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春钗》 第一卷 第1章 竹床不隔音 “妾身落难,求公子相助……” 凭着记忆找到那间偏僻的禅房时,宋檀喉咙发涩。 当年风月楼的头牌男倌清风说过,若哪位贵女妇人遇着难处,只要留下八两金,便能得他相助,前世她只当是个笑话听,今日这传言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屋里一片漆黑,冷肃得让人发抖,传闻中清风公子身子娇柔,风骨无限,无论去哪都要满屋摆满鲜花,彻夜燃烛。 宋檀心里犯了紧,有些怀疑走错了屋。 “您……” 一股骇人的气魄锁在她脖颈,压着她倒在榻上,濒死的恐怖让宋檀眼里沁出湿气。 今日本该是她大婚洞房花烛夜,夫君却突然失踪传回死讯 上一世的她,在今夜被人陷害醒来后和陌生男子躺在夫君的衣冠冢,被赶出家门后她名声尽毁,被人唾骂、欺辱、打断双腿、戳瞎了一只眼。 临死时才知道一切都是她婆母为了吃她宋家的绝户设计出来的毒计。 她前一刻还被按在池塘溺水而死满心怨怼。睁眼又回到夫君死的这晚,得了重来一世的机会。 可惜她运气不好,用尽了办法都没纾解这手段,也是她运气好,走投无路记起上一世清风公子在这庙里隐名小住。 “妾遭人暗算,求公子相助,给我一条生路。” 一抹月光照出她高高举起的八两金,也一闪而过映出她眼底的苦涩难堪。 泪水从眼角滑下落在男人的肩头,他像被烫了一下,喉咙滚动,缓缓松开横在她脖颈上的手。 虫鸣伴着屋里一声轻叹,乌云也遮住明月。 只有寺庙上了年头的竹床响了又响。 不知过了多久,宋檀轻手轻脚穿好衣袍开门离开。 身后一双眼早已睁开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算着时辰赶回灵堂。 狂风卷席着经幡裹着白色的挽联发出如同噩鬼低吼的呜咽。 这样的鬼天气,她的婆母撤去所有的奴仆,只留她一人留守。 说是不愿意旁人打搅她最后送夫君一程。 如今她才明白,不过是为了让奸计实施起来更方便罢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宋檀垂下眼,发出一声低吟后倒在地上。 不一会一个纤瘦的人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瞧见她昏迷也不惊讶,径直伸手就往她手腕上的玉镯摸去。 雷掩盖住了重物倒地的声音。 宋檀大口大口喘息,握在烛台上的手用力到发白,才掩住身体上的轻颤。 看着地上被打晕的人,她双目猩红,忍了又忍才没再次狠狠砸向地上的人。 “灵珊,果然是你。” 重来一世,她这位小姑子一点都没变。 前世她被关在猪笼里游街,人人唾骂她是个荡妇,相公刚死便迫不及待在灵堂和人苟且,顶着一身烂菜叶,臭鸡蛋,如同垃圾一样赶出城外。 上官灵珊带着人找到她时,她还在傻傻以为是来接她回去的,可等来的却是被丢进河里,被掐着脖子一遍又一遍地被按在河水里,那双横在脖颈上的手,堂而皇之带着她父母的遗物,要了她的命。 “宋檀,我不该给你下了让你昏睡的药,不然凭着母亲那一把催情的香,定然能看到你在那个烂人身下发浪承欢的下贱模样!” “多亏了你留下的家产,不日我就要嫁入南王世子府,做侧室,入玉碟。” 想起临死前上官灵珊的话,汹涌得像匕首一样不断穿凿她的心。 那噩梦一样画面如蚀骨之虫,只要闭上眼睛不断出现在眼前让她痛不欲生。 宋家和上官两家是指腹为婚的世交。 是她宋家!不计较早已破落埋没的上官一家,从破窑洞接出他们安置进自己府邸! 也是她宋家日日流水一样的银子养着她的婆母,替上官灵珊找着最好的老师教导琴棋书画,送了夫君去读书! 这些年费心打理的家,竟养出这俩蛇蝎的母女,为了鸠占鹊巢,害她含冤而死! 宋檀缓缓站起身,看着灵牌上亡夫上官延的字眼,伸手轻抚:“阿延,我给过她机会的。” 只可惜,哪怕重来一次,这对母女依旧本性不移。 昏暗的灵堂,抱着歹心进来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地上的女人换了人。 宋檀对着远处供奉菩萨的庙宇无声磕了三个头后。 转身将所有黄纸扔进火盆,又将一旁的灯油全部倒进去,高高跃起的火苗印出她眼底浓重的恨,她回头看了眼已经痴缠在一起的男女,唇角勾起转身离开。 身后火盆里黄纸压着的火苗渐渐复燃,变大,舔舐上周围飘荡的灵幔。 等方氏带着人过来时,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夜里的半边天。 看着住在庙里的香客被吵醒,四面八方赶过来救火。 方氏反应过来,扯着嗓子敲锣打鼓大声呼救:“救火啊。我那儿媳还在里面呢。” 望着大火,方氏虽然有些迟疑,但也没忘此行的目的,扯着嗓子叫嚷起来,生怕周围这些还未散去的人不知道屋内的是宋檀。 说着,抬起腿,猛地踹开屋子咚的一声摔倒在地,好让外面的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屋内的情景。 几声不合时宜的呻吟从屋内传出,显然外面这场来去匆匆的火并没有惊扰屋内欢好的男女。 方氏勾起唇角好似已经看到了预想到的结局,嘴上不忘继续喊着宋檀的名字:“檀儿,别怕,母亲来救你了。” “婆母……” 方氏喉咙里的呼喊戛然而止,怔楞地转过头。 宋檀捧着瓷碗站在廊下,疑惑地望着众人。 她目光澄净,带着疑惑,视线一转,手上那碗便摔在地上,快步过来指着灵堂咬着唇瓣,浑身轻颤,如同一株悲痛到了极致的玉兰花,让人不免心生怜悯。 “啊,灵堂怎么着火了?” 方氏猛地冲过来,狠狠甩来一巴掌。 “我让你好好盯着灵堂,你去了哪!” 宋檀眼底微沉,下意识后退躲避,但想到什么,只闭上了眼睛。 巴掌卷着风刮到眼前,忽地止住。 她被人拽着后退一步,刚好躲了过去。 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腰窝烫得吓人,宋檀莫名浑身一颤。 抬头就对上一双沉稳幽暗的眼眸。 第一卷 第2章 这次被捉奸的不是她 男人点到为止,见她站稳便松了手。 宋檀也向身后挪了两步,用力咬了下唇稳住心神,侧过头行了礼,道了声谢。 “多谢沈将军。” 沈修礼随手抚平袖口的褶皱,听到这话动作微顿,目光调转,眸光发冷:“你,认识我?” 不知为什么,宋檀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忙垂下眼,“将军打胜仗,凯旋回京时妾身远远瞧见过。” 前世他带着剿匪的军队归来,意气风扬坐在高头大马上,而她断了手脚,正趴在地上喝泥水解渴,看着千里奔骑的队伍越靠越近,无力躲避干脆闭上眼等着马蹄将她踏死,正好结束痛苦。 却不想沈修礼下了马脱下披风将她全身裹着,还派人送她去医馆,留下了整整一袋干粮和银子给她治疗伤势。 可惜,他带着人前脚刚走,后脚她就被上官灵珊的抓走活活溺死。 想起恩情,宋檀眼眶蓦然一热。 沈修礼目光淡淡扫过她发红的眼尾,转头看向还在冒烟的屋舍。 方才方氏还咄咄逼人,这会听到沈修礼的身份小心翼翼上前恭维:“沈将军,都怪我不争气的儿媳没看守好灵堂,搅和了将军的清梦,不如,请将军,和各位去前厅坐一坐,我请各位喝一杯茶以表歉意。” 她开口自然有人被说动,若真把人都引走了,这场火宋檀就白放了。 “等等!” “檀儿,你这是做什么。” “婆母,等火灭了再请大家喝茶也不迟呀,确定无后患,这些来帮忙救火的贵人,心里也能安定些。” 话音落下,方氏狐疑盯着宋檀。 平日随她拿捏的人,今儿竟像换了个人。 而且,她亲手下进宋檀的茶水里药,亲眼瞧见她喝下,这会宋檀该神志不清,沦为一个失去理智的荡妇在灵堂被她抓奸,就算起火,也该她被困在那火里烧死,怎么都不该好好站在这! 不等方氏细想,就听见周围同样被吵醒的香客也点头应和。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呢。” “方才还听见有动静,这会里面又安静了,别是里面有人困住被烧死了吧。” 方氏眉目狂跳,瞥了眼还未完全灭火的灵堂,摸不透宋檀的意思,她的确看到灵堂有人。 这满院救火手忙脚乱,乱糟糟的,也看不清少了谁,心里刚浮现灵珊的名字又被方氏自己否定,她提前叮咛过灵珊今夜乖乖待在房的,谁都可能唯独不会是她。 这么想着,方氏放下心,捏着宋檀的手嫌她碍眼:“许是风大天干,物燥火旺,哪里需要这么多人等着,有小厮救火就行,檀儿乖,来帮娘给各位贵人烹茶。” 宋檀反手扣住方氏,在她惊惧的目光里一把浮开她的手:“娘,你怎么忘了,寺庙起火是重罪,如今方丈看我宋家的面子,让咱们在这替夫君做法事,若不查弄清原委,先不说府衙如何定罪,明日我该如何给方丈交代。” 她顿了顿,干脆抚弄裙摆,突然一转身端端正正朝着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沈修礼跪下: “妾身别无所求,一求将军替妾身救出火场里的人,二求将军能帮忙查明起火原因,我宋家愿意承包将军营中冬季过年的棉衣。” 她声音凄凄,身如蒲柳,跪在地上,一下下磕头。 额头很快红肿一片,引得围观的人心里不舍,都上前去拉去劝。 沈修礼终于转身,整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情绪: “你想拿钱收买我替你查案?” “你可知,收买朝廷大臣,要流放刺青,贬为官奴。” “又可知,若查出起火是你疏忽大意所致,你会是何后果?” 他一连三问字字严厉,宋檀听出他的不悦,但事到如今,她也没其他的办法。 她本想请庙里的方丈来为后面的事做见证,没想到会见到沈修礼,他一贯赏罚分明,对谁都不留情面。 恐怕没人比他更合适为后面的事做见证。 宋檀苦笑。 ——这算不算,老天也看不过她前世艰难,又帮了她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开口:“将军前年替江南郑家剿匪换了三车银子,去年带着人马走镖换了六十匹骏马,都打着给军中捐物的名义,怎么到我这就成了收买。莫不是,怕妾身身为寡妇,连累将军惹上是非?还是将军看不上我给出的条件?” 她话音落下,周围一阵吸气声,暗暗为她的大胆忧心。 朝廷多年重文轻武,哪怕是沈修礼军功累累颇受陛下欣赏,他手下的营马处境也一样尴尬。 沈修礼名声响亮,不仅仅也是因为军功,更是因为他行事风格古怪孤僻。 在朝为官,他冷面无情,从不与任何人交好,面对商贾商却往来密切,来者不拒。 别人都说,他挥霍无度,仗着军功敛财,行事不端,睚眦必报,没有当官的风骨。 从前,她也以为沈修礼道貌岸然。 但前世死时所见,沈修礼身边的随从士卒穿得盖的,从干草填补的破衣,变成了夹棉的新衣,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但他自己的盔甲依然褪色老旧,就连座下的马鞍也缺了半个角。 对她都能施以援手,宋檀认定,沈修礼一定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 宋檀垂眸,掩去一闪而过的黯然:“我知道,您母亲的长生灯也在庙里供奉,所以您定不会放任大火不管。” 这也是宋檀刚刚想明白,沈修礼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她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都没注意身前沈修礼神色微变。 宋檀杏眸微湿,身上的丧服也难掩样貌的艳丽,反而更添了七分我见怜。 看着柔弱可怜,但只有他瞧见,这人从头到尾背脊不弯,眼底燃着一团火。 这样的眼神,他不久前刚刚见过。 沈修礼指腹微敛,抬腿走向起火的灵堂,淡淡下令:“灭火。救人” 火本就发现得早,这会得了他的命令,又加上带来的都是军营出来的人,不过片刻就扑灭。 随从不知从哪搬出一套太师椅,擦拭干净,放在他面前。 等沈修礼坐好,方氏还真让人泡好了茶,恭恭敬敬端到他面前。 刚捧起杯子,就瞧见沈修礼的随从已经利索地踩过烧毁房门,翻进灵堂,从废墟拉扯出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出来。 拎小鸡一样扔地上。 沈修礼皱眉,“弄醒。” 话音落下,几盆灭火剩下的水直接泼向两人。 水冲醒两人,也把两人身上的黑灰洗刷干净,露出容貌。 那女子坐直了身子,扫了眼围观的人,当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忙捂着头,拢着身上零散的衣服。 方氏看清了那女子的脸蓦然站起身,手里的热茶也摔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第一卷 第3章 后颈处的红痣刚被吻过 “怎么是宋家娘子的小姑子啊。” “在自己亲哥哥灵堂和人偷情啊,啧啧啧也是不怕报应。” “我就说刚才听到了人声,上官夫人拦着非让咱们去喝茶,说不定就是为了自己女儿遮掩丑事呢。” 方氏颤抖着保住灵珊,脸上被这话嘲讽得一阵青一阵白的。 宋檀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闹剧,眼底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这一幕,几乎和她前世重叠。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的谩骂嗤笑,还有方氏母女上演的无辜,一字一句质问她,推搡她,凌辱她,鞭挞她。 那些嘶吼,化成一句话。 宋檀,你怎么在阿延的灵堂,做出这样的事!你难道不怕报应么? 往事历历在目,宋檀舌尖涌出一股腥甜,她一步一步上前,还未开口喉咙已经不受控地开始轻颤。 哪怕用尽全力还是难掩声音里的哽咽,和眼底的畅快: “灵珊妹妹,你怎么能在我夫君的灵堂,做这样的事。” 这寺庙本就是香火最旺盛的,来往留宿的香客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今日这丑事只怕不用过夜就会传到街头巷尾。 前世害她的苦果,今朝重现被这对母女自己吞下。 如今可感受到她当初万分之一的惊慌,可有体会到她十分一直的痛。 方式咬牙在袖口下掐人:“灵珊,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上官灵珊被她掐得直掉眼泪,终于稳住心神。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害的!我去灵堂是想去陪嫂子,可我刚到就被人打晕,我知道了!要宋檀害我!是宋檀污蔑我!” 话音刚落,方氏眼眸忽然凌厉,反手打了上官灵珊一巴掌,指着她的脸大声斥责:“胡说!你嫂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就是你被贼人陷害,精神失常也不敢乱话!” 方氏回眸狠狠剜了宋檀一眼,胸口起伏,片刻间又转了方向冲指着那贼人大骂:“你说!你为何会在我儿的灵堂,到底是放火害命的贼人,还是为了见谁!” 那男子浑身一颤,这会也回过神,两个身份不同的罪名,前者可能丢掉性命,后者不过被人指点笑话几天,日后还能落个风流有本事的名声,当即心里定了主意:“我是来找宋娘子的!我和她早就偷情多年,前些日子她和我断情,说自己要成亲,谁知道今日,她约我相见说自己相公离世,我也不知道怎么晕了,又怎么起了火。” 他转而看向宋檀,干脆深情表白:“檀儿,既然今日遮掩不过去,不如就当众承认你我的情事吧,反正上官延已死,你我正好双宿双飞。” 看到上一世害她失去名节的这张脸,嘴里还说这番下流的话玷污她,饶是做足了心里准备,这话入耳,依旧让宋檀万分恶心。 “这么说,本该在灵堂的宋家娘子今夜不知去向,起火后姗姗来迟,她也有嫌疑放火了。” 沈修礼手指点在扶手上,目光幽幽落在她身上,眼里的暗色浓重了几分。 “宋家娘子,本官问你,起火前你在哪?” 他们控诉的时候,宋檀始终低着头。 这会抬头,露出一张泪光莹莹的脸。 “我见婆母伤心,晚膳没用几口,就去熬了银芽粥想给婆母送去,谁知这里就起了火。” “我一个孤女操持着一大家子,外面的流言蜚语早就习以为常,但夫君尸骨未寒,怎么能忍这狂徒在他面前这么污蔑我。” “我只心疼灵珊,若不是寻我,说不定也不会被困火场,遭遇这无妄之灾。” 宋檀掏出帕子揉着眼,细白的手腕上几个被烫的水泡,醒目又刺眼。 围观的人有眼尖的,指着地上的碎碗应和。 “是啊,这地上碎的可不就是银芽粥,这粥没一个半时辰可熬不出来,火前根本离不开人,哪里有空和人厮混,宋家娘子这孝心实在感人。” 宋檀垂着眼,看着格外楚楚可怜,她擦着泪无意间抬头,正对上沈修礼幽深的目光。 那眸光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像看透了什么,让宋檀心里一紧。 宋檀强压着心里的怪异,转身走到上官灵珊面前,弯下腰,耳边的青丝垂落,遮住了她眼里的玩味。 “灵珊妹妹,你白日刚说过灵堂晦气不愿来祭拜你哥哥,怎么这么晚突然出现在这了?” “难不成。” “这男子是你的情人,如今事情败露,你无力遮掩,想诬告在我身上?” 上官灵珊喉咙哽住,竟一时间找不到话回应,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偷镯子,还要亲眼看到宋檀被捉奸吧。 可看着宋檀眼底除了幸灾乐祸,还有一股恨不得将她扒骨拆皮的恨意,上官灵珊不知怎地,突然打了个寒颤。 眼看自己落了下乘,那男子眼珠转了转,又提高嗓门喊出声。 “等等!我能证明我真是宋檀的情夫!!我知道她后颈处的有一颗红痣。平日只要我吻上那里,都会情动难忍……你们若不信,只管脱去她的衣衫,扒开她的后颈看看是不是有红痣。我若不是和她欢好过,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宋檀心头猛跳了几下。 指甲深深掐住掌心,连血珠溢出来也不知。 怨不得前世她几番申冤无人理会,连这样隐秘的事,方氏母女都告诉这腌臜人。 她只恨,刚才的火不够大,竟没能烧掉这贼人的舌头。 一时间院子里数道视线看向她。 还有一道若有所思落在她的衣襟处,眸光深暗。 方氏装模作样惊愕捂着唇,又做出慈母样安慰:“檀儿,你放心娘一定信你。”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目光也故意往她衣襟上看: “但事儿总要说清楚,连娘和灵珊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胎记什么红痣,他却说得这样清楚实在让人不安。这毕竟是在延儿的棺木前,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不如你露出后颈让大家看看,若真有什么流言蜚语,在场的这些人日后都是你的见证。” 宋檀看着方氏这番以退为进的表演,险些没忍住替她鼓掌。 前世她怎么没看出她这个婆母的佛口婆心。 她后颈本就有红痣,就算没有,一个女子当众揭开衣衫露出后颈从此也再没脸见人,这些围观之人的见证,将来都是刺向她的刀。 而且,她此时的身子的确不再清白。 那会,清风公子的唇一直含着她的后颈,这会儿隐隐还能察觉到上面残留的温热。 她转眸看向沈修礼。 期待他会出言阻止这荒唐的提议,但可惜沈修礼凝着那贼人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眸底似有嫌恶和烦躁一闪而过,很淡。 “夫人,得罪了。” 说话间,几个婆子丫鬟眼神相对,缓缓上前把她围在中间。 宋檀拧眉:“谁让你们出来的,退下。” 话音落下,这些人丝毫没有听话的意思,反而一副把她当成贼人对待的架势。 宋檀闭上眼睛,满心自嘲。 这几个都是宋府多年的老人,跟着宋家风雨同舟多年,如今竟也被收买。 婆子的手刚刚搭上她的腰带,宋檀猛地睁眼,挺直着腰肢不退不避,反手扇在离她最近的婆子脸上。 啪的一声,打的那婆子哎哟一下摔倒在地。 也让沈修礼原本已经站起身又重新坐回凳子上。 “放肆,你们都忘了谁是你们的主子了?” 她面色冷肃,吐出的话带着威严,几个婆子不由得心里发颤楞在原地。 方氏似抓住了她的把柄,兴奋地控不住唇角的笑。 “檀儿,你为何不愿验身,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一卷 第4章 让他做了恶人,实在可恶 宋檀眼风扫了她一眼却没回答,微微扬起下巴,转而厉声质问着那贼人:“你说你和我有情,那我问你,我平日最爱穿红裙还是粉裙?” 素白的丧服让她面色清雅,不减气魄。 那人骇了一跳,顿时底气不足,连目光都开始游离,磕磕巴巴找补:“是,红色。不,粉色。你我平日见面都是不穿衣服的,我怎么知道你白日爱穿什么。” 宋檀冷笑。 “我自父母离世,从不穿红带粉,只穿素色服丧,满城人人皆知,你说和我偷情多年,却连这都不知。” 见那贼人这就回答不上话了,方氏拧着眉恨他不争气。 忽又对上宋檀的视线,忙换了忧心的表情。 “檀儿……” 宋檀垂目,神色半悲半叹。 “婆母明鉴。这世道,只要拿钱收买贴身伺候的奴仆,有什么消息是买不到的?” “他莫名出现,身份不明,连一句证据都说不出,就因为说和我有染,你们就信了?这,算什么道理?” “就因为我是女子,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必须脱衣才能证明清白?” 她顿了顿,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沈修礼身上,突然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唇瓣无声动了动。 沈修礼刚分辨她唇齿说的是【将军,得罪了。】,眉头轻蹙,就听到宋檀嗓音清亮叫出了他的名字。 “难道我说沈将军是女子,你们也去怀疑他?也要让他脱光了证明?” 宋檀话音落下。 周围只剩寂静。 不知谁带头噗嗤笑出声,院子里一时间连连闷笑,目光打着转的落在他身上打量。 就连跟着沈修礼的几个随从也都是想笑不敢笑。 曾经也有人和沈修礼玩笑,被他一刀斩断了手指。 咔嚓一声,沈修礼面无表情放下茶盏,周围顿时安静。 “宋娘子。真是好口舌。” 清冷如山雾的眼神半眯,像暗了天色凝着她许久,久到宋檀心里打起鼓,他终于冷声淡笑。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那贼人面前,“既然宋娘子怀疑我,我便做个自证吧。” “什么?” 那贼人只觉得面前的人逆着光看不清神色,犹如一堵墙压的他抬不起头,舌头早吓的发软发黏,连发出疑问的勇气都没了。 但本能告诉他,他马上大难临头。 修长的身影被院墙上的烛火拉的更长,沈修礼弯下腰,两根长指随意落在那贼人肩膀一处。 清脆的碎骨声从轻到重,一层层叠着,和放炮声一般。 那男子脸色陡然变色,杀猪般的叫喊声传来。 “将军!我错了!我错了,将军是男子,宋娘子也是无辜的!” 等再抬头已经面如汤色,两股战战,一股腥臊的气味在空气里飘荡,竟是扛不住疼直接失了禁。 沈修礼终于直起身,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淡淡蹙眉扫过围观的众人。 他面容冷峻,下巴线条紧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弧度。 墨发用狰狞兽骨束起,一身墨色骑马服和黑色融为一体,整个人似从黑暗中走出的修罗。 院子寂静无声,连上官灵珊都都这变故吓得止了哭声。 站在周围看了一夜热闹的人,这会都想起边关曾经传回过几个关于沈修礼的传闻,最吓人的莫过于说他手拿鬼玺,素日杀人不眨眼,最喜欢吃恶人的骨头。 这会一个个对这个传闻信了十成十。 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女子的名节若人人都能随口攀咬,便受众人怀疑,这世间可还有道理可讲。” 沈修礼目光停在宋檀身上顿了顿,重新落在地上的贼人身上。 “刚才我碎了你的右肩,若你还想继续浑说,可以猜猜我下次会捏碎你哪个部位。” 那贼人这么一会便只剩了半条命,哪里还敢去试,连声尖叫喊着救命。 “我说,我说!是有人给了我钱,让我毁了宋娘子的名节,做成事后还有银子,能让我后半生无忧。”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上官灵珊。 “红痣是刚才在火场里她说的,说若我不这么说,我和她都要死。今夜小人是第一次见宋家娘子。那火,真不是我放的!他们说今夜灵堂烧的有迷情香,但我发誓我没碰宋家娘子。” “我错了,啊啊啊啊啊啊!” 院子里议论声渐起。 “好狠毒的计策。若真得逞了,宋家的名声就没了。” “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这上官灵珊也可恶,这时候不想着帮忙抓坏人,还陷害自己的嫂子。” 面对周围鄙夷的视线,上官灵珊一步步后退:“不,我没有,他胡说的!是宋檀害我,诬陷我的!我才是受害者!” 宋檀冷眼看着上官灵珊脸色一寸寸发白,唇角微不可闻地轻抿。 不过这么几句话,她就扛不住了。 可是,这些还不足前世她所受的十分之一。 她前世为了自证,喊破了喉咙,一遍遍不厌其烦说出那日的情景,还请了出宫的老嬷嬷给自己验身,只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哪怕唇角说出血泡,血泡变成了血痂。世人都不听她的解释和证据,反而指着她唇角的血痂说那正是她偷人害了脏病的证据。 她转眸看向方氏,目光交汇,方氏已经反应过来,眉眼挑出惊讶,放开上官灵珊转而抱住她。 “好孩子,娘就知道你是无辜的,多亏躲过了这一劫。若是你遇到个好歹,我百年之后如何去见你爹娘,又如何去见我的延儿啊。” 她哀嚎了一会,帕子掩住的眉眼左右转动,片刻间做好了决定,擦干了泪: “灵珊虽是被这贼人威逼利诱,受惊发疯乱了分寸才说出这些混账话,但到底管不住嘴连累了你,娘定不会轻饶了她,等法事结束咱们回府后,娘定关她三个月紧闭让她不许出门潜心悔过。” 上官灵珊咬着牙,哪怕此时知道这是方氏大事化小地护着她,但她一贯被宠坏了,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当时嚷嚷着不满:“娘,她宋檀什么事都没有,凭什么还罚我!” “住口,再说,娘就要再多罚你半月。” “檀儿,这事到底不光彩,闹大了别人笑话咱们宋家治理不严。既然事已经清楚了,该怎么发落也是咱们回去自己商议的,如今还是好好处理延儿的后事要紧。” 这处罚一气呵成,连问都不问她就算这么定下了。 宋檀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表情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好一句什么事都没有,只要出了事就用宋家的名声压她,她总是步步妥协。 ——若今日她们计谋得逞,她又会像前世那样失了名节,丢了命,遭到世人唾弃打骂,挖眼断臂。 如今又用三个月禁闭就想轻飘飘揭过。 这对母女还真是一样的卑鄙。 胸口的恨如同烈火烹油连绵到血肉,宋檀垂下眼淡淡应和:“婆母说的是。” 方氏以为她被说动了,唇角刚勾唇,就听宋檀又开了口。 “若没让沈将军插手,这事就是家事,可如今既请了将军断案,何去何从自然该他定夺。免得日后传出去,说上官家吃里扒外勾结贼人,灵珊毁了名声嫁不嫁人不该我操心,我只是可怜夫君都不在了,还要被连累名声尽毁。” 上官二字她说的极重,意思清楚明白,上官灵珊的错和宋家无关。 方氏僵在原地,竟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 宋檀也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冲着沈修礼重新行礼:“今日到底是我夫家惹出的祸事,该如何处罚将军定夺,我宋家绝不纵容。” 沈修礼神色沉沉,自上而下垂视面前弯腰的宋檀,眸色翻涌:“按我军中的规矩,贼人上老虎凳碎骨拔筋后驱逐出城,她这样的,打五十板子,关押百日。” “沈将军,不,不可啊,我灵珊年纪还小,又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如何受得五十板子,又怎么能在牢里待那么久。” 方氏心里一颤,两腿发软,瘫倒在地上,她爬到沈修礼面前想要求情,被他直接躲了过去。 心里不甘,却还是转头扑向宋檀。 “檀儿,我的檀儿,这是延儿的亲妹妹啊,你就这么狠的心,也不帮娘求求情么?你夫君尸骨未寒,你若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妹妹受苦,只怕他在地下也要恨上你!” 第一卷 第5章 有人在等她 这话,就是用死人把她架了起来。 只要她视而不见,明日外面就会传她冷血冷情,夫君尸骨未寒就翻脸无情不管婆母一家的死活。 若是上一世的宋檀,不为了名声,只看在上官延和她的情意也会忍着委屈,以德报怨。 可她,是死了一回的人。 宋檀愁眉微蹙:“我也觉得太过了。” 见方氏欣喜点头时,突然转了话:“婆母觉得,将板子换成其他刑罚,或多关押些时日,少受些皮肉之苦是不是更好呢。” “檀儿!你胡说什么呢。” 方氏青筋直跳,一口气险些哽在那晕死过去。 她让宋檀求情,这个蠢货便是这么求的?什么叫多关押些时日,不受皮肉之苦。 如今就已经要百天,再加日子,她的灵珊还能出得来么。 宋檀身子颤了颤,似被她这嗓子吓到:“婆母,是你让我求情……我,我说错话了?将军,我方才说的话不对,我,我……” 沈修礼缓缓皱眉,他眼力极好,别人只看到她欲哭无泪,可他分明看到宋檀唇角已经抑制不住的轻颤,眼中更是荡漾着痛快。 实在的狡诈之人。 让他今夜把恶人做到底,借他的手对付自己的婆家。 他薄唇扯起一丝讥讽,但目光凝在宋檀眼尾的泪光上,心口忽地一钝。 “够了,再有求情者,视作同谋。” 上官灵珊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她扑过来紧紧抱着方氏的裙摆:“娘,你救救我……” “娘,娘!啊!” “灵珊,你等着娘,娘一定不会让你受苦。” 方氏眼底闪过不舍,但想到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只能狠下心,甩开袖子不看她,任由她被拖走。 佛门清净,这两人都暂时关押柴房,随着沈修礼回京后一并发落。 她还有时间。 方氏擦干了眼泪,见沈修礼带人离开,转头愤愤瞪着宋檀。 宋檀正打量着刚才那几个要对她动手的婆子,笑意凉薄:“你们几人遇到事,不仅不护主,反而乐得被外人指使。宋府留不得你们了,去找管家领完这个月的月例,今夜就逐出宋家,重新发卖。” “小姐!我们错了,我们都是从老爷夫人那就跟着的老人了,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几个婆子哪里想到平日最和气好说话的宋檀会突然发难,一个个煞白了脸,跪下求情。 见宋檀面色不动,婆子们知道她这没了办法。 只得转身冲着方氏磕头:“上官老夫人,这些年我们都是听您的,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您是菩萨般的心肠,您开口了,小姐也就听您的了。” “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年,这时候把我们打发了,我们如何能活啊。” 方氏自己都一脑门官司本不想搭理,但她素日营造的都是自己和善热心的面目,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拒绝。 刚要开口,一只手轻柔搭在她的袖口上,宋檀莹莹望着她,刚好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婆母,您看我按您的教诲,和我爹娘往日的规矩,这处罚可还有漏掉什么?” 方氏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宋檀先发制人。 这一夜她计划被毁,连女儿都搭进去,早气的就胸口起伏,刚才她拿上官延堵住宋檀的嘴,这会宋檀就会爹娘堵她。 方氏目眦欲裂,目光凌厉扫过宋檀想从她面上看出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但看了半天一无所获。 这跪着的几人,是她多年用尽手段才终于收买为她尽心做事的宋府老人,但当着外人,若连发落几个宋家的奴仆都不答应,只怕这些年她用心经营的和善名声就要受损,只能打碎牙勉强挤出笑:“檀儿,我虽按你父母遗嘱,过去七年替你掌管宋家,但到底你是宋家掌权人,这些也是宋家的家仆,自然你说的算。但她们……” “有了婆母应允,檀儿就放心了,婆母别怪罪,檀儿今夜受了惊吓实在没力气耗在这。明日我还要去求方丈不要追责灵珊,若是他想追究,连你我都要被责罚。 灵堂就让带来的小厮照看,婆母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堵嘴,行礼,离开,宋檀一气呵成,不给方氏开口的机会。 望着宋檀背影消失,方氏手里的帕子已经拧的不成样,她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上官灵珊救出来,若人入狱,这些年她苦心经营,替她铺设的路就全毁了。 别说想选个贵婿,就算找个秀才都困难。 “宋檀啊宋檀。” “你不过就是我攥手里的猫,就算长了牙,依旧只是个玩意。你我来日方长,走着瞧。” 宋檀回房,关上门。 强撑的心气泄了大半。 这房间冰冷刺骨,浴桶内的冰化了大半还冒着森森寒气。 幸好为了计划顺利,方氏一早打发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在府里,说女的太多阴气重没让她们跟着上山,才给了她机会自救。 这本是她想用来压制体内脏药的,可方氏那药阴毒至极,除了男女欢好,哪怕她险些冻烂皮肉依旧压不住。 她的清白虽没保住,到底,由她自己选了人。 宋檀随手拨乱了水痕,捧了一捧水洗了脸,又默默开始擦洗身上的黏腻。 水冷刺骨,她脱去衣裙,干脆整个身体沉在浴桶,身子被刺得越痛,反而心境愈发平静。 今夜重生,此刻她才终于得到片刻安宁,她抬起手,双眼能视物,手脚也还健在。 宋檀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可低头和水面里的倒印对视上,那笑又变得发苦发烂,只能伸手捂住了脸。 她赢了,但今夜的‘赢’,用了她前世一条命换来的。 到底,她还是输的那个。 满身的红痕,苍白无色的脸,眼底深处的疲惫像一口看不到底的井,就像前世的黑暗随时拉着她坠入深渊,被挖眼砍手的痛,溺水濒死的恐怖,只要她回想还历历在目,痛不欲生。 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她的确是死过一遍的人。 梆子敲响三声,乌云退散,明月高挂。 门外隐隐传来木鱼的敲击声。 宋檀目光一凛。 忙擦了泪,收敛心神,重新换了件衣裙,转身去了前殿。 那里早有人等候多时。 第一卷 第6章 好软的唇 晶圆方丈站在大殿之中,身后只燃了一盏烛火。 宋檀跪在他面前,一身素衣,满眼歉意,“方丈,烧毁的屋舍我会修缮,庙里的香火钱我也会加倍捐赠,今夜闹这么一场,搅扰的僧人不安,神佛无眠,宋檀诚心悔过,定三年吃素,日日抄经,终身行善悔过。” 晶圆方丈盯她许久。 重重叹气:“宋施主何必自责,佛要度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琐碎杂事。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迷了心放弃了自己本该走的路。” “你爹娘和我是故交,他们经商多年,一生做无数善事,给你取名檀,也是希望你和他们一样,乐善好施,坚毅勇敢,不被奸人蒙蔽。” 宋檀猛地抬头,问出从她重生最想弄清楚的原因。 “方丈,您和我爹娘是好友,你可知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把我和家业托付给方氏。” 她爹娘与她不同,清醒聪明了一世,不可能不知道方氏的人品。 “还有我,那些经历究竟是我前世,还是一场噩梦……” 为什么,她会重生一世。 “万物有定法,未到时机不可说。” 晶圆方丈含着笑,目光似看她,又似什么都没看。 只念着佛号,转身离开。 “缘来缘去,花开花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非要弄个明白,只要记得来的路,只要记得要走的方向,答案也许就在你身后。” 宋檀垂目伏地。 晶圆方丈无声无息离开。 这会恨意褪去,她浑身就像灌了沙,连地上的影子都歪斜着像寻不到根的野草,试了几次都站不起身。 漆黑的大殿,菩萨坐落在暗处,只有一双眼微眯着俯瞰众生,宋檀抬起头,直直望着。 今日,不过是个开始。 方氏扎在她宋家攀折多年,只怕日后一次要比一次凶险,争到最后谁生谁死也未可知。 她缓缓抬手握紧脖子上挂着的坠子,眼泪一滴滴地滚落。 若她爹娘还在,她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她爹娘死的突然,她年纪尚小,硕大的家产落在她头上如烫手山芋,也是这时方氏带着人出现,拿出爹娘立下遗嘱——说他们二人念着上官家是世交,和她又有婚约,等她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方氏再把大权交回。 就这样,上官一家留在府里多年,宋家和她也被托付到方氏手上。 可方氏哪里是良人,蛰伏多年,出手要断了她所有退路要了她的命。 不用她细查,只怕这些年宋家的店铺,租的,都像那些婆子一样易主变心,忘了自己主子是谁。 她本心向善,但命运不容。 满心怨恨若不讨回公道,岂不白白浪费此生。 若最后真要坠入阿鼻地狱,也不过是因果报应。 她认了。 宋檀起身点燃一炷香,刚要插入香炉,突然远处咔嚓一声轻响。 一道身影殿内一角走出。 宋檀咬了咬牙,主动上前。 高大的背影宛如青松,周身被明月笼罩,只看背影,儒雅俊逸,身姿笔挺,仿佛云巅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让人难以接近,像手握笔墨随时能拨弄朝野的谋臣。 沈家历代都是文臣。 可偏出了一个他,手拿长枪,从人海里浴血厮杀闯出自己的天地,宋檀想着,心里对他更多了一分敬重。 沈修礼意有所感的突然转眸。 宋檀脚步微顿,停在他三步远的位置行礼:“沈将军,好巧。” 沈修礼薄唇微动,面无表情。 “不巧,我在等你。” 高大的身影和前世温声关照她的人影重叠,让宋檀有种恍如和梦的不真实感。 莫名心里犯了酸楚。 宋檀神色微僵,屏息耳立:“是,我该好好谢过将军,等我夫君法事结束后,我带着柜台的掌柜去军中和您商议,确定军中棉服的数量。” 沈修礼绷着脸,淡淡点头。“各取所需罢了,而且。” 顿了顿,又露出一丝讥讽:“今日就算没我,娘子自己也能应对。” 宋檀怔愣了一瞬,也不知是他本就看破,还是听见她和晶圆方丈的话。 前世今生,最狼狈的模样都被眼前人瞧见,单说今日,若不是他开口,只怕方氏母女还要反击,哪能这么快把人定罪下狱。 宋檀摇头轻笑。 不愿解释,行了礼,握紧香转身刚要插入香炉。 身后人再次开口。 “宋娘子今夜当真在厨房?” 宋檀身子忽地一颤,心虚转身看他,却直接撞入他含着深意的眸子。 目光偏了半寸不让他窥见其中的不安,心里飞快思索,方才是不是哪里漏了什么马脚。 “将军说笑了,那粥人人都看到了,做不得假,难道还能是妾身变出来的?” 话音落下,沈修礼蹙眉,仍是垂首看着她,似乎在考究这个女人的脸皮有多厚。 宋檀抿唇,刚要开口鼻间嗅到一股荷叶气息。 这味道十分熟悉,好像就在不久前什么地方,她刚闻过,一时想不起。 原本要说的话也忘在脑后。 沈修礼突然上前两步,面色阴冷,让人胆寒。 “宋家娘子,菩萨面前撒谎,你不怕下拔舌炼狱?” “烫伤不一定因为熬粥,也可能是放火。”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烛火无声跳跃,照亮了宋檀眼底的慌乱,也印出了沈修礼眼底的晦暗。 宋檀呼吸一窒转身要走,忽地被他攥住胳膊。 沈修礼声音低沉,垂眸冷笑:“我的随从早早在小厨房备下了银芽粥,不过离开一盏茶的时间,粥就少了一碗。” 宋檀猛地抬头。 沈修礼没防备她这么大的动作,一时间没退让,宋檀的额头擦过他温热的唇瓣,两人皆是一颤。 趁着他失神,宋檀忙后退欠身,被触碰到的肌肤火辣辣的滚着热。 沈修礼眼里温色渐浓。 刚要斥责,视线所至,是一截被衣襟掩盖的脖颈,浓黑的发里露出一截如白玉般,上面一颗红痣若隐若现,浑圆可爱。 沈修礼只看了一眼,忙闭上眼睛,后退几步站在大殿外,但喉咙微不可闻滚了一滚。 等再睁眼,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急躁。 “宋家娘子可知,在庙宇放火的罪名?” “又可知,我平日最恨被人算计利用。” 第一卷 第7章 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宋檀涨红了脸。 刚闹出这样的乌龙,这会根本不敢抬头看沈修礼是什么表情。 那粥的确是她为了寻在场的‘借’出来的,本想着那么大的盅少了小半碗也不起眼,哪想到这么巧,竟是他的。 今夜之前,她当真不知前世改变她命运的这一夜,沈修礼也在。 她赶回灵堂时找了方丈,他没答应宋檀为今夜做见证的请求,反而让她先回去,说有人更合适。 灵堂前见了沈修礼出现,宋檀的不安彻底落了地。单说做见证,没人比冷面无情,不给任何人面子的沈修礼更合适。 她也不愿利用对自己有恩的人。 可惜,那场情景下,沈修礼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宋檀深深吸一口气,不躲不避直直和他对视。 “灵堂的火是我放的。我也知道按律法在寺庙放火者男子流放,女子发卖为官妓。” “可,今夜情景您也瞧见了,若我不想法自保,今夜那贼人红口白牙的污蔑便会成真,等着我的是被扔进猪笼淹死,运气好点逐出家门从此顶着荡妇的名声被人欺凌羞辱,含冤而死。您看,今夜就像注定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我豁出去赌一把,至少,不让害我的人得意。” “至于撒谎,神佛慈悲,恶人当道,又怎么会怪罪我事出有因为了自保的不敬。况且,放火前我便已经立誓,用后半生弥补今日的恶行。” 宋檀双手合十,香火弥散笼罩在她周身,整个人气质如尘,如月下仙子,眉宇间似愁似苦。 “将军对我有恩,我不愿欺瞒你,若你想戳穿我抓我入狱只管动手。但请将军再给我些时日,让我收回爹娘的产业,把贼人赶出家门。届时,让我捐出所有家产给军中,是生是死全凭将军发落,绝不后悔。” 袖口滑落,她白皙的手背本该如花莲莹润,此刻却布满通红的水泡生生刺眼,显然是那时她为了做实不在场的借口,故意拿开水烫的。 身后的菩萨金身隐在暗处,像一座大山重重压在宋檀肩头,让她半身几乎被吞没在黑暗,唯有面对他的一张脸被月光照着。她被发虚掩的半张面也像云层里的明月,满目慈悲,没有一丝脏污龌龊。 若仔细看,她虽然平静,但身体早就如蒲柳般轻颤。 裙角被风吹动,拉扯着紧挨着地上男人影子上的裤脚,整个人也好似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宋檀不再开口,就像已经算定了结局不再挣扎。 抬起手腕想把燃了一半的香插进香炉。 但手抬到空中僵在空中,像遇到了看不见的阻力,香颤颤巍巍随时都会跌落。 宋檀望着菩萨,苦笑闭上了眼睛。 忽的,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和握在她隔着三指的位置,借给她一股力气把香稳稳插进香炉。 烟雾弥漫,两人身影重叠,地上的影子融合成一体。 沈修礼喉结滚动一下。 末了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将军。” 宋檀愣了愣,不知道他这是不是放过她的意思。 沈修礼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眼梢斜着扫过来。 “只此一次。” “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就守好这份家业,别让恶人得意。” 宋檀重重闭了闭眼,等再抬头,地上只剩她一人的影子。 她蹲下身,手心早已一片潮湿。 她在赌,赌前世见过沈修礼的心软和善良不会这般冷酷。 好在,她赢了。 沈修礼这关暂时过了,她要回去好好清理家里的恶鬼。 这宋家的一切。 她也不能落入害她的人手里。 宋檀低头整理了下衣裙,又抬手整了整发髻,习惯性摸了摸头顶的发簪,入手空落落的,笑僵在脸上,心也凉了一半。 从刚才回房清理身子她就觉得不对,这会终于想起什么,她今日一直带在头上的碧玉钗不见了。 宋檀借着月光把走过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等找回灵堂时已经满身香汗,用手扇风稍作歇息,抬头目光一颤。 灵堂刚被奴仆清扫过,重新放了火盆,挂了白幔,但牌位一时半刻找不来替代,依旧摆着被烧毁的那块,大火熏黑了牌位,一半的字都被糊住。 她缓缓上前,指尖轻抚牌位,泪水不受控地滚落。 “阿延,对不起。就算她们是你的妹妹,是你的母亲,我也不能饶恕。” 掉落的簪子,是她娘留给她的嫁妆,原本是一对,早年府中失窃丢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另一只簪,是上官延四处搜寻终于有簪子的下落。 成亲那日,他该带着回来亲手替她簪上的。 可传来的只有他跌入河水,尸骨无存的消息。 宋檀拿出帕子擦着牌位,却怎么也擦不掉上面被烧毁的痕迹。 干脆咬牙推开了棺材盖,露出里面的新郎服饰,宋檀撑在棺材的边缘,抚弄着上面她亲手绣的鸳鸯,没了当初刺绣时的欢喜,如今只剩复杂。 “阿延,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还是从一开始我就没看清你们。” “你和他们是不是也是一伙的?” 前世,她恨天不公,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可如今,她不敢回头细想,这十几年青梅竹马的相伴是情意还是算计。 方氏和上官灵珊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杀心,为什么死讯刚传来不过一日,就安排这样的法子害她,是不是原本就准备好了…… 她爹娘的死,会不会也和方氏有关。 这些过去忽视的种种一件件浮现,让她重新审视过去多年种种。 越想,心里越冷,心越沉下一分,她站起身,稳稳把牌位重新摆好。 举起酒壶,倒了三杯酒。 “我既重活一回,自然不会任人拿捏。” “这本该是你我洞房合情酒,如今就当做你我断情酒,阿延,你我的缘分,到此为止。若你真的死了,在地下我要你亲眼看到我把她们赶出去。若你还活着。” 顿了顿,宋檀双目猩红,重重合上眼。 “念在你我多年的情意,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失望,让我连你也恨了。” 酒水一杯杯倒在牌位前。 宋檀逼回泪水。 刚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僵在原地,其实她今夜还去了一个地方,还未寻过—— 清风公子住的那间禅房。 第一卷 第8章 她被人堵在房里了 第二日天刚亮,宋檀便来到昨夜的禅房外。 她悄悄问了僧人,这屋子里的香客昨夜就下了山,这才敢过来,她怕簪子落入有心人手中,变成揭穿昨夜春情的把柄,又怕运气不好和清风公子撞个正着。 只要进去看一眼竹榻,确认簪子是不是被甩到地下,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回来,昨夜发生的事就彻底翻篇了。 刚推门进了屋,就听到方氏的声音。 “哎,慢点慢点。” 宋檀浑身一颤,下意识躲到门后,从门窗往外看。 远处方氏带着两个心腹婆子小跑跟在一个高大男人身后。 那人一步,顶方氏两三步。 说话间这几人穿过长廊正好堵在这间房前。 隔着门纱,印出前面那男人冷硬的侧脸,不是沈修礼又是谁? 沈修礼不堪其烦地皱了下眉:“我方才说过,若为了那两个贼人求情,上官夫人大可不必开口。” 直接说灵珊是贼人,一点面子都不留,方氏听着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 暗骂这沈修礼果然是个不念人情的阎王,昨夜她费尽手段,都没见到灵珊一夜,实在没办法子只能又求到他面前。 方氏面色僵了僵又重新挤出笑:“将军误会了,我找将军是为了我的儿媳。” 她养尊处优多年,这么一番追逐早就气喘吁吁,额上的汗也顾不得擦接过婆子手里捧了许久的东西献宝般递到沈修礼眼前。 那是一叠银票,单单最上面一张就足足一千两的面额。 沈修礼抬起眼皮,终于侧目看了她一眼。 方氏压低了声音:“昨夜我想了想,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将军昨日相助我们抓贼人,但百姓最爱搬弄口舌,万一传出将军和我那儿媳的传闻,岂不是连累了将军。” “更何况,昨日本就该她好好守着灵堂却因为大意让贼人趁虚而入引起大火,这罪名将军不提,我不提,万一回京后被别人提起,连累我们宋家和上官家,还不如我忍痛割爱,先大义灭亲堵住其他人的嘴。” 方氏说着,又是叹气又是捶胸落泪。 当真是做出十足替宋檀着想的模样。 宋檀听着,原本蹙紧的眉头反而一松。 她本以为方氏这般纠缠沈将军,是为了救出上官灵珊,没想到她这位婆母根本不愿轻易放过她。 自己的女儿只字不提,反死死咬着要把她也拖下深渊。 宋檀只觉得可笑,不由得冷笑出声。 这一声很轻,还没传到门外就散了。 但沈修礼的目光忽地变得凌厉,直直射向宋檀的位置,隔着门和她四目相对。 宋檀身子好似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沈修礼发现她了,他又移开了视线。 “说完了?” 方氏愣了愣,刚点头,手里的银票就被沈修礼捏起一张。 方氏只当他动心了,心里大喜恨不得把剩下的银票全塞进沈修礼的手里:“比起我儿媳捐棉服,我倒是觉得不如把银子交到将军手里更方便。” “只要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这件事,把人交给府衙再审一遍,这银子就是将军您的了。” 这话出口,方氏自认已经胜券在握。 宋檀咬紧了唇,方氏有胆让案子重新回府衙再走一遍,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重新泼一盆污水在她头上换灵珊出来。 前世,她几次敲鼓鸣冤想证明自己被人陷害,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不仅被赶出府衙反挨了三十多个板子,这也是昨夜她想找晶圆大师做证人的原因。 宋檀隔着门上糊的纸看不清沈修礼是什么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浸透在骨子里的淡漠。 如果真贪钱的人,比起做好的棉衣自然是银子到手更能得到实惠。 若他不贪钱,之前他不惜毁了名声被人议论也要四处募捐银两,更该收下这笔银票。 而且,昨夜他该做的都做了。 在场作证,灭火,抓贼,审问。 后续再发生什么事,也和他无关。 不管怎么看这钱,沈修礼没理由不要。 所以,她还是逃不掉前世的命运么。 “说得不错。” 和她想的一样,听到沈修礼认同方氏,宋檀攥紧的拳松开,露出一丝苦笑。 宋檀转身,看着袖口上被揉皱的丝线不打算听下去了。 她刚要走到里间继续找簪子,突然听到一声沈修礼发出一声嗤笑后方氏也惊呼了一声。 宋檀连忙回头,正好看到那张被沈修礼拿起的银票又轻飘飘落下,重新掉回托盘上。 “但按你的道理,这银票盖的是宋家章,算人情我也该认宋家娘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仅微微侧头压迫感便如潮水倾斜而下。 不等方氏如何神色,沈修礼再次开口:“而且,昨日我不会替庙里查起火原因,抓住了两个通奸的贼人,百姓能编排我和宋娘子什么是非?更何况,宋娘子的名节会不会受损,与我有什么关系?” 方氏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脚步不由得后退一步耳边淡白色的绒花也晃动起来。 “可……” 沈修礼神色晦暗不清,笑容发冷。 “上官夫人若觉得宋娘子有罪,可以去衙门。和我说这么多,是怀疑她和我有苟且?还是觉得,我可以被你收买贿赂?” “又或是,那口舌是非,根本就是从你口中传出来的。” 一阵风吹来,刮下了树上泛黄的落叶,也让方氏浑身抖了一抖,想起昨夜他对那贼人下手时的狠辣,连带着自己的胳膊也开始发麻。 托举在手中的银票突然就成了烫手的山芋。 不敢向前,更不敢收起。 “不,不,不!将军误会了,我只是怕。是怕万一……” “京都大牢入夜阴寒刺骨,上官夫人有这功夫,不妨想想令爱这半年的牢狱生涯如何度过。” 这话刺耳又无情,宋檀险些拍手叫绝。 方氏这些年靠宋家的名气和银子去哪都有三份薄面,这还是第一次吃瘪。 见她面色难堪带着婆子灰溜溜离开,宋檀早就痛快想要放声大笑,又顾念外面还站着一个沈修礼,只能背靠着门边,捂住唇憋得浑身轻颤,心里祈祷他快快离开自己也好找了东西出去。 忽的一下。 禅房的门被拉开。 宋檀还没收回脸上的笑意就对上沈修礼近在咫尺,俯身凝望过来的视线。 在这个静谧而长久的对视中,她不由自主地屏息,仿佛周遭的空气都静止了。 “听够了?” 第一卷 第9章 这里是我的住处 眼底的笑忽的凝了。 宋檀尴尬地咬了咬唇,心里默默叹气,直起腰从房里走出。 怎么每次她要做什么事,都能被沈修礼抓个正着。 沈修礼一袭暗色站在门外,影子和一片竹影交织,那股生人勿进的疏离感愈发浓重,他微微颔首,目光若有所思扫过她身后禅房,才重新停在宋檀脸上,唇瓣微动,面无表情。 “宋娘子今日是特意躲着来偷听听?还是又想来这屋子‘借’什么东西?” 听到偷字,宋檀脸上的笑容火辣辣地僵在原地,像经历了风霜凌迟的芙蓉花,顷刻间没了颜色。 她故作镇定,“沈将军说笑了,妾身不过是走错了院子。” “这里和你们的院子隔了三条石梯,而且,既然走错院子,为何宋娘子反而从屋里出来?” 沈修礼慢悠悠走到日光下,双眼微眯,冷淡地注视她。 那一眼,就像已经看透她的谎言,随时都能戳破她把秘密暴露在阳光下。 宋檀镇定地回望,与他对视,但袖子下的掌心汗津津的。 “我来看住处,我那屋子太冷,听方丈说这里日光更好,正好空出来了便来看看,谁能想到这么巧……” “就是不知,将军是察觉到我偷听才拒绝,还是真心不愿和我婆母合作?” 她越是看他,心跳就越是激烈,指尖轻微地颤起抖 她昨夜的确一夜未眠,今早眼底两块乌青清晰可见,才让这个理由变得有那么一两分可信。 她不知道沈修礼是察觉有人才拒绝,还是当真不愿和方氏纠缠,只知道属于她昨夜唯一的浮木也险些被抢走。 她是真的害怕,所以才要再试探,试探他是不是会一直拒绝方氏。 只要沈修礼不松手,方氏就别想通过府衙翻案。 她太紧绷,身子都跟着微微颤动,都没察觉眼底早就一片潮湿,眼睫更像风里挣扎的蝴蝶,脆弱又美得惊人。 沈修礼面无表情,但眸底像暴风雪凝成暗色,“我怕麻烦。” “女人宅院间的事,最麻烦。” 宋檀并不怀疑他这话,早就听过沈家虽是文臣,但宅院里钩心斗角不亚于话本里激烈,沈修礼连着十年不曾归家,为的就是躲清净。 她心里松了口气。 沈修礼眼皮一掀开口又泼了一盆冷水。 “上官夫人能寻我,就能寻其他人,与其担心谁会和她狼狈为奸,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自保。” “不然,再遇到一次昨夜的事,可不是落几颗泪,烫几处红斑就能渡过去的。” 宋檀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头顶的日光,低头道了声多谢。 她恢复冷静后的面色瓷白中氤氲的粉,目光平静带着果决,像破茧的蝶生出利刺,哪怕穿着素色,头发没发饰装扮,都盖不住她容貌的光彩。 沈修礼眸色变暗,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拳,淡淡颔首后便越过她,走向那间禅房。 “将军!” 宋檀脸上血色消退,心里当即凉了半截。 沈修礼脚步一顿,侧过头,拧眉拧紧。 宋檀捏着冰凉的指尖,挤出笑:“您这是干什么?” 沈修礼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浸了墨,对而凝视看不到底。 “回房。” “您住这?” 从沈修礼把他娘亲的长明灯供奉在庙里,每隔半年都会来小住几日,次次都住东边的院子,这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 不可能有错的。 宋檀舌头发直,失声,无数个念头闪过,却什么都抓不住。 沈修礼静默了许久,久到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凉了,才淡淡开口:“昨夜太吵,方丈知道我爱清净,正巧这里今日空出来,我也来看看。” 一颗心大起大落,终于飘飘荡荡落下重新跳动。 宋檀掐了掐指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是她紧张过度糊涂了,怎么会怀疑昨夜的人是他。 宋檀干笑了几声,后背早被冷汗覆盖,风一吹透着森森寒气。 远远地听到宋家的婆子在四处喊她的名字找她,如同天籁之音成了她解围的借口。 宋檀忙趁机告辞,没等沈修礼点头,就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修礼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消失,身后随从无声无息上前,跪在他面前才终于收回视线。 “将军,清风公子昨日天还未黑就下了山,刚派人传信来,说今日暂且也回不来。等您回京后他再约时间和您对弈。” 沈修礼淡淡嗯了一声。 又侧目道:“昨夜那两个人如何了?” “那个昏死了,女的一直喊着要见娘。” 沈修礼随从顿了顿,“将军,其实那妇人说的也没错,把人都压衙门等他们去查就是了,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头顶一道凉凉的目光扫下,那随从自知说错了话,闭上嘴。 “今日回京,你此刻就带人下山,盯着先把板子打了。” 吩咐完,沈修礼推开禅房。 随手拿起桌上的行囊转身,又停下脚步,他走到竹床前,缓缓弯下腰摸索,不一会手中多了一枚发簪。 第一卷 第10章 没拜堂就守寡? 跟着婆子刚回到灵堂。 宋檀还没去找方氏,就看到她要找的人正扶着棺哭的昏天黑地,周围的婆子也跟着抹泪哀嚎。 上官延的棺木旁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黄纸。 见她回来,方氏止了泪,被人搀扶着一步步走近。 “乖檀儿,我找人算过。延儿尸骨无存,又没孩子,若不想他在地下受苦,得是至亲之人断食五谷三日,虔诚替他多烧些纸钱铺路。若灵珊在还,她能帮你一起,可灵珊出了这样的事,只能辛苦你一人。” “这些纸钱烧完,延儿才能下葬。” “娘知道你辛苦,可是檀儿,你也不忍心阿延在地下受苦的,对吧。” “婆母从哪找来的大师,咱们既然在庙里做法事,有什么也该问问晶圆方丈才是。” 方氏一顿,又落下两行泪。 “方丈闭关了。这也是京中交好的奶奶太太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檀儿你是不信母亲,还是不愿为延儿吃苦?” 方氏一脸为难,但地上早就摆好了蒲团,明摆着没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因昨日起火,庙里今日一早就派了僧人来提醒要小心火烛,今日烧纸钱的铜盆也换成了最小的,一次只能焚个十几张。 眼前这黄纸少说也有百斤。 让她一人跪着烧完,恐怕三天三夜她也难站起身,眼下即将入秋,真不吃不喝跪三天三夜,就算腿保住了人也得大病一场。 宋檀眉头蹙着站着不动,有了昨日她撵人的先例,周围站着的婆子丫鬟也没一个赶上前按着她跪下,悄悄等着方氏发话。 方氏的目光也始终观察着宋檀的反应。 昨夜的事她怎么都觉得奇怪,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那药她下茶水里不可能无凭无据消失,但偏偏没让宋檀中招,反而平日百依百顺随她拿捏的人,一连让她碰了几个软钉子。 除非,宋檀发觉了什么,防备她了。 不然过去这么年只要对上官延好的东西,只要她说,就算宋檀心里委屈,也会忍着照做,没道理人一夜之间就变化这么大。 方氏眉头几乎拧成麻花:“檀儿,女子为夫君守灵守节这是妇德,也是本分。” 宋檀垂下眼,似被这话说动乖巧走到那蒲团前,提起裙摆缓缓弯腰。 方氏满意笑了笑。 刚要夸她几句,宋檀忽地又直起身,盯着上官延的牌位轻声开口: “婆母,我忽然想起一事。” “我和阿延未曾拜堂他就遭遇不幸,这婚事到底作不作数。” 眼底一点点发胀发钝,涨得宋檀视线模糊。 从昨夜开始她就在想这件事。 要切断方氏母女这对伥鬼,她就要连着上官延一起放弃,这念头在心里压了一夜,似一层层剥皮抽筋把什么从心口剔出去了,留下黑乎乎一个大洞却不见血。 方氏脸上再也维持不住淡定,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见鬼的模样。 “你说什么?” 宋檀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指尖除了点香时的温度触手一片冰凉。 她慢悠悠回头,露出一丝单纯的笑:“接亲的车马我未上,拜堂未成,洞房未入我只能算阿延半个未亡人,为了他在地下不受折磨也该找至亲做这样要紧的事。那能替他烧纸的至亲之人,便只有婆母您了。” 宋檀猛地捂住唇,挤出个小心翼翼的笑: “不,这婆母的称呼也不合规矩,我还是像之前一样还叫您方姨,可好。” 方氏身子颤了颤,眼底透着一股猩红的恨意。 嗓音也不自觉提高。 “宋檀,你是疯了吗?延儿为了你而死,你竟翻脸不认了?宋檀,我还没让你还我儿子的命,你竟然说不认这门亲事了!” 宋檀静静看着方氏失控。 她一直就觉得奇怪,前世也好,这世也罢,从死讯传回来的时候,方氏和上官灵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如何毁掉她。 就算是哭和难过也都是明显演戏。 这怎么看也都不是失去至亲骨肉的反应,此刻她才终于见到她真实的情绪。 她险些怀疑若非上官延和她们没血缘关系,要不然根本就是上官延没死…… 可这念头,如今看到她的模样又重新消散。 宋檀低下头,指甲死死掐住身上的麻衣拧搅,泪水滑落在地面转眼消失。 方氏一把挣脱开搀扶她的婆子,什么虚弱无力都忘了,大步走到宋檀面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高高举起手就要落下。 “你,你!贱人!” “夫人!少奶奶。” 方氏身边的婆子白着脸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灵珊小姐和那个贼人被沈将军悄悄带回京城了,这会已经打了板子扔进牢里了。” “什么!” 方氏眼前一黑,身子一僵直接昏了过去,伺候的婆子手忙脚乱抬着人。 宋檀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 回头重新看了眼屋子正中央的牌位棺木,毫不迟疑转身回到自己的住处。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宋府的管事宋谦敲门进来,恭恭敬敬放下手里的册子。 “小姐,您要的账本。” 宋檀点了点头,刚翻开一页,宋谦站着没出去的意思,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小姐,您刚才不该那般对待上官夫人。” 第一卷 第11章 这寡谁爱守谁守 “她是您的婆母,烧纸钱的要求虽然您吃着暗亏但却在情理之中,昨日出了这事您发卖了一批婆子,又把自己的小姑子弄去大牢,先不提日后若小姐想再嫁人,京中好事的人会怎么编排这事,影响别人来提亲议亲,只怕宋府二房三房四房的都会趁机落井下石。” 宋檀合上账本,抬头看着眼前的老者。 “所以您想让我继续当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一辈子守寡?” 宋管事当即老脸涨红,连连摆手:“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老爷夫人过去最想看到的就是您有个好归宿,一辈子不嫁人的话断断不可说!你不知道,女子在世间独身的艰难。” “艰难,也好过吃人的婆家吧。”宋檀叹了口气,幽幽开口。 “昨夜,在灵堂被堵住的人本该是我。为的是防我改嫁,踩死我后他们便能霸占宋家的家产。这般,您还想让我守着上官家的寡?还想让我听那女人的话么?” “什么!” “我只当她有私心!不过贪墨些银子!只要好好对小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妇人竟敢!竟敢!” 宋管事身子晃了幌子,牙也咬得咯咯作响,闷不做声地转身就要冲出去找宋氏,那架势十足要给她拼命一般。 宋檀连忙站起身,出声叫住了他:“宋叔。” “您都多少年没给檀儿买过芙蓉酥了。” 宋管事身子一颤,缓缓回头。 鬓角的白发也跟着晃动,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宋管事自幼是跟着她祖父管家,更是看着她爹娘长大的老人。 宋檀鼻子发酸,她都忘了已经多少年没这么喊过他了。 自从爹娘去世她沉溺在伤心中府中事务一律不管不问,从前宋管事还劝她多用心学一学账上的事,她总觉得烦,日子久了,她长大了他恪守礼节也不方便总出现在她面前,也就不劝了。 “小姐,您……您受苦了。” 快七十的人佝偻的背突然挺直,快步上前还想和过去那样摸一摸她的顶发,又想起她如今已经是嫁人的年纪,放在空中的手又缓缓落下,只快速擦了擦眼睛,生怕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 宋檀心里也不是滋味,擦着眼泪,扶着他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两人相视一笑又想起宋檀小时候,那时宋檀总爱玩家家酒,爹娘忙碌,她拿院子里的花草泡茶,学着爹娘和人谈生意时那样,自斟自饮,只要宋管事从院里路过,都会讨一杯茶,还话夸宋檀聪明手巧,离开前定会摸一摸她的发顶,悄悄塞给她几块芙蓉酥。 在她心里,宋管事弥补了祖父早逝的遗憾。 更是亲人,长辈。 前世她刚被赶出宋家,是宋管事把她收留在自己家,还说忍耐几日等他收完北边的租子回来就陪她一起去衙门,可最后等回来的,是他的死讯。 是方氏故意把他派去有马匪纵横的地方,让他带着银子被马匪盯上残忍杀死,这样就算彻底断了她的后路,也能清除她掌控宋家的最后一点阻力。 本该和家人团聚的老人,被砍了头,身首异处。 宋管事的家人把她赶出府后,她才有后面被砍了手脚挖了眼睛的遭遇。 她不用查账也能想到,这些年如果没有宋管事,方氏早把宋家的资产霸占殆尽,也不用想出这样的毒计害她。 “宋叔,这些年是檀儿不懂事,您本该在家尽享天伦的年纪还辛苦替我拉扯管着这一大家子事。日后,我会竭尽全力撑起宋家,不辜负我爹娘,也不辜负您的苦心。” “小姐,您……您就是没个兄弟姊妹帮您撑腰的人。不然……” “若老爷夫人泉下有知,能看到您终于长大懂事,也就彻底放心了。你放心,拼着我这把老骨头,也一定扶着小姐坐稳宋家家主的位置。” 宋管事颤着嗓音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眼泪。 宋檀稳了稳心神,想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宋叔,你还记得我爹娘的遗言吗?当初,为什么会把宋府托付给方氏?而不是您?” 宋管事身子一僵,叹着气放下杯子从怀里颤颤巍巍摸出一个褪色的荷包,揉了揉眼睛才小心翼翼翻出里面发黄的信。 “这,是当年老爷夫人给我的信,说在您生辰前会赶回来,没想到是最后一封。” 宋檀忙接到手上一字一句仔细看着,信纸上一字一句都是对府里的交代,对她的挂念。 直到最后一句。 【当年定下婚约,是家中长辈一时之念,但男女之情本不该克制守礼,我檀儿也该自由自在,这回去上官府,既为扶持旧交一家,也为商议退婚,若最后商议事成,再随书信多备下田铺补偿上官府,也算一举两得。】 宋檀眼眸颤动,指尖抚摸上熟悉的笔迹,眼里早就蓄满了泪。 “我爹娘那时去寻方氏,是想退婚?” 她娘得了百日咳,听了什么人的劝告去南边找药,还说要顺路接落难的方氏一家来京城安置。 本该五日的路程,最后第八日才收到车马进京的消息,她慌张去接人,接到的却是上官氏一家和他们一路相护带回来的一对棺木。 她们说,是娘半路病逝,爹伤心过度跟着一起去了。 还拿出一封遗书说把这一家托付给方氏,也把她托付给了上官家,托付给了上官延等她及笄就成婚。 “老爷夫人去得突然,那遗书又的确是老爷的笔墨,等我操持完他们的后事半个月后才收到这信。心里觉得不对,但那时小姐已经和上官延心意相通。这信再拿出来,岂不尴尬……” 宋檀垂眸。 她和上官延是指腹为婚,那时上官家还没破落住在京城,他们两家时常来往她也算和他青梅竹马。 爹娘去世时,她天都塌下来了。 上官延这时候出现,还出落地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本就是她定好的夫婿,说会照顾她,陪伴她,宋檀的一颗心自然也就不受控地完全托付给了他,就像浮萍找到了遮蔽风雨的港湾。 宋檀收回思绪,将信重新叠好放回荷包,托付到宋管事的手里,唇角的苦涩渐渐隐去。 “往后。” “这宋家的一切,我来支撑。爹娘的死,要查,当年的事要查,这府中的帐更要查。” “宋叔,通知下去,咱们打道回府!” 第一卷 第12章 人中了邪 还没等吩咐下去,外面的仆人早听听了方氏的命令开始收拾准备回程。 方氏身边的婆子站在那指挥,见到她面上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犹豫片刻才上前行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婆母呢?” 宋檀环顾一周,没瞧见方氏。 “夫人身子不爽,又心里挂念灵珊小姐,先一步回去了。” 宋檀心里冷笑,面上故作疑惑:“那灵堂里的纸钱不烧了?” 婆子虽神色不好看,但明显有备而来: “夫人说了,既然少爷的长明灯已经点了,法事也做了,不好继续叨扰庙里的方丈了,也让老婆子我替她给您道个歉。是她关心则乱,说了重话没顾念您,等回府后忙完灵珊小姐的事,她亲自和您道歉。” “她让少奶奶您不必着急,想留在庙里休息几日也行,想出去散散心也好,只要您高兴怎么都成。” 话说完,也不等宋檀开口,那婆子自己甩着手匆匆跑远了,生怕她再问什么。 等跑到庙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角落,婆子上了车才缓缓出发。 方氏撑着头带着抹额,正小口小口抿着参汤。 “我让你说的话可都说了,她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就说知道了。” 方氏指腹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好啊,蠢丫头突然长脑子了。李嬷嬷,你可看出她这几日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是不是她知道昨夜是我害她?还是她知道延儿……” “万一她当真改嫁,这宋家的一切岂不是又重新被她抢回去!我这些年辛苦筹谋的一切都没了。李嬷嬷,我不能回去过那样乞讨的日子,我不能让灵珊顶着破落户的身份出嫁。” “夫人,夫人。” 李嬷嬷摇头,紧紧抓住她的手,重新替方氏铺好软被, “就算宋檀知道又如何,她如果有证据有把握,昨日当众不说,后面再说也没人会信。京城人人都知道她是咱们上官家的媳妇,她一个寡妇,谁会娶?只要咱们拿着当年那封遗书,她改不了嫁,生不了孩子,这宋府您合情合理地管着帐,她能翻出什么浪?” “如今,您稳住心,先想办法把咱家灵珊救出大牢,再好好和宋檀那个贱蹄子算账!” 方氏若有所思点头,慌张的神色渐渐褪去,转头看着马车飞驰的山石,忽地幽幽笑了。 “李嬷嬷。你说,是不是咱们这位少奶奶中邪了?” 李嬷嬷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 “是,听说人伤心之下最容易被邪祟入体,中邪的人会突然性情大变,老奴觉得,咱们这位少奶奶还真有些中邪的模样。” “一会夫人只管去看灵珊,剩下的事我去办。” 两人相视一笑。 宋檀第二日,天刚亮和辞了方丈也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上,她翻看账簿,心里一阵阵发寒,宋管事带去庙里的不过近一个月的账,从成亲到上官延的法事竟都是从宋家账上所支。 就算上官延没死,这婚事成了,也是用她的银子娶了自己。 她还带着几十担的嫁妆和宋家一起入了上官府。 这还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明明只要她嫁进上官家就成的事,为什么还会毁她清白,害她的性命。 “小姐,到了。” 宋檀回过神,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抬头看着宋氏布庄的门头红了眼。 从前每次量衣裁衣,哪怕养着绣娘和裁衣师傅,娘都会牵着她来铺子上亲自选布,然后亲手替她裁剪。 娘说,她的手艺虽没裁衣师傅细致,却带着她希望檀儿快快长大的祝福。 每次做完衣服的碎布,还会替她缝几个玩偶。 自从娘不在了,她再没踏入过这间铺子,都是报来尺寸让柜上做好衣服送到府里。 宋檀深吸一口气,进了铺子。 铺里灰蒙蒙的,掌柜得昏昏欲睡,听到动静懒懒伸着懒腰,也不上前招呼。 宋檀拧眉,过去生意红火的铺子变得萧条沉闷,连眼前人也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掌柜。 “王掌柜去哪了?” “什么王掌柜?哪来的王掌柜。这柜上一直只有方掌柜,你到底是不是买布的,不买走走走啊。” 鸡毛掸子晃动,方掌柜不耐烦地挥动,呛得宋檀连连咳嗽。 “胡闹!这是我们小姐,还不快住手!” 宋管事忙上前护着宋檀后退,怒斥一声才转头低声道:“忘了,告诉小姐,王掌柜三年前因偷盗被赶走,等我从外收租银回来,人已经换了,王掌柜也不知去向。如今这位是……” “是方氏的亲信吧。” 一听姓氏,她哪能不知道。 王掌柜是最早跟着她爹的人,为人爽利,算账清楚,怎么可能偷盗。 不过是挡了别人发财的路。 方掌柜嘿嘿笑着,“小姐?哦,是少夫人啊。我是你婆母的表哥方生,但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舅舅。” 宋檀懒得和他论亲戚,转身进了铺子就要往后面的库房走。 她后面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得先按约定把答应沈修礼捐的棉服做出来。 “既是你管着铺子,那正好,我要做一万件棉衣,你叫几个人过来点数,再带两个会量身的跟着我去趟军营。” 宋檀提前问过宋管事,知道库存里正好有一批足量的可做棉服的软布压在仓库,手刚搭在库房的门帘上,握在方生手上的鸡毛掸子砰的一声落下,险些打在宋檀的手背上。 宋檀吓了一跳,当即冷下脸:“方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生摸着唇角上的小胡子,挡在库房前:“不好意思,没条子,任何人不得入仓库。而且你要做衣,先交钱。” 宋檀缓缓放下手,“你是说,我从我自己家的库房提货,也要交钱?我想进自家的仓库,也得问别人答应?” 方生仰着头,得意一笑。 “对。这是您婆母,我那个妹妹定下的规矩。” “当然,我也听说您答应捐给军中棉衣。我都给您备好了。” 见宋檀不满,他不慌不忙,从柜台下拿出一匹布。 第一卷 第13章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那匹布颜色暗淡,却针脚细密,虽比不上她想选的料子柔软,但的确也是结实耐磨的好料子。 宋檀看向方掌柜,不懂他的这是什么意思。 “做成衣先交钱,这是我妹妹定下的规矩,怕的是家里的亲戚亏空柜上的银子才立下的规矩,别说您了,就算是我妹妹,也不成。刚才是我着急,没留心您的手,您别怪罪。” “这批料子因为染错了色,一直压在库房,您若想捐,自然这些最合适。” “您若点头,此刻我便带人和您一起去量尺寸,赶工不出半月就能交付成衣。” 这游刃有余,能屈能伸,自己就说完了所有的话,分明是方氏早就交代他如何应对,让宋檀无话可说,可错可纠。 只能转眸看了一眼宋管事。 他点头上前仔细检查这布料,略略思索后,并没有发觉任何问题,又跟着方掌柜一连检查十几匹都是完好的布料,这才冲着她缓缓点头。 宋檀点头,“既然都安排好了,那我还说什么,走吧。” 身后方掌柜一早算准了她这个反应,冷哼一声,唱起了小曲。 宋檀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淡淡一笑。 “险些忘了,麻烦方掌柜把账簿带上。” 方掌柜面色不变点头应是:“我接手的账本都备好了。” 宋檀声音再次响起:“我说的是全部的账本和所有进出库房的条子。从前一个掌柜在任最后一年,到你接手后的所有账。” “可那是七八年的……” “还有,我宋家做的是开门生意,笑脸迎人,我进门后你态度傲慢,接客怠慢,举止粗鲁还险些打伤我,从今儿你这掌柜的身份先扒了,享受的福利住房全部收回。先从小工做起,若再不改,即刻从布行辞退,永不录用。” “你凭什么!你婆母都得对我客客气气的,你有什么权利!” “凭你站着的地方,是我宋家的铺子,领的是我宋家月银,吃的住的穿的都是我宋家的,就凭我姓宋。” 宋檀抬眼,面无表情等他的后话。 方掌柜身子一僵,喉咙上下滚了一滚咽回脏话,咬牙回到柜上收拾账本,目光扫过一旁的小厮,后者点了点头快速从后门消失。 等账本都搬上车,宋檀坐着马车跟着到了军营。 远远的,身后马蹄声四起,宋檀掀起车帘向后看,远远烟尘四起,领头一匹黑马迎面追上她的马车。 马上的男子一身银甲在日光下闪着寒芒,他眸色沉冷,腰杆挺直,胯间松弛,两腿牢牢钳制马儿的双肋,衣摆下的裤脚被风撕扯着,每一根丝线似乎都紧紧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 宋檀突然一阵恍惚。 前世,沈修礼就是这身装扮带着千人兵马,浩浩荡荡而来。 那时她手脚斩断,躺在泥水潭前俯身喝水,见这样的阵仗以为自己会被踏成肉泥。 万万没想到,他勒马而立,正好停在她面前五步的位置,身后千人的兵马有序停下后,俯身弯递给她一条活命的绳索。 “宋娘子。” 宋檀回过神,转头沈修礼停在她车窗旁,居高临下睨着她。 她心忽的一颤,忍住鼻腔的酸意勾唇淡笑:“我守诺而来,带了布,也带了量身的工人。” 沈修礼点头,没多言只是挥动马鞭先一步回到军营。 等宋檀的马车赶到时,士卒早已有序排成一排,一个个按照身高,身材分类站好。 沈修礼从营帐里走出,换下了身上的银甲,露出里面的窄袖骑装,镂空雕花的骨冠束着头发,没了刚才的肃杀之气,瞧着比前几次见多了几分英挺肆意,意气风发。 他许是刚洗过脸,额头的碎发还滴着水珠,鼻梁高挺,唇色淡薄,下颌线利落分明。 沈修礼缓步而来,目光沉静掠过众人,无端便让在场者心生敬畏,敛息垂首。 他扫过宋檀带来的人,见他们已经拿出纸笔开始记下尺寸,吩咐了随从便要离去,突然被身后的人喊住。 “沈将军,我马车上带有布匹的样板。您,要看看吗?” 马车里,宋檀掀开车帘垂着眼,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 她今日头上只插了一只青竹的长簪,捧着捧着布匹。 眸球乌灵,秀眉连娟,朱唇榴齿,如新月般醉人。日光在她脸上落下一小块阴影,美得不可方物。 沈修礼指尖忽地一颤,挪开视线,迟疑片刻才缓缓上前,停在马车三步远的位置,面色冷淡,“这里无旁人,宋娘子有话直说。” 宋檀抿唇,心里暗叹他的聪明。 放下布从车上下来后,幽幽俯身就要跪下,但只弯下一半膝盖就像被什么托住,再也折不下去。 宋檀定睛一看,膝盖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柳枝,另一个在沈修礼手里攥着。 他手腕轻轻抖动,一股力气从腿上只冲着腰间让宋檀站直连身子。 “有话直说。” “我想请将军替我查一个人的下落。” 咔嚓一声,沈修礼手里的柳枝应声折断,他眸色幽暗飞快闪过什么,又很快恢复平静。 “你想让我替你寻回你夫君的尸首?” 宋檀愣了愣,摇头轻笑。 “不,是查当年替我爹娘看诊的大夫。我知道将军七年前在南溪镇驻守,想着您在当地应该有相熟的人。” 宋檀从怀里拿出从管事那得到的书信,书信上提到了当时她爹娘特意去寻的大夫名字和地址。 “我爹娘也是那一年在兰溪镇突然去世,府中曾派人去当地查过,却再也找不到这个人。我知道这请求唐突,也知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没有头绪,却还是想麻烦将军替我寻一寻。” “不管能不能成,军中的被褥我也都一并捐了。” 这是她昨夜和宋管家商量后的决定,想要拿回管家权就要推翻方氏手里的遗书,就要弄清楚当年在兰溪镇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管家想自己动身去找人,被宋檀拦下,一是因为他人生地不熟,一样徒劳无功,二则是她肃清宋家,也离不开他。 所以思来想去,宋檀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沈修礼。 这也是她跟着一个来军中量尺寸的原因。 沈修礼盯着伸到他面前的手,迟迟不动,“你明知道我有你的把柄,也见过我拒绝你婆母,如今还来求我不怕我拒绝?” “别的将军恐怕会不答应,但这个忙,将军一定答应。” 沈修礼皱眉瞧她。 宋檀抿唇一笑,脸颊两侧荡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明明是笑着,但眼里却比谁都落寞。 “因为将军也做过同样的事。” 第一卷 第14章 她说他是君子 沈家当年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人人议论。 沈修礼的生母离世,却不能以正妻的身份入沈家祠堂,尸骨未寒续弦便被八抬大轿接入府中,住了白氏生前的院子,还把用过的东西扔了扔,烧的烧。 沈修礼见着这样的情景,什么都没说。 但夜里放了一把火烧了沈家老爷的洞房花烛,也吓坏了这刚进门的庶母。 那晚之后他离开了沈家,直到七年前才带着陛下的旨意,带着军功凯旋。 回京第一件事,便将母亲的墓从沈家挪出来,在庙里替他母亲点了一盏长生灯。 也是那时,过去十几年压在头顶离经叛道、大逆不道孽障等名声悄悄消失,只剩下被议论最多的活阎王。 “将军失去过亲人,也替亲人争回过公道。” “宋檀所求和将军当初一样,也想要一个明白。” 宋檀举着那信纸弯腰举过头顶。 今天风大,吹起她素色的裙摆,也吹起她脸颊旁的碎发,时不时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 沈修礼望着,突然觉得熟悉。 七年前他从兰溪镇带兵回京,正赶上宋家的送葬队伍,领头的小丫头哭得核桃一样的眼追在队伍后面,七八个婆子都没拦住,一不小心摔倒在他的马前。 细嫩的胳膊摔破了,咬牙站起,像兔子一样通红,匆匆瞥向他的也是这双眼。 沈家掌管兰台令史,代代都是读书人,唯独那天沈修礼懂了为什么古人爱用眼睛描写喜怒。 七年前的那双眼,是他在这世间见过最悲伤的月。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沈修礼抬手接过那页信纸。 一眼看到那信上的名字也看到了信里的内容,喉咙一滚,点头递了回来。 “我传信回去,若有此人的消息找人通知你。” “但毕竟已经七年,若隐姓埋名,换了模样,找起来也不太容易。” “妾身知道,不管结果如何,妾身都感念将军的相助……” 宋檀的心在胸口滚了又滚终于落地,重重吐出一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 “回去我就吩咐柜上,尽快把棉被送来。” 她刚来都看到了,跟在沈修礼身后的车队,拉回来的是她前世见过的,填了干草的被子,如今入秋夜里已经起了寒霜,等到了寒冬夜里哈口气几乎都能成冰,这样的被子如何能睡人, 昨日她让宋管家打听过,朝廷已经连着三年没有给军中拨款。 宋檀一心想要报答恩情,也想在沈修礼面前混几分薄面。 京中经商站稳需要各处打点,也要有后盾。 若能维护好,至少,面对方氏,她暗地里用他这冷面阎王的大旗,狐假虎威,也能有几分真实性。 宋檀心里还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就见沈修礼皱紧了眉,目光似有深意流动。 “既是求我,怎么好处都给得别人,我什么都没落下。” 宋檀眨了眨眼,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 她想过沈修礼会拒绝她,也想过他答应收下她这份示好的心,唯独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替自己要好处。 “我,我……” “我是觉得,将军心系部下,想要将军高兴自然要先安排好军中的各位兄弟,至于将军您,妾身自然,自然额外准备的有给将军的谢礼。” 宋檀快速打量着自己今日的装扮,今日她没带银票,马车里堆满的是账本,思绪转了一圈抬手摘下头上的竹簪,莹莹笑着递给沈修礼:“将军可凭这簪去我宋家铺子上任选所需。” 沈修礼看着发簪,突然想起那枚从庙里禅房捡到的簪,喉结难以自控地滚了滚,又那么克制,几乎让人发现不了。 沈修礼伸手握住簪尾,却没立刻接过来,两人一个握着簪子的这端,一个握着簪子的那端。 宋檀下意识抬起下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的懵懂。 懵懂不过几秒,她心里莫名一颤,在他居高临下的注视中,眼睫不由自主地垂下。 攥着簪尖的掌心潮湿着。 交接的时刻,无端变得漫长。 “宋娘子很喜欢拿发簪送人?” “若我没记错,你夫君也是为了替你找回簪子丢了性命。” 他语气沉缓着,字字都透着迫人的威慑。 “宋娘子是无心,还是潜意识以怨报德想让我和你夫君一般……” 手里的簪子如烫手的山芋有些拿不住,没等他说完,宋檀嗖的一下收回手,尴尬地将簪子背在身后。 她没想那么多。 这簪子是店里要推出的新品,是要从庙里下山时,宋管事见她头上没带任何发饰便拿来送她。 被他这么一说宋檀才恍然的行为有多唐突,女子赠予男子这样发饰,一般都是为了定情。 只是,沈修礼怎么会这么清楚她府中事情。 还总提起上官延…… 宋檀犹豫:“那,将军想要什么,只要宋檀能做到……” 话还未落音,沈修礼步步紧逼一脸追问,“想要什么都行?哪怕要你宋家所有钱财?或是我收下东西,不守诺替你找人?” 宋檀毫无惧色,坦荡不带一丝迟疑地点头后,沈修礼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眉头皱得更紧。 “宋娘子,为何这么信任我。” 从第一次面前,他就发觉,宋檀看他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同,不管他说的什么,宋檀都郑重其事对待,看着他的眼神也和其他人不同,就像——看庙里的菩萨金身。 宋檀深吸一口气,两手紧紧握在一起,双肩随着深呼吸的动作微凹,骨感而单薄。 她望着沈修礼,唇角上扬,没多思索便脱口而出:“因为沈将军是君子。” 这是一句极高的评价,从沈修礼记事儿起,孽障,混账,讨债鬼,乖张这样的词他听了太多,后来冷面,冷血,勇猛,拼命,霸道这些词也出现在他身上。 还有很多为了他攀关系虚假的马屁。 唯独君子,这还是第一次。 也并不让他厌烦。 因为低头缘故,宋檀并没有看见沈修礼那一瞬间抬起眼眸时,转过脸,静静看她。 看向她的目光。 那一种与他平时截然不同的冰冷和审视,半眯而晦深的眼中,透着一丝不自在。 许久后,才开口。 第一卷 第15章 脖子上的红痕入了眼 “先欠着。” 宋檀深吸一口气,笑容不变乖巧点头。 “行,那将军何时想好,只要吩咐一声,妾身定然赴汤蹈火。” 这话说得和军中那群粗人,每日喊着兄弟齐心歃血结义如出一辙,沈修礼看着扫她纤细的胳膊,再看了看她刚到自己肩头的身高,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放心,我想要的自然是宋娘子力所能及的,绝不让你赴汤蹈火。” 宋檀睁大了眼睛,被他的笑晃了眼。 原来,他是会笑的。 耳垂不知怎么开始发烫,只能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背过身重新戴上发簪。 沈修礼太高,离得又近,这角度,不用他刻意就能看到宋檀微垂的后颈,自领口折出曼妙的弧度又若隐若现,在日色下泛着瓷白的光,那红痣又晃晃悠悠地出现勾着人的视线,被一截绒发撩动。 那日菩萨前无意间瞥见的红痕几乎已经消散不见。 沈修礼将目光冷静地、克制地移开。 蓦然觉得指尖犯痒。 看着远处量尺寸的人差不多了,要说的话也说了,宋檀也正色几分,转身准备和沈修礼告辞。 “后面的事还要劳烦将军费心,时辰不早了,妾身先行一步。” 话音哽在喉咙,宋檀傻傻盯着他翻身上马的动作。 还没开口,沈修礼已经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淡淡颔首。 “你我同路,我也回京。” 回去的路上,宋檀坐在车里,看着账本却一页都翻不过去。 车厢外,马蹄哒哒的声音越过车轮,若要回京,沈修礼大可以一挥鞭子疾驰离开。 可他偏就这么慢悠悠跟在马车旁,甚至不用她掀开窗帘,风吹动纱幔,余光里就会出现他手握缰绳,玉立挺拔的身姿。 若有事要谈,一路上他一个字都没说过,冷冰冰的眸子距人于千里,气势吓得几个坐在马车外的伙计一声不吭。 好在刚入了城门,那跟了一路的马蹄声终于离开。 宋檀松了口气,外面装了一路哑巴的几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 “听说这几日入了秋,有人瞧见有一窝野狼下山在城外觅食,都伤了七八个百姓了,原本走这条路我还有点担心,有沈将军一路陪着心里安定多了。” “不过平日沈将军也不必回京,都住在军营,想来是因为今日是沈家老爷的寿辰,他特意回来贺寿吧。” 这些年京城关于沈家的传闻,哪怕宋檀在府中足不出户,也听得一二。 沈修礼离家多年,府中一应宴席庆贺的事都未曾回来过,沈家老爷沈清儒也毫不在意,对他这个长子从不过问,反而对续弦所生的三个孩子百般疼爱,特意在京城谋了好职位。 但今年沈修礼从边关被召回后一直留在京城,依旧未曾回沈家一步。 朝廷里早有人看不惯弹劾了几个折子。 若这次寿宴再不出席,实在说不过去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和宋檀记忆里的前世有细微不同。 前世的今日,沈修礼借着剿匪的名义出城多日,等寿宴过了才回京,不然也不会有他带兵凯旋在路上遇到她的事。 想起沈修礼刚才换了衣着,还洗脸重新冠发,应该心里也是重视这次父子重聚的。 宋檀轻叹一口气。 “小姐,咱们可以下车了。” 马车停在宋府大门,宋檀下了车,喊了门房当值的几个下人去车上搬账本。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厉的咒骂。 “宋娘子!” 宋檀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颤颤巍巍走来,一边摇着铃铛,一边不断朝车吐口水。 “晦气,晦气。” “实在晦气!老天不容,妖魔鬼怪快离开!” 周围的百姓听到动静议论纷纷纷纷围了上来,宋檀缓步走到那婆子面前,耐着性劝道:“阿婆。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诅咒,满口污言秽语。” “若你是遇到什么难处,我宋家可以帮你,如果有什么误会,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解决。” “呸!帮我?你自己邪祟缠身,中邪了还不自知,简直可笑!” 那老妇并不领情,突然脱去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颜色怪异的七彩衣袍,抓了一把桃木剑,围着宋檀左右地跳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懂的咒语。 宋檀不耐她满口胡言,抬腿就要回府,却被这老妇痴缠得寸步难行。 “这人是隔壁龙江镇有名的马仙婆,听说丞相家的院子不太平都是请她去抓的小鬼。” “还有王员外的小儿发热一个月,也是请了她,说是冲撞了什么,一碗符水下肚人当时就醒过来了。” “马仙婆说宋娘子身上有邪祟,是不是真的中邪,我听说她刚死了夫婿……”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宋檀眼底也多了几分郑重。 这婆子不会凭空出现针对她,除非…… “住口!” 门口停下一辆马车。 方氏被扶着下来,面色苍白,眼睛肿着,穿过围观的人群快步上前不等宋檀反应一把把她护在身后。 “你这婆子做什么的!满口胡诌,再不走我就让人拿棍子打你了!” 马仙婆突然瞪大了眼睛,围着方氏转了一圈,声嘶力竭推搡她,“你!令郎是不是刚刚离世?” 方氏被这一喝,吓呆在原地,缓缓点头。 马仙婆围着她又转到另一处,上下闻着她的皮肤,“夫人的千金刚经历牢狱之灾。你昨夜急火攻心呕出血,是,还是不是!” 方氏似被她这话完全吓到不知所措,连话都说不出,马仙婆手中铃铛摇动越来越快,语气也更加急迫:“说!是还是不是!” 方氏身旁的李嬷嬷似乎也被吓坏了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和一枚染了血的手帕: “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夫人昨夜呕了血,刚才从医馆抓了药回来。” 马仙婆冷哼一笑:“我还知道她今日会有血光之灾。” “够了!”宋檀心里已经猜出这是方氏喊来的同伙,“来人,把她给我赶走!”话刚出口。 突然悬挂在宋府门口的灯笼无风落下,不偏不倚刚好砸在方氏头顶,额头被擦破了皮,被砸出一个青紫的疙瘩。 周围围观的百姓连声惊呼,还有人跪下朝着马仙婆磕头叫神仙。 宋檀也怔愣住,被这奇怪的一幕惊得心里一阵阵发寒。 若只是为了对付她,这也太巧了。 第一卷 第16章 竟让她狗血淋头 周围的百姓这会不管马仙婆说什么都信个十分,一个个围上来都想求她给自己看面相,测吉凶。 马仙婆一个不看,一个不理,唯独死死盯着宋檀,手里的桃木剑几乎要抵上她的喉咙。 “她克死夫君后,身上的邪祟彻底和她融合一体。最近府上就没发现什么异样么?” “够了,装神弄鬼也该有个度,再胡说,我真会把你送去衙门。” 头顶的日光填补了她掌心的凉意,宋檀很快调整过来。 刚要喊府里的下人把人赶走。 方氏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拧眉:“檀儿,她说得没错,你昨日还说和我的延儿不是夫妻。连娘也不喊我了,我还以为是你不愿守寡,有了其他人想嫁,怎么就没想到你是中邪。” 宋檀眉心一跳,暗骂方氏果然阴狠,竟想出这样的办法对付她。 但显然这法子有用,就这么一会刚才围观的百姓纷纷用看妖怪的目光盯着宋她。 好似下一刻她就会变成吃人的妖魔。 马婆子嘴里念的咒也越来越快。 “各位,这妖孽克死了爹娘,克死了祖父,克死夫婿,她若在同一个地方呆得久了,克仆人,克街坊。” 宋檀哑然,视线内在场的百姓和宋府的下人,皆是匆匆转头或捂住自己的脸,生怕和她对视上。 好似被她看一眼,就会倒霉。 宋檀心里愈发不安,抱着账本转身,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喊一句:“让开!” 迎面而来一盆血红色液体,直接泼了宋檀一身。 宋檀呆呆站在原地,又热又黏的液体撒了她一身,一股腥臭味弥漫,浓烈到让人皱眉捂鼻。 “什么味道!” “好臭。” 马仙婆颤颤巍巍站起身,布满沟壑的面孔上,紧紧皱着:“去晦气,当然是猪血淋身,狗血淋头。最适合她这样的人。” 宋檀身上素色衣裙染得通红,周围百姓都捂着鼻子躲着。 目光越发惊恐盯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鼻腔里都是又腥又刺鼻的气味,宋檀喉咙忍不住的涌动,恨不得将整个胃都吐出来。 狗血淋头的滋味,平生第一次体会。 好糟糕。 脸上黏糊液体擦不掉,宋檀深吸一口气,将被狗血打湿的头发拨开。 但举手的手一直发颤。 宋檀,冷静。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眼底涌出一股热,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克制着呕吐的冲动,吸一口气:“凭着几句道听途说,就在这妖言惑众,鼓弄人心。” “我看你才是妖邪。” “来人,给我抓住她,报官!” 她努力做到心平气和,但声音已经克制不住到发抖。 心里的委屈更是几乎要吞噬她的理智。 周围久久无人动。 连宋家门口几个值班的门房也踌躇立在那,不敢靠近一步,生怕靠得近了就沾染了她的晦气。 偏这时,方氏红着眼,张开手臂上前一把抱住她:“檀儿,你莫要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只是误会自然好,若真有什么邪祟跟着,你放心,娘陪着你。” “就算你要喝娘的血,只要能治好你,娘也愿意!” 她不怕邪祟也不怕弄脏衣服,说得动人,让围观的百姓也动容红了眼。 “这婆婆还真是不错。” “都说了自己孩子可能是被这个扫把星克死的,还能这么护着,要是我定然是要狠狠替自己孩子出气的。” “这样的好婆婆,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 宋檀听得清楚,浑身紧绷盯着方氏,“这就是你要的效果。” 她昨日刚说日后要再嫁,今日便用这样的办法毁她的名声。 今日之后,她就算长着八张嘴别人第一个想起来的也是她是克死所有亲人的满身晦气的邪祟。 别说改嫁,只说日后她想在京中来往,出面谈生意,京中那些权贵和合作的商贾也会忌惮她今日被人宣之于口的命数,而退避三舍。 一步棋,毁了她所有的前路。 她还是小瞧了方氏。 “檀儿,娘只想你好好的,这份心,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娘和你,是生生世世的家人。” 方氏满眼委屈,唇角微不可闻一勾。 她抬手想要抚摸宋檀的脸颊,突然整个身子不够控制地向后倒,踉跄着撞倒了好几个人,才勉强停下。 直到被婆子扶住才勉强站起身。 头上的发髻都歪了,衣裙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污,却不看自己,只先哭着看向宋檀:“檀儿,难道你真的中邪了?你怎么能推我!” 她扑通一声跪在马仙婆面前。 “活神仙,求求您,这孩子身上的邪祟怎么驱除呢?” 马仙婆等的就是这句话,拿出一条又粗又硬的鞭子,不怀好意盯着宋檀:“关在神佛前闭关不见人,少说三年,多则五年,日日用我这泡过符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她七十下,邪祟尚可驱除。” 方氏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才堪堪压着心里的痛快,和险些笑出声的心境。 忍了又忍,终于重新挤红了眼,似万般艰难,天人交织才勉强开口下定了心:“那就开始吧。” “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府中的下人,檀儿你吃些苦,日后也能少些辛苦。” 方氏微微扬起下巴,眼底早已迫不及待。 七十鞭子,关着不见人。 “笑话!” 原来说到底还是要替上官灵珊出气,吃的亏要加倍从她身上讨回来。 宋檀知道越和他们纠缠,对自己越不利。 马仙婆幽幽的嗓音忽的在耳畔响起:“三岁克祖母,六岁克祖父,八岁克死亲弟,十七时克死双亲,成亲那日就是夫君断魂之日。宋娘子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身边的人总是不得善终?你这命,会害死所有对你好的人。” 手无声攥紧袖口,宋檀心里念着不能信,但还是有霎时间的失神。 其他的倒也罢了。 她八岁时,娘亲肚子里曾经又怀了一个孩子,但三个月不到就没了,府中上下人都不知道的事,还是她在爹娘院子里小憩,见到娘趴在爹怀里哭,偷听到的。 这些年,不是没听过府中下人议论这样的话题,她也不是没想过,是不是真的,是她克死了亲人。 就连前世,被赶出府,她还觉得自己克死了上官延而自责。 重生那夜,回到灵堂放那把火前,她特意去菩萨前求了一只签。 签底是万事皆有定义。 那时她已下定决心,不会理会这些命格八卦,一心报仇,一心为了宋家。 这会再次被马仙婆的话心里掀起一阵狂澜。 她真的,会害死身边的人么。 第一卷 第17章 她会害死身边所有人 鞭子破空袭来,打在了她的胳膊,一股钻心的疼还是宛如被火灼烧过的烫。 府里下人这一会见真的动手,也有些着急想要上来护人。 “小姐。” “小姐!” 被方氏一个眼神幽幽探去又顿住了脚步。 听惯了方氏发号施令,面对自家小姐和方氏竟不知该如何选。 宋檀恍惚抬头,也不知是污血迷住了眼,还是被打得痛到失去意识,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耳边那持续不停的铃铛声,催命一般响动。 宋檀心里苦笑,早知道她就不让宋管事去布行核对数目,有他在,至少不会这般孤立无助。 马仙婆没想给她喘息的余地。 啪的一声。 第二鞭破空袭来。 急促的风声直冲着她的眼睛,但预料之中的痛没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水泼在脸上。 “宋娘子得罪了。” 听到沈修礼的话她有一刹那的失神。 眨了眨眼,眼前那层‘雾’终于散了,沈修礼挡在她身前,侧着身,一只手掌攥住那条险些戳瞎她双眼的长鞭,另一只手缠绕着已经空了的水壶。 漆黑的眼瞳倒印出她此刻浑身血污,容色凄绝的模样。 面色苍白的好似被打碎的玉瓷,眉目间流露出茫然,脆弱得令人心恸。 “宋娘子,可曾受伤?” 见她沉默,沈修礼下意识伸手想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检查她的双眸。 心里记着自己刚被人说过是谁沾染谁倒霉的命格,宋檀下意识后退一步。 沈修礼手落了空,指腹无声收紧。 “沈将军,别……” 确认在她身上没见到什么伤,眼底骤然转暗,从肩上背着的行囊里飞快抖出一件崭新的披风把她从头到脚盖住。 一把将宋檀牢牢护在身后。 “天子脚下,谁准你们随便伤人?” 周围的议论声顿时消散一空,变得鸦雀无声。 只有宋檀看着被她身上污血弄脏的披风,愣愣出神。 青布做的披风,用银线绣的长寿菊,应该是沈修礼特意为了沈家老爷做的寿礼。 因为她,就这么毁了。 宋檀觉得心口像被巨石般压着,透不过气。 马仙婆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摇着驱邪用的铃铛:“邪祟速速离开,邪祟速速离开。” 沈修礼歪着头听了两句,忽地一笑。 “邪祟?这儿,哪有邪祟?” 他指尖翻转,从人群里略过,指向宋檀时顿了顿。 “她?” 沈修礼冷笑,“我觉得,若真要找到邪祟,这里只有一个就是……你。” 方氏心里早就暗骂,怎么哪里都有沈修礼这个瘟神,却也不能躲着当看不见,“将军,这是我们宋府的事。” “今日既没有起火,也没有贼人害命,只是自己府上请人做法,这样的小事将军也要管?” “而且,马仙婆是景康王府的贵客,将军说话还是客气些。” 沈修礼淡淡瞥了她一眼:“这么说,她是你请来的?” 方氏面色一僵。 那马仙婆缓缓睁眼,“老婆子不过是看到邪祟,路见不平,为的是不让邪祟为祸人间,并不是谁请来的。” “此女克死身边所有人,不是邪祟是什么?我看你浑身戾气,手染鲜血,也该喝一喝符水驱邪。” 沈修礼浓墨般的凤眸,眼底有一瞬的猩红,不过很快就消失无踪。 “这么会算,那你怎么没算到自己的今日的血光之灾?” 话音落下。 他手上攥着的长鞭,两指微曲用力一拽,那长鞭顿时寸寸断裂,另一头还在马仙婆手上,她一个没站稳被狠狠摔倒在地。 七八个上前去扶才终于把人扶起来。 一抬头门牙都掉了两颗。 马仙婆捂着嘴,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指着沈修礼直蹦:“你,你敢对我动手,简直不知死活!就不怕仙家责怪?你可知往日都是谁花钱请我来京城驱邪算卦么?” 方氏眼看好不容易达成的目的又要被破坏,顿时也顾不上什么避险不避嫌,忙出声打断。 沈修礼他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涌,浑身涌起一股森然的戾气。 “在京城装神弄鬼,你们才是不知死活。” “我观你的面相,你大祸临头都不自知!克父克母!克妻的天煞孤星!你父母不亲,朋友不近,本该命里无红尘,却无意中惹了不该惹的红尘,你!你!会为了那女子,失去所有!” 马仙婆不知死活地推开身边的人,拿起掉在身侧的铃铛继续摇动,嘴里越发开始念念有词。 “命?” “命字,不过是人的一张口。拿在自己手里才是命,由着别人口中左右,那就成了刀。” 沈修礼低声嗤笑。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宋檀听到这话忽地浑身一颤,重新抬头。 “沈将军。莫要再为我开口,妾身能处理。” “只是需要将军帮我个小忙。” “能不能,把您的荷包借给我。” 她连头到脚都被披风盖得严严实实,这会说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都闷声闷气,透着疲惫。 沈修礼略微迟疑后,解开身上的荷包递了过去,那荷包,入手的触感不像只装了银子,但宋檀并没有多想。 踮起脚,附在他耳边将心里的想法低声说与他。 沈修礼一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她的想法,转身离开。 他走得突然,方氏总觉得怪异,但碍事的离开,眼下对付宋檀才是要紧事,她用帕子盖住脸冲着那马仙婆使了眼色。 马仙婆又鼓动着一番,重新举起铃铛。 刚要继续念经。 宋檀清了清嗓子,再次打断了她。身体上那一股股发麻的滋味并未完全褪去。 她只能握紧手上的鞭痕,翻涌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你能算出天上有几颗星星么?” 马仙婆面色古怪,极为高傲冷哼一笑:“你问的这件事太大,会把我的命搭进去,世上无人能回答得出来。” 宋檀失笑,“那请你算一算,这荷包里装的几两银子?” 马仙婆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牙洞。 冷下脸:“你好大的胆子,竟质疑我。” 宋檀心里冷笑,嘴上却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故意晃了晃那荷包。 “连这都算不出,你还好意思叫自己仙婆,我告诉你,我不仅能算出荷包里有两银子,我还能掌控天气,让风也听我的。” 宋檀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指着天。 嘴里轻快地叫了一声:“风来。” 方氏轻蔑等着看她笑话。 但下一刻,一股幽幽的凉风吹向人群。 也吹起了地上的纸灯笼。 第一卷 第18章 遇到方知他是高山 “将军和少夫人进了风月楼。” 派去跟着的人匆匆回来禀告。 原本围着看戏的百姓也一哄而散。 方氏被李嬷嬷搀扶着回到府内,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又是沈修礼,又是他坏了我的好事。” 李嬷嬷忧心忡忡:“那马仙婆进了牢,挨了板子会不会供出夫人。” “怕什么?就算供出来不过是请她去除邪祟罢了。世子府请过,王府请过,连丞相大人都请过,就算抖出来,不过是我和这些大人物一样,被这婆子蒙骗。” 她眼里闪过狠厉,“若是个聪明的,就知道咬紧了牙才能活命。” 等回到府内,李嬷嬷扶着她坐下,倒了茶,看着她喝下,又替她给额头上磕出的青紫上药:“可惜夫人不惜演戏脑袋上碰出个包。还是让宋檀只挨了一鞭躲了过去。” “可惜什么,不可惜。就算她用小聪明点破了马仙婆是骗子,但只要她一天不能让我的延儿,还有她爹娘死而复生,她宋檀一日在这京城百姓眼里就是晦气的化身,只要没孩子,这府里一切还是我管着。” 她才从牢里回来,可怜她的灵珊被板子打得气息奄奄,后背的皮肉崩裂。 还不知会不会落下疤。 听那牢里的衙役说,这还只是一半的板子。 怕她身子弱给人打死了,过三日剩下那一半板子依旧躲不掉。 她已经递了银子给世子府,求王妃出手帮忙。 勉强把山上的事压下,只要想个由头把灵珊从牢里接出来,养好了伤那日的事就不会影响分毫。 “只要我再忍耐半年。过了这半年,等到世子回府,到时王妃出面娶我的灵珊入府为侧妃,入玉碟,我就再无后顾之忧。” 李嬷嬷放下药膏,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那沈将军呢,一连几次都是他出手帮忙,会不会他和少夫人有什么……” “怕什么?” 方氏猛地一拍桌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坐下。 “我要用她宋家的钱,给我的灵珊堆出一座锦绣前程,就算她宋檀想出再多的办法,银子入了世子府,再来十个沈修礼又有什么用,他再大,能大地过世子?” …… 这边宋檀任由沈修礼带着她,一路上有头上的披风,没人知道他身后跟着的是谁。 从市井的嘈杂一路而上,进了一处有碗碟管弦的地方,一股浓浓的异香扑鼻,竟压过她鼻息间弥漫许久的腥气。 “我带你来的是清风楼,一会我就在门口,对着大厅坐着,你去厢房洗浴。” 怕他这么走了,宋檀抬手拉住他的衣袖。 “不。” 沈修礼顺着手腕上的拉扯低头,黑眸里闪过一丝意外。 没等宋檀开口,他顿了顿,开口按住她的不安。 “这里人人都看见我来,也人人瞧见你自己进了厢房,四周这么多双眼睛都是见证,能保证娘子你的清白,不必想着避嫌。” 他话音刚落,宋檀就松开了手,指尖在身侧悄悄蜷起,掌心竟有些发烫。 点头后又缓缓摇头。 又怕沈修礼误会,轻轻嗯了一声。 她本就是商贾之女,日后行走在市井难免要常常和男子打交道。 若每日想着避嫌,岂不是寸步难行,她是怕自己身上的是非口舌,沾染了眼前人。 却被他这么一说,虽弄反了她的意思,到底也打消了她的担忧。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宋檀视线里出现一个杏黄色的裙摆。 随后一个娇俏的嗓音响起,听着像楼里的婢女: “将军怎么今日来了,今日公子刚巧不在楼里,是否找别人陪您对弈?” “明月姑娘。麻烦带她去洗漱,再找一套干净的衣服。” 那婢女应了一声,上前毫不嫌弃牵着宋檀的手,温声细语提醒她小心脚下的台阶。 等进了厢房,关上门,屋里点了炭火。 宋檀本想等她出去,自己摘去披风。 突然从肩膀传来一阵拉扯,宋檀身子一颤,想起自己在这披风下的狼狈,忙后退几步。 那婢女轻声叹着气,忙止住手,柔声细语上前道歉。 “娘子别怕,我只是想帮你摘披风。” “娘子放心,我们楼里的都是经过培训的,不看不问,不言不传。不管看到什么,我们都不会害怕,出了这个门一切都会忘记。” 宋檀咬了咬唇,点头。 随着披风被脱下,虽然宋檀做好了这婢女会害怕尖叫的准备。 但那婢女却只转身挂好了披风,又去拨弄浴桶里的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后垂下眼,站在宋檀面前,目光始终没有乱看,行事也颇有章法。 “娘子,水温正合适,我们这楼里用的都是温泉活水。” “一般楼里贵人沐浴我们都会在屋内伺候,娘子若是不喜,我可以出去候着,需要我时拽一拽这里的铃铛,我就会进来。” “多谢。” 宋檀缓缓走上前,刚站在浴桶前就被水里的倒影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撑着浴桶勉强止住身体上的战栗,咬牙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明月姑娘,麻烦你,能不能留下陪我。” 门外沈修礼看着台下的戏曲。 心却不知不觉飘带身后。 他习武多年,耳里极好,哪怕周围都是丝竹管弦声,还是能听到水声隔着门板传出来。 他垂目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茶具。 却做不到平日心平气和的万分之一。 心里莫名想起宋檀手腕上留下的鞭痕。 和被那血污覆盖,露出的眼睛里的茫然和无措。 咔嚓一声,汝窑茶盏在掌心碎裂。 沈修礼面不改色地将碎片扔掉,很快又有人换下破损的,重新上了更好的一套茶。 “将军,和清风公子认识?” 第一卷 第19章 她在身后洗澡 那些脏血干掉后,凝固在身体上,也和衣服融合在一起。 她尝试脱掉,拉扯的皮肤很快红肿发烫, 还是明月反应快,让她就这么直接坐进浴桶。 等血水化开,再拿了剪刀替她细心地剪开衣裙,一点都没让她觉得痛,或不舒适。 风月楼她也曾来过。 这楼里的点心做得极好,却他们的规矩不许外带,只能在楼内食用。 上官延知道她爱吃甜,便悄悄带她溜出府来吃,回府还被方氏责骂,说上官延不顾虑她的身子,只知道一味纵容她,那时,她真以为这份疼爱和亲生娘亲一样。 那时,她也只以为风月楼不过是个有些特色的酒楼,仗着清风公子的名头才久居第一。 今日体会过这番服务才明白,原来有些服务,是专门给楼里的贵客的。 这么伶俐的婢女调教成这样,要从几百人里才能选出一二个,长年累月的培训。 宋檀心里算着,突然想起那夜的事,呼吸一顿,心也跟着提起。 “沈将军和清风公子很熟么?” “娘子放心,今日,是将军第二次来,上次也只是独自一人在大厅听了戏,喝了茶。” 明月点到为止,一个字也不多说,像回答了她的问题,但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她放心? 放什么心。 察觉到眼前人误会了什么,还没等宋檀开口解释,明月利索的最后一声剪刀落下,她身上的脏衣服终于彻底脱下。 浴桶里的污水换了三次,才终于洗去那股腥臭味。 “娘子,这簪子和荷包我放在一旁的案子上,我去这脏衣服丢掉,一会拿新衣进来。” 等人出去了,宋檀整个人埋进浴桶,冲淡了心里的苦涩,再也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方才,她真的吓坏了。 那么大一桶的污血,那么不堪的模样比起前世被‘捉奸’时的无助不分上下。 是她大意。 听到了克死亲人,不受控的自我怀疑,被搅乱了心智。 这样的话从爹娘刚去了的时候,府里就有下人议论,方氏发现后把人赶走。 如今拿着这把刀回头插进她心口。 等从水里出来时,她已经整理好情绪。 明月还没回来,她靠在浴桶边目光落在一旁的荷包上,这才想起这不是她的。 刚才借了沈修礼的荷包没来得及还,顺手放进了袖口。 她身子探出浴桶,把荷包拿到手里。 用指尖捻了捻,终于断定这里面装的不是银子,反而像女儿家带的发簪。 方才落入水里,这温泉水里有硫磺,也不知这簪子会不会损了成色。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簪子,对着什么样的姑娘,能被那么一个人贴身放在身边。 刚动了拆开看看的念头,却转念宋檀连忙摇头,轻手轻脚把荷包放回那案子上。 过了片刻,她重新梳妆,推门出了房间,一眼就瞧见坐在门外已经喝了一壶茶的沈修礼。 他眼眸微合,长指微曲,指尖攥着随着台下戏台的鼓点缓缓敲击,墨发垂肩,神色悠悠,没了平日不苟言笑,眉头紧锁的冷面,这会看着像个溜出府听戏的世家公子。 宋檀坐下,撑着下巴听着台下的戏。 过了一会才听出,台下唱的是一出母亲劝学的戏。 宋檀猜到这和他沈家的事有关,想起那马仙婆胡诌的一句,这才恍惚,她和沈修礼竟然竟如出一辙。 失去双亲,在这世间无依无靠。 若不是府里的烂遭事,他本该和这京城所有的公子哥一样,听曲作诗,饮酒作乐。 宋檀拿出那个荷包,递还到桌子上。 见沈修礼睁开眼,喉咙滚了一滚,目光扫过她的神色又缓缓挪开。 宋檀抬头看他握住荷包就要收回去怀里,忙出声提醒:“将军不打开检查一下吗?刚才我不小心把荷包落入浴桶,金银做的簪子,只怕成色会有变化。我也好找工人修补。” 沈修礼动作忽地僵住,漆黑的眸色闪过一丝复杂,“你,打开看了?” 宋檀愣了一下,忙连连摆手。 “没有,只是猜出来的。银子不是这个形状和重量。” 沈修礼僵住的身体忽地放松,飞快把那荷包塞回怀里,丝毫没有打开检查的意思。 他本就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宋檀也不奇怪。 指尖在茶盏上摩挲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今日,又欠将军一个人情。” 沈修礼轻哼一声,算是认同她这句话。 宋檀心思焦灼,到嘴边的感激一顿,转而问出刚才在厢房半天都没从明月口中问出的问题。 “将军,你和清风公子相熟?” “是。” 沈修礼淡淡颔首,毫不迟疑地点头。 “我二人时常垂钓,饮酒,对弈。” 原本心里还提着一丝祈祷,听到他们二人关系这么亲近,宋檀面色滚烫,有些讪讪垂下眼。 她没想过,一个是严肃的将军,一个是风月楼的男倌,这样的人竟是朋友。 见她突地就沉默,沈修礼目光微微一闪,缓缓开口: “你认识清风?” 认识? 宋檀连连摆手,耳垂烫得愈发厉害。 那夜做了男女间世间最亲密的举动,也是被逼无奈。 连清风公子长得什么模样她都不知道。 不过是一夜八两金,事后了无痕罢了。 她磕磕巴巴找着理由找补:“只是好奇” “毕竟这京中谁人不知清风公子。其他女子都夸他风姿灼灼,气节如同君子如兰,是不得可多得的雅人。我一直好奇,还没机会见上一见呢。” 宋檀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思索这话里有没有什么漏洞。 一听到这两人的关系连带着在沈修礼面前都不自在,身下的凳子就像灶上的火,生怕下一刻清风公子突然从外面回来。 和她碰个正脸。 那夜虽说黑,但她开口说话,声音总是漏了身份。 沈修礼静静听着她的话,逆着光,面色也看不清,一直敲在桌上的手突然一顿。 冷哼一声笑了。 “既如此,宋娘子嘴里还是不要出现清风的名讳。” 他冷着脸,活像个私塾里不开化的老夫子,严肃又刻板。 “宋娘子日日在京城翻起事端,我不愿听见因为你,我的好友被人非议。” 他站起身,就这么转身准备离开。 宋檀深呼吸了几次,还是被这话刺得莫名其妙。 刚要追上去,突然身子一沉,昏了过去。 第一卷 第20章 床前床下的关系 这温泉水里有硫磺,方才放在口袋里跟着衣裙一起泡在水里,也不知这簪子会不会损了成色。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被沈修礼这么惦念,连簪子也要贴身放在身边。 好奇心像虫子冲撞着宋檀的心。 她指腹勾在荷包的抽绳上,明月叩门声传来。 宋檀小心翼翼把荷包放回那案子上。 过了片刻,推门出了厢房。 一眼就瞧见坐在门外已经喝了一壶茶的沈修礼。 他眼眸微合,长指微曲,指尖攥着随着台下戏台的鼓点缓缓敲击,墨发垂肩,神色悠悠,没了平日不苟言笑,眉头紧锁的冷面,这会看着像个溜出府听戏的世家公子。 宋檀坐下,撑着下巴听着台下的戏。 过了一会才听出,台下唱的是一出母亲劝学的戏。 宋檀猜到这和他沈家的事有关,想起那马仙婆胡诌的一句,这才恍惚,她和沈修礼竟然竟如出一辙。 失去至亲,在这世间无依无靠无人撑腰。 若不是府里的烂遭事,他本该和这京城所有的公子哥一样,听曲作诗,饮酒作乐,最差也能混个闲职,不必刀光剑影,刀口舔血。 宋檀拿出那个荷包,递还到桌子上。 见沈修礼睁开眼,喉咙滚了一滚,目光扫过她的神色又缓缓挪开。 宋檀抬头看他握住荷包就要收回去怀里,忙出声提醒:“将军不打开检查一下吗?刚才我不小心把荷包落入浴桶,若是金银做的簪子,只怕成色会有变化。我也好找工人修补。” 沈修礼动作忽地僵住,漆黑的眸色闪过一丝复杂,“你,打开看了?” 宋檀愣了一下,忙连连摆手。 “没有,只是猜出来的。” 沈修礼僵住的身体忽地放松,捏着荷包塞回怀里,丝毫没有打开检查的意思。 他本就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宋檀也不奇怪。 指尖在茶盏上摩挲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今日,又欠将军一个人情。” 沈修礼轻哼一声,算是认同她这句话。 宋檀心思焦灼,到嘴边的感激一顿,转而问出刚才在厢房半天都没从明月口中问出的问题。 “将军,你和清风公子相熟?” “是。” 沈修礼淡淡颔首,毫不迟疑地点头。 “我们相识十五载。” 原本心里还提着一丝祈祷,听到他们二人关系这么亲近,宋檀面色滚烫,有些讪讪垂下眼。 她没想过,一个是严肃的将军,一个是风月楼的男倌,这样的人竟是朋友。 见她突地就沉默,沈修礼目光微微一闪,缓缓开口: “你认识清风?” 认识? 一听到这两人的关系连带着在沈修礼面前都不自在,宋檀耳垂烫得愈发厉害,不敢抬头看他。 他俩不过是一夜八两金,事后了无痕罢了。 那夜做了男女间世间最亲密的事,但从头到尾她连清风公子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只记得腰到今日还是酸胀得厉害。 她磕磕巴巴找着理由:“这京中谁人不知清风公子,听说他风姿灼灼,气节如同君子如兰,是不得可多得的雅人。我一直好奇,还没机会见上一见呢。” 宋檀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思索这话里有没有什么漏洞,一边不自觉往风月楼门口瞧,身下的凳子就像灶上的火,生怕下一刻清风公子突然从外面回来,和她碰个正脸。 那夜虽说黑,但她开口说话,声音总是漏了身份。 沈修礼静静听着她的话,逆着光,面色也看不清,目光凝在宋檀身上,见她频频看向大门,连耳垂都是羞红的,满心期待的模样。 一直敲在桌上的手指突然一顿。 冷哼一声笑了。 “宋娘子嘴里还是不要出现清风的名讳为好。” 他冷着脸,活像个私塾里不开化的老夫子,严肃又刻板。 “宋娘子日日在京城翻起事端,我不愿听见因为你的名字和清风一同出现,惹得我的好友被人非议。” 他站起身,似乎怒极。 竟连戏都不听了,转身就要离开。 宋檀这话刺得莫名其妙。 刚要追上去,突然身子一沉,昏了过去。 厢房内。 “简单地说,娘子身子气虚,她还年轻这些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接连遭受刺激,许是又多日未曾好好用膳,偏那血污里下了能麻痹神经的药汁,她一直受了惊吓又动了气才会晕倒。这几日调养一番,那药汁的毒素自己就消散。但日日忧思入了肺腑,如今还没落下什么病根,但日子久了就不说清,得好生调养,放下执念。还有一事……便是,男女床笫……” 大夫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床上的宋檀一眼,又瞥了眼一旁冷脸的人。 “咳咳……近日还是别做太刺激的事……毕竟,男女体魄不同,男子神清气爽,女子初承雨露还需适应……不可,急功近利。” 沈修礼凉凉扫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盯着屏风上的并蒂花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知道了。烦劳许大夫,今日之事……” “将军放心,老夫跟着清风公子多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最清楚。我去给娘子熬药。” 许大夫捏着胡子哈哈一笑,也知道这屋里自己不便多留,提起药箱转身离开。 沈修礼转过头,在战场多年的百步穿杨练就的好眼力,哪怕隔着纱帘,他也能清楚看到床上昏睡的宋檀。 她睡得很不好,不是偶尔低声喃喃。 就是眉头紧锁大声叫着救命,漆黑的发衬着她的脸颊像明月,在几层纱幔的遮挡下,像藏在云里,更显清丽。 这会不知梦到了一行泪从她长睫上滚落,落入枕间,消失无痕。 但莫名的。 沈修礼眸光愈发深沉,长指忽地像被什么烫了一下,颤了又颤。 不知过了多久。 听到床上的人气息渐渐开始变化,沈修礼终于收回目光。 宋檀睁眼,看到自己躺在陌生的帐子里,面色一白。 几乎下意识检查身上的衣裙,见衣裙都完好的这才放心。 她以为…… 她还以为——自己又一次中了脏药,又回到那个灵堂,被人扒光了捉奸,又要经历一次前世的一切。 怕一睁眼又回到那个淹死她的池子,一睁眼又回到灵堂重新开始自救。 这几日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她死前的梦魇。 她观察着四周,四周都是曼妙的轻纱。 鼻尖嗅到的还是那股幽幽香气,认出这是她沐浴的那间厢房。 一声轻咳打断了她的出神,宋檀这才注意到坐在门口桌前的人影。 两人之间隔着好几道纱幔,许是为了避嫌,门窗大开,屋外戏曲断断续续传进来。 饶是这样,宋檀的脸还是烧着了一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抓住被子。 “我这是。” 一开口,声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得不像话。 沈修礼盯了她一眼,那一眼带着莫名的情绪,让宋檀还没看清,就转了视线。 “大夫说你伤心过度,气虚疲惫,需要好好休息。”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故人已去,你该节哀。” “你夫君,若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为他伤神。” 法事都过去了几日,连灵堂都拆了几日。 前几日都未提过,这时突然让她节哀,宋檀到底没忍住,愣在原地。 伤心—— 也是,她日日一身素装,刚死了夫君,任谁都以为她的伤心是因为上官延。 上一世她的确伤心,跪在灵堂哭得两眼模糊,怨天不公。 可那些伤心都留在了前世,随着她亲手被上官灵珊溺死的瞬间,一切烟消云散。 只剩下她这个冤死的愤懑。 “我不是因为他。” 她本随口一说,沈修礼这会忽地再次追问:“那是为谁?” 他开了口,唇紧紧抿着,懊恼冒失。 好在宋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两人这样在一个屋子,她还在床上回话的情景,实在有些诡异。 坐起身,宋檀故作淡定回望沈修礼,唇角露出端庄的微笑:“将军,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几乎是迫不及待,她目光扫过打开的大门:“我知道您军中事务繁忙,我已经醒了没事了,照顾我这么久,您也一定很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今日这里的开销,都算宋府的。” 窗外早已天黑,从她昏迷到刚才醒过来六个时辰的是有了。 看到沈修礼留在这陪着她,宋檀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平日最烦麻烦事的人,也不知今日怎么了,竟在她这这么好的耐心。 莫不是。 她叫人做的棉服和主动再捐的那批棉被起了作用? 许是刚才药力没退还没太多感觉,之前刚换的衣服这会浑身湿透贴在身上,有些不适。 只等着沈修礼出去后,她再托明月帮她去寻一套衣裙换下才好。 她心思胡乱转着都没注意一直坐在门口人站起身。 随意地用修长的指节弹着身上不存在的褶皱,一层层掀开隔在两人之间的纱帘,一步步走到内间。 等宋檀反应过来,刚才还在门口避嫌的人,已经穿过层层‘阻碍’站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不急。。” 轻而淡的两字落下,宋檀挂着的笑险些崩盘。 在床上揉着肩膀的姿势也僵住。 就算穿着衣袍,就算大开房门。 可她到底在躺着。 怎么看这举动都过了界线。 更何况,她刚醒来还未梳妆,本该是夫君才能见到的模样被他一个外男瞧了去。 宋檀忽地将头重新缩回到被子,掩耳盗铃般蒙住头。 滚热的温度一路从脖子爬到脸颊。 被子外,沈修礼声音一如的冷静。 “闷着不难受吗?” 难受。 还显得她很蠢。 宋檀深呼吸几次,拉下被子露出笑脸,却依旧有些羞窘的半垂着头。 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他手上拿的杯子。 沈修礼的骨节修长,青筋凸显,几根长指上明显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 明明只是持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却依旧让人感受到他的手指格外有力。 沈修礼是练武,所以有茧。 为什么清风公子的手掌也有明显的茧子,那夜,她被薄茧硌得浑身发麻…… 还有那腰…… 宋檀忽地掐住思绪。 暗骂自己简直疯了,竟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她抬头正对上他垂眸看过来的视线,一缕长发垂下刚好扫过他凸起的喉结。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后的烛火太亮,让沈修礼少了几分锋芒,晃得她的心跟着一颤。 “晚点会有人把衣服送过来。一会药熬好会送来,是促进那污血中的麻痹散的毒性排出。那贼人用了迷药,所以你才会中招。” 原来,是给她倒水。 她刚才不过嗓子沙哑了一下,这人就察觉了。 杯子上的温热传递到掌心,又一路攀升爬到她心口。 沈修礼言简意赅地有些过头,又一副正经公事公办的模样,让她那些慌乱变成自寻烦恼的矫情。 沈修礼常年在军中,不懂得男女之间的规矩,也是正常。 宋檀很快安慰好自己 头顶沈修礼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头上,她轻咳一声:“这几日,没少给将军添麻烦,实在是……” “确实有些麻烦。” 心猛地一沉,宋檀被这冷淡的话哽的局促起来。 头也变得发沉不敢去看他。 “好像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 第一卷 第21章 将军能做我宋檀的仰仗吗 直到人离开了她都没能开口。 随着房门关闭,宋檀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胳膊里。 怎么重来了一世她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 第二日回到宋家,哪怕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 宋檀脚步还是顿了顿,稳了心神走进宅子。 除了宋家大房二房四房的人,连上官延的姑姑舅舅也做在上座。 一进门,满屋的吵闹突然静了下来。 宋檀穿的是明月给她拿的一袭柳色交领襦裙,袖口滚着银丝边,行动时如春水泛波,带着不能亵玩的清冷。 这身料子,是宫里的赏赐。 就算有钱也买不来。 她昨日离开时穿的什么,虽这些人没见到,但从门房口中自然问出当时的狼狈和陪在身边的人。 目光不自觉在她身后望了几眼,似乎在确定只有她独自回来。 但心里都有疑问,沈将军为何会帮宋檀。 宋檀一路走到大厅正中位置。 果然还没站稳,下面几人交换了眼神直接开口。 “宋檀,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办完了丧事,你也节哀。趁着大家都在,有些规矩也是要说清楚的。” “前几日你忙着延儿的后事,没顾上给我们敬茶我们还能理解,如今丧事办完,这入门后也不主动给我们请安,要知道我们上官家规矩虽然比不上京城王府,但按过去的规矩,天不亮你就要来候着,跪着端茶倒水,给我们这些长辈准备见面礼。” 说话的人是上官家的旁支老大,上官方连,宋檀该跟着上官延称大伯父的,显然刚才她在庙里的这些日子,这些人早就私下商议过,推他出来做代表。 宋檀低声吩咐伺候的丫鬟重新倒了茶给他换上。 垂眸略思索了一下,便点头。 “是,若我嫁入上官府,自然该晨昏定省的守规矩,也该好好孝顺各位叔伯婶婶。” 见她这么听话,上官方连更是来了劲,抖了抖衣袍接过茶抿了一口,又挑剔紧紧皱着眉头,呸呸吐了几口茶渣。 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夸了宋檀一句:“不错,你还算识趣。” 宋檀眉眼微抬,看向另一侧她宋家的几房长辈。 一直歪在太师椅中的宋家二房宋初林,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见没人开口,自己接过话继续冷声训斥宋檀:“还有,你如今当了寡妇,就要守好贞节牌坊。 昨日闹得那样难看,你总要给我们个说法。你守寡了倒不说,我们几房家里还有儿女还没婚嫁,昨日那样的事传出去让我们怎么来议亲,媒婆都要想一想会不会沾染你的晦气。 算我求求你,不说让你去庙里或者下面的庄子吃斋念佛,避一避人总是应该的。” “还有,你都是寡妇了,没子嗣也没法继承管家权,老三立下的遗书也该失效。总不能还让外人管着咱们这一大家。” 一旁五房的宋南玉拉着他的袖口,见宋初林不愿开口,冷哼一声甩着帕子上前搂住宋檀:“别提你叔伯浑说,他们都不知道心疼你,昨日那贼婆子害咱们檀儿受了那么大的苦,还好有沈将军侠义心肠相助,檀儿,不如你这几日给他下帖请他来府上作客让我们也能当面感激他。” 怨不得她留宿在外,这些人一个字不敢提。 原来,是想试探她,好攀上沈修礼这层关系。 “说完了?” 宋檀挑眉,视线一个个扫过这几人。 站在她这个位置,刚好能看清他们眼底的贪婪算计。 心里没有愤怒,反而觉得疲惫。 当年,她爹,她祖父站在这向下看时,看到的是不是和她一样的场景。 她只当爹爹继承了宋家的管家权,威风凛凛。 幼时还总抱怨,爹地陪她和娘亲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都没发现接了宋家管家权后,不过三十的人鬓角就变得花白。 连喂的一缸鱼也再没亲自照料过。 至于上官府的这些人。 这些就是她前世心心念念想要拥有,想要早些嫁进来,融入的亲人,连一刻都不愿意多演下去。 如果不是上官延离世,恐怕这些人还日日跟着她后面讨好献媚。 这些年,自从她接了方氏,灵珊三人来京。 上官家的人开始如雨后竹笋一个个冒出尖来涌来京城,一个个投奔到宋家门下。 没有她家,没有宋家这些家产支撑,上官家早就被这些酒囊饭袋掏空了,更无立足之地。 上官家,谈何名声…… 这些人,平日争着有什么好的往自己院子里拉,眼下面对她倒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都快用一个鼻孔出气了。 宋檀挺直着背。 缓缓开口。 “谁说我要守寡?” “恐怕上官夫人还没告诉各位,那日在山上我就说了,我和上官延还未拜堂,所以不算你们的上官家的媳妇,自然也不必敬茶立规矩。” “今日起你们的开销宋家不会买单,隔壁的院子我也会尽快查账收回,分给宋家旁支的人。” 宋檀话音刚落。 这话就像雷声轰隆一声砸在他们心头,一个个都站起身,惊呼:“你说什么?” “什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一句话引起满屋子上官府的人,恨不得一个个冲上来要将她撕碎一般。 “怎么,我们延儿刚不在,你就动了别的心思?你一个寡妇,又没爹娘的野玩意,没了夫家谁给你撑腰。” “没上官家,我还有宋家的血脉至亲替我撑腰。关上门剩下的是我们宋家的家事。宋叔,送客!” 宋檀看都不看气急败坏的上官府的几人,转头看向宋家几人,眸含泪光好不可怜。宋家几人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顿时茅塞顿开。 宋檀若不是寡妇,自然不用守孝,还能改嫁,也就能有自己的血脉。 那方氏代管的管家权也能收回来。 宋檀早晚要嫁人,又不懂经商的门路,少不了找他们帮忙。 到时,自然少不得好处。 这么一想,之前商量一起对付宋檀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连着点头附和: “我们给她撑腰。” 第一卷 第22章 一个寡妇一个将军在一起 这话一出。 大厅里顿时吵闹起来。 宋檀坐下,低头借着品茶的动作掩住眼底的冷笑。 只要知道他们之间不是牢不可破的关系就行了。 眼看吵闹声越来越大,宋檀拧眉捂住耳朵,刚要叫来宋管家,目光一凝。 她眉头微动似确定了什么,突然站起身快步走近,眼里的光彩如同要吃人的野兽。 那人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惊惧抓起桌上的托盘,慌不择路地将和上面的杯子一个个砸了过来试图阻止宋檀的靠近。 “宋檀!你!要干什么!” 茶盏碎片迸射在脚边,划破了宋檀的脚背,她全然不顾疼痛,面无表情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襟。 事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愣愣的没一个人敢靠近。 宋檀一把扯掉她头顶发髻上的钗,盯着女人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模样,面无表情。 “这是我娘的遗物,怎么会在你身上!” 那妇人是跟着上官延其中一个叔父的小妾,这会被宋檀这么一吓,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嘤了一声扑进自家相公的怀里。 “夫君,这是你送我的发饰,我……我……” 宋檀死死攥住拳,浑身气得轻颤,手指指向他们:“说啊,我娘的遗物,怎么会带在你的头上!” 自己的心肝儿被这么吓坏,上官家的三叔早了面子,丈八的人柔声哄着,看向站在眼前的宋檀不屑冷哼。 “什么说这就是你家的东西。” “难不成,我上官家的还买不起个类似的?” 宋檀气得冷笑了几声。 拿起那发簪的尾部,上面清清楚楚雕刻着一只燕子。 她母亲有一只心爱的匣子,以前连她都不能碰,说若有一日自己的不在了,这些就是爹娘留给她的念想。 她平日都好好地锁着,放在爹娘生前的院子里。 那屋子里一切摆设都是爹娘还在世时的模样,一件都不能少,一件都不能动。 就像这样,她还能在梦里骗一骗自己,爹娘还会回来。 爹娘不在时,她日日伤心,还多了梦游的病症,莫名其妙醒来后就睡在爹娘的院子。 连着三次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上官延不愿见她这样,出得主意给院子上了锁。 为了这,她生了发了好大的脾气,还用杯子砸破了他的额头。 可上官延依旧日日来给她煮药,日日守着她读话本。 等她风寒好了之后,梦游的病症也真的消失了。 她清清楚楚记得上官延被她砸伤时看她的眼神,没有气恼,只有对她的心疼。 【若二老地下有灵,也不愿看到你为他们伤身。】 从那以后,她也只在祭拜时,站在院子外远远看一眼,平日钥匙都是宋管家保管。 “这只燕子是我娘的闺名,是我爹当年定情亲手为她做的。你说是你买的,票据呢,哪家铺子?说!” “时间久了我怎么记得清,什么破东西谁稀罕!什么你娘的,你娘都她娘的死了多少年,晦不晦气!” 说着也不知又从哪来的底气,抱着小妾站起身,“要我说,你真是中邪了,就该从庙里请点驱邪驱魔的符咒,要么就是疯了,心肝儿我们走。” 宋檀再也听不进去。 一心要去检查库房。 “宋叔,送客。” 不理会身后嘈杂的怒骂,宋檀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 “小姐,这院子日日我都让人看着的。每月都还进去打扫,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我去拿钥匙。” 宋叔自责地怄白了脸,宋檀叫住了他。 “这不怪你。宋叔,不必拿钥匙了,直接砸锁!” 这几日哪怕她熬夜点灯也只够粗粗看一遍查了各地的租地的情况,和铺子的房契。有宋叔这些年带着几个老奴盯着,加上这些东西一动就很难被发现,所以从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发现什么异样。 是她们都小看了方氏。 宋叔也知道这是大事,如果连这个院子的东西都能丢。 那这些年宋家被他们悄悄蚕食,吞了多少东西。 说明那些风平浪静都是方氏面上故意给他们看的。 宋檀垂眸抚着院门上生锈的锁,闭了闭眼睛狠心转身。 “砸!” 咔嚓咔嚓。 锤子在身后砸锁。 宋檀心也跟着碰撞声拧成一团。 爹,娘。 对不起。 是檀儿没用,搅扰了你们的清净。 “小姐,门开了。” 院子大开。 屋里的一切都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梧桐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动,飘落几片叶子,院子里菊花盛放。 好像一抬头还能看到那时她追着要吃菊花糕,娘一边心疼,一边拿着剪刀剪下开得最盛的那几朵。 转头,正对着院子的那间书房,好像下一刻就能看到爹爹站在那悄悄画下她和娘嬉笑的模样。 宋檀抚着院门,止住胸膛里汹涌的痛,深吸一口气进了院子。 走到那个秋千前,缓缓落下。 仰头四四方方的天,连一丝阳光都没有。 闷得让人发颤。 宋叔刚要和几个下人进屋检查,宋檀眸含泪光轻声叫住了他:“等等!” “我自己查!” 第一卷 第23章 这是我娘的东西! 外面的日头悬挂在正中,宋檀从屋子里出来只剩一阵心惊。 爹娘留下的东西大件没丢,丢的都是些成色极好的文房四宝和首饰。 像那枚发簪一样,是他爹爹寻来的好料子特意做的。 宋管事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跟着宋檀身后小心翼翼提议:“小姐,要不要报官。” “还是咱们去搜……” “报官?你有证据么?” “搜府,那边是上官府,不是宋府,挂着上官家的门头,你我私闯就是大罪。” 宋檀苦笑。 她宋家又不是没有失窃过,之前那次丢失的东西报官至今都未寻回一个结果,还让上官延因此遭遇意外。 京城也常有失窃报官的,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就算找到贼赃,也拿不出证明的材料。 他们敢动这里的东西,就是想好了被发现宋檀拿他们没办法。 “那,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宋檀咬牙,死死攥住那根簪子。 一股刺痛从掌心一点点蔓延快速到达心口,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宋檀猛地转身。 “她人呢?方氏人呢?” 方才那么多上官家的人在,偏偏没见到方氏。 宋叔沉吟:“隔壁一早套了车出门。” 说着,他转身要去查。 宋檀叫住了他:“不必去了。我知道她去了哪。” 是世子府。 她记得前世就是这场宴席后,上官灵珊便被定下半年后嫁入世子府做侧室。 “宋叔,我要去赴宴,你替我备车,我去梳妆。” “还有,我回来前盯好隔壁,不许他们往外运任何东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宋檀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进门看到满院的红还未撤下,又停在原地。 上官延死讯太过突然,去庙里做法事前,她不顾劝告让丫鬟不要动她院子里的东西,才留下这满屋的喜字。 她这间房保留着那日出嫁的模样。 一张喜字歪斜贴在门前,这是上官延亲自写的。 宋檀抬手扯下喜字,放在梳妆台前。 风顺着通风的窗口吹动着纱帘,无意间把桌上的合婚庚帖扫到地上。 宋檀弯腰捡起,看着上面她和上官延的生辰八字,在妆匣里翻找了一会刚要拿出火折子烧了,不知怎么。 叹了口气又重新放下。 等宋檀赶到世子府。 入眼觥筹交错,美人香茶,京城里有些名头的妇人官眷都在这席上。 处处衣香鬓影,衣着鲜亮。 宋檀抬腿进大门时,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有些尴尬,娘还在时,她也曾是这些茶宴的常客。 后来守孝三年,送到宋家找她帖子也就少了一半,更有方氏主动要张罗应酬这些事,她便彻底不出门,也不愿意见人。 一别七年。 如今回来。 无人相识。 但既然想抢回宋家的家主位置,她就不能后退。 “宋檀?” 刚走进前院,就被人远远地喊住,女人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一时间无数的目光停留在宋檀的身上。 宋檀下意识想躲,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氏簇拥着几个人靠近。 “方姨。” 听到宋檀的称呼,旁边几位妇人听出了门道,抚唇轻笑:“我记得宋家娘子不是你的儿媳么?怎么称呼还这么见外。” 第一卷 第24章 夫君,这是你送我的 茶盏碎片迸射在脚边,划破了宋檀的脚背,她全然不顾疼痛,面无表情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襟。 事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愣愣的没一个人敢靠近。 宋檀一把扯掉她头顶发髻上的钗,盯着女人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模样,面无表情。 “这是我娘的遗物,怎么会在你身上!” 那妇人是跟着上官延其中一个叔父的小妾,这会被宋檀这么一吓,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嘤了一声扑进自家相公的怀里。 “夫君,这是你送我的发饰,我……我……” 宋檀死死攥住拳,浑身气得轻颤,手指指向他们:“说啊,我娘的遗物,怎么会带在你的头上!” 自己的心肝儿被这么吓坏,上官家的三叔早了面子,丈八的人柔声哄着,看向站在眼前的宋檀不屑冷哼。 “什么说这就是你家的东西。” “难不成,我上官家的还买不起个类似的?” 宋檀气得冷笑了几声。 拿起那发簪的尾部,上面清清楚楚雕刻着一只燕子。 她母亲有一只心爱的匣子,以前连她都不能碰,说若有一日自己的不在了,这些就是爹娘留给她的念想。 她平日都好好地锁着,放在爹娘生前的院子里。 那屋子里一切摆设都是爹娘还在世时的模样,一件都不能少,一件都不能动。 就像这样,她还能在梦里骗一骗自己,爹娘还会回来。 爹娘不在时,她日日伤心,还多了梦游的病症,莫名其妙醒来后就睡在爹娘的院子。 连着三次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上官延不愿见她这样,出得主意给院子上了锁。 为了这,她生了发了好大的脾气,还用杯子砸破了他的额头。 可上官延依旧日日来给她煮药,日日守着她读话本。 等她风寒好了之后,梦游的病症也真的消失了。 她清清楚楚记得上官延被她砸伤时看她的眼神,没有气恼,只有对她的心疼。 【若二老地下有灵,也不愿看到你为他们伤身。】 从那以后,她也只在祭拜时,站在院子外远远看一眼,平日钥匙都是宋管家保管。 “这只燕子是我娘的闺名,是我爹当年定情亲手为她做的。你说是你买的,票据呢,哪家铺子?说!” “时间久了我怎么记得清,什么破东西谁稀罕!什么你娘的,你娘都她娘的死了多少年,晦不晦气!” 说着也不知又从哪来的底气,抱着小妾站起身,“要我说,你真是中邪了,就该从庙里请点驱邪驱魔的符咒,要么就是疯了,心肝儿我们走。” 宋檀再也听不进去。 一心要去检查库房。 “宋叔,送客。” 不理会身后嘈杂的怒骂,宋檀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 “小姐,这院子日日我都让人看着的。每月都还进去打扫,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我去拿钥匙。” 宋叔自责地怄白了脸,宋檀叫住了他。 “这不怪你。宋叔,不必拿钥匙了,直接砸锁!” 这几日哪怕她熬夜点灯也只够粗粗看一遍查了各地的租地的情况,和铺子的房契。有宋叔这些年带着几个老奴盯着,加上这些东西一动就很难被发现,所以从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发现什么异样。 是她们都小看了方氏。 宋叔也知道这是大事,如果连这个院子的东西都能丢。 那这些年宋家被他们悄悄蚕食,吞了多少东西。 说明那些风平浪静都是方氏面上故意给他们看的。 宋檀垂眸抚着院门上生锈的锁,闭了闭眼睛狠心转身。 “砸!” 咔嚓咔嚓。 锤子在身后砸锁。 宋檀心也跟着碰撞声拧成一团。 爹,娘。 对不起。 是檀儿没用,搅扰了你们的清净。 “小姐,门开了。” 第一卷 第25章 看谁都像他 院子大开。 屋里的一切都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梧桐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动,飘落几片叶子,院子里菊花盛放。 好像一抬头还能看到那时她追着要吃菊花糕,娘一边心疼,一边拿着剪刀剪下开得最盛的那几朵。 转头,正对着院子的那间书房,好像下一刻就能看到爹爹站在那悄悄画下她和娘嬉笑的模样。 宋檀抚着院门,止住胸膛里汹涌的痛,深吸一口气进了院子。 走到那个秋千前,缓缓落下。 仰头四四方方的天,连一丝阳光都没有。 闷得让人发颤。 宋叔刚要...... 第一卷 第26章 一枝独秀 那高坐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女子,年长的那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另一个穿着新妇的水红石榴裙,头顶只带了两柄石榴并蒂钗。 这就是刚嫁入王府的寒家姑娘。听说是一个五品武将的独女,其父陪王爷巡视时遭遇埋伏,替王爷挡了十几箭,为表彰他的忠心,由官家亲自赐婚。 今日这宴会就是为她而设。一为了带她认识这些京城的妇人,二为了彰显王妃对她的疼爱,除了官眷请来京中有头有脸的商贾妇人,带来镇店的珍宝,供世子妃挑选。 这也是为了宋...... 《衔春钗》第一卷 第26章 一枝独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衔春钗》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卷 第27章 我要几个精壮的汉子 晶圆方丈的名号一出,这些妇人都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宋檀不慌不忙将永生花钗翻过来,放在阳光下,那钗尾顿时反射出几道金光的光晕。 王妃迟疑片刻,声音都跟着发抖:“这是六字真言。”宋檀唇角含笑,不急不躁:“王妃好眼力,这的确是六字真言。是晶圆方丈当年亲手所撰。世间仅此一枚。”话音落下,能清晰听到其他妇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谁也不敢再说晦气的话,平日连宫里的贵人想要晶圆方丈开光都不容易,这亲手撰写的,除了当今...... 《衔春钗》第一卷 第27章 我要几个精壮的汉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衔春钗》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卷 第28章 说亲,和她 这话一出宴席上的女眷看宋檀的眼神都变了。 “宋娘子也太不知羞了。” “宋娘子,你是新寡,又是个妇人,怎么好把汉子,男子什么的挂在嘴边。” “依我看,那个什么仙婆还是有点本事的,宋娘子行事乖张,可不就像中邪。” “那弓的是像王爷您这般勇猛有力的人才拿得动,妾身府上都是些凡人,万一磕了碰了岂不糟蹋了好东西。”宋檀说着,转头看着刚才说她不知羞的那人,眯了眯眼睛,满脸无辜:“这和我知不知羞有什么关系。”那人被噎得...... 《衔春钗》第一卷 第28章 说亲,和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衔春钗》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卷 第29章 阳春面 深邃的眼底如同渲染开的墨迹,越来越深。 宋檀毫无所觉。 只希望沈修礼不是挑食的人。 宋檀不大好意思的道:“尝尝合不合胃口。” 沈修礼看着桌上的两道菜,又看看宋檀。 转而看向一旁还冒着热气的碗:“那是什么?” 宋檀红了脸,端过来放在桌子前。 那是一碗用挂面下的汤面,简单的咸淡口,点缀着葱花和一把青菜握着金黄色的荷包蛋,很家常但太简单,所以她才没拿过来。 瞧着她脸上的绯红,沈修礼眼底多了几分无奈的笑,走到厨房拿出一个小碗,盛出一碗放在宋檀面前。 然后直接吃起了汤面,眼底的笑意弥漫。 虽然紧张,但宋檀还是希冀的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沈修礼没有说话。 很快面见了底连汤都喝了,才放下筷子缓缓道:“很好吃。” 松了一口气,这么一会宋檀手心竟然出了汗。 “你喜欢吃,以后我还做给你吃。” 话说出口,笑突然停在脸上。 宋檀后知后觉失言。 以后这个词实在有些唐突。 她和沈修礼的合作,早晚有结束的那天,到那时又哪来的以后。 没成想沈修礼面不改色轻笑:“好。” “啊?” 宋檀神色微的愕然。 沈修礼站起身将她杯子里的水添满。 “做饭,你刚才说过的。以后都做给我吃。” 她方才是这样说的么? 宋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怪异,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又不能改口变卦,只能打着哈哈。 不然她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还真有些不够看的。 “我做的只是家常菜,勉强入口……” “要的就是家常。” 沈修礼目光就这么静静落在宋檀的脸上,眼底铺着恰到好处温文尔雅的笑意:“有家的味道。” 不着痕迹长睫一颤,宋檀极力让自己忽视家这个暧昧又带着特殊意味的字眼。 好在她不接话,沈修礼也便不再开口。宋檀就当不明白。 “人弱小的时候,做什么都像蝼蚁挣扎,面子,名声都是枷锁束缚在头上。等你成功了,没人在意那些过去,甚至不需要再去自证有人就会替你找理由,替你分辨,那时候的面子和名声是头顶的光环。” 宋檀面无表情说着这些日子的心理变化。 难保方氏那儿还会有其他后招等着,她自己把名声撕碎…… 不,她本来就不存在名声了。 还有什么可怕的。 摊了摊手,宋檀转过身忽而一笑,伸出手:“答应帮我这么麻烦精,沈将军后悔么?” 明媚的笑透过窗外的倒印在瞳孔,就连递到眼前的指尖都泛着萤光。 他似笑非笑,就这么看着她,喜怒难辨:“后悔。” 指腹将她耳边垂落的发勾勒到耳后,沈修礼动作明明每一步都漫不经心,却如同一把野火,点燃了一切。 宋檀的呼吸随之一顿,只想装作没听懂,但加快的心跳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被握住的手被带着缓缓向下,大脑如同煮成了一锅的浆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一个微凉的东西被套在指节上。 精致小巧的玻璃翡翠,微微泛着冷光,堪称完美的料子,只雕琢成了藤蔓蜿蜒的素圈。 她本就气质好又是冷白皮,十指纤细修长,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只有指尖透着一点点的肉粉,配着这戒指,竟像画里出来的。 “这……” 这手立刻变得不仅烫,还重,立刻就想要摘下来。 “这东西,是我娘留下的,沈家看到后就不会刁难你。”一句话就像按下了暂停键,宋檀缓缓收回要摘掉的手。 沈修礼握着的她的手,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慢慢垂下。 宋檀睫毛也垂着,看不出情绪,声音很低:“好看的。” “关于你问我的,后悔的问题——” 他的语气柔和又带着无奈,低沉得让人心安。 睫毛被微凉的指节轻轻拂过,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泪水,又掏出一盒芙蓉酥糖递到她眼前,宋檀忽而恍然自己就当成孩子一样哄着。 警觉的转头不愿就这么被打断情绪带入他的节奏。 见她不要,沈修礼也不勉强,只是打开的芙蓉酥,香甜弥漫在夜色里,让本来就带着凉意的风沾染着这一处的气息。 宋檀指尖微微蜷缩。 又很快又沈修礼的话吸引了心思。 “你该问我为什么愿意做你的后盾,而不是问我,会不会后悔。” 话说到这,沈修礼咬碎了嘴里的莲蓉糖碎裂的声音如同骨头碎裂,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神色平静,但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到带着咬牙切齿的滋味。 沈修礼说得清楚,宋檀听得更是明白。 心里一颤,白了脸。 浓郁的夜晚像似翻了的墨汁,吹入的风中还夹着了他吃的薄荷糖的香气。 宋檀抬头扬起笑:“咱们进去吧。” 在厨房里呆了这么久,指不定院子里的下人会怎么想。 那些人怎么想的。 说着还带着些急切,拉着沈修礼的衣角就想往外走。 “宋檀,你问了两个问题,我只回答了一个,还有一个答案你不听了么?” “不用了。” 宋檀心底一紧也不打算和他一起,转身就要进屋,却被他伸手掰过肩膀,被迫转过来面面相觑。 心就像抛在空中的铜钱,不落下就根本不知道朝上的一面是阴还是阳。 沈修礼微微挑起眉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避开:“我答应你,另有原因。” 肩膀上的手不知何时贴上了她的腰窝,滚烫炽热地驱散了这黑夜里的身体的凉意。 “什么?”宋檀喉咙突然有些发干,只能紧张屏住呼吸。 对上她迷惑的眸子,沈修礼无奈,深沉的眸色静静地望着她。 第一卷 第30章 起火杀人 似乎对她难得哑然感兴趣,沈修礼半靠在桌子上,眼眸垂着兴味更重了几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回过头,入眼汹涌的火光和烟雾四下弥漫。 “火,祠堂着火了。” “老爷和夫人的院子也起火了!” 门外下人慌作一团。 宋檀浑身发愣。 顾不得其他宋檀推开门就要冲过去救火。 却被扣住手腕一把拉了回来。 沈修礼瞥了她一眼,抬头看向火场面色沉沉。 “松开我,东西。院子和祠堂装的是这几年的账本。” 眼底映照的火光,几乎每秒都在吞噬她熟悉的一切,灼热的气息在这个院子就能感受到火光的无情。 “找死吗?” “账本比命还重用?” 这样大的火一瞬间燃起来,分明有问题。 被沈修礼身上戾气吓了一跳,宋檀咬牙,心乱如麻什么都听不进去,但眼泪已经不住地落下。 “松手,我爹爹的院子,那里面装的是他们留给我仅存的记忆了。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不能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没了那些,她只怕会发疯。 顾不上会不会惹怒沈修礼,眼看火势愈发变大,宋檀低头咬在沈修礼捏着她手腕的手。 原本已经他吃痛就会放手,没想到沈修礼又上前一步,钳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头转过直直地盯着:“看着我。” “你冷静待在这,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没反应过来,宋檀愣愣地没有开口。 沈修礼手上力气加重了些,痛得宋檀险些留下泪。 话音落下,沈修礼拉开门直接又将她堵在房门。 随着咔嚓一声响声,厨房的门上了锁。 “你要干什么。” 沈修礼冷眼看了她一眼,随手提起水桶浇在身上。 慢了半拍,宋檀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用力地捶打着窗户,“沈修礼!放我出去。” 硕长的身影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瞬间就冲进了着火的院子。 轰隆一声。 二次爆炸的火光震动的地面都为之一颤。 宋檀无声的张着嘴,从头皮一直麻木到全身。 可眼睛都瞪的发痛,宋檀都没等来那个高大的身影从火场里出来。 无数的懊悔几乎将她撕扯。 她在乎房间里的那些东西,可没想到沈修礼会替她冲进去。 水雾和火焰接触的一瞬间弥漫开大面的烟雾,让宋檀更看得不真切,进进出出打水救火的下人一个个虚脱无力,脸色愈发难看,却始终看不到沈修礼的身影出来。 沈修礼本不用替她做到这份上。 如果沈修礼出了事…… 那样的火光…… “扫把星!” “就是你克死了家里人。” “以后还是少出门,别让你的晦气沾上我们了。” “听说了么?宋家的独女是灾星。” 那些人开始在背后议论着咒骂她的话,还在记忆里。 宋檀想起在做的那个梦。 倒在血泊里的沈修礼。 那是不是一个预兆。 她这次又克死了仅存的最后给予她善意的人。 宋檀眼神逐渐空洞,唇瓣紧紧抿着,她吸了吸鼻,挺直的背脊逐渐控制不住地弯了下去…… 转身拿起桌子上的菜刀,一下下劈砍着门。 直到手腕发麻,终于劈开一条缝。 宋檀试图伸手去攥门上的锁。 咔嚓一声轻响。 门被人打开。 大片的水汽扑鼻而来,紧接着一个箱子被塞进手里,还带着火场烫人的温度。 宋檀猛地转过头,盯着男人投下来的影子,只觉得停止跳动的心终于又活了过来。 沈修礼身上沾染了黑灰,连原本一丝不苟的发还在滴着水珠,但与生俱来的气质却让他毫无狼狈。 两人就这么对望,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车门外消散的热气淌进眼睛搅和一下后变得炙热滚烫,宋檀颤着嗓音,愣愣开口带着哭腔。 “将军。” 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心又重新泵入鲜血,有力地重新跳起。 他还活着。 她这次没有克死人。 慌张的想要检查眼前人有没有受伤,却因为刚才太紧张浑身僵硬的险些摔倒、 好在被沈修礼抬手扶住,细软的发丝略到他的手背,带着如同被小猫抓了一把的痒。 宋檀手在他身上四下摸索着,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只想确认眼前的人真的完完整整站在眼前,他身上的温度还是灼得滚热的一片 刚才到底有多惊险,宋檀早已不敢想。 “还好我没克死你。” 沈修礼喉结微微一滚,转头看着火势得了控,拧眉将人重新推进房淡淡开口:“不是说了让你等我。” 他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宋檀微微哑然后,原本没着落的心也跟着落了定,悄悄擦去眼角的泪。 可泪水却止不住,一遍遍模糊着视线。 重重的一声叹息,带着灰烬和烧糊味道扑面而来,沈修礼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无奈一笑:“我是天煞星的命,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克死。” 见她泪水还在流畅,无奈轻笑。 “你忘了他们怎么说我的?” 阎王。 宋檀不由自主想到这个称呼。 只有他取别人命的,哪有他丢掉命的到底,瞬间破涕而笑。 这人真是奇怪。 总是能在氛围很好的时候说一些让人生气的话,又总是在她难过的时候,一句话给她力量。 似有似无的眼神从她微红的眼角闪过,沈修礼收回手。 脱下已经被烧灼的不像话的外衣。 露出小臂上完美的肌肉线条,可紧接着一道通红的伤痕露出,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烧伤。 他受伤了,还这么重。 宋檀心猛地漏掉一拍,刚想说什么。 沈修礼已经活动着手指先一步开口: “房间里,被人撒了汽油。” 听到沈修礼的话,宋檀忍不住心底一沉。 放火无非就是两个原因,杀人或者毁掉什么痕迹…… 能做出这样事的人,只能是方氏。 沈修礼看了看天色,虽不放心,但门外喊他的随从又来了第三波。 “我要回军中一趟。” 宋檀点头,看着他离开。 回到房间刚要收拾沈修礼从火场救出来的东西。 突然被人蒙住口鼻,昏了过去。 第一卷 第31章 补婚礼 等醒来时。 宋檀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单薄的素衣早已被寒气浸透,贴在身上刺骨地冷。 祠堂正中,香烛燃得正旺,一旁摆放着几个刻有上官家名字的牌位,其中还有上官延的。 檀香缭绕中,方氏穿着一身华贵的锦缎袄子,端坐在主位上,神色阴鸷如寒冬的冰。 “方氏,你疯了,连绑人都做得出。” “我就知道那火烧不死你。可惜了那院子。” 方氏冷笑。 “宋檀,你说这就是何必呢?不闹出那么多事,一切都如旧,你我都好。” 方氏的声音本就尖利,这会听着更是渗人。 宋檀抬眸,似笑非笑。 “你又何必了,为了宋家这点银子,请族长,又让王妃替你做这恶事。” “我若不聪明些,灵堂那日就被你害死了。” 被戳中面目,方氏 “放肆!”方氏猛地拍案而起,指着宋檀的鼻子怒斥,“王妃娘娘是替我做主。” 宋檀闻言,只觉得荒谬至极,她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不过是蛇鼠一窝,说什么公道!” “冥顽不灵!”方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着身旁的仆妇喝道,“来人,给我按住她!今日我便替宋家列祖列宗教训教训这个孽障!”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按住宋檀的肩膀,狠狠将她按在地上。宋檀拼命挣扎,可她哪里敌得过两个常年干粗活的仆妇,手腕被捏得生疼,骨头像是要碎了一般。 方氏从一旁仆妇手中接过一根浸过水的鞭子。 “啪”的一声脆响,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宋檀的全身。 她闷哼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方氏又是一鞭子落下,这一鞭比刚才更重,宋檀的背上瞬间又添了一道血痕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我不。” 宋檀的声音嘶哑,再次挺直了背。 方氏手中的鞭子一下接一下地落在宋檀的背上、手臂上,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力道。 夜越来越深。 宋檀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背上的疼痛已经麻木。 宋檀身上早已被鲜血染红,她趴在地上。 方氏嫌恶地踢了踢宋檀的腿,见她没有反应,又道,“别以为这样就能了事。黄大师说了,改命需诚心,你需每日跪在祠堂诵经三个时辰,直到三个月后为止。若有半点懈怠,休怪我无情!” 宋檀艰难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她看着方氏,一字一句道:“你这般害我,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方氏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得意,“没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才是报应。” “不妨告诉你,我今日所做,都得了王妃娘娘点了头的。等你死了,她立即做主,让我彻底掌控宋家。” 若是王妃真的出面,宋家确实难以抗衡。 她可以承受折磨,却不能看到宋家被偷走。 宋檀的肩膀微微颤抖,心渐渐被绝望填满。 “怎么?怕了?”方氏见她神色松动,更加得意。 宋檀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缓缓闭上眼。 “你,想要什么。”沙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 方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对嘛。来人,把她扶起来,给她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仆妇们上前,粗鲁地将宋檀架起来。 伤口被触碰,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宋檀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她被架着走出祠堂,扔进了柴房里,这里阴冷潮湿,四处堆满了杂物。 宋檀躺在冰冷的稻草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破洞,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身下的稻草。 心里只能暗暗祈祷,有人能早些发现她不见,赶紧去找人报信。 只要再过一夜。 或许用不到一夜,沈修礼找不到她自然会找。 她要坚持…… 沈修礼很快会救她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仆妇们一脚提便踢开了柴房的门。 看着她们手上拿的红花和喜字,宋檀眼皮跳了又跳,死死抱住剩下的稻草。 可惜不管她如何不愿,还是连带着一屋子杂草一起被拖了出来。 宋檀伤口还未愈合,被这么一折腾,又是一阵撕扯。 她又被带到昨日的祠堂,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那两只本该成亲时点的龙凤烛也被放在供桌上。 方氏也换了白衣,满脸悲痛。 “宋檀,我想杀你,有太多次机会了,可延儿喜欢你,为了不让他伤心,我才留你的命到今日。” “他为了你死,你和他生生世世做夫妻,是你占了便宜。” “那日你说的话,到是提醒我了,你和延儿没有拜堂,差了洞房。所以今日,就是你和他成亲的日子,这样他在地下也不会孤独,等你死了也能和他好好做夫妻。” 祠堂里坐了道士拿着经文,站在她面前,开始念诵些晦涩难懂的句子。 方氏则坐在一旁,眼神冰冷地盯着她。 宋檀跪在那里,脊背僵硬。 眼睁睁看着几个婆子很快收拾的和她当初拜堂时一模一样。 桌上上官延的牌位挂上红绳系在一只大公鸡的身上。 “一会和公鸡拜堂后,你和延儿就该入洞房了。” 宋檀撑起身子,扯落婆子带在她头上的红花冷笑:“你疯了,无可救药。” 方氏也不在意她什么表情,什么反应。 端在在高堂的位置冷眼看着宋檀被婆子扯起,按着头一下下磕在地上。 “一拜高堂。” “二拜阎王。”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保佑下辈子子孙满堂。” 变调的贺词在祠堂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诡异,宋檀好不容易挣脱开,一抬头方氏正站在她面前,手中拿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喝了。” “这碗药喝了,你就可以和延儿入洞房了。” 宋檀看着那碗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药汁,心里隐隐不安。 仆妇们按住她的下巴,强行将药汁灌了进去。 药汁入喉,苦涩难忍,还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宋檀猛地咳嗽起来,却被死死按住,连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第一卷 第32章 救人 那药入腹中像穿肠的毒药,恨不得要一寸寸搅断宋檀的肝肠。 她顿时疼得视线模糊。 几个婆子松了手,看着她在地面扭动,哀嚎,好似已经看到宋檀肠穿肚烂的下场。 写着上官延八字的烙铁烧红了,方氏拿着一步步走到宋檀面前。 “今日之后,你生是上官家的儿媳,死也是我上官家的鬼。” 滚烫的烙铁还没靠近,就几乎要灼烧掉宋檀的皮肤。 她咬着牙,想要逃,但那药让她浑身乏力,从小腹一阵阵翻涌着痛和热,像要从身体里把她给撕开,撕裂。 “拔了她的衣服。” “等做完这最后一项。” 方氏刚抬手。 轰隆隆几声巨响顺着石头室的大门传递到祠堂,像似有人在上面砸东西。 宋檀呼吸一顿,当即恢复了神志,撑着身子看着那紧闭的门:“来人,救命。” 她声音虚弱,还没飘多远,就消散。 方氏不慌不忙拿着烙铁的手换了一只,瞥了一眼一旁的婆子:“去看看,上面怎么回事。” “你们几个按住她。” 那婆子刚打开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顿时惊愕在原地。 “夫人。” “夫人……” 大门连着门框直接被人踹落。 门外一排的身手矫健的暗卫,擒住那个婆子,一把卸掉了她的胳膊。 只一眼,方氏就认出门外的人。 叮当一声,烙铁落了地。 站在门口的沈修礼站在那就自带威压,五官深邃完美,薄唇冷面不近人情。 方氏愤恨就差一步,却也只能站起身赔着笑,迎了上去:“沈将军,您怎么来了。” 沈修礼目光紧紧落在地上的人影,哪怕被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哪怕她浑身血污躺在那,沈修礼也一眼认出躺在那的是谁,眸子微不可闻地一抖后快步走近扯过一旁的帘帐脱下披到宋檀身上,动作轻柔。 从他的角度依旧能看到领口被撕扯半遮半掩的伤口。 他眸子忽明忽暗。 方氏不死心地开口:“沈将军,这是家事,如果我没记错。此时您该去西杭山剿匪,出现在这,不怕陛下怪罪么?” 原本还在低眉望着宋檀的眼眸骤然转冷,如若葱白的手指掐着他的手腕不放,细碎的不安随着颤抖传递到他的神经,如同拨弄他心脏里的一根弦。 沈修礼抬手抚在宋檀的头顶淡淡叮嘱:“等我。” 宋檀浑身一颤,缓缓松手。 下一秒,沈修礼突然站起身抓起一旁的椅子转身直接砸了下去,先是牌位,再是拜堂的礼堂,动作又狠又快,一下两下三下刚才强压在宋檀身上的枷锁彻底碎裂没了形状。 刚才按着宋檀的婆子吓坏了一个个惨叫着抱着头。 想要逃又被沈修礼带来的安慰一个个地按在地上。 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不住地嚎叫,沈修礼就像藏起锋芒的刀,此时毫不掩饰周身的寒芒每一个动作都惊心动魄的狠厉又不合时宜地好看。 就像早就做过千万遍,浑身透露着不死不休的狠厉。 眼看他浑身戾气越来越重,双眼也渐渐猩红,宋檀终于挣扎坐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腰。 “将军,别……” 眼看地上的人鲜血越流越多,宋檀脸色顿时变了,伸手拽住沈修礼的袖子,浑身的戾气一瞬间收敛,沈修礼垂眸,面无表情却能感受到平静下的波澜,漆黑的眼眸里倒印着她受到惊吓后失去血色的脸。 宋檀拉扯着唇:“求你,带我走。” “带我走就好。” 她刚才在心里已经杀了方氏千万次,可她更怕沈修礼因为她失手杀人。 深深看了她一眼,沈修礼沉默着点头。 弯下腰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稳稳地抱着往外走。 宋檀将头埋在沈修礼的怀里 她没问沈修礼要带她到哪,刚才的触感和惊恐依旧挥之不去。 好在头上的帘子盖住了她,能将她所有的后怕和狼狈尽数藏在下面,这样的姿势却能更感觉到扣在她腰身那里手掌沉稳有力。 恰到好处添了几分心安,这份心安让她心底涌出一股贪恋,不舍地推开。 一路谁都没有说话。 等宋檀察觉到时人已经停下。 好奇沈修礼带她到了哪,被这样抱了一路那份不安已经平静,胳膊酸麻也想活动,试探性地扭动了几下。 见他没反对,宋檀刚想挪到座位上,掐在她腰间手猛然一紧。 “别动。”这声音有些暗哑,带着隐忍的低沉。 宋檀不解的抬头,可盖在身上的披风立刻被拉高彻底挡住她所有的视线。 一时间耳边只能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 身子一轻,沈修礼再次抱起她。 耳边一路都能听到下人和沈修礼问好,等周围恢复安静,沈修礼终于停下脚步。 “宋娘子,我叫了大夫在这里……” “不。” 宋檀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就是拒绝。 沈修礼抿唇面色更加沉寂,却也不好逼她。 听到关门声,过了一会宋檀才缓缓抬头,眼底还带着细碎的泪痕:“我想沐浴。” 拒绝了婢女跟着随时照应的提议,宋檀执意要自己洗,沈修礼拗不过只好依了她。 却又不敢真的就这么放着她一个状态不对的人,所以不敢离得太远。 只能也留在房间里。 隔着门板,沈修礼垂目想着军中的事务。 却做不到平日心平气和的万分之一。 他冲进房间里第一眼就看到宋檀纤细的手腕上留下的青紫指痕。 只差一点。 他不敢想如果他晚去了一步的后果。 突然屋内传出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 他耳力很好。 顿了顿,站起身走进浴室,“宋娘子?” 屋里除了哗啦啦的水声,没听到任何回应。 沈修礼敲了门。 迟疑了一瞬,抬手推门。 沈修礼松了口气。 门没有扣上门锁。 屋内雾气腾腾,他的眼力足够一眼找到已经倒在浴桶里头被埋进水的人, 神色一敛,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快步走去将人从水里拉起,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宋娘子。” 见人吐出一口水,大口大口恢复了呼吸,沈修礼面色稍缓。 第一卷 第33章 前世今生 即使宋檀衣服完好穿在身上还是将目光挪向一旁。 “……” 怀里的突然嘟囔了一句吸引回他的注意。 垂眸观察怀里的人,她眼神虚晃晃没有实处,浑身发软滚烫,像是一团高热的棉花。 只靠着沈修礼托举的勉强站立。 “热。” 宋檀深呼吸。软绵眉头蹙起,哼了一声。 寂静的浴室,微弱的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她湿着脸和头发,哼出的声音又是那样……无助,不知不觉沈修礼指节发紧,箍住了她的腰。 喉结滚动,这么瘦的人,却有紧实的肉感。 一如那晚。 她弯起唇角,通红的脸颊一脸的水,唇瓣微张,黑亮的眼眸十分专注地望着沈修礼,执拗却微弱地拉着他的衬衣,将脸颊贴上。 这屋里水汽弥漫,热得她心里发燥,只有从外面进来的沈修礼身上还有些凉气,如同沙漠里的绿洲靠近能缓解片刻的焦灼。 “不要……” 明明在强撑,只怕松手人就立刻重新滑落在浴桶里还非要使性子,偏偏还在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小臂如同一条狡猾的蛇,攀到他的腰身。 沈修礼眼眸加深,手上力道加重就连语气不自觉也染了燥热:“胡闹什么。” 却没想这一凶,怀里人立刻开始低声啜泣,眼泪从浓密的睫毛下面涌出,让他的冷漠瞬间分崩离析,恐他没分寸弄伤了哪里,压着身子凑到宋檀唇边,听清她不断重复的字眼。 “脏。讨厌脏。” 她嫌弃自己脏。 心猛地一沉,仿佛积累多年的冰碎裂,挤出一颗摇摇欲坠的嫩草,让沈修礼喉咙微微滚动。 许是药力的作用,宋檀愈发迷糊,也忘了面前站的是谁,不住地拉扯着身上原本就不堪遮挡春光的湿衣服,将一路藏起来的脆弱全部宣泄。 后背血淋淋,被鞭子打出的痕迹,皮开肉绽。 明明该很痛的,但是她丝毫没有感觉般,沉溺在痛苦的幻觉里。 “洗掉。全部洗掉,碰过……脏了。” “婆母,我没有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宋檀,你在说什么?” 白皙的肌肤被她指甲搓动拉扯得落下数道红痕。 有些触目惊心,沈修礼心口忽然猝不及防地被针扎了一下,痛得猝不及防。 宋檀却像感受不到痛,不住地拉扯,冲洗。 却忘了面前站着的还有一个男人。 “灵堂,男人,下药。捉奸。” 宋檀一字字念着。 都没注意到沈修礼身体僵硬。 突然宋檀捧起手,放在沈修礼面前,声音轻柔,带着楚楚可怜的哀求:“妾身走投无路,请公子相助,这里有八两金。” 几乎是一瞬间,攥在她胳膊上的手猛地收紧。 沈修礼喉咙滚动,定定看着她眼底的累,胸口好似又感受到那日体会过的温度。 恍神了片刻,沈修礼将人推离几分,想要制止她这几乎自残的动作。 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说:“我带你出去,让婢女来帮你。我去请大夫过来。” 这样的情况一般的大夫不能用,他得去风月楼,请许大夫。 “不……” 宋檀此时已经上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那晚药的作用,让她大脑混沌,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一切交织,混乱。 “别走。” “求你,别打我,我真的是被污蔑的。” “我没有。” “别砍我的手,我没有偷包子,求求你。” “眼睛,我的眼睛。” 她捂着眼睛,又哭又笑。 那些混乱的呢喃,这些日子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只记得面前的人是她在浪潮里能抓住的唯一浮萍,是扛起她破碎世界的支撑,一旦松开,她就会重新打入万劫不复:“别走。沈将军别走。” “救我,救我。” 她一遍遍地喊着救命 一遍遍像即将溺死的鱼,翻涌,又短暂地清醒过来,要钻进水里洗清莫须有的泥泞。 如同受伤的小兽,软绵绵的无助。 “银子,银子我还给你了。” “将军,不是我想死的,是她不放过我,对不起,对不起。” 她胡乱抓着,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沉入浴桶,铺天盖地的水淹没头顶。 那是她临死前的最后记忆。 “别杀我,灵珊。” “我透不过气了……” 混乱的话,拼出一套模糊的画面。 沈修礼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撒一闪而过,但什么也捉不住。 身体一瞬间紧绷,几乎是本能的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女人,手心若有若无的收拢。 她很怕。 却不远远不是因为这两日的遭遇害怕。 想起从他见到宋檀后他隐隐察觉到那不同其他人的眼神,沈修礼眼眸琢磨不透,那样看的宋檀即使混沌都能察觉到一丝不对,生出怯弱想要逃走。 一秒钟。 沈修礼叹了一口气,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唇对唇渡了一口气过去。 气息凌乱,七荤八素。 带着沈修礼一起沉入浴桶,熟悉的冷香交织在彼此的呼吸里,紧贴着肌肤和触手范围都是滚烫。 原本只是为了堵住她的唇让她停止胡言乱语,但浅尝辄止变成了欲罢不能的逐步深入。 就连手下她被揉皱的发如同搅乱的海草牵着他的指尖,让他深陷其中。 宋檀掌心始终攥紧成一团,用手遮掩着被她揉红的地方,面前的人身上好闻的冷香越清晰,她就越觉得那些地方脏得如同烧红的炭火留下的烙印。 不堪,泥泞,肮脏。 那样的画面都被眼前的人看了去。 浑身的轻颤竟然连牙齿都不受控制的碰撞。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逃开沈修礼的眼睛,松开她,认真审视怀里气息不稳的女人,在她如水如雾的眼眸里重新弯腰吻在了她的锁骨。 脖颈。 下巴。 这些吻如同蜻蜓点水。 但却无比认真细腻,很快让宋檀反应过来,这是用吻沿着她搓洗过的地方,像似治病的良药慰帖她的不安。 用行动告诉她,没事的,有我在。 等宋檀渐渐恢复平静,沈修礼抱着已经昏睡的人放在床上,“套车,去请许大夫。” 床上的人突然再次发出低喃:“阿延,我好想你。” 第一卷 第34章 女人多不易 床上的女人还在沉睡,苍白的小脸眉心紧锁,连唇色都暗淡了几分。 沈修礼站在床边,抬手想要抚摸她垂在枕边的长发,却在一指之间停住动作无波的眼底闪过挣扎又变成了若无其事。 “哎。” 听到宋檀的梦呓,沈修礼低眸,床上原本熟睡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愣愣地望着他。 沈修礼神色如常地收回手。 “抱歉。吵醒你了。”宋檀摇头。 这一觉她睡了好久,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撑着身子坐起来,还在发愣回想昨日她怎么被救出来的,怎么会和沈修礼在一起,就见外面有人影晃动,沈修礼过去后,捏着眉心,面色猛地一沉。 宋檀看在眼底:“怎么了?” “府衙的人在门外等你。” 顿了顿,沈修礼开口:“若你不愿见,我替你挡回去。” 宋檀吐出一口气,掀开被子想要离开,又被沈修礼按住肩头:“你需要休息。后背的伤不养好会留疤。” 肩膀上的重量让宋檀心里微微一顿,露出笑:“我去。” 就算沈修礼没说,但她也明白,不能事是依靠沈修礼。 “我送你去。” “不用。” 宋檀连连摆着手,笑了一下,眼眸弯弯像山林里的松鼠,“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亲自出动了。” 若是让人看到沈修礼这时候和她一同出现,指不定朝廷又有多少人要闹起来。 深深望了她一眼,沈修礼没再开口。 一路上宋檀回想梦里的场景,她好似又梦到前世,溺水,这次梦里有人把她从水里拖了出来。 衙门口。 方氏从马车上下来,瞧见她表情带着讥讽:“昨日逃了,我以为你会逃一辈子。” 宋檀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方氏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方氏压低了声音,警告似的看着宋檀,“你一日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每日毁掉宋家一个产业。” 方氏说完,转身利落的进了府衙 宋檀目光一点点变得深沉。 “知府。” 刚进了大院。 满箱子的棉衣堆积在那,见到宋檀随手将两件棉衣扔在宋檀面前,宋檀拿起一眼就认出这是她那日选的布料。 棉衣看着没什么,但稍稍一用力,缝合的针脚就破裂,连布都变得一条一条的。 里面的填充的也不是棉花,而是轻飘飘的柳絮。 “这不是我宋家的铺子做的。” 话音落下,面前的张知府冷哼一声,用力地拍在桌子上:“不是宋家做的,这送货的箱子贴着你宋家的名,送棉衣的伙计也是宋氏布庄的伙计,宋檀!你如今还要狡辩不认!” “你可知,若穿着你做的这些棉衣去驻守边关,是怕那些将士冻死了还以为在感谢你,就算没冻死的,也会因为飞出来的棉絮过敏发热,闭气而亡,宋檀,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缓了口气,啪的一声一份供词被扔了过来。 上面让她让出宋家商会转而交给别人打理,还写了她让她承认,是被沈修礼勾结故意做出这样的棉衣,宋檀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宋檀。签了这个,宋家朝廷不会再追究,也免了你入狱刺字流放的下场。” “如果你不签,案子交到大理寺。你宋家所有的产业都要封铺,案子一时半刻查不清,就拖个两三年,等查清了,查出你的确故意坑我军中的士卒,万一是敌国的细作,不仅你自己保不住命,你宋家那么多工人伙计,都会跟着你一起死。” 宋檀浑身一僵,刚才一路走进来时看到的外面那些人的眼神此时才回过味来。 见她沉默,知府站起身,走到身边苦口婆心:“这还是我看在你爹,过去宋家家主的面子上替你争取来的结果。” 宋檀静静地盯着那份供词。 签字,就等于默认承认。 白纸黑字看似给她一条生路,其实根本无路可退。 让她让出宋家换人打理,她尚且可以考虑、 但把脏水泼到沈修礼的头上,她绝不会做。 宛如嵌入一颗苦杏哽在咽喉难捱,宋檀用力地握着笔,几乎要捏进肉里。 “你如今守寡,一个女人,不容易我也是了解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能的来找我,本大人随时都可以帮你解决任何问题……” 手落在后背上缓慢地游离愈发试探性地往下逼近,浑身犹如触电一般地从脚底麻到了头皮。宋檀猛地站直了身子。回过身,面前的男人不怀好意的色欲几乎让宋檀作呕,仿佛目光能穿透衣服在心里引起一阵黏腻的反感。 宋檀眼底是深深的厌恶:“你这是什么意思?” 盯着她的面孔,张知府有些心猿意马:“我知道关在牢里的贼人是你的姘头,也知道你为了讨好沈将军,和他做了什么,但他毕竟只是个军中的粗人,你们经商的平日需要打通的关系,都在我手里攥着……找他,还不如找我。” 宋檀眼眸愈发冰冷,几乎已经能看到方氏冷笑的模样。 为了害她。 不依不饶的连宋家都想毁掉。 见她不开口,面前的男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伸出手去抓宋檀的手臂。 宋檀侧过身子躲过,垂下的眼眸看不清心思:“知府大人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沈将军?就不怕我立刻叫出声,让外面的百姓都知道你在做什么!” 盯着宋檀长睫微翘的眼尾,宛如摄人心魄勾魂的妖精,张知府吞咽着口水只恨不得冲上去将她就地正法,听到这话猛地一笑,一瞬间又恢复了平日的威严:“你可以拉开门,让外面的百姓看看,他们是信本官,还是信你。” “他们只会觉得你一个寡妇,为了保住家产,勾引本官,但本官不为所动。” 一句话直接击穿宋檀如今的处境。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浑然不在意的,却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这些日子,无数人想要证明她一介女流,做什么都不如男人。 只想毁掉她。 一面是寡妇,一面是知府。 第一卷 第35章 好大一口锅 想到外面那些人的表情,宋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有一直挺直着背脊还在坚持:“罪名我不会认,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让做的。” 张知府不慌不忙,将供词又推近了一些。 见她佁然不动,又补了句:“行。其实你愿不愿意签字画押并不重要,宋家那么多掌柜,这么多伙计,有的是人愿意开口。” “等那时,宋娘子自己主动送上门,我也会觉得兴致缺缺失了趣味。” 猛地闭上了眼睛,宋檀宛如被人攥紧了心脏,恨不得此时只是一场噩梦,满腹不甘,可睁开眼睛,她还在地狱里。 捏紧拳头,苍白的面孔上因为愤然脸颊通红,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猛地泼向眼前的男人。 滚落的茶水和茶叶粘在知府的脸上滑稽狼狈。 抹了一把脸顿时怒从心起冲着宋檀举起了手。 咚的一声门被人撞开。 进来的人是宋管事,看着屋里两人的模样,目光打量了一番没有说话。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宋檀错开目光垂下眼帘。 张知府早已放下胳膊,快速从桌子上抽出纸擦了几下脸,冷着脸开口:“谁让你进来的?” “私闯衙门,要打二十板子的。” 宋管事颤颤巍巍后退一步,又很快挺直了背,一步上前跪在衙门口。 “大人,我家小姐什么都不知道。” “平日铺子的打理和清算,都是小的负责,我家小姐再三叮嘱了,军中所用,定要做得结实,棉花也要用足用够,免得入了军这些士卒受冷受冻。” “棉花不够,还是小姐多了半数的银子从别的铺子收回来的。那些棉衣也是我们检查过才会送到军中的,绝不是眼前这些。” “宋家有一批老布,亏了七千银两,上官夫人一直让我们锁在库里,那日宋娘子来选布,一眼就选中了这个,我劝她这布是废弃的,断不能拿出来裁剪,她却把我痛骂一顿,不仅撤了我掌柜的身份,还说就得这样的衣服才配军中那些粗人,不过是捐的东西,看得过去就行,难不成还倒贴钱给他们?” “若宋娘子愿意认错,这损失我们上官家和方家垫了。” 唇角缓慢拉扯到一个轻嘲的笑,忍住几乎想要冷笑出声的心情,宋檀无声摇头苦笑。 如果方生没有出现,她恐怕真的会被张知府那番话糊弄。 “回去告诉她,我不愿意。” 怨不得刚才在门口特意拦着她说那样一番话,原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她的脸色,特意好好笑话她一番。 “这事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宋檀干脆抢过供词,撕碎了一把撒到天上。 纷纷扬扬的纸张落下,如同雪花散落。 看着方生和张知府脸上的惊讶,宋檀侧过头疏离一笑。 她已经受了一次被害死冤死的前世,被陷害至此,依旧换来的是再一次的诬陷,签下了这张纸,就等于默认她承认罪名,到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宋檀!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原本算计万无一失的张知府也没想到方生一来宋檀不仅没有妥协,反而一点面子都不给,趁机拔高了嗓音训斥:“真是不知好歹!你以为真是给你做选择么?不签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压入大牢!” “张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一声轻笑传来,宋檀一愣。 在人堆里更显得鹤立鸡群,目光落在地上正看着什么。 看着他脚下散落的碎纸,宋檀后知后觉正是刚才扔的供词,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不该这时候出现。 应该避嫌的。 宋檀刚要开口,就见他弯腰捡起来几张碎片拼凑在一起。 沈修礼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摸索着剩余的供词,面色淡淡扫过。 目光幽幽移向张知府,看他身上还未抖落干净的茶水痕迹,沈修礼又将眸光落在宋檀湿了一小块的袖口上,眼眸一暗。 薄唇开启:“看来,我来晚了。” 顺着他的目光落在宋檀身上,方生面露警惕心底莫名有些异样。就连知府也隐隐觉得不对。 沈将军多年也是出了名的冷漠。 向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格。 可他突然反应过来,他自己刚才胡诌的传言,想起从宋檀死了夫君后,沈将军就好像一直在宋檀身边出现。 不住地点头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僵硬地笑着:“沈将军,这案子陛下交给了我来查,如今还没查个结果……” 一旁冷面的人突然出乎意料地勾唇:“宋娘子,我想这是你的东西。” 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捏着的供词上却沾染了几块泥污格格不入,宋檀脑子嗡的一声,没理会方生走到沈修礼面前伸手接过。 指尖触碰的纸上还带着为褪去的温热,宛如突然点燃火把,将她心里的不安驱散,宋檀看向张知府咬牙开口:“案子没查清楚前,我不接受任何污水,任何惩罚和妥协我都不能接受。我请求调查清楚还宋家一个清白。” “这……” 知府血压飙升,景康王妃刚派人传的口信,前脚刚下命令,这后脚真正话语权的沈修礼又出现,正好把这件事闹在他面前。 他在朝廷沁润多年,哪里分不清好歹,也早练出好眼力。 “你想怎么查?” 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宋檀转眸看向一旁的沈修礼,明明眼波平静并没有看她也没表态,却莫名从他出现后,心底无形中多了一股底气。 缓了一口气,宋檀指着方生:“先从他身上查,那么多件衣服不可能凭空被人调包,那些棉服定和他有关。” 方生先沉声开口:“宋娘子,你别逗了,说出去会有人信你么?” “我不用别人信。” 她宋家的口碑和这么多年几代人为了宋家付出的心血只有她自己清楚,宋管事的严谨她更清楚。 这就是她的底气。 没人想到一旁的沈修礼突然表态,一字一句地开口:“你要多久能查清。” 别说屋里的人面色一惊去看他的脸色,就连宋檀都忍不住心里一跳,对上沈修礼漆黑深沉的眼眸。 无波无澜的声音让宋檀收回视线:“一天。” 第一卷 第36章 他 “沈将军,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让我如何交代啊。” 知府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前拦在他面前,搓着手笑容越发放大。 “您不知道这宋家娘子,谁沾上谁倒霉。前几日您送来的那个贼人,要我说其实宋娘子也并不清白,实在没必要去为了这样的女子承担风险。” 话音落下,张知府心里的得意已经藏不住了,压低了嗓音:“更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个不自尊自爱的人,连累您的名声万一传出去说您和寡妇有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事……” 他已经答应了别人,只要能将宋檀赶出京城,他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几乎是他半辈子都赚不来的好处。 他不知道这沈修礼为什么帮宋檀,但无非也就是刚回来没搞清楚状况,但越是这样家世殷实百年底蕴的人家最怕的就是沾染上名声有问题的女人,他这样说完,就算沈修礼还想帮,顾念沈家的面子也不好再替宋檀撑腰。 宋檀没想到张知府会突然当众揭穿那些不堪暴露给沈修礼面前,还用名声伦理这样的理由刺沈修礼,即使这些沈修礼都清楚,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被人这样说到他面前时,心里还是冷不丁的被拧了一下似的。 抿了抿唇,只看沈修礼果然皱起的眉头,心一点点下沉。 沈修礼目不斜视翻起袖口,并不抬头只是淡淡的:“你是谁?” 张知府快速站直身体,舔着笑:“鄙人是景康王妃刚推荐继任的知府。” “呵……你确定王爷知道有你这号人?”沈修礼面色淡淡笑了一声,始终没看他一眼,明明是一派目中无人的做派,却没有嚣张跋扈的气焰,只有矜贵到了顶峰的不屑。 “我想你老眼昏花,没看到你口中那个灵堂抓住的贼人,是我亲手抓进来的。” 让原本还认为胜券在握的男人立刻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宛如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声轻笑击碎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谈资。 自以为是诋毁的话,成了他变成跳梁小丑的证明。 沈修礼微微顿身,握紧拳头,宋檀面色淡然的点头跟着往外走。 众目睽睽中跟着离开。 “今天倒是没说谢谢。” 宋檀猛地抬头侧过脸,沈修礼正定定的看着她,眼里都是戏谑。 “你说过要避嫌。”宋檀下意识抿了下唇,闷闷开口:“而且你怎么还是来了。” “怎么?我不该来?” 若是昨天,宋檀恐怕早就吓白了脸,不知如何应对,垂下脸,很了然且宽容的模样。 “您刚才说当着众人的面带我离开,现在是您想反悔也没用了。” 她说这话时带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孩子气的,宋檀将头靠在车厢上,眼底都是向往没注意到身后男人目光幽幽地落在她侧脸勾起的唇角。 沈修礼笑了笑,被她敏锐听到。 回头皱眉:“笑什么。” “我说过和你一起来,你不让的。这事牵扯我军中,我本该出面。” 看到男人眼底的笑意,宋檀这才反应被他戏弄了。 难得在神位的男人有那么一丝烟火气,居然会说玩笑话,距离感也拉近不少,宋檀忍不住莞尔。 可笑容拉开后,又低垂着脸把玩着手指,对她这样被随意就能牵动的情绪有些发愁。 好像从沈修礼回来相逢接触到以后,明明是她开口主动要合作,是她开条件,可现在每每和沈修礼相处,她才是那个被动的,主动权一直都在沈修礼的手里,由他拉着线,引着她前进或是后退。 玩笑过后,宋檀笑意又止在了脸上,过了片刻认真道:“这件事我一定能证明清楚,不会让你被我连累被人拿住话柄。” 沈修礼不动声色: “如果你说不清,我也不介意大义灭亲。” 见宋檀微微怔愣着。 一瞬间又披上了冷冰冰的外皮,宋檀原本的感激荡然无存,甚至有些怀疑方才和她开玩笑的人是不是她的错觉。 “你打算怎么查。” 一天时间,连人都抓不齐。 她哪来的底气。 “什么都不做。等时辰到了让他们把我抓进去。那时候,有人自然就憋不住了。” “以身入局,” “很大胆。” 沈修礼笑一笑,随意靠在一旁,一手支着额,耐人寻味的眼神和语气:“你想把水彻底搅浑。” 宋檀倒吸一口气,没想到沈修礼直接洞察她的目的。 “去龙湖胡同。” 门外的赶车的随从哎了一声,驱车拐去城郊,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京城里活不下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百姓。 宋檀曾经跟着她爹娘来这里施舍过冬的衣料。 她看向沈修礼不知道,他带她过来做什么。 马车进了一旁破败的院子,院墙摇摇欲坠,但里外打扫得很干净。 沈修礼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刚下了车,就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欢喜地抱着孩子和他行礼。 迟疑片刻,宋檀跟上。 一连敲了几家,都无功而返。 沈修礼脸色也渐渐不好。 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沈修礼随手敲开房门,一股子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床上的男子面容枯槁,眼神毫无生气,满地的垃圾几乎连下脚的位置都没有。 原本对进房子里的人毫无反应,可看清两人从门外进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将军,将军……” 断断续续说着话,这男人崩溃地咆哮大哭,伸手不停地向前抓着随着都想要扑过来。 动作太大,一不小心从床上翻滚下来,身上盖着的毯子也随之滑落,露出下身被黑血染透的纱布。 一时间满屋子的腥臭味更加浓重,这样的天,伤口还是发炎了。 沈修礼挡在宋檀面前。 弯腰抱起那男子,把他重新放回到床上后,又从怀里拿出一瓶药,面不改色替他拆掉纱布,重新上药包扎。 等过了一会脸色明显好多了,显然那男人是药效起来了才好受些。 喘着粗气咬牙,缓缓开口道:“将军,卑职都说了,不要让我在拖累您,您怎么又来了。” 第一卷 第37章 包扎 “姜寻,我来找你,拿昨日送来的棉被。过几日再给你重新送一套。” “将军说笑了,这屋子里什么都是将军给了,连我的命都是将军给的,您要什么还用问我?” 那个叫姜寻的男子咬牙坐直身子,从身后抱出一床用布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后,正是宋檀让人做好,用来送给沈修礼军营的棉被样板。 没想到他竟送到了这。 宋檀握紧了拳头,终于想明白他费力和做传闻中不讨好的事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养这里的人。 若她没猜错,这里的人都是过去跟过他的士卒,要么战死,家人无人照付,要么和姜寻一般,受伤勉强保住性命。 “昨日,有几个看着穿着挺贵气的人进来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说我偷了他们柜上的什么东西。”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回忆,紧紧抓着汗打湿了衣领。 “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男人摇着头,“别人都喊他方掌柜。” 宋檀喉咙滚了滚,强压着情绪继续追问:“他,是我柜上的人。” 目的达到,沈修礼,带着宋檀往外走。 等出来后,宋檀才发觉天色晚了不少。 风吹在胳膊上,竟然有一丝丝的寒意。 就算拿出证据堵住府衙那边的话,难保方氏那儿还会有其他后招等着,她自己把名声撕碎…… 不,她本来就不存在名声了。 还有什么可怕的。 摊了摊手,宋檀转过身忽而一笑,伸出手:“沈将军,你介意陪我赌一把吗?” 明媚的笑透过窗外的琉璃玻璃倒印在瞳孔,就连递到眼前的指尖都泛着萤光。 他似笑非笑,就这么看着她,喜怒难辨:“介意。” 宋檀指尖微微蜷缩,忽而被一把拉着,坐在了沈修礼的腿上。 沈修礼压住眼底的笑意,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人的距离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特有的味道。 温热的呼吸敛在脸颊,沈修礼半真半假思索:“好在,行军打仗,也是靠一个赌。” “赌军心,赌天气,赌运气。” 宋檀败下阵来。 沈修礼下场自嘲,简直是地狱笑话。 但仔细想想是这么个道理。 她是人人眼里晦气的寡妇。 沈修礼是毫无人性的阎王。 说起来,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不分上下。 “今天是最后期限,从我跟着将军从府衙出来,后面就有方氏的人马跟着。看我拿不出证据肯定方氏定会认定让我无计可施,必然还有有动作,所以我想等入狱后,再反击我想,既然在我身在有利可图,总不能刚抓住我就要了我的命吧。” 宋檀说完,沈修礼垂首笑出了声。 倒让她生出一股不确定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对自己这么狠的。” 换了别的女子,连一分一毫的的委屈都受不了,一定会第一时间澄清,她倒想着以身设局。 “既然宋娘子胆子这么大,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将军……这,这……” 宋檀脸色通红,这无奈叹息,在唇齿间流动竟不自觉透露出一丝撒娇的软调,当即就想站起身,但奈何沈修礼紧箍了她的腰。 这么瘦的人,却有紧实的肉感。 他还记得浴桶里两人湿身贴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紧实的触感,能第一时间勾起人性欲望最深层的灼热。 指腹将她耳边垂落的发勾勒到耳后,沈修礼动作明明每一步都漫不经心,却如同一把野火,点燃了一切。 宋檀的呼吸随之一顿,只想装作没听懂,但加快的心跳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被握住的手被带着缓缓向下,宋檀大脑如同煮成了一锅的浆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宋娘子,别在按我的伤口了?” 什么? 宋檀诧异抬头,鼻息嗅到一股很轻的血腥气。 刚要说什么,沈修礼突然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呕出一口血来。 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宋檀跌坐在地上,揉着酸痛不已的脸颊抬头只看到白色的里衣被血快速蔓延,刺目的让人害怕。 她本能的抬手去擦,可这一动,将原本就虚掩的衣物被扯开,小麦上的胸膛上,一个胡乱包扎的伤口不知何时崩裂开,黑乎乎的伤口,反复下一刻就会透露出森森白骨。 他竟然伤的这么重。 宋檀忽而惊呼一声,一时间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修礼靠在车厢上,笑出声:“怎么,刚才才夸过你,这便怕了?” “谁怕了?” 她只是后怕,方才不小心按在了沈修礼伤上,他竟然一声不吭。 “我帮你处理。” 沈修礼没有回答,便算应允了。 伸出手,宋檀将那松散的绑带扯下,翻起皮肉的伤口露出面目,只看着就觉得痛。 她屏住气,小心翼翼清理伤痕,发现那伤更像被什么猛兽抓出来的,想起京郊那伤人的野狼。 忍住心惊,宋檀伸手摸出一瓶药倒在伤口上,准备重新包上绷带时又犯了难。 沈修礼的腰腹对她来说,实在过于健硕。 每一次她都得极力贴近,才能将绑带从他身后绕过来,难免肢体有些一处接触。 只能低着头,屏住呼吸减少触碰,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被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吸引。 这些伤纵容交错。有些早就淡得只剩个影子,有些刚长好还透露着粉。 她不由得想起沈修礼冷面阎王称号。只说是从死人堆里无数次爬出来,连阎王爷都不收的恶人,可看着这些疤痕便也能猜出,他每次遇见的是何等凶险的情景。 自从沈修礼军功源源不断报回朝廷,百姓口中他就好似无坚不摧的存在。 宋檀忍不住悄悄叹息,看来做英雄也没那么好,受了伤还得躲着人自己包扎。 心想着事,手上也慢了起来,目光就那么停在他的身上。 沈修礼微垂下眼,正见宋檀白皙的手擦过他的腰腹,那肌肤似雪绸一般。 低垂轻颤的眼睫,每次煽动都好似划过心口,带着微微发痒的错觉。 沈修礼喉结滚动一下,贴着她的手,将最后一段绷带扯过来,自己随意打了个结。 第一卷 第38章 吃面 他的脸上却不见疲惫,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挽起,露出胳膊上完美的线条。和胳膊上已经结疤的伤痕。 宋檀莫名喉咙有些发紧:“还疼吗?” “不疼。”沈修礼瞥了一眼,偏头淡笑:“多亏我有一个好大夫替我上药。” 沈修礼缓缓后靠,宋檀站着他坐着,正好视线平行。 影子被窗外的光,和身后的黑暗融合在一起,莫名的有种看不透的孤寂。 已经很晚,凉风吹得宋檀心口发疼。 她唇瓣微动,开口声音艰涩:“这伤,今日怕见不得水。” 沈修礼垂目轻笑。 “哪需这么小心” 宋檀没忍住跟着勾唇一笑。 但心里的疑问越发压不下,只想直接问个明白,可目光落在沈修礼眉眼间的冷疏,却没勇气问出口。 可如今听到耳朵里,让她愈发看不懂沈修礼。 弄不清楚,他为何对她这样好。 就像养了只宠,随口说出逗弄情绪的,只等着她给出自己想要的反应。 见她沉默很久,沈修礼凝视片刻,语气慢条斯理出声:“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开口,看得出你心里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 宋檀心里一震,垂在一侧的手颤抖。 “你知道?” 沈修礼轻笑一声:“你眉毛都拧成结了。” 见他干脆,宋檀也不想藏着心思了。 径直撞进他的视线:“将军在庙里那天为什么要帮我?” 沈修礼眉峰轻轻拧着,“上次说过,积善行德。” 宋檀眼眶凝满了雾气,下巴被轻轻抬起,修长的指腹将她唇瓣从牙齿上解救出来。 沈修礼端详着她,静默了片刻才开口:“宋檀,帮你,一定需要一个理由么。” 警觉的转头不愿就这么被打断情绪被他带偏。 狭小的车厢,一阵阵淡淡的清香,宋檀指尖微微蜷缩,总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 去很快又沈修礼的话吸引了心思。 “那个马仙婆,和灵堂抓的贼人我可以带你去看口供。” “口供?” 宋檀还没消化好这些曲曲折折,又抓住了重点字眼。 “那个人渣,打板子时,打断了他的腰,后半生再也站不起来了。” 沈修礼点点头。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疏通了关系找人特意凑了一牢房家中有女儿的犯人关在一起,务必好好关照那个贼人。 只是这些他就不必告诉眼前的人。 以免脏了耳朵。 “这算不算终日打雁的人,被鸡啄了眼。” 见她有心思玩笑,不再是一回来时生人勿进的样子,沈修礼微不可闻的松了气。 其实在沈修礼一字一句认真解释时,宋檀一路回来的怀疑早就消散了大半,她并没有怀疑沈修礼的动机,哪怕沈修礼直截了当的告诉她,这就是他做的,为的就是利用她。 至少能证明她有被利用的价值。 她只是怕…… 浓郁的夜晚像似翻了的墨汁。 宋檀抬头扬起笑:“咱们进去吧。” 说着还带着些急切,拉着沈修礼的衣角就想往外走。 “宋檀,你问了两个问题,我只回答了一个,还有一个答案你不听了么?” “不用了。” 宋檀心底一紧也不打算和他一起,转身就要进屋,却被他伸手掰过肩膀,被迫转过来面面相觑。 心就像抛在空中的铜板,不落下就根本不知道朝上的一面是阴还是阳。 沈修礼说的轻描淡写,但宋檀却被他这两个正好砸的有些顺不通。 沈修礼微微挑起眉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避开:“你,让我觉得很熟悉。” 肩膀上的手不知何时贴上了她的腰窝,滚烫炽热的驱散了这黑夜里的身体的凉意。 “什么?”宋檀喉咙突然有些发干,只能紧张屏住呼吸。 对上她迷惑的眸子,沈修礼无奈,深沉的眸色静静地望着她。 “你身上,有我过去的影子。” 马马车早就到了目的地。 马车厢两人不动,外面赶马车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下马车了。” 等宋檀反应过来,才发现他们开的方向不是回军营,也不是宋宅,而是拐到了一处闹市。 这样的马车只拐进小巷,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的目光。 沈修礼若无其事先下了车,回头看着宋檀不语。 “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跟着走到一处挂着不起眼的暗色木头牌子的小摊,沈修礼才停下脚步。 这是一家米粉小檀。 屋里一口大锅常年煮着老汤,沸腾着奶白色的光泽。 煮汤的是一位老妇人,背有些佝偻,下完一碗米粉,总是时不时捶打着腰间缓解疼痛。 这是她小时候和爹娘巡视铺子,曾经一起来过的小摊。 后来。只剩她一人。 她也没再来过了。 如今只剩下她。 可沈修礼怎么也知道这家小檀。 “饿了,大夫说,我受伤不能饿着。” 轻描淡写解释了为什么来这儿。 宋檀就被拉着坐下小摊上的旗,写着几道招牌。 沈修礼认真看了一遍,转头有些为难:“我没吃过,是得劳烦宋娘子给我推荐,作为谢礼,我请你也吃一碗。” 原本还有些酸涩的心,被沈修礼的话抚平了不少。 小檀里人手不够,上一桌吃完的汤碗还摆在面前。 宋檀吸了吸鼻子,抽了帕子垫在凳子上,刚想让沈修礼坐这,他已经慢悠悠坐在另一处,把这收拾好的位置让给她。宋檀抿了抿唇,随口问:“能吃辣吗?” 沈修礼的口味很清淡,但不一定不能吃。 见他点头, 宋檀扬声:“老板,两碗爆辣米粉,加肉加蛋,一份少酸菜,一份加倍酸菜。” 她点的是旗上没有的菜式,原本煮粉的婆婆转头看向她,朦胧的目光忽然亮了,显然也认出了她。 “是不是还要多多香菜和葱花?” 宋檀点头。 眉眼都在跟着笑弯起。 一回头,沈修礼正不动声色的望着她。 桌子上不仅擦干净了,就连那没来得及收的碗筷也被他摞好放在了一旁。 米粉很快煮好上来。 鲜红的辣椒油覆盖住整个碗面,宋檀胃口瞬间大开。 只吃了一口,浑身都跟着热了起来。 转头去看沈修礼,发现他站起身。 第一卷 第39章 好吃 宋檀只当他吃不了。 过了一会,身边的位置重新坐下。 沈修礼随意坐在那挽起袖子吃了一口,微微皱着眉,又倒了点醋,这才满意的挑眉。 但姿态依旧体现着教养,慢条斯理的每一帧都赏心悦目。 没一会碗里的米粉下去一半。 这辣椒辣的她头皮都跟着发麻,浑身的毛孔都像打开了一样,往外渗着汗。 宋檀心里有些发窘。 急忙伸手去拿帕子,但一只手更快的伸过来,直接堵在她的鼻子,“用力。” 见她不动,沈修礼催促:“嗯?” 宋檀只能照办。 等鼻子恢复清爽。 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竟然让沈修礼给她擤鼻子。 “宋家小姐,如今出落的越发美艳。” 收钱的婆婆怜爱的摸着她的头,说什么都不肯收银子。 更是还拿出做准备留给自己吃的果脯,她多拿些吃的回去。 宋檀推脱不掉,被沈修礼拉住了手。 “谢谢婆婆。宋檀,你就体谅老人家的心意,收下吧。” 婆婆这才仔细观察站在宋檀身边高大的男人。 平时凶冷的气质,此时全然不再。 含着笑将他眉眼里的薄情冲淡,竟像极了小辈乖巧等着长辈训话的场景。 婆婆将他们送到巷子口,拉着宋檀的手再三叮嘱要时不时回来看她,看到沈修礼上马车低声道:“婆婆看的不会有错,这个男人靠谱,是个好性格,值得托付的人,你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会满意的。” 宋檀有些意外她会误会,并没有解释。 等上了马车。 沈修礼才淡淡开口:“刚才我给老人家留了一锭银子在碗底。” 知道婆婆不会吃亏,宋檀心里一暖。 点头:“谢谢。” 忽而想起什么,忍不住侧过头:“你怎么知道我吃过这家。” 沈修礼眼睫垂了垂,默了一息,忽而反问:“你和你夫君没来吃过吗?” 宋檀有些尴尬的沉默着。 上官延从来不吃这些小摊的东西,都要像风月楼那样最好的铺子做出来的才满意。 宋檀给他带过外面的糖葫芦。但他一口没吃。 沈修礼微微垂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宋檀,看到她那微红的耳垂之后,眼底闪过一点安徽。 宋檀这才试着破冰解除尴尬:“沈将军你一点不像沈家的人。” 沈修礼轻笑出声,一时之间没说什么。 宋檀这才反应过来,沈修礼不被沈老爷认为血脉,早早说了沈修礼和沈家无关。 她这时说这话,无疑是扎心的。 一时间更尴尬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沈将军记仇。” “你也不像宋家人。”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辣的东西,宋檀觉得空气里都是炽热感。 “既然,明日你就要以身涉险,今日不妨再陪我去个地方。” 沈修礼眼底含着浅浅的笑。 “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随时来找陪我。”沈修礼眸子微弯,唇角微微勾起,“记住了吗?” 宋檀脸颊上的温度反而升高了。心跳声震耳欲聋,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沈修礼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温声安抚:“快到了。” 明明驾驶, 宋檀也跟着笑。 转头看向马车窗外,被漫天的星辰吸引了目光,急忙掀开车帘。 一股湖水的水汽伴随着花香扑面而来。 “这附近有水?” “你把惊喜破坏了。” 马车停在一旁。 沈修礼带着宋檀下了马车。 入眼巨大的湖泊倒印着星光,不远处星星点点的光点亮了一整片花田。 刚才一路的疲惫在这一刻挥散不见。 宋檀笑着回头,却看到沈修礼正踩进花田走了进去。 “沈……” 眯了眯眼,宋檀忽然看到花田里隐在黑暗里一栋小房子。 她好奇的跟了上去。 小屋的门微掩,黑呼呼的,宋檀缓缓推门而入。门年久失修,一推就发出咯吱轻响,且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木霉味。 沈修礼背对着她,垂着眼帘望着身前的桌案,上面瓜果和香炉供奉着一张画像。 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清丽面容带笑,温和似水。 宋檀不久前刚在沈家老宅的见过同样的画像,沈修礼的母亲。 只是这张明显年头更久远,连画像的边角都磨损腐蚀了。 咔嚓一声火光,沈修礼指尖点了香,瞬间烟气袅袅,没有回头只轻声解释:“这里的景很好,你可以四处看看不用在这儿。” 宋檀没有动,只从他手里接过火机也点燃一束香,恭恭敬敬的祭拜起来。 沈修礼望着她望香炉里认真插香的模样,目光柔和起来。 宋檀站起来四处打量了一会,屋里一件家具都没有,还能看到曾经不知年久留下的印记。 看到照片一旁小小的瓷坛,还是难掩惊讶。 “沈家的人不愿合葬,这是幼时,她养育我的地方,我想她更愿意呆在这。” 居然被埋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宋檀不由将目光落在瓷坛上娟秀的名字。 白宛如。 她虽然不清楚沈修礼的母亲,但是曾经白家姑娘险些入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是记得传闻中一个让沈老爷子失控的是一位靠打渔为生的女人。 “她,一定很喜欢你的安排。” 宋檀字句斟酌,垂下来长睫掩住眸中的失落,不管是不是入土,至少沈修礼给了母亲一片净土,维护得很好,而她却在最后送她的时刻,还闹出那么多事端。 沈修礼微微躬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了。” 宋檀身子一抖,却没躲开他放在头顶的手,声音更低了,颤巍巍的露出一点哽咽:“是。” 沈修礼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应该在他脸上出现的孺慕:“我娘去世时我太小,只记得每次吃鱼她都会替我挑刺。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喜欢你。” 宋檀愣了愣,眉眼弯弯:“是,我爹娘在时,和我家来往的那么多人,家里有年纪差不多的,都想过联姻,让我给他们做儿媳呢。” “不是因为宋家只有你一个姑娘么?” 沈修礼一开口,让宋檀立刻闭上了嘴。 第一卷 第40章 待定 两人从小屋往外走。 月光铺满了整个沙滩,迎着花香,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刚走了几步,绣鞋里就进了沙。 今日调整了十四到二十八。 明天二十八到最新。 这几章剧情接不上,也没定好这个的,可以存两天再看。 宋檀扶着树,踢着鞋子。 见周围一片漆黑,宋檀干脆踢掉了鞋子,穿着袜子踩着沙。 东海之上,一只巨鲸,腾空跃起,足足万丈,遥望这里,然后轰鸣落下,在大海之上,形成巨浪滔天。 还没走进楼里,只是在大楼门口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核对了。幸亏是跟着Nike,所以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只是简单的核对了一下工作牌便放他们进去了。 “这种手术的风险很大,醒过来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尽管现实很残酷,但是却没法儿躲避。 周青的本源和寿命一直没有弥补回来,这一次用两枚夺天造化丹以及上次池青瑶给我的龙元丹,足以让周青彻底恢复过来,并且实力还能得到极大的提升。 西域气候干燥,早晚温差大,故大部分地域不适宜大范围种植粮食作物,又因西域胡人多养牛羊,故“食肉饮酪”为其主要饮食习惯,诸如青稞和粟米之类的粮食反倒是近似辅食般吃得少。 “老胡,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放弃杀那个姓秦的?还是说,你是我爸或者我弟弟的人?”楚江冷喝道。 暗卫,乃郎中令辖属,昔年调拨了羽林卫的大批精锐组建,完全是刘彻照搬后世国家安全部门的框架,其职守非但是在境内搞“保密防谍”,更会潜伏外族,打探各类情报。 楚毅什么都没放过,这家伙最近回地球一趟,直接被青帝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全身家当都被顺走了,所以才会如此眼红这些人类天才。 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身边有莫名的幻象出现,韩启成被幻象影响的一瞬间身子已经被我直接踢飞了出去。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被人用某种手法,强行提升过修为,有的严重,有的不严重,以后还有提升的空间。 司命真君独自走回,将身体还给我,他选择了孽胎张道鸿的身体,继续打向九重天。 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周围的石头碎裂之声络绎不绝,不止那些雉羽氏石像纷纷粉碎,走出来一具具形容枯槁的干尸,便是其余地方的石像亦是如此。 李凌天四周打量了偏殿一眼,这里自己施展的阵法还在颤抖,而且随时都要消失一般,见到这样的情形,就赶紧对血月说道。 凶兆一脱,林一凡看着艾莎穿的露背晚礼服,真不知道妹子穿这个,不觉得凉飕飕么,毕竟上身都是真空的,衣领还是大开v领。 而这仅仅只是天庭表面的最高战力,李言也不知道姬轩辕还有没有其他的安排。但从总体的来说,眼下情势对太虚天方面来说要好了很多。并且,叶蝉了带来了数百人,这数百人,每一个战力都不错。 他没问张易这些神桃是如何得来的,而是迅速考虑怎么能够吸收这些神桃,然后再把这些神桃高价卖出去。 “还有谁知道?”涂大富和那唐装老者立即高看了张易一眼,这个张易不简单呐。竟然能抓到问题的关键diǎn。 “大哥,我真…真要拉了。”林一凡捂着肚子。露出痛苦之色,而对方却依旧是不为所动。 第一卷 第41章 不说 在大呼上当之余,八岐海辰珠从袁帅怀里的镇妖塔中钻了出来,一道蓝光闪过,八岐海辰珠一头钻进一个旱魃的身体内,只见那个旱魃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吼叫便从它嘴中钻出来一条巨大的白‘色’蟒蛇。 又见红玉心肠那样好,还病着,倒惦记着那负心汉,心头便不大欢喜,早早告辞回了屋,便躺在炕上生闷气。 瞬间,乐飘飘僵住了。完全不知所措。等理智好不容易恢复后,才发现旗魂是在深嗅她头上的红羽。没错,她现在是一缕芳魂。可那红羽很坚贞,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虚形仍在她头上插着。自然。气息也存在。 量天尺那通天尺影也直接镇压而下,狠狠地轰击在了圣血之轮身上。 “嗤——”的一声血光掠空血光擦过天际绽出了绚丽的血花一个生命的远逝这显得特殊的绚丽。 “你们来了。”郑逸接到冷一念电话的时候,他的心情其实也是很不平静的,因为对于他来说,莫绍霆的这种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一道光箭突然从嘉莉丝的身体之中直直的穿了过去,直直的对着嘉莉丝面前的卡修就射了过去。 “求求你袁大师放了她吧,她其实并不坏,我答应让她和高强大哥见上一面的。”白瑾一副楚楚可怜的‘摸’样恳求道。 赵王氏又细问张家具体的田地,张发财很是不好意思的标记了出来。 若是婆婆没有这样的心虚,章清亭还可以狠下心肠拿她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当一回事。可是婆婆心虚了,就是证明她对自己还有些感情,也觉得这么做是对不起自己的。可她既然明明知道,为什么又要这么一意孤行呢? 来了客人,当然秀一秀肌肉,免得自己浪费炮弹,再说把濠江打坏了,心疼的是赵长鹏。 这门规考试,只要通过便能获得十块下品灵石,算是修炼的启动资金。 这是三位天道的力量凝聚而成的,他们使出浑身的力量拖住了那些巨大的怪物。 维护银行合作伙伴的关系,是公关部分内的事,如果关系出现问题,公关部应该是最先知道的。 确定谭浮没有心理上的毛病跟创伤之后,月源放心了,他打了个哈欠,就想下线。 这种恶心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李修常久违的体验到了上辈子“晕车”的感觉。 整只大鸟的身躯,都被瞬间吸了进去,转眼之间,就直接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话里的意思是,今天本来是贾慧一人的婚礼,既然一起了,也得先紧着自己的妹妹。 陈二柱更是直接吓得目瞪口呆,脸色煞白,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都已经忘记了逃跑。 “等你修为再高点,有机会我们会带你去下界看看,但现在你不要想太多,专心修炼比什么都重要。”鲁阳师兄不放心地安慰道。 唐辰露出欣喜的目光,看那些血量空了大半的邪骨怪物全都是提升等级的经验。 李昊寻找林雅,无非是根据林雅身上佩戴的那个玉石,里面存有自己的一缕神识,现在他的修为提升了,方圆两百里甚至三百里,都能有一些感应。 “能够和平共处是因为圣天子,不共戴天是因为天童菊之丞吧!”凌云问道。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李燕妮就有些不明白了,因为她看见李昊直接被两个保安给拉走了,同时嘴里还吵嚷着说放开我之类的话。 这不,准备把大厦交给她管理,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商学院出来的。 其实,西门玥的智商不低,但由于总跟在东方语琴的身边,被东方语琴那璀璨的光环掩盖住了。 “属下必当拼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另一名武士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一脸决绝的说道。 林雅并不是想要为江黎求情,主要的是她不想让李昊因为这件事对江黎心怀不满。江黎是一个很可怕的人,虽然林雅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但是她能够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 从头到尾,容晚晚的目标就是惩戒慕容西阳让她从骄傲的孔雀变成落汤鸡。 万克几人退下去之后,办公室里就剩下项目负责人,还有他们手下的人了。 得,这下可好,高方平就是打造造反用的器械,也没有任何人去稽查他了。那个流氓现在变为可以制造任何东西的御用供应商了。 许森看到后大惊,前面在他与朝平只见出现了许多的毒物,那些毒物走到朝平身边之后还有一些距离,都不敢上前,一连几步都是毒物,更多的毒物涌来了,其他的人身边没有,只有许森和朝平这里有。 “可恶!”舞空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地球就此步入终结,她决定放弃和弗利萨的战斗,先解决当前的问题再说。 当战斗结束之后,沙鲁并没有对失去行动能力的一行人痛下杀手。 如果不是赫敏的那一段时期的醋酸反应,哈利都要以为根本没有发生这件事。 没看即便是美国老牌的制药企业和生物公司,都不得不向星灵公司提交购买专利的申请。 在那些多余又复杂的情绪中,他也会纳闷的想道:这个赵振铎的朋友,原来本事这么强吗?是里那种有阴阳眼的奇人,还是修仙的在都市呢?赵振铎又知不知道呢? 之所以王嬷嬷会留下了证据,是因为她对那件事能否成功是有疑虑的,万一不成的话,惹来萧家的报复,总是要有些保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