异于平日、刻意模仿的瘦金体(此时尚未出现)写下两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落款:青莲客。 “把这张,随机放进某一袋‘胜景系列’的诗笺里。然后在店门口立块牌子,写明:凡购买我店‘诗笺’一袋,即有机会获得‘青莲客’亲笔诗笺。此诗笺,可凭此在我店兑换十贯钱。” “十贯!”林福惊呼。 “或者,”林逍慢悠悠补充,“不愿兑换银钱,亦可作为凭证,参加本月十五,在咱们店里举办的‘青莲客诗词品鉴小会’,届时‘青莲客’本人或许会现身。” “青莲客?”伙计们更懵了,长安最近好像是有这么个神秘诗人的名头流传。 “对,就是写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青莲客。”林逍面不改色。曲江诗会还没开,但这不妨碍他提前“借用”一下未来马甲的热度。“记住,此事只可暗示,不可说死。重点在于,买一袋诗笺,就有机会得名家手迹,或见名家真容。” 这就是“盲盒”加“抽奖”加“粉丝见面会”的古代文创版。诗笺本身是实用品,不亏;“彩头”和“见面会”是稀缺增值,能极大刺激购买欲和话题度。成本可控,利润空间大,且格调不低,目标客户是庞大的文人士子群体和有附庸风雅需求的富人。 第五天,墨韵轩悄无声息地开张了。没有鞭炮,只有一块素雅木匾,门边立着那块说明“彩头”的牌子。 起初无人问津。直到一个路过、好奇心重的年轻书生,花了二十文买了一袋“四时系列”,当场拆开——里面是十张印制精良、颇具意境的四时诗笺,纸质挺括,暗纹优雅,本身已值回票价。书生颇喜。 第二天,这书生带着同窗又来了,两人各买一袋“胜景系列”。同窗拆出一张“雁塔题名”图,背面空白,略失望。书生自己那袋拆到第七张时,忽然手一抖,惊呼出声! 周围人都看去,只见他手中那张诗笺,金边熠熠,背面“曲江流饮”图上方,两句瘦金体小诗银钩铁画:“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落款:青莲客。 “是青莲客的手迹!真是他!这诗这字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书生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本只是来试试运气,没想到真中了! 消息如风般传开。“墨韵轩”、“诗笺”、“青莲客手迹”、“十贯钱或见本人‘这几个词迅速在附近学子中发酵。二十文,对读书人来说不算大钱,却能买到品质上佳的诗笺,还有机会得到神秘才子“青莲客”的真迹甚至见面机会?这太划算了! 墨韵轩门口很快排起了队。有人一买好几袋,就为“抽奖”。诗笺本身的质量也得到认可,尤其是那硬卡纸和别致图案,很受欢迎。 当天下午,林逍又宣布了第二个玩法:“众筹诗集”。他声称受“青莲客”委托,征集优秀诗作,凡入选者,其诗将连同“青莲客”新作,以更高端的“锦缎封面、雕版精印”成集出版。出书是古代文人的终极梦想之一。而参与“众筹”的方式很简单:购买墨韵轩特制的“诗集筹劵”,一贯钱一份。诗集出版后,凭筹劵优先获得签名典藏版一本,并可在书中留下赞助者姓名。若筹资金额超出成本,盈余将按比例分红给所有赞助者。 这其实是“出版预售+股权众筹”的混合体。对文人来说,有机会与“青莲客”同书出版,留名青史,还有可能分红,极具诱惑。对普通有钱人来说,投资一贯钱,既能得一本注定畅销的书,还能在书上留名彰显风雅,也可能赚钱,何乐不为? “诗集筹劵”开始发售,购买者竟比买诗笺的还踊跃。很多人既为“青莲客”的名头,也为那从未见过的“分红”模式感到新奇。 仅仅三天。 “少爷!咱们…咱们诗笺卖了快五百袋了!收入十贯!成本不到三贯!净赚七贯!”林福算着账,手有点抖,“那‘诗集筹劵’更吓人,已经卖出去八十多份了!收入八十多贯!这…这钱…” 八十多贯!加上诗笺利润,短短几天,林逍手头的资金从一百贯变成了近两百贯!而这只是开始,诗集项目还在发酵,后续收入会更多。更重要的是,他几乎零成本地撬动了“青莲客”这个IP,聚集了一批文人“粉丝”和“投资人”,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具有文化影响力的圈子。 麻烦来得比预想的快。第六天上午,王元宝再次带着人出现了,这次他身边除了泼皮,还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眼神倨傲的中年人。 “林奉之!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王元宝这次似乎底气足了,指着店里悬挂的“青莲客诗笺”复制品(林逍自己临摹的),“竟敢假冒‘青莲客’先生之名,行这欺诈敛财的勾当!这位是国子监刘司业的管家!刘司业说了,青莲客先生乃当世高士,岂容你这等小人玷污清名!识相的,立刻关了这店,交出骗来的钱财,向青莲客先生牌位叩头认错!否则,报官治你个‘假冒名士、欺诈钱财’之罪,流放三千里!” 国子监司业,从四品,主管教育,在文人中颇有影响力。这顶帽子扣下来,若坐实,确实麻烦。 店里还有几个买筹劵的士子,闻言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看向林逍。 林逍不慌不忙,从柜台后走出来,先对那位刘管家拱了拱手,然后看向王元宝,笑了:“王兄,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假冒青莲客,可有凭据?青莲客先生亲自告诉你,我冒用他名了?” “这…”王元宝语塞,他哪有证据,“青莲客先生何等人物,岂会与你与你这种人有牵扯!你定是假冒!” “哦?”林逍挑眉,从怀里慢悠悠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赫然是瘦金体写的半首诗,与店中悬挂的“中奖诗笺”字体一模一样,内容却是新的:“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落款依旧是青莲客。 他将这纸在刘管家面前晃了晃:“这是青莲客先生昨日派人送至我处的未完成之作,嘱我品鉴。王兄既然不信,不如我们请刘司业,或者长安诸位文坛前辈,一同品鉴一下,这字迹、这诗才,是否为旁人能假冒?也正好请青莲客先生当面对质,看他是否授意我办理诗集众筹之事?” 他语气从容,眼神坦荡。诗是李白的,字是宋徽宗的,这时代谁能证伪?至于对质…“青莲客”就是他,他怎么对质? 刘管家本是受王元宝请托来施压,并非真有实据。此刻见林逍拿出“新作”,且言之凿凿,反而犹豫了。若真是青莲客授权,他岂非得罪了这位风头正劲的神秘才子? “此事…尚需查证。”刘管家语气软了下来,“但尔等商事,总需稳妥,莫惹非议。”说完,竟不再理会王元宝,转身走了。 王元宝傻眼了,他最大的倚仗就这么走了? “王兄,还有事?”林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你…”王元宝气得浑身发抖,可连刘管家都走了,他带来的泼皮更不敢在可能有“青莲客”背景的店里闹事。“咱们走着瞧!”再次丢下句狠话,灰溜溜离去。 店内士子见状,疑虑顿消,反而觉得林逍背后真有青莲客支持,购买筹劵更踊跃了。 当晚清账,诗集筹劵卖出破百份,资金过百贯。加上诗笺利润,总资金逼近三百贯大关。更重要的是,“墨韵轩”和“青莲客”绑定的名声,彻底打了出去。 林逍在油灯下,写下新的计划:联系更可靠的印刷作坊,启动诗集真正排版;利用“众筹”资金,盘下隔壁店面扩大经营;下一步,或许可以开发“青莲客”主题的文房周边… 第5章曲江诗会,筷子敲出《将进酒》 林逍收到那张烫金请柬时,正盯着工匠试制新版诗笺的套色。请柬是某位喜好附庸风雅的郡王所发,措辞客气,邀他参加三日后的曲江诗会。 “少爷,这……能去吗?”林福拿着请柬,忧心忡忡,“那些人肯定等着看您笑话。您这‘青莲客’的名头刚传开,万一……” “去,为什么不去?”林逍接过请柬,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纸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人家搭好了台,我不去唱一出,岂不是辜负美意?”他需要这个舞台。诗笺盲盒和诗集众筹让他积累了初始资本和一点文名,但要真正扭转长安第一废”的恶名,打入上层圈子,曲江诗会这种顶级文坛盛宴,是绝佳的机会。更何况,“青莲客”这个马甲的热度,需要一次爆炸性的亮相来固化。 诗会前夜,林逍翻出原主压箱底的几套华服,最终却选了最不起眼的一套:靛青色半旧圆领澜袍,只在袖口和领边用暗银线绣着简单的云纹,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头发用一根普通的青玉簪束起,全身上下,除了腰间那块证明身份的玉佩(如今也成了尴尬的象征),再无多余饰物。 “少爷,您这……”林福看着自家少爷这身堪称“寒酸”的打扮,欲言又止。 “低调,有时候就是最好的高调。”林逍对镜整理衣襟,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少了往日的浮夸,多了几分沉静,“人们越是期待看到一个华丽的草包,我就越要给他们看一个……朴素的另类。” 三月三,上巳节,曲江池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杏园内早已布置得雅致非凡,锦席铺地,绣墩排列,各色时令花卉争奇斗艳,暗香浮动。空气里除了花香,还浮动着清雅的墨香和淡淡的酒气。 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文人雅士、世家子弟、闺阁才女,几乎齐聚于此。男子们或峨冠博带,或轻裘缓带,言谈举止力求风雅;女子们则隐在薄纱屏风或花木掩映之后,只闻环佩叮当,偶见倩影婀娜,留下一片引人遐思的朦胧。 林逍的到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表面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涟漪。他的身影一出现在杏园入口,各种目光便如影随形般黏了上来。 “看,是林逍!” “他竟然真敢来?” “啧,这身打扮……莫不是连件像样衣服都没了?” “听闻他被逐出李家,如今在东市弄些商贾贱业,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吧?” “崔小姐今日也来了,这下可有趣了……”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夏夜的蚊蚋,嗡嗡不绝。目光或明或暗,好奇、鄙夷、讥诮、幸灾乐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林逍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掠过,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从容走去,撩袍坐下,自斟了一杯酒,慢饮起来,姿态闲适得仿佛身处自家后院。 他注意到,一道清冷的目光从屏风后投来,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崔清月。她果然来了。 诗会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郡王主持,略作寒暄后,便宣布了今日的主题:春与志,可合咏,可单写,格律不限。 很快,诗坛新秀、世家才子们纷纷提笔,或沉吟推敲,或挥毫泼墨。一篇篇诗作被专人誊抄,悬挂于特设的诗榜之上,供人品评。佳作自然赢得阵阵喝彩与恭维,平庸之作也会得到礼节性的掌声。气氛热烈而风雅,仿佛一片祥和的文坛盛景。 郑经,荥阳郑氏的嫡子,素有才名,今日显然有备而来。他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下了一首工整的咏春七律,诗作被悬挂后,引来不少赞誉。“郑兄此诗,清丽婉转,颇有王孟遗风!”“郑公子高才!”恭维声不绝于耳。郑经志得意满,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林逍所在的角落,嘴角噙着一丝优越而矜持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打碎的瓷器。 终于,在气氛渐入佳境,不少诗作已悬挂,众人品评得差不多时,郑经端着酒杯,施施然走到了林逍面前。他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连屏风后的细语声似乎都低了下去。 “林公子,”郑经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语气看似客气,实则满是绵里藏针,“今日盛会,群贤毕至,佳作频出。听闻林公子近日于商道颇有心得,那诗笺、众筹玩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想来是无心于诗词小道了?只是既来之,何不也一展才思,让我等也开开眼界,沾沾林公子的‘财气’?”这话明褒暗贬,将林逍钉在“商贾贱业”和“不通文墨”的耻辱柱上,等着看他出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屏风后也传来轻微的骚动,似乎有女眷在低声议论。 林逍放下酒杯,抬眼看向郑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酒意”和茫然,仿佛刚被从微醺中唤醒:“作诗?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神情有些滑稽。 “正是。”郑经笑容加深,眼中讥诮更浓,“林公子该不会是……江郎才尽,或者……腹内原本就草莽,无从下笔吧?”这话已近乎赤裸裸的羞辱。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更多人是看好戏的沉默。 林逍却忽然笑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仿佛真的不胜酒力。“作诗……需要笔吗?”他嘟囔着,四下看了看,目光扫过案几上的笔墨纸砚,最终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不知道谁掉落的乌木筷子。 “笔太软……”他拿着那根筷子,随手当当敲了敲面前的白瓷酒壶,发出清脆而略显突兀的响声,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场子里,格外刺耳。 他要干什么?众人面面相觑,连郑经也皱起了眉头。 只见林逍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然后,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杏花香、墨香和酒气混合的奇异味道。 下一秒,他睁开眼,眼神竟清明锐利了许多,先前的醉意仿佛只是幻觉。他以筷击壶,发出一个清脆的起调,随即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吟出了那石破天惊的第一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嗡! 仿佛有看不见的波纹瞬间荡开。几个原本捻须含笑、准备看笑话的老学士,笑容僵在脸上,手指停在胡须上。屏风后,隐隐传来杯盏轻碰的细响。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诗句如天河倒泻,挟带着亘古的苍茫与时光的无情,扑面而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只有最质朴的意象和最深沉的情感撞击。那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黄河之水,那朝青丝暮成雪的悲凉,像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场中再无半点杂音,连风吹杏花、远处曲江池的水声似乎都消失了。 郑经脸上的笑容彻底冻结,瞳孔收缩,握着酒杯的手指捏得发白,指节泛出青色。他自负诗才,可这三句开篇的气势与格局,已将他方才那首精心雕琢的七律衬得如同儿戏! 屏风后,崔清月手中的团扇无声滑落在地。她檀口微张,素手掩唇,难以置信地望着场中那个击壶高歌的青衫身影。这……这是林逍?那个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林奉之?这诗中吞吐山河的气象,洞穿世情的悲凉,怎么可能…… 林逍完全进入了状态,或者说,进入了表演状态。壶声渐急,如雨打芭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越与不甘,更喷薄出一种冲破一切束缚的狂放: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一个粗豪的声音忍不住爆喝出来,是程处默安排在附近的一个家将,听得热血沸腾,忘乎所以。这一次,没人阻止他,因为很多人心中也同样激荡着这两个字!连主位上的老郡王,也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 林逍仿佛被这喝彩声点燃,他抓起桌上不知谁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狂饮一口,酒液飞溅,沾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顾,赤红着双眼,筷子重重砸在壶上,发出“铛”的一声大响!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他环视四周,那些或震惊失神、或如痴如醉、或面色苍白(如郑经)的面孔,在他眼中仿佛化为了诗中邀饮的知己。他纵声长笑,笑声中是无尽的苍凉与冲破云霄的豪迈,混合着酒气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吟到此处,他猛地将手中的筷子掷于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双臂大张,仰首向天,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直击灵魂、仿佛能撕裂这盛世繁华表象的最后一句: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万古愁三字,余音如钟,在杏园上空盘旋,久久不散,仿佛真的将千百年来文人志士心中那无法排遣的寂寞与悲怆,那对生命短暂与功业难成的慨叹,尽数倾泻而出,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身份高低,都像被施了定身法。有人张着嘴忘了合拢,有人手中的笔掉在地上浑然不觉,有人举着酒杯僵在半空,有人眼中竟隐有泪光闪烁。那是一种被极致的美与力量击中后的失语。 郑经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引以为傲的诗才,在这首仿佛自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的诗篇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不,连尘埃都不如。他所有的矜持、优越、算计,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屏风后,崔清月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胸腔里那颗心在狂跳,那诗句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的灵魂上。“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他内心的呐喊吗?“与尔同销万古愁”……他竟有如此深重的愁绪?这个她曾经鄙夷、今天之前依然视为无耻之徒的男人,究竟是谁?那夜他房中发现的残稿,那迥异的字迹……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年,主位上的老郡王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发抖,打破了这片死寂:“此诗……此诗何名?” 林逍仿佛这才从某种激越的情绪中抽离。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筷子,又看了看自己湿了一片的衣襟和空空如也的酒壶,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释然和淡淡嘲讽的神色,那嘲讽既是对这满座衣冠,似乎也是对自己。 “诗?”他摇摇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随意,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惫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酒醉狂言,游戏之作,兴之所至,胡言乱语罢了,不值一名。”他刻意将不值一名说得含糊,听起来像是不值一提,又像是没有名字。 说完,他再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那些想要上前攀谈或求证的身影,甚至对老郡王的问话也只是随意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踏过满地零落的杏花瓣,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决地,走出了这片突然变得无比安静、又无比灼热的锦绣天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单薄,却仿佛顶天立地。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杏园里才轰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声浪! “快!快记下来!谁记全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妙啊!神来之笔!当浮一大白!” “此子……此子大才!以往竟是明珠蒙尘?” “郑兄,你那诗……其实也颇具巧思……”试图安慰的人,话说到一半便觉词穷,讪讪住口。 “那最后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何等气魄!何等苍凉!” “酒醉狂言?若这是狂言,那我等平日所作,岂非儿戏?!” “青莲客……难道是他?!” “……” 郑经再也待不下去,在众人或同情或嘲讽或无视的目光中,铁青着脸,近乎仓皇地离席而去,背影狼狈。 更多的人则围向林逍刚才的座位,想寻找哪怕只言片语的墨宝,却只看到倾倒的酒杯、空了的酒壶,和地上那两截孤零零的、仿佛还在回荡着铿锵之声的乌木筷。 他真的只是酒醉狂言?连诗稿都不屑留下? “速派人!去!无论如何,请林公子留下墨宝!此诗当传千古!”老郡王激动得胡须乱颤,连声吩咐。 而此刻,造成这场风暴的源头,已经走出了杏园大门。带着寒意的春风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酒气,也吹醒了他眼底最后一丝表演的痕迹。 他站在曲江池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和依旧隐约传来喧嚣的杏园方向,长长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 “《将进酒》……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他低声自语,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带着些许疲惫却又轻松的笑意。额角的红肿在暮色中已不明显,但那“醉后磕碰”的痕迹,或许会成为一个有趣的谈资。 名声的种子已经以最戏剧化的方式种下,并且迅速生根发芽。接下来,就看它如何为自己所用,又如何引来更多的关注,以及……麻烦。 他整了整微皱的衣袍,朝着与繁华喧嚣相反的方向——他那间清冷的旧宅,迈步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似乎比来时,更加挺拔,也更加清晰,仿佛褪去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曲江诗会的余震,正以惊人的速度,传遍长安的每一个角落。而林逍这个名字,以及那个神秘的青莲客,从此刻起,在很多人心中,已经悄然撕下了“废物”的标签,换上了一层神秘、狂放而耀眼的光晕。同时,一张被酒渍浸染的、写有残句的黄麻纸,也悄然落入了一只纤纤素手之中。 第6章夜探残稿与崔家问罪 夜色如墨,崔府后院听雪斋内却烛火通明。崔清月摒退了丫鬟,独自坐在书案前,案上铺着的,正是她从曲江诗会杏园一角拾起的那张黄麻纸。 纸张粗糙,边缘还带着被酒渍晕染的痕迹,上面墨迹淋漓,正是林逍今日吟诵的《将进酒》中的几句,字迹瘦硬通神,风骨嶙峋,与传闻中林逍那狗爬般的字迹天差地别。更让她心惊的是最后那行小字:“满座衣冠,谁解此中味?不如醉。” 这语气,这心境,岂是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能有?再联想到那夜在自己闺房中,林逍醒来后的反常冷静,以及他看向自己时那瞬间清明锐利、旋即又被惫懒掩饰的眼神……还有近日市井间流传的墨韵轩、青莲客诗笺……种种疑窦,如藤蔓般缠绕在她心头。 “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崔清月深吸一口气,将黄麻纸仔细叠好,藏入袖中,这才起身。该来的总会来。今日诗会之事,想必父亲已经知晓。 书房内,崔仁礼背对着门,看着墙上的一幅字画,那是王羲之的《兰亭序》摹本(此时应为唐摹本)。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沉。 “今日诗会,那林逍……是怎么回事?”崔仁礼开门见山,声音听不出喜怒,“听闻他当众狂歌,作了一首……不得了的诗?” 崔清月垂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是。诗名似是《将进酒》,气象……确非凡俗。满座皆惊。” “哼!”崔仁礼冷哼一声,走回书案后坐下,“凡俗?一个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纨绔,能写出那等诗句?你信?” 崔清月抿唇不语。她袖中的纸片边缘,硌着她的手腕。她不信,可那字迹,那诗境,又作何解释?难道真是他以往藏拙?可为何要藏?又为何偏偏在此时显露? “此子近来行事诡谲。”崔仁礼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先是以退为进,自请出族,看似狼狈,实则摆脱了我崔家与李家的钳制。随即又弄出那劳什子诗笺、众筹,看似商贾贱业,却借‘青莲客’之名,在文人士子中搅动风雨。如今更是在曲江诗会上一鸣惊人……他究竟想做什么?背后是否有人指点?那‘青莲客’,是否真有其人,还是……就是他自导自演?” 崔清月心中一动。父亲怀疑青莲客就是林逍?这与她捡到残稿后的某种猜想不谋而合。可……这可能吗?一个人,如何能有如此迥异的两面? “女儿不知。”她低声道,这是实话,她确实不知。 “你与他毕竟曾有过婚约,虽已解除,但外人难免联想。”崔仁礼看着女儿,目光深沉,“今日已有不少同僚、世家向我打听,话里话外,无非是探问我崔家态度,是否……看走了眼。” 崔清月听出父亲话中的一丝懊恼和疑虑。当初退婚,崔家是铁了心要切割这个污点。可若林逍真有大才,甚至可能就是名动长安的青莲客,那崔家退婚之举,岂非成了有眼无珠、嫌贫爱富的笑话?崔家的清誉,父亲的颜面,都将受损。 “父亲的意思是?”她抬起眼。 “不管他是真才还是伪饰,此子已成变数。”崔仁礼沉声道,手指停止敲击,“明日,我会派人再去探访他。你……若有疑虑,或想求证什么,也可自行斟酌。但记住,你是我崔氏嫡女,一言一行,关乎门风。” 这话说得含蓄,但崔清月听懂了。父亲既不愿崔家因可能的实误而继续被动,又不想完全把路堵死,于是将部分探查和接触的主动权,隐晦地交给了她。毕竟,她是当事人,也是最有可能发现真相的人。 “女儿明白。”崔清月行礼告退。走出书房时,袖中的黄麻纸仿佛变得更加滚烫。 回到自己的听雪斋,屏退所有丫鬟,崔清月再次拿出那张残稿。在明亮的烛光下,字迹更清晰。那瘦硬通神的字体,那欲说还休的诗句,尤其是最后那句“满座衣冠,谁解此中味?不如醉。”,像一根细针,反复刺探着她心中的疑惑。 她想起他退婚时的平静决绝,想起凝香阁中苏小小转述的三不原则(此事已在贵女圈小范围流传),更想起今日诗会上,他击壶高歌、恣意狂放却又在最后露出孤寂落寞的背影……这些画面与记忆中那个轻浮可恶、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重叠,却又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违和。 “必须弄清楚。”一个念头无比强烈。这不仅仅是为了家族,似乎也为了……她心中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和好奇。那个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林逍,究竟是何模样? 夜深人静,崔府沉寂。崔清月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窄袖襦裙,外罩同色披风,用兜帽遮住大半面容。她没有带任何丫鬟,只凭记忆,朝着国公府后巷的方向走去。白日里,她已让心腹丫鬟打听清楚了林逍现在的住处。 旧宅的院墙不高。崔清月并非娇弱女子,她幼时随兄长学过些强身的拳脚,翻越这矮墙不算太难。只是落地时,裙角被墙头一块松动的砖石勾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心中一紧,连忙屏息蹲在墙角的阴影里。 正房窗户还亮着灯,昏黄的光透出来,一个身影映在窗纸上,似乎正伏案书写,偶尔抬手揉一揉额角。是林逍。 崔清月心跳莫名加快。她此来是想暗中观察,或者寻找更多证据,并没想好是否要直接面对。正犹豫间,屋内传来林逍带着倦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夜色,传入她耳中: “墙角的贵客,夜风寒凉,何不进屋喝杯热茶?放心,我这里没有十贯‘茶礼’的规矩。” 他发现了!崔清月浑身一僵,脸上瞬间滚烫。被当场捉住夜探,简直羞愤欲死。但事已至此,退缩更显心虚。她咬了咬牙,从阴影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尽量保持着平日的端庄姿态,走到正房门前。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林逍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半旧的细麻中衣,外罩一件敞开的青色外袍,头发松散地用一根木簪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手里还拿着一支毛笔,笔尖墨迹未干。他看着门外裹在深色披风里、清丽容颜在月光下略显苍白的崔清月,脸上并无多少意外,反而露出一丝了然和……玩味? “崔姑娘?”他侧身让开,语气寻常得仿佛在招待白天来访的客人,“请进。寒舍简陋,莫要见怪。” 崔清月强作镇定,迈步进屋。房间确实简陋,但收拾得干净。一张床,一张书案,两个箱子,几把椅子。书案上堆着些纸张账册,砚台里墨汁犹新,空气中有淡淡的墨香和一种…独特的草木清气(林逍用自制的简陋肥皂洗过脸)。 “林公子怎知……是女子?”崔清月摘下披风帽子,露出面容,忍不住问。她自认行动轻悄,翻墙落地虽有声响,但也不至于被立刻判断为女子。 “猜的。”林逍随意地将笔搁在笔山上,走到一旁小炉边提起铜壶,倒了两杯温水——他还没闲钱和心思置办像样的茶具。“翻墙的贼,不会弄出布料撕裂的声音。而且…”他转身,将一杯水递给崔清月,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轻浮,反而有种洞察的意味,“崔姑娘身上的熏香,是雪中春信吧?清冷馥郁,在这陋巷里,隔老远就闻到了。这香,似乎还是我墨韵轩前日才售出的新品?” 崔清月脸颊微热,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微温的手指,如触电般缩回。她用的确实是雪中春信,此香清幽,常人不易察觉,他竟能辨出?还知道出自墨韵轩?他对自己……竟留意至此?这个认知让她心绪更乱。 “崔姑娘深夜来访,总不是来品评在下这陋室寒酸,或是讨论熏香的吧?”林逍自己在对面坐下,喝了口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探究,“可是为了白日诗会之事?或是…为了这个?” 他说着,从书案上一本书册中,抽出了另一张黄麻纸。崔清月看去,心头剧震!那纸上字迹、内容,与她袖中那张残稿,如出一辙!正是满座衣冠,谁解此中味那几句的完整草稿,旁边还有涂改、增删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两句被划掉的诗句,正是《将进酒》里的句子! “你…你果然…”崔清月声音有些发颤,取出自己袖中那张残稿,两张纸并排放在桌上,断裂处和墨迹的晕染几乎严丝合缝。 “果然什么?”林逍看着她,眼神依旧清澈,带着探究,“果然就是青莲客?还是果然在伪装?” “你究竟是谁?”崔清月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我认识的林奉之,写不出这样的字,作不出这样的诗,更不会有…这般心思。”她指了指桌上那些写满奇怪符号和图形的纸张(那是林逍正在设计的诗笺新系列草图和一些简单的收支表格),以及墙角堆放的一些半成品诗笺和雕版。 林逍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忽而一笑,笑容里有几分自嘲,几分坦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我是林逍。如假包换。只不过,以前的林逍,浑浑噩噩,活在别人期望的壳子里,以为斗鸡走狗、挥霍无度便是快活人生。现在的林逍……”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崔清月,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人心里,“想为自己,也为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活一回。诗,是心声。字,是心迹。你觉得不像从前的我,或许是因为,你从未认识过真实的我,也或许…是从前的我,从未有机会,也从未想过展现这一面。”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合情合理。将一个纨绔的幡然醒悟和才华显露归因于重大变故后的顿悟和觉醒,是最容易让人接受的解释。既解释了变化,又保留了神秘感。 崔清月怔怔地看着他。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再无往日浑浊。额角那处红肿已经消褪大半,留下淡淡的青痕。她想起他曾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想起天生我材必有用,想起他平静地写下休书,也想起他在凝香阁对另一个女子说动心不负责?那更不行……也许,真是如此?巨大的挫折,真能让人脱胎换骨? “那青莲客……”她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一个方便行事的名号而已。”林逍坦言,语气轻松了些,“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有分量的身份,来做一些事,说一些话。林逍这个名字,负担太重,污名太多。”他指了指桌上的诗笺和账目,“这些,总得有个名头才好卖,不是吗?” 果然!崔清月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是震惊,是恍然,或许……还有一丝为眼前这个男子所背负的沉重和那点狡黠的无奈,而生出的细微的……心疼?她立刻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你…做这些,开店铺,弄诗笺,甚至今日诗会……都是为了赚钱?”她问,语气缓和了许多,连自己都未察觉。 “钱是手段,不是目的。”林逍摇头,神色认真了些,“我需要立足,需要力量,需要话语权。在这个世道,没有这些,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护不住。”他顿了顿,看向崔清月,意有所指,“包括…弥补一些过错,偿还一些亏欠,守护一些值得守护的东西。”这话说得模糊,却让崔清月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的误会,以及他翻窗离去前那句低语。 她避开他的目光,端起水杯掩饰。水已微凉。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林福惊慌的声音响起:“少爷!少爷!不好了!崔府…崔府来人了!好几个,气势汹汹的,说要见您!已经到门口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崔清月脸色一白,猛地站起:“是我父亲!他定是知道了……”她夜间出府,或许已被察觉。 林逍却似乎早有预料,神色平静。他快速将桌上有关“青莲客”的草稿和诗笺设计图收起,只留下一些看似寻常的账目和杂物。然后对崔清月道:“崔姑娘,烦请你暂避内室。今日之事,你只当不知。令尊那里,我自有应对。” “可是……” “放心。”林逍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那眼神中的沉稳和自信,让崔清月慌乱的心莫名一定。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抱起披风,躲进了用布帘隔开的简陋内室。 林逍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略带惫懒、玩世不恭的表情,走到院中,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四个崔府家丁,灯笼映照下,脸色不善。为首的正是白日跟随崔仁礼去卫国公府的那位冷面管事。几人手中并未持械,但气势逼人。 “林公子,”管事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语气生硬,“深夜打扰,实属冒昧。奉我家老爷之命,请公子过府一叙。关于白日曲江诗会,公子那首‘妙诗’的出处,我家老爷有些…疑问,想向公子请教。”他特意加重了出处和疑问二字,暗示抄袭或代笔,这比单纯的问罪更毒辣。 果然是为诗会发难而来,而且直接质疑“出处”。 林逍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耐:“崔世伯要见我?这深更半夜的…请教诗作出处?诗会上不是说了么,酒醉胡言,当不得真。世伯若喜欢,拿去品鉴便是,何须劳动各位跑这一趟?” “老爷有令,务必请公子走一趟。”管事语气强硬了几分,上前一步,隐隐有胁迫之意,“公子,请吧。” 内室的崔清月听得手心冒汗,紧张不已。 林逍却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无赖,又带着点年轻人的鲁莽:“管事,你看我这寒舍,连盏像样的茶都没有。崔世伯要问话,何必急于一时?不如这样,明日午时,我亲去崔府拜见,向世伯当面解释。如何?也容我收拾收拾,免得失礼。” “这…”管事犹豫,老爷的命令是“带来”。 “或者,”林逍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冷意,“管事现在就押我去。只是我如今孑然一身,光脚不怕穿鞋的。若闹将起来,惊动了坊里武侯,或者…让旁人看到崔府深夜强行带走一个刚刚在诗会上出了点风头、与崔家还有些旧怨的弃子,传出去,怕是于崔世伯的官声、于崔府清誉…都不太好吧?毕竟,诗会之事,今日可是有不少人亲眼目睹,我这酒醉胡言,万一被传成是‘被崔家逼得只能醉后吐真言’…” 管事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林逍如此难缠,不仅不怕,反而用名声和舆论反将一军。这话若传开,对崔家确实不利,尤其是小姐的名声刚经历过风波。 “明日午时,我定当登门拜访。”林逍再次强调,语气不容置疑,“管事请回吧。替我向崔世伯问安,就说…林逍明日,定有满意的交代。” 管事眼神闪烁,权衡利弊。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好!就依公子所言,明日午时!望公子言而有信!否则…哼!我们走!” 一行人如来时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院门重新关上。林逍靠在门板上,缓缓舒了口气。后背,竟已微微汗湿。这番应对,看似轻松,实则凶险。若那管事真不管不顾用强,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幸好,崔家爱惜羽毛,他也抓住了这点。 布帘掀开,崔清月走了出来,美眸中带着未散的惊悸和一丝…复杂的钦佩? “你…你方才…” “唬他们的。”林逍咧嘴一笑,惫懒重现,但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不过,明天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崔姑娘,看来我真得好好想想,怎么给你父亲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崔清月看着他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怎么也松不下来。她隐隐觉得,明天崔府之行,恐怕不会太平。而自己,夹在家族与这个越来越看不懂的男子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第7章崔府鸿门宴·舌战群儒 次日午时,林逍准时出现在崔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靛蓝澜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用青玉簪束起,额头伤痕已淡,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赴寻常宴会的从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门房显然得了吩咐,并未阻拦,但眼神疏离冷淡,将他引至前厅。 与前次在卫国公府不同,崔府前厅今日的气氛更为凝重肃杀。主位上,崔仁礼端坐,面沉似水。左右两侧,竟坐了七八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或老者,一个个峨冠博带,或捻须沉思,或目光炯炯,审视着进门的林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不是家宴,这是会审。 林逍目光快速扫过,心中一凛。在座的有两位他认得,是国子监的博士,还有几位看着眼熟,应是长安文坛有些名望的宿儒或清流。崔仁礼这是摆明了要借文坛公论来压他,若他今日应对不当,不仅抄袭的污名坐实,恐怕在长安文坛也将无立锥之地。 “晚辈林逍,见过崔世伯,见过诸位先生。”林逍不卑不亢,躬身行礼,礼仪周全。 崔仁礼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林公子来了。请坐。今日邀诸位文坛前辈同来,乃因昨日曲江诗会上,公子那首《将进酒》着实惊人。然诗作过于惊人,反倒惹人疑虑。为免明珠蒙尘,亦为免有人欺世盗名,故请公子前来,当面释疑,以正视听。”话说得冠冕堂皇,直接将“欺世盗名”的怀疑摆上了台面。 “崔公所言甚是。”一位面皮焦黄、留着三缕长髯的老者率先开口,他是国子监的经学博士,姓周,以治学严谨、脾气古板著称,“林公子,老夫且问你,你少时顽劣,不学无术,长安皆知。何以短短时日,便能作出此等惊世之作?诗中气象格局,非饱经沧桑、学养深厚者不能为。你这般年纪,这般经历,作此诗,岂不令人疑窦丛生?”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逍身上。 林逍早有准备,脸上露出苦笑,夹杂着自嘲:“周先生明鉴。晚辈往日荒唐,确是不学无术。然自前日家中变故,被逐出族,流落市井,方知世事艰难,人情冷暖。所谓‘诗穷而后工’,或许便是如此。往日浑噩度日,不知愁为何物,自然无病呻吟。如今亲身经历世态炎凉,生死边缘(指那夜误会),方对人生有些许感悟。那日诗会,酒入愁肠,感怀身世,一时激愤,不吐不快,故而狂言。若说诗才,晚辈愧不敢当,不过是情之所至,偶得天成罢了。” 他将诗才归因于穷而后工和情之所至,这是最传统也最难以辩驳的解释。毕竟,灵感这东西,谁说得清呢? “巧言令色!”另一位身着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哼道,此人是长安一位颇有诗名的清流,姓郑,与郑经有些远亲,“‘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此等睥睨天下的气魄,岂是你一个刚刚落魄的纨绔能有的?依我看,此诗定是抄袭,或是他人代笔!你不过恰逢其会,拿来欺世而已!” “郑先生此言差矣。”林逍看向他,眼神平静,“诗中之我,未必是现实之我。诗可寄情,亦可言志。晚辈虽落魄,难道就不能有天生我材之想,不能有千金散尽之狂?若因出身经历,便断定人不能有相应心胸,那陈思王(曹植)锦衣玉食,又如何能写‘煮豆燃豆萁’?李太白豪放不羁,又岂是事事如意?诗者,心之声也,境遇固然有影响,但心志情怀,又岂是境遇所能完全禁锢?” 他引经据典,反驳得有理有据,那郑姓文士一时语塞。 崔仁礼微微皱眉,开口道:“空谈情怀无益。林公子,你既自称此诗是情之所至,偶得天成。然诗中用典精熟,对仗工稳,气韵贯通,绝非毫无根基者能一蹴而就。你往日可曾读过《昭明文选》?可曾研习过汉魏古诗?对太白、子美(杜甫)诗风,又有何见解?”这是考较学问根基了。若林逍真是草包,必然露馅。 屏风后,崔清月悄然立在一角,透过缝隙紧张地看着厅内。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残稿。 林逍心中暗笑,考学问?他前世是历史系讲师,唐诗宋词是必修课,文学史更是烂熟于心。至于《昭明文选》,虽然没通读过,但名篇还是知道的。他略一沉吟,便从容道:“《昭明文选》,晚辈略有涉猎,尤喜其中《古诗十九首》,质朴情深,如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羁旅之思,感人肺腑。至于太白诗,豪放飘逸,有仙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非人力可及;子美诗,沉郁顿挫,接地气,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乃诗史。晚辈昨日狂言,不过学太白之形,徒具狂放,实则画虎不成,惭愧。” 他对李白、杜甫的评价,可谓精准扼要,符合这个时代文人的普遍看法,但又带点自己的理解。几位文士闻言,脸色稍霁,至少说明此子并非真的不学无术,或许真是藏拙? “即便如此,一首诗或可偶得。但你那墨韵轩所售诗笺,其中署名青莲客之诗句,如云想衣裳花想容、且就洞庭赊月色等,皆属上乘,风格各异,显然出自同一人手笔。这又作何解释?”另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发问,他是位退休的翰林学士,对诗词格律极为挑剔,“莫非这青莲客,真是你?还是你背后另有高人?” 终于问到关键了。林逍心知,这是摊牌的时候了。他沉默片刻,脸上露出复杂神色,似在挣扎,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不瞒诸位先生,青莲客确与晚辈有些渊源。”他缓缓道,目光扫过众人,“或者说青莲客是晚辈心中另一个自己,一个理想的、超脱的、可以纵情诗酒的幻影。那些诗笺上的诗句,包括昨日《将进酒》,皆是晚辈以青莲客之名,抒写胸臆。往日荒唐,无颜以真名示人,故假托此号。一是自惭形秽,二来也免玷污诗句。” 他承认了!但承认得巧妙,将青莲客定义为自己的“理想人格”和“笔名”,既解释了诗才来源,又解释了为何以前不显露用笔),还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厅内一片哗然。虽然早有猜测,但听他亲口承认,冲击力依旧不小。崔仁礼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林逍。屏风后的崔清月,手指攥得更紧,呼吸微促。 “荒谬!”那郑姓文士再次拍案而起,“你说是你便是你?有何证据?那些诗句,字字珠玑,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作?定是你窃取他人遗稿,或是有捉刀之人!” “证据?”林逍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不羁,目光转向崔仁礼,“崔世伯,昨夜贵府管事曾质疑晚辈诗作出处。晚辈今日前来,便是为交代此事。至于证据”他顿了顿,朗声道,“不知即兴赋诗,算不算证据? “哦?你想当场赋诗?”那位周博士眯起眼睛,“以何为题?” 林逍目光扫过厅外庭院,时值午后,春日融融,庭中几株晚开的玉兰正盛,洁白如玉。他心中已有计较,开口道:“便以这春日庭景,玉兰花开为题,如何? 限韵赋诗,是科举和文人集会上常见的考较方式,难度极高。崔仁礼与几位文士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那周博士道:“便以兰字为韵,作七言律诗,一炷香为限。” 立刻有仆役点起一炷线香。厅内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逍身上。屏风后的崔清月,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林逍闭目,似在沉吟。实则脑中飞快搜索合适的唐诗。片刻,他睁开眼,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提笔蘸墨,悬腕挥毫,笔走龙蛇,竟无丝毫滞涩! “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 莺啼燕语惊残梦,蝶舞蜂喧恼醉人。 最爱孤高难着语,年来空谷自传神。” 一首咏玉兰的七律顷刻而成。用词典雅,对仗工整,将玉兰的洁白、孤高、清冷刻画得淋漓尽致,且紧扣兰韵。更难得的是,诗中隐隐透出一种孤芳自赏、不流于俗的志趣,与昨日《将进酒》的狂放截然不同,却同样见功底。 几位文士忍不住凑上前观看,有人低声吟哦,有人微微颔首。那周博士拿起诗稿,仔细端详,尤其是看那字迹—瘦硬通神,与昨日传闻中、以及诗笺上的青莲客字体如出一辙! “这……”周博士看向林逍,眼中惊疑不定。能在一炷香内,限韵做出如此工稳贴切的七律,且字迹独特,这绝不是抄袭或代笔能办到的!除非那捉刀之人就在现场,且能模仿其字迹! “好一个最爱孤高难着语,年来空谷自传神!”那位退休的翰林学士捻须赞道,看向林逍的目光已大为不同,“此诗清丽脱俗,格调甚高。林公子往日确是我等眼拙了。” 风向开始变了。 崔仁礼脸色变幻,他没想到林逍真能当场作出如此好诗。这几乎坐实了其诗才。他心中复杂,既不愿相信这个自己弃若敝履的前女婿真有惊世之才,又无法否认眼前的事实。 “即便你能诗,但人品有亏,亦是枉然!”郑姓文士犹自不甘,抓住人品攻击,“你昔日纨绔行径,辱及崔小姐清誉,此事又当如何说?” 终于又绕回这件事了。林逍心中冷笑,面色却沉静下来,看向崔仁礼,拱手道:“崔世伯,关于那夜误会,晚辈前次在卫国公府已解释清楚。晚辈醉酒误闯,铸成大错,百死莫赎。为此,晚辈已自请出族,自绝于家门,并立下休书,与崔小姐彻底了断,以免再污清名。此等惩罚,可算沉重?若世伯与崔小姐仍觉不足,晚辈愿受任何国法家规处置,绝无怨言。然而,诗才或有,人品有亏,二者并行不悖。晚辈不敢以诗才抵罪过,但求诸位先生,莫因晚辈往日之过,便全盘否定晚辈今日之诗,乃至否定诗中那份对人生的些许感悟。” 他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认错态度诚恳,又隐隐将诗与人分开,强调诗的独立价值。更重要的是,他点出了自己已受到出族的严厉惩罚,若崔家再纠缠不放,反而显得得理不饶人。 崔仁礼一时语塞。对方已自绝,还能如何?难道真要送官,将闺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看向屏风方向,似乎想得到什么暗示。 厅内一时寂静。几位文士也面面相觑,涉及人家闺阁私事,他们不好再多言。那郑姓文士也悻悻坐下。 就在这时,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随即,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父亲,诸位先生。事已至此,何必再作纠缠?” 崔清月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襦裙,外罩淡青纱衣,面容清减,但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她先是向父亲和诸位文士行礼,然后看向林逍,眼神复杂难明。 “林公子之诗才,今日诸位先生已有公论。至于前事”她顿了顿,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但声音依旧平稳,“既是误会,又已了断,便让它过去吧。清月不愿再提。” 她的话,等于是为那夜之事,在林逍“醉酒误闯、及时醒悟”的解释上,盖棺定论。并且,明确表示不再追究。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林逍。 崔仁礼看着女儿,眼神深邃,最终,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他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林公子,请回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多谢崔世伯,多谢崔姑娘。”林逍深深一揖,又向诸位文士行礼,然后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出了崔府前厅。直到走出崔府大门,站在阳光下,他才感觉背后那层冷汗,渐渐被暖意蒸干。 厅内,诸位文士也纷纷起身告辞,看向崔仁礼的目光有些微妙,低声议论着离去。今日之后,“林逍即青莲客,诗才惊世但曾荒唐”的消息,恐怕会以更迅猛的速度传遍长安了。 崔仁礼独坐厅中,脸色阴晴不定。崔清月默默侍立一旁。 “清月,你…”崔仁礼欲言又止。 “父亲,”崔清月抬起头,眼中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女儿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此绝非池中之物。昔日或许是蒙尘,今日已现光华。我崔家即便不能锦上添花,亦不必再落井下石,徒惹人笑。” 崔仁礼看着女儿,良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而走出崔府的林逍,回头望了一眼那高悬的“崔府”匾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一关,算是过了。而且似乎还有意外收获?”他想起崔清月最后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和那句不愿再提,心中微动。但随即,他将这些念头压下。眼前最重要的是,利用这刚刚挣来的名声和些许清白,将墨韵轩的生意,做大做强。 长安的风,似乎开始转向了。 第8章墨韵轩扩张,贵客临门 崔府鸿门宴之后不过两三日,林逍是青莲客以及他在宴上舌战群儒、即兴赋诗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文人圈子里议论纷纷,有惊叹其诗才的,有质疑其过往的,也有对其浪子回头津津乐道的。但无论如何,林逍和青莲客这两个名字,已彻底摆脱了长安第一废的污名,镀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而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墨韵轩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原本每日能卖出百来袋诗笺、收入三五贯已算不错。如今,开市不到一个时辰,店门前便排起了长队。有慕名而来想一睹青莲客真容的年轻士子,有想收藏青莲客亲笔诗笺的富商,有跟风附庸风雅的纨绔,甚至还有各府派来打探消息的管事下人。诗笺盲盒常常在午前便宣告售罄,诗集众筹的份额更是被抢购一空,追加的份额也迅速被预定。林逍不得不紧急联系胡坊主,加订了三千套诗笺的用料,又雇了两位落魄书生在店中帮忙抄录、登记。 柜台后,林福拨拉着算盘,手指都在抖,脸上却笑开了花:“少爷,今日到午时,诗笺就卖了四百袋!众筹又加了五十份!入账入账快三十贯了!照这个势头,这个月这个月咱们…”他算不清了,只觉得眼前全是金灿灿的铜钱在飞。 林逍却没他那么乐观。生意火爆固然是好事,但木秀于林的道理他懂。王元宝的报复虽暂时被青莲客的名头压住,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其他眼红的商贾,也必然蠢蠢欲动。更麻烦的是,货源和产能开始吃紧。胡坊主那边雕版印刷的速度已到极限,纸张供应也出现了波动几家大的纸坊似乎听到了风声,开始有意无意地抬价,或者拖延交货。 “林福,别光顾着高兴。”林逍敲了敲桌面,低声道,“你去打听一下,西市还有哪些靠谱的雕版作坊,规模不用太大,但手艺要细。另外,问问有没有南边来的竹纸、藤纸,价格如何。我们不能只靠胡坊主一家。” “是,少爷!”林福连忙应下,匆匆去了。 林逍又看向店里帮忙的两个书生,一个叫陈平,一个叫赵安,都是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临时雇来写写算算。他沉吟片刻,道:“陈平,赵安,从明日起,你二人除了帮忙,再替我留意来店中的客人。若有真心喜爱诗词、谈吐不俗的寒门士子,可试着结交,问问他们是否愿意为墨韵轩撰写些品评诗文,或帮忙校对诗稿,润笔从优。” 他要开始建立自己的文人圈子和内容团队了。光靠他一个人抄是撑不起一个文化品牌的,必须发掘和培养本土创作力量,哪怕只是写写软文、做做校对。 两人闻言,眼睛一亮,连忙躬身应诺。这不仅是份活计,更是接触文坛、甚至可能得到青莲客青睐的机会! 安排完这些,林逍揉了揉眉心。名声带来的不光是利益,还有巨大的压力和责任。他必须尽快将墨韵轩的根基打牢,形成一定的壁垒。 下午,就在林逍核对新一批诗笺样稿时,店外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伴随着马蹄声和呵斥声。排队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两边避让。 “闪开!都闪开!没长眼睛吗?” 只见几名衣着鲜亮、腰佩横刀的豪奴,簇拥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来到店前。马背上跳下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窄袖胡服,浓眉大眼,顾盼间自带一股粗豪之气。他一下马,那几名豪奴便叉腰往店门前一站,将排队的人群隔开少许。 “谁是掌柜的?林逍在不在?”年轻人大大咧咧地喊道,声如洪钟。 林逍心中一动,放下样稿,走出店门。他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卢国公程咬金的长子,程处默!这位小公爷是长安城有名的小魔王,性格直率粗豪,酷爱武艺、蹴鞠和饮酒,与那些文绉绉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原主记忆里,跟这位程小公爷没什么交集,毕竟一个是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一个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实干派”纨绔,玩不到一块去。 “在下林逍,见过小公爷。”林逍拱手,不卑不亢。对方是国公之子,身上有散职,称一声小公爷没错。 程处默上下打量了林逍几眼,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你就是林逍?那个写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林逍?看着也没三头六臂嘛!比那些酸丁顺眼点!” 这话说得直白,引得周围人窃笑,又不敢大声。林逍也笑了:“小公爷过奖。不知小公爷驾临小店,有何指教?” “指教个屁!”程处默一摆手,大步走进店里,好奇地四处张望,拿起一袋未拆封的诗笺掂了掂,“听说你这儿卖什么诗笺,还能抽到那什么‘青莲客’的真迹?俺老程是个粗人,不懂诗,但俺爹…咳,家里老头子前几日不知从哪儿弄了你那首诗回去,念叨了半天,说什么有气魄、是条汉子。俺听着稀奇,就过来瞧瞧。” 原来是程咬金看了《将进酒》,觉得对胃口,程处默这才好奇而来。林逍心中了然,程咬金是著名的福将,性格粗中有细,喜好直爽豪迈之人,能欣赏《将进酒》不奇怪。这是个机会! “原来卢国公也知拙作,愧不敢当。”林逍客气一句,随即笑道,“小公爷虽自谦不懂诗,但豪迈之气,不让古人。这诗笺虽是文人雅玩,但其中趣味,却未必只有文人能懂。小公爷不妨试试手气?”说着,他亲自取过一袋胜景系列诗笺,递给程处默。 程处默也不客气,接过来三两下撕开纸袋,抽出里面的诗笺,一张张翻看。“哟,这画的是曲江?这是雁塔?印得挺花哨。”他翻到其中一张,背面印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配着一幅苍凉的边塞落日图。程处默眼睛一亮,“嘿!这个对俺胃口!大漠,长河,这才够劲!比那些花啊鸟啊的强!” 林逍心中一动,道:“小公爷喜欢这个?这套胜景中,还有瀚海阑干百丈冰、醉卧沙场君莫笑等句,皆是描绘边塞风光、军旅豪情的。” “哦?还有这样的?都拿来俺看看!”程处默来了兴趣。 林逍示意伙计将相关诗笺都找出来。程处默翻看着,越看越觉得对味,尤其对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一句,拍案叫好:“好!是俺军中儿郎该有的气概!这青莲客,有点意思!” 他抬头看向林逍,目光变得热切了些:“林兄弟,俺听说,这青莲客就是你?” “不敢欺瞒小公爷,正是在下以往胡闹的化名。”林逍坦然承认。 “好!是条汉子!敢作敢当!”程处默一拍林逍肩膀,力道不小,拍得林逍身子一晃,“那些酸丁还怀疑你抄袭,俺看就是放屁!能写出这等诗句的,能是孬种?以后谁再敢嚼舌头,报俺程处默的名字!” 这话声音洪亮,店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有程小公爷这句话,等于给林逍的“青莲客”身份和诗才,加了一道强有力的军方背书。许多人看林逍的眼神又变了。 “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林逍拱手,心中暗喜。这程处默,来得正是时候。 “谢啥!俺就喜欢痛快的!”程处默摆摆手,随即压低声音,凑近道,“林兄弟,俺跟你商量个事。俺手下那帮弟兄,多是粗人,但也都敬重有本事的。你这些诗,尤其边塞这几首,对他们胃口。俺想从你这儿订一批这样的诗笺,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就要边塞、豪迈的,印他几百张,给弟兄们瞧瞧,也沾沾文气!钱不是问题!” 林逍眼睛一亮,这可是笔大生意,更重要的是,打通了军方的关系!“小公爷有此雅兴,林某自当效劳。只是不知小公爷要多少?可有特别要求?比如加上军中徽记,或者小公爷您的题词?” “题词?俺可不会!”程处默挠挠头,“徽记…这个好!就印上俺左骁卫的标记!要五百张…不,一千张!要最好的纸,最威风的画!钱你先算着,俺回头让人送来!” “好!小公爷爽快!”林逍当即应下,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设计这批军旅特供诗笺了。这不仅是生意,更是一张护身符。 两人又聊了几句,程处默听说林逍还会设计些“新奇玩意”(林逍随口提了句类似沙盘、棋类的东西),更感兴趣,约好改日再来详谈,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豪奴们呼啸而去。 程处默一走,店内外更是议论纷纷。“了不得,连程小公爷都亲自来了!”“还要订制诗笺?看来这林公子…不,青莲客先生,是真有本事!”“连卢国公都赏识……” 林逍回到店内,心情舒畅了不少。程处默的出现,暂时缓解了来自部分权贵子弟的潜在威胁,还带来了新的订单和思路。高端定制,周边衍生……“墨韵轩”的路,可以走得更宽。 然而,麻烦总是结伴而来。傍晚时分,林福匆匆从西市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少爷,打听清楚了。胡坊主那边说,原本谈好的几家纸坊,突然都说最近原料紧张,要提价三成,交货期也要延后。雕版作坊倒是有两家小的愿意接活,但手艺…怕是比不上胡坊主。而且…”林福压低声音,“我回来时,好像看到王元宝家的管事,从‘永丰纸行’出来……” 永丰纸行,正是之前给胡坊主供货的主要纸商之一。 林逍眼神微冷。果然开始了。商业竞争,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掐断上游供应链。王元宝自己未必有这么大能量,但他背后站着世家,那些纸坊、商人,总要卖世家面子。 “知道了。”林逍平静地点点头,“胡坊主那边,先把已定的料做完。新作坊的手艺,让陈平他们先去验看。至于纸张……”他沉吟片刻,“林福,你明日再去打听,有没有不从那些大纸行进货的散户,或者…直接从产地来的行商。价格可以稍高,但一定要可靠。” “是,少爷。”林福应下,又有些担忧,“可这样成本就上去了,咱们的诗笺还卖三十文吗?” “暂时不变。”林逍道,“损失点利润,也要先把市场站稳。况且…”他看向桌上程处默那批特供诗笺的草图,“我们很快会有新的进项。”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和依旧热闹的东市。生意场如战场,明枪暗箭,这才刚刚开始。但他已不再是刚穿越时那个一无所有、任人拿捏的废物了。诗才、名声、初步的人脉、创新的商业模式,都是他的武器。 “王元宝…世家…”林逍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想玩?那就陪你们玩玩。看看是你们的百年根基硬,还是我这来自未来的奇技淫巧快。” 第9章贵客与危机 程处默的军旅特供订单像一剂强心针,让墨韵轩上下为之一振。林逍立刻召集了陈平、赵安和胡坊主派来的雕版师傅,连夜商讨设计方案。既要体现军旅雄风,又要符合“青莲客”的诗文格调,还要有左骁卫的标识。最终定稿:以深青、玄黑、赭石为主色调,图案多用骏马、长枪、孤城、大漠,诗句则从林逍库存中挑选了数首最激昂慷慨的边塞诗,如“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等,字体改用更加雄浑的颜体风格(此时颜真卿尚未出生,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左骁卫的标记是一个简化的虎头纹,印在诗笺一角。 胡坊主见到新图样,连声赞叹,拍着胸脯保证优先赶制,即使纸张供应紧张,他也会动用老关系从相熟的小纸坊调货,先把程小公爷的订单完成。这倒暂时缓解了部分供应链压力。 然而,王元宝那边的打压并未停止。几天下来,不仅纸张价格上涨、交货拖延,连西市几家售卖笔墨的铺子,也开始对墨韵轩的采购流露出为难之色,要么涨价,要么推说缺货。甚至有两个原本在“墨韵轩”做帮工的人,也借口家中有事辞工不干了,显然是受到了压力。 “少爷,这样下去不行啊。”林福愁眉苦脸,“纸价涨了三成,墨和好一些的朱砂也贵了。咱们的诗笺成本眼看着就上去了。程小公爷的订单虽然量大,但利润薄,主要是卖个人情。普通诗笺再按三十文卖,怕是要亏本。” 林逍站在店堂后的小院里,看着墙角堆放的半成品纸张,眉头微蹙。价格战是下下策,一旦降价,品牌形象受损,再想提价就难了。而且,世家掌控的资源远非他可比,拼消耗是死路一条。 “不能降价。”林逍沉声道,“不仅不降,还要推出更高端的系列。” “更高端?”林福和陈平等人都是一愣。 “对。”林逍眼中闪过光芒,四时、胜景是走量款。我们推出雅集珍藏系列,选用最好的洒金笺、薛涛笺,甚至尝试用绢布。请手艺最好的画师绘制更复杂的画面,比如曲江流饮全图、十八学士登瀛洲之类。诗句用真正的金粉、银粉书写,每一张都独立编号,限量发售。价格……定在五百文,甚至一贯钱一张!” “一贯钱一张?!”林福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天价!普通诗笺三十文一袋,这一张就顶三十多袋? “不错。”林逍点头,“目标客户不是普通士子,而是真正的豪门权贵、收藏家。他们要的不是实用,是稀缺,是身份,是风雅。我们卖的就是这个格调。同时,普通诗笺的供应可以适当收紧,制造‘稀缺’假象,维持热度。至于成本…”他看向陈平,“你文笔不错,这几日以青莲客友人的名义,写几篇品评文章,重点渲染‘雅集珍藏’系列的工艺之难、用料之珍、画意之妙,以及……与青莲客诗境的契合。找机会在文人间流传。” “是,公子!”陈平精神一振,这活他擅长。 “赵安,你去联系西市那些胡商,尤其是经营香料、珠宝的。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在我们的雅集珍藏诗笺上,加入他们提供的特殊香料,或者用特殊工艺制作,作为联名或者定制礼品。我们可以分成。”林逍又吩咐道。跨界合作,提升附加值。 “是,我这就去!”赵安也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林逍心里稍定。应对商业打压,不能只守不攻。提升品牌溢价、开拓新的利润点、制造话题热度,才是破局之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青莲客这块金字招牌要足够亮,而且要不断有新的光芒注入。 就在他思考如何再抛出一两首合适的新诗维持热度时,店外又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车帘掀起,下来一个面白无须、身穿普通布袍、但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他脚步轻快,径直走到柜台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掌柜的,我家主人想见一见林逍林公子,或者说…青莲客先生。可否通传?” 林逍闻声从后面走出,打量来人。此人气质阴柔,举止有度,不像寻常商贾或文人,倒有几分…内宦的味道?他心中一动,拱手道:“在下便是林逍。不知尊上是?”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非金非木、刻着云纹的令牌,在林逍面前快速一晃,低声道:“林公子,借一步说话。” 林逍眼神一凝,那令牌样式古朴,绝非民间之物。他点点头,将中年人引入后间静室,屏退左右。 “不知贵上如何称呼?寻林某何事?”林逍开门见山。 中年人收敛笑容,正色道:“咱家姓孙,在宫里当差。奉贵人之命,前来问公子几句话,也求公子一件墨宝。” 宫里!贵人!林逍心念电转。是李世民?还是某位后妃、皇子?程处默前脚刚走,宫里后脚就来人,是巧合还是有关联? “孙公公有礼。不知贵人有何垂询?林某才疏学浅,恐有负所托。”林逍谨慎回答。 “公子过谦了。”孙公公语气缓和了些,“贵人对公子前日曲江诗会上那首《将进酒》,颇为欣赏。尤其对天生我材必有用一句,感慨良多。贵人想问,公子作此诗时,心中可真有必有用之志?这‘用’,又想用在何处?” 这个问题,有点意思。林逍沉吟片刻,缓缓道:“回贵人的话,诗以言志,当时境遇,有感而发。必有用是自勉,亦是坚信。天地生人,各有所长。林某往日荒唐,虚度光阴。如今幡然,愿以微末之才,或可于诗词小道,为这煌煌盛世,添一缕清风,增几分雅趣。若这墨韵轩中流转的诗笺,能让更多人品读佳句,心生向美向善之念;若林某偶得的俚句,能搏贵人一哂,或让同好者心生共鸣,便算有用了。至于经国济民,非林某所长,不敢妄言。” 他回答得很巧妙,既表达了自己的志向,又显得谦逊低调,不涉朝政,符合一个“幡然醒悟的文人”身份。 孙公公仔细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点点头:“公子志趣高雅,不忘根本,很好。那么第二件事,贵人素爱王右丞(王维)诗意,尤喜其山水田园之趣。闻公子擅诗,不知可否以山居或田园为题,为贵人赋诗一首?不拘长短,但求意趣。” 这是考较,也是索要墨宝。林逍心知肚明,这位“贵人”很可能是一位喜欢诗文的后宫妃嫔,或者是某位雅好文学的皇子公主。他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选择。既要贴合山居田园,又不能太过超然物外,最好带点生活情趣和豁达。 “既蒙贵人不弃,林某勉力一试。”林逍走到书案前,孙公公早已亲自研好墨。林逍提笔,依旧是那手独特的瘦金体,写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正是王维的《山居秋暝》。此诗写景如画,意境空灵,充满田园生活的宁静与生机,且最后一句“王孙自可留”隐隐有劝人归隐田园之意,但又不失身份,十分适合贵人品味。 孙公公在一旁看着,眼睛越来越亮。他是识货的,此诗之妙,丝毫不逊于那首狂放的《将进酒》,甚至更见功力,于平淡中见真味。字迹也是一如既往的风骨嶙峋。 “好!好诗!好字!”孙公公击节赞叹,“公子大才,果然名不虚传!此诗清新隽永,深得山水田园之趣,贵人必定喜欢!” 他小心地将诗稿吹干墨迹,珍而重之地收入一个早就备好的锦囊中,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精巧的荷包,放在桌上:“这是贵人给公子的润笔,些许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公子收下。另外,贵人让咱家带句话:诗酒趁年华,但也要记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公子好自为之。” 说完,孙公公对林逍微微颔首,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逍打开荷包,里面是几张飞钱,面额不大,总计约五十贯。润笔是其次,关键是贵人的认可和那句提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警告他最近风头太盛,已引人注目,甚至可能招致祸患。结合王元宝和世家的打压,这提醒来得及时。 “宫里…会是哪一位?”林逍将荷包收起,心中思忖。李世民的可能性不大,这位雄主日理万机,不太会为了一首诗特意派宦官来索要新作,还给出警告。多半是某位得宠又喜好文学的妃子,或者…是长孙皇后?这位千古贤后雅好诗文,倒是很有可能。或者是那位后来以才名著称的徐贤妃?无论哪种,这层关系,用好了是护身符,用不好也可能是催命符。 他将孙公公来访之事深埋心底,对林福等人也只说是某位喜好诗文的隐士高人所派。眼下,集中精力应对商业危机才是正理。 程处默的订单加紧赶制,胡坊主那边调动了所有资源,第一批五百张“军旅特供”诗笺在五日后便送到了程处默的军营。程处默大为满意,不仅爽快付了钱,还拉着林逍去军营喝了一顿酒,席间又订了五百张,说是要送给他爹程咬金的老部下们。左骁卫的将校们得了这别致的“礼物”,也觉得新鲜有趣,对青莲客和墨韵轩印象颇佳。这等于在军方又打开了一扇小窗。 与此同时,雅集珍藏系列的策划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陈平的文章已经写好,通过几个相熟的寒门士子开始在文人小圈子里传阅,文中将雅集珍藏描述得如同艺术品,引得不少人好奇。赵安也联系上了两个波斯胡商,对方对联名很感兴趣,愿意提供一种带有异域香气的特殊油墨,并承诺如果合作成功,可以帮忙打通一条从江南采购优质纸张的渠道,避开长安本地纸商的垄断。 林逍抓住机会,从库存中又创作了几首风格各异的短诗,以青莲客新作的名义,通过程处默的军旅诗笺和即将推出的雅集珍藏系列慢慢放出,维持着青莲客的创作活力和神秘感。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向好发展时,最大的危机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这天上午,东市突然来了一队身着皂衣的差役,直奔墨韵轩。为首的是一个面生的市署小吏,脸色冷峻,进门便亮出一纸公文,高声道:“奉京兆府之命,查察东市商铺!尔等墨韵轩,有人举报所售诗集筹劵,涉嫌非法聚敛钱财,扰乱市易!即刻起,封存账目,暂停营业,接受勘问!掌柜林逍,随我等回衙问话!” 如同晴天霹雳,店内所有人都惊呆了。林福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陈平、赵安脸色煞白。店外围观的百姓更是哗然。 非法集资?扰乱市场?这罪名可大可小!林逍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王元宝和背后的世家,终于动用了官面上的力量,而且是直接冲着诗集众筹这个最敏感、也最容易做文章的商业模式来的! 这一招,又狠又准! 第10章公堂对簿、诗财破局 京兆府的差役如狼似虎,顷刻间便封了墨韵轩的柜台,带走了所有账册和诗集筹劵的凭证记录。林逍作为掌柜,被两名差役一左一右请往京兆府衙。林福吓得面无人色,陈平和赵安也惶惶不安,店外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吧,我就说这种新鲜玩意儿不长久!” “什么众筹,听着就像敛财!” “这下完了,林公子刚有点起色……” “怕是得罪人了……” 林逍面色平静,心中却如沸水翻腾。非法集资、扰乱市场,这罪名在唐代可大可小,全看上面怎么定调。王元宝背后站着世家,能量不小,能驱动京兆府直接拿人,显然是想快刀斩乱麻,将他这个不安分的隐患彻底摁死。 他被带入公堂。京兆府负责此案的是一位姓吴的司录参军,四十来岁,面皮白净,三缕短须,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刻板。堂下除了衙役,还站着几个身穿绸衫、员外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正是王元宝,此刻正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好戏般望着林逍。旁边还有几位疑似“苦主”的士子模样的人,神情激愤。 “啪!”惊堂木响。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吴参军声音威严。 “草民林逍。”林逍不卑不亢,拱手行礼。 “林逍,有人告你假借青莲客之名,行‘诗集众筹’之事,实为非法聚敛钱财,数额巨大,扰乱东市商贾秩序。更有士子告你,收了筹金,却迟迟不见诗集刊印,涉嫌欺诈!你可认罪?”吴参军厉声喝道。 王元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那几个士子也纷纷出声: “大人明鉴!学生等仰慕青莲客诗名,才出资众筹,可至今已过半月,诗集杳无音信!” “正是!此人分明是借诗名敛财!” “请大人为学生等做主,追回钱财,严惩奸商!” 林逍听罢,心中稍定。看来对方主要攻击点在于欺诈和非法聚敛,并未深究青莲客身份问题,也未涉及诗笺盲盒。这就好办多了。 “大人容禀。”林逍朗声道,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公堂之上,“所谓非法聚敛、欺诈之说,草民不敢认同,请容草民一一辩驳。” “讲!” “其一,关于诗集众筹。”林逍转向那几个士子,问道,“几位兄台出资时,可曾与墨韵轩签订契书?契书上是否写明,所筹资金用于诗集雕版、印刷、用纸等项?是否写明,诗集完成后,凭筹劵可优先获得典藏版本,并可在书后留名?” 几个士子一愣,互相看了看,迟疑道:“契书…倒是签了。内容…大致如此。” “那便是了。”林逍转向吴参军,“大人,此非借贷,亦非买卖,实为预购与襄助。诸位出资者,是喜爱青莲客诗作,自愿出资襄助诗集出版,并以此获得优先购书及留名之权益。契书明晰,两厢情愿,何来非法聚敛?至于‘扰乱市易’,更是无稽之谈。东市商铺千百,各有经营之道,墨韵轩售卖诗笺、筹印诗集,一未强买强卖,二未囤积居奇,三未欺行霸市,如何扰乱?”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众筹的本质解释为预购和文化赞助,避开了敏感的金融属性。吴参军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 王元宝忍不住插嘴:“巧舌如簧!你说预购便是预购?谁知道你是不是卷了钱就跑?诗集迟迟不出,便是明证!” “其二,”林逍不理会王元宝,继续对吴参军道,“关于诗集刊印延迟。大人,雕版印刷,工序繁杂。选版、刻板、校对、试印,无一不需时日。且青莲客先生(林逍脸不红心不跳地提及自己)对诗集要求甚高,字字斟酌,画画考究,力求尽善尽美,以免辜负诸位出资者厚爱。半月时间,于雕版大业而言,不过弹指。若急于求成,粗制滥造,才是对出资者的不负责。墨韵轩账目清晰,所有筹金皆记录在案,大人可随时核查,看看可有分文被挪用?” 他早就防着这一手,所有筹金收入单独记账,大部分用于支付胡坊主定金和采购特种纸张、颜料,小部分作为流动资金,账目清楚。而且他强调青莲客要求高,把延迟的责任巧妙地推到那位神秘高人对品质的追求上,让人不好苛责。 吴参军示意衙役呈上账册,快速翻阅。他并非不通经济,仔细看来,账目确实清晰,资金流向也基本合理,主要用于生产。他脸色稍缓。 王元宝见状,急忙又道:“就算账目清楚,你借用青莲客之名也是事实!谁知那青莲客是否真有其人?还是你杜撰出来骗钱的?” 这下戳到了关键。堂上堂下目光都集中在林逍身上。 林逍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转身,面向堂外(公堂允许百姓旁听),朗声道:“青莲客是否真有其人,诗作便是明证!《将进酒》一曲,长安传诵。若诸位还有疑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忽然提声道,“林某不才,愿当场赋诗数首,若不能及青莲客先生之十一,甘愿领罪!请大人与诸位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当场赋诗?还要数首?这可比对簿公堂更刺激!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骚动起来,连那几个告状的士子也露出好奇之色。 吴参军也来了兴趣,惊堂木一拍:“准!本官便给你这个机会!就以…就以‘公堂’、‘明镜’为题,限你半炷香内,作诗三首!若诗才平平,便是欺世盗名,二罪并罚!” 题目刁钻,时间紧迫。王元宝冷笑,等着看林逍出丑。 林逍却神色不变,略一沉吟,便开口吟道: “第一首:公堂明镜高悬处,魑魅魍魉现原形。但得心如秋水澈,何惧人间有不平。” 此诗直指公堂审判,赞颂明镜高悬,也暗喻自己心怀坦荡。 “第二首:铁面无私律法章,冰心一片对苍茫。是非曲直终有断,青史何曾负忠良。” 强调法律公正,历史公允,隐隐将自己置于忠良之位。 “第三首:诗书不负苦心人,钱财本是身外尘。但留清气满乾坤,何惧流言污我身。” 表明心迹,视钱财如粪土,只求诗书清名,反击“敛财”指控。 三首诗,虽非《将进酒》那般惊才绝艳,但也紧扣题目,立意端正,格律工整,尤其是最后一首,直抒胸臆,气节凛然。更重要的是,它们风格与青莲客一脉相承,那股子孤高傲气和通透豁达,做不得假。 半炷香不到,三首诗已成。堂上堂下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低声的赞叹。 “好!好一个‘但留清气满乾坤’!” “诗才敏捷,立意高远,果然不愧是青莲客!” “有此诗才,何必行欺诈之事?” 连吴参军也微微颔首。他虽不是大儒,但也懂诗,林逍这三首急就章,水平绝对在线,足以证明其诗才,也间接证明了“青莲客”身份的可信度。毕竟,能写出这样诗的人,没必要去搞低级的集资诈骗。 王元宝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林逍真能当场作诗,还作得不错!他急忙给旁边一个绸衫员外使眼色。 那员外会意,上前一步道:“大人!即便他能诗,也不能证明那诗集众筹就是正道!此等做法,闻所未闻,极易滋生奸诈,扰乱人心!应当禁止!” 林逍立刻反驳:“闻所未闻,便是邪道?大人,我朝律法,可曾明文禁止民间集资印书?可曾规定出书必须自掏腰包?墨韵轩此举,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骗,契约明晰,愿者上钩,所得钱财皆用于刻印诗书,传播文华,何罪之有?若因此获罪,则天下书坊是否皆应关闭?因他们也是先收书款,后印书籍,与‘众筹’何异?只不过‘墨韵轩’规模稍大,参与者稍众罢了!若因此便是有罪,那请大人先封了东市所有书肆!” 他偷换概念,将众筹与普通书籍预售等同,强调其文化传播属性,规避金融风险。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那员外气急。 “肃静!”吴参军惊堂木再响,眉头紧锁。林逍的辩驳虽有诡辩之嫌,但并非全无道理。关键是,林逍展现了足够的诗才,欺诈动机不成立;账目清楚,非法聚敛证据不足;至于扰乱市易,更是难以界定。而且,此案还牵涉到最近风头正劲的青莲客,以及…他隐约听到风声,似乎有宫里的人对这位林公子有些关注(孙公公来访虽隐秘,但京兆府这种地方总有蛛丝马迹)。 就在吴参军权衡之际,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衙役快步跑入,在吴参军耳边低语几句。吴参军脸色微变,看了一眼林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堂外响起:“吴参军!此案审得如何了?俺老程也来听听!” 只见程处默一身便服,大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军汉。他往堂上一站,虎目圆睁,先瞪了王元宝一眼,吓得王元宝脖子一缩。 “程…程小公爷?您怎么来了?”吴参军连忙起身拱手。程咬金是当朝国公,深得圣眷,程处默虽无要职,但也不是他一个司录参军能得罪的。 “路过,听说有人告林兄弟欺诈?”程处默大大咧咧道,“俺看是放屁!林兄弟给俺左骁卫做的诗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那些边塞诗,写到了俺们军汉心坎里!这样的人,会骗那点印书钱?吴参军,你可要查清楚了,别让人蒙蔽!” 这话说得粗鲁,但分量极重。程处默直接以军方身份为林逍的人品和商业信誉背书。 吴参军额角见汗,连连称是。 几乎是同时,又有一名书吏模样的人匆匆进来,递给吴参军一张纸条。吴参军展开一看,脸色又是一变,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诗书雅事,勿扰清流。”落款处是一个花押,吴参军认得,那是宫里某位极有分量的大太监的私人印鉴! 这显然是那位贵人递话了!虽未明说,但勿扰清流四个字,态度已经很明确。 吴参军心中迅速权衡。王元宝代表的世家不好惹,但程小公爷代表的军方和宫里隐约透出的意思,更不好惹。林逍本身诗才已得证明,辩驳也有理有据,账目也无大问题…… “啪!”惊堂木第三次响起。 “经本官核查,林逍所营墨韵轩,诗集众筹一事,虽有新异之处,然契书明晰,款项用于刻印,目的为传播诗文,且林逍本人诗才已证,欺诈之说不成立。至于是否扰乱市易,律无明文,且未酿成事端。然其经营方式,确有争议,易启争端。”吴参军清了清嗓子,宣判道,“故此,本官裁定:林逍及墨韵轩即刻解除查封,返还账册。但诗集众筹之举,暂停进行,已筹款项,须限期完成诗集刊印,交付出资者。另,罚铜百斤,以示惩戒!今后若再有类似纷争,严惩不贷!退堂!” 罚铜百斤,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对如今的林逍来说,可以承受。关键是,店铺解封,众筹虽暂停但未被定性为非法,只需完成诗集即可。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王元宝等人脸色难看至极,却也不敢再言。程处默哼了一声,拍拍林逍肩膀:“林兄弟,没事了!走,俺请你喝酒压惊!” 林逍向吴参军行礼:“多谢大人明断。”又对程处默拱手:“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今日不便,改日林某定当设宴答谢。” 走出京兆府衙门,阳光刺眼。林逍深吸一口气,公堂之上,看似他赢了,实则危机并未解除。世家的打压从商业延伸到了官面,这次虽然扛过去了,但下次呢?宫中贵人的帮助似是而非,程处默的军方关系也不能事事依赖。 必须加快步伐了。林逍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眼神坚定。诗笺盲盒和众筹模式已经证明可行,但根基太浅。他需要更强大的盟友,更稳固的商业模式,以及……更响亮的名声和无可替代的产品。 “林福,回去后,立刻着手两件事。”林逍低声吩咐跟在身后、心有余悸的林福,“第一,加快雅集珍藏系列的制作,不惜成本,要最快时间拿出样品。第二,打听一下,长安城里有哪些擅长金石篆刻、又能保守秘密的工匠。” “金石篆刻?”林福一愣。 “对。”林逍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诗集可以缓,但青莲客的真迹,不能只停留在诗笺的印章上。是时候,让‘青莲客’的墨宝,真正活过来了。”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诗笺,而是打造一个从内容(诗)、到载体(纸、绢)、到呈现形式(雕版、印刷、篆刻)、到销售渠道(店铺、定制、高端圈层)的完整文创产业链。只有形成壁垒,才能抵御风雨。 而青莲客的真迹和独家授权,将是这个产业链最核心、最无可替代的一环。公堂上的危机,反而让他看到了更清晰的道路。 第11章风波暂定、贵人再临 京兆府的公堂风波看似以林逍被罚铜百斤、勒令限期完成诗集告终,但在长安城有心人眼中,这结果却意味深长。墨韵轩未被查封,林逍诗才当堂得证,青莲客名头不仅未被污损,反而因这三首急就章的公堂诗,更添了几分传奇色彩。程处默的军方背书,以及那隐约来自宫中的压力,都让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想跟着王元宝踩一脚的商贾和官吏,暂时收起了爪牙。 “少爷,这一百斤铜…”林福看着被差役抬走、叮当作响的铜钱,心疼得直抽气。那可是好几十贯钱啊! “破财消灾,值得。”林逍摆摆手,神色平静。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关键是争取到了时间和空间。“诗集刊印要加快,胡坊主那边进度如何?” “胡坊主说,雕版已完成了七八成,最迟再有十日,便可开印。只是纸张……”林福又露出愁容。 纸张,依旧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王元宝那边的打压并未因公堂结果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几家大纸行明确表示不再供货,连一些小纸坊也受到压力,供货时断时续,价格居高不下。胡坊主纵然有些老关系,也只能勉强维持程处默那批军旅特供诗笺的用纸,普通诗笺和计划中的“雅集珍藏”系列,都面临无米下炊的窘境。 “我知道了。”林逍沉吟。赵安联系的波斯胡商那边还没回音,远水难解近渴。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他走到后院,陈平和赵安正在整理被封存后归还的账册,神情都有些萎靡。这次风波对他们打击不小。 “陈平,赵安。”林逍唤道。 两人连忙起身:“公子。” “经此一事,你们可还愿意留在‘墨韵轩’?”林逍看着他们,目光清澈,“若想离开,我多付三月工钱,绝不为难。” 陈平和赵安对视一眼,忽然同时躬身:“我等愿追随公子!” 陈平激动道:“公子大才,襟怀坦荡,公堂之上,以诗明志,学生钦佩!些许挫折,何足道哉!学生相信,跟着公子,必能做出一番事业!” 赵安也道:“是啊公子,那王元宝之流,不过是仗势欺人!公子有程小公爷支持,有宫里贵人赏识(他们隐约猜到),岂会怕他们?我们不走!” 林逍看着两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微暖。这就是最初的班底了。“好!既然你们信我,我必不负你们。陈平,你文笔好,心思细,以后店里的文书、契据、对外联络,还有‘青莲客’文稿的整理润色,就交给你了。赵安,你为人活络,熟悉市井,以后采购、与外间工匠胡商打交道,就多费心。工钱从本月起,加五成。” 两人又惊又喜,连连道谢,干劲更足了。 安排完内部,林逍开始思考破局之道。纸张是硬需求,必须解决。长安本地纸商被垄断,那就向外找。江南是造纸中心,蜀中也有好纸,但路途遥远,运输成本高,且容易被中途卡住。或许……可以试试合作生产? 他想起前世一些品牌与供应商的深度合作模式。也许,可以寻找一两家有技术但缺乏资金或销路的小纸坊,由墨韵轩提供部分资金和改进工艺的思路(比如改进纸浆配方、尝试添加特殊材料如花瓣、草药增加特色),签订独家供货协议,帮助他们提升产能和品质,同时获得稳定、低成本的纸张供应。 这个念头一起,便难以遏制。他立刻让赵安去详细打听,长安周边有哪些口碑不错但规模不大的私家纸坊,尤其是那些有家传手艺、但经营困难的。 就在林逍为纸张问题绞尽脑汁时,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再次来到了略显冷清的“墨韵轩”。 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依旧是那位面白无须的孙公公。只是这次,他脸上带着一丝和煦的笑容,进门便拱手:“林公子,别来无恙?” 林逍心中一动,连忙将孙公公请入后堂静室。这位宫里来的宦官,上次帮他递了话,这次又来,不知是福是祸。 “孙公公有礼。上次之事,多蒙贵人关照,林某感激不尽。”林逍亲自斟茶。 孙公公接过茶盏,微微一笑:“公子客气了。贵人看了公子那首《山居秋暝》,甚为喜爱,已命人装裱,悬于室内时常品鉴。贵人赞公子诗中有画,境由心生,更难得一份淡泊宁静之心,在这繁华长安,实属不易。” “贵人谬赞了。”林逍谦逊道,心中却在猜测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品味似乎偏向清新淡雅。 “公子不必过谦。”孙公公放下茶盏,神色微正,“咱家此次前来,一是代贵人向公子道谢。二来,也是给公子提个醒,顺便……问问公子,可有什么难处?” 提个醒?问难处?林逍心念电转。这是在释放善意,也是某种程度的“考察”? “多谢贵人挂怀,孙公公费心。”林逍斟酌着词句,“难处……倒是有一桩。墨韵轩经营诗笺,近日纸张供应被人掐断,价格飞涨,恐难以为继。此乃商贾之争,本不敢烦扰贵人,只是……” “纸张?”孙公公眉头微挑,似乎并不意外,“可是东市那几家大纸行?” “正是。还有王侍郎家的公子,似乎也……”林逍点到即止。 孙公公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笑意:“商贾逐利,本也寻常。不过,以公子之才,困于这等琐事,倒是可惜了。”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道,“说起来,宫里尚服局下,倒是有几处专供内廷用纸的作坊,手艺是极好的,尤其是彩笺、金花笺。只是规制所限,所产不多,且不外卖。” 内廷纸坊!专供皇宫!林逍心头一跳。孙公公提起这个,绝非无的放矢。 “内廷之物,自然精良,非民间可比。”林逍顺着话头,小心试探,“不知…这些作坊,可能接外面的…定制?比如,为某些特定的诗文雅集,制作一批专用笺纸?当然,润笔费用,规矩酬劳,必不会少。” 孙公公笑了,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定制嘛…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宫里贵人们有时兴起,也会让尚服局特制些笺纸赏人,或自用。只不过,这需有体面人牵头,事由也得风雅正当。而且,用料、工时,耗费不菲。” “若能得用内廷作坊所出笺纸,承载青莲客诗作,那才是相得益彰,不负诗名。”林逍立刻接道,语气诚恳,“至于耗费,只要物有所值,林某愿全力承担。只是…这体面人牵头”他看向孙公公。 孙公公摆摆手:“此事不急。咱家今日只是随口一提。公子眼下,还是先顾着诗集刊印之事。贵人可是等着看呢。”他起身,准备告辞,走到门口,又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三日后,晋阳公主在芙蓉园设消夏诗会,广邀长安才俊。公主雅好诗文,尤喜清新自然之作。公子若有暇,不妨前往一叙。这是请柬。”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泥金帖子,放在桌上。 晋阳公主?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嫡出的幼女,年方十二,但聪慧异常,深得帝后宠爱,尤爱文学。她的诗会,分量不轻!孙公公此举,明显是为他牵线搭桥,引他进入更高层次的社交圈。 “多谢孙公公!林某必当准时赴会。”林逍心中振奋,连忙道谢。 孙公公点点头,不再多言,飘然而去。 送走孙公公,林逍拿起那张精致的请柬,心潮起伏。宫中贵人的面纱似乎掀开了一角,指向了那位雅好诗文的小公主。而内廷纸坊的可能合作,更是意外之喜,若能打通这条线,不仅纸张危机可解,墨韵轩的品牌和产品将直接跃升到御用或准御用级别,其意义非同小可! 当然,代价也必然不小。但他现在,最缺的不是钱,而是时间和稳固的靠山。这笔买卖,值得做。 “林福!”他唤道。 “少爷?” “准备一下,三日后,我要去芙蓉园赴晋阳公主的诗会。另外,让陈平从青莲客诗作中,挑选几首最清新雅致、充满童趣或自然之美的,单独誊抄一份,要用最好的纸,我的字。” “是!” “还有,赵安打听纸坊的事情,让他加快。同时,想办法弄一点内廷流出来的彩笺或金花笺样品,花多少钱都要弄到!” “是,少爷!” 安排完毕,林逍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恢复人气的东市街道。危机中藏着机遇,打压下孕育着飞跃。晋阳公主的诗会,内廷纸坊的可能,都是通往更高舞台的阶梯。 “王元宝,世家……你们的打压,或许正在把我推向一个你们更无法撼动的位置。”林逍嘴角微扬,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由青莲客诗篇、宫廷御纸、名流雅集共同编织的,更加华丽而坚固的护城河。 而第一步,便是三日后的芙蓉园,在那位帝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面前,留下一个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第12章 芙蓉园诗会·初会小公主 三日后,芙蓉园。 时值初夏,芙蓉园内碧波荡漾,莲叶田田,各色芙蕖初绽,清香远溢。曲廊水榭间,早已布置妥当。与曲江诗会的文士云集、气氛庄重不同,晋阳公主的消夏诗会更多了几分轻松雅趣。受邀的多是年轻才俊、闺阁才女,亦有少数德高望重的文坛前辈作为评判。丝竹之声悠扬,侍女们穿梭其间,奉上冰镇的瓜果和清茶。 林逍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澜衫,用的是墨韵轩能找到的最好料子,腰间系一枚素雅的青玉佩,头发依旧用那根青玉簪束起,整个人显得清爽干净,又不失文人风骨。他手中拿着一个紫檀木长匣,里面是陈平精心挑选、他亲手誊抄的几首青莲客清新小诗,用的是好不容易寻来的、略带暗纹的浅碧色笺纸,与这芙蓉园夏日景致颇为相合。 递上请柬,他被内侍引入园中。目光所及,衣香鬓影,笑语嫣然。他看到了不少熟面孔,郑经、王元宝等人赫然在列,见到他时,眼神复杂,既有不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崔清月也来了,坐在一处水榭的纱帘后,与几位贵女低声交谈,偶尔抬眼,目光与林逍一触即分,随即垂下眼帘。苏小小竟也来了,她代表“凝香阁”献艺,此刻正在不远处的凉亭中调试琴弦,见到林逍,远远地颔首微笑,眼波流转。 林逍找了处僻静角落坐下,静观其变。今日主角是晋阳公主,他需得见机行事。 不多时,只听环佩叮当,内侍高唱:“晋阳公主驾到——” 众人皆起身肃立。只见一位身着鹅黄宫装、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款款行来。她年纪虽小,但容貌精致,眉眼间已见绝色雏形,更难得的是气质沉静,举止有度,并无寻常皇室贵女的骄矜,反而带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温婉慧黠。这便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最宠爱的幼女,晋阳公主李明达(小名兕子,此时是否已有此小名存疑,小说中可用)。 “诸位免礼,请坐。”晋阳公主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今日邀诸位前来,非为考较,只为共赏芙蓉,闲话诗文,消此长夏。大家不必拘束。” 众人谢恩落座。公主在主位坐下,目光清澈地扫过在场诸人,在掠过林逍时,似乎微微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诗会开始,依旧是命题作诗。今日主题便是夏与莲,可合咏,亦可分咏。有了公主不必拘束的话,气氛活跃了许多。年轻士子们争相表现,闺阁才女们也偶尔在纱帘后吟出佳句,由侍女传出。佳作频出,喝彩声不断。 郑经今日似乎憋着股劲,又作了一首咏莲七律,用词典丽,对仗工整,引来不少赞誉。他得意地瞥了林逍一眼。 王元宝也附庸风雅,憋出一首打油诗,惹得众人暗自窃笑。 轮到林逍时,不少目光集中过来。这位近来风头正劲的青莲客,在公主面前,又会如何表现? 林逍起身,向公主方向微微一礼,然后走到临水栏杆旁,看着湖中接天莲叶与映日荷花,略作沉思。他今日不准备再拿出《将进酒》那种狂放之作,也不宜用边塞诗,需贴合公主喜好和眼前景致。 片刻,他开口吟道: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正是杨万里的《小池》。此诗清新灵动,充满童趣,将初夏荷塘的细微之美刻画得淋漓尽致。小荷才露尖尖角一句,尤其贴切眼前初绽的荷花,也暗合晋阳公主的年岁与初露的才华。 诗一吟出,满场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赞叹。 “好一个小荷才露尖尖角!清新别致,生意盎然!” “寥寥数语,如见画中!” “不愧是青莲客,于细微处见真章!” 纱帘后,崔清月眼睛微亮,看着林逍临水而立的背影,心中那点复杂情绪,似乎又添了一丝什么。苏小小也停下调琴的手指,美眸中异彩涟涟。 晋阳公主原本平静的小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她轻轻点头,对身旁一位年长的女官低语几句。那女官便扬声道:“公主有言,此诗清新可喜,颇得自然之趣。林公子请近前叙话。” 众人皆是一怔。公主亲自召见近前?这可是莫大荣宠!郑经、王元宝等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林逍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走对了。他整了整衣衫,从容走到主位前,再次行礼:“草民林逍,见过公主殿下。” “林公子免礼。”晋阳公主声音温和,好奇地打量着林逍,“你的诗,本宫读过几首。《将进酒》豪迈不羁,今日这首却又清新灵动,风格迥异,却皆出自你手,真是有趣。不知公子作诗,有何诀窍?”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不易回答。说多了显得卖弄,说少了显得敷衍。 林逍恭敬道:“回公主,诗为心声,景为诗媒。心随境转,诗由心生。见大河奔流,则生豪情;见小荷初露,则感生趣。草民不过是把所见所感,如实道来罢了。若说诀窍,或许便是‘真诚’二字,不敢矫饰,不敢强愁。” “真诚……”晋阳公主重复了一遍,眼中露出思索之色,随即展颜一笑,如芙蓉初绽,“说得好。诗若失去真诚,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纵有华词丽句,亦难动人。林公子此言,深得诗家三昧。” 她顿了顿,又道:“听闻公子化名青莲客,所作诗篇甚多,本宫甚为喜爱。不知今日,可带了新作来?” 林逍心中一动,机会来了。他双手奉上那个紫檀木长匣:“蒙公主垂询,草民惶恐。近日偶得数首小诗,自觉尚有几分意趣,不敢称新作,特誊录于此,请公主闲暇时品评斧正。” 一旁宫女接过,呈给公主。晋阳公主打开木匣,取出那叠浅碧色诗笺。只见笺纸质地细腻,隐有暗纹,上面的字迹瘦硬通神,正是青莲客标志性的字体。她一首首看去: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袁枚《所见》)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贺知章《咏柳》)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王维《画》) 几首诗,或写幽静山景,或写童趣天真,或咏物清新,皆画面感极强,充满生活气息和自然之美,正对晋阳公主的喜好。尤其那首《画》,更是别出心裁。 晋阳公主看得入了神,反复吟哦,爱不释手。良久,她才抬起头,眼中满是欣喜:“这些诗…真好。尤其是这首《画》,看似平白,却意境悠远,将画中之静、之永恒,写得妙极!林公子果然大才!” 她将诗笺小心收好,对林逍的态度更加亲近了几分:“本宫平日也喜涂鸦几笔,却总觉匠气,不及公子诗中灵气。不知公子可擅丹青?” “草民于丹青一道,只是略知皮毛,不敢言擅。”林逍实话实说,他前世可没专门学过国画。 “公子过谦了。能作此等诗,胸中必有丘壑。”晋阳公主显然不信,想了想,忽然道,“林公子,本宫有个不情之请。近日母后欲修缮宫中一处小园,欲题些诗词于廊壁。本宫见公子这些清新小诗,甚为贴切。不知公子可否为那小园,题诗数首?本宫愿以润笔相酬。” 为宫中园林题诗!这可是天大的机遇!一旦诗作被采用,刻于宫墙,那青莲客之名,将真正与皇室挂钩,其价值不可估量! 林逍强压心中激动,躬身道:“公主有命,草民敢不尽力。只是宫苑重地,草民未曾得见,恐所题不当……” “这不妨事。”晋阳公主道,“稍后本宫让宫人将小园的草图与你一观。你只需依图揣摩,拟个意境即可。不拘格式,绝句、小令都可。” “草民遵命。”林逍应下。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已是羡煞旁人。郑经脸色铁青,几乎捏碎手中酒杯。王元宝更是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崔清月远远望着,心中滋味难明,既为他高兴,又有种说不清的怅惘。苏小小则嘴角含笑,眼神意味深长。 接下来,诗会继续,但众人的心思,多少都还停留在公主对林逍的青眼有加上。林逍又应景作了一两首小诗,皆中规中矩,不再刻意突出。 诗会尾声,晋阳公主命人取来早已备好的彩缎、笔墨等物,赏赐给今日诗作优胜者。林逍自然得了头份,是一匹珍贵的蜀锦和一方御制松烟墨。 “林公子,”公主在离开前,特意又对林逍道,“题诗之事,便有劳了。三日后,本宫派人去你店中取稿。此外,你店中所售青莲客诗笺,甚是有趣,日后若有新品,可送些入宫给本宫瞧瞧。” “谢公主赏识!草民定当用心。”林逍躬身送驾。 公主鸾驾离去,诗会散场。众人纷纷向林逍道贺,言语间多了几分真正的热络和敬畏。郑经等人早已拂袖而去。 林逍拿着赏赐,走出芙蓉园。夕阳西下,余晖将他身影拉长。他知道,今日之后,他在长安的处境,将大为不同。晋阳公主的青睐,宫中题诗的机遇,如同两道金光闪闪的护身符,足以让许多明枪暗箭,暂时偃旗息鼓。 而“墨韵轩”和青莲客,也将随着公主的赏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天地。接下来,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将“雅集珍藏”系列做好,打通内廷纸坊的关节,并用心完成那几首宫苑题诗。 他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渐远的芙蓉园,嘴角露出自信的微笑。 第13章宫苑题诗、风起青萍 晋阳公主的青睐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墨韵轩上空的阴霾,却也带来了新的压力。为宫中小园题诗,看似荣耀,实则如履薄冰。皇室园林,一草一木皆有规制,一诗一词都需慎之又慎,既要契合景致,体现皇家气度,又不能过于谄媚或轻佻,还需带着青莲客特有的清新意趣。这比在诗会上临场发挥,难度高了不止一筹。 回到旧宅,林逍立刻让林福去打听那处待修缮小园的具体情况。可惜,宫闱禁地,消息难通,只隐约知道是位于后宫西苑一处临水的偏僻小园,名唤沁芳,因年久失修,皇后欲借修缮之机,增添些诗文雅意。至于具体景致布局,外人无从得知。 “少爷,这可如何是好?连园子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题诗?”林福愁道。 林逍沉吟片刻,对陈平道:“陈平,你去找些前朝和本朝关于宫廷苑囿的典籍、杂记,特别是提及西苑或临水小园的记载,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再查查,可有流传出来的宫苑题画诗,看看前人如何下笔。” “是,公子。”陈平领命,立刻去了长安最大的书肆。他是读书人,对这类典籍比较熟悉。 林逍自己则铺开纸笔,对着空白的纸张沉思。他脑中虽有无数唐宋名篇,但需选择最贴合沁芳之名、又适合宫廷氛围的。需有水趣,有花木,有幽静,最好还能暗合一点皇家气象。是偏向王维的禅意空灵,还是白居易的通俗晓畅?或者,自己“创作”几首? 他尝试着写下几个关键词:水、荷、竹、石、静、幽、皇家、修缮、新生。 “修缮…新生……”林逍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切入点。修缮旧园,赋予新生,既暗合皇后美意,也可寄托一点积极意味,不显颓唐。 他提笔,先草拟了一首绝句: “碧水环阶净无苔,荷风曲槛送香来。 休言小园久芜没,自有天工巧剪裁。” 此诗前两句写水、荷,点出沁芳之芳与临水之趣。后两句将修缮比拟为“工剪裁,既赞美皇家手笔,又将久芜没的现状轻轻带过,转为对新生的期待,不露痕迹地拍了记马屁,还算得体。 他摇摇头,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又想起晋阳公主喜欢清新灵动的句子,便又作一首: “竹影筛金碎,苔痕上阶绿。 时有微风过,吹皱一池玉。” 这首更偏重写景,用竹影筛金写日光,苔痕上阶写幽静,吹皱一池玉写微风过水,比喻新奇,画面感强,且不涉具体人事,安全稳妥。 想了想,他又觉得该有一首稍微大气点,能撑得起皇家园林门面的。但沁芳是小园,不能写得太夸张。于是又作一首: “一径通幽处,回廊接水开。 莫嫌方寸地,能纳九天来。” 这首有点哲理意味,说小园虽小,但意境开阔,能容纳广阔天地,既贴合小园实际,又暗含皇家气度,也算巧妙。 写了三首,林逍觉得差不多了。既照顾了不同风格,也兼顾了公主喜好和皇家身份。他将三首诗仔细誊抄在最好的宣纸上,用的是端庄的楷书,而非惯用的瘦金体,以示郑重。题名暂定为《沁芳小园三咏》。 刚放下笔,陈平回来了,带回来几卷抄录的资料,还有几首前人的宫苑诗。 “公子,查到了。前朝杨帝时,西苑确有临水小园记载,多植奇花异草,引活水成池,池中养有锦鲤,岸边多怪石、修竹,颇有江南园林意趣。本朝修缮不多,记载甚少。这几首前朝诗,多是铺陈华丽,颂圣居多,恐不合公主眼下口味。”陈平汇报道。 林逍看了看那些诗,果然多是堆砌辞藻,歌颂君王威德,与晋阳公主喜好的清新自然相去甚远。这让他更确定自己那三首的方向没错。 “辛苦了。这些资料收好,或许日后有用。”林逍点点头。看来沁芳的景致,与他猜测的相去不远,有竹、石、水、荷,风格偏雅致。 这时,赵安也兴冲冲地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 “公子,有眉目了!”赵安压低声音,“我打听到,长安城南三十里外的终南山脚下,有个周氏纸坊,祖传手艺,造的竹纸、藤纸极好,尤其擅长仿制宫廷用的粉蜡笺和砑花笺,但规模一直不大,也接不到大订单,日子过得紧巴。我找了个中人去试探,那周坊主听说咱们墨韵轩的名头,又听说是公子您要合作,很是意动!只是……” “只是什么?”林逍问。 “只是他有个条件。”赵安道,“他说,他家的纸好,但一直打不开销路,是因为没有靠山,也缺个响亮的招牌。他想…想让公子您,或者青莲客先生,为他家的纸题一首诗,或者写个匾额。另外,合作要签长契,价钱可以优惠,但我们要保证一定的采购量,而且…最好能帮他引荐,接触一下宫里或者达官显贵的门路。” 要青莲客题诗或匾额?还想接触上层门路?这周坊主倒是精明,知道青莲客名头的价值。不过,这对林逍来说,并非难事,甚至是好事。一旦青莲客的墨宝与周氏纸张结合,本身就是极好的宣传,也能加深捆绑。 “可以。”林逍果断道,“你告诉周坊主,诗或匾额,我都可以写。采购量,只要他的纸质量稳定,符合要求,墨韵轩可以包销他至少三成产量。至于引荐门路……”林逍顿了顿,“告诉他,好好做,先把我们雅集珍藏系列和后续订单的纸供上,做出名堂,门路自然会有。晋阳公主刚从我这儿订了一批特制诗笺,用的纸若好,便是活招牌。” 赵安大喜:“是!公子!我这就去回话!那周坊主听了,必定应允!” “等等。”林逍叫住他,“样品带来了吗?” “带来了!”赵安连忙从怀中取出几方裁好的纸样。 林逍接过,仔细检视。纸张细腻匀净,韧性十足,粉蜡笺光滑亮泽,砑花笺上的暗纹清晰雅致,确实比胡坊主现在用的普通竹纸高出不止一个档次。虽然与孙公公提及的内廷御纸还有差距,但已是民间上品,足以支撑“雅集珍藏”系列了。 “不错。”林逍点头,“先让他每种送一百张样品过来,我要试用。没问题的话,立刻签契,先定一千张,要最好的粉蜡笺和砑花笺,用于雅集珍藏的第一批。告诉他,雕版和印制我会另找高明匠人,但他的纸若有一张不合格,契就作废。” “明白!”赵安兴高采烈地去了。 纸张供应链,终于看到破局的希望。林逍心情舒畅不少。有了周氏的纸,加上他正在秘密寻找的篆刻高手,和可能的内廷纸坊合作,墨韵轩在产品端的高端布局,就初步成型了。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这日上午,孙公公果然准时来到墨韵轩,依然是那副低调模样。 “林公子,诗可拟好了?”孙公公笑问。 “劳公公动问,已草拟了三首,请公公和贵人品评。”林逍恭敬地奉上誊抄好的诗稿。 孙公公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微微颔首:“公子有心了。这三首,清新雅致,各有千秋,尤其这莫嫌方寸地,能纳九天来,颇有意味。咱家会呈给贵人。贵人若满意,自有赏赐。”他收起诗稿,又道,“另外,贵人让咱家问问,公子前次提及的,关于内廷纸坊定制诗笺之事,公子可有了具体章程?” 来了!林逍精神一振,知道这才是今日重点。他早已准备好说辞。 “回公公,确有些粗浅想法。”林逍道,“贵人雅好诗文,若能用内廷精制笺纸,承载青莲客专为贵人创作的诗作,制成一套独一无二的宫廷雅赏诗笺,不仅风雅别致,也可彰显贵人品味。笺纸样式、用料、图案,皆可按贵人心意定制。诗作内容,可由贵人指定题材,或由林某揣摩贵人喜好创作。数量无需多,但求至精至美。至于润笔和工料费用,皆由墨韵轩承担,权当孝敬贵人,以谢知遇之恩。” 他这话说得漂亮,将定制包装成彰显贵人品味的雅事,费用全包,姿态放得低,又点明是专为贵人创作,凸显独特性。 孙公公脸上笑容更盛:“公子果然玲珑心思。此事咱家会禀明贵人。若贵人首肯,或许会让尚服局的人与公子接洽细节。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公子也知,宫里人多眼杂,此事需办得隐秘,样式不可与民间雷同,用料也需是内廷特供,不可外流。公子可能保证?” “公公放心。”林逍正色道,“诗作绝无重复,笺纸样式独此一家,用料、工艺皆由内廷把控,林某只提供诗稿和设计建议,绝不经手具体物料。制成之后,除贵人赏赐之外,绝不外传、仿制。若有违诺,任凭处置。” “好。”孙公公满意点头,“公子是明白人。咱家就等贵人示下了。这几日,公子不妨先琢磨几首适合宫廷、又合贵人心意的诗作,以备选用。” “是,林某谨记。” 送走孙公公,林逍长舒一口气。宫中这条路,算是初步走通了。虽然步步惊心,但回报也极大。晋阳公主的题诗任务,内廷纸坊的定制合作,都将极大地提升青莲客和墨韵轩的格调与地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林逍以为可以暂时松口气时,林福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脸色慌张: “少爷!不好了!西市那边出事了!胡坊主的雕版作坊,被人砸了!说是…说是印了违禁的东西!” “什么?!”林逍心头一凛。胡坊主!他正在赶印程处默的第二批军旅特供诗笺和普通诗笺的补货! “具体怎么回事?胡坊主人呢?”林逍急问。 “听说是一群泼皮无赖,拿着几块说是印了谤君诗句的雕版,冲进去又打又砸!胡坊主被打破了头,现在医馆躺着!作坊里的雕版、纸张、印好的诗笺,被毁了大半!坊里的工匠也跑了好几个!”林福语带哭腔,“少爷,咱们订的那些货…还有程小公爷的订单,可怎么办啊?!” 林逍脸色沉了下来。这绝不是意外。那些所谓的谤君雕版,多半是栽赃陷害。目标显然不止是胡坊主,更是冲着他林逍和墨韵轩来的!而且,选在这个时间点——晋阳公主刚刚示好,内廷合作有望——分明是想打乱他的步骤,甚至把他拖下水! 王元宝?还是他背后的世家?这一手,比之前的商业打压和官面指控,更狠辣,更直接! “走!去医馆看胡坊主!”林逍当机立断,同时对陈平道,“陈平,你立刻去左骁卫军营找程小公爷,将此事告知,就说我们的货可能要被耽搁,请他见谅,并提防有人借机生事,污蔑军中用品!” “是!”陈平也知事态严重,急忙去了。 林逍带着林福,匆匆赶往西市医馆。一路上,他心中念头飞转。对方这是要彻底打掉他的生产能力,破坏他的信誉,甚至可能牵连到军方订单,引发更大麻烦。必须立刻稳住胡坊主,找到新的、可靠的雕版印刷渠道,并揪出幕后黑手,予以反击! 第14章反击序幕、整合资源 西市医馆内,药气弥漫。胡坊主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隐有血渍渗出,脸色蜡黄地躺在简易床榻上,唉声叹气。他儿子胡小匠守在旁边,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惊惧。 见到林逍进来,胡坊主挣扎着想坐起,被林逍按住。 “胡坊主,躺着说话。伤得重不重?到底怎么回事?”林逍沉声问。 “林公子……”胡坊主声音沙哑,带着哭腔,“祸从天降啊!今日午后,突然闯进来十多个泼皮,个个拿着棍棒,不由分说见东西就砸!领头的是西市有名的混子疤脸刘,他…他手里拿着两块雕版,硬说是我刻的,上面…上面刻着大逆不道的反诗!我…我看都没看清,就被他们一棍子打懵了!等醒过来,作坊里…全完了!给程小公爷刻的军旅诗笺版,还有公子您那些新设计的版,好多都被砸烂了!印了一半的诗笺,也都被撕了、泼了墨!这…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胡小匠也哽咽道:“我爹想护着版,被他们踢了好几脚……那些泼皮砸完还放话,说以后谁敢接墨韵轩和林公子的活,这就是榜样!” 林逍眼神冰冷。果然是冲着他来的。用反诗栽赃,砸毁作坊,既能重创他的生产能力,又能把他拖入政治污水的漩涡,用心极其歹毒。 “可看清那两块栽赃的雕版上,刻的什么?”林逍问。 胡小匠摇头:“他们晃得很快,我只隐约看到有日月、‘山河’几个字,其他的没看清。但肯定不是咱们坊里的东西!咱们刻的每块版,我都记得清!” “报官了吗?” “报了,坊正和武侯都来了,可那些泼皮早跑了,只说会查,可…可这…”胡坊主一脸绝望。西市这种地方,每天纠纷无数,这种无头公案,最后多半不了了之。 “胡坊主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必给你一个交代。医药费和作坊的损失,我会承担。”林逍安抚道,“你安心养伤。作坊…我们重建。” “重建?”胡坊主苦笑,“谈何容易啊林公子。那些雕版,是多年心血,有些老师傅的手艺,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而且…经此一事,谁还敢来我这干活?谁还敢接您的活?” 这确实是问题。暴力威胁,对普通工匠的威慑力极大。 就在这时,医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接着是程处默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林兄弟!林兄弟在不在里面?” 话音未落,程处默一身戎装,带着两个亲兵,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色铁青,浑身煞气。陈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程小公爷!”胡坊主父子吓得又要起身。 “躺着别动!”程处默大手一挥,走到床前,看了看胡坊主的伤势,浓眉倒竖,“他娘的!真敢动手!还打着反诗的旗号?放他娘的狗屁!” 他转向林逍,怒气冲冲:“林兄弟,这事不简单!陈平都跟我说了。我派人去打听了,那个疤脸刘,是西市一霸,背后好像跟王家有点不清不楚。王元宝那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我左骁卫的军需?” 军需二字,程处默咬得极重。他订购的诗笺,虽然不算正式军需,但挂上了左骁卫的名头,又得了程咬金的认可,性质就不同了。攻击这个,等于是打军方的脸,至少是打他程处默的脸。 “小公爷息怒,目前尚无实据。”林逍道,心中却是一动。程处默直接将矛头指向王家,虽可能是猜测,但以他的身份和消息渠道,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要什么实据?俺老程说是就是!”程处默眼一瞪,“我已经派人去抓那个疤脸刘了!抓到了,一顿好打,看他招不招!敢不招,就按破坏军需论处!砍了脑袋也是活该!” 他这作风,简单粗暴,但有效。以程家的权势,抓个市井泼皮,屈打成招,甚至直接“处理”了,京兆府都不会多问。 “多谢小公爷仗义。”林逍拱手,随即道,“不过,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程小公爷的订单耽搁不得,普通诗笺的供应也不能断。胡坊主这里一时难以恢复,我们需要找新的作坊接手。” “这个容易!”程处默道,“西市雕版印刷的,又不止他老胡一家!俺让人去找,看谁手艺好,胆子大,敢接咱们的活!” “小公爷,”林逍却摇摇头,“此非长久之计。今日砸了胡坊主,明日就能威胁别家。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你有主意了?”程处默问。 林逍沉吟道:“我在想,与其依赖分散的作坊,不如…我们整合资源,建立自己的印坊。不,是印社。” “印社?” “对。”林逍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由墨韵轩牵头,联合几家信誉好、手艺精但规模不大的雕版作坊,比如胡坊主,再找一两家可靠的,以契约为纽带,形成合作。墨韵轩负责设计、提供诗稿、统一采购特种纸张和高级颜料,并负责销售。各家作坊专司雕版和印刷,按件计酬,但必须保证质量和工期,并严格保密。对外,他们仍是独立作坊,但接墨韵轩的活,会受到墨韵轩,乃至…”他看向程处默,“乃至小公爷您的庇护。这样,既能集中优势,保证产能和质量,又能分散风险,避免被人一锅端。更重要的是,有了共同的利益和靠山,那些泼皮威胁,效果就有限了。” 这就是供应链整合和利益共同体的雏形。将松散的、易受威胁的工匠,通过契约和利益捆绑,形成有一定抗风险能力的联盟。 程处默虽然不太懂商业,但觉得这主意不错:“行!就这么办!谁敢再动咱们的人,就是跟我程处默过不去!林兄弟,你说,要怎么做?俺支持你!” “首先,要稳住胡坊主,并尽快找到另外一两家可靠的作坊。”林逍道,“陈平,赵安,你们在长安人面熟,这件事交给你们去办。记住,首要看人品和手艺,规模其次。可以适当提高工价,但必须签下独家供货契约,至少三年。” “是,公子!”陈平、赵安领命。 “其次,”林逍对程处默道,“小公爷,抓捕疤脸刘和查明背后主使之事,就劳烦您了。若能拿到实证,无论是王元宝还是其他人,我们才能有的放矢。另外,可否请小公爷派两位军中的弟兄,暂时在胡坊主和其他合作作坊附近照应一下?以防那些宵小再来滋事。” “没问题!包在俺身上!”程处默拍胸脯,“俺这就去安排!抓到人,先打断腿再说!” 程处默雷厉风行,带着亲兵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医馆里安静下来。 胡坊主听着林逍的安排,尤其是听到整合、庇护、独家契约这些词,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林公子您…您真愿意还带着小老儿干?还…还让我牵头?” “胡坊主手艺精湛,为人实诚,是我墨韵轩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此番遭难,皆因我而起,我岂能弃之不顾?”林逍正色道,“您先养好伤,作坊重建需要多少银钱,尽管开口。等伤好了,您就是咱们这印社的元老和技术总监。以后,不仅接墨韵轩的活,若时机成熟,我们甚至可以承接宫中的印务。” “宫中?”胡坊主眼睛瞪大,呼吸都急促了。 “只是可能,还需努力。”林逍没有说死,但给了足够想象空间。“您先安心养着。胡小匠,照顾好你爹。” 安抚好胡家父子,林逍走出医馆,天色已近黄昏。陈平和赵安已经分头行动。林福跟在身后,小声道:“少爷,这建印社,又要不少钱吧?咱们现在……”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林逍道。晋阳公主的赏赐,内廷可能的定制订单,以及雅集珍藏系列的高额利润,都是资金来源。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引入程处默作为印社的股东,用军方背景震慑宵小,分摊风险。不过这是后话。 眼下,他需要立刻拿出应对方案,确保订单交付。胡坊主被毁的雕版,尤其是程处默那批军旅特供诗笺的版,必须尽快补刻。好在原稿和设计图都在他手中。他立刻回到旧宅,挑灯夜战,将需要补刻的雕版图案和文字,重新详细绘制出来,并标注要点。同时,开始构思“雅集珍藏”系列的第一批图案和诗作,必须惊艳,才能一炮打响,支撑起高端品牌的定位和利润。 就在他埋头苦干时,深夜,陈平回来了,带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瘦高个、眼神精明的中年人,姓吴,在西市开着一家不大的雕版铺,以刻印佛经和精细画本闻名,手艺细腻,但生意一般。另一个是矮胖敦实的老者,姓郑,原是官办书局的老刻工,手艺精湛,尤其擅长刻字,退休后带了两个徒弟自己接活,为人耿直,最恨以次充好。 两人被陈平说动,又听闻是青莲客和程小公爷的生意,虽然对白日胡坊主的事有些顾虑,但在林逍保证安全、提高工价、并承诺长期稳定订单后,都表示了合作意愿。尤其是林逍拿出重新绘制的精细图样和独特的字体要求时,两人眼睛都亮了,这是挑战,更是展现手艺的机会。 林逍当场与两人签订了简单的合作意向和保密文书,预付了部分定金,让他们立刻开始补刻程处默订单最急需的几块雕版。至于胡坊主擅长的套色和特殊效果,只能等他伤愈再慢慢补。 安排完这些,已是后半夜。林逍毫无睡意。他知道,今天的危机只是开始。对方的打击会接踵而至。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第二天一早,赵安也带来了好消息。周氏纸坊的坊主亲自来了,还带着一个青年,是他的侄子,负责造纸。周坊主是个精瘦黝黑的老者,手上有厚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他验看了林逍重新绘制的图样和要求,又看了墨韵轩的店铺和样品,尤其是听说有宫中贵人关注,最终下定了决心。 双方很快敲定了合作细节。墨韵轩以优惠价格包销周氏三成高级纸张产量,并预付一笔定金帮助周氏扩大生产。周氏则必须保证纸张质量,并优先供应墨韵轩。林逍当场为周氏纸坊题写了“竹韵天成”四字匾额,署名青莲客,把周坊主喜得连连作揖。 同时,程处默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那个疤脸刘抓到了,正在审问。至于背后主使,虽然疤脸刘还没松口,但程处默已经放出风声,左骁卫订购的诗笺被毁,他很不高兴,正在追查,让某些人掂量着点。 这风声一放出去,西市原本有些蠢蠢欲动、想跟着落井下石的商贾,顿时噤若寒蝉。程小公爷的不高兴,在长安西市,比什么律法都管用。 林逍的印社计划迅速推进。胡坊主、吴师傅、郑师傅三家初步联合,在程处默派来的两个军汉保护下,开始日夜赶工。周氏的纸张也陆续送到。虽然产能暂时只有原来的六七成,但至少保证了不断货,程处默的紧急订单也能在延后几日后交付。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在林逍的快速应对、程处默的强力介入下,暂时被遏制住了。然而,林逍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他整合资源,建立同盟的举动,必然触动了某些人更大的利益。 墨韵轩的后堂静室内,林逍看着墙上刚刚挂起的、周坊主送来的竹韵天成匾额拓片,眼神深邃。 “被动挨打,不是办法。”他低声自语,“是时候,让青莲客的锋芒,不仅仅闪烁在诗笺之上了。” 他铺开一张特制的洒金粉蜡笺,提起了笔。 第15章风起长安·新篇启航 胡坊主遇袭的风波,在程处默的强势介入和林逍的快速应对下,迅速平息。“疤脸刘”在左骁卫的特别关照下,终于招供,指认是受了王元宝一个远房表亲的指使,至于有无更深背景,语焉不详。但程处默不管这些,直接带着口供和几个亲兵,堵到王元宝常去的酒楼,当众将口供摔在他脸上,撂下狠话:“再敢耍阴招,下次就不是口水,是刀子了!” 王元宝吓得面无人色,他虽纨绔,却也知程处默这浑人真干得出来,回家又被其父(那位侍郎)狠狠责罚禁足,暂时是翻不起浪了。消息传开,西市商贾对墨韵轩和其背后的印社联盟,更多了几分敬畏。毕竟,能让程小公爷如此出力维护的商人,长安城可不多见。 借此东风,林逍迅速完成了资源整合。以墨韵轩为核心,胡坊主、吴师傅、郑师傅三家雕版作坊为骨干,周氏纸坊为独家纸张供应商的青莲印社雏形初现。虽然尚未正式挂牌,但内部已有了简单的分工和契约。胡坊主伤愈后负责复杂套色和特殊工艺,吴师傅精于精细画本,郑师傅专攻文字雕版,周氏提供各类中高端纸张。墨韵轩则统管设计、诗稿、营销和渠道,并负责协调、质检和支付。程处默派来的两个军汉,成了名义上的“安全顾问”,偶尔在几家作坊附近转悠,威慑力十足。 生产恢复甚至超过了之前的效率。程处默的第二批军旅特供诗笺,在延误五日后终于交付,不仅没被责怪,程处默反而对新的设计(林逍加入了些许战阵元素)更加满意,又追加了五百张的订单,说是要送给兵部的几位大佬欣赏欣赏。 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生产危机,林逍将更多精力投向了“雅集珍藏”系列和宫中事宜。 晋阳公主那边很快有了回音。孙公公亲自送来了一套内造的文房四宝作为赏赐,并传达了公主的口谕:三首《沁芳小园三咏》已呈递皇后,皇后颇为嘉许,尤其喜爱莫嫌方寸地,能纳九天来一句,已命人镌刻成小匾,待小园修缮完毕后悬挂。公主本人对小荷才露尖尖角等清新小诗爱不释手,时常吟咏。同时,公主正式提出,希望青莲客能为沁芳园再题写几副楹联,用于园中亭台水榭,主题需与景致相合,并暗示若能得“青莲客”亲笔,更是佳事。 这既是肯定,也是新的、更重要的任务。楹联不同于诗,需对仗工整,意境契合建筑与景观,字数虽少,难度更高。而且,公主明确希望得到亲笔,这意味着林逍必须动用青莲客的瘦金体,写出能悬挂于宫苑的正式作品,不容有失。 林逍欣然应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一旦他的字挂在宫里,哪怕只是偏僻小园,其象征意义和品牌价值将无可估量。他精心挑选了数副意境幽静、用词典雅的楹联,如竹影拂阶尘不起,月光穿户夜无声、石含太古云水气,竹带半天风雨声等,并用最好的洒金粉蜡笺,以最凝神的状态,书写了数副,小心封好,由孙公公带回。 同时,关于内廷纸坊定制诗笺之事,孙公公也带来了初步肯定的消息。尚服局表示可以“试试”,但要求“墨韵轩”先提供详细的设计样稿和诗作内容,由宫中审定。且首次合作,数量不能多,先做五十套,每套十张,需用内廷特供的“澄心堂纸”和“金粟笺”,并采用特殊的“拱花”或“钤印”工艺。费用自然不菲,但林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五十套“宫廷御赏”诗笺,其象征意义和潜在广告效应,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就在林逍为宫中事务忙碌时,雅集珍藏系列的第一批样品,终于制作完成了。 选用的是周氏纸坊最好的仿澄心堂纸和特制金粟笺,由郑师傅亲自操刀,以最精湛的刀法雕刻了曲江春宴图和灞桥风雪图两幅复杂画面,胡坊主负责多色套印和最后的拱花凸印工艺,使得画面中的楼阁人物、山水树木,具有了近乎浮雕的立体感。诗句则选用“青莲客”未曾公开的新作——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王维)和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以金粉书写,并钤盖了那枚特制的青莲客小印。 成品出来的那一刻,连参与制作的几位老师傅都看呆了。纸张莹润,画面精美绝伦,色彩富丽而不俗,诗句意境高远,书法银钩铁画,再配上那方鲜红的钤印,整套诗笺已不仅仅是书写工具,而是一件堪称艺术品的收藏。 “太太美了!”陈平捧着一套样品,手都在抖,“这这卖多少钱合适?” 林逍仔细检视着每一个细节,心中满意,沉吟道:“一套两幅,分装两个锦盒。定价十贯。” “十贯?!”林福倒吸一口凉气。十贯,一万文!这几乎是长安一个中产之家一年的用度! “对,十贯。而且,首批只做一百套,每套独立编号。”林逍斩钉截铁,“这不是卖纸,是卖‘青莲客’的诗、字、画,是卖独一无二的风雅和稀缺。目标不是普通士子,是那些真正的豪商巨贾、王公贵戚、收藏家。陈平,之前的品评文章可以发出去了,重点渲染工艺之难、用料之珍、青莲客真迹之罕有。赵安,想办法让样品在东西市的顶级珠宝店、古玩店短暂展示,但只展不卖。放出消息,三日后,墨韵轩正式发售,凭号购买,每人限购一套。” 饥饿营销,加上顶级渠道展示,将雅集珍藏的格调直接拉满。林逍要用这第一批产品,彻底奠定墨韵轩在高端文创领域的王者地位。 安排完这一切,林逍终于得以稍作喘息。他站在墨韵轩后院的梧桐树下,看着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短短数月,他从一个人人鄙弃的长安第一废,到如今诗名远扬,手握青莲印社雏形,与宫中贵人、军方小公爷建立联系,即将推出震动长安的顶级文创产品。 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自得,反而更加清醒。王元宝虽暂时偃旗息鼓,但世家势力根深蒂固,绝不会善罢甘休。宫中关系如履薄冰,晋阳公主的青睐是机遇也是风险。与程处默的军方合作,也需把握分寸。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永远只靠“抄诗”和文创,必须在这个时代,找到更坚实的、属于自己的立身之基。 “或许……是时候考虑一些更实际的东西了。”林逍喃喃自语。火药、冶炼、纺织、航海……他知道太多能改变这个时代的东西,但贸然拿出,只会引来灾祸。必须等待时机,积累足够的实力和人脉。 “林公子好雅兴。”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逍转身,只见崔清月一身月白襦裙,外罩淡青纱衣,正站在月洞门旁,静静地看着他。她似乎清减了些,但目光清澈,神色平静。 “崔姑娘?”林逍有些意外,拱手为礼,“不知崔姑娘驾临,有失远迎。” “路过,想起前日家父得了一套公子新出的边塞诗笺,颇为赞赏,特来道谢,顺便……看看公子的店。”崔清月目光扫过院内堆放的纸张和半成品,语气平淡。 “崔世伯喜欢就好。”林逍道,引她到一旁石凳坐下,让林福上茶。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气氛有些微妙。自上次崔府一别,又经历了诸多风波,再见时,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听闻公子近日,颇为不易。”崔清月端起茶杯,轻声道,“前有公堂对簿,后有作坊被砸,如今又为宫中和军中事务奔波。” “劳姑娘挂心,些许风浪,已过去了。”林逍笑了笑。 “风浪虽过,暗流犹在。”崔清月抬眼,直视林逍,“公子才华横溢,心思机巧,短短时日便创下这番局面,清月佩服。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公子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立于危墙之下。世家、商贾、甚至…宫里,各方目光汇聚,未必尽是善意。公子还需…慎之又慎。” 她这话,与之前孙公公的提醒如出一辙,但出自她口,似乎又多了几分不同意味。是纯粹的告诫,还是…… “多谢姑娘提醒,林某铭记。”林逍正色道,“只是世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林某既已踏上此路,便只能披荆斩棘,小心前行。但求无愧于心,不负诗才,亦不负所托。” 崔清月眸光微动,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诗文,她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崔清月,林逍独自在院中又站了许久。他知道,崔清月今日来,绝不仅仅是路过和道谢。她的提醒,或许代表着崔家内部某些态度的微妙转变,也或许……是她个人的某种关切。 “长安啊长安,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林逍仰望天空,白云舒卷。他仿佛看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以他为中心,缓缓铺开。而他,已不再是网中待捕的鱼,而是要成为,执网之人。 三日后,雅集珍藏系列,将在长安掀起怎样的风浪?宫中的楹联,又将带来怎样的新机遇?而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又将使出怎样的新招数?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第16章雅集珍赏、危机暗伏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雅集珍藏系列正式发售的消息,早已通过陈平的文章、赵安的渠道运作,在长安的顶级社交圈和收藏界传得沸沸扬扬。文章极尽渲染之能事,将澄心堂纸的莹润、金粟笺的华贵、多色套印与拱花工艺的精妙、青莲客真迹的诗书双绝,描绘得令人心驰神往。更有传言,此系列深得晋阳公主赞赏,已有数套送入宫中。 发售当日辰时,墨韵轩尚未开门,店外已排起了长龙。与以往购买普通诗笺的士子百姓不同,今日排队者大多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有锦衣玉带的豪商巨贾,有管家仆从前呼后拥的世家子弟,有文士打扮但目光精明的收藏掮客,甚至还能看到一两个面白无须、神态矜持的内侍模样人物。百套限量,独立编号,凭号购买,每人限购一套的规矩,更将稀缺性和仪式感拉满。 店门一开,人群并未拥挤,反倒秩序井然,只是气氛更为凝重。林逍亲自坐镇,陈平负责核验号牌,赵安和林福负责收款交割,两个程处默派来的军汉在门口维持秩序,眼神警惕。 “甲字一号!”陈平高唱。 一位身着蜀锦长袍、满面红光的中年商人上前,小心翼翼地递上号牌和十贯飞钱,从赵安手中接过一个用锦缎包裹、紫檀木为匣的精致礼盒。他当场打开一条缝,看到里面那流光溢彩、诗画辉映的笺纸,以及那方醒目的“青莲客”钤印,脸上露出满意至极的笑容,连声道:“值!太值了!” “甲字二号!” “甲字三号!” …… 购买过程顺畅。十贯的天价,非但没有吓退买家,反而似乎成了身份和品味的象征。不少人当场打开验看,啧啧称奇。不到一个时辰,一百套雅集珍藏便告售罄。后来者只能扼腕叹息,纷纷询问何时会有第二批,或者是否接受预订。 林逍对外的答复一律是:“材料难得,工艺繁复,青莲客先生精益求精,下一批问世,遥遥无期。”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雅集珍藏”和“青莲客”的名声,随着这一百套珍品的流出,在长安最顶层的圈子里,彻底打响。其品牌价值,已远超诗笺本身。 当天下午,入账一千贯!扣除高昂的工料成本和给“印社”工匠们的分成,净利润超过六百贯!这几乎相当于之前普通诗笺数月的利润总和。林逍手中可用的资金瞬间充沛。 “少爷,我们…我们发了!”盘点时,林福抱着装满飞钱和银饼的箱子,手都在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才只是开始。”林逍虽然也心潮澎湃,但强行保持镇定。高端市场的利润确实惊人,但风险也大,必须维持稀缺和顶级的形象,不能滥做。“这笔钱,拿出三百贯,作为青莲印社的扩张和发展基金,用于购买更好的工具、材料,奖励有功工匠。再拿一百贯,改善胡坊主、吴师傅、郑师傅和周坊主几家的条件。剩下两百贯,作为‘墨韵轩’的流动资金,我有大用。” “大用?”林福疑惑。 “嗯。”林逍走到窗前,望着西市方向,“雅集珍藏证明了高端路线的可行。但我们的根基,不能只靠这个。普通诗笺的市场不能丢,而且要做得更好,形成梯次。另外……”他顿了顿,“我总觉得,纸张供应,不能只靠周氏一家,哪怕他有独家契约。我们需要建立更稳固、更多元的供应链,最好能……掌控源头。” 他心中已有模糊的计划,但还需时机。 雅集珍藏的火爆,带来的不仅是金钱,还有更多隐性的好处。当日下午,孙公公再次悄然到访,这次带来的消息更加振奋人心。 “林公子,大喜!”孙公公满面笑容,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皇后娘娘对公子题写的《沁芳小园三咏》和楹联,赞不绝口,尤其是那莫嫌方寸地,能纳九天来,娘娘说此句有皇家气度,又含谦冲之德,已命人用最好的白玉刻成碑,置于园中最醒目处。至于公子亲笔的楹联,也已选定两副,将由将作监高手匠人镌刻上木,悬挂于水榭和月门之上。不日即将动工。” 林逍心中大定,躬身道:“全赖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赏识,孙公公提携。” “此乃公子才学所致。”孙公公笑道,“另外,尚服局那边,对公子提交的宫廷御赏诗笺样稿,也基本认可。只是对其中两首诗作的用词,提了点微末意见,已标注在稿上,公子稍作修改即可。首批五十套,可以着手准备了。用料、工艺,尚服局会派人来与公子对接。至于费用……” “能为宫中贵人略尽心意,是林某的福分,岂敢言利?”林逍连忙表态。这五十套,他本就打算“孝敬”,花钱买名声和通行证,划算。 “公子是明白人。”孙公公更加满意,“不过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该走的账还是要走。这样,费用由尚服局从内库支取,按成本加两成给付,也算宫里的一点心意。关键是东西要做好,要独一无二,不能让娘娘和公主失望。” “林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林逍郑重承诺。有了这笔官方订单和御用背书,墨韵轩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送走孙公公,林逍心情极佳。宫廷之路,似乎越走越宽。然而,就在他准备召集陈平、赵安安排“宫廷御赏”诗笺事宜时,赵安却满头大汗、脸色仓皇地跑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 “公子!不好了!江南…江南出事了!” “江南?”林逍心头一紧。江南是造纸中心,也是周氏纸坊部分高级原料(如藤皮、楮皮)的来源地之一。 “是周坊主托人日夜兼程送来的急信!”赵安将信递给林逍,声音发颤,“江南道宣、歙、杭等州,上月连降暴雨,引发山洪,多处产纸的溪流被污染,山林遭毁,许多纸坊停工!咱们订的那批特制竹纸和藤纸原料,全…全被耽搁了!周坊主说,库存储备只够维持‘雅集珍藏’级别纸张一个月产量,普通诗笺的纸,最多还能撑十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还在想供应链不能单一依赖,危机就以这种天灾的方式降临了!这比人为打压更棘手! 林逍快速浏览信件。周坊主在信中焦急万分,除了天灾,还提到江南本地一些大纸商趁机囤货抬价,运输渠道也因水患不畅。他虽已派人四处寻找替代原料,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恳请林逍早做打算,或将普通诗笺减产,或…寻找新的纸张来源。 减产?绝对不行!普通诗笺是墨韵轩的现金流和基本盘,也是维持青莲客诗作传播广度的重要渠道。一旦断货,刚刚建立起来的市场口碑和读者黏性,会迅速流失。 “十天……”林逍脸色凝重。十天时间,要从外地调运足够支撑墨韵轩和印社需求的纸张,几乎不可能。长安本地的纸商又被世家垄断,价格高昂且随时可能被卡脖子。 “公子,怎么办?”林福也慌了神。 林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本地纸商指望不上,外地调运来不及……难道要坐以待毙?不,一定有办法!他回忆着前世所知的一些造纸知识和唐代的造纸分布。 “蜀中!”林逍眼睛猛地一亮。蜀中(四川)也是重要的造纸中心,尤其是麻纸、皮纸,质地坚韧,产量不小,且入川道路虽险,但并未听说有大灾。或许可以从蜀中调纸!虽然运输成本高,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赵安,你立刻想办法,联系蜀中来的商队,或者长安专营蜀货运的商行!问问他们有没有现成的蜀纸,或者能否最快速度从蜀中运纸过来!价钱好商量,但必须要快,要可靠!” “是,公子!我这就去!”赵安也知事态紧急,转身就跑。 “陈平!”林逍又叫来陈平,“你立刻去找胡坊主、吴师傅、郑师傅,告诉他们江南原料受阻,但我们会全力解决,让他们安心生产现有订单,不要慌。同时,统计一下我们现有的所有纸张库存,精确到张,制定一个最节省的用纸计划,优先保证宫廷御赏、程小公爷的军旅订单和‘雅集珍藏’后续的生产。普通诗笺…从明日起,每人限购一袋,并放出风声,就说青莲客先生有新的创作灵感,需特制新笺,故普通诗笺将进行升级换代,暂时限量供应。” 他要将危机转化为产品升级和饥饿营销的由头,尽量稳定市场情绪。 “是,公子!”陈平也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林逍独自坐在静室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江南水患是天灾,但其中是否有人祸?那些趁机囤货抬价的江南大纸商,背后是否与长安的某些势力有勾连?王元宝虽然暂时消停,但他背后的世家,在江南必然也有利益网络。 “看来,仅仅在长安布局,还是不够。”林逍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必须将触角伸出去。蜀中若能打通,是一条路。江南虽然现在受灾,但灾后重建,或许也是机会。还有北方的麻纸,虽然粗糙些,但产量大,价格低,或许可以用来做低端产品线,或者尝试改进工艺?” 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商业版图,在他脑中逐渐勾勒。他不能再满足于做一个长安城的诗笺大王,他需要建立横跨地域的原材料采购、生产、销售网络,需要掌握更多的核心技术和资源,才能抵御各种风险。 而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供应链危机,既是严峻的挑战,也可能…是他跳出长安,布局全国的契机。 只是,时间太紧了。十天,蜀中的纸能否及时运到?价格又会飙升到什么程度?这十天里,市场会如何反应?竞争对手会如何落井下石? 一个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窗外,夕阳西下,将长安城染成一片金红。这座繁华的帝都,在绚烂的晚霞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既给予人无限机遇,也暗藏着吞噬一切的危险。 林逍站起身,走到院中,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他低声自语,眼中燃烧着斗志,“我倒要看看,这盛唐的商海,究竟能奈我何!” 第17章 十日危机·绝地寻源 夜色深沉,旧宅书房内,油灯如豆。林逍面前摊开着两张纸,一张是粗略绘制的唐代主要造纸产区图,另一张是墨韵轩及青莲印社未来十日的纸张需求预估。触目惊心的数字,与库房中日益减少的纸堆形成鲜明对比。 “蜀中路远,即使立刻找到货源,以最快脚程,顺长江、转汉水、入关中,至少也需二十日,且风险极大。”林逍指尖敲击着蜀中位置,摇了摇头。此路不通,至少解决不了十日之危。 “江南受灾,短期难复。北方麻纸…”他看向北方,太原、洛阳等地也产麻纸,但质地较粗,多用于文书账册,不适合印制精美的诗笺,且运输同样耗时。“改良工艺,提高现有纸张利用率,是治标之法,但难以为继。” 陈平和赵安垂手站在一旁,神情焦虑。林福更是坐立不安。 “公子,要不…咱们先停了普通诗笺的销售?或者提价?”林福小心翼翼提议。 “提价是下策,会损害基本盘信誉。停售更是自断臂膀。”林逍断然否决。普通诗笺虽然利润薄,但销量大,是维持青莲客诗作传播、吸引潜在高端客户的重要渠道,也是墨韵轩在长安百姓和普通士子中的口碑所在。 “那还能怎么办?”林福急得抓耳挠腮。 林逍的目光在地图上长安周围地区逡巡,最后落在终南山三个字上。周氏纸坊就在终南山脚,用的是山间竹、藤。除了周氏,终南山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小纸坊?或者有没有可能,不依赖传统造纸原料,寻找替代品?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楮树!也就是构树,其树皮是优良的造纸原料,而且适应性极强,在长安周边山地、河滩应该就有分布!唐代已有用楮皮造纸的技术,但似乎并未大规模普及,尤其在长安附近,可能被忽略了。如果能快速收集到足够多的楮树皮,配合周氏现存的一些原料和工艺,或许能应急生产出一批质量尚可的纸张! “陈平,你对长安周边地理物产可有了解?终南山附近,何处多生楮树?”林逍问。 陈平一愣,思索道:“楮树?学生记得,终南山北麓,特别是涝峪、沣峪一带的山谷河滩,确有不少野楮,乡人有时取其皮搓绳,或做粗纸。公子问此作甚?” “取皮造纸!”林逍眼中光芒一闪,“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雇请熟悉山情的樵夫、山民,进山大量采集楮树皮!告诉他们,新鲜剥下的楮树内皮,按斤收购,价格从优!越快越多越好!同时,让周坊主做好准备,一旦楮皮到位,立刻试验用楮皮混合现有竹浆,尝试造一批应急纸!” 陈平虽然不太懂造纸,但见林逍神色笃定,立刻应道:“是!学生连夜就去准备,天明即出发!” “赵安,”林逍又转向赵安,“蜀中商路不能放弃,你继续联系,价格可以放宽,但必须约定最迟交货日期,并要他们提供样品。同时,长安本地那些大纸行,虽然被世家把持,但其中是否有缝隙可钻?比如,有没有与王家、郑家等关系不那么紧密,或者经营不善、有货积压的?想办法接触,哪怕高价买一点存货应急。” “是,公子!我这就去!”赵安也领命而去。 “林福,你清点库房所有纸张,按我说的优先级分配,绝不允许浪费一厘一毫。另外,去请胡坊主、吴师傅、郑师傅过来,我有事相商。” 深夜,旧宅灯火通明。胡、吴、郑三位老师傅被匆匆请来,听闻纸张危机,也都变了脸色。 “三位师傅不必惊慌。”林逍安抚道,“原料之事,我正在设法解决。请三位来,是想商议另一件事——如何在纸张可能短缺、质量可能波动的情况下,保证我们产品的价值,甚至化危机为机遇。” 三位师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的想法是,”林逍缓缓道,“推出一个限量应急系列。就用我们可能得到的、质量稍逊但绝不劣质的应急纸张,印制一批特殊诗笺。这个系列,不追求华丽,而主打质朴、自然、共度时艰的情怀。设计可以更简朴,甚至可以保留一些楮皮或竹纸的原始纹理。诗作内容,可选青莲客笔下那些描写自然野趣、安贫乐道、或坚韧不拔的诗句,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类。每张诗笺背面,加盖一枚特殊的印章,曰时艰共勉,或‘南山野趣’,并注明此系列为应急特制,限量发售,售完即止,永不再版。” “这……”胡坊主若有所思,“公子的意思是,将纸张的不足,变成故事的特别?” “正是!”林逍赞道,“我们要告诉顾客,这不是偷工减料,而是在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材,表达一种返璞归真、同舟共济的态度。甚至,我们可以将销售应急系列的部分利润,捐出一些,用于赈济江南纸农,博取名声。这样,不仅能维持市场热度,消化可能不那么完美的纸张,还能进一步提升墨韵轩和青莲客的格调与社会责任感!” 三位老师傅听得眼睛发亮。这思路,简直闻所未闻!将缺陷包装成特色,将危机转化为营销! “妙!妙啊!”郑师傅拍腿赞道,“此等巧思,非公子不能为!如此一来,咱们不仅不是被迫减产,反而是主动推出新品!” “只是,这应急纸张的质量,需有底线,不可太差,否则砸了招牌。”吴师傅谨慎提醒。 “这个自然,需周坊主和三位师傅严格把关。”林逍点头,“明日我会与周坊主详谈。当务之急,是请三位师傅,按照这个思路,先设计几款‘应急系列’的样式,要突出质朴、野趣,与之前的‘雅集珍藏’形成鲜明对比,但又不能显得低劣。” “好!我们这就回去琢磨!”三位师傅来了精神,连夜讨论去了。 送走三位师傅,已是后半夜。林逍毫无睡意。他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陈平能快速收集到足够楮皮、周坊主能成功造出应急纸的基础上。如果失败,后面的所有计划都是空中楼阁。 就在他忧心忡忡时,院外再次传来马蹄声,接着是程处默那熟悉的大嗓门:“林兄弟!开门!俺老程给你送纸来了!” 林逍一怔,连忙开门。只见程处默带着两个亲兵,身后还跟着一辆驴车,车上装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小公爷,这是……”林逍疑惑。 “嗨!别提了!”程处默跳下马,大大咧咧道,“白天听陈平那小子说,你这边缺纸,江南还发了大水?俺一想,这哪行!军中的公文塘报、地图兵书,哪样不用纸?俺就琢磨,左骁卫的仓库里,好像还堆着不少往年剩下的公文纸、糙纸,都是北方来的,厚实耐磨,就是不太好看。放着也是生虫,就给你拉了几袋来!你先应应急!不够俺再去找!” 林逍闻言,心头一热。他上前打开麻袋,里面果然是成捆的北方麻纸,颜色灰黄,质地粗糙,但厚实坚韧。用来印普通诗笺肯定不行,但若是用来印应急系列的特定款式,或者用来做包装、衬纸,甚至尝试改良,或许有奇效! “小公爷,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林逍由衷感谢,“这些纸,林某买了!” “买什么买!一堆破烂,值几个钱!”程处默一摆手,“你先用着!真要过意不去,回头多给俺整点带劲的边塞诗笺就行!对了,你这边还缺啥?要不要俺派兵帮你进山砍树?” 林逍哭笑不得,连忙道:“多谢小公爷好意,进山采料已有人去。这些纸,我先收下,大恩不言谢!” “这就对了!跟俺客气啥!”程处默拍拍林逍肩膀,又压低声音道,“不过林兄弟,俺听说,江南那边水患不假,但纸价涨得这么疯,好像有人故意囤货。你小心点,别是有人冲着你来的。有啥事,随时找俺!” 说完,他又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走了。 林逍看着那几袋糙纸,心中感慨。程处默虽然粗豪,但这份情义,实在难得。这也提醒他,对手可能不仅在长安,江南的乱象或许也有人在推波助澜。 次日,陈平带着雇好的几十个山民,携带工具,一头扎进了终南山。赵安那边也有了些眉目,找到一个与蜀中商人有往来的小商行,对方表示可以试试,但不敢保证时间和数量,价格也高得离谱。长安本地纸行那边,更是壁垒森严,无人敢卖纸给墨韵轩。 林逍亲自去了周氏纸坊。周坊主听闻要用楮树皮混合造纸,又看到程处默送来的北方糙纸,先是惊讶,随即陷入沉思。 “楮皮造纸,古法有之,但处理不及竹藤精细,成纸偏黄,质地也略糙。至于这北方麻纸,更是粗糙,不过…”周坊主仔细检视着麻纸,眼中精光一闪,“此纸虽糙,但纤维长,韧性强。若将其打碎,重新制浆,混入少量精炼过的楮皮浆或竹浆,或许能造出一种独特的纸张!颜色可能不匀,但会有种粗粝古朴之美,且成本极低!” “能造出来吗?要快!”林逍问。 “可以一试!有这些现成的麻纸打底,工序能简化不少!给我三天时间,第一批样品就能出来!”周坊主被激起了斗志。 “好!周坊主,此事就全权拜托您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林逍郑重道。 从周氏纸坊回来,林逍心中稍定。陈平进山,周坊主试验,程处默送来糙纸应急,三条线都在进行。应急系列的设计也在胡坊主他们手中推进。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稳住店面,并开始为“应急系列”的推出造势。 他让陈平以青莲客友人的名义,撰写了一篇短文,不直接提缺纸,而是以青莲客近日游历南山,见野楮坚韧,感念自然馈赠与民间疾苦,欲以最质朴之材,寄寓最真率之情为由,预告将推出一系列返璞归真、与民同念的特别诗笺,所得部分将用于助人。文章写得情真意切,将缺纸巧妙地包装成了文人雅士的情怀与善举。 文章悄悄在几个文人常去的茶楼书肆流传开来,引起了不少好奇和议论。青莲客又要出新作了?还是返璞归真系列?听起来很有意思。部分人对助人之举也颇有好感。 第三天下午,周坊主派人送来好消息:第一批用北方糙纸回浆为主、混合少量楮皮浆的“应急纸”样品成功了!纸张呈灰白色,带有独特的粗糙纹理和零星深色纤维,看起来古朴厚重,别有一番风味,且书写、印刷效果出人意料地好,有种苍劲之美。 几乎同时,陈平也派人送回消息:第一批楮树皮已采集下山,数量可观,正在处理。 林逍看着手中那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纸样,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最困难的十天,已经找到了突破口。而且,因祸得福,或许将催生出“墨韵轩”又一个独特的产品线。 “接下来,”林逍走到院中,看着西边天际的晚霞,目光坚定,“就是让这南山野楮和北地风霜,变成我们手中,最有力的武器了。” 他要让全长安看看,青莲客和墨韵轩,不仅能在顺境中引领风雅,更能在逆境中,开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第18章南山野趣、蜀客西来 周坊主送来的应急纸样品,静静地躺在墨韵轩后堂的紫檀木大案上。灰白的底子,掺杂着未能完全化开的麻纤维和些许楮皮粗粝,灯光下泛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近乎原始的光泽。用手触摸,有明显的纹理感,与雅集珍藏的莹润华美截然不同,却自有一股坚韧、朴野的生命力。 胡、吴、郑三位师傅围绕案几,仔细端详,时而用手指捻搓纸张边缘,时而对着光查看纤维分布。 “此纸……有趣。”胡坊主沉吟道,“粗看略显陋质,细观却纹理天成,有种山野之气。若印制得当,反倒能凸显公子所言‘返璞归真’之意。” “正是。”吴师傅点头,“尤其适合印制那些苍劲古朴的诗句,或写意疏朗的山水小品。只是,色彩不宜过于艳丽繁复,以免失了这份天然意趣。” 郑师傅则更关注实用性:“纸性颇韧,吃墨也好,印字清晰。只是这颜色深浅不一,需在设计时考虑如何利用,甚至刻意突出这种不匀,作为特色。” 林逍听罢,心中大定。三位老师傅是真正的行家,一眼就看出了关键。“那便有劳三位师傅,依据此纸特性,尽快定下应急系列,不,我们改个名字,就叫南山野趣系列的最终样式。首批先做两种:一种以山野、田园诗为主,画面简淡;一种以边塞、咏志诗为主,突出苍劲。每套仍是十张,但定价……”他略一思索,“定为三百文一套。” 三百文,是普通诗笺的十倍,但只有“雅集珍藏”的三十分之一。这个价格,既能体现其独特性,又不至于让大多数爱好者望而却步,还能保证可观的利润(成本极低)。 “另外,”林逍补充道,“每套附赠一张特制的‘南山野趣’系列说明笺,讲述此系列用纸的来历——取北地陈年公文纸回炉重塑,合南山新采野楮之皮,于江南水患、纸张艰难之际,秉持惜物之心、自然之趣而制。并注明,此系列每售出十套,墨韵轩将捐出一贯钱,交由官府或可靠善堂,用于抚慰江南受灾纸户。” 这就是完整的故事营销和公益捆绑了。不仅要卖纸,更要卖情怀,卖善意,提升品牌形象。 “公子思虑周全!”三人齐声赞道,立刻分头去忙了。 安排完生产,林逍开始考虑销售。他让陈平将之前那篇预热文章稍作修改,正式以墨韵轩的名义发布,宣布南山野趣系列将于五日后限量发售,首批仅五百套,并附上了部分诗作内容和设计理念。同时,通过赵安的关系,将几套样品送到与“墨韵轩”交好的几位文坛名宿和清流官员手中,请其品鉴。 不出所料,这种带着故事和善意的独特产品,迅速引发了热议。有人欣赏其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思和古朴意趣,有人赞誉其取于自然、回馈于民的胸怀,当然,也免不了有人讥讽哗众取宠、以次充好。但无论如何,南山野趣和其背后的江南水患、纸张危机,成了长安文坛和市井间新的谈资。 这五日,陈平陆续从终南山运回更多处理好的楮皮,周坊主带领工匠日夜赶工,南山野趣系列的首批五百套迅速成型。胡坊主他们则在设计上做足了功夫,充分利用纸张的粗糙纹理和颜色差异,或衬出孤山远影,或显出老树虬枝,与精选的诗句相得益彰,竟真的呈现出一种迥异于以往的精野之美。 发售当日,墨韵轩再次排起长队。这次的人群更加多元,除了收藏者和文人,更多了许多被故事和公”吸引的普通百姓和富裕市民。五百套“南山野趣”在不到两个时辰内售罄。许多人购买不止一套,说是要送人,或收藏这份特别。更有几位清流官员派人前来,以个人名义各买了十套,表示支持。 “公子,南山野趣的首批利润,扣除成本和预留的捐款,净得约八十贯。”林福盘账后汇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这糙纸和树皮,竟比好些竹纸还赚钱?” “物以稀为贵,情以真为切。”林逍道,“我们卖的不只是纸,是‘青莲客’在困境中的豁达与巧思,是共度时艰的心意。人们买的,是这份情怀和故事。不过,此系列不可滥制,需保持其应急、特别的底色。第二批可稍缓,等江南消息明确再说。” 他深知,饥饿营销和故事营销都需要分寸。过度消费情怀,反而会适得其反。 南山野趣的成功,暂时稳住了“墨韵轩”的基本盘,甚至带来了新的增长点。然而,江南的原料危机和蜀中商路的渺茫,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普通诗笺的库存日益减少,限购令虽然延缓了消耗,但非长久之计。 就在林逍为长远供应链忧心时,赵安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公子,那位蜀中客商到了!姓刘,是个中年行商,专门经营蜀锦和蜀纸。他说有笔大生意想跟公子谈,而且似乎对公子和墨韵轩颇为熟悉。”赵安神色有些古怪。 “哦?请进来。”林逍心中一动。蜀中客商主动上门?还对他很熟悉? 不多时,赵安引着一位身着靛蓝绸衫、面容精瘦、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人约莫四十上下,步履沉稳,进门后先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了一下店铺陈设,然后对林逍拱手行礼,一口略带蜀地口音的官话:“在下蜀中锦官城刘裕,见过林公子。久仰青莲客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刘掌柜客气,请坐。”林逍还礼,示意看茶,“不知刘掌柜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刘裕也不绕弯子,坐下后便道:“听闻林公子近日为纸张所困,江南道水患,原料断绝。在下不才,在蜀中薄有产业,家中也有两处纸坊,所产麻纸、皮纸,虽不敢称顶尖,但供应充足,质地尚可。此次运了一批样品入京,本欲寻些销路,恰闻公子之事,特来毛遂自荐。”说着,他从随身的褡裢中取出几叠纸样,双手奉上。 林逍接过,仔细检视。纸样共有三种:一种颜色微黄,质地厚实坚韧,是上好的黄麻纸;一种颜色洁白些,细腻平滑,是楮皮纸;还有一种略泛青色,薄而韧,带有竹纤维,竟是竹纸。三种纸的质量,都属中上,尤其是那竹纸,虽不及江南顶级货,但比周氏普通竹纸似乎还要匀净些。 “刘掌柜的纸,确实不错。”林逍放下纸样,不动声色,“只是,长安纸行众多,刘掌柜为何独独找上林某这间新立未久的小店?况且,林某目前处境,刘掌柜想必清楚,恐难吃下太多货。” 刘裕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刘某找上公子,一为公子青莲客的诗名与墨韵轩的巧思,相信与公子合作,纸能卖出不一样的价钱。二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刘某在蜀中,也听闻了一些江南之事。此次水患固然是天灾,但随后纸价飞涨、货源断绝,恐怕也少不了人祸。有人不想让公子顺遂,断了江南的源头,还想掐断蜀中的来路。可惜,蜀道虽难,却也自有其路,非某些人一手可遮天。” 林逍瞳孔微缩。这刘裕,知道得不少!而且话里话外,似乎对某些人的作为并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对抗的意味。 “刘掌柜的意思是……” “刘某愿与公子长期合作。”刘裕正色道,“我以优惠价格,稳定向墨韵轩供应蜀纸,品质数量皆有保证。公子则以其诗名与经营,为蜀纸开拓长安乃至更大的市场。我们联手,打造一个从蜀中到长安的纸品通道。至于江南那些跳梁小丑,以及他们在长安的爪牙”刘裕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只要我们的通道稳固,他们的伎俩,不过徒劳。” 这是一个建立稳定、独立供应链的绝佳机会!而且,这刘裕似乎与打压自己的势力并非一路,甚至可能有所过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刘掌柜如此厚意,林某感激。”林逍沉吟道,“只是,这优惠价格和稳定供应,具体如何?蜀道艰难,运输损耗和风险,又当如何分担?” “价格可比照江南水患前的市价,下浮一成。首批我可先发五百担(约合三万斤)各色纸张,货到付款,运输风险由我承担,但公子需协助在长安安排仓储。若合作顺畅,后续可按季订立契约,价格可再议。”刘裕显然早有准备,“至于运输,我自有常年行走蜀道、可靠的骡马队,公子不必担忧。” 条件相当优厚,几乎是雪中送炭。但林逍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 “刘掌柜如此仗义,林某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林逍起身,郑重拱手,“首批五百担,我全要了。具体种类比例,我们稍后详议。另外,林某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讲。” “听闻蜀中除了纸,蜀锦、邛竹杖、漆器、药材亦是一绝。”林逍目光灼灼,“墨韵轩不只想做诗笺,更想汇聚天下风雅之物。不知刘掌柜,可否代为引荐或合作,将蜀中这些特产,以青莲客或墨韵轩的名义,引入长安,甚至送入宫中?” 他要将单纯的纸张供应合作,升级为更广泛的蜀地特产经销联盟!借助“青莲客”的文化品牌,为蜀地特产赋能,同时丰富墨韵轩的产品线,提升其作为文化精品汇的定位。 刘裕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猛地一拍大腿:“妙啊!公子大才!若能将蜀锦蜀纸,与公子诗书结合,其价值何止倍增!此事包在刘某身上!我在锦官城、渝州等地皆有商号,与诸多匠坊熟稔,必为公子寻来最好、最奇的货品!” 两人越谈越投机,从纸张规格谈到蜀锦纹样,从运输细节谈到未来可能合作的“蜀地风物”系列产品。林逍发现,这刘裕虽是商人,但见识广博,对品质要求极高,且对长安乃至宫廷的喜好颇有了解,是个极好的合作伙伴。 最终,双方当场签订了简单的合作意向契书。刘裕表示会立刻传信回蜀中,安排第一批纸张启运,预计二十日内可抵长安。同时,他会着手搜集蜀锦、漆器等精品样品,下次来时带来。 送走志得意满的刘裕,林逍站在店门口,望着西边天空。蜀道虽难,但一条新的、更稳固的补给线,似乎正在眼前铺就。江南的阴霾并未散去,但有了蜀中这条退路和新路,他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分。 “陈平,赵安。”他唤来两人。 “公子。” “从今日起,留意长安城中,是否有位置合适、价格合理的仓库出租或出售。我们要为蜀中的纸张和未来的货物,准备仓储之地了。” “是!” “另外,关于‘蜀地风物’系列,陈平你可以开始构思一些宣传文章,不必明说,只渲染蜀地物华天宝、人文荟萃,与青莲客诗中的某些意境隐隐相合。” “学生明白!” 安排完毕,林逍回到后堂,看着案上刘裕留下的蜀纸样品,又看了看旁边“南山野趣”的成品。 江南水患,逼出了“南山野趣”的急智与情怀。 蜀客西来,带来了新的供应链和更广阔的想象。 危机之中,果然藏着机遇。而他的墨韵轩和青莲客,正在这一次次的危机与破局中,悄然蜕变,不再仅仅是一家诗笺店,一个诗人名号,而是一个以文化为核心,串联起生产、销售、渠道,甚至可能触及更上游原料和更广阔地域特产的,初具雏形的商业体。 “路,还很长。”林逍低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