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魂纪:盗忆山海》 第一章 盗神 解离盗取战神记忆的那晚,天界的雨是锈红色的。 她把那团金光塞进山海琉璃瓶时,指骨被烫得见了焦痕。瓶身冰凉,内里却像封着一颗将熄的太阳,烫得她虎口发麻。窗外雷声滚过,雨水敲在忆莲楼的青瓦上,声音闷得像谁在捶打一口倒扣的钟。 她没点灯。密室里唯一的光源是琉璃瓶中躁动的金光,映得她半张脸在明暗间切割——左边是女子清瘦的轮廓,右边则隐在阴影里,只有眼底那点寒星般的亮,昭示着这不是个普通医馆掌柜。 瓶身上的山海纹路活了般蠕动,那是她在盗取时强行打上的封印。记忆的主人是漆雕无忌,如今的天界战神,她曾经的副将。这段记忆关乎师父解青竹的死,她等了十七年才找到机会下手。 代价不小。她抬起右手,掌心一道焦黑的裂痕,从虎口贯穿到腕骨——那是强行突破漆雕无忌识海防护时留下的。神血已经凝固,但疼还在骨缝里钻。她面无表情地撕了条白布缠上,动作熟练得像在处理别人的伤口。 楼下传来敲门声。 不紧不慢,三声一顿,规矩得让人心烦。 客到了。第一个送死的。 解离眼神没动,只将琉璃瓶推进墙内暗格。机括轻响,墙面合拢,那点金光彻底熄灭。她站起身,黑色外袍滑落肩头,露出底下素青的窄袖常服——医馆掌柜该有的打扮。只是腰侧悬着的不是药囊,而是一串七枚小巧的琉璃瓶,空着,等着装新的记忆。 她下楼时,脚步轻得像猫。厅堂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晃,影子在墙面上张牙舞爪。门外的客人很有耐心,没再敲。 解离拉开门栓。 雨幕里站着个年轻男子,锦衣玉冠,但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他身后没有随从,没有车驾,只有漫天锈红色的雨,把他衬得像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孤魂。 “解掌柜。”男子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水泡久了的软,“深夜叨扰。” 解离没让开,靠在门框上打量他。雨水顺着她的门槛往里淌,她也不在意。三息后,她认出了这张脸——当朝太子赵承熠,画像贴在皇榜上,每月初一十五都能在城门口看见。 “殿下走错门了。”解离说,“太医院在朱雀街东头。” “太医院治不了。”赵承熠抬起眼,瞳孔里空洞得吓人,“孤……常梦见手持利剑,步入父皇宫殿。”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夜雨大”。但解离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在抖,指尖掐进掌心,血混着雨水滴落。 记忆瘟疫的症状。而且是重症。 解离侧身:“进来。” 赵承熠踉跄着跨过门槛。解离在他身后关上门,插栓,转身时指尖在门板上轻轻一点——一层极淡的金色纹路从她指尖蔓延开,瞬间覆盖了整个门扇。隔音,隔窥探,也隔某些不该来的东西。 “坐。”解离指了指厅堂里唯一的方凳,自己则绕到柜台后,取出一只铜盆,往里扔了把晒干的草药。指尖搓出一簇火苗,草药燃起青烟,味道清苦,混着一丝极淡的腥甜。 赵承熠坐在凳上,背挺得笔直,是那种刻进骨子里的皇室仪态。但解离看见他肩膀在细微地痉挛,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下钻。 “伸手。”解离说。 太子伸出右手。解离没碰他,只从腰侧取下一枚空琉璃瓶,瓶口对准他指尖。她另一只手在空中虚画,指尖拖出淡金色的轨迹——那是个很古拙的符,形状像一只蜷缩的兽。 “忆鼬,出来干活。” 符文化作一缕青烟,钻入琉璃瓶。瓶身微微一震,内里浮现出细小的影子,形似鼬鼠,却生着三只眼睛。它顺着瓶口爬出,落在太子指尖,三只眼同时睁开,瞳孔是纯粹的银白色。 赵承熠身体猛地一僵。 “别动。”解离声音冷淡,“它在嗅你的记忆。动一下,它可能把你三岁尿床的事都扯出来。” 太子僵直不动。忆鼬在他指尖转了三圈,突然抬头,三只眼同时盯向他的眉心。接着它身体一弓,竟直接化作一道银光,钻进了太子眉心。 赵承熠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向后仰倒。解离单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仍稳稳托着琉璃瓶。她的眼神冷静得像在观摩一场解剖。 片刻,银光从太子眉心钻回,落回瓶中时,身体膨胀了一圈,三只眼里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它蜷缩在瓶底,开始呕吐——吐出的不是实物,而是一缕缕混杂的色带:金色的是皇室记忆,灰色的是日常琐碎,黑色的是恐惧,而血红色的…… 解离盯着那些血红色的丝线,它们在瓶内扭曲、缠绕,最后凝聚成一片片破碎的画面:持剑的手,宫殿的门槛,龙袍的一角,还有一张模糊的脸——那张脸在笑,笑容慈祥,却让看的人脊背发寒。 画面重复了七遍,每一次细节都更清晰一点。第七遍时,解离看清了那张脸。 国师,明虚子。漆雕无忌在人间的化身。 “够了。”解离指尖一弹,忆鼬停止呕吐,瘫在瓶底喘息。她将瓶口封上,那些血色画面被锁在里面,仍在不安地蠕动。 赵承熠缓缓睁眼,瞳孔里的空洞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那是什么……” “有人在你记忆里种了种子。”解离把琉璃瓶放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叩响,“让你‘梦见’自己谋反。不是一次,是反复种,种到你自己都分不清那是梦还是愿望。” 她绕过柜台,走到太子面前,俯身盯着他的眼睛:“殿下,你最近是不是常觉得,某些念头来得莫名其妙?比如看见御书房的门,就特别想推开看看?比如看见陛下,心里会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是我坐那个位置’?” 赵承熠脸色惨白如纸。 “那不是你的念头。”解离直起身,“是有人放进你脑子里的。像往米缸里掺沙子,掺到你分不清哪些是米,哪些是石头。” 她走回柜台后,开始洗手。盆里的水是温的,她洗得很仔细,指缝,虎口,掌心那道新伤。洗完了,用布擦干,才重新看向太子:“这种活儿,太医院确实治不了。但我能治。” “代价是什么?”赵承熠声音发颤,但眼神已经冷静下来——皇室子弟,再恐惧,谈判的本能还在。 “两种治法。”解离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我帮你把那些血色记忆抽出来,你会忘记所有关于‘谋反’的梦,但也会忘记今晚来过这里,忘记我。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诊金三千金。” “第二种呢?” “第二种,我不抽。”解离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赵承熠莫名打了个寒颤,“我往里再加点东西。” 她拿起那枚装着血色记忆的琉璃瓶,对着灯光晃了晃:“有人在你的记忆里写剧本,让你梦见自己刺杀陛下。那我帮你改改剧本——改成你梦见自己去刺杀国师。” 赵承熠猛地站起身,凳子哐当倒地:“你疯了?!” “疯?”解离放下瓶子,“殿下,你现在脑子里装的本来就是疯子的剧本。我只是帮你换个更合逻辑的主角——如果国师想害你父皇,你身为太子,是不是该去铲除奸佞?” “可那是国师!是父皇最信任的——” “所以才是梦啊。”解离打断他,“梦里做什么,都不犯法。” 她走近两步,压低声音:“但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国师的脸出现在那些记忆里?为什么他要在你脑子里种这种念头?你回去之后,试着观察他——看他看你的眼神,看他和你父皇说话时的姿态。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你会有惊喜。” 赵承熠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良久,他哑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有趣。”解离说得很坦然,“我喜欢看人打破预设好的剧本。尤其是那些自以为能操控别人的家伙,突然发现棋子开始乱跑时的表情。”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也因为我讨厌国师那张脸。” 这不是真话,但听起来像。 太子沉默了很久。窗外雨势渐小,天边的锈红色开始褪去,露出灰白的天光。快天亮了。 “第二种。”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选第二种。” “诊金翻倍。”解离说,“六千,现付。” 赵承熠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湿透了,但还能用。他数出六千两的面额,放在柜台上。解离看都没看,直接扫进抽屉。 “躺下。”她指了指厅堂角落的一张竹榻——那是平时给病人针灸用的。 赵承熠躺上去。解离从腰间又取下一枚空瓶,这次画的符更复杂,金色的轨迹在空中停留了三息才散去。忆鼬再次钻出,但它这次没有进入太子眉心,而是悬在半空,三只眼同时投射出银光,照在赵承熠额头上。 解离双手结印,指尖牵引着那些银光,像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她的动作精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赵承熠身体开始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但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天花板——解离要求他保持清醒,因为“梦境需要锚点”。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炷香时间。结束时,忆鼬缩回瓶中,瘫软得像一滩泥。解离额角也见了细汗,但她呼吸都没乱。 “好了。”她说,“新的记忆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三天,你会反复梦见自己刺杀国师,细节会越来越清晰。第四天开始,你会对国师产生本能的警惕和厌恶——那是记忆在发酵。别抵抗这种感觉,顺着它,观察他。” 赵承熠从竹榻上坐起,脸色比刚才更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他摸了摸额头,那里有一道极淡的金色印记,正在快速消退。 “这印记……” “定位标记。”解离说得轻描淡写,“如果你被他控制了,或者记忆出现异常波动,我会知道。” 赵承熠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开医馆的。”解离拉开大门,晨光涌进来,把她半边身子照得透亮,“殿下,该走了。再晚,宫门该下钥了。” 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转身踏入渐亮的晨色里。他的背影在长街上拖得很长,脚步有些虚浮,但背脊依旧挺直。 解离关上门,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她快步上楼回到密室,反锁房门,从暗格里取出那枚装着漆雕无忌记忆的琉璃瓶。 瓶身依然滚烫。她深吸一口气,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抹在瓶口封印处。血渗进纹路,金色光芒大盛,瓶盖自行旋开。 记忆涌出。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段纯粹的“感知”:冰冷,潮湿,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她看见一只握着匕首的手——那只手她很熟悉,是漆雕无忌的,指节上有道旧疤,是她当年亲手砍的。 匕首捅进一个人的胸膛。 被捅的人没有反抗,甚至往前迎了一步,让匕首刺得更深。然后那人抬起头,笑了。 解离的呼吸停了。 那是解青竹的脸。她的师父,已经死了十七年的上古智者白泽。 他笑着,嘴角溢血,却还在说话。声音通过记忆直接撞进解离的识海,清晰得像附耳低语: “时候到了,无忌。” “杀了我。” 画面定格在解青竹倒下的瞬间,他的眼睛看着持刀的漆雕无忌,眼神里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 释然。 琉璃瓶从解离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没碎,但金光熄灭了。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晨光从窗缝里挤进来,照在她脸上,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掌心那道焦黑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一滴,两滴,落在密室的青砖上,声音闷得吓人。 楼下传来早市开张的喧哗,卖豆浆的吆喝,车轮碾过青石板,孩童的嬉笑。人间的烟火气正生机勃勃地醒来。 而密室里,解离缓缓蹲下身,捡起琉璃瓶。瓶身已经凉透,冷得像冰。 她看着瓶内那片彻底暗淡的金光,轻声自语,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 “师父……” “你到底……下了多大一盘棋?” 窗外,天彻底亮了。锈红色的雨已经停歇,天空洗过般干净,蓝得刺眼。 而忆莲楼的招牌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底下那行小字被阳光照得清晰: 修补记忆,价格面议。生死不论,后果自负。 解离将琉璃瓶重新锁进暗格,转身下楼。她得开门营业了。 今天第一个预约的客人,是个丢了婚戒记忆的老太太。小事一桩,比修补太子、盗取战神记忆简单得多。 她走下楼梯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医馆掌柜该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只是指尖还在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二章 烛龙临门 忆莲楼开门营业的时辰,比整条街的铺子都晚半个时辰。 解离不急。她蹲在后院井边,慢条斯理地洗一把草药。草药叫“忘忧藤”,名字好听,实则腥苦,汁液沾在手上三天不散。她搓得很仔细,指尖揉开每一片蜷缩的叶子,让它们在水里重新舒展。 晨光爬上墙头,把井沿的青苔照得发亮。前厅传来叩门声——不是门板,是叩在门环上,三声,清脆有度。 解离没抬头。她数着:一、二、三。 第四声没来。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才往前厅走。门板拉开一道缝,外面站着个青衣男人,三十上下模样,相貌平平,扔人堆里立刻找不见的那种。但他腰侧悬着柄剑,剑鞘乌黑,没纹饰,只在鞘口处烙了一枚小小的印记——天青色的烛龙盘绕。 天界执法司,巡查使。 解离脸上浮起那种医馆掌柜见到陌生客人时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客官早。看诊还是抓药?” 男人抬眼,目光先扫过厅堂——柜台,药柜,墙上的穴位图,角落的竹榻。最后才落回解离脸上:“解掌柜?” “是。” “夙夜。”男人报名字,语气像在念公文,“天界执法司,巡查使。奉命核查人间异常记忆波动。”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青铜质地,烛龙纹。是真的。 解离侧身让开:“巡查使请进。小店刚开门,还没烧水沏茶,怠慢了。” 夙夜跨过门槛,脚步很轻,几乎没声音。他在厅堂中央站定,又环视一圈,这次看得更细——目光在柜台后那排琉璃瓶上停了半息,在墙角的香炉上停了半息,最后落在地上。 地上有水渍。昨晚太子赵承熠留下的。 “解掌柜夜里接诊了?”夙夜问。 “嗯。”解离走到柜台后,开始整理那些空琉璃瓶,瓶身相碰,叮当作响,“有个急症,头疼得厉害,来扎了几针。” “什么时辰?” “子时前后吧。”解离拿起一枚瓶子对着光看,像是检查有没有裂纹,“雨太大,记不清了。” 夙夜没继续问。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晶石,半透明,内里封着一团猩红色的絮状物,正在缓慢蠕动。 “解掌柜可识得此物?” 解离放下琉璃瓶,凑近了些。她没碰,只看了三息,便说:“魂晶。内封凶兽‘狰’的记忆碎片。这东西很凶,寻常人碰了,会被杀欲侵蚀神志。” “能修补吗?” 解离抬眼看他:“巡查使想修补凶兽的记忆?” “办案需要。”夙夜说得简略,“狰的记忆碎片里可能藏有线索。但它被污染了,内部结构混乱,强行读取会触发反噬。” 解离没立刻答。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只白玉碟,又抽了根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然后她用针尖轻轻挑起那枚魂晶,放在玉碟中央。 晶石触到玉碟的瞬间,内里的猩红色絮状物骤然沸腾,化作一张狰狞的兽脸,朝解离无声嘶吼。 “看到了。”解离说,“怨气很重。狰死前受过折磨,记忆里全是痛苦和杀意。修补这种记忆,相当于要把碎玻璃拼回镜子——就算拼成了,照出来的也是地狱。” “能拼吗?” “能。”解离放下银针,“但费时,费力,费神。而且贵。” “多少?” “三千金。”解离报了个和太子一样的价,“先付一半定金,成不成都不能退。” 夙夜没还价,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面额一千五百两。解离接过,对着光验了验真伪,这才收入抽屉。 “需要多久?” “看情况。”解离已经转身去取工具——一套大小不一的琉璃瓶、几盒颜色各异的药粉、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如果狰的记忆结构相对完整,三个时辰。如果碎得厉害,得一天。” 她顿了顿,回头看他:“巡查使要在这里等?” “嗯。” “那劳烦坐远些。”解离指了指墙角的竹榻,“修补凶兽记忆,有时会逸散杀意。离得太近,容易被影响。” 夙夜依言退到竹榻边坐下,背挺得笔直,眼睛却一直盯着解离的手。 解离没管他。她将魂晶置于掌心,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那串琉璃瓶,选了最小的一枚,拔开瓶塞。瓶口倾泻出一缕青烟,落地化作一只巴掌大的小兽——形似狸猫,但通体银白,额间生着第三只眼。 “忆鼬。”解离唤它,“这次是硬骨头,小心些。” 忆鼬三只眼同时睁开,盯着魂晶,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它绕着玉碟转了三圈,突然弓身,银白的毛发根根竖起。 解离指尖蘸了点药粉,凌空画符。这次画的符比昨夜给太子用的复杂数倍,金色的轨迹在空中交织成网,缓缓罩向魂晶。符网触到晶石的瞬间,猩红色的雾气猛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兽影,在厅堂内横冲直撞。 夙夜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但没起身。 解离眼皮都没抬。她左手维持符网,右手并指如刀,在空中一划——那些兽影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发出凄厉的尖啸,纷纷溃散。 “安静。”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魂晶内的猩红雾气一滞。 忆鼬趁机扑上,银白的身体融入晶石,三只眼同时亮起刺目的光。它开始在晶石内部穿行,像在迷宫中寻找出路。每经过一处,那部分的猩红色就会淡去一分,露出底下原本的、暗金色的记忆脉络。 解离的额头渗出细汗。她维持符网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但动作依旧稳定。右手则不断调整角度,牵引着忆鼬的走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厅堂里只剩下忆鼬在晶石内穿梭的沙沙声,以及解离偶尔低声念出的指令——那些指令不是人语,而是一种古老、拗口的音节,每个音节吐出,空气都会随之震颤。 夙夜坐在角落,目光从解离的手移到她的脸。他看见她紧抿的唇,微微蹙起的眉,还有那双眼睛——专注得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压缩进这枚小小的晶石里。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日头爬上中天,街上的喧闹声隔着门板隐约传来。解离的衣衫后背湿了一片,贴在脊骨上,显出一节一节的凸起。但她呼吸的节奏始终没乱。 第三个时辰将尽时,忆鼬从晶石内钻出,落回玉碟旁。它银白的身体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三只眼疲惫地半阖着。 解离撤去符网,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取出一枚新的琉璃瓶,将魂晶装入,封好。然后俯身摸了摸忆鼬的头,指尖渡过去一缕淡金色的光。忆鼬轻哼一声,化作青烟钻回瓶中。 “修好了。”解离的声音有些哑,“但只修复了七成。狰死前最后一段记忆损毁太严重,强行修复会引发记忆崩溃。” 她将琉璃瓶推向柜台对面:“巡查使可以读取了。建议用‘浸入式’,别用‘抽离式’——狰的记忆里还有残存的杀意,直接抽出来容易反噬。” 夙夜起身,走到柜台前。他没接瓶子,而是问:“解掌柜修补记忆的手艺,师承何处?” 解离抬眼看他,笑了:“巡查使这是在审我?” “例行问询。”夙夜语气平静,“人间能修补凶兽记忆的,不超过五人。” “家传手艺。”解离说得轻描淡写,“祖上开过当铺,专收稀奇古怪的东西,慢慢就琢磨出些门道。” “祖上名讳?” “解无忧。”解离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泛黄的族谱,推到夙夜面前,“曾祖父。巡查使若不信,可以去查。” 夙夜没翻族谱。他盯着解离的眼睛,看了三息,才说:“解掌柜这里,妖气略重。” 解离手上动作一顿。她正在收拾那些药粉盒子,闻言抬头,脸上笑容未变,眼神却冷了下去:“巡查使眼里,怕是看什么都像妖。” “昨夜子时,皇城方向有异常记忆波动,强度相当于凶兽狰全力一击。”夙夜缓缓说道,“波动源头最后消散的位置,在忆莲楼附近三百丈内。” 解离放下药盒:“所以巡查使是来办案的,不是来修补记忆的?” “两件事不冲突。”夙夜终于拿起那枚琉璃瓶,指腹摩挲瓶身,“解掌柜修补记忆的手艺是真的,昨夜皇城的波动也是真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没有。”解离答得干脆,“我昨夜接诊的病人是个书生,体虚头痛,扎完针就走了。至于皇城那边——巡查使难道觉得,我一个开医馆的,有本事在皇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寻常医馆掌柜,确实没有。”夙夜顿了顿,“但解掌柜不是寻常人。” 他指尖在琉璃瓶上一叩。 瓶身轻震,内里暗金色的记忆脉络突然亮起,投射出一片破碎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只握着匕首的手。指节上有道旧疤。 画面只出现了一瞬,就被解离一掌按在瓶上强行掐灭。但已经够了。 厅堂里死寂。 解离的手还压在琉璃瓶上,指节发白。她盯着夙夜,脸上那点伪装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锋利的、近乎杀意的冷。 “你动了手脚。”她声音很轻。 “只是留了个后门。”夙夜坦然承认,“狰的记忆碎片太碎,正常修复会丢失大量细节。我在魂晶里藏了一缕‘溯源符’,修复过程会自动捕捉最强烈的记忆残像——通常是被害者死前最深刻的画面。” 他顿了顿:“所以,解掌柜认识那只手的主人?” 解离没回答。她缓缓收回手,转身从药柜最底层取出一只陶罐,打开,抓出一把漆黑的药粉,撒在柜台上。药粉触到木质的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白烟,将刚才画面残留的气息彻底湮灭。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看向夙夜:“巡查使到底想干什么?” “查案。”夙夜说得简单,“昨夜皇城的记忆波动,今晨太子赵承熠回宫后的异常举止,还有这枚魂晶里意外读到的画面——这些事之间,应该有关联。” 他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解掌柜,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查‘记忆瘟疫’的。天庭已经接到七起报案,都是凡人记忆被篡改,症状和太子类似。而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 “谁?” “国师,明虚子。”夙夜一字一顿,“或者说,他在天界的本尊——战神,漆雕无忌。” 解离瞳孔微缩。 夙夜继续道:“漆雕无忌半年前开始频繁下界,每次都以‘巡查人间’为名,但行踪诡秘。执法司怀疑他在人间进行某种禁术实验,但一直抓不到证据。直到三天前,我们截获了一枚传讯符——符里提到‘种子已种,待其发芽’。” “种子?” “记忆种子。”夙夜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植入特定记忆,让人在特定时间做出特定行为。这是禁术,天界三百年前就明令禁止。” 解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所以巡查使是来人间找帮手的?” “找知情者。”夙夜纠正,“解掌柜修补记忆的手艺,能帮我们看清那些‘种子’到底长什么样。而作为交换——”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枚魂晶,比刚才那枚小,颜色是温润的乳白。 “这是执法司档案库里,关于解青竹陨落一案的,所有未公开记录。” 解离的呼吸停了。 夙夜将魂晶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到她面前:“我知道你在查什么。我也在查。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解离没碰那枚魂晶。她盯着它,像是盯着一条毒蛇。 良久,她问:“为什么?” “因为解青竹的案子,当年是我师父经手的。”夙夜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很细微,但解离听出来了,“他临终前告诉我,案子的结论是错的。但他没来得及说哪里错,就死了。” 他抬起眼,和解离对视:“我查了十七年。所有的线索,最后都指向漆雕无忌。但他是战神,没有铁证,动不了他。我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看清记忆真相的人。” 解离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那枚乳白色的魂晶。晶体温凉,内里流淌着柔和的光。 “这里面是什么?”她问。 “执法司当年的勘验记录、现场记忆残像、还有三位证人的证词——其中两位在结案后一年内意外身亡,第三位疯了。”夙夜顿了顿,“我怀疑,他们的记忆都被动过手脚。” 解离握紧了魂晶。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午时三刻了。街上的喧闹达到顶峰,叫卖声、车马声、孩童的嬉笑声,隔着门板涌进来,衬得厅堂里的寂静更加逼人。 “我需要时间。”解离最终说,“读取这枚魂晶,分析里面的记忆,至少要一天。” “可以。”夙夜起身,“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栓,又回头:“解掌柜,漆雕无忌已经注意到昨夜的事了。最迟今晚,他一定会派人来探查。你最好——” 话音未落。 一声巨响从皇城方向传来,沉闷得像地底有什么东西炸开。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声比一声近。 整条街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解离和夙夜同时冲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远处,皇城上空,一道赤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隐约可见龙影翻腾。而光柱底部,正是国师府的方向。 街面上开始乱起来,行人仓惶奔走,孩童哭喊,马匹惊嘶。 夙夜脸色骤变:“是‘诛邪阵’——皇宫禁卫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防御大阵。有人触发了大阵核心。” 解离盯着那道光柱,忽然想起太子赵承熠空洞的眼睛,还有自己昨夜种下的那颗“种子”。 第四天才会发酵的记忆,提前发作了。 不,不是提前—— 是她估算错了剂量。太子被植入的记忆瘟疫太深,她的“反制种子”进去后,引发了连锁反应,导致两种记忆在太子识海里提前对冲。 而对冲的结果…… 解离猛地回头,看向夙夜:“太子动手了。” 夙夜已经拉开门:“我得过去。阵法一旦完全启动,会无差别攻击所有非皇室血脉的人——国师府里还有三百仆役。” “等等。”解离从柜台后抓出一枚琉璃瓶扔给他,“里面是三滴‘清明露’,能暂时抵抗记忆干扰。如果太子真的被控制了,这东西能让他清醒三息——够你问一句话。” 夙夜接过,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没入街上混乱的人流。 解离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 掌心里,那枚乳白色的魂晶烫得像要烧穿她的皮肉。 她走回柜台后,将魂晶放入一枚特制的琉璃瓶,瓶身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封印纹路——这是解青竹当年教她的,专门用来封存危险记忆的“九重锁”。 锁好魂晶,她抬头望向皇城方向。赤红光柱已经扩散成一片血色天幕,笼罩了小半个京城。天幕下,隐约可见刀剑碰撞的金铁交鸣。 “师父……”解离低声自语,“你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 无人应答。 只有前厅里,那枚装着狰的记忆的琉璃瓶,内里暗金色的光无声流淌,映在墙面上,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解离转身,从暗格里取出昨夜盗来的、漆雕无忌的那段记忆。 琉璃瓶在掌心发烫。 她闭上眼睛,将瓶口抵在眉心。 这一次,她没有读取画面,而是直接浸入那段记忆的“感觉”里——冰冷,潮湿,铁锈和血的味道,还有……某种更深的东西。 一种伪装成释然的、深不见底的—— 悲伤。 解青竹在悲伤。 不是为自己将死而悲伤,而是为别的什么。为那个握着匕首的人?为即将发生的事?还是为更遥远的、她尚未知晓的真相? 解离猛地睁开眼睛。 她将两枚魂晶并排放在柜台上,一枚猩红,一枚乳白,一枚暗金。三枚晶石在昏暗的光线里,各自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微光,像三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她,也注视着彼此之间,那些看不见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窗外,血色天幕越来越浓。 长街尽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忆莲楼门口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粗暴的砸门声。 一个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 “奉国师令!搜查全城医馆药铺!里面的人,开门!” 第三章 瘟疫起 砸门声第三次响起时,解离才慢吞吞地拉开一道门缝。 门外站着四个黑甲卫兵,腰佩横刀,面覆铁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钉子。领头的是个瘦高个,胸甲上烙着国师府的徽记:阴阳双鱼盘绕着一柄匕首。 “解离?”瘦高个的声音从铁罩后传来,瓮声瓮气。 “是。” “国师有令,全城医馆药铺一律接受搜查。”瘦高个递出一面令牌,和夙夜那枚截然不同——这令牌是黑的,边缘雕着骷髅纹,“昨夜子时至今晨,可曾接诊过可疑病人?” 解离的目光扫过令牌,又扫过四人身后的街面。长街上已经空了,只有更远的地方还有零星奔逃的人影。皇城上空的血色天幕又扩散了一圈,几乎笼罩了半个京城。天幕下隐约传来哭喊声,但隔着这么远,听得不真切。 “可疑病人没有。”解离说,“头疼脑热的倒是接了几个。官爷要进来查,自便。” 她让开门。瘦高个一挥手,身后三个卫兵鱼贯而入。他们搜查的手法很专业——不碰药材,不翻药柜,重点查两样:一是地面和墙壁有无新近施术的痕迹,二是空气里残留的记忆波动。 解离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在厅堂里转悠。她掌心贴着的那枚“狰”魂晶已经收进袖中,柜台上的琉璃瓶也换了一批寻常药瓶。至于那枚乳白色的执法司档案魂晶,在她开门前就塞进了后院的井砖缝里——井沿的青苔有被动过的痕迹,但搜查的人应该注意不到。 “掌柜的。”一个卫兵忽然停在柜台前,指着地上,“这水渍,怎么还没干?” 解离低头。地上确实有一滩水渍,是昨夜太子赵承熠留下的。她今晨故意没擦干净。 “哦,那个。”解离语气平淡,“早上煎药泼了。忙着开门,还没顾上擦。” 卫兵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水渍,凑到鼻前嗅了嗅。解离看见他指尖泛起极淡的银光——是在检测记忆残留。 三息后,卫兵起身:“是药汤。” 瘦高个在厅堂里转完一圈,走到解离面前:“解掌柜,听闻你擅长修补记忆?” “混口饭吃的手艺。”解离说,“寻常人丢三落四,忘了钥匙放哪儿,或是记混了谁家欠账,我能帮着找回来。太复杂的,也做不了。” “那凶兽的记忆呢?” 解离眼皮都没抬:“官爷说笑了。我一个开医馆的,上哪儿弄凶兽的记忆去?” 瘦高个盯着她,看了很久。厅堂里安静得只剩窗外越来越近的骚乱声。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塌,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最好没有。”瘦高个终于说,“国师有令,凡私藏、交易、修补凶兽记忆者,视同谋逆。解掌柜是聪明人,该知道轻重。” 他挥了挥手,三个卫兵退出厅堂。临出门前,瘦高个又回头:“这几日京城不太平,解掌柜若无急事,少出门。” “多谢官爷提醒。” 门重新关上。解离插上门栓,背靠门板,静静听着四个卫兵的脚步声远去。他们没走远,就在街对面停住了——她透过门缝看见他们散开,呈扇形守住了忆莲楼前后的街口。 监视。 解离转身,快步上楼。她没进密室,而是推开二楼临街的一扇窗。窗棂上贴着一道极淡的符,符纸已经烧成灰烬——这是她昨夜布下的“预警符”,有外人靠近忆莲楼百丈内就会自燃。看灰烬的状态,国师府的人至少在她开门前一刻钟就到了。 他们在观察。 解离关上窗,走到二楼角落的一面铜镜前。镜面蒙尘,照不清人影,但她指尖在镜框上点了三下——镜面忽然泛起涟漪,像水面被投入石子。涟漪平复后,镜中映出的不再是她的倒影,而是长街对面的景象。 四个黑甲卫兵各守一方,腰间的刀已出鞘半寸。他们身后,更远处的街角,还站着一个人——身形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但解离认得那件袍子:墨底金纹,袖口绣着阴阳双鱼。 国师府的人。而且是高层。 镜中那人忽然抬起头,朝忆莲楼方向望了一眼。解离立刻切断联系,镜面恢复原状。 她转身下楼,回到厅堂,开始收拾柜台。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刻意地慢——她知道有人在看。琉璃瓶擦了三遍,药柜每层都重新整理,地上的水渍也打了水来,蹲下身一寸寸擦干净。 做这些时,她脑子在飞速转动。 国师府的反应太快了。太子刺杀国师应该发生在半个时辰前,从皇城到忆莲楼,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两刻钟。除非—— 除非国师府早就知道太子会出事。 甚至,他们可能知道太子昨夜来过这里。 解离擦地的手停了停。她想起太子离开时,额头那道淡金色的印记——那是她留下的定位标记。如果国师府的人有特殊手段能追踪这类印记…… 不,不对。如果是那样,他们应该直接冲进来抓人,而不是先派卫兵搜查,又在外围监视。 他们在试探。想看看她会不会慌,会不会逃,会不会联系同伙。 解离继续擦地。水渍彻底擦干后,她起身,将抹布洗净晾好,然后搬了张凳子坐在柜台后,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开始对账。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声音规律而平缓。窗外的骚乱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寂静——整条街都空了,连猫狗都躲了起来。只有血色天幕还在无声扩散,现在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日头被染成了暗红色,光线透过窗纸照进来,把厅堂染得像浸在血水里。 解离打了三次算盘,第三次打错了一个数。她放下账册,揉了揉眉心。 她在等两件事:一是夙夜回来,带回皇宫的消息;二是……某种更糟的事发生。 第一件事来得比预期快。 黄昏时分,有人敲响了忆莲楼的后门。 叩门声很轻,三短一长,是夙夜和她约定的暗号。解离没立刻开门,而是先走到前厅,透过门缝看了一眼——街对面四个卫兵还在,但那个墨袍人不见了。 她绕到后院,拉开后门。夙夜闪身而入,反手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 他身上的青衣沾满灰尘,袖口撕裂,左手小臂缠着绷带,渗出血迹。脸上也有擦伤,但眼神依旧冷静。 “死了多少人?”解离问。 “国师府仆役一百二十七人,禁卫军四十六人,太子……”夙夜顿了顿,“太子没死,但废了。” 解离心一沉:“废了是什么意思?” “记忆彻底崩溃。”夙夜走到井边,打了桶水,掬起一捧洗了把脸,“他冲进国师书房时,手里拿着剑,但剑没刺出去——他突然抱头惨叫,然后开始攻击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禁卫军启动诛邪阵后,阵法威压和他识海里的记忆冲突,直接冲垮了他的神志。” 水珠从他下颌滴落,混着血丝:“现在太医院的人守着他,但没用。他谁也不认得,只会反复说一句话:‘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解离沉默片刻:“国师呢?” “轻伤。”夙夜直起身,用袖子擦干脸,“太子那一剑只划破了他的袖子。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启动府内防御阵法,又第一时间调集黑甲卫封锁全城。现在整个京城四门紧闭,只进不出。” 他看向解离:“你前门有人盯着?” “四个,街角还有一个。”解离说,“不过刚才那个墨袍的不见了。” “那是国师府的‘影卫’,专司监视和暗杀。”夙夜从怀中摸出一枚细小的黑色铁片,扔给解离,“我在皇宫外墙下捡到的。影卫的标志——他们至少出动了三十人,散布在全城各个医馆药铺附近。” 解离接过铁片。入手冰凉,边缘锋利,正面刻着阴阳双鱼,背面是一行小字:第三队,七号。 “他们在找什么?”她问。 “找瘟疫源头。”夙夜声音压得更低,“太子失控前,咬伤了三个禁卫。那三个人在一个时辰后也开始出现记忆混乱症状——攻击同僚,胡言乱语,最后彻底疯癫。太医检查后,说是‘癔症传染’。” 解离猛地抬头。 记忆瘟疫,会传染。 “不是普通的记忆篡改。”夙夜一字一顿,“是真正的瘟疫——通过记忆接触传播。太子识海里的‘种子’爆发时,会释放污染,感染所有接触他记忆的人。那三个禁卫是被太子的记忆碎片感染的。” 他走到解离面前,直视她的眼睛:“解掌柜,你昨夜给他种的那个‘反制种子’,到底做了什么?” 解离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身走进厅堂,夙夜跟在她身后。厅堂里已经暗下来,她没点灯,只借着窗外血红色的天光,从柜台下取出一枚琉璃瓶。 瓶里封着一缕淡金色的絮状物,正在缓慢旋转。 “这是我从太子记忆里抽出来的‘原始种子’。”解离说,“漆雕无忌种下的。我分析过它的结构——不是单纯的记忆植入,而是一种‘记忆病毒’。它会自我复制,会变异,会寻找新的宿主。” 她顿了顿:“我种的反制种子,原理是用一段更强烈的记忆覆盖它。就像用大火烧掉一片毒草。但问题是——” “大火也会烧掉整片田。”夙夜接话。 解离点头:“太子的识海已经被病毒侵蚀得太深。我的反制种子进去后,和病毒发生激烈对抗,导致他记忆结构崩塌。而崩塌的过程中,病毒碎片逸散出来,感染了接触者。” 她放下琉璃瓶:“这是我的失误。我低估了漆雕无忌的手段。”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夙夜说,“瘟疫已经开始扩散。除了那三个禁卫,皇宫里还有至少二十个接触过太子的人出现早期症状——头痛,幻觉,记忆错乱。太医束手无策,国师已经下令将所有感染者隔离在西苑,但隔离没用。” “为什么?” “因为瘟疫的传播方式不只有接触。”夙夜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符纸已经烧了一半,边缘焦黑,“这是我在西苑外围捡到的——‘记忆共鸣符’。有人在用符法主动散播瘟疫。感染者越多,共鸣越强,扩散速度越快。” 解离接过符纸,指尖抚过焦黑的边缘。符文的笔触很熟悉,她见过——在漆雕无忌的记忆里,那些血色画面的边缘,就有类似的符文痕迹。 “他想干什么?”她低声问,“如果瘟疫失控,整个人间都会变成疯人院。这对天界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夙夜说,“但执法司截获的传讯符里,有一句关键的话:‘大疫之后,方有大治’。漆雕无忌可能在执行某个更大的计划,瘟疫只是第一步。”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声音离得很近,就在街对面。解离和夙夜同时冲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长街上,一个中年男人正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边扯边吼:“不是我偷的!不是我!”他身后追着一个妇人,应该是他妻子,哭喊着想拉住他,却被他一掌推倒在地。 男人继续往前冲,撞翻了路边一个馄饨摊,滚烫的汤水泼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他冲到忆莲楼对面的店铺前——那是家布庄,店主已经吓得关了门——开始用头猛撞门板。 砰。砰。砰。 每一声都闷得让人心悸。 街角那四个黑甲卫兵冲了过来,试图制服男人。但男人力气大得惊人,一个卫兵被他甩出去三丈远。另一个卫兵抽出刀,刀背砍在男人后颈,男人晃了晃,却没倒,反而转身抓住卫兵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卫兵惨叫。 第三个卫兵终于拔刀刺穿了男人的胸口。男人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但他咬过的那个卫兵,手臂上已经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正往外渗着黑血。 卫兵看着自己的手臂,眼神从惊恐逐渐变成茫然。他开始喃喃自语:“我……我为什么要杀他?他罪不至死……不,他该死,他偷了东西……” 另外两个卫兵想靠近,被他挥刀逼退:“别过来!你们都想害我!” 长街上一片死寂。布庄的门开了一道缝,店主从里面扔出一块白布,盖住了男人的尸体。卫兵还在原地胡言乱语,刀尖一会指向同僚,一会指向自己。 夙夜关上窗。 “第二个传染者。”他声音很沉,“不是皇宫里的人,是普通百姓。瘟疫已经扩散到民间了。” 解离背靠着墙,闭上眼睛。她能感觉到——空气里确实多了一些东西。很细微,像尘埃,像花粉,无孔不入地飘散着。那是破碎的记忆碎片,带着疯狂、恐惧和痛苦的情绪,附着在每一缕风里,钻进每一个呼吸的人体内。 修为高的人能抵抗一阵。但普通人…… “最多三天。”解离睁开眼,“如果放任不管,三天后,京城会有一半人感染。” “你有什么办法?”夙夜问。 解离走到柜台后,取出那枚装着“狰”魂晶的琉璃瓶,又取出那枚乳白色的执法司档案魂晶,并排放在一起。 “两个方向。”她说,“第一,研究瘟疫的解药。需要大量感染者样本,分析病毒变异规律。第二,查清漆雕无忌的真正目的。只有知道他想干什么,才能找到破解的关键。” 她看向夙夜:“执法司能提供什么支持?” “样本我可以想办法弄到。”夙夜说,“但解药研究需要时间,我们没有——” 敲门声忽然响起。 不是前门,不是后门,而是二楼临街那扇窗——有人在外面轻轻叩了三下。 解离和夙夜同时抬头。 窗外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看身形是个女子。她叩完窗,也不等回应,直接推开了窗——窗栓明明锁着,却在她手下无声滑开。 女子翻身入内,落地轻得像一片叶子。 她穿着素白的长裙,裙摆绣着淡青的云纹,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容貌很美,但美得没有攻击性,像一汪温水。唯独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深处泛着极淡的琥珀色,看人时带着一种慵懒的审视。 “打扰了。”女子开口,声音软得像棉花糖,“楼下有狗,只好走窗户。” 解离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琉璃瓶串上。夙夜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女子侧后方,封住了她退向窗口的路。 “你是何人?”解离问。 “闻人语。”女子报上名字,目光在解离和夙夜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柜台那两枚魂晶上,“千面当铺的掌柜。听说解掌柜这里,收稀奇古怪的记忆?” “今日不营业。”解离说。 “不是来做生意的。”闻人语从袖中取出一枚琉璃瓶,轻轻放在柜台上,“是来送一样东西。” 瓶身是透明的,内里封着一截焦黑的东西——像是烧过的骨头,又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它浸泡在暗红色的液体里,正缓慢地渗出丝丝黑气。 解离瞳孔骤缩。 她认得那东西。 “九尾狐的尾骨。”闻人语的声音依然很软,但每个字都像针,“我母亲的遗骨。她死的时候,全身骨头都被烧成了这样——除了这一截。” 她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盯着解离:“解掌柜,听说你在查记忆瘟疫?巧了,我娘死的时候,症状和外面那些人一模一样。” 夙夜上前一步:“你母亲是?” “白蘅。”闻人语说,“最后一只纯血九尾狐。二十年前,她向天界举报有人在人间进行记忆实验,三天后,她死了。尸体在青丘祖地外被发现,全身骨骼焦黑,识海被彻底清洗——死前最后三天的记忆,全没了。” 她拿起那枚琉璃瓶,举到眼前:“但这截尾骨里,封着她死前强行剥离的一小段记忆。我花了二十年,才找到方法把它提取出来。” 解离盯着她:“里面是什么?” 闻人语笑了。那笑容很美,却让人脊背发凉。 “是我娘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她轻声说,“她看见三个人。一个是漆雕无忌,一个是云中君,还有一个——”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解离脸上。 “是你师父,解青竹。” 厅堂里死寂。 窗外的血色天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天空,暗红色的光透过窗纸,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诡异。 解离的手按在柜台上,指节发白。夙夜站在闻人语侧后方,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闻人语却依旧从容,甚至拿起柜台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继续说。”解离的声音很平静。 “画面很碎。”闻人语抿了口茶,“我只看到三个片段:第一,解青竹将一枚玉简交给漆雕无忌;第二,云中君在远处观望,眼神很复杂;第三,我娘躲在暗处,用狐尾秘法记录这一切。” 她放下茶杯:“然后她就被发现了。漆雕无忌追杀她,云中君没有阻拦,解青竹……我没看清他做了什么。画面就断了。” 解离沉默了很久。 “你为什么来找我?”她终于问。 “两个原因。”闻人语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查过你。解离,或者说,玄烬——上古战神,解青竹的亲传弟子,十七年前因‘屠戮无辜’被贬下界。但你屠戮的那个妖族村落,恰好是我娘的远亲。” 解离脸色未变,但夙夜注意到她的呼吸停了一瞬。 “第二,”闻人语继续说,“我娘的记忆碎片里,解青竹在交出玉简前,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对着空气说的,但我知道,他在对未来的某个人说。” “什么话?” 闻人语一字一顿复述: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段记忆,记住——瘟疫是我发明的,但解药,藏在瘟疫里。’” 解离闭上了眼睛。 夙夜的手从剑柄上松开。他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枚装着狐尾骨的琉璃瓶,对着光仔细看。暗红色的液体里,确实有极细微的金色光点在游动——那是记忆碎片,被某种强大的禁术强行封存在遗骸里。 “你要什么?”解离睁开眼,看向闻人语。 “合作。”闻人语说,“我帮你查清瘟疫的真相,你帮我查清我娘的死因。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也有互补的能力——你擅长修补记忆,我擅长提取和保存记忆。千面当铺二十年来收集了无数隐秘记忆,其中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而且,我知道漆雕无忌下一步要做什么。” 解离和夙夜同时看向她。 “他在找‘记忆矿脉’。”闻人语说,“上古时期,某些特殊地点会自然凝结‘记忆结晶’,蕴含强大的精神能量。我娘死前最后一份情报,就是关于一处新发现的矿脉位置。漆雕无忌应该已经拿到了那份情报,最迟明晚,他就会派人去开采。” “矿脉在哪里?”夙夜问。 “京城以西三百里,黑风山。”闻人语从袖中取出一张简陋的地图,铺在柜台上,“那里原本是古战场,埋着十万尸骨。怨气冲天,寻常修士根本不敢靠近。但怨气越重的地方,越容易凝结记忆结晶。” 解离看着地图上那个用朱砂标记的位置,忽然想起解青竹当年说过的一句话:“战场是记忆的坟场,也是真相的矿藏。” 她抬起头,和夙夜对视一眼,又看向闻人语。 “合作可以。”解离说,“但有个条件——所有行动,我说了算。如果我发现你有任何隐瞒或背叛,我会亲手抽走你所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让你变成白痴。” 闻人语笑了:“成交。”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解离伸手与她相击,击掌的瞬间,两人指尖同时泛起极淡的金色纹路——那是记忆契约,一旦违背,契约会自动触发惩罚。 夙夜也伸出手,三只手掌叠在一起。 “那么,”解离收回手,“第一步,研究瘟疫解药。需要感染者样本,越多越好。” “我去弄。”夙夜说,“西苑的隔离区有重兵把守,但执法司有特殊权限。” “第二步,”解离看向闻人语,“你回去整理千面当铺里所有关于记忆矿脉、漆雕无忌、云中君的资料,明早带来。” “没问题。” “第三步,”解离从柜台下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指尖蘸了点朱砂,开始快速书写,“黑风山的矿脉,不能让他开采成功。我们需要提前布置——夙夜,你调集执法司可靠的人手,在外围接应。闻人语,你熟悉地形,负责带路和破阵。我……” 她停笔,看向窗外。 血色天幕下,又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这次更近,似乎就在隔壁街。 “我要留下来。”解离说,“京城需要有人控制瘟疫扩散。而且——” 她转头,看向柜台上那三枚魂晶。 “我要先看看,师父当年到底留下了什么。” 夙夜和闻人语没有异议。三人又商定了联络方式和应急计划,然后闻人语原路翻窗离开,夙夜则从后门悄然离去。 解离一个人留在厅堂里。 她锁好门窗,点亮油灯,将三枚魂晶摆在灯下。猩红、乳白、暗金,三色光晕交织,在墙面上投出诡异的光影。 她先拿起那枚乳白色的执法司档案魂晶,指尖轻触,闭上眼睛。 记忆涌入。 这一次,她看到了更多细节。 --- 第四章 狐血之证 灯下,三枚魂晶静置。 解离先拿起乳白色的执法司档案魂晶。她没有直接读取,而是从腰间取下一枚空琉璃瓶,瓶中忆鼬已经恢复精神,银白的毛发在灯火下泛着光。 “这次要深潜。”解离对忆鼬说,“不是读取表面记录,是挖出所有被修改、被隐藏、被加密的底层记忆。可能会遇到防护禁制,撑不住就退,别硬抗。” 忆鼬三只眼同时眨了眨,竖起尾巴。 解离咬破舌尖,将一滴混着神血的唾沫点在魂晶表面。晶石震颤,表面浮现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这是当年执法司留下的封印,非授权者强行读取会触发自毁。 夙夜留下的权限印记在她触碰魂晶时已悄然生效。符文闪烁三下,逐渐淡去。 “进。” 忆鼬化作银光钻入魂晶。 解离闭上眼睛,意识跟随忆鼬同步浸入记忆之海。 --- 第一层记忆:官方卷宗 场景是执法司档案室。青石墙壁,檀木书架,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墨和防腐药水的气味。 解离“看”到一份摊开的卷宗,封皮上写着:天枢历三千七百四十二年,白泽解青竹陨落案,卷七。 翻开。 【勘验记录】 时间:天枢历三千七百四十二年,七月初三,亥时三刻。 地点:天界东极,观星台。 死者:解青竹(白泽真身),上古智者,天道院掌院。 死因:心脉贯穿,凶器为制式匕首(编号:戊-七九三),系死者本人所有。匕首表面仅检测到死者本人及漆雕无忌指纹残留。 现场状况:观星台中央阵法完好,无打斗痕迹。死者呈跪坐姿态,双手交叠于腹前,表情平静。身下以血绘制小型传送阵(已失效),阵眼处有记忆残晶碎片(编号:证物甲-三)。 【证人证词】 证人一:漆雕无忌(时任解青竹副手) 问:你何时抵达观星台? 答:亥时整。解掌院传讯召我,说有要事相商。 问:你看到了什么? 答:我到时,解掌院已受伤。他握着匕首,对我说……“时候到了,无忌,杀了我。” 问:然后? 答:我上前想夺刀,但他自己把匕首推进了心脉。我试图施救,但来不及。 证人二:云中君(解青竹故友) 问:你为何在附近? 答:我与解青竹约好亥时二刻在观星台议事,早到片刻,听到动静。 问:你看到了什么? 答:透过窗,看见漆雕无忌站在解青竹面前,解青竹倒地。我冲进去时,解青竹已无气息。 证人三:瑶光君(天道院值守) (注:该证词为事后补录,证人称案发时在值守,未目睹现场。) 【初步结论】 死者系自杀,动机不明。匕首上漆雕无忌指纹系抢夺时沾染,无直接证据表明其涉案。案件存疑点三:一、死者为何选择观星台;二、身下传送阵目的;三、记忆残晶内容。 (卷宗末端有朱批:案件封存,待天道院自查。) --- 忆鼬在记忆层中刨挖,银白的爪子撕开卷宗表面,露出底下第二层—— 第二层记忆:未归档记录 画面晃动,像隔着一层水。 解离看到一间密室,墙壁上挂满星图。解青竹背对画面站着,对面坐着三个人——漆雕无忌、云中君、还有一个背对镜头的身影,只看得到墨色袖口上绣着金色烛龙纹。 “……计划必须推进。”解青竹的声音传来,很平静,“‘锁天’大阵的基础符文已经完成测试,但需要大量纯净记忆能量驱动。人间那些矿脉,是最佳来源。” 漆雕无忌皱眉:“开采人间矿脉会引发怨气反噬,若被察觉……” “所以才需要你去做。”解青竹转身,解离终于看清他的脸——和记忆中一样清瘦儒雅,但眼中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用‘净化’的名义,抽调天兵,封锁矿区。开采出的记忆结晶,七成上交天道院,三成……留存备用。” 云中君开口:“青竹,你想用那三成做什么?” 解青竹沉默良久:“做一道保险。如果计划失败,如果有人想用大阵做别的事……我需要有反制的手段。” 背对镜头的人忽然说:“你在怀疑谁?” “怀疑所有人。”解青竹说,“包括我自己。” 画面破碎。 --- 忆鼬继续下潜,银白的身体开始泛红——它在对抗记忆深层的防护禁制。解离能感觉到疼痛从眉心传来,像有针在刺。 第三层记忆浮出。 第三层:被篡改的片段 同样是观星台,但视角很低,像趴在地上。 解离看到一双靴子走近——是漆雕无忌的靴子,靴帮上有道新鲜的刮痕。 解青竹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喘息:“……记住,无忌。玉简里的东西,只能交给‘她’。如果‘她’没来……就毁了它。” “她是谁?” “到时候你会知道。” 然后是匕首刺入血肉的闷响。解青竹倒下,但他的手在身下快速移动——他在画阵,用自己流出的血。 漆雕无忌蹲下身,手伸向解青竹怀中。他摸出一枚青色玉简,玉简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 就在他要收起玉简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漆雕无忌迅速将玉简塞回解青竹怀中,起身后退。 云中君冲进画面。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解离呼吸骤停—— 云中君没有先去查看解青竹,而是目光扫过地面,落在那个未完成的血阵上。他指尖微动,一道极淡的金光射入血阵,阵纹瞬间扭曲、溃散。 他在销毁证据。 然后他才快步上前,探解青竹鼻息,摇头:“没救了。” 漆雕无忌站在一旁,手在袖中紧握。 画面到此结束。 --- 忆鼬从魂晶中钻出,摔在柜台上,银白的毛发大片焦黑,第三只眼渗出淡金色的液体——那是它的“血”。 解离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将忆鼬捧起,渡过去一缕温和的灵气,忆鼬虚弱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化作青烟回到瓶中休养。 她坐在灯下,良久未动。 原来师父当年在做一件那么大的事——“锁天”大阵,锁死神明权柄。为此他不得不动用禁忌手段,开采人间矿脉,甚至……默许了某些牺牲。 而他留下的那枚玉简,是给“她”的。 给谁? 解离看向第二枚魂晶——闻人语带来的,封存白蘅记忆的那一枚。 她解开瓶口的封印,将那截焦黑的狐尾骨取出。骨头触手冰凉,但内里隐隐有温热的脉动,像还在跳动的心脏。 这次她没有召唤忆鼬。九尾狐的记忆封印特殊,需要同族血脉或极高阶的解密术。她选择后者——指尖蘸取自己的血,在狐尾骨上画下一个古老的符文。 “以血为引,以念为桥,开。” 狐尾骨震颤,表面龟裂,暗红色的光从裂缝中涌出,在空气中凝聚成模糊的画面。 --- 白蘅的记忆·二十年前 青丘边界,月夜。 白蘅(年轻的九尾狐,容颜绝美,眼中却满是疲惫)躲在一棵古树后,尾巴紧紧蜷缩。她手里握着一枚留影玉,玉面正对着远处山谷。 山谷中灯火通明,数百天兵正在挖掘——他们不是在挖矿,是在挖坟。一具具古老的尸骨被拖出,堆成小山。几个穿着黑袍的修士站在尸堆旁,手中法器射出惨绿色的光,照在尸骨上。 尸骨开始“融化”,化作粘稠的黑色液体,液体中凝结出一枚枚暗红色的晶石——记忆结晶,但充满了怨气和痛苦。 白蘅的手在抖。她将这一幕录下。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白蘅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来人是个女子(画面模糊,看不清脸),穿着墨色长裙,裙摆绣着星月纹。她伸手:“玉简给我。” 白蘅后退:“你是谁?” “天道院,瑶光。”女子平静地说,“你录的东西,涉及天界机密。交出来,我可以当没看见。” “机密?”白蘅声音发颤,“他们在用古战场尸骨提炼怨念结晶!这是禁术!天界律法明文禁止——” “律法由天界制定。”瑶光打断她,“解掌院有特许手令。白蘅姑娘,我劝你别管闲事。九尾狐族已经式微,你不想给族人惹祸吧?” 白蘅握紧玉简,尾巴根根竖起:“我要举报。” 瑶光眼神一冷:“那就别怪我了。” 她抬手,掌心浮现金色法阵——是记忆清洗术的前兆。 白蘅转身就逃。 画面剧烈晃动,是她在林间狂奔。身后追击的不止瑶光,还有三个黑影,速度极快。 逃到一处悬崖边,无路可退。 白蘅转身,将玉简吞入口中,双手结印——她在用九尾狐秘术,将记忆强行剥离,封入自己的一截尾骨。 瑶光追到,看到她的动作,脸色一变:“你疯了?剥离记忆会烧毁识海!” “那也比被你们洗干净强!”白蘅嘴角溢血,但眼神决绝,“这段记忆……会有人看到的……” 她抽出匕首,斩下一截尾骨,用最后的力气抛下悬崖。 然后她转身,面对追兵。 画面最后一幕,是三个模糊的身影走近。最前面的是漆雕无忌(年轻许多,但眼神已冷),他手中提着剑。左侧是云中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右侧……是解青竹。 解青竹没有看白蘅,他在看漆雕无忌,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但画面在此彻底碎裂。 --- 狐尾骨的光芒熄灭,化作一捧灰烬,从解离指间滑落。 她坐在灯下,脸色苍白如纸。 原来如此。 师父当年确实知情。他甚至可能默许了瑶光和漆雕无忌的行为——为了获取足够的记忆结晶,完成“锁天”大阵。白蘅是牺牲品之一。 但他又留下了后手。玉简,给“她”的玉简。还有那句话——“瘟疫是我发明的,但解药,藏在瘟疫里。” 解离缓缓抬头,看向窗外。 天快亮了。血色天幕淡了一些,但依旧笼罩京城。街上传来的惨叫声少了许多,不是瘟疫缓解了,而是……能叫出声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收起三枚魂晶,起身走到后院,打井水洗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清醒。 然后她回到厅堂,开始整理工具——特制的琉璃瓶、药粉、银针、符纸。她需要为接下来去黑风山做准备,也需要为京城可能爆发的全面瘟疫做准备。 卯时三刻,后门传来约定的敲门声。 夙夜回来了,带着一个沉重的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七枚琉璃瓶,每枚瓶中都封着一团暗红色的絮状物——感染者记忆样本,取自西苑隔离区。 “情况在恶化。”夙夜声音沙哑,“西苑已经收容了三百二十个感染者。太医尝试了所有镇静术法,都没用。国师下令……明天日出时,若还没有控制方法,就……” 他顿了顿:“就‘净化’。” 解离抬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夙夜眼神冰冷,“用阵法焚烧整个西苑,连人带瘟疫一起烧掉。国师的说辞是:‘为保全城,不得不行非常手段’。” “漆雕无忌同意了?” “他就是推动者。”夙夜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展开——是天界传令的抄本,盖着战神印,“今晨刚到的命令,授权国师‘必要时可采取极端措施控制疫情’。落款是漆雕无忌,副署人是……云中君。” 解离盯着卷轴上的印章,忽然笑了:“所以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用瘟疫清洗人间。” 夙夜皱眉:“那是什么?” “是收集。”解离指着那些感染者记忆样本,“瘟疫会让人的记忆崩溃、碎片化,但碎片化的记忆更容易被提取和提炼。他在用京城三百万人口,做一场大型实验——批量生产记忆结晶。” 她顿了顿:“黑风山的古战场矿脉,是旧矿。京城这场瘟疫,是新矿。他要的是足够多的记忆能量,来做某件事。” “锁天大阵?”夙夜想起档案中的内容。 “不。”解离摇头,“锁天大阵需要的是纯净记忆。瘟疫产出的记忆充满怨念和疯狂,不适合。他要做的……可能是别的,更危险的东西。” 前门忽然被敲响。 不是国师府卫兵那种粗暴的砸门,而是轻轻的、有节奏的叩击。 闻人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然慵懒,但多了一丝急迫:“解掌柜,开门。有情况。” 解离拉开一道门缝。闻人语闪身而入,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长发束成高马尾,肩上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皮囊。 “黑风山那边有动静了。”闻人语放下皮囊,从里面取出一面水镜,镜面正显示着黑风山山谷的俯瞰画面,“一个时辰前,三百黑甲卫封锁了进山要道。半个时辰前,国师府的三位阵法师抵达,开始在山谷中央布阵——是大型提炼阵,规模比我预估的大三倍。” 水镜画面拉近,山谷中已经挖开了数十个深坑,坑底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阵法师正在白骨上刻画符文,惨绿色的光芒连成一片。 “他们在抢时间。”闻人语说,“按这个进度,最迟今晚子时,第一批结晶就能提炼完成。一旦结晶产出,漆雕无忌的人会立刻带走。我们没机会了。” 夙夜看向解离:“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解离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闻人语,你准备的山路地图和破阵方案。夙夜,执法司的接应人手就位了吗?” “已经就位,但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人。”夙夜说,“国师府在山外布置了三层警戒,强攻不可能。” “不用强攻。”解离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十二枚拇指大小的黑色晶石,“‘影遁石’,师父留下的。激活后可以隐匿身形和气息一个时辰,足够我们潜入山谷核心。” 闻人语拿起一枚影遁石,对着光看了看:“白泽真品。这东西市面上已经绝迹了。” “所以省着用。”解离将三枚影遁石分给两人,自己收起剩下的,“计划分三步:一,潜入山谷,破坏提炼阵核心;二,在破坏前,尽可能盗取已提炼的结晶样本——我需要分析他们的提炼手法;三,撤离时触发我提前布下的‘记忆风暴’符,让山谷里所有记忆碎片失控暴走,干扰他们至少三天。” 夙夜皱眉:“记忆风暴会无差别攻击,我们的影遁石不一定能完全防护。” “所以要快。”解离看向闻人语,“你娘的记忆里,有没有提到黑风山矿脉的特殊之处?比如,有没有天然的安全区?” 闻人语想了想:“有。我娘当年探查时,发现山谷北侧崖壁有一个天然溶洞,洞口被藤蔓遮蔽,洞内……似乎有某种力量,能隔绝记忆波动。” “那就以溶洞为撤退点。”解离拍板,“夙夜,你通知接应的人,在溶洞外汇合。如果计划顺利,我们子时前能出来。如果不顺利……” 她顿了顿:“如果不顺利,你们先走,别管我。” 闻人语挑眉:“这么有牺牲精神?” “不是牺牲。”解离语气平静,“是我有必须活着回来的理由。师父留下的谜题,还没解开。” 她背起准备好的行囊,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忆莲楼。 厅堂里,灯火昏黄,琉璃瓶在柜台上一字排开,像沉默的哨兵。后院井沿的青苔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楼上密室的暗格里,还锁着那段关于师父之死的记忆。 “走吧。”她说。 三人从后门离开,身影没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街角,那个墨袍影卫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盯着忆莲楼紧闭的门,抬手按在耳畔——那里贴着一枚传音符。 “目标三人离城,向西。”他低声说,“是否截杀?” 传音符中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必。让他们去黑风山。按计划,等他们进谷后……封山。” “是。” 影卫身形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而此刻,东方天际,第一缕晨光刺破血色天幕,照在忆莲楼的招牌上。 招牌下,那行小字在光中清晰可见: 修补记忆,价格面议。生死不论,后果自负。 晨风拂过,招牌轻轻摇晃。 像一声叹息。 第五章 三方暗盟 黑风山在京城以西三百里,寻常车马需走两日。 解离三人没走官道。 出城三十里后,闻人语引路折入一片荒林。林中没有路,只有嶙峋乱石和齐腰深的野草。她走在最前,脚步轻盈得像在林间漫步,每步落下都避开枯枝,不留痕迹。偶尔停下,俯身查看地面——那里有极淡的爪印,不是野兽,是某种带鳞的、三趾的生物。 “影卫的追踪兽。”闻人语低声说,“黑鳞犬,鼻子比狗灵百倍,能追踪三个时辰前的气味。我们出城时就被盯上了。” 夙夜按剑:“要清理吗?” “不用。”闻人语从皮囊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些黄色粉末,沿三人走过的地方撒了一圈,“‘断魂香’,黑鳞犬闻了会暂时失嗅半个时辰。够我们拉开距离。” 她顿了顿,补充:“但影卫不止一队。国师府养了至少五十头黑鳞犬,轮换追踪。我们甩不掉全部。” 解离走在最后,一直沉默。她左手握着影遁石,右手虚按在腰间琉璃瓶串上,目光扫过林间每一处阴影。晨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林地上投出斑驳的光斑,那些光斑在移动——不是风吹树动,是有人影在树冠间跳跃追踪。 “七个。”解离忽然开口,“左前方三个,右后方四个。距离百丈,呈包围态势,但没有收紧。” 夙夜和闻人语同时停步。 “他们想驱赶我们去某个方向。”夙夜沉声说,“像围猎。” “黑风山有埋伏。”解离说,“漆雕无忌知道我们会来,所以不急着动手。他要等我们进山,进了他的主场,再收网。” 闻人语冷笑:“那就让他等。” 她改变方向,不再往西,反而折向北。北面是一片沼泽,水汽氤氲,雾气弥漫,能见度不足十丈。 “沼泽能掩盖气味,也能困住黑鳞犬。”闻人语解释,“但里面有毒瘴,还有食人水蛭。跟紧我,别踩错地方。” 三人踏入沼泽。 雾气立刻吞没了他们的身影。脚下是湿软的淤泥,每步都陷到脚踝。水汽里有股甜腻的腥气,闻人语提前分给每人一枚药丸含在舌下,才勉强抵抗。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身后追踪的气息彻底消失。沼泽的毒瘴和复杂地貌,连影卫也不敢轻易深入。 “停。”解离忽然说。 她蹲下身,手掌按在泥泞里。泥下有东西——硬物,带棱角,她挖出来,是一块破碎的石碑。碑文被腐蚀大半,只能勉强辨认几个字:“……万骨……葬于此……” “这里也是古战场?”夙夜问。 “不止。”解离抹去石碑上的泥,“黑风山是主战场,这片沼泽当年应该是抛尸地。十万尸骨,不可能全埋在山谷,大部分被扔进沼泽任其腐烂。”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雾气中隐约可见森白的骨茬露出泥面,像一片片枯萎的芦苇。 “怨气比黑风山更重。”解离说,“但这里的记忆结晶……被污染了。” 她从腰间取下一枚空琉璃瓶,拔开塞子,瓶口对准泥沼。等了片刻,瓶内毫无反应。 “记忆抽取术失效了。”闻人语皱眉,“这里的怨念太杂太乱,已经无法凝结成完整记忆碎片,只剩混沌的‘情绪残渣’。” “对,但也是机会。”解离收起瓶子,“漆雕无忌要的是纯净记忆结晶,不会来这里开采。我们可以在这里布置后手——如果山谷行动失败,就把追兵引过来。” 她从皮囊里取出三枚特制符纸,递给夙夜和闻人语:“‘怨灵引’,贴在身上,关键时激活,能引来方圆百丈内的怨气集中攻击。但只能用一次,而且会反噬自身,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夙夜接过符纸,指尖触到符纸瞬间,耳边仿佛响起无数凄厉的哭嚎。他脸色微白,但没说话。 闻人语则仔细看了看符纸上的符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上古巫族的禁符。你从哪儿弄来的?” “师父的遗物。”解离说得简单,“他当年研究过如何利用怨气,但最终放弃了。因为代价太大。” “什么代价?” “激活怨灵引的人,会被怨气侵蚀识海,轻则记忆受损,重则疯癫。”解离看着两人,“所以我说,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三人继续前进。 沼泽深处比想象中更难走。淤泥逐渐没过膝盖,每步都像在胶水里拔腿。雾气越来越浓,连方向都难以辨认,全靠闻人语手中一枚青铜罗盘指引。 那罗盘很古旧,指针不是南北,而是刻着复杂的星宿图案。闻人语每走一段就停下,调整罗盘角度,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算什么?”夙夜问。 “算地脉走向。”闻人语头也不抬,“沼泽是死地,但死地之中必有‘生门’——怨气积聚到极点会形成天然的阴阳循环节点。找到那个节点,就能安全穿过去。” 罗盘指针忽然剧烈震颤,指向左前方。 “那边。” 三人转向。走了约莫百步,雾气骤然稀薄,脚下淤泥也变得坚实。前方出现一片干爽的土丘,土丘上居然长着一棵枯树——树已死,但树干扭曲的姿态像在挣扎,树皮上布满人脸般的纹路。 “到了。”闻人语收起罗盘,“这里是沼泽中心唯一的‘净地’。休息一刻钟,补充体力。” 三人靠树坐下。解离取出干粮和水囊分食,闻人语则从皮囊里掏出几张兽皮地图,铺在地上研究。 “黑风山谷地结构比我想的复杂。”她指着地图上几处标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天然形成的‘记忆涡流’——就像水里的漩涡,靠近会被卷入混乱的记忆碎片中,轻则神志错乱,重则识海崩溃。” “漆雕无忌的提炼阵布在哪儿?”夙夜问。 “山谷正中,最大的涡流上方。”闻人语点在地图中心,“他在利用涡流加速提炼过程,但也最危险。一旦阵法失控,整个山谷的记忆碎片都会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解离盯着地图,忽然问:“涡流的源头是什么?” “通常是大规模死亡事件的‘记忆锚点’。”闻人语解释,“比如某个将军战死的地方,或者一场屠杀的中心。那里残留的记忆最强,会持续吸引周围的记忆碎片,形成涡流。” “黑风山的锚点是什么?” 闻人语沉默片刻,从皮囊最里层取出一卷发黄的羊皮纸,展开。纸上用朱砂画着简陋的山谷地形,中心标注着一个扭曲的符号。 “我娘当年探查时记录的。”闻人语声音压低,“她说,黑风山之所以怨气冲天,不是因为死了十万士兵,而是因为……有人在战争结束后,又进行了一场‘记忆清洗’。” 夙夜皱眉:“什么意思?” “胜利的一方为了彻底抹除败军的‘存在’,请来高阶修士,用禁术把十万亡魂的记忆全部抽出来,炼成了一枚‘怨念核心’。”闻人语指尖点在那个符号上,“核心就埋在山谷地底。涡流,就是核心泄露出的记忆余波。” 解离眼神一凝:“如果提炼阵布在涡流上方,漆雕无忌的真正目的……可能不是开采表层结晶。” “你是说,他想挖出那枚核心?”夙夜问。 “对。”解离站起身,“十万亡魂的记忆核心,蕴含的能量足够驱动‘锁天’大阵三次。如果他拿到手,就再也不需要偷偷摸摸在人间开矿了。” 三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计划必须调整。 “原定目标不变——破坏提炼阵,盗取样本。”解离快速说,“但加一个备用目标:如果发现漆雕无忌的人在挖掘核心,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把核心……转移走。” “转移到哪儿?”闻人语问。 “沼泽。”解离看向来路,“沼泽的怨气足够掩盖核心的气息。而且这里的地脉结构特殊,核心埋进去,短时间内不会被追踪到。” “但怎么转移?”夙夜说,“十万亡魂的记忆核心,重量不是问题,但那种规模的怨气,我们三个人扛不住。” 解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正是她昨夜研究执法司档案时,从师父留下的笔记里找到的那一枚。 “师父当年研究过如何封印怨念核心。”她将玉简贴在眉心,片刻后放下,“他创了一套‘九宫镇魂印’,可以暂时封印核心,但需要三个人同时结印,且必须心意相通,否则会被怨气反噬。” 夙夜和闻人语都没说话。 心意相通,说起来简单。他们三人认识不到一天,彼此之间信任有限,更谈不上默契。 “可以练。”解离说,“还有两个时辰才到黑风山。路上我们演练。” 她将玉简中的印法传给两人。印法分九式,每式对应一种手印和一段口诀。前三式简单,中三式复杂,后三式……近乎自残。 “第七式‘剜心’,需要取施术者三滴心头血。”闻人语看完印法,脸色难看,“第八式‘燃魂’,要燃烧部分魂力。第九式‘镇狱’,完成后施术者会陷入三天虚弱,期间与凡人无异。” “所以说是备用目标。”解离收起玉简,“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但如果漆雕无忌真的在挖核心……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夙夜忽然问:“解离,你师父当年研究这套印法,是想封印黑风山的核心吗?” “不知道。”解离说,“笔记里没写。但我想……他可能预见到了今天。” 她转身望向黑风山方向。隔着沼泽的雾气,远山轮廓模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走吧。” --- 接下来的路程,三人一边赶路一边演练印法。 前三式顺利。中三式开始出现问题——夙夜的手印总是快半拍,闻人语的呼吸节奏和解离对不上。三人停停走走,反复调整,直到日头偏西,才勉强将前六式练熟。 后三式没敢真练,只默记了要领。 走出沼泽时,已是黄昏。 黑风山近在眼前。 那是一片连绵的秃山,山上寸草不生,只有黑色的岩石裸露,像被大火烧过。山谷入口像一张巨口,阴风从里面呼啸而出,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和……隐约的哭声。 不是风声,是真的哭声。成千上万人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持续的低鸣,钻进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 “到了。”闻人语低声说,“山谷入口有哨卡,至少二十个黑甲卫。我们得绕路。” 她带路绕到山谷北侧。这里是一面近乎垂直的崖壁,高百丈,光滑如镜,连飞鸟都难以落脚。 “溶洞在哪儿?”夙夜问。 闻人语指向崖壁中段一处藤蔓垂挂的地方:“那里。但藤蔓是假的——是‘幻影藤’,触碰会触发警报。我们需要从上面垂降下去,直接落进洞口。” 她从皮囊里取出三卷特制的绳索,绳头带着精钢飞爪:“我先上,固定绳索,你们跟上来。” 她后退几步,助跑,飞爪抛出,精准勾住崖顶一块凸起的岩石。试了试承重,然后开始攀爬。动作敏捷得像只壁虎,几个起落就上了崖顶。 绳索垂下。 夙夜看向解离:“你先?” “一起。”解离说,“留一个人在下面太危险。” 两人同时攀绳。爬到一半时,解离忽然停下,侧耳倾听。 风中传来极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来自崖顶。 她抬头,看见闻人语正朝她打手势:“上面有人,三个。” 解离点头,加快速度。夙夜也察觉异常,紧跟而上。 三人聚在崖顶一块巨石后。闻人语指了指前方——二十丈外,三个黑甲卫正在巡逻,但他们的走位很怪,不是沿着崖边,而是在一个固定区域绕圈。 “他们在守什么?”夙夜低声问。 “洞口。”闻人语说,“溶洞的另一端出口,就在他们脚下。但那里应该很隐蔽,除非……” “除非有人泄露了位置。”解离接话。 三人对视。知道溶洞存在的,除了闻人语和她已故的母亲,只有…… “千面当铺里有内鬼。”闻人语眼神冷下来,“回去再清算。” “现在怎么办?”夙夜问。 “解决他们。”解离说,“但不能弄出声响。” 她从腰间取下一枚琉璃瓶,瓶内封着一团淡紫色的烟雾。拔开塞子,烟雾飘出,在风中无声扩散,飘向那三个黑甲卫。 “‘梦魇香’,吸入后会产生幻觉,昏迷半刻钟。”解离解释,“我们有三息时间。” 烟雾笼罩了巡逻区域。三个黑甲卫脚步踉跄,眼神涣散,相继软倒在地。 三人迅速上前,将昏迷的卫兵拖到隐蔽处,用绳索捆好,塞住嘴。然后找到洞口——那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藏在岩缝深处,入口处果然有被动过的痕迹,几块石头被人为移动过。 “小心陷阱。”闻人语率先钻入。 洞内漆黑,但有风流动,说明另一端是通的。三人点燃随身携带的冷光石,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通道。洞壁湿滑,长满青苔,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片和锈蚀的兵器——这里曾经有人躲藏过。 走了约莫百丈,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个天然溶洞大厅,高约五丈,宽十丈,洞顶垂着钟乳石,地面平整,中央甚至有一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壁上刻满的壁画。 壁画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历经岁月仍未褪色。画面内容诡异:一群身穿古老服饰的人在举行祭祀,祭坛上躺着一个少女,祭坛下跪着无数人,而天空……天空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探出一只巨大的眼睛。 “这是……”夙夜走近细看。 “黑风山古战场的真相。”闻人语声音发紧,“我娘当年只探查到一半,剩下的部分……她没来得及记录。” 解离走到壁画前,指尖抚过那些暗红色的线条。颜料触手粘腻,带着一股铁锈味——是血,而且是混合了某种特殊药剂的血液,才能保存这么久。 她一幅幅看过去。 第一幅:战争。两支大军在山谷中厮杀,尸横遍野。 第二幅:胜利。一方军队高举旗帜,另一方溃败。 第三幅:祭祀。胜利者将俘虏和己方伤兵全部押到山谷中央,筑起祭坛。 第四幅:献祭。祭坛上,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被捆绑,天空裂开缝隙。 第五幅:降临。缝隙中那只眼睛睁开,投下一道光柱,笼罩整个山谷。 第六幅:清洗。光柱扫过之处,所有亡魂从尸体中升起,化作一道道流光,被吸入天空的缝隙。 第七幅:封印。裂缝闭合,山谷恢复平静,但地上多了无数黑色的晶石——记忆结晶。 第八幅…… 第八幅壁画被破坏了。有人用利器刮花了画面,只剩一片模糊的痕迹。 “有人不想让人看到最后的内容。”夙夜说。 “或者,最后的内容太危险,必须毁掉。”解离转身,看向水潭。 潭水映着冷光石的光芒,波光粼粼。但仔细看,水底似乎沉着什么东西——方方正正,像一口石棺。 “潭里有东西。”她说。 闻人语走到潭边,蹲下身,伸手探入水中。指尖触到水面的瞬间,她脸色骤变:“水是温的。而且……有记忆波动。” 她快速收回手,从皮囊里取出一枚特制的铜镜,镜面对准潭水。镜面泛起涟漪,映出水底的景象—— 不是石棺。 是一枚巨大的、暗红色的晶石,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正在缓慢搏动,像一颗心脏。 晶石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那些颗粒在水中沉浮,偶尔碰撞,发出极轻微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记忆核心。”闻人语声音发颤,“它就在这里。黑风山的怨念核心,就在这个溶洞里。” 解离和夙夜同时看向她。 “怎么可能?”夙夜说,“如果核心在这里,漆雕无忌为什么要在山谷里布阵?他应该直接来这里开采。” “因为……”解离缓缓说,“这个溶洞有特殊的封印。我进来时就感觉到了——洞内的记忆波动和外面完全隔绝,就像两个世界。” 她走到潭边,俯身细看。晶石的搏动很有规律,每搏动一次,水底那些黑色颗粒就会随之震颤。 “核心被封印在潭底,但封印正在衰弱。”解离说,“漆雕无忌在山谷布阵,不是为了开采表层结晶,是为了……给这个封印‘加压’。” “什么意思?”闻人语问。 “他想用外部的记忆能量冲击这个封印,加速封印崩溃,然后直接获取完整核心。”解离直起身,“我们之前猜错了方向。他不是在挖矿,是在破封。” 话音刚落。 地面忽然震动。 不是地震,是某种有节奏的、沉重的撞击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咚、咚、咚,每一声都让洞壁簌簌落灰。 水潭的水面开始剧烈波动,暗红色的晶石光芒大盛,将整个溶洞映得一片猩红。 “他在外面启动了提炼阵!”闻人语看向洞口方向,“阵法的能量开始冲击地脉了!” “时间不多。”解离快速说,“夙夜,你去洞口监视,如果外面有动静,立刻预警。闻人语,你研究壁画,找出封印的弱点。我……” 她看向水潭。 “我要下去看看。” 夙夜和闻人语同时反对。 “太危险!”夙夜说,“潭底情况不明,万一核心暴走——” “正因为它可能暴走,我才必须下去。”解离打断他,“如果漆雕无忌的阵法真能冲破封印,核心一旦出土,首先遭殃的是方圆百里内的所有生灵。十万亡魂的怨念,足以让整个京城变成鬼域。” 她已经开始脱掉外袍,只留贴身劲装,又将腰间的琉璃瓶串仔细捆扎在腰间。 “给我一炷香时间。”解离说,“如果一炷香后我没上来,或者潭水有异常,你们立刻撤离,按备用计划,把追兵引去沼泽。” “解离——”夙夜还想说什么。 解离已经跃入潭中。 水很温,像人的体温。但潜下去不到三丈,温度骤降,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解离运转灵力护体,继续下潜。 潭比想象中深。 潜了约十丈,终于触底。那枚暗红色的晶石就在眼前,近看更加巨大,直径超过一丈,表面那些血管般的纹路里,有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在流动。 解离伸手,指尖轻轻触碰晶石表面。 轰—— 无数画面、声音、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识海。 战场厮杀,刀剑砍进骨头的钝响,濒死的惨叫,战马嘶鸣,旗帜折断,血浸透泥土…… 然后是一切戛然而止。天空裂开,光柱落下,亡魂被强行抽出,记忆被剥离,碾碎,压缩…… 痛苦,恐惧,绝望,不甘,愤怒…… 十万种情绪,十万段破碎的记忆,在她识海中疯狂冲撞。 解离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她强行稳住心神,运转解青竹教她的“清心诀”,在识海中筑起屏障,将那些外来记忆暂时隔离。 然后她看到了更多。 在那些破碎记忆的最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发光的“核”。 那是一段完整的记忆,没有被碾碎,而是被刻意保护起来。 解离的意识靠近那个核。 她“看”到了—— 祭坛上,那个白衣少女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是平静地望着天空裂缝中那只巨大的眼睛。 然后她开口,说了句话。 那句话没有声音,但解离“听”懂了: “我自愿献祭,换取十万将士安息。” 画面破碎。 解离猛地睁开眼睛。 她明白了。 黑风山的真相,不是什么胜利者清洗败军,而是一场……自愿的、以十万生命为代价的、对抗某种存在的牺牲。 那个白衣少女是谁?天空裂缝里的眼睛是什么?他们对抗的是什么? 没有答案。 但解离知道一件事:这枚核心,不能被漆雕无忌拿走。 她浮出水面。 夙夜和闻人语守在潭边,见她出来,都松了口气。 “怎么样?”闻人语问。 “核心不能动。”解离爬上岸,浑身湿透,嘴唇发白,“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能量源,它是一个……封印的一部分。封印着更危险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解离擦去脸上的水,“但漆雕无忌的目标,可能不是核心本身,而是核心下面那个东西。” 她看向洞口:“外面的阵法,冲击到什么程度了?” 夙夜脸色凝重:“一刻钟前开始,震动越来越频繁。我刚才去洞口看了一眼——山谷中央的提炼阵已经完全激活,光柱冲天,整个山谷的怨气都在往阵法汇聚。最多半个时辰,封印就会破。” “那就只剩一个选择了。”解离说。 她看向闻人语和夙夜。 “我们提前把核心转移。在封印被冲破前,把核心带走,引开漆雕无忌的注意力,然后……” 她顿了顿。 “然后炸掉山谷,把那个东西,永远埋在地下。” 闻人语和夙夜沉默。 炸掉山谷,意味着要引爆提炼阵,那会产生连锁反应,整个黑风山可能都会塌陷。而他们三人,必须在爆炸前逃出去。 “成功几率多少?”夙夜问。 “三成。”解离说得很坦诚,“但让漆雕无忌拿到核心的后果,比死更糟。” 她看向两人:“你们可以选。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闻人语笑了:“我都走到这儿了,现在退出,岂不是白费了我娘二十年的心血?” 夙夜点头:“执法司的职责,是阻止危害三界的行为。这件事,我必须管。” “那就准备。”解离从腰间取出那枚玉简,“按师父的印法,我们三个同时结印,把核心从潭底‘拔’出来,封进这个——” 她话没说完。 洞口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不是地底的震动,是爆炸声。 紧接着是刀剑碰撞的厮杀声,和……凤鸣? 三人同时冲向洞口。 透过岩缝往外看,山谷中已经乱成一团。 提炼阵的光柱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队人马——约莫三十人,身穿火红色铠甲,手持长枪,枪尖燃烧着金色火焰。为首的是个女子,高挑矫健,长发如火,手中一杆凤翅镏金镗,正与三个黑袍修士激战。 那些修士是漆雕无忌麾下的阵法师,此刻节节败退。 “凤族。”闻人语低声说,“他们怎么会来?” 解离盯着那个女子,瞳孔微缩。 她认得那张脸。 凤族,赤羽卫统领——凰舞。 也是她第一世为战神时,麾下烬字营的,副将之一。 凰舞一镗砸碎一个阵法师的法器,长啸一声:“漆雕无忌!滚出来!”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远处山巅,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黑衣,金冠,腰悬长剑。 正是漆雕无忌。 他站在高处,俯视着山谷中的乱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凰舞统领,擅闯禁地,攻击天界阵法师。”他的声音平静,却传遍整个山谷,“你是想挑起凤族与天界的战争吗?” “少扣帽子!”凰舞枪指漆雕无忌,“你在这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十万亡魂的怨念核心,你也敢碰?不怕遭天谴?” “我为天界办事,何来天谴?”漆雕无忌缓缓拔剑,“倒是你,带兵私闯,按律当诛。” 他挥手下令:“杀。” 山谷两侧崖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甲卫,至少三百人,弓弩齐备,箭尖对准了凤族队伍。 凰舞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 解离从溶洞中走出。 她没有隐藏气息,每一步踏出,身上都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战神血脉觉醒的征兆。 山谷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漆雕无忌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玄烬。”他低声说,“你果然来了。” 解离走到凰舞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好久不见,凰舞。” 凰舞侧头看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主将。” 然后她压低声音:“我带的人不多,硬拼不过。你有什么计划?” 解离看向高处的漆雕无忌,又看向山谷中央那道光柱。 “计划很简单。” 她抬手,指向光柱。 “炸了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从怀中掏出三枚早已准备好的“爆裂符”,全力掷向提炼阵核心! --- 【第五章·完】 下章预告: 提炼阵引爆,黑风山崩塌,核心出土,三方混战。而地底封印的东西,即将苏醒。 第六章 母本真相 爆裂符化作三道赤光,撕开山谷阴沉的空气,直射提炼阵核心。 漆雕无忌脸色终于变了。 “拦住——” 他话未说完,符已至阵眼。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像什么东西被捏碎的闷响。提炼阵中央那道光柱骤然扭曲,内部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紧接着是万千亡魂同时发出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 光柱炸了。 不是向外炸,而是向内坍缩。 所有汇聚到阵中的怨气、记忆碎片、地脉能量,在失去阵法约束的瞬间疯狂反噬,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漩涡,漩涡中心正是那枚暗红色的核心——它被从潭底强行扯了出来,悬浮在半空,表面血管般的纹路疯狂搏动,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滔天的怨念。 “退!”解离厉喝。 凤族队伍训练有素,闻言立刻结阵后撤。夙夜和闻人语也从溶洞中冲出,与解离汇合。 但黑甲卫没那么幸运。 离阵法最近的几十个黑甲卫被卷入黑色漩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在怨念冲刷下迅速干瘪、腐朽,最后化作飞灰。他们的记忆被强行抽出,融入漩涡,让那黑色更加深邃。 漆雕无忌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手下惨死,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盯着那枚悬空的暗红色核心,眼中闪过一抹炽热。 “就是现在。”他低声自语,抬手结印。 一道金色的锁链从他袖中射出,穿过黑色漩涡,精准缠向核心。 “他想抢核心!”凰舞长枪一挺就要上前。 “别去!”解离拉住她,“漩涡还没稳定,靠近就是死。” 她转头看向夙夜:“执法司有没有带‘定风珠’之类能稳定能量乱流的东西?” 夙夜摇头:“这次行动隐秘,带的都是轻装。” “那就硬抢。”解离咬牙。 她从腰间解下那串琉璃瓶,选了最大的一枚,拔开塞子。瓶口倾泻出的不是忆鼬,而是一缕淡金色的雾气——那是她温养多年的“战神残念”,是她被贬下界时,强行从神格中剥离的一小部分本源。 雾气在空中凝聚,化作一柄虚幻的长枪。 解离握住枪柄,枪身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凰舞,还记得‘烬字营’的冲锋阵吗?” 凰舞眼睛一亮:“当然!” “夙夜左翼,闻人语右翼,我中路,凰舞策应。”解离快速布置,“目标不是漆雕无忌,是那枚核心。抢到就走,别恋战。” “明白!” 四人同时动身。 解离持枪前冲,金色枪芒撕裂黑色怨气,为她开路。夙夜剑出如龙,执法司的“破邪剑诀”专门克制阴邪怨念,所过之处黑雾退散。闻人语没有硬冲,她身形飘忽,手中不断撒出黄色药粉,药粉触到怨气便燃起淡蓝色火焰,烧出一片通道。 凰舞则率凤族队伍在外围游走,用凤火压制试图合围的黑甲卫。 漆雕无忌看到这一幕,冷笑一声。 “玄烬,你还是老样子,总想着硬碰硬。” 他不再管金色锁链,转而双手结印,口中念诵古老咒文。山谷地面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符文——不止一个提炼阵,整个山谷地下,早已布下了庞大的复合阵法! “启动‘九幽缚灵阵’!”漆雕无忌喝道。 地面符文同时亮起,射出九道粗大的黑色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网,罩向整个山谷。 巨网落下的瞬间,所有正在移动的人——解离、夙夜、闻人语、凰舞、凤族战士、黑甲卫——全部动作一滞,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这是……禁空禁制?”夙夜脸色难看。 不止禁空。解离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流动变得极其缓慢,战神残念凝聚的长枪也在迅速淡化。这个阵法在压制所有“活物”的力量,同时增强“死物”——也就是怨念核心——的活性。 果然,那枚暗红色核心在阵法加持下,搏动越来越强,表面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粘稠的、暗金色的液体。 液体滴落地面,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他在催化核心!”闻人语喊道,“核心一旦完全破碎,里面封印的东西就会出来!” 解离咬牙,强行运转灵力,抵抗阵法压制。她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再次溢血,但手中的金色长枪重新凝实。 “夙夜,给我争取三息时间!” 夙夜点头。他放弃抵抗阵法,反而将全部灵力注入剑中,剑身亮起刺目的白光——那是执法司的“燃魂秘术”,以燃烧部分神魂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力量爆发。 “破!” 一剑斩出。 白色剑光劈开黑色巨网的一道缝隙。 只有一瞬,但够了。 解离从缝隙中冲出,金色长枪直刺核心! 漆雕无忌终于动了。 他从高处一跃而下,手中长剑出鞘,剑身漆黑如墨,剑锋却泛着诡异的血光。 枪剑相撞。 没有金属碰撞声,只有能量湮灭的嘶鸣。金色与黑色交织,怨气与神威对冲,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将周围数十丈内的岩石全部震成齑粉。 “玄烬。”漆雕无忌近距离盯着她,眼中情绪复杂,“你非要与我为敌?” “是你与众生为敌。”解离枪尖压着他的剑,一字一顿,“漆雕无忌,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漆雕无忌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回头去哪?回天界继续给你当副将?还是回人间做个普通修士?玄烬,我和你不一样——你被贬下界还能开医馆过日子,我呢?我除了战斗,什么都不会。” 他猛地发力,震开枪尖,反手一剑削向解离脖颈。 “这世上,要么踩着别人往上爬,要么被别人踩在脚下。我选前者。” 解离侧身避开,长枪横扫,枪杆砸在漆雕无忌腰侧,将他击退数步。 两人分开,喘息着对视。 周围,黑色巨网还在缓缓收紧。夙夜燃魂的一剑效果正在消退,缝隙逐渐弥合。闻人语和凰舞还在苦战,但凤族战士已经倒下近半,黑甲卫却越聚越多。 时间不多了。 解离看向那枚核心——裂缝越来越大,暗金色液体如泉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条扭曲的、长着无数眼睛的触手状虚影。 那虚影散发出的气息,让她脊背发寒。 不是怨念,不是亡魂,是某种更古老、更邪恶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她问漆雕无忌。 “你终于注意到了?”漆雕无忌抹去嘴角血迹,“告诉你也无妨——那是‘蜚’的一缕精魄。” 解离瞳孔骤缩。 蜚。《山海经》记载的上古疫兽,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你想用它做什么?” “做什么?”漆雕无忌笑了,“玄烬,你还没明白吗?人间这场记忆瘟疫,源头就是它。我用黑风山十万亡魂的怨念温养它二十年,才让它恢复到能释放‘疫种’的程度。而京城那三百万人口,是它最好的养料。” 他张开双臂,眼中满是狂热:“等它吸够养料,彻底复苏,我就能掌控‘疫’的权柄。到时候,天界那些老东西,谁敢不服我?” 疯子。 解离终于明白了。漆雕无忌要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是成为“疫”本身,成为连神明都畏惧的灾厄化身。 而师父解青竹当年研究瘟疫,可能就是为了预防这一天——所以他才会说“瘟疫是我发明的,但解药藏在瘟疫里”。 解离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不再攻击漆雕无忌,而是转身,金色长枪脱手掷出,目标不是核心,而是核心下方地面——那里是阵法的能量节点之一。 长枪贯入地面,金色神威炸开,将节点破坏。 黑色巨网剧烈震颤,压制力减弱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解离从怀中掏出那枚装着“狰”记忆的琉璃瓶,狠狠摔在地上。 瓶碎。 猩红色的雾气汹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凶兽狰的虚影——但这次的狰,眼中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诡异的清明。 解离咬破指尖,用血在空中快速画符。 “以战神之血,唤尔残灵——听我号令,噬!” 狰的虚影长啸一声,扑向那枚暗红色核心,张开巨口,狠狠咬下! 它不是要吞噬核心,是要把核心里那缕“蜚”的精魄,强行扯出来! 漆雕无忌脸色大变:“你疯了?!精魄离体会立刻暴走——” 话未说完,狰的虚影已经从核心裂缝中,扯出了一条暗金色的、不断扭动的光带。 那光带一脱离核心,立刻疯狂挣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光带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脓疱,脓疱破裂,喷出暗绿色的烟雾。 烟雾所过之处,草木枯死,岩石风化,连空气都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真正的疫毒。 “退!全部后退!”解离嘶声喊道。 所有人——包括黑甲卫——都本能地后撤。但有几个离得近的黑甲卫动作稍慢,被暗绿色烟雾沾到,顿时惨叫着倒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流脓,几个呼吸间就化为一滩腥臭的血水。 连魂魄都没逃出来。 狰的虚影咬着那缕精魄,但它自己也在这恐怖的疫毒侵蚀下迅速淡化。它转头看向解离,三只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人性的悲哀,然后它仰头发出一声最后的咆哮,带着精魄,一头撞向山谷北侧的崖壁。 轰—— 崖壁被撞出一个深坑,狰的虚影和精魄一起被封了进去。 但疫毒已经扩散。 暗绿色的烟雾在山谷中弥漫,所到之处,生机灭绝。 漆雕无忌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他二十年心血,就这么被毁了。 “玄烬……”他握剑的手在抖,“你很好。” 解离没理他。她冲向夙夜和闻人语:“有没有办法收容疫毒?” “有!”闻人语从皮囊里掏出一个白玉匣子,“这是我娘留下的‘净玉匣’,能封印疫毒,但需要活物做载体——” 她话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解离扶住她:“怎么了?” “心……心头血……”闻人语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流,“九尾狐的心头血,能激活净玉匣的封印功能……但取血会伤及本源,我……” 她抬头看向解离,眼中满是挣扎。 取,她会重伤,甚至可能修为倒退。不取,疫毒扩散出去,整个京城、乃至整个人间,都将沦为死地。 解离看向夙夜。 夙夜沉默片刻,说:“上报天庭,调‘天河弱水’来净化疫毒,需要三天时间。” 三天,足够疫毒扩散千里。 “我来。”解离说。 “不行!”闻人语抓住她的手,“你不是九尾狐,你的血没用。而且……这是我娘的遗物,该由我来完成。”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 “解离,帮我护法。取心头血需要专注,不能被打断。” 解离点头,持枪站在她身前。夙夜和凰舞也靠拢过来,三人呈三角阵型,将闻人语护在中间。 漆雕无忌没有阻止。 他只是冷冷看着,然后挥手下令:“撤。” 黑甲卫如潮水般退去,很快消失在谷口。 他们不是放弃了,是去准备下一次进攻——或者,是去执行别的计划。 但此刻解离顾不上了。 闻人语盘膝坐下,取出匕首,刀尖对准自己心口。她闭上眼睛,口中念诵九尾狐族的古老咒文,匕首缓缓刺入。 没有血流出。 刀尖没入一寸时,闻人语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发紫。但她咬着牙,继续推进。 两寸。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三寸。 匕首尖端,终于渗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泛着淡淡金光的血珠。 九尾狐心头血,一滴堪比百年修为。 闻人语用指尖接住那滴血,颤抖着涂抹在净玉匣表面。玉匣触到血,立刻亮起温润的白光,匣盖自动打开,内里射出柔和的光柱,照向山谷中弥漫的暗绿色疫毒。 疫毒遇到光柱,像冰雪遇阳,迅速消融、收缩,最后化作一缕细小的黑烟,被吸入玉匣。 匣盖合拢。 闻人语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解离扶住她,渡过去一股温和的灵力。闻人语气息微弱,但还清醒。 “成功了……”她虚弱地笑,“我娘的遗物……总算派上用场了。” 解离看向玉匣。匣身已经变成淡黑色,表面浮现出暗绿色的纹路——那是疫毒被封印的标志。 “现在怎么办?”凰舞问,“漆雕无忌肯定还会再来。而且核心虽然被狰拖走了,但还在山谷里,随时可能再次暴走。” 解离看向北侧崖壁那个深坑。 狰的虚影已经消散,但那缕“蜚”的精魄还在里面,被暂时封住。净玉匣只能封印已扩散的疫毒,无法彻底消灭精魄本身。 “需要更彻底的封印。”夙夜说,“执法司有‘九重镇魔塔’的炼制方法,但材料难寻,炼制至少需要七天。” “来不及。”解离摇头,“漆雕无忌不会给我们七天时间。” 她沉思片刻,忽然想起师父笔记里提到过的一种方法。 “有一个办法,但风险很大。” “什么办法?” “把精魄……封进活物体内。”解离说,“用活物的生机和魂魄,持续消耗精魄的力量,直到它彻底消亡。” 夙夜脸色一变:“那活物会怎么样?” “日夜承受疫毒侵蚀,生不如死。”解离说得平静,“而且一旦活物死亡或失控,精魄会立刻破体而出,比现在更危险。” “所以需要一个足够强大、意志足够坚定、且自愿的载体。”凰舞接话。 四人沉默。 这样的人,哪里找? 闻人语忽然开口:“我……可以。” 三人同时看向她。 “我娘因它而死,我有责任终结它。”闻人语撑着坐直身体,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坚定,“而且我是九尾狐,天生对疫毒有一定抗性。再加上净玉匣辅助,我能撑住。” “你会死的。”夙夜说得很直接,“就算不死,也会被疫毒折磨成废人。” “那也好过让它祸害苍生。”闻人语笑了,“解离,你说呢?” 解离看着她,良久,点头。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处理另一件事——” 她看向山谷中央。 那枚暗红色的核心,在狰扯出精魄后,已经停止了搏动,表面裂痕密布,像一颗即将破碎的蛋。 但解离能感觉到,核心深处,还有东西。 那个白衣少女的记忆,还有……某种更深的封印。 “核心不能留在这里。”她说,“漆雕无忌一定还会打它的主意。我们要把它带走,藏到更安全的地方。” “沼泽?”夙夜问。 “不,沼泽的怨气会加速核心衰变,可能提前释放出里面的东西。”解离看向凰舞,“凤族祖地,有没有能隔绝气息的秘境?” 凰舞想了想:“有。‘涅槃谷’,历代凤族强者坐化之地,有天然的空间屏障,外界无法探查。” “那就去涅槃谷。”解离拍板,“夙夜,你护送闻人语和玉匣回京城,继续研究瘟疫解药。我和凰舞带核心去凤族祖地。”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夙夜反对。 “还有我。”凰舞说,“而且凤族祖地有守卫大阵,就算漆雕无忌追来,也进不去。” 她顿了顿,看向解离:“主将,你真的决定……” “决定什么?” “重新……卷入这些事。”凰舞声音低下来,“十七年前你被贬下界时,说过想做个普通人。” 解离沉默。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那道焦黑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还在隐隐作痛。 “凰舞,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她轻声说,“师父死了,白蘅死了,现在瘟疫在蔓延,漆雕无忌在谋划更可怕的事……我开了忆莲楼,修补了那么多记忆,但到头来发现,最该修补的,是这个世道。” 她抬头,看向东方——京城的方向。 血色天幕已经淡去,但瘟疫的阴影还在笼罩。 “我要查清真相。所有真相。” 凰舞点头:“那我陪你。” 四人分工明确。 夙夜背着虚弱的闻人语,带着净玉匣,沿原路返回沼泽,再从沼泽绕道回京城。 解离和凰舞则来到北侧崖壁,用阵法将那枚暗红色核心小心取出,用特制的封印布包裹,由凰舞用凤族秘法缩小后收进储物法器。 临别前,闻人语拉住解离的手。 “这个给你。”她将一枚琥珀色的吊坠塞进解离手心,“里面封着我的一缕魂念。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或者……我撑不住了,它会碎。” 解离握紧吊坠:“保重。” “你也是。” 两拨人分道扬镳。 解离和凰舞向东,飞向凤族祖地。 飞了约莫百里,解离忽然停下,回头看向黑风山方向。 山谷已经看不见了,但那片天空依然笼罩着淡淡的黑气,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主将?”凰舞问。 “我在想……”解离低声说,“漆雕无忌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谋划二十年,就这么看着我们带走核心和精魄?” 凰舞脸色一变:“你是说……” “他有后手。”解离转身,加快速度,“快走。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她的话,在三个时辰后应验。 当她们抵达凤族祖地边缘时,远远看见,祖地上空笼罩着一层不祥的血红色光罩。 而光罩外,悬浮着数百黑甲卫。 为首之人,黑袍金冠,长剑染血。 正是漆雕无忌。 他转身,看向飞来的解离和凰舞,微微一笑。 “玄烬,你来得正好。” 他抬手指向光罩内。 “你看,我帮你……把该清理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解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缩。 光罩内,凤族祖地,已成一片火海。 而火海中央,竖着一根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凤族族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部昏迷不醒。 木桩围成的圈中心,是一个巨大的血色法阵。 法阵的阵眼,是一枚…… 暗红色的、正在搏动的核心。 “不可能……”凰舞浑身颤抖,“核心明明在我们——” 她猛地摸向储物法器。 法器还在,但里面的核心……是空的。 “是幻术。”解离声音冰冷,“在黑风山时,他就用幻术调包了。我们带走的,只是个空壳。” 漆雕无忌笑了。 “现在,游戏才真正开始。” 他抬手,血色法阵亮起刺目的光芒。 “玄烬,做个选择吧——是看着凤族全族被炼成‘血祭丹’,来彻底激活核心呢?还是……”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残忍。 “还是你自愿走进阵法,用你的战神血脉,来换他们的命?” --- 【第六章·完】 下章预告: 凤族危机,解离的抉择。而京城内,夙夜和闻人语发现瘟疫解药的研究,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第七章 记忆倒流 风穿过凤族祖地上空的血色光罩,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解离悬停在光罩外百丈处,握枪的手背青筋暴起。下方火海翻腾,热浪扭曲空气,木桩上那些凤族族人的身影在火焰中晃动,像随时会燃尽的纸人。 漆雕无忌就站在法阵边缘,黑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他仰头看着解离,嘴角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呕的笑意。 “怎么样,玄烬?”他的声音透过法阵传来,有些失真,“我记得你当年最常说的一句话——‘为将者,不可弃卒’。现在,这些‘卒’的命,就在你手里。” 凰舞在解离身侧,浑身颤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想冲下去,但被解离抬手拦住。 “别动。”解离声音很轻,“法阵已经启动,贸然闯入会触发连锁反应,里面的人瞬间就会死。” “那怎么办?”凰舞咬牙,“难道真要——” “我在想。”解离盯着那枚悬浮在法阵中央的核心。 暗红色的晶石正在缓慢旋转,表面那些血管般的纹路随着法阵光芒的明暗而搏动。但和黑风山潭底时相比,它似乎……小了。 小了一圈。 “他在消耗核心。”解离忽然说,“用凤族族人的血脉之力,反向侵蚀核心,提取里面的记忆能量。这不是要激活核心,是要拆解它。” 凰舞一愣:“拆解?” “对。”解离指向法阵边缘那些木桩的排列方式——不是随意的,每根木桩的位置都对应一个星宿方位,木桩间有细细的血线相连,所有血线最终汇聚向核心,“这是‘血炼返源阵’,上古禁术,专门用来分解高密度能量体。他想把核心拆成最原始的记忆碎片,然后……吸收。” 她看向漆雕无忌:“难怪你二十年都没能完全掌控蜚的精魄,不是你不能,是你不敢——直接吸收那么庞大的怨念核心,会污染你的神格。所以你需要一个‘过滤器’,用凤族这种天生火焰血脉的种族做媒介,先把怨念里的负面情绪烧掉,再吸收纯净的记忆能量。” 漆雕无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玄烬,你总是这么聪明。”他叹了口气,“聪明得让人讨厌。” “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解离握紧长枪,“我不是十七年前那个会为救几个部下就束手就擒的玄烬了。” 她转头看向凰舞,快速低语:“祖地的‘涅槃大阵’是不是有备用阵眼?” 凰舞眼睛一亮:“有!在祖祠地底,只有历任族长知道!” “带我去。” “不行。”漆雕无忌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抬脚踩在法阵的一个节点上,“你们敢动一下,我就先杀十个。” 他身后,十个黑甲卫举起长刀,对准了最近十根木桩上的凤族族人。 解离停下动作。 她看着漆雕无忌,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漆雕无忌,你知道师父当年为什么选你做副将吗?” 漆雕无忌皱眉。 “不是因为你天赋多高,也不是因为你多忠诚。”解离缓缓说,“是因为你够狠,也够蠢。狠到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蠢到永远看不清真正的棋局。” 她抬起左手,掌心朝上。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石子——正是进入黑风山前,她在沼泽边缘随手捡的一块。 “你以为你调包了核心?”解离手指一捻,石子碎成粉末,“那是我故意让你调包的。” 漆雕无忌瞳孔骤缩。 下一秒,法阵中央那枚“核心”突然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裂纹——那不是核心本身的纹路,是解离提前用战神之血画上去的封印符! “你什么时候——”漆雕无忌猛地后退。 “在黑风山,狰的虚影咬住精魄的时候。”解离语气平静,“我趁乱在核心表面画了‘逆血封’。这种封印平时不会触发,但只要接触到大量活物血脉之力,就会立刻反转——不是吸收血脉,是把核心里的能量,反灌给血脉源头。”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法阵中央的假核心轰然炸开。 但炸开的不是能量冲击,而是无数淡金色的光点——那些是被净化过的、最纯粹的记忆碎片,它们如雨点般洒落,精准地落在每一个被绑在木桩上的凤族族人身上。 光点融入他们的眉心。 原本昏迷的族人开始苏醒,他们身上的绳索在金光中寸寸断裂。而连接木桩的那些血线,此刻却变成了反向输送的通道——法阵开始抽取漆雕无忌和他手下黑甲卫的血脉之力,反哺给凤族! “不——!”漆雕无忌嘶吼,想切断法阵连接,但已经晚了。 逆血封一旦启动,就无法中断。 十几个离法阵最近的黑甲卫惨叫着倒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们的修为、血脉、甚至记忆,都被法阵强行抽离,化作养分注入凤族族人体内。 漆雕无忌自己也受到影响,他脸色惨白,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撤!全部撤出法阵范围!”他咆哮着,踉跄后退。 趁这机会,解离和凰舞俯冲而下。 凰舞直奔祖祠方向去启动备用阵眼。解离则落在法阵边缘,长枪横扫,将几个还想负隅顽抗的黑甲卫击飞,然后快速解开最近几个凤族族人的束缚。 “能动的去帮其他人!”她简短下令,“伤重的聚到一起,别散开!” 凤族虽然遭袭,但毕竟是上古大族,一旦脱困,立刻展现出血脉中的战斗本能。轻伤者加入战局,配合凰舞带来的赤羽卫残部,开始反击黑甲卫。 战局开始逆转。 但解离没有加入混战。她站在原地,盯着漆雕无忌退走的方向,眉头紧锁。 太顺利了。 漆雕无忌谋划二十年,布局如此精密,真的会这么容易被反制?就算逆血封出乎他意料,以他的性格,也该有备用计划才对。 “主将!”凰舞的声音从祖祠方向传来,“涅槃大阵启动了!” 话音未落,祖地上空的血色光罩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火焰符文。符文燃烧,将光罩从内部点燃,几个呼吸间,整个光罩化作冲天火柱,然后—— 轰然碎裂。 火雨洒落,但落在凤族族人身上却温柔如春雨,落在黑甲卫身上则如岩浆。惨叫声四起,黑甲卫阵型大乱,开始溃逃。 漆雕无忌已经退到祖地边缘。他站在一处断崖上,回头看了解离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挫败,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算计。 然后他转身,跃下断崖,消失不见。 解离心一沉。 不对。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冲向法阵中央——那个假核心爆炸的地方。 满地碎片,金光已经消散。她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指尖划过断面。 触感不对。 真正记忆结晶的断面应该是温润的,像玉石。但这个碎片……冰冷,粗糙,带着一股极淡的腥甜味。 解离将碎片凑到鼻前,脸色骤变。 “这是……蜚的血痂?” 她终于明白了。 漆雕无忌调包的,根本不是核心本身。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解离会识破幻术,所以将计就计,用一个用蜚的血痂伪造的假货,骗她动用逆血封。 逆血封反转能量流向的特性,确实能救人,但它有一个致命缺陷——它无法区分“纯净能量”和“污染能量”。当法阵抽取黑甲卫血脉反哺凤族时,那些融入蜚的血痂碎片里的、微量的疫毒,也一并被灌进了凤族族人体内! “凰舞!”解离厉声喊道,“立刻检查所有族人,尤其是刚才接受过金光灌注的!” 凰舞还没反应过来,远处已经传来惊呼。 一个刚刚苏醒的年轻凤族男子,突然抱头惨叫,眼睛迅速变成不正常的暗绿色。他抓住身边的族人,张口就咬—— “按住他!”凰舞冲过去。 但已经晚了。 被咬的族人挣扎几下,眼神也开始涣散,皮肤浮现出暗绿色的纹路。 疫毒,开始在他们体内苏醒。 --- 同一时间,京城。 忆莲楼后院,临时改造成的简易实验室里,夙夜和闻人语正对着桌上七枚琉璃瓶发呆。 瓶内封存的感染者记忆样本,在特制的药液中缓缓旋转,表面浮现出不同的颜色和纹路——这是闻人语用九尾狐秘术改良过的“记忆显形术”,可以直观看到记忆结构的变化。 但此刻,七枚样本呈现出的状态,让两人都感到不安。 “你看这里。”闻人语指着第三枚样本,瓶内那团暗红色絮状物表面,出现了细密的黑色斑点,“记忆结构在变异。不是自然崩溃,是……被什么东西引导着,朝特定方向变异。” 夙夜拿起旁边一份记录册,快速翻阅:“这是今天早上从西苑送来的最新样本。感染者症状出现了新变化——除了记忆混乱和攻击性,他们开始出现‘记忆共享’现象。” “共享?” “对。”夙夜翻到一页,“两个不同病房的感染者,明明没有接触,却能在同一时间说出对方童年时的一段记忆。太医检查后发现,他们的脑波出现了同步。” 闻人语脸色凝重:“记忆瘟疫在进化。从单纯的篡改和传染,进化到了……联网。” 她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红色小点——每一个点代表一个已知感染者位置。 “如果感染者之间能共享记忆,那他们就相当于一个个节点,组成了一张覆盖全城的‘记忆网络’。”闻人语手指在地图上划动,“而网络的中心,一定是疫毒的源头——也就是那缕蜚的精魄。”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夙夜:“漆雕无忌要的,可能不只是掌控疫毒。他要的,是通过这张记忆网络,监控全城……甚至,掌控全城人的思想。” 夙夜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 “这是我刚才收到的,执法司密报。”他将玉简递给闻人语,“天界三天前截获了一段加密传讯,破译后只有一句话:‘网已成,待收’。” 玉简内的信息印证了闻人语的猜测。 “所以瘟疫解药,不仅要治愈感染者,还要切断这张网络。”闻人语坐回桌前,盯着那些样本,“但怎么切?感染者已经上千,而且每天还在增加。我们不可能一个个去清除他们体内的疫毒。” “也许不用一个个清除。”夙夜忽然说,“如果网络有中心节点,那摧毁节点,整个网络就会瘫痪。” “节点是蜚的精魄,但现在精魄被狰封在黑风山崖壁里,而且有疫毒保护,我们接近不了。” “不一定。”夙夜走到窗边,望向皇城方向,“你还记得太子赵承熠吗?他是第一个被种下‘种子’的感染者,也是目前症状最重的。如果记忆网络有中心节点,他很可能就是……那个最初的‘一号节点’。” 闻人语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通过对太子的研究,逆向追踪到网络的核心结构?” “对。”夙夜转身,“太医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可以让我们秘密接触太子一次。但时间有限,最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够了。”闻人语开始收拾工具,“只要能看到他识海深处疫毒的‘根’,我就能分析出整个网络的构建逻辑。” 她顿了顿,看向夙夜:“但有个问题——太子现在被国师府的人严密看守。国师明虚子就是漆雕无忌的化身,他会让我们接近太子?” 夙夜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 执法司最高权限的“巡查令”,令牌表面浮现金色的烛龙纹,在光下流转不息。 “漆雕无忌在天界再怎么嚣张,明面上还是要遵守天界律法。”夙夜说,“巡查使有权调查任何涉及天界安全的案件,包括接触涉案人员。他拦不住。” “那还等什么?”闻人语背上药箱,“现在就去。” 两人离开忆莲楼,乘马车直奔皇宫。 路上,闻人语透过车窗看着街景。京城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街市依旧热闹,行人往来如织。但仔细观察,会发现许多细节不对劲—— 卖菜的老妪称重时突然愣住,盯着秤杆看了很久,好像忘了怎么算账。 茶楼里说书先生讲到一半,卡在一个情节上,反复重复同一句话。 更夫敲错了时辰,本该报酉时的梆子,敲成了子时。 这些都是早期症状。疫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夙夜。”闻人语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最后没能阻止瘟疫扩散,会怎么样?” 夙夜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看窗外,目光扫过那些看似正常、实则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的日常。 “三百年前,南荒有过一次小规模记忆瘟疫,感染了一个三千人的部落。”他缓缓说,“当时执法司的处理方式是……隔离,然后净化。” “净化?” “字面意思。”夙夜转回头,眼神平静,“把整个部落连同瘟疫一起,从地图上抹去。所有相关记录全部销毁,幸存者被清洗记忆。三个月后,那里成了一片废墟,再后来,废墟上长出新草,没人记得那里曾经有过一个部落。” 闻人语握紧了药箱的背带。 “这次不一样。”她说,“这次是京城,三百万人口,天界的耳目都在看着。漆雕无忌不敢明目张胆屠城。” “所以他用了更聪明的方法。”夙夜说,“让瘟疫‘自然扩散’,让感染者‘自然死亡’,最后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用某种手段‘治愈’剩下的人。这样,他既得到了想要的记忆能量,又赢得了名声和权力。”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守卫验过巡查令,放行。马车驶入宫门,穿过长长的甬道,最后停在西苑外。 西苑原本是皇家园林,如今被改造成隔离区。高墙耸立,墙头布满符咒,大门紧闭,只有一扇小侧门开着,几个穿着防护符衣的太医进进出出,脸色都不好看。 夙夜和闻人语下车,早有太医署的官员在等候。 “夙夜大人,闻人姑娘。”官员拱手,压低声音,“太子殿下情况不稳定,刚刚又发作了一次,伤了三个伺候的太监。国师下令加派了守卫,现在里面……不太平。” “国师在吗?”夙夜问。 “在,正在给太子施镇定术。” 夙夜和闻人语对视一眼。 来得不巧。 但既然来了,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带路。”夙夜说。 官员领他们穿过侧门,进入西苑。 苑内景象比外面看起来更糟。原本精美的亭台楼阁被改造成临时病房,门窗钉死,只留一个小口递送食物药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某种腐败的气息。 到处都有符兵把守,个个面色冷峻。 走到最深处一座独立小楼前,官员停下脚步。 “殿下就在里面。国师吩咐过,施术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夙夜抬头看向小楼二楼。窗户紧闭,但透过窗纸,能看到里面隐约有光芒闪烁——是施术时的灵光。 “我们等。”夙夜说。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天色渐暗,西苑里点起灯笼,昏黄的光照在那些符兵铁青的脸上,显得更加诡异。 终于,小楼的门开了。 国师明虚子——或者说,漆雕无忌在凡间的化身——走了出来。他穿着深紫色的法袍,头戴高冠,面容清癯,看起来仙风道骨,完全不像那个在黑风山冷酷无情的战神。 但解离告诉过他们,这张脸是假的。真正的漆雕无忌,此刻应该在凤族祖地收拾残局,这里的只是一个用记忆碎片驱动的“分身”。 “夙夜巡查使。”明虚子看见他们,微微颔首,“闻人姑娘。二位来此,所为何事?” “调查瘟疫源头。”夙夜亮出巡查令,“需要接触太子殿下,采集样本。” 明虚子沉默片刻,侧身让开:“殿下刚稳定下来,二位请便。但请务必小心,殿下识海脆弱,受不得刺激。” 他话说得客气,但眼神里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让闻人语很不舒服。 两人进入小楼。 一楼空荡荡,只有几个太监垂手侍立。二楼才是太子的居所。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房间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暮光,勉强照亮室内。太子赵承熠坐在床沿,背对着门,一动不动。他穿着白色的中衣,长发披散,从后面看,像个没有生气的纸人。 “殿下。”夙夜开口。 太子缓缓转过头。 闻人语倒吸一口凉气。 才几天不见,太子的脸已经瘦得脱形,眼窝深陷,瞳孔涣散,嘴唇干裂起皮。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密的血丝,那些血丝不是普通的红,是暗绿色,像腐烂的苔藓。 “你们……是谁?”太子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们是来帮你的。”闻人语上前一步,从药箱里取出一枚特制的琉璃瓶,“殿下,我们需要看看你识海里的情况。可能会有点不舒服,请忍耐一下。” 太子盯着那枚瓶子,眼神忽然变得狂乱。 “瓶子……瓶子……他也用过瓶子……”他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抱头,“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要看那些……那些不是我!” 他开始用头撞床柱。 夙夜上前按住他,但太子力气大得惊人,竟将夙夜甩开。闻人语趁机将瓶口对准太子眉心,快速念诵咒文—— 瓶内忆鼬钻出,但这次它没有直接进入识海,而是悬在太子额头前三寸,三只眼同时射出银光,像扫描一样从上到下扫过太子全身。 这是闻人语改良过的“浅层探查术”,不会深入识海刺激患者,但能看清记忆结构表层的异常。 银光扫过之处,太子皮肤下浮现出暗绿色的脉络——那些脉络像树根一样,从他眉心向全身蔓延,最粗的几根直通心脏。 “疫毒已经和血脉融合了。”闻人语脸色发白,“强行清除会要他的命。” 夙夜按住还在挣扎的太子,沉声问:“能看到网络结构吗?” “能。”闻人语咬牙,将更多灵力注入忆鼬。忆鼬第三只眼亮到刺目,投射出一幅三维的光图—— 那是太子识海的简化模型。 原本应该清澈透明的识海空间,此刻被无数暗绿色的丝线充斥。那些丝线以太子为中心,向外辐射,延伸向虚空,连接到无数个模糊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感染者。 而在所有丝线汇聚的中央,太子的识海深处,有一个漆黑的、不断搏动的“核”。 那核的形状,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那就是……节点核心?”夙夜问。 “不。”闻人语摇头,声音颤抖,“那不是节点,那是……门。” 她指着那个核表面细微的纹路:“这些纹路是空间坐标。疫毒网络不只是连接感染者,它还在打开一道‘门’——连接某个地方的门。” “什么地方?” 闻人语没回答。她让忆鼬将探测深度再推进一层—— 光图变化。 那个漆黑的核内部,浮现出模糊的景象:一片荒芜的、暗红色的大地,大地中央有一座白骨堆成的祭坛,祭坛上悬浮着一枚巨大的、暗红色的晶石。 黑风山核心。 但和她们见过的不同,这枚核心表面没有裂缝,没有搏动的血管纹路,而是光滑如镜,镜面倒映出的不是周围景象,是…… 是京城。 是此刻的京城,街道,行人,皇宫,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就像一面监控整个城市的镜子。 而在镜子深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转过身来。 闻人语瞳孔骤缩。 她认得那个身影。 虽然模糊,虽然隔着层层空间壁垒,但她永远不会认错—— 那是她母亲,白蘅。 “娘……”闻人语失声。 就在这一瞬间,太子识海内的那个漆黑核猛地睁开! 不是真正的眼睛,是某种感知的“睁开”。一股庞大、冰冷、充满恶意的意识,顺着忆鼬的探查通道,反向冲了过来! “断开!”夙夜厉喝,一剑斩向忆鼬和太子之间的连接。 但晚了。 那股意识已经撞进闻人语识海。 轰—— 无数画面碎片炸开。 --- 二十年前,青丘外。 白蘅在逃。她断了一尾,伤口还在流血,每一步都留下淡金色的血渍。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 她逃到一处悬崖边,无路可退。转身,将怀中那枚留影玉简吞下,然后双手结印,开始剥离记忆。 追兵到了。 三个人:漆雕无忌,云中君,解青竹。 漆雕无忌拔剑,云中君欲言又止,解青竹……解青竹走上前,蹲在白蘅面前。 他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闻人语终于听清了。 “对不起,白蘅姑娘。但你的记忆……必须被‘保存’。” 然后解青竹抬手,按在白蘅额头。 不是杀她,是在她识海深处,种下了一个“锚点”。 一个连接着某个地方的、空间坐标的锚点。 白蘅眼中闪过最后的清明,她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棋子。不是被牺牲的棋子,是被选中的“载体”。 她笑了,笑得凄美。 “那就……让该看到的人,看到吧。” 她主动将全部记忆,灌入那个锚点。 然后,身体在金光中化为飞灰。 而那个锚点,带着她全部的记忆和那枚留影玉简,穿越空间,落向了…… 黑风山地底。 落在了那枚暗红色核心的正中央。 --- 闻人语猛地睁开眼睛。 她还在西苑小楼里,瘫坐在地,额头全是冷汗。夙夜扶着她,脸色凝重。忆鼬已经缩回瓶中,昏迷不醒。太子也昏过去了,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你看到了什么?”夙夜问。 闻人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终于明白了。 母亲不是受害者,是自愿的“信使”。解青竹选中她,不是因为她是九尾狐,而是因为她够聪明,够坚决,能在最后关头完成那个“锚点”的植入。 而那个锚点,连接的不是别处,正是黑风山的怨念核心。 所以核心里才会有白蘅的记忆碎片。 所以漆雕无忌才会千方百计想得到核心——他不仅要里面的能量,还要白蘅记忆里那段被“保存”的真相。 但最让闻人语浑身发冷的是…… 她刚才在那个漆黑核里看到的,母亲转身的画面,不是记忆。 是“现在”。 母亲的那缕残魂,或者说,她记忆形成的意识体,还在核心深处。 而且……正在醒来。 “夙夜。”闻人语抓住夙夜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我们得去黑风山。现在就去。” “为什么?” “因为……”闻人语声音颤抖,“我娘在那里。而且她……在等我们。”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 “也在等解离。” 话音刚落。 窗外,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赤红色的流星,从西方疾驰而来,方向正是京城。 凤族传讯焰火。 焰火在皇宫上空炸开,化作一行燃烧的大字: “凤族危,速援。——凰舞” 夙夜和闻人语同时起身。 “出事了。”夙夜说。 闻人语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千里,看到黑风山,看到凤族祖地,看到那枚核心深处,母亲缓缓睁开的眼睛。 她握紧胸前的琥珀吊坠。 吊坠表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 【第七章·完】 下章预告: 凤族祖地疫毒爆发,解离孤身对抗。闻人语和夙夜奔赴黑风山,发现核心深处的真相。而漆雕无忌的最终计划,即将浮出水面。 第八章 分裂的烬字营 忆莲楼后院,晨光熹微。 解离站在井边,盯着水面倒影。倒影里的女子面容清瘦,眼神锋利,额角一道淡金色的疤痕——那是十七年前天刑雷劫留下的印记,平日她用幻术遮掩,此刻却任由它暴露。 她伸手,指尖触到水面。 涟漪荡开,倒影扭曲,再平静时,水中的脸变了。 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但眼尾弧度柔和了些,唇角自然上扬,那种战神独有的、刀锋般的锐气收敛进皮囊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圆融的、让人看不透深浅的笑意。额角的疤痕隐去,皮肤光洁,连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都淡化了。 解离看着水中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轻声开口,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冷硬的短句,而是带着某种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 “解老板,该干活了。” 这是第二世人格,“解离”的商人身份。十七年来,她只在大宗交易或需要周旋于权贵间时才启用。这副皮囊下藏着的是精于算计、长于博弈的生意人,也是解青竹布下的人间情报网核心。 她转身回屋,换上一身靛青色绸袍,腰系玉带,发髻用一枚青玉簪固定。又从暗格里取出一串檀木算盘、一本烫金账册、一盒印鉴。最后,她走到密室东墙,伸手在墙砖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七下。 墙面无声滑开,露出内里——不是暗格,而是一个小小的传送阵。 阵法中央放着一只乌木匣。解离打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三叠名帖。 第一叠,人间各国权贵。从大燕皇帝近臣到南疆土司,每个名字旁都备注着喜好、把柄、价码。 第二叠,黑市巨擘。赌坊主人、盐枭、私矿老板,甚至还有几个海盗头子,备注是交易记录和弱点。 第三叠,隐世宗门。几个传承千年的修真门派,看似超然世外,实则暗地里都有生意往来。 解离翻开第三叠最上面那张名帖——天机阁,阁主无尘子。备注栏只有一行小字:“欠解青竹人情一,可调用一次。” 她拿起这张名帖,又从那盒印鉴里挑出一枚白玉方印,印面刻着古朴的“解”字。这是解老板在人间商界的信物,见印如见人。 “闻人语。”她朝门外唤了一声。 片刻,闻人语推门进来。她换了一身月白裙装,长发松松绾着,脸上还带着宿醉般的慵懒,但眼睛很亮。 “解老板。”她打量了解离一眼,轻笑,“这副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少贫嘴。”解离将天机阁名帖递给她,“你去一趟天机阁,找无尘子,让他查三件事:第一,漆雕无忌最近三个月在天界的所有动向;第二,瑶光君名下的所有产业,尤其是涉及记忆交易的;第三——” 她顿了顿:“查‘创世记忆碎片’在黑市上的流通记录,谁在买,谁在卖,价格走势。” 闻人语接过名帖,指尖抚过“天机阁”三个烫金小字,挑眉:“天机阁也欠你师父人情?” “不止天机阁。”解离合上乌木匣,“师父当年布下的暗桩,比我想象的多。他在人间经营了至少三百年,积攒的人脉和资源,足够我们打一场硬仗。” 她将匣子放回传送阵,阵法光芒一闪,匣子消失。 “夙夜呢?”闻人语问。 “去执法司调阅卷宗了。”解离走向前厅,“漆雕无忌敢在凤族祖地动手,肯定在天界有内应。我们需要知道最近十年,战神府的人员变动和资源流向。” 两人来到前厅。解离打开大门,挂上营业的木牌。 清晨的街道刚刚苏醒,早点摊的蒸汽混着晨雾,街坊邻居互相招呼,车马声渐起。瘟疫的阴影还在,但生活总要继续。 “解掌柜早啊!”对门布庄的王大娘挎着菜篮子路过,“今儿个脸色不错!” “王婶早。”解离笑着点头,“前儿送您的安神香,用着可好?” “好着呢!我家那口子夜里再不惊梦了!”王大娘凑近些,压低声音,“听说西苑那边又抬出来几个……作孽哟。” 解离笑容淡了些,从柜台里取出一小包药粉:“这是新配的‘辟秽散’,您拿回去在屋里撒撒,防个万一。”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邻里之间,应该的。” 送走王大娘,解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转身对闻人语说:“瘟疫扩散速度在加快。西苑昨天死了七个,全是青壮年。太医署已经封锁消息,但瞒不了多久。” 闻人语靠在柜台上,把玩着那枚天机阁名帖:“所以我们要快。漆雕无忌在等什么?等瘟疫彻底失控?等京城变成死城?” “他在等‘网’织成。”解离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京城地图,摊开在柜台上,“你看。” 她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西苑、东市、南城码头、北郊军营……这四个地方,感染者最密集,而且彼此距离相等,构成一个菱形。如果以皇宫为圆心画圆,这四个点刚好在圆周上,等距分布。” 闻人语皱眉:“阵法节点?” “对。”解离在地图上画出连线,“四个节点,加上皇宫这个中心,构成一个‘五芒镇魂阵’的变体。但这种阵法通常用来镇压邪祟,不是扩散瘟疫。除非——” 她顿了顿,笔尖在皇宫位置重重一点。 “除非瘟疫的源头,就在皇宫里。” 闻人语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国师明虚子,在皇宫里养着疫毒的母体?” “不止。”解离眼神冰冷,“你还记得太子识海里那个‘门’吗?连接黑风山核心的那个空间坐标。如果四个外围节点是‘接收器’,皇宫就是‘发射塔’。漆雕无忌在利用瘟疫感染者的识海,构建一个覆盖全城的‘传送网’,要把某个东西……直接从黑风山核心,传送到皇宫。” “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解离收起地图,“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前门风铃轻响。 两人同时抬头。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挑着柴担的老汉走进来,柴担上还挂着两只山鸡。 “掌柜的,收山货不?”老汉声音沙哑,眼神浑浊,看起来就是个寻常樵夫。 但解离看见他挑柴的扁担——紫檀木,两头包铜,铜头上刻着极淡的火焰纹。那是烬字营的暗记。 “收。”解离起身,“后院看货?” “成。” 解离带老汉到后院,闻人语留在前厅望风。门一关,老汉腰杆立刻挺直,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明锐利。 “石寒,烬字营火头军,编号丙-二十七。”老汉抱拳,动作干脆利落,“见过主将。” 解离点头:“石叔,多年不见。” 石寒,当年烬字营里最不起眼的老兵,负责后勤炊事,实则精通追踪和伪装。解离被贬后,烬字营解散,老兵们各奔东西,石寒隐于市井,开了家小客栈做情报中转。 “主将召我,是为漆雕无忌的事?”石寒开门见山。 “是,也不全是。”解离示意他坐下,“我要重启情报网,联络所有还能联系的旧部。但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烬字营里,还有多少人信我?” 石寒沉默片刻。 “说实话,不多。”他叹了口气,“十七年前那事,伤了很多兄弟的心。您下令屠村,虽然后来证明是漆雕无忌伪造军令,但毕竟……命令是您亲口下的,死的人也是真死了。” 解离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她第一世最大的罪孽,也是她无法愈合的心魔。 “我知道。”她声音很低,“我不求他们原谅。但我需要人手。漆雕无忌在谋划的事,会祸及三界。烬字营的职责是‘护佑苍生’,哪怕已经解散,这个信条不该忘。” 石寒看着她,良久,点头。 “我信您。”他说,“当年事有蹊跷,我一直没查明白。但这些年我暗中留意,漆雕无忌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不对劲。他表面效忠天界,实则培植私兵,插手人间政务,还在黑市大量收购禁忌物资。”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解离:“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漆雕无忌名下或关联的产业名单,还有资金流向。您看最后一页。” 解离翻到最后。 那是一张简易的货物流向图,从南疆矿山出发,经水路运至东海某岛,再从那里……消失。 “消失?”解离皱眉。 “对。”石寒指着那个海岛标记,“我派了三批人去查,第一批音讯全无,第二批只回来一个,疯了,只会说‘眼睛,到处都是眼睛’。第三批……我亲自去的。”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膛——那里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皮肉扭曲,泛着不正常的暗绿色。 “疫毒?”解离瞳孔一缩。 “不止。”石寒重新系好衣襟,“那岛上有个秘密基地,漆雕无忌的人在那里做实验,用活人培养疫毒。我还看到了……记忆提炼装置,规模比黑风山大十倍。” 他顿了顿,声音发涩:“而且,我在那里看到了熟人。” “谁?” “赤瞳。”石寒吐出这个名字,“当年烬字营斥候队队长,您的亲信。” 解离手一抖,册子差点掉地上。 赤瞳,鹰妖,天生千里眼和顺风耳,是她第一世最得力的侦察兵。烬字营解散后,赤瞳下落不明,她以为他回妖族隐居了。 “他在那里做什么?” “穿着漆雕无忌麾下的制服,指挥那些实验。”石寒眼神复杂,“我躲得远,没听清具体内容,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被胁迫。” 解离闭上眼。 又一个背叛。或者说,又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的人。 “还有多少人像赤瞳一样,投靠了漆雕无忌?”她问。 “不清楚。”石寒摇头,“烬字营解散后,兄弟们各奔前程。有的回老家种地,有的投了其他军营,有的……干脆落草为寇。但漆雕无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招揽旧部,许以重利。人心易变,主将,您要有准备。” 解离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动摇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石叔,帮我做两件事。第一,联络所有还信我的旧部,老规矩,三日后子时,城南土地庙碰头。第二——” 她走到井边,从井砖缝里抠出那枚乳白色的执法司档案魂晶。 “把这个交给夙夜,告诉他,我要执法司三百年来所有关于‘记忆实验’的卷宗副本。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漆雕无忌私设实验室的证据。” 石寒接过魂晶,小心收好:“主将,您这是要和执法司正式结盟?” “不是结盟,是交易。”解离说,“夙夜有他的立场,我有我的目的。但在对付漆雕无忌这件事上,我们可以互相利用。” 石寒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主将,您变了。”石寒看着她,“当年您统领烬字营时,说一不二,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现在……您开始用‘利用’这样的词。” 解离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石叔,这十七年,我学会了一件事:这世上没有纯粹的黑白,只有深浅不一的灰。想做成事,就得学会在灰色地带行走,学会和魔鬼做交易。” 她抬头望天,晨光刺眼。 “只要最后能赢,手段脏一点,无所谓。” 石寒沉默良久,抱拳:“属下明白了。三日后,城南土地庙,我会带人来。” 他重新挑起柴担,佝偻着背,又变回那个寻常樵夫,从后门离开。 解离站在后院,久久未动。 闻人语从前厅过来,靠在门框上:“听到了一些。你那个旧部,可信吗?” “石寒是烬字营里最不会撒谎的人。”解离说,“他说可信,就是真可信。” “那赤瞳呢?” 解离眼神一暗。 “赤瞳……”她轻声说,“当年屠村那件事,他是第一个发现伪造军令痕迹的人。也是他偷偷告诉我,漆雕无忌可能有问题。但后来我受审时,他作证说……没发现任何异常。” 闻人语挑眉:“所以他要么当年就叛变了,要么……有把柄在漆雕无忌手里。” “都有可能。”解离转身回屋,“查清楚就知道了。” 接下来三天,解离以“解老板”身份频繁活动。 第一天,她去了东市最大的钱庄“汇通天下”,见了掌柜,递上解青竹留下的信物——一枚刻着星宿图的古钱。半炷香后,她从钱庄密室里出来,手里多了一份地契和一把钥匙。 地契是京城西郊一处废弃的货栈,钥匙能打开货栈地下三层的一个秘密仓库。那是解青竹当年布下的备用据点,里面储备着粮食、药材、武器,还有……三架小型飞舟。 第二天,解离拜访了隐居在城北的退休太医令陈老先生。陈太医当年受过解青竹救命之恩,见到信物后,答应暗中联络太医署里可靠的同仁,为解离提供瘟疫研究的第一手资料,并帮忙掩盖忆莲楼的异常药材进出。 第三天黄昏,解离换回寻常装扮,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城南土地庙在荒郊,年久失修,牌匾半挂,庙里供的不是土地公,是一尊面目模糊的石像——那是烬字营当年私下祭拜的“无名战神”,实际是解离第一世的形象。 解离到时,庙里已经有人了。 石寒站在石像旁,身后站着七个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在四十往上,穿着各异,有农夫,有小贩,有账房先生,共同点是眼神都锐利,站姿都笔挺,那是多年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见解离进来,七人同时抱拳,动作整齐划一。 “见过主将!” 解离抬手:“免礼。” 她目光扫过七张脸,大多记得——火头军的老刘,斥候队的瘦猴,弓弩手的二虎,医疗队的青娘……都是当年烬字营的中下层,不是核心,但忠诚可靠。 “只有你们八个?”她问。 石寒点头:“能联系上、还愿意来的,就这些。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隐了,要么投了别处。” 解离沉默片刻,问:“赤瞳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几人脸色都变了。 青娘——现在是个开药铺的寡妇——先开口:“赤瞳大哥他……三年前找过我,想拉我入伙,说有个‘大买卖’,做成了能得长生。我拒绝了,后来就再没联系。” 瘦猴接话:“我也见过他一次,在赌坊。他出手阔绰,穿的是锦缎,佩的是宝刀。我问他哪来的钱,他只笑,说‘跟对了人,自然有钱’。” “他跟了谁?”解离问。 “没说。”瘦猴摇头,“但有一次他喝多了,漏了句‘战神府’。” 果然。 解离深吸一口气:“赤瞳叛了,现在为漆雕无忌办事。我们在黑风山遇袭,他在场。” 庙里死寂。 良久,老刘——现在是个杀猪的——啐了一口:“妈的,忘本的杂碎!” “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解离说,“我叫你们来,是要重启烬字营的情报网。但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查清三件事。” 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漆雕无忌在人间还有多少秘密基地;第二,瘟疫的源头和传播规律;第三,解青竹当年到底留下了什么后手。” 她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分给每人:“这是启动资金。你们各自回去,用这笔钱扩充人手,收集情报。老规矩,单线联系,石寒是总联络人。每月初一,城南十里亭,石寒会去取情报。” 几人接过银票,没人推辞。这是规矩,办事拿钱,天经地义。 “主将。”二虎——现在是个镖师——忽然开口,“重启情报网,迟早会被漆雕无忌察觉。到时候,他会把我们当眼中钉。” “我知道。”解离说,“所以你们要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挖出足够多的料。等我们手里筹码够了,就不是他动我们,是我们动他。” 她顿了顿,看向每个人:“最后问一次,有没有人想退出?现在走,银票留下,我不追究。但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没人动。 八个人,八个老兵,沉默地站着,像八块历经风霜的石头。 解离点头:“那就开始。散。” 众人依次离开,最后只剩石寒。 “主将。”石寒低声说,“还有一件事,我前两天才查到——漆雕无忌在大量收购‘记忆载体’,尤其是能承载‘创世记忆’的高阶魂晶。黑市上那些存货,几乎被他扫空了。” 解离皱眉:“创世记忆……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石寒说,“但天机阁那边或许有消息。闻人姑娘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解离看向庙外,“你先回,有消息按老方法联系。” 石寒抱拳离去。 解离独自站在庙里,仰头看着那尊面目模糊的石像。石像的眉眼是她第一世的样子,但已经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了。 “师父。”她轻声说,“你到底……给我留了多少谜题?” 无人应答。 只有夜风吹过破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解离转身离开。 回城路上,她没走大路,选了条偏僻小道。刚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前方路中央,站着一个人。 黑袍,金冠,长剑悬腰。 漆雕无忌。 不,不是本尊。气息弱得多,是个分身,或者说,投影。 “玄烬。”漆雕无忌开口,声音空灵,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谈谈。” 解离手按在腰间琉璃瓶上:“谈什么?” “谈合作。”漆雕无忌的分身往前走了一步,“我知道你在查我,也知道你重启了烬字营的情报网。但你以为,你真的能赢?”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漆雕无忌笑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和什么为敌。”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小小的、暗红色的晶石碎片——正是黑风山核心的碎片。 “这个核心,不只是十万亡魂的怨念集合。它里面封着的,是上古‘创世之战’的一段记忆。那段记忆里,藏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解离瞳孔微缩。 “什么真相?” “天界不是守护者,是囚禁者。”漆雕无忌一字一顿,“我们所在的三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创世记忆里,有打开牢笼的钥匙。” 他盯着解离:“玄烬,你不想知道吗?不想知道我们到底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神明有权限柄?为什么凡人生老病死?” 解离沉默。 “跟我合作。”漆雕无忌伸出手,“我得到创世记忆,你得到真相。我们可以一起,打破这个牢笼,建立新的秩序。” 夜风吹过,草木簌簌。 良久,解离开口: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怎样?” 漆雕无忌皱眉。 “就算三界是牢笼,天界是狱卒,那又如何?”解离缓缓说,“至少现在,这个牢笼里还有秩序,有善恶,有该守护的东西。而你,想做的不是打破牢笼,是想成为新的狱卒——不,是想成为牢笼本身。” 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神如刀。 “漆雕无忌,你从始至终,要的都不是自由。你要的,是掌控一切、主宰众生的权力。为此你不惜释放疫毒,不惜牺牲千万人,不惜背叛一切信义。” 她冷笑:“跟你合作?与虎谋皮,最后只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漆雕无忌的分身脸色阴沉下来。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他身影开始淡化,“玄烬,你会后悔的。当你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你会明白,你的坚持多么可笑。” 话音落,分身消散。 原地只剩一枚暗红色的晶石碎片,落在地上,泛着诡异的光。 解离没有去捡。她盯着那枚碎片,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碎片在她身后,无声地,碎成了粉末。 --- 回到忆莲楼时,已是深夜。 闻人语回来了,正和夙夜在前厅说话。见解离进门,两人同时起身。 “天机阁有消息了。”闻人语递过一份卷宗,“无尘子亲自查的,内容……很劲爆。” 解离接过,快速浏览。 卷宗第一页,是漆雕无忌近三个月的行踪记录——频繁出入天界禁地“无忆渊”,每次停留时间越来越长。 第二页,瑶光君名下的产业清单。除了明面上的宫殿、药园、法器工坊,还有三十七处暗产,其中十二处涉及记忆交易,五处疑似进行禁忌实验。 第三页,创世记忆碎片的黑市流通记录。最近半年,成交额暴涨三百倍,买家中……出现了三个天界元老的名字。 而最大的买家,化名“烛影”,经天机阁追查,真实身份是—— “瑶光君。”解离念出这个名字,抬头看向夙夜,“你师父当年的案子,瑶光君是副审官之一。” 夙夜点头:“师父临终前说过,瑶光君在审理过程中,多次要求‘速结案’,还试图销毁部分证据。” “所以他和漆雕无忌是一伙的?”闻人语问。 “不完全是。”夙夜摇头,“瑶光君是保守派领袖,主张维持现有秩序。漆雕无忌是想颠覆秩序。他们的目的不同,但现阶段……利益一致。” 解离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 “还有一件事。”闻人语压低声音,“无尘子说,他查到解青竹前辈当年……投资过天界的一家小报。” 解离一愣:“什么报?” “《星言》。”闻人语说,“一家专门揭发天界丑闻的地下小报,发行量很小,但读者都是中下层仙官。三百年前,解青竹以匿名方式,给这家报投了一大笔钱,条件是——永远保留一个版面,刊登‘被掩盖的真相’。”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页,递给解离。 纸页是《星言》的某一期,日期是解青竹陨落前三个月。头版文章标题是: 《记忆矿脉真相:天界元老私采人间魂魄,炼制禁器》 作者署名:白蘅。 解离手一抖。 她快速浏览文章内容——详细揭露了天界某些元老在人间秘密开采记忆矿脉,用凡人魂魄炼制“记忆兵器”的罪行,并附上了部分证据和证人名单。 文章最后一段写道: “笔者自知此文一出,必遭杀身之祸。但真相不该被掩埋。若有一日笔者遭遇不测,此文将作为证据,交由可信之人公之于众。——白蘅,绝笔。” 解离看向文章末尾的印章——一枚小小的、九尾狐爪印。 闻人语眼眶发红:“这是我娘的绝笔。解青竹前辈投资这家报纸,是为了给她一个发声的渠道。” “但文章还是被压下来了。”夙夜说,“这一期《星言》只印了不到百份,就被全部查封。报社主编被处死,所有相关人员被清洗记忆。” 解离沉默良久,将纸页小心折好,收进怀中。 “师父……”她低声说,“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没有人能回答。 夜更深了。 前厅里,三人对坐,灯火昏黄。 窗外,京城寂静,瘟疫在暗处蔓延,阴谋在暗中滋长。 而更远处,黑风山的方向,夜空隐隐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像有什么东西,即将醒来。 --- 【第八章·完】 下章预告: 烬字营旧部分裂,赤瞳现身,带来惊人消息。瑶光君正式出手,设下陷阱。而解离将做出一个改变一切的决定。 第九章 记忆倒流 《星言》泛黄的纸页在解离掌心发烫。 她盯着那枚九尾狐爪印的印章,仿佛能透过时光,看见二十年前的白蘅坐在灯下,一字一句写下那些触目惊心的真相,知道这将是她绝笔,却依然执笔如刀。 “这篇文章……当年如果发出去,会怎样?”闻人语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纸上母亲的残魂。 “会引发天界地震。”夙夜替解离回答,“文章里提到的三位元老,两位还活着,一位是瑶光君的师兄,一位是如今天道院副掌院。如果当年这文章公之于众,他们绝对会身败名裂。” “所以师父买下这个版面,不只是给白蘅阿姨发声的渠道。”解离终于开口,眼神复杂,“他在准备一枚炸弹。一枚可以在关键时刻,炸翻整个天界保守派的炸弹。” 她将纸页小心收进怀里,贴身放好。那纸页很薄,却沉得像烙铁。 “但师父没有引爆它。”闻人语说,“为什么?” “时机未到。”解离走到窗边,望向夜空,“或者说……他在等某个‘条件’成熟。” “什么条件?” “不知道。”解离摇头,“但肯定和漆雕无忌正在做的事有关。和创世记忆,和瘟疫,和黑风山核心……都有关。” 夙夜忽然站起身:“执法司的卷宗副本,石寒送来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储物玉简,按在眉心片刻,然后一挥手——数十卷厚重的卷轴凭空出现,堆满了半个前厅。卷轴封皮都是统一的墨蓝色,烙印着执法司的烛龙徽记。 “这是三百年来,所有涉及‘记忆实验’的案件记录,包括未公开的绝密档案。”夙夜说,“我筛选过,重点标注了十七份。” 解离和闻人语立刻开始翻阅。 卷宗内容触目惊心。 天枢历二千九百年,南疆巫族用活人炼制“记忆傀儡”,被执法司剿灭。缴获实验记录显示,他们试图通过移植记忆创造“不死战士”。 天枢历三千一百年,东海散仙联盟私设“忆海”,抽取海妖记忆炼制法宝,导致整片海域生灵癫狂。执法司镇压,主犯被处决。 天枢历三千四百年——这是关键节点。卷宗记载,天界成立“天道院特别研究司”,名义上是研究记忆术法的正统机构,实则由解青竹牵头,秘密进行一项代号“溯源”的计划。 计划的描述很模糊:“追溯记忆本源,探寻天地至理”。 但随附的实验记录却令人不寒而栗。 “……实验体丙-七号,植入‘上古水神’记忆碎片后,识海崩溃,身体化为液体……” “……实验体戊-三号,承受‘创世记忆’万分之一负荷,三息后自燃,灰烬中检测到时空扭曲残留……” “……结论:凡俗生灵无法承载高阶记忆,需寻找特殊载体或……改造载体。” 解离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行解青竹的亲笔批注: “此路不通,当止。” 字迹潦草,墨迹深重,几乎戳破纸背。 “师父当年……真的进行过这种实验?”闻人语脸色发白。 “进行过,然后停止了。”夙夜指着另一份卷宗,“看这个——天枢历三千五百年,解青竹上奏天庭,请求解散特别研究司,销毁所有实验数据。奏折里说:‘记忆之术,如持双刃,可医人,亦可杀人。今见其害大于利,当断。’” “天庭批准了?” “批准了。”夙夜翻到下一份,“但三个月后,漆雕无忌上奏,以‘边防需要’为由,申请重启部分记忆武器研究。天庭……也批准了。” 解离冷笑:“所以师父关了门,漆雕无忌又开了窗。” 她继续翻阅。接下来的卷宗记录了漆雕无忌接手后的“新研究方向”——不再追求承载高阶记忆,转而研究“记忆污染”和“记忆瘟疫”。 实验记录更加残忍。 “……将疫兽‘蜚’的精魄碎片植入实验体,观察记忆崩溃过程……” “……通过‘记忆共振’原理,实现瘟疫在人群中的快速传播……” “……目标:研发出可精准清除特定群体记忆的‘定向瘟疫’。” 卷宗最后一页,是漆雕无忌三年前提交的“阶段性成果报告”。报告末尾附了一张图——一个复杂的阵法结构图,标注着“五芒镇魂阵(改良版)”。 正是解离在京城地图上画出的那个菱形结构。 “他一直在推进这个计划。”夙夜声音冰冷,“从师父关停研究到现在,二十年,他从未停止。” 解离合上卷宗,闭上眼睛。 脑海中,碎片开始拼凑。 解青竹当年发现记忆之术的危险,主动关停研究。但漆雕无忌看到了其中的“价值”,暗中继续,甚至走得更远。白蘅发现了真相,试图曝光,却被灭口。解青竹救不了她,只能留下后手——那枚玉简,那篇绝笔文章,还有……黑风山核心里的那个锚点。 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 “师父为什么会选中白蘅阿姨?”解离睁开眼,“九尾狐确实有记忆天赋,但天界能人异士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她?” 闻人语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琥珀吊坠——里面封着她的一缕魂念。 “也许……和我有关。”她轻声说,“我娘怀我的时候,中了仇家的咒毒,胎象不稳。是解青竹前辈出手相救,用秘术将咒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一部分,才保住我们母女。” 她顿了顿:“我出生后,天生对记忆敏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记忆流光。我娘说,这是解青竹前辈转移咒毒时,无意中将部分‘白泽之力’也渡给了我。” 解离瞳孔一缩:“白泽之力?师父的神通本源?” “对。”闻人语点头,“所以我才能轻易破解记忆封印,才能快速学会那些复杂的记忆术法。解青竹前辈选中我娘,可能不只是因为她够勇敢,还因为……我能继承这份力量。” 三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如果闻人语真的继承了部分白泽之力,那她就成了这盘棋里,除了解离之外,另一个关键棋子。 “漆雕无忌知道吗?”夙夜问。 “应该不知道。”闻人语说,“我娘一直小心隐藏我的特殊。就连千面当铺,表面上也只是个普通的记忆交易铺子。” “但现在他可能已经察觉了。”解离快速思考,“你在黑风山用九尾狐秘术破解瘟疫样本,在太子识海探查到那个‘门’,这些动作都会留下痕迹。漆雕无忌不是傻子,他一定能猜到你有特殊天赋。” 她看向闻人语:“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必须隐藏起来。天机阁那边也不能再去了,无尘子虽然可信,但难保没有眼线。” “那你呢?” “我要去一趟黑风山。”解离说,“核心里的那个锚点,我必须亲自去看看。如果白蘅阿姨的残魂真的在那里,她一定知道更多真相。” 夙夜皱眉:“太危险。漆雕无忌肯定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所以才要去。”解离眼神坚定,“而且,我要带上一个人。” “谁?” “赤瞳。” 闻人语和夙夜同时愣住。 “你疯了?”闻人语脱口而出,“他已经叛变了!” “正因为他叛变了,才更要去。”解离说,“石寒说他为漆雕无忌办事,但没说他已经完全忠于漆雕无忌。当年屠村的事,他作伪证,可能是被胁迫。这次黑风山见到他,我要当面问清楚。” 她顿了顿:“而且,我需要一个熟悉漆雕无忌内部情况的人。” “如果他不肯说呢?” “那就用这个。”解离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铃铛——青铜质地,表面布满裂纹,轻轻一摇,无声无息。 “这是什么?” “烬字营的‘魂铃’。”解离说,“每个烬字营老兵入伍时,都会取一缕魂念封入铃中。铃在,人在;铃碎,人亡。赤瞳的魂铃,在我这里。” 她握着铃铛,指尖泛白:“当年解散时,我把所有人的魂铃都还了,只有赤瞳的……我留下了。因为那时我就觉得,他有问题。” 夙夜看着她:“你要用这个威胁他?” “不。”解离摇头,“我要用这个……唤醒他。” 她将铃铛收好,看向窗外。天色微明,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前方的路,却更加黑暗。 “夙夜,你继续在执法司内部调查,查清瑶光君和漆雕无忌的具体勾结。闻人语,你留在忆莲楼,研究瘟疫解药,同时整理所有千面当铺里关于创世记忆的资料。” “那你呢?”两人同时问。 “我去找赤瞳。”解离说,“石寒已经查到了他的落脚点——京城最大的赌坊‘千金台’,他是那里的幕后老板之一。” 她转身,走向后门。 “等我消息。” --- 千金台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中段,门面三层,飞檐翘角,日夜灯火通明。门前车马络绎不绝,进出的人非富即贵,也有衣衫褴褛的赌徒红着眼往里冲。 解离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戴了顶斗笠,压低帽檐,混在人群里进了赌坊。 一楼是大堂,几十张赌桌挤得满满当当,骰子声、叫喊声、银钱叮当声混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酒味和一种病态的狂热。 解离没在一楼停留,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每个房间都关着门,门口站着膀大腰圆的护卫。解离走到最里面那间,门上的牌子写着“天字三号”。 护卫拦住她:“姑娘,这里不对外开放。” 解离摘下斗笠。 护卫看清她的脸,脸色微变——显然认出了她。但没等他们开口,解离已经抬手,掌心亮起一道淡金色的符文。 “告诉赤瞳,故人来访。” 护卫犹豫片刻,推开一道门缝,进去禀报。片刻后出来,侧身让开:“请。” 解离走进去。 房间很宽敞,布置得像书房,而非赌场。靠墙是整排书架,摆满了古籍和账册。窗前一张紫檀木书桌,桌后坐着一个人。 赤瞳。 他看起来和十七年前变化不大,依然是那张略显阴柔的脸,细长的眼睛,瞳孔是鹰类特有的暗金色。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鬓角有了白发,穿着锦缎长袍,手里把玩着一对玉核桃,整个人透着一种久居高位的从容。 但解离看见他握着玉核桃的手——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在紧张。 “主将。”赤瞳开口,声音平静,“好久不见。” “是好久。”解离走到书桌前,坐下,“十七年三个月零五天。” 赤瞳动作一顿:“您记得真清楚。” “因为那天,烬字营解散。”解离盯着他,“那天,你作证说没发现军令异常。那天,我被贬下界。”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玉核桃轻轻碰撞的脆响。 良久,赤瞳放下核桃,抬起头,直视解离:“您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来问真相。”解离说,“当年屠村的军令,到底是谁伪造的?” “漆雕无忌。” “证据呢?” “没了。”赤瞳摇头,“当年我确实找到了痕迹,但还没来得及上报,就被他发现了。他抓了我妹妹——您记得小雀吧?那时她才十二岁。” 解离心一沉。 小雀,赤瞳的妹妹,半鹰半人混血,翅膀先天残疾,飞不起来,但有一副好嗓子,常在军营里唱歌。烬字营解散后,赤瞳带她回了妖族,解离以为他们过上了安稳日子。 “他拿小雀威胁你?” “对。”赤瞳声音干涩,“他说,如果我敢说出真相,就把小雀卖到最低贱的妓院,让她生不如死。我只能……作伪证。” “那现在呢?”解离问,“小雀在哪?” “还在他手里。”赤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十七年,我为他办事,从一个小探子做到现在的位置,就是为了保住小雀。但他从不肯让我见她,只偶尔……给我看一段记忆碎片,证明她还活着。”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水晶,激活。 画面浮现:一个瘦弱的女孩被关在铁笼里,翅膀折断,眼神空洞。画面只有三息,就灭了。 “这是三个月前的影像。”赤瞳收起水晶,“他说,只要我继续听话,小雀就能活着。” 解离看着他,看了很久。 “所以你在黑风山,帮他守着那个秘密基地?” “不只是守着。”赤瞳苦笑,“那个基地……是我负责建造的。从选址、设计到施工,全程都是我监督。里面的实验,我也……参与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扔在解离面前。 “这是基地的完整图纸和实验记录。主将,您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吗?” 解离翻开册子。 第一页是基地结构图——地下七层,每层功能不同:记忆提炼、疫毒培养、活体实验、武器组装…… 第二页开始是实验记录。解离只看了一页,就合上了册子。 太残忍。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她问。 “因为我不想再继续了。”赤瞳声音嘶哑,“十七年,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那些实验体的惨叫,梦见小雀在笼子里看我,眼神像在问:‘哥哥,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他转身,眼睛发红:“主将,我知道我没资格求您原谅。但如果您要对付漆雕无忌,我愿意……做内应。只要您答应我一件事——” “救小雀。”解离替他说完。 赤瞳点头:“救她出来,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之后,您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解离沉默。 她相信赤瞳说的是真话——至少大部分是真话。那份痛苦和挣扎不是演出来的。但她也知道,十七年的背叛生涯,早已把赤瞳变成了一个复杂的人。他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需要时间验证。 “基地里现在有多少人?”她问。 “常驻守卫三百,研究人员五十,还有……两百个实验体。”赤瞳说,“大部分是凡人,少数是低阶修士和妖族。漆雕无忌用各种手段抓来的,有些是欠了赌债,有些是得罪了权贵,有些干脆就是街上抓的流浪汉。” “疫毒母体呢?在不在基地里?” “在。”赤瞳走到书架另一侧,取下一卷地图展开,“基地最底层,第七层,有个特制的‘疫室’。里面养着蜚的精魄碎片,正在用活人精血温养。漆雕无忌打算等它再壮大一些,就植入一个‘载体’,制造出可以完全受控的‘疫神’。” “载体是谁?” 赤瞳看向解离,眼神复杂:“他原本计划用太子赵承熠——皇室血脉,天生龙气,能承受更强的疫毒。但现在太子快废了,他在找替代品。” “找到了吗?” “找到了几个候选。”赤瞳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都是天生体质特殊的人。但最近,他好像……有了新的目标。” “谁?” 赤瞳犹豫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闻人语。” 解离猛地站起身:“什么?!” “九尾狐天生对记忆和疫毒有抗性,而且闻人语继承了解青竹的部分白泽之力,是绝佳的载体。”赤瞳快速说,“漆雕无忌一直在暗中观察她,黑风山那次,他故意放她离开,就是想看看她能成长到什么程度。现在,他打算收网了。” “什么时候?” “三天后。”赤瞳说,“他会派人以‘搜查违禁品’的名义查封千面当铺,把闻人语抓走。名义上是关押审查,实则是送到基地做实验。” 解离握紧拳头。 “基地的具体位置,告诉我。” “东海,琉璃岛。”赤瞳在地图上点出一个位置,“表面上是个废弃的渔村,地下已经被挖空了。进出只有一条水路,有阵法伪装,寻常船只找不到。” 他顿了顿:“主将,您打算强攻?” “不。”解离摇头,“我要潜进去,救出所有实验体,摧毁疫毒母体。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基地的详细布防图和守卫轮值表。” “我有。”赤瞳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只铁盒,“所有资料都在里面。但主将,我必须提醒您——基地的防御极其严密。光是外围的‘迷天幻阵’,就需要至少三位阵法大师联手才能破解。内部还有自动触发的自毁装置,一旦强攻,整个基地会在三十息内沉入海底。” “所以不能强攻,要智取。”解离接过铁盒,“你有什么建议?” 赤瞳沉思片刻:“三天后,漆雕无忌会亲自来基地视察。那是唯一的机会——他会带一小队亲卫,走秘密水道,那条水道会暂时关闭所有自动防御。如果您能混进他的随行队伍……” “怎么混?” “我可以安排。”赤瞳说,“三天后,有一批‘新货’要送到基地——二十个实验体,是从南疆抓来的蛮族。押送队伍里,有我的一个心腹。您可以替换其中一个实验体,混进去。” 解离盯着他:“你确定可行?” “确定。”赤瞳点头,“但风险很大。一旦暴露,您会被困在地下七层,逃都没地方逃。” “风险大,收益也大。”解离说,“就这么定了。三天后,我会混进押送队伍。你在基地内部接应。” “好。”赤瞳犹豫了一下,又说,“主将,还有一件事……关于解青竹前辈。” 解离心头一跳:“说。” “漆雕无忌这些年,一直在找解青竹前辈留下的‘玉简’。”赤瞳压低声音,“他说那玉简里记录着创世记忆的完整解读方法,还藏着……‘打开牢笼的钥匙’。但他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找到。” 他顿了顿:“但最近,他好像有了线索。他说,玉简可能被解青竹前辈藏在了……‘记忆倒流’的地方。” “记忆倒流?”解离皱眉,“什么意思?” “我不确定。”赤瞳摇头,“但漆雕无忌提到这个词时,表情很古怪,像是既期待又恐惧。他说,那是解青竹前辈研究出的最后一项禁术——让时间在记忆层面倒流,看到过去真实的景象。但施术代价极大,而且……有去无回。” 解离忽然想起,在黑风山潭底触碰核心时,涌入她识海的那些记忆碎片。 那些画面如此真实,不像普通的记忆回放,更像是……亲身经历。 难道那就是“记忆倒流”? “他还说了什么?”解离问。 “他说,解青竹前辈很可能用这个禁术,看到了某个‘真相’,所以才突然关停所有研究,还留下了那枚玉简。”赤瞳说,“而那个真相,就藏在玉简里。”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解离感觉脑子里有无数线索在纠缠,但始终抓不到最关键的那根线。 师父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留下玉简?为什么要选中白蘅?为什么要把锚点封在黑风山核心? 还有“记忆倒流”——如果真有这种禁术,师父会对谁使用?看到了什么? 太多疑问。 “我知道了。”解离最终说,“三天后,基地见。在此之前,你照常行事,别让漆雕无忌起疑。” “明白。”赤瞳抱拳,“主将……保重。” 解离戴上斗笠,转身离开。 走出千金台时,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早点摊的香味飘散,孩童追逐嬉戏,一切都那么寻常。 但解离知道,在这寻常的表象下,暗流已经汹涌到即将破土而出。 她快步走回忆莲楼。 前厅里,闻人语和夙夜还在等她。见她回来,两人同时迎上来。 “怎么样?”夙夜问。 “赤瞳会配合。”解离简短说了计划,“三天后,我要混进琉璃岛基地。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做几件事。” 她看向闻人语:“第一,你立刻离开京城,去天机阁暂避。无尘子会保护你。” 闻人语摇头:“我不走。漆雕无忌要抓我,我正好将计就计,混进基地——” “不行。”解离打断她,“太危险。而且你是九尾狐,气息特殊,伪装不了。” “我可以封印血脉。”闻人语坚持,“解离,我娘的死,我查了二十年。现在终于有机会接近真相,你让我躲起来?我做不到。” 解离盯着她,良久,叹了口气。 “那就一起。”她说,“但你必须全程听我指挥,不能擅自行动。” “成交。” 解离又看向夙夜:“第二,我需要执法司的支援。但不要大张旗鼓,找几个绝对可靠的高手,在琉璃岛外围接应。一旦基地内部出事,我们需要有人在外面打开出口。” “可以。”夙夜点头,“我在执法司还有三个过命的兄弟,他们能帮忙。” “第三,”解离从怀中取出那枚琥珀吊坠——闻人语给她的那个,“这个吊坠,我需要借用一下。” 闻人语一愣:“为什么?” “赤瞳说,漆雕无忌认为师父的玉简藏在‘记忆倒流’的地方。”解离握着吊坠,“我怀疑,那个地方……可能需要九尾狐血脉才能打开。” 她顿了顿:“而你娘当年被种下的那个锚点,可能就是‘钥匙’。” 闻人语脸色变了。 “你是说……我娘用生命换来的那个锚点,不只是一个信标,还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某个秘密的钥匙?” “对。”解离点头,“所以三天后,我们不仅要摧毁基地,还要找到那个‘记忆倒流’的地方,看看师父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 夙夜皱眉:“如果那个地方……很危险呢?” “那就更要去。”解离说,“师父用命换来的真相,不能永远埋在地下。” 她看向窗外,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洒满街道。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三天后,将是决定一切的开始。 --- 【第九章·完】 下章预告: 潜入琉璃岛基地,实验体的惨状,疫毒母体的真相。而“记忆倒流”的禁术之地,将揭开解青竹陨落的最大秘密。 第十章母体真相(上) 琉璃岛在东海深处,寻常海图不载。 解离混在押送队伍里,蜷在狭小的船舱底仓。四周是十九个南疆蛮族——男女老少都有,被特制的锁链捆着,眼神空洞,像已经认命。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海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那是锁链上涂抹的“镇魂香”,能让人意识昏沉。 她闭着眼,假装昏睡,实则通过赤瞳提前植入耳中的“子母传音螺”,接收外面的动静。 “还有半个时辰到。”赤瞳的声音很轻,带着杂音,“主将,您右手边的舱板下,我藏了一套守卫制服和令牌。上岸后找机会换上,混进巡逻队。我会在第三换岗点等您。” 解离指尖微动,触到舱板缝隙。 船在海浪中颠簸。她能听见甲板上守卫的脚步声、低语声,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雷声——不是自然的雷,是琉璃岛外围“迷天幻阵”运转时的能量波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船身一震,靠岸了。 舱门打开,刺眼的光照进来。几个黑衣守卫进来,粗暴地拽起蛮族,往外推。解离混在人群中,低着头,脚步虚浮,和其他人一样被推搡着走上甲板。 眼前景象让她心头一沉。 琉璃岛不像个岛,更像一座浮在海上的黑色堡垒。岩石是诡异的墨黑色,寸草不生,只有密密麻麻的符文刻满每一寸表面。岛屿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塔尖悬浮着一枚巨大的暗红色晶石——正是黑风山核心的缩小版,正缓缓旋转,向四周辐射着肉眼可见的暗绿色波纹。 疫毒波动。 整座岛就是一个巨大的瘟疫培养皿。 “快走!”守卫推了她一把。 解离踉跄着跟上队伍。他们被押着穿过一道又一道闸门,每过一道,身后的门就轰然关闭。空气越来越阴冷,墙壁从岩石变成金属,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绿色的荧光符文。 终于,他们停在一间巨大的牢房前。 铁栅栏升起,里面是上百个同样的铁笼,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人——或者说,曾经是人。有些人皮肤溃烂,露出森森白骨;有些人眼睛变成暗绿色,在笼子里疯狂撞击;还有些人静静地躺着,胸膛起伏微弱,身上插满了管子,管子里流动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记忆养料”。 解离见过这东西——在执法司卷宗里,漆雕无忌用活人的记忆和精血,喂养疫兽精魄。 “新人进去!”守卫头目指着最里面一排空笼子,“老规矩,先抽血验体,合格的送下层,不合格的……就地处理。” 几个白袍人拿着针筒和仪器走过来,开始给蛮族抽血。血液滴入一个水晶碗,碗底刻着符文,血液触到符文,会泛起不同颜色的光——红色代表健康,黄色代表虚弱,黑色代表……已经被疫毒污染。 解离排在队伍末尾,脑子飞速运转。 她的血不能验。战神血脉一旦暴露,立刻就会惊动漆雕无忌。 就在白袍人拿着针筒走向她时—— “等等。”一个声音从牢房外传来。 赤瞳走了进来,穿着基地高级主管的墨绿色制服,胸前别着“甲等权限”徽章。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卫,眼神锐利。 “这批新人里,有几个是我特意挑的‘特殊体质’。”赤瞳语气平淡,“直接送七层,首席要亲自检查。” 守卫头目一愣:“赤瞳大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首席定的。”赤瞳冷冷看他一眼,“还是说,你要亲自去跟首席解释?” 守卫头目脸色一白,低头:“不敢。那就……按您说的办。” 赤瞳挥挥手,两个亲卫上前,从队伍里点出五个人——包括解离,还有其他四个看起来相对健康的蛮族。 “带走。” 解离被押着离开牢房,跟着赤瞳走进一条更深的通道。 通道两侧是透明的观察窗,里面是各种实验室。解离透过玻璃看到:一个房间里,十几个实验体被固定在手术台上,头顶插着导管,导管另一端连接着一枚暗红色的晶石——晶石正从他们脑中抽取记忆,实验体痛苦地抽搐,口吐白沫;另一个房间里,疫毒被注入动物体内,那些动物在几息内腐烂成一滩脓水;还有一个房间……空荡荡,只有中央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少年,少年面前悬浮着一枚碎片——创世记忆碎片,少年七窍流血,身体正在透明化。 “他们在测试凡人对创世记忆的承受极限。”赤瞳的声音通过传音螺传来,压抑着愤怒,“这三个月,已经死了四十三个。首席说,只要找到一个能承受万分之一的,就赚了。” 解离握紧拳头。 通道尽头是一部升降梯。赤瞳用权限卡刷开,五人被推进去。电梯下降,数字跳动:B2、B3、B4……直到B7。 门开。 第七层和上面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实验室,没有观察窗,只有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刻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符文——疫兽“蜚”的图腾。 门前站着四个守卫,不是普通黑衣,而是穿着暗金色铠甲,连面部都覆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暗绿色的眼睛。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解离瞳孔微缩—— “疫化守卫”。 漆雕无忌把疫毒植入了自己亲卫的体内,让他们获得强大的力量和免疫力,但也变成了半人半疫的怪物。 “赤瞳大人。”一个疫化守卫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首席吩咐,特殊体质直接送进‘疫室’。” “我知道。”赤瞳亮出权限卡,“开门。” 守卫仔细检查了卡片,又用某种仪器扫描了赤瞳全身,确认无误,才在门上按下一串复杂的密码。 金属门无声滑开。 一股浓烈的、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气味涌出。解离屏住呼吸,跟着走进去。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高约十丈,直径超过三十丈。地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构成一个庞大的法阵。法阵中央,悬浮着一枚—— “活体魂晶”。 解离终于看到了母本。 那是一枚拳头大小的暗金色晶石,表面不是光滑的,而是布满细微的、搏动的凸起,像一颗畸形的心脏。晶石内部,封着一团不断扭曲的暗绿色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只独眼的牛首蛇尾虚影——疫兽“蜚”的精魄。 晶石下方,连着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透明导管,导管另一端插入地面法阵的各个节点,正从法阵中汲取能量。每汲取一次,晶石就搏动一下,释放出一缕暗绿色的疫毒,疫毒顺着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被输送到上层,扩散到整个基地,乃至……通过某种方式,传到京城。 “这就是瘟疫的源头。”赤瞳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它已经苏醒了七成。首席计划用九尾狐心头血彻底激活它,然后植入载体,制造出受控的‘疫神’。” 解离盯着那枚活体魂晶,脑中飞速计算。 要摧毁它,不能强攻——晶石本身极其脆弱,但周围布满了自毁装置。一旦受到攻击,整个第七层会在三息内坍塌,沉入海底。而且晶石里的蜚精魄一旦释放,会瞬间污染方圆百里的海域,造成不可估量的灾难。 只能先破解封印,安全取出精魄,再用特殊容器封印。 就在这时,房间另一侧的小门开了。 漆雕无忌走了进来。 不是分身,是本尊。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袍,没戴冠,长发披散,手里拿着一卷古旧的羊皮纸。看到赤瞳和解离等人,他挑了挑眉。 “赤瞳,效率不错。”他走到法阵边缘,目光扫过五个“特殊体质”,在解离身上停留了一瞬——但解离伪装得很好,气息完全收敛,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蛮族少女。 “这个,”漆雕无忌指着解离旁边一个壮硕的蛮族男子,“体质不错,先抽一管血,试试对疫毒的耐受性。” 赤瞳点头,示意亲卫上前。蛮族男子挣扎,被疫化守卫按住,抽血。血液注入一个特制的水晶管,漆雕无忌将水晶管靠近活体魂晶—— 晶石突然剧烈搏动! 暗绿色的雾气疯狂翻滚,蜚的精魄虚影猛地撞向晶壁,独眼死死盯着那管血,透出贪婪的渴望。 “果然……”漆雕无忌笑了,“蛮族血脉中的原始野性,能刺激疫毒活性。很好,赤瞳,这批货你挑得不错。” 他放下水晶管,目光又转向解离。 “这个女的看着弱了些,但眼神……有点意思。”他走近,伸手想抬起解离的下巴。 解离垂着眼,全身肌肉绷紧,准备暴起—— “首席。”赤瞳忽然开口,“九尾狐那边,有消息了。” 漆雕无忌动作一顿,转身:“说。” “闻人语没有离开京城,还在千面当铺。”赤瞳快速说,“我们的人监视发现,她似乎在准备什么仪式,需要大量珍稀药材。我怀疑……她可能想强行激活血脉,提升实力。” 漆雕无忌眯起眼:“想反抗?有意思。那就让她准备吧。正好,我需要一个状态最佳的九尾狐心头血,才能完全激活母本。” 他走到活体魂晶前,抚摸着晶石表面:“再等三天。三天后,我亲自去请她‘做客’。”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回头看了赤瞳一眼: “赤瞳,你妹妹最近状态不错。我给她换了个大点的笼子,还送了只金丝雀陪她。只要你继续好好办事,她就能一直……安稳地活着。” 赤瞳身体僵硬,低头:“谢首席。” 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赤瞳、解离、四个蛮族,还有两个疫化守卫。 赤瞳深吸一口气,对守卫说:“先把他们关到隔壁观察室。我调整一下法阵参数,准备下一步实验。” “是。” 解离被押到隔壁房间。这是个小型观察室,一面墙是透明玻璃,正对着活体魂晶所在的疫室。四个蛮族被锁在墙边,解离则被单独锁在一把特制的椅子上——椅子连接着仪器,似乎在监测她的生命体征。 守卫离开,锁上门。 观察室里只剩她一人。 解离闭眼,运转灵力,悄无声息地震开手铐。然后从袖中取出赤瞳藏的制服和令牌,快速换上。制服稍大,但她用缩骨术调整身形,勉强合身。令牌是铜制,刻着“丙-七,巡逻队”字样。 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传来赤瞳和疫化守卫的对话: “我去二层取实验数据,你们守好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疫室。” “是。” 脚步声远去。 解离等了十息,轻轻推开门——门没锁死,赤瞳留了机会。 走廊空荡。她压低帽檐,快步走向赤瞳说的“第三换岗点”——那是第七层的一处通风管道检修口,位置隐蔽,平时很少有人来。 刚走到拐角,忽然听见前面传来脚步声。 两个白袍研究员一边走一边交谈: “……首席说要加快进度,三天后就要用九尾狐血激活母本。” “时间太紧了吧?母本的稳定性才达到七成,强行激活可能会暴走……” “管不了那么多了。听说天界那边有动静,执法司在查我们。首席想在那之前完成‘疫神’制造,有了疫神,就算是天庭也不敢轻易动我们。” 声音渐远。 解离闪身进入检修口。里面很窄,只能匍匐前进。爬了约莫二十丈,前方透出微光——是一个出口,外面连着第二层的仓库区。 她钻出去,拍掉身上的灰,正要找路,忽然听见仓库深处传来压抑的哭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很轻,但很凄切。 解离皱眉,循声走去。 仓库堆满杂物,最里面有几个铁笼。其中一个笼子里关着个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衣衫褴褛,背后有一对残破的翅膀,正是赤瞳的妹妹,小雀。 她抱着膝盖坐在笼子里,眼神空洞,嘴里喃喃念着什么。解离走近些,才听清: “哥哥……不要……不要帮他们……小雀不怕死……” 解离心一紧。 这时,仓库门忽然被推开。 赤瞳走了进来。 他看到解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走到笼子前,压低声音:“小雀,哥哥来看你了。” 小雀抬起头,看到赤瞳,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但没哭出声,只是用力摇头,用口型说:“走……快走……” 赤瞳眼眶红了。他伸手想摸妹妹的脸,但隔着笼子够不到。 “再等三天。”他声音发颤,“三天后,哥哥一定救你出去。” 解离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 “不能等三天。” 赤瞳猛地转头。 “漆雕无忌三天后就要用闻人语的血激活母本。”解离走出来,“到时候基地会进入最高警戒,我们更难行动。而且母本一旦完全激活,整个岛都会被疫毒笼罩,你妹妹这样的体质,撑不过一刻钟。” 赤瞳脸色惨白:“那怎么办?” “今晚就动手。”解离说,“趁漆雕无忌去二层开会,守卫相对松懈。你去破坏基地的能量核心,制造混乱。我去疫室取母本。” “可母本周围的自毁装置——” “我有办法。”解离从怀中取出那枚琥珀吊坠,“闻人语给了我这个,里面封着她的魂念和……一滴九尾狐心头血。用这个,可以暂时稳定母本,安全取出。” 赤瞳盯着吊坠,眼神复杂:“你早就计划好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解离看向小雀,“但有些事,不能等。” 小雀似乎听懂了,她用力拍打笼子,用口型说:“救……其他人……” 解离点头:“能救的,我都会救。” 她看向赤瞳:“能量核心在第五层中央控制室。破坏它,基地的防御阵法会瘫痪三十息。三十息内,我会取出母本,然后带人撤离。你在第三层楼梯口接应,我们坐紧急逃生舱离开。” 赤瞳咬牙:“好。但首席……他可能已经怀疑我了。刚才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那就更要快。”解离说,“一炷香后,动手。”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转身。 解离回到第七层,伪装成巡逻队员,混在队伍里接近疫室。 疫室门口还是那两个疫化守卫。解离低着头,递上一份伪造的指令:“首席让取母本的数据记录。” 守卫检查指令——指令是赤瞳提前准备的,印章和签名都仿得极像。但其中一个守卫还是皱眉:“为什么是你来?平时都是赤瞳大人亲自……” 话音未落。 整个基地突然剧烈震动! 灯光闪烁,警报声凄厉响起: “警告!能量核心受损!防御系统瘫痪!重复,防御系统瘫痪!” 两个守卫脸色大变,转身就想进疫室查看母本状况。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 解离暴起。 袖中滑出短刃,一刀刺穿一个守卫后颈——疫化守卫要害不在心脏,在颈椎第三节,赤瞳告诉她的。另一个守卫反应极快,回身一拳砸来,拳风带着暗绿色的疫毒。 解离侧身避开,短刃反手上挑,削断他手臂。守卫惨叫,伤口喷出的不是血,是粘稠的绿色脓液。解离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踢飞,撞在金属门上,晕死过去。 她快速搜出守卫的权限卡,刷开疫室的门。 里面,活体魂晶正在疯狂搏动! 能量核心被破坏,法阵失去稳定供能,母本开始失控。暗绿色的雾气从晶石裂缝中溢出,在空中凝聚成蜚的虚影,独眼血红,死死盯着解离。 “没时间了……” 解离冲到法阵中央,取出琥珀吊坠,用力捏碎。 吊坠裂开,一滴晶莹剔透、泛着淡金色光晕的血珠悬浮空中——闻人语的心头血。 血珠触到活体魂晶的瞬间,晶石骤然静止。 所有搏动停止,所有雾气收缩,蜚的精魄虚影僵在半空,独眼里的疯狂被一种茫然的、类似“亲近”的情绪取代——九尾狐血脉对疫毒有天然的压制和吸引。 解离趁机双手结印,快速打出解青竹笔记里记载的“九宫镇魂印”前六式。金色符文没入晶石,暂时加固封印。 然后她从腰间取下特制的封印琉璃瓶——瓶身是夙夜从执法司宝库借来的“玄冰玉净瓶”,专克邪祟疫毒。 瓶口对准魂晶,解离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瓶身,激活瓶内阵法。 吸力传来。 活体魂晶颤动,抗拒,但在九尾狐血和镇魂印的双重压制下,还是被一点点吸入瓶中。 就在晶石完全进入瓶口的瞬间—— 疫室的门轰然炸开! 漆雕无忌站在门口,黑袍无风自动,眼中是滔天的怒火。 “玄烬。”他声音冰冷,“你果然来了。” 解离迅速封好瓶口,将玉瓶塞入怀中,转身面对漆雕无忌。 “让开。”她说。 “把母本留下。”漆雕无忌缓缓拔剑,“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解离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残影,冲向疫室另一侧的小门——那是通往紧急通道的门。 漆雕无忌一剑斩来! 剑光漆黑,所过之处空气腐蚀,发出嘶嘶声响。解离不敢硬接,侧身翻滚避开,剑光擦着她后背掠过,在金属墙壁上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焦痕。 “你逃不掉的。”漆雕无忌步步紧逼,“整个基地都在我掌控中。赤瞳那个叛徒,现在应该已经被抓了。你妹妹……哦,不对,他妹妹,也会陪他一起死。” 解离心一沉,但动作不停。她冲到小门前,权限卡一刷—— 门没开。 权限被锁死了。 “我说了,你逃不掉。”漆雕无忌冷笑,“放下母本,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解离背靠着门,盯着他,忽然也笑了。 “漆雕无忌,你知道师父当年为什么选我继承战神位,而不是你吗?” 漆雕无忌脸色一沉。 “不是因为天赋,不是因为忠诚。”解离缓缓说,“是因为我比你……更懂什么是‘底线’。而你,没有底线。” 她手按在怀中玉瓶上。 “这个母本,我不会给你。瘟疫,我会终结。而你——”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金色神威爆发! “会为所有死去的人,付出代价。” 战神血脉,彻底解放。 --- 【第十章·完】 下章预告: 死战琉璃岛,赤瞳的牺牲,母本真相揭晓。而闻人语在京城,做出了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第十一章 母本真相(中) 金色神威如火山爆发,解离周身燃起半透明的金色火焰。那不是凡火,是战神血脉燃烧时具现的“烬焰”,专克邪祟疫毒,却也焚烧着她自己的生命本源。 漆雕无忌瞳孔骤缩,连退三步——不是畏惧,是本能反应。十七年前那场天刑雷劫后,所有人都以为玄烬的神血已枯,没想到她竟还藏着这等底牌。 “你疯了?!”他嘶声道,“燃血秘术,最多撑三十息!三十息后你就是废人!” “三十息够了。”解离声音平静,金色火焰在她眼中跳跃,“够我杀你,够我毁了这里,够我……带走母本。” 她一步踏出。 疫室地面在她脚下龟裂,金色纹路以她为中心扩散,与漆雕无忌布下的黑色法阵激烈碰撞,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空气被两股力量撕扯,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漩涡。 漆雕无忌脸色狰狞:“那就看看,是你的烬焰先烧尽,还是我的疫毒先腐蚀你!” 他双手结印,黑袍鼓荡,身后浮现出巨大的蜚之虚影——不是精魄碎片,是他用自身精血温养出的“疫相”。独眼牛首,蛇尾甩动,张口喷出墨绿色的毒雾,瞬间充斥整个疫室。 毒雾触到金色火焰,嘶嘶作响,相互湮灭。但雾源源不断,火焰却在缓慢黯淡。 解离知道自己时间不多。 她不再保留,右手虚握,金色火焰凝聚成一柄长枪——不是幻化,是真正的“烬枪”,她第一世的本命神器,自她被贬后就沉寂在识海深处,此刻终于重现。 枪尖一点寒芒,刺破毒雾。 漆雕无忌拔剑迎上。剑是黑色的,剑身流淌着暗绿色的疫毒符文,与烬枪撞在一起—— 轰!!! 冲击波炸开,疫室四周的金属墙壁向内凹陷,天花板崩裂,碎石如雨落下。两人同时后退,解离嘴角溢血,漆雕无忌握剑的手虎口崩裂,暗绿色的血滴落地面,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玄烬,你赢不了。”漆雕无忌抹去嘴角血渍,眼神疯狂,“这里是我的主场!整座岛的疫毒都在为我供能!而你,只是困兽犹斗!” 他说的没错。解离能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空气中疫毒的浓度在急剧上升。她的烬焰虽然能暂时隔绝,但消耗极大。每呼吸一次,肺部都像在被细针穿刺。 更糟糕的是,怀中的玄冰玉净瓶开始发烫——母本在瓶内疯狂冲撞,想破封而出。九尾狐血的压制效果正在减弱。 必须速战速决。 解离深吸一口气,双手持枪,枪身平举,枪尖对准漆雕无忌。 “师父教过我三式枪诀。”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第一式‘破军’,战场冲锋,万军辟易。第二式‘镇魂’,镇压邪祟,涤荡妖氛。第三式……” 她顿了顿,眼中金色火焰骤然暴涨。 “第三式‘焚天’,以身为薪,焚尽诸邪。” 漆雕无忌脸色大变:“你疯了?!焚天一出,你自己也会——” 话音未落,解离已动了。 不是冲锋,不是突刺,而是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金色流星,枪即是人,人即是枪,贯穿空间,直刺而来! 这一枪没有技巧,没有变化,只有最纯粹、最决绝的——同归于尽。 漆雕无忌想躲,但枪势已锁死他所有退路。想挡,烬焰的威压让他手中疫毒之剑都在颤抖。 千钧一发之际—— 疫室的天花板突然炸开一个大洞!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如陨石坠落,挡在漆雕无忌身前,手中凤翅镏金镗横扫,与烬枪撞在一起! 铛——!!! 金属交鸣声震耳欲聋。 解离被震飞,撞在墙壁上,烬枪脱手,金色火焰瞬间黯淡大半。她单膝跪地,咳出一口带着金光的血。 来人是凰舞。 但她此刻的状态不对劲——双眼暗绿,皮肤下浮现疫毒纹路,握着镏金镗的手在不停颤抖,显然已被疫毒侵蚀控制。 “凰舞……”解离咬牙站起,“你醒醒!” 凰舞没有反应。她机械地转身,面向解离,镏金镗举起,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暗绿色彻底吞噬。 漆雕无忌在她身后笑了:“没想到吧?我在她体内种了‘疫种’,只要靠近母本一定范围,就会触发。现在,她是我的傀儡。” 他走到凰舞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杀了她。” 凰舞动了。 镏金镗带着赤红凤火——但火焰中掺杂着暗绿色的疫毒——劈头斩下! 解离勉强翻滚避开,但左肩还是被火燎到,皮肤瞬间焦黑。更可怕的是疫毒顺着伤口钻入,她立刻运转烬焰压制,但分心之下,周身火焰又弱一分。 “主将……对……不起……” 凰舞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中流下暗绿色的泪,但动作不停,又是一镗砸来! 解离只能躲。她不能对凰舞下杀手,那是她第一世并肩作战的战友,是烬字营最后的火种。 可这样下去,她撑不过十息。 就在这时,疫室的门再次被撞开! 夙夜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执法司高手——正是他说的“过命的兄弟”。四人皆穿执法司银甲,手持特制的“破邪弩”,弩箭箭头刻着密密麻麻的净化符文。 “放!”夙夜厉喝。 四支弩箭齐射,不是射向凰舞或漆雕无忌,而是射向疫室四角——那里是法阵的能量节点。 噗噗噗噗! 弩箭钉入墙壁,净化符文炸开,银白色的光芒如蛛网蔓延,瞬间破坏了法阵结构。空气中的疫毒浓度骤降。 凰舞动作一滞,眼中暗绿色褪去少许。 “夙夜!”解离趁机翻滚到他身边,“赤瞳呢?” “在第三层接应,但他妹妹……”夙夜脸色难看,“我们救出了大部分实验体,但小雀的笼子有特殊禁制,强行破开会触发自爆。赤瞳留在那里想办法。” 解离心一沉。 这时,漆雕无忌的冷笑传来:“执法司也来了?正好,一网打尽。” 他双手一合,疫室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缝隙,暗绿色的毒液如喷泉涌出!那些毒液触到银甲,竟开始腐蚀铠甲! “退!”夙夜拉了解离一把,四人快速后退到门口。 但门已经自动关闭,锁死了。 毒液漫过脚踝,还在上涨。更可怕的是,毒液中浮出无数细小的、暗绿色的光点——那是“疫毒孢子”,一旦吸入,立刻就会被感染。 “用净化符!”夙夜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纸分给众人。 银光亮起,勉强在毒液中撑开一小片安全区。但符纸消耗极快,最多撑三十息。 解离盯着毒液中央的漆雕无忌——他站在凰舞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正将更多疫毒灌入她体内。凰舞痛苦地嘶吼,眼中清明与疯狂交替,身体开始不自然地膨胀。 “他在催化疫种,想把凰舞变成‘疫神’的临时载体!”解离咬牙,“必须打断他!” “怎么打断?”夙夜问,“我们过不去,毒液里有剧毒,触碰即死。” 解离看向怀中的玄冰玉净瓶。 瓶身已经滚烫,表面出现细密裂纹。母本快要破封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夙夜,帮我争取五息时间。”她快速说,“我要用母本……反制他。” “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解离盘膝坐下,将玉瓶置于掌心,“相信我。” 夙夜盯着她看了两息,重重点头:“好。” 他转身对三个兄弟说:“结‘四象护阵’,撑住!” 四人分立四方,双手结印,银甲光芒大盛,在毒海中撑起一个直径三丈的银色光罩。毒液被阻隔在外,但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 解离闭上眼睛。 她将意识沉入识海,找到那枚沉寂的“天道密钥”碎片——黑风山归来后,她就感觉到体内多了一枚碎片,是解青竹留在核心中的,此刻终于显现。 碎片很小,只有指甲盖大,但内里蕴含的法则气息让她心悸。 “师父……”她在心中默念,“如果你能听见……帮我一次。” 碎片没有反应。 解离不再犹豫,用仅存的神血激活碎片—— 嗡。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某种超越感官的感知——看到了漆雕无忌体内疫毒的运行轨迹,看到了他连接母本的能量线,看到了……他识海深处,那个被疫毒包裹的、小小的“核”。 那是他的本命疫种,也是他控制疫毒的枢纽。 只要摧毁那个核,他就会失去对疫毒的掌控。 但核藏得太深,寻常手段根本触及不到。 除非…… 解离睁开眼睛,看向玉瓶。 除非用母本做“饵”,引疫毒暴走,让那个核自动暴露。 这是赌博。赌赢了,漆雕无忌重创。赌输了,母本破封,所有人陪葬。 她没得选。 “夙夜,撤阵!”解离厉喝。 夙夜一愣,但相信她,立刻撤去光罩。毒液涌来,解离却将玉瓶高高举起—— 然后,一掌拍碎瓶身! “不——!!!”漆雕无忌惊恐嘶吼。 瓶碎,活体魂晶滚落,表面裂纹密布,内里蜚的精魄疯狂撞击,想要破封而出。 解离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魂晶上。 战神之血,至阳至烈,对疫毒是剧毒,也是……最强的刺激。 魂晶剧烈震颤,裂纹蔓延,终于—— 咔嚓。 碎了。 暗绿色的雾气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聚成完整的蜚之虚影!独眼血红,蛇尾狂甩,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整个琉璃岛都在震动! 漆雕无忌体内的疫种核,在母本破封的瞬间,被本能吸引,自动浮现到他眉心——那是一枚暗绿色的、搏动着的晶石,正是他控制所有疫毒的关键。 就是现在! 解离抓起地上断裂的烬枪枪头,用尽最后力气,掷向漆雕无忌眉心! 枪头化作金光,贯穿毒雾,精准刺中那颗疫种核—— 噗。 轻响。 疫种核碎了。 漆雕无忌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七窍同时涌出暗绿色的血。他身后的蜚之虚影发出凄厉惨叫,开始溃散。 失去控制的疫毒疯狂反噬,倒灌回漆雕无忌体内!他惨叫着跪倒在地,皮肤下无数疫毒纹路暴起,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腐烂。 “不……不可能……”他死死盯着解离,“你怎么会知道……疫种核的位置……” 解离瘫坐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是师父。是天道密钥碎片,让她看到了那一瞬间的破绽。 但代价巨大——她燃烧了太多神血,此刻修为已跌至凡人境界,连站都站不起来。 疫毒失去控制,开始在疫室内无序扩散。夙夜等人勉强撑起净化屏障,但撑不了多久。 而最可怕的,是那只溃散中的蜚之虚影——它虽然没了宿主,但本身是疫兽精魄,一旦彻底消散,会释放出足以污染整片东海的疫毒! 必须封印它。 可九尾狐血用完了,镇魂印需要三人结阵,现在只有解离一人能动。 就在绝望之际—— 疫室的墙壁再次被轰开! 闻人语冲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如纸,左腕缠着染血的白布,但眼神清明坚定。手中托着一枚小巧的玉鼎,鼎内盛着半鼎淡金色的液体——那是她的心头血,混着九尾狐本命精元。 “解离!接着!” 她将玉鼎抛向解离。 解离用尽最后力气接住,入手温热,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庞大生机和封印之力。 “你疯了?!”夙夜怒吼,“取这么多心头血,你会死!” “死不了。”闻人语笑了,嘴角却溢出血,“我娘当年能做到的,我也能。” 她转身面对溃散的蜚之虚影,双手结印,口中念诵九尾狐古老咒文。 玉鼎中的血液飞起,在空中化作无数金色符文,交织成一张大网,罩向蜚之虚影。 虚影挣扎,但被金色符文网住,开始收缩、凝实,最后化为一枚暗绿色的珠子,落入闻人语掌心。 她踉跄一步,差点摔倒,被夙夜扶住。 “快走……”她声音虚弱,“基地要塌了……” 话音刚落,整个第七层开始崩塌!石块如雨落下,毒液倒灌,金属结构扭曲断裂。 “凰舞!”解离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凰舞——疫种核破碎后,她体内的疫种失去控制,她瘫软在地,眼神恢复清明,但气息微弱。 夙夜的一个兄弟冲过去,背起她。 “赤瞳在第三层楼梯口等我们!”解离强撑着站起,“走!” 五人——夙夜扶着闻人语,另一个兄弟背着凰舞,解离勉强行走——冲出血室,沿着紧急通道向上狂奔。 身后,崩塌声如影随形。 第三层楼梯口,赤瞳果然在等。他身边站着几十个被救出的实验体,包括小雀——笼子终于被破开,她翅膀残破,但还活着。 “主将!”赤瞳看到解离的样子,眼眶一红,“您……” “别废话,走!”解离推开他,“逃生舱在哪?” “这边!” 众人跟着赤瞳冲进一条隐蔽通道,尽头是一个小型舱室,里面停着三艘梭形逃生舱。 “一艘最多坐十人!”赤瞳快速分配,“实验体分两艘,我们坐第三艘!” 舱门关闭,引擎启动。 逃生舱如箭般射出,穿透基地外壳,冲入漆黑的海水。 透过舷窗,解离看到整座琉璃岛在身后崩塌、下沉,暗绿色的疫毒从裂缝中涌出,污染大片海域,但很快被海水稀释。 他们逃出来了。 但代价巨大。 解离靠在座椅上,感觉体内空荡荡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神血燃烧过度,修为尽失,她现在比凡人还虚弱。 闻人语靠在她身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取心头血的创伤比想象中严重。 凰舞昏迷不醒,体内疫毒虽失去控制,但已造成永久损伤。 只有夙夜和赤瞳还算完好,但也都带伤。 “去……哪儿?”赤瞳问。 解离看向窗外,东方海平线上,晨光初现。 “回京城。”她轻声说,“瘟疫的源头解决了,但瘟疫还在扩散。而且……”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漆雕无忌没死。疫种核碎了,但他本尊还活着。他会回来报复的。” “还有瑶光君。”夙夜补充,“漆雕无忌倒了,他肯定会趁机夺权。天界要乱了。” 逃生舱在海面疾驰,身后是沉没的琉璃岛,前方是初升的朝阳。 解离闭上眼。 母本拿到了,瘟疫源头摧毁了,赤瞳救出来了,小雀自由了。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 --- 第十一章·完 下章预告: 京城瘟疫失控,闻人语垂危,解离修为尽失。而天界,瑶光君正式出手,剑指人间。 第十二章 母本真相(下) 逃生舱在东海破晓的海面上疾驰,身后琉璃岛沉没的漩涡渐渐平复,只留下一片泛着暗绿色的、不祥的海域。 舱内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压抑的喘息声。 解离靠坐在角落,闭着眼睛。她能感觉到体内神血枯竭后的空虚——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虚弱感,连呼吸都需要刻意维持。十七年前天刑雷劫留下的暗伤,在燃烧神血后彻底爆发,此刻她经脉寸寸欲裂,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钝痛。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闻人语躺在对面,脸色白得透明,唇色发紫。左腕的纱布已被鲜血浸透,又干涸成暗褐色。她取了太多心头血,九尾狐的本源已伤,此刻全靠夙夜渡过去的灵力吊着一口气。 凰舞还在昏迷,被安置在另一侧。她的疫毒纹路已经褪去大半,但皮肤下仍残留着暗绿色的细线,像枯叶的脉络。夙夜的一个兄弟——那个叫墨羽的执法司高手——正用净化术帮她稳定伤势。 赤瞳抱着妹妹小雀,坐在离解离最近的位置。小雀翅膀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但她受了太多惊吓,此刻蜷在哥哥怀里,时不时颤抖一下。 “主将……”赤瞳声音沙哑,“您的伤……” “死不了。”解离睁开眼,眼神依旧锐利,“你妹妹怎么样?” “翅膀……可能永远飞不起来了。”赤瞳低头,手指轻抚小雀残破的羽翼,“但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解离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暗绿色的珠子——蜚的精魄,被闻人语用九尾狐血封印成的“疫毒珠”。珠子只有拇指大小,表面光滑,内里暗绿色的雾气缓缓流动,偶尔会凝结成独眼牛首的虚影,撞击珠壁。 “这就是母本。”她托着珠子,“瘟疫的源头,漆雕无忌二十年心血的结晶。” 夙夜从驾驶位回头,眉头紧锁:“需要尽快处理。这东西极不稳定,九尾狐血的封印最多维持七天。” “七天够了。”解离看向闻人语,“她需要时间恢复。而且……我想知道,母本里到底藏着什么。” 她从腰间取下最后一枚空琉璃瓶——这是特制的“溯光瓶”,瓶身刻满解青竹留下的解析符文,专门用来解读高阶记忆封印。 “你要现在解析?”墨羽惊讶道,“我们都受了重伤,万一母本暴走——” “没有万一。”解离打断他,“漆雕无忌没死,瑶光君虎视眈眈,瘟疫还在扩散。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疗伤。必须尽快弄清楚母本的秘密,才能找到彻底解决瘟疫的方法。” 她看向闻人语:“能撑住吗?” 闻人语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黯淡了许多,但依然清明。她轻轻点头:“可以。” “那就开始。”解离将疫毒珠放入溯光瓶。 瓶口封闭的瞬间,瓶身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内壁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像活物般蠕动,包裹住疫毒珠,开始一层层剥离外部的疫毒封印。 这个过程很慢,也极危险。解离必须全神贯注控制瓶内能量平衡,稍有不慎,疫毒就会泄露。 舱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窗外,朝阳完全升起,海面铺满金光。但舱内气氛依旧凝重。 约莫一炷香后,溯光瓶内的疫毒珠突然剧烈震颤! “稳住!”夙夜低喝,双手按在解离肩上,渡过去一股精纯的灵力。 解离咬牙,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她能感觉到,瓶内的疫毒封印已经剥离到最里层——那里不是疫毒,是……某种记忆结构。 “看到了……”她低声说,“母本的核心,不是疫毒……是一段记忆。” “什么记忆?”赤瞳问。 “不清楚。”解离闭着眼睛,意识沉入瓶内,“但结构极其复杂,像……被反复加密过。我需要更多时间解析。” “主将,您的身体——”赤瞳担忧道。 “无妨。”解离声音发颤,但手很稳,“继续。” 又过了半炷香。 溯光瓶的光芒忽然从淡金色转为暗红色! 瓶身开始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不好!”夙夜脸色大变,“记忆结构有自毁禁制!” 解离也感觉到了。那段记忆的核心层,埋着一个触发式陷阱——一旦被解析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动销毁,连带释放所有疫毒。 她必须在那之前,强行突破最后一层加密。 “闻人语!”解离喝道,“九尾狐秘术,帮我!” 闻人语挣扎着坐起,双手结印,指尖亮起微弱的金光——那是她最后的九尾狐本命精元。金光注入溯光瓶,瓶身裂纹蔓延的速度减缓,但仍在继续。 “夙夜,墨羽,助我!”解离声音嘶哑。 夙夜和墨羽同时出手,两人都是执法司顶尖高手,灵力精纯磅礴,源源不断注入解离体内。 三股力量汇合,强行冲入溯光瓶! 瓶身剧震,暗红色光芒大盛,几乎照亮整个舱室。 然后—— 光灭了。 溯光瓶安静下来,表面裂纹不再蔓延。内里,疫毒珠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柔和的白光,白光中悬浮着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玉简。 正是解青竹当年留下的玉简。 “果然……”解离松开手,溯光瓶落在她膝上,她大口喘气,嘴角溢出血丝,“母本里封着的,是师父的玉简。漆雕无忌把玉简藏在疫毒核心深处,用十万亡魂的怨念和疫毒温养……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强行破解玉简的封印。” 她拿起玉简。入手温润,表面刻着白泽真身的图腾,还有一行小字: “青竹留于烬。” 是给她的。 解离握紧玉简,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 这一次,没有阻碍。 玉简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第一段记忆:解青竹的实验室,三百年前。 年轻的解青竹(面容比解离记忆中更清俊,眼神充满探索的热情)站在巨大的法阵中央,周围悬浮着数十枚记忆结晶。他在做实验——测试不同种族对创世记忆碎片的承受极限。 画面中,一个妖族志愿者走入法阵,触碰一枚碎片。三息后,妖族七窍流血,身体化为飞灰。 解青竹脸色凝重,记录:“实验体丙-九,妖族(狼族),承受创世记忆碎片千分之一负荷,失败。结论:凡俗生灵之躯,无法承载天地本源记忆。” 他继续实验,换了许多种族——人族、水族、羽族,甚至低阶仙官。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直到有一天,一个穿着朴素的白衣女子走进实验室。 白蘅。 “白蘅姑娘,你想清楚了?”解青竹问,“这项实验风险极大,可能……会死。” “我想清楚了。”白蘅平静地说,“我是九尾狐,天生对记忆敏感。而且……我怀孕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在一个更清楚的世界里。” 解青竹沉默良久,点头:“那就开始。” 实验过程很痛苦。白蘅触碰创世记忆碎片的瞬间,全身血管暴起,皮肤浮现金色纹路,但她撑住了——撑了整整十息。 十息后,她昏迷,但活了下来。 解青竹震惊地看着数据记录:“承受度……万分之三!九尾狐血脉,有特殊抗性!” 他意识到,九尾狐可能是承载创世记忆的关键。 --- 第二段记忆:解青竹的书房,一百五十年前。 解青竹已经老了,鬓角有了白发。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卷古老的羊皮卷,上面画着复杂的星图。 他在喃喃自语:“三界是牢笼……创世记忆是钥匙……但钥匙太重,没人拿得动……除非……” 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决绝:“除非把钥匙打碎,分成许多份,让许多人一起拿。” 画面切换。 解青竹开始暗中联络志同道合者——云中君、瑶光君(那时他还年轻,眼神清澈)、漆雕无忌(当时只是解青竹的普通弟子)。他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收集所有创世记忆碎片,用特殊方法拆分、稀释,植入一批‘种子’体内。让这些种子在人间成长、繁衍,通过血脉传递稀释后的创世记忆。千年后,当足够多的人体内都有碎片时,整个三界的‘认知屏障’就会松动,牢笼……就有机会打开。” 云中君反对:“太冒险!记忆植入会改变人的本性,可能引发灾难!” 瑶光君犹豫:“但如果不做,三界永远困在牢笼里,神明永远高高在上,凡人永远蒙昧。” 漆雕无忌……没有说话,但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最终,计划以四票赞成、一票反对通过。 解青竹开始挑选“种子”。 --- 第三段记忆:青丘外,二十年前。 白蘅在逃亡,身后追兵逼近。她逃到悬崖边,转身,看到了追来的三人——漆雕无忌,云中君,解青竹。 但这段记忆的视角,是从解青竹的眼睛看出去的。 “白蘅姑娘,对不起。”解青竹走上前,语气沉重,“计划……出了意外。漆雕无忌背叛了我们,他想要独占创世记忆,用疫毒制造受控的‘疫神’,统治三界。” 白蘅苦笑:“所以,我成了弃子?” “不。”解青竹摇头,“你是钥匙。唯一能打开‘后门’的钥匙。” 他快速解释:“我在你体内植入的锚点,连接着黑风山核心。核心里封着的,不是怨念,是我用创世记忆碎片合成的‘认知炸弹’。一旦引爆,能短暂打破三界的认知屏障,让所有人……看到真相。” 他顿了顿:“但引爆需要两个条件:第一,你的记忆锚点被激活;第二,有人能承受引爆时的冲击——必须是九尾狐血脉,且继承了我的部分白泽之力。” 白蘅明白了:“我的女儿。” “对。”解青竹点头,“闻人语是计划的关键。但她还太小,需要时间成长。所以,白蘅姑娘,我需要你……牺牲。” 他用的是“需要”,不是“请求”。 白蘅看着解青竹,良久,笑了:“好。” 她主动将全部记忆灌入锚点,身体化为飞灰。 而解青竹在她消散前,最后说了一句:“告诉你的女儿,瘟疫的解药……藏在瘟疫里。创世记忆碎片,既是毒,也是药。” --- 第四段记忆:观星台,解青竹陨落前夜。 解青竹独自站在观星台上,望着满天星辰。 漆雕无忌来了。 “师父,您找我?” “无忌,坐。”解青竹没回头,“计划……该收尾了。” 漆雕无忌坐下,眼神闪烁:“师父的意思是?” “我算过了,三年后,闻人语会成年,九尾狐血脉完全觉醒。届时,黑风山核心的‘认知炸弹’将达到最佳引爆时机。”解青竹缓缓说,“但引爆需要有人牺牲——一个足够强大、能承受爆炸冲击、且愿意赴死的人。” 他转身,看着漆雕无忌:“那个人,是我。” 漆雕无忌愣住了。 “我死后,你会成为战神,接手我在天界的所有资源。”解青竹继续说,“你要做的,是利用这些资源,推动‘记忆瘟疫’计划——不是真的制造瘟疫,是制造一个‘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在用疫毒清洗人间。这样,天庭的注意力会被吸引,无暇关注黑风山。” “可是师父,为什么是我?”漆雕无忌声音发颤,“您明知道我……” “明知道你野心勃勃,明你渴望权力。”解青竹笑了,“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全力推进瘟疫计划,演得足够逼真。而且……我需要一个‘反派’,一个能让所有人团结起来对抗的目标。” 他走近一步,按住漆雕无忌的肩膀:“无忌,你是我最聪明的弟子。你会演好这个角色。等黑风山核心引爆,认知屏障打破,三界众生看到真相后……你再‘幡然醒悟’,带领天界改革。这样,改革会顺利很多。” 漆雕无忌沉默了很长时间。 “师父,您不怕……我真的变成反派吗?” “怕。”解青竹坦然道,“所以我在玉简里留了后手。如果你真的走向歧途,会有人……阻止你。” 他顿了顿:“那个人,是玄烬。” --- 记忆到此中断。 解离睁开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她终于明白了。 师父解青竹,用三百年布了一个局。他以自身为饵,以白蘅为钥,以漆雕无忌为棋,以黑风山核心为炸弹,要炸开三界的认知屏障,让众生看到“牢笼”的真相。 而瘟疫,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幌子。疫毒是真的,灾难是真的,但目的不是清洗人间,是吸引天庭注意力,为最终的“引爆”争取时间。 漆雕无忌……确实背叛了。他没有按师父的计划演戏,而是假戏真做,真的想用疫毒统治三界。所以他追杀白蘅,所以他私设实验室,所以他想抢夺玉简——他怕玉简里的真相被揭穿,怕自己的野心暴露。 “师父……”解离握紧玉简,声音哽咽,“您太狠了……对自己狠,对白蘅阿姨狠,对所有人……都狠。” 但她知道,解青竹别无选择。 三界是牢笼,神明是狱卒——这个真相一旦公开,会引发无法想象的动荡。他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确保最大成功率的同时,尽量减少牺牲。 可牺牲还是太大了。 白蘅死了,烬字营散了,人间瘟疫蔓延,无数人丧生…… “值得吗?”解离喃喃自语。 没有人回答。 舱内寂静,只有海浪拍打舱壁的声音。 良久,夙夜开口:“玉简里……还说了什么?” 解离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师父说,瘟疫的解药,藏在瘟疫里。创世记忆碎片,既是毒,也是药。只要找到正确的‘稀释’和‘引导’方法,就能用创世记忆,反向净化疫毒。” 她看向闻人语:“这个方法,需要九尾狐血脉做媒介。闻人语,你娘留给你的,不止是仇恨,还有……救世的钥匙。” 闻人语挣扎着坐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该怎么做?” “首先,我们需要收集所有散落的创世记忆碎片——漆雕无忌手里有一部分,瑶光君手里有一部分,天界宝库里应该还有一些。”解离快速说,“然后,用九尾狐血做引,将这些碎片重新融合,形成一个‘净化核心’。最后,将核心投入黑风山核心的‘认知炸弹’中,在引爆的同时,释放净化力量。” 她顿了顿:“这样,引爆不仅会打破认知屏障,还会净化所有疫毒。但代价是……” “是什么?” “九尾狐血脉……会彻底燃烧。”解离声音低沉,“闻人语,你会死。” 舱内死寂。 所有人都看向闻人语。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解脱,还有一丝……骄傲。 “我娘当年赴死时,也是这个表情吧?”她轻声说,“用一条命,换三界清明,换众生觉醒……很划算。” “闻人语——”夙夜想说什么。 “不用劝我。”闻人语打断他,看向解离,“解离,告诉我具体计划。我需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怎么做。” 解离看着她,良久,点头。 “好。” 她开始讲述详细的方案。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哪些资源,需要怎么布局。夙夜、赤瞳、墨羽认真听着,不时提出补充。 窗外,朝阳已升到中天,海面波光粼粼。 逃生舱继续向京城方向疾驰。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东海深处,琉璃岛沉没的漩涡下方,一道暗绿色的光悄然升起,化作人形。 漆雕无忌。 他还活着,但已面目全非。半边身体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另半边覆盖着暗绿色的疫毒痂壳,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眉心那个破碎的疫种核处,插着一截烬枪枪头——正是解离最后掷出的那枚。 他伸手,握住枪头,一点点拔出来。每拔一寸,都涌出大量暗绿色的脓血,但他面无表情。 枪头彻底拔出,他低头看着,忽然笑了,笑声嘶哑难听。 “玄烬……师父……你们以为……你们赢了?” 他捏碎枪头,碎片刺入掌心,鲜血淋漓。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望向西方——京城的方向。 然后化作一道暗绿色的流光,破空而去。 目标:千面当铺。 他要拿走闻人语剩下的九尾狐血,强行激活体内残存的疫毒,完成最后的蜕变。 而他身后,琉璃岛沉没的海域,暗绿色的疫毒正在海底蔓延,污染着整片东海。 更远处,天界。 瑶光君站在自己的宫殿里,看着面前的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解离等人乘坐的逃生舱。 “玉简……终于现世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贪婪,“创世记忆,打开牢笼的钥匙……该归我了。” 他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亲信下令: “通知我们的人,做好准备。三日后,我要亲自下界,‘接管’这场瘟疫。” “是!” 风暴,即将降临。 --- 第十二章·完 下章预告: 京城瘟疫全面爆发,漆雕无忌突袭千面当铺,瑶光君正式下场。解离修为尽失,闻人语命悬一线,而黑风山核心的引爆倒计时……只剩七天。 第十三章 记忆倒流(上) 逃生舱在黄昏时分迫降在京城西郊三十里外的废弃渔村。 不是计划中的降落点。在距离海岸还有五十里时,他们遭遇了空中拦截——三只翼展超过三丈的“铁喙鹰”,这种被驯化的妖兽天生能感应灵力波动,显然是漆雕无忌或瑶光君派来搜寻的。 一场短暂而狼狈的空战。墨羽操纵逃生舱勉强击落两只,但第三只在舱体左侧撕开一道裂口,海水倒灌。紧急迫降时,舱体又撞上海中暗礁,彻底报废。 “快出来!”夙夜率先撞开变形的舱门,咸湿的海风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解离被赤瞳搀扶着爬出,双脚踩上湿软的沙滩时,几乎站立不稳。她回头看向舱内——闻人语被夙夜抱出,依旧昏迷,脸色白得像纸;凰舞由墨羽背出,气息微弱但平稳;小雀则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惊恐地看着周围。 废弃渔村名副其实。几十间破败的木屋散落在沙滩后的高地上,大多屋顶坍塌,墙壁被海风侵蚀得发黑。远处有片稀疏的枯木林,更远处是连绵的荒山。 “这里不能久留。”夙夜将闻人语平放在干燥的沙地上,快速检查四周,“铁喙鹰的主人很快会追踪过来。” “主将,您的伤……”赤瞳看着解离苍白如纸的脸,欲言又止。 “死不了。”解离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那枚青色玉简,又取出溯光瓶里取出的“疫毒珠残骸”——珠子已经破碎,但内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暗绿色的疫毒能量,“帮我护法,我需要……看看母本最后藏着什么。” “现在?!”墨羽皱眉,“解姑娘,您的身体撑不住再次解析了!” “必须撑住。”解离眼神坚定,“漆雕无忌没死,瑶光君要下场,我们手里的筹码太少。母本里除了师父的玉简,一定还有别的东西——漆雕无忌花了二十年温养它,不可能只为了藏一枚玉简。”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疫毒珠残骸上。血液触到残骸的瞬间,暗绿色的光骤然亮起,在空中投射出一片破碎的、不断跳动的画面—— 画面里是漆雕无忌。 年轻许多,穿着天界低级军官的制服,正跪在一间昏暗的密室里。他对面坐着一个人,背对画面,只能看到墨色长袍的下摆和一双苍白的手。那人的手在把玩一枚玉扳指,扳指上刻着繁复的星月纹。 一个声音响起,经过法术伪装,嘶哑失真: “东西拿到了吗?” 漆雕无忌低头:“拿到了。解青竹的‘溯源计划’完整卷宗,还有他挑选的‘种子’名单。” “很好。”那声音说,“按计划执行。先摧毁烬字营,再一步步架空解青竹。记住,要让他以为……一切都是意外。” “是。” 画面破碎,又重组。 这次是解青竹陨落那夜的观星台。漆雕无忌站在师父尸体旁,手里握着那柄染血的匕首,表情复杂——有痛苦,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 那个背对画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做得好。现在,你是战神了。接下来,你要继续推进‘瘟疫计划’——但不是解青竹那个假计划,是真计划。用疫毒清洗人间,用恐惧重塑秩序。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你应得的奖赏。” 漆雕无忌抬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明白。” 画面再次破碎。 最后一幕,是漆雕无忌独自站在黑风山谷底,手里捧着一枚暗红色的碎片——创世记忆碎片。他对着碎片低声自语: “师父,别怪我。你想要的‘觉醒’,太慢了。我要的……是掌控。等我把所有碎片集齐,融合疫毒,制造出真正的‘疫神’……三界,就是我的。” 画面彻底熄灭。 疫毒珠残骸化为灰烬,从解离指间洒落。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那个背对画面的声音……虽然经过伪装,但语调的起伏,某个音节的习惯性拖长,还有那只苍白的手把玩玉扳指的动作—— 她认出来了。 “云中君。” 夙夜和赤瞳同时一震。 “解青竹前辈的宿敌?”墨羽对天界往事也有所耳闻,“他不是三百年前就闭关了吗?” “是闭关,还是暗中操控?”解离睁开眼睛,眼神冰冷,“看来师父当年的‘溯源计划’,从一开始就被渗透了。云中君假意合作,实则在利用漆雕无忌,推动真正的瘟疫计划。” “但漆雕无忌刚才在画面里说……”赤瞳迟疑道,“他要集齐所有碎片,制造疫神,掌控三界。这不像是在为云中君办事。” “对。”解离点头,“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漆雕无忌在骗云中君,表面效忠,实则另有打算;第二……” 她顿了顿:“云中君也只是棋子。他背后,还有更黑的手。” 话音未落,远处天空传来刺耳的鹰唳! “追兵到了!”夙夜一跃而起,“至少五只铁喙鹰,还有……三个人影,御剑而来!” 解离强撑着站起:“进村子,找地方隐蔽。” 六人——解离、闻人语(被夙夜抱着)、凰舞(被墨羽背着)、赤瞳、小雀——快速冲进渔村。赤瞳选了间相对完整的木屋,破门而入。 屋里空空荡荡,只有满地的灰尘和蛛网。墙角有个破旧的柜子,柜门半开,里面似乎藏着什么。 “有暗门。”赤瞳经验丰富,一眼看出柜子后的墙壁不对劲。他用力推开柜子,果然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黑洞洞的,不知通往何处。 “下去!”夙夜当先踏入。 阶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往下走了约莫三丈,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地下室,不大,但很干燥,墙壁是石块砌成,角落里堆着些发霉的渔网和木箱,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草药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下室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盏未点燃的油灯,灯旁有一卷发黄的羊皮纸。 解离点燃油灯。 昏黄的光照亮羊皮纸上的字迹——是用古篆写的,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留下的: “后来者:此地乃‘听潮轩’暗桩,三百七十四号。若见此信,说明轩主已遭不测。桌下暗格有应急物资,可取用。东墙第三块砖可启动传送阵,传送坐标已预设至‘无忆渊’外围。然,无忆渊凶险,非绝境勿入。” 署名:观潮生。 “观潮生……”解离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师父的笔记里提过,是他早年游历时结识的一位散修,精通阵法和情报。原来这里是他的暗桩之一。” 赤瞳已经撬开桌下暗格,里面果然有些东西:几瓶丹药(检查后是疗伤和恢复灵力的)、三枚传讯玉符(已失效)、一把锈蚀的短剑、还有……一枚小小的青铜罗盘。 解离拿起罗盘。入手冰凉,盘面刻的不是方位,而是复杂的星宿图案,中心指针悬空,微微颤动。 “这是‘溯星盘’。”她认出来了,“专门用来定位和破解记忆封印的法器。观潮生前辈留下这个,可能是预感到会有人需要它。”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入口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有人下来了!”墨羽低喝,短刀出鞘。 脚步声很轻,只有一个人。来人走到阶梯底部,停住了。 昏黄的灯光照亮那人的脸——是个老者,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穿着粗布衣裳,像个普通渔夫。但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的光是诡异的幽蓝色。 “各位客人,”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外面那些铁喙鹰和御剑的,是找你们的吧?” 夙夜挡在众人身前:“老人家是?” “这渔村的守尸人。”老者笑了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守了六十年了。你们闯进来,动了观潮生留下的东西,我就知道了。” 他举起灯笼,幽蓝色的光扫过每个人:“一个燃烧神血的战神,一个垂死的九尾狐,一个疫毒侵蚀的凤族,一个叛变的鹰妖,一个执法司高手,还有个……执法司的年轻才俊。啧啧,这组合可真有意思。” 解离盯着他:“前辈是观潮生什么人?” “故人。”老者放下灯笼,“他三百年前托我守这个点,说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青竹玉简’来这里。我等了这么多年,差点以为等不到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木牌,牌上刻着潮水纹样,正是听潮轩的信物。 解离也取出玉简。玉简触到木牌的瞬间,两者同时泛起微光。 “验证通过。”老者点头,“那么,按照观潮生的约定,我可以回答你们三个问题,或者提供一次帮助。选哪个?” “问题。”解离毫不犹豫,“第一,云中君和漆雕无忌的真正关系是什么?第二,瘟疫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第三,无忆渊里到底有什么?” 老者笑了:“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第二个问题,我知道一部分——瘟疫计划表面是清洗人间,实则是为了收集足够多的‘恐惧记忆’,用来喂养某个东西。第三个问题……”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无忆渊里,关着所有‘不该存在的记忆’。包括解青竹当年封印的,关于‘三界牢笼’真相的原始记忆。谁拿到那些记忆,谁就能……重写历史。” “重写历史?”夙夜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老者说,“创世记忆碎片记录了这个世界最底层的法则。如果集齐所有碎片,并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能像修改画卷一样,修改这个世界的‘设定’——比如,让神明从未存在过,让凡人天生拥有神力,或者……让某个已经死去的人,从未死过。” 地下室陷入死寂。 解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漆雕无忌、云中君、甚至瑶光君,都对创世记忆如此执着。 这不是权力之争,是存在之争。 “您说的‘某个东西’,是指什么?”解离追问,“喂养恐惧记忆的那个。” 老者摇头:“三个问题已满。现在,我该提供帮助了。” 他走到东墙,摸索着找到第三块砖,用力按下。 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传送阵。阵法的符文已经黯淡,显然多年未用。 “这个传送阵,直达无忆渊外围的‘遗忘海滩’。”老者说,“但我要提醒你们——无忆渊是禁地,进去的人,要么死,要么疯,要么……忘记自己是谁。而且,那里的时空是紊乱的,你们可能会看到过去,看到未来,看到无数个‘可能’。” 他转身,看着解离:“丫头,你师父当年进去过,出来后就变了个人。他封印了那段记忆,藏在玉简深处。如果你真想查清一切,就去无忆渊,找到你师父当年看到的‘真相’。但代价……可能是你无法承受的。” 解离沉默片刻,问:“前辈,您知道怎么安全进入无忆渊吗?” “知道,但不会告诉你们。”老者摇头,“那是送死。观潮生当年和我约定,只提供传送阵,不提供建议。选择权在你们。” 他说完,提起灯笼,转身走上阶梯:“传送阵只能启动一次,持续三十息。走不走,快点决定。外面那些人,已经搜到村口了。” 脚步声远去。 地下室里,六人对视。 “主将,我去引开他们。”赤瞳忽然说,“我速度快,又有鹰妖血脉,能拖延一段时间。” “不行。”解离摇头,“你妹妹需要你。” “我可以带小雀一起。”赤瞳看向妹妹,小雀用力点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很坚定。 “太危险了。”夙夜反对,“外面至少三个御剑的,修为不明。赤瞳一个人撑不住。” “那我去。”墨羽说,“我是执法司的人,他们不敢轻易下杀手。而且我身上有执法司的紧急传讯符,一旦遇险,司里会立刻派人来援。” 这个提议相对可行。 但解离还是摇头:“都不行。我们现在是绑在一起的,分散只会被各个击破。要走,一起走。” 她看向传送阵:“去无忆渊。” “可是主将,您的身体——”赤瞳急道。 “无忆渊里有师父当年封印的记忆。”解离打断他,“那里可能藏着彻底解决瘟疫的方法,也可能藏着云中君、瑶光君这些人的弱点。我们必须去。” 她顿了顿,看向昏迷的闻人语和虚弱的凰舞:“而且,她们需要时间恢复。无忆渊是禁地,追兵不敢轻易进去,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夙夜沉思片刻,点头:“有理。但无忆渊凶险,我们需要准备。” “用观潮生留下的丹药。”解离从暗格里取出药瓶,倒出几粒,自己服下一颗,又给闻人语和凰舞各喂了一颗,“这些药能暂时稳定伤势。到了无忆渊,再想办法。” 远处传来破门声和呼喝——追兵已经进村了。 “没时间了。”解离当先走向传送阵,“走!” 六人依次踏入。 老者留下的启动方法很简单——向阵法中央注入灵力。夙夜和墨羽同时出手,灵力注入的瞬间,阵法亮起乳白色的光。 光芒越来越盛,吞没了六人的身影。 就在传送即将完成的最后一瞬—— 地下室的入口轰然炸开! 三个黑衣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面容阴鸷,手中长剑直刺传送阵中的解离! “留下!” 剑光快如闪电。 但有人更快。 凰舞突然睁开眼睛——那双凤目中燃烧着赤金色的火焰。她用尽最后力气,从墨羽背上挣脱,扑向剑光! 噗嗤。 长剑贯穿了她的胸膛。 凰舞闷哼一声,却反手抓住剑身,另一只手拍出一掌——凤火喷薄,将三个黑衣人逼退。 “主将……”她回头,对解离露出最后一个笑容,“替我……照顾好烬字营的兄弟……” 话音未落,传送阵光芒达到极致。 六人消失。 地下室里,只剩凰舞的尸体,和三个惊怒交加的黑衣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拔出剑,看着剑身上的凤血,脸色难看:“追!传送阵的目的地是无忆渊,他们跑不远!” “大人,无忆渊是禁地……”一个手下迟疑。 “禁地也得进!”中年男子咬牙,“瑶光君下了死命令,必须拿到玉简和九尾狐!否则我们都得死!” 三人也踏入传送阵,用同样方法启动。 但阵法在传送完第一波后,已经濒临崩溃。他们注入灵力后,阵法剧烈震颤,光芒忽明忽灭,最后—— 轰! 阵法炸了。 三个黑衣人被炸飞,重重撞在墙上,吐血倒地。而传送阵本身,化为满地碎石。 “混账……”中年男子挣扎着爬起,“阵法毁了……我们……回不去了……” 他看向地下室入口,那里,更多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是铁喙鹰的主人,还是别的追兵?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任务失败了。而瑶光君对失败者……从不留情。 --- 无忆渊外围,遗忘海滩。 解离六人从传送的眩晕中恢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色的沙滩上。沙滩的“沙”不是沙,是细碎的、黑色的晶体,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天空是暗紫色的,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层薄薄的、不断流动的雾气。远处是茫茫黑海,海水粘稠如墨,无声起伏。更远处,海天相接处,隐约可见一道巨大的、漆黑的裂缝横贯天地——那就是无忆渊的入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类似檀香又像腐木的味道。 “这里……就是无忆渊?”赤瞳环顾四周,本能地感到不安。他的鹰妖血脉在这里受到强烈压制,连视力都模糊了许多。 “遗忘海滩,无忆渊最外层。”解离蹲下身,抓起一把黑色晶体,“这些是‘记忆残渣’,无数生灵被清洗或遗忘的记忆,沉淀在这里形成的。” 她手中的晶体忽然亮起微光,投射出一片破碎的画面——一个孩童在哭,一个老者在笑,一对恋人在分别……都是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很快就熄灭了。 “小心。”夙夜提醒,“不要接触太多这些晶体,可能会被里面的记忆污染。” “凰舞……”小雀忽然小声说,眼睛红红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解离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又一个人因她而死。先是师父,再是白蘅,现在是凰舞…… “主将,不是你的错。”赤瞳低声道,“凰舞大人她……是自愿的。” “自愿的,就能减轻罪孽吗?”解离站起身,望向远处的黑色裂缝,“走吧。凰舞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 “去裂缝那里?”墨羽问。 “不。”解离摇头,从怀中取出溯星盘,“我们先找‘观潮台’——师父的笔记里提过,无忆渊外围有个安全点,是当年一些探索者建立的。那里应该有更多线索,也许还有……通往无忆渊内部的安全路径。” 溯星盘的指针开始转动,最后指向海滩右侧的一片礁石区。 六人沿着黑色沙滩前行。脚下晶体不断碎裂,释放出零星记忆片段,像一场无声的、破碎的电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礁石区到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黑色礁石群,形态狰狞,像无数扭曲的人体堆叠而成。礁石中央,果然有一座石台——圆形,直径三丈,台面刻着复杂的潮水纹路,正中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 观潮台。 石碑下,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骸骨。 骸骨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身上的衣物已经风化,但还能看出是天界制式的长袍。骸骨手中捧着一枚玉简,玉简表面蒙尘,但完好无损。 解离走近,看清骸骨胸前的徽记——那是一枚小小的、刻着云纹的玉佩。 “云中君门下的人。”夙夜认出来了,“至少是金仙级别。怎么会死在这里?” 解离小心翼翼地从骸骨手中取出玉简,拂去灰尘。 玉简没有封印,意识沉入的瞬间,大量信息涌来。 这是一本探索日志,主人自称“云游子”,是云中君的亲传弟子之一,三百年前奉命进入无忆渊,寻找“创世记忆本源”。 日志前半段记录了他如何突破层层禁制,深入无忆渊,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漂浮的记忆气泡,扭曲的时间流,还有被封印的古老存在。 但后半段,字迹开始凌乱: **“……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师尊他……不,那不是师尊……是……” “……他们在修改历史……用创世记忆……重写过去……原来那场大战……是假的……” “……我必须把消息传出去……但无忆渊在吞噬我的记忆……我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最后一段,字迹几乎无法辨认: “……如果你看到这个……记住……云中君不是主谋……他背后还有……‘他们’……瘟疫计划……是为了收集‘恐惧’……喂养‘深渊之眼’……”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日志到此中断。 解离睁开眼,脸色凝重。 “深渊之眼?”夙夜问,“那是什么?” “不知道。”解离摇头,“但日志里说,瘟疫计划收集恐惧,是为了喂养它。而且云中君背后还有‘他们’——说明连天界元老,都只是棋子。” 她把玉简递给夙夜和赤瞳看。 “这个云游子,死前记忆已经被无忆渊侵蚀了。”墨羽检查骸骨,“他的头骨有裂痕,像是自己撞的。可能在最后时刻,为了保持清醒,选择了自尽。” 一个金仙级别的强者,在无忆渊中被迫自尽。 这里的凶险,远超想象。 “还要继续吗?”赤瞳看向解离。 解离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青色玉简——师父留下的玉简。她将两枚玉简并在一起。 嗡。 两枚玉简同时亮起,光芒交织,在空中投射出一幅三维地图——正是无忆渊的详细结构图! 地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路径、陷阱、安全区,还有几个重点标记: “记忆洪流区——时空紊乱,勿入。” “封印之井——关押着禁忌记忆。” “观潮台——安全点,有补给。” “溯光之阶——通往‘真相之间’的唯一路径。” 地图最深处,一个闪烁的红点旁,有一行小字: “青竹封印之地。欲入,需以白泽血脉为钥,以九尾狐血为引,以战神之魂为祭。” 解离盯着那行字,久久不语。 白泽血脉是师父,九尾狐血是闻人语,战神之魂……是她。 钥匙、引子、祭品。 师父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所有角色。 “看来……”她轻声说,“我们非进去不可了。” 就在这时,闻人语忽然咳嗽起来。 夙夜立刻扶起她,发现她醒了,但眼神涣散,气息微弱。 “解离……”闻人语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我……梦见我娘了……她说……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 “深渊之眼……快醒了……”闻人语声音颤抖,“恐惧……已经喂饱了它……等它完全苏醒……会吞掉所有记忆……让三界……变成空白……” 她咳出一口暗绿色的血——那是疫毒反噬的征兆。 “我们必须……快点……”闻人语说完,又昏了过去。 解离握紧她的手,抬头看向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夙夜、墨羽,你们带闻人语和凰舞的……遗体,留在这里,守着观潮台。这里相对安全,还有补给。” “赤瞳,你陪我去溯光之阶。” “主将,我也去!”小雀忽然开口,虽然声音还带着恐惧,但很坚定,“我能飞……虽然飞不高……但可以探路。” 解离看着这对兄妹,最终点头。 “好。”她转身,望向无忆渊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 “那就让我们看看……师父用命封印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第十三章·完 下章预告: 溯光之阶的试炼,记忆洪流的冲击。而真相之间,解离将看到解青竹陨落的全部真相,以及“深渊之眼”的恐怖本质。 第十四章 记忆倒流(中) 溯光之阶的入口,在观潮台后方三里的礁石迷宫深处。 解离三人——她、赤瞳、小雀——按照玉简地图的指引,穿过扭曲的黑色礁石群。这些礁石不是自然形成,而是记忆固化物,每一块都封存着一段或激烈或沉寂的记忆。行走其间,耳边会传来断续的私语、笑声、哭声,像无数幽灵在低语。 小雀紧抓着哥哥的衣袖,残破的翅膀不时颤抖。赤瞳则高度警惕,鹰妖的瞳术在这里效果有限,但他依然能捕捉到能量流动的异常。 “前面就是了。”解离停下脚步。 前方礁石豁然开朗,露出一片平坦的黑曜石地面。地面中央,耸立着一道阶梯——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流动的、半透明的“记忆光流”凝聚而成,一级级向上延伸,没入头顶那片永恒的暗紫色雾气中,看不到尽头。 阶梯两侧,悬浮着无数拳头大小的记忆气泡,每个气泡内都在上演不同的场景:上古战场的厮杀,平凡人家的炊烟,修士的顿悟,凡人的生老病死……三界亿万生灵的记忆碎片,在这里汇聚成河。 “这就是溯光之阶?”赤瞳仰头,感受到阶梯散发出的浩瀚而混乱的时间波动,“踩上去会怎样?” “会经历‘记忆倒流’。”解离回忆师父笔记中的记载,“阶梯会自动读取攀登者的记忆,并将其中的关键片段具现化、倒序重演。攀登者必须保持本心,不被自己的记忆洪流冲垮,才能抵达顶端的‘真相之间’。” 她顿了顿:“而且,阶梯会根据攀登者的人数,调整难度。人越多,记忆混杂越严重,看到的幻象越混乱。” “主将,您的身体……”赤瞳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无妨。”解离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出第一步。 脚踩上第一级光阶的瞬间,四周景象剧变! 观潮台、礁石、黑色沙滩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场景——烬字营校场。 十七年前。 年轻的玄烬(解离第一世)身穿银色战甲,手持烬枪,正在训练新兵。她眼神锐利,声音洪亮:“战场不是儿戏!你们手里的兵器,不是玩具,是决定生死、守护身后家园的家伙!都给我打起精神!” 新兵们汗流浃背,咬牙坚持。 赤瞳也在其中,那时他还是个青涩的鹰妖少年,因为视力超群被选入斥候队。他看着高台上的玄烬,眼中满是憧憬。 “这是……我的记忆。”赤瞳喃喃道,伸手想触碰那个年轻的自己,手指却穿过了幻象。 “别碰。”解离低喝,“记忆倒流已经启动,我们是旁观者,不能干预。一旦试图改变记忆幻象,会被阶梯排斥,直接踢出去。” 场景开始快速倒退。 训练结束,新兵解散。玄烬回到营帐,卸下铠甲,露出疲惫的神色。她拿出一枚小小的、刻着火焰纹的令牌——那是烬字营的将军令,师父解青竹在她正式接任时赐予的。 她抚摸着令牌,低声自语:“师父,我会带好这支队伍,不负您所托。” 画面倒退加速。 一场场战斗:剿灭妖兽、镇压叛乱、守卫边关……玄烬的身影在战场穿梭,烬枪所向披靡。她身边的战友来了又走,有些战死,有些退役,有些……像赤瞳一样,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悍将。 直到那一天。 画面定格在屠村事件的前夜。 军营主帐,玄烬接到一份加急军令。传令兵是个生面孔,眼神闪烁。军令内容:边境某妖族村落疑似私通魔道,命烬字营即刻前往“清除隐患”,必要时可“格杀勿论”。 落款是漆雕无忌的副将印章,但玄烬记得,那段时间漆雕无忌正在天界述职,副将代理军务是有可能的。她虽有疑虑,但军令如山。 “赤瞳。”她唤来当时已是斥候队长的鹰妖,“带一队人,先去探查。若情况属实……再动手。” “是!”年轻的赤瞳领命而去。 记忆幻象在此开始剧烈波动,像信号不良的画面,不断闪烁、扭曲。 “这里……被篡改过。”解离盯着扭曲的画面,脸色难看,“我当时的命令是‘探查为先’,但后来在执法司的卷宗里,记录的是我直接下令‘格杀勿论’。” “是漆雕无忌?”赤瞳问。 “不止。”解离摇头,“军令传递的每个环节都可能被动手脚。而且……你看。” 画面勉强稳定,但出现了诡异的双重影像——就像两段不同的记忆叠加在一起。 第一重影像:赤瞳带人探查,发现村落确实有异常能量波动,回禀玄烬。玄烬下令包围,要求村民主动投降接受调查。但村民反抗,冲突爆发,玄烬被迫下令镇压。 第二重影像:赤瞳刚出发,就被一队黑衣人拦截、打晕。另一个“赤瞳”(易容伪装)带着假情报回来,声称亲眼看到村民在进行血祭召唤魔物。玄烬震怒,下令屠村。 两段影像交替闪烁,越来越快,最后混成一团刺眼的光。 “我的记忆……被污染了。”赤瞳抱着头,痛苦地蹲下,“我分不清……哪段是真的……哪段是假的……” “都是真的。”解离扶住他,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漆雕无忌用了‘记忆覆盖’的禁术。他先派人伪装你传回假情报,诱导我下达屠村命令。事后,又用禁术修改了你的记忆,让你‘记得’自己确实探查到了异常。这样,你作证时才会毫无破绽。” 她看向光阶上方:“这段记忆的扭曲,就是阶梯给我们的第一个考验。我们必须理清真相,才能继续往上。” “怎么理清?”小雀小声问。 “找到‘锚点’。”解离说,“记忆可以被篡改,但某些强烈的情绪节点,比如极度的愤怒、悲伤、愧疚,会形成天然的‘锚’,难以被完全覆盖。我们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这样的锚点。” 她闭上眼,开始回忆屠村之后的那几天。 画面再次变化。 军营牢房,玄烬被暂时关押,等待天界调查。她坐在草席上,身上还穿着沾血的战甲,眼神空洞。 深夜,牢门悄悄打开,一个人溜了进来。 是年轻的漆雕无忌。 “师姐。”他压低声音,递过来一壶水,“你还好吗?” 玄烬没接,盯着他:“军令……是你下的?” 漆雕无忌眼神闪烁:“是副将下的,我当时在天界,不知情。但师姐,现在说这些没用。天庭派来的调查官已经到了,他们……拿到了对你不利的证据。” “什么证据?” “有村民幸存者作证,说你下令时……眼神疯狂,像被魔物附体。”漆雕无忌苦笑,“还有,在村里搜出了几件‘赃物’——烬字营的制式兵器,上面刻着你的私印。” 玄烬瞳孔一缩:“不可能!我的兵器从不离身,私印更不会乱刻!” “我知道,但证据确凿。”漆雕无忌叹气,“师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主动承认‘一时失察’,把责任揽下来。我会在外面活动,争取从轻发落。如果硬抗……恐怕会牵连整个烬字营。” 记忆幻象在此再次扭曲。 但这次,解离抓住了关键——漆雕无忌的眼神。 在他劝说玄烬认罪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得意和愧疚的混合情绪。 得意,是因为计划顺利。愧疚,是因为他对玄烬确实有同门之情。 这个瞬间的情绪锚点,没有被篡改干净。 “我明白了。”解离睁开眼睛,“漆雕无忌的目标从来不只是我。他要摧毁的,是烬字营——这支师父留给我的、最忠诚的力量。只要烬字营在,我就有翻盘的资本。所以他要先让我身败名裂,再解散烬字营,让我孤立无援。” 屠村,只是第一步。 “那云中君呢?”赤瞳问,“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提供技术支持。”解离冷笑,“记忆篡改的禁术,凭漆雕无忌当年的造诣,还做不到天衣无缝。必须有更高阶的、精通记忆之道的人帮忙。云中君,就是那个人。” 她抬头看向光阶:“继续。阶梯会带我们看到更多。” 三人踏上第二级。 场景变化,时间倒退到解青竹陨落前三个月。 解青竹的私人书房,他正在伏案书写。写的是那篇后来被白蘅曝光的文章初稿,标题是《记忆矿脉真相》。 门被敲响,云中君走了进来。 “青竹,还在写那个?”云中君语气温和,像老朋友闲聊,“歇歇吧,这些东西……发不出去的。” 解青竹没抬头:“发不出去,也要写。真相不该被掩埋。” 云中君在他对面坐下,沉默良久,忽然说:“青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都错了。” “什么意思?” “三界是牢笼,神明是狱卒——这个结论,你是通过创世记忆碎片推导出来的。”云中君缓缓道,“但那些碎片本身,会不会也是……牢笼的一部分?是某个更古老的存在,故意留下,误导我们的?” 解青竹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团。 “你发现了什么?”他抬头,眼神锐利。 云中君从袖中取出一枚记忆水晶,激活。 画面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纯粹的黑暗。黑暗中央,有一只巨大的、半睁半闭的眼睛。眼睛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三界的景象——天界、人间、幽冥,像玩具屋里的微缩模型。 “这是我在无忆渊深处,一个被多重封印的‘记忆坟场’里找到的。”云中君声音发颤,“我给它起了个名字——‘深渊之眼’。它似乎在……沉睡。但我能感觉到,它在通过某种方式,吸收三界的‘情绪能量’——尤其是恐惧、痛苦、绝望这些负面情绪。” 他顿了顿:“瘟疫计划,表面是漆雕无忌的野心,实则……可能是在为这只眼睛‘喂食’。” 解青竹盯着那只眼睛,久久不语。 “所以你当初同意加入‘溯源计划’,不是真的想打破牢笼,是想……找到这只眼睛的弱点?”他问。 “是。”云中君苦笑,“但越查越心惊。这只眼睛存在的时间,可能比三界本身还要古老。我们所有的挣扎,可能都在它的注视甚至……操控之下。” 记忆幻象开始波动,像信号即将中断。 解青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那就……更要查下去。如果真有一只眼睛在背后操控一切,我们就必须……戳瞎它。” 画面破碎。 解离三人站在第三级光阶上,喘息着。刚才那段记忆信息量太大,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深渊之眼……真的存在?”赤瞳声音干涩。 “云中君找到的证据,应该是真的。”解离脸色凝重,“但他后来的行为矛盾——如果他真的想对付深渊之眼,为什么会帮漆雕无忌推进瘟疫计划?” “也许……”小雀忽然小声说,“他被控制了?或者……他看到的那个眼睛,让他绝望了,觉得反抗没用,所以选择了……顺从?” 这个猜测让人脊背发凉。 如果连天界元老级的云中君,都在深渊之眼的压力下选择了妥协甚至助纣为虐,那他们这些凡人、半妖、失势战神,又能做什么? “继续。”解离咬牙,“真相一定在更深处。” 他们踏上第三级、第四级、第五级…… 记忆幻象如走马灯般闪现: ——解青竹秘密会见白蘅,将锚点植入她体内,告诉她整个计划。白蘅平静接受,唯一的要求是:“保护我的女儿。” ——漆雕无忌在云中君指导下,学习记忆篡改禁术。云中君的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瑶光君在某次天界会议上,公开质疑解青竹的“溯源计划”,要求彻查记忆矿脉。但私下里,他却在和某个黑影交易创世记忆碎片。 ——黑风山古战场,十万亡魂被强行抽取记忆,炼成核心。主持仪式的不是漆雕无忌,是一个穿着兜帽长袍、看不清面目的人。那人手中托着一枚暗红色的眼球状法器,法器的纹路……和深渊之眼一模一样。 每一段记忆都像一块拼图,逐渐拼凑出一个庞大而黑暗的真相。 当三人踏上第九级光阶时,终于看到了解青竹陨落的完整过程。 不是漆雕无忌刺杀那么简单。 观星台那夜,解青竹是自愿赴死,但目的不是为了“演戏”——他是要用自己的死亡,制造一个强烈到足以穿透层层屏蔽的情绪锚点。 “情绪能量是深渊之眼的食粮,也是……定位它的坐标。”解青竹在赴死前,对匆匆赶来的云中君(这段记忆里他出现了)说,“我死时爆发的悲愤、不甘、遗憾,会形成一道‘光柱’,直指深渊之眼的藏身之处。无忌那孩子……他会成为这道光柱的‘载体’。” 云中君脸色惨白:“你连自己的死都要算计?!” “不算计,怎么赢?”解青竹笑了,“云中,我知道你这些年很痛苦。你看到了眼睛,感到了绝望,所以选择妥协。我不怪你。但请帮我最后一次——在我死后,保护好玉简,等该看到它的人来。” 他顿了顿:“那个人,会是打破一切的关键。” 记忆幻象中,漆雕无忌冲进观星台。解青竹将玉简塞给他,快速低语几句(内容被干扰,听不清),然后主动撞向匕首。 鲜血喷涌,生命流逝。 而在他倒下的瞬间,解青竹用最后的力气,捏碎了藏在袖中的一枚晶石——那是他用自己的记忆和神魂炼制的“情绪信标”。 一道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穿透三界壁垒,射向某个不可知之处。 记忆幻象到此结束。 解离三人站在第九级光阶顶端,前方是最后一级——通往“真相之间”的门户。 但三人此刻都心神激荡,难以平复。 “师父……用自己的死,做了个信标?”解离喃喃自语,泪水无声滑落,“他算到了漆雕无忌会背叛,算到了云中君会妥协,算到了瘟疫会蔓延……他把一切都算进去了,包括……他自己的命。” 只为了定位深渊之眼。 只为了给后来者,留下一个微小的、可能的机会。 “主将。”赤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解青竹前辈他……是个真正的英雄。” “英雄?”解离苦笑,“英雄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是棋子,或者……执棋的人。” 她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但就算我是棋子,也要跳出棋盘,砸了这局棋。” 她踏上最后一级光阶。 光芒吞没三人。 --- 真相之间,并非一个“房间”。 而是一片无垠的、纯白色的空间。脚下是柔软的、像云又像雾的实体,四周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光团——每个光团都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从远古到当下。 空间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石台。台上放着一枚眼睛形状的黑色水晶,水晶旁,静静地躺着一卷竹简。 解离走向石台。 黑色水晶在她靠近时,突然亮起暗红色的光,投射出一行字: “后来者,以血为证,以念为引,方可见真。” 是师父的字迹。 解离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水晶上。同时,她回忆解青竹教导她的点点滴滴——那些修炼的日夜,那些谆谆教诲,那些亦师亦父的温暖。 水晶吸收了血和记忆,缓缓浮起,在空中展开一幅立体的星图。 星图的核心,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暗红色的漩涡。漩涡深处,一只半睁半闭的巨大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三界。 “深渊之眼的坐标……”解离盯着星图,“师父用命换来的坐标。” 她拿起那卷竹简。竹简很轻,展开后,只有三行字: “一、深渊之眼,乃创世之残念所化,以众生情绪为食,以恐惧为佳肴。” “二、瘟疫计划,实为‘饲眼’之祭。待其睁目,三界记忆皆被吞噬,万物归虚。” “三、破局之法:集创世碎片,合白泽九尾战神之力,于眼睑开合之隙,击其瞳孔。然,施术者需入眼为饵,永陷记忆轮回。” 最后一行字,墨迹尤新,像刚写不久——但解青竹已死了十七年。 “这竹简……会自己更新?”赤瞳震惊。 “不是更新。”解离摇头,“是师父留下的‘推演术’。他将自己的智慧和掌握的所有信息,炼制成这卷竹简。竹简会根据时间推移和新信息输入,自动推演最可能的真相和方案。这上面的,就是他推演出的……最终答案。” 入眼为饵,永陷记忆轮回。 这就是代价。 “所以……要有人牺牲自己,进入深渊之眼内部,才能从内部击破它?”小雀声音发颤,“谁会愿意……” “我。”解离平静地说。 “主将!”赤瞳急道,“不行!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没有其他办法了。”解离看着星图上那只冷漠的眼睛,“师父用命定位了它,白蘅阿姨用命留下了钥匙,凰舞用命为我们争取了时间……现在,该我了。” 她收起竹简和坐标水晶,转身看向来路。 “回去吧。把坐标和方案带回去,告诉夙夜和闻人语。我们需要尽快集齐所有创世记忆碎片,准备……最后一战。” “可是主将,您的身体根本撑不到那时候!”赤瞳拦住她,“而且闻人姑娘现在重伤,九尾狐血不够,白泽之力也不完整——” “会有办法的。”解离打断他,眼神中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漆雕无忌没死,他手里还有碎片。瑶光君手里也有。至于闻人语……” 她顿了顿:“她继承了她娘的意志。她知道该怎么做。” 三人离开真相之间,沿溯光之阶返回。 回程比来时顺利许多,记忆幻象不再出现。但解离能感觉到,每下一级,她体内的生命力就在流失一分——无忆渊在吞噬她的生机,作为窥探真相的代价。 当他们终于回到观潮台时,解离几乎站立不稳,被夙夜一把扶住。 “怎么样?”夙夜快速检查她的状态,脸色越来越难看,“你的经脉……快断了。” “拿到了。”解离将坐标水晶和竹简递给他,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所见所闻。 夙夜和墨羽听完,都沉默了。 良久,夙夜问:“你决定了?” “决定了。”解离点头,“但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事要做——回京城,救闻人语,集碎片,还要……清理门户。” 她看向赤瞳:“漆雕无忌一定已经回京城了。他知道我们会去千面当铺,会在那里守株待兔。” “那我们——” “将计就计。”解离眼中闪过寒光,“他想要九尾狐血,想要玉简,想要创世碎片……我们就给他。但给的,是加了料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是观潮台暗格里找到的“忘川水”,能暂时洗去记忆,但对记忆结构的破坏是可逆的。 “用这个,配合闻人语的血,做一个‘假玉简’和‘假碎片’。漆雕无忌急着疗伤和完成计划,短时间内分辨不出真假。等他发现时……我们已经拿到真东西,准备决战了。” 计划很冒险,但眼下别无选择。 “主将,您的身体……”赤瞳依旧担忧。 “回京城,路上慢慢调养。”解离看向昏迷的闻人语,“她的情况更紧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能稳定九尾狐血脉的药材,让她恢复至少五成实力。” 墨羽忽然开口:“我知道一个地方——京城西南三百里,有座‘药王谷’,谷主是我的旧识。他那里应该有九尾狐需要的药材。” “可靠吗?”夙夜问。 “绝对可靠。”墨羽点头,“他是执法司的暗桩,专门负责情报和后勤。而且……他欠我一条命。” “那就去药王谷。”解离拍板,“赤瞳,你带小雀先回京城,暗中监视千面当铺和漆雕无忌的动向。夙夜、墨羽,你们护送我和闻人语去药王谷。三日后,京城汇合。” 分工明确。 众人立刻行动。 离开无忆渊时,解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永恒的黑暗。 师父,你看到的真相,我看到了。 你留下的路,我会走下去。 哪怕尽头是……永堕记忆轮回。 她转身,再不回头。 --- 第十四章·完 下章预告: 药王谷求药,闻人语血脉觉醒的真相。京城暗流,漆雕无忌与瑶光君的初次交锋。而深渊之眼的苏醒倒计时,还剩……五天。 第十五章 记忆倒流(下) 药王谷隐于西南群山褶皱处,谷口有天然迷阵,终年云雾缭绕。 墨羽在前引路,手中执法司令牌发出微弱的银光,与雾气中隐藏的阵法节点共鸣。云雾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石径。 “谷主性格孤僻,不喜外人打扰。”墨羽低声提醒,“待会儿见到他,由我来说话。” 夙夜背着昏迷的闻人语,解离跟在他身侧,三人踏着湿滑的青苔石阶下行。山谷深不见底,两侧崖壁上爬满发光的藤蔓,幽蓝色的光晕勉强照亮前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 谷底是一片平坦的盆地,正中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院中几畦药田井然有序,种着奇花异草,空气里弥漫着上百种药材混合的、既清苦又微甜的气息。 院门开着,一个青衣老者正在药田里弯腰侍弄一株半人高的紫色植物。听到脚步声,他直起身,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约莫六十岁模样,皱纹深刻,眼神浑浊,像个寻常老农。 但解离注意到他侍弄药草的手——十指修长稳定,指甲修剪整齐,指尖有长期处理药材留下的淡淡青痕。这是个极其细心且经验丰富的人。 “墨羽小子?”老者眯起眼睛,“稀客啊。还带了……客人?” “药老。”墨羽恭敬行礼,“事出紧急,不得不来叨扰。” 药老的目光扫过夙夜背上的闻人语,又在解离身上停留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九尾狐血脉枯竭,战神神血燃尽……你们这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他一眼看穿了二人的底细。 “求药。”解离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需要能稳定九尾狐血脉、续接神血经脉的方子。代价您开。” 药老放下药锄,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向院中石桌坐下:“坐。” 三人落座。 药老给每人倒了杯茶——茶汤碧绿,香气清冽,闻之精神一振。 “九尾狐血脉枯竭,是因为心头血取多了,伤了本源。”药老抿了口茶,“寻常补血药材没用,需要‘血玉髓’,辅以‘千年地心乳’做引,再配合九尾狐本族的‘返祖秘术’,三日可恢复五成。” “血玉髓和地心乳,您这里有吗?”夙夜问。 “有,但不够。”药老指了指药田角落一间小屋,“血玉髓只剩拇指大一块,地心乳还有半瓶。要完全恢复,至少需要三倍剂量。” “哪里能采到?”解离问。 “血玉髓产自南疆火山深处,百年凝结一滴。地心乳在极北冰原地下,千年出一坛。”药老看着她,“你们没时间去采。” “那您说不够是什么意思?”墨羽皱眉。 “意思是有替代品,但代价更大。”药老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推到解离面前,“‘换血术’——用另一个人的精血和修为,强行填补九尾狐亏空的本源。施术者需自愿,且修为不能低于九尾狐。完成后,九尾狐恢复,施术者……修为尽废,寿元折半。” 石桌旁一片死寂。 “我来。”夙夜开口。 “你不行。”药老摇头,“你是人族,血脉不匹配。需要的是……神族或上古遗族血脉,且必须是自愿的、完整的精血灌注。” 解离握紧茶杯。 她是战神血脉,神族。但她现在神血燃尽,经脉寸断,自身都难保。 “用我的血。”她放下茶杯,“虽然神血枯竭,但本源还在。抽我的本源精血——” “你会死。”药老打断她,“你现在是油尽灯枯,再抽本源,当场就魂飞魄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院外迷蒙的雾气:“其实,还有一个人选。” “谁?” “云中君。” 解离瞳孔一缩:“他怎么可能自愿——” “他会的。”药老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复杂的意味,“你们在无忆渊看到的东西,我也看到过一部分。云中君那老家伙……欠下的债,该还了。” 他从石桌下取出一只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镜。镜面蒙尘,边缘刻着古老的云纹。 “这是‘问心镜’,云中君三百年前炼制的本命法器之一,后来遗落人间,被我偶然所得。”药老抚摸着镜面,“通过它,可以直接联系到云中君本人——只要他还没死。” “您到底是什么人?”解离盯着他,“普通药谷谷主,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药老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我是观潮生的师弟。”他轻声说,“当年,我和师兄一起追随解青竹,参与‘溯源计划’。后来计划出问题,师兄选择进入无忆渊探查真相,我选择隐退,在这里开了药王谷,一边研究医术,一边……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持玉简而来的人。”药老看向解离,“师兄当年离开前说,解青竹布了一个很大的局,最终会有人带着玉简来药王谷求药。那个人,就是破局的关键。” 他顿了顿:“现在你来了。” 解离与他对视良久,缓缓点头:“好。那就联系云中君。” 药老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问心镜上。血液渗入镜面,青铜镜缓缓浮起,镜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涟漪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盘坐在一片纯白空间里,四周悬浮着无数记忆光球——正是解离在真相之间见过的景象。云中君本人比记忆幻象中苍老许多,白发披散,面容枯槁,双眼紧闭,眉心有一道深可见骨的黑色裂痕。 “药疯子?”云中君开口,声音嘶哑,“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联系我了?” “云中,看看谁来了。”药老侧身,让解离出现在镜前。 云中君缓缓睁眼。 看到解离的瞬间,他眼中闪过震惊、愧疚、痛苦,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 “玄烬……”他低声说,“你拿到玉简了。” “是。”解离直视他,“我也去了无忆渊,看到了真相之间,知道了深渊之眼的存在。现在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云中君沉默。 “第一个问题:当年解青竹的‘溯源计划’,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深渊之眼渗透了?” “……是。”云中君声音干涩,“我们以为自己在探寻真相,实则在为它收集‘创世记忆碎片’。那些碎片是它故意散布在三界的‘诱饵’,谁收集得越多,谁就越容易被它影响、控制。” “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被控制的?” “三百五十年前。”云中君苦笑,“我在无忆渊深处第一次见到那只眼睛,那时它还是半沉睡状态。我想毁掉它,但失败了。它在我识海中种下了‘眼种’,从此我能听到它的低语,能看到它想让我看到的‘真相’。我试过抵抗,试过自我封印,但眼种已经和我的神魂融为一体,剥离它,我会死。” “所以你就妥协了?帮漆雕无忌推进瘟疫计划,帮瑶光君收集碎片?” “不是妥协,是……赎罪。”云中君眼中闪过痛苦,“青竹死后,我彻底清醒了。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眼种在身,我无法直接对抗深渊之眼。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面上配合漆雕无忌,实则在暗中留下破绽和线索,等待有人能发现真相,完成我和青竹未竟之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暗红色的晶石碎片:“这是最后一块‘关键碎片’,青竹当年偷偷给我的。漆雕无忌和瑶光君找了它三百年,都没找到。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晶石碎片穿过问心镜的通道,落在解离掌心。 入手温热,内里流淌着暗红色的光。 “第三个问题。”解离握紧碎片,“师父的死,你有没有参与?” 镜中的云中君身体微震。 良久,他缓缓点头:“有。青竹的‘情绪信标’计划,需要一个人在他死后,用特殊手法放大他死亡时的情绪波动,让信标能穿透深渊之眼的屏蔽。那个人……就是我。” 他闭上眼睛,声音颤抖:“我亲手……放大了他的痛苦、不甘、愤怒。那些情绪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识海,三百年了,我每晚都能梦到他那天的眼神……” “够了。”解离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现在,你愿意赎罪吗?” 云中君睁开眼:“怎么赎?” “闻人语需要精血续命,需要神族或上古遗族的完整精血灌注。”解离一字一顿,“你是上古云族后裔,血脉纯净。你愿不愿意,用你的修为和寿元,换她活?” 问心镜的涟漪剧烈波动。 镜中的云中君缓缓站起,看着解离,又看向她身后昏迷的闻人语,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释然,还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青竹当年救了白蘅母女,我却害死了白蘅。这笔债……该还了。”他轻声说,“但我现在身在天界‘禁闭崖’,被瑶光君的人严密监视。要完成换血,你们必须来天界,而且要快——瑶光君已经察觉玉简现世,三天后,他会亲自下界。” “怎么上?”夙夜皱眉,“天界通道有重兵把守,我们这样上去等于送死。” “有一条密道。”云中君抬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的符文,“问心镜本身就是一个微型传送阵,可以传送三人到我身边。但阵法只能维持三十息,三十息内,必须完成换血,然后立刻离开。否则瑶光君的人赶到,谁都走不了。” 药老看向解离:“你去不去?” 解离沉默。 去天界,意味着要面对瑶光君和他背后的势力。她现在修为尽失,去了就是累赘。但不去,闻人语会死。 “我去。”夙夜先开口,“我修为完好,可以护法。” “我也去。”墨羽道,“执法司的身份,必要时可以周旋。” “不。”解离摇头,“墨羽留下,照顾闻人语。夙夜,你跟我去。” 她看向药老:“换血需要准备什么?” “需要一处绝对安静、灵气充沛的场所。”药老说,“禁闭崖恰好符合。但你们只有三十息时间,三十息内,云中君要将自身精血和修为通过问心镜通道,隔空灌注给闻人语。这个过程不能被打断,否则两人都会死。” 他顿了顿:“而且,换血完成后,云中君的修为会跌至凡人境界,寿元折半,会立刻被瑶光君的人察觉。你们必须在完成后的十息内撤离。” 时间紧迫到近乎不可能。 “足够了。”解离看向镜中的云中君,“你准备好了吗?” 云中君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三百年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拔开塞子,仰头饮尽——那是激发精血和修为的秘药,能让他短时间内爆发出全部力量,代价是药效过后,油尽灯枯。 药老开始布阵。问心镜悬浮在半空,镜面射出三道白光,笼罩解离、夙夜和闻人语。 “阵法启动后,你们会直接传送到云中君身边。记住,只有三十息!”药老厉声道,“三十息后,阵法会自动崩溃,你们会被强行拉回。如果那时还没完成,就永远回不来了!” 解离抱起闻人语,和夙夜并肩站定。 “准备好了吗?”药老问。 “等等。”解离忽然看向墨羽,“如果我们回不来,你把玉简和碎片交给赤瞳,让他……继续下去。” 墨羽重重点头。 药老双手结印,问心镜光芒大盛! 白光吞没三人。 --- 天界,禁闭崖。 这是一座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孤峰,四面绝壁,只有一条铁索桥通往主峰。崖顶有一座简陋的石屋,屋外有八个金甲守卫把守,个个气息深沉,至少是天仙级别。 石屋内,云中君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悬浮着问心镜。镜面泛起涟漪,三道身影缓缓浮现——解离、夙夜,以及昏迷的闻人语。 “开始吧。”云中君没有任何废话,双手抬起,掌心涌出淡金色的光芒——那是他云族本源的“云霞精血”,纯净而磅礴。 光芒穿过问心镜,注入闻人语体内。 闻人语身体一震,皮肤下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与九尾狐血脉的暗金色交织、融合。她的气息开始回升,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复血色。 但云中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黑发转白,皱纹加深,身形佝偻,气息从深不可测跌落至天仙、地仙、最后……只剩下凡人程度的微弱波动。 屋外,守卫察觉异常。 “里面怎么回事?云中君的气息在急剧衰弱!” “进去看看!” 门被撞开,八个金甲守卫冲入屋内,看到眼前景象,脸色大变。 “住手!”为首守卫厉喝,长枪刺向云中君! 夙夜拔剑迎上!银甲执法司的剑诀凌厉霸道,一剑逼退三名守卫,但他也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他毕竟只有一人,面对八个天仙级别的守卫,压力巨大。 “还有十息!”解离抱着闻人语,紧盯着换血进程。 云中君已经摇摇欲坠,但他咬牙坚持,将最后一股精血逼出,注入闻人语眉心! 嗡—— 闻人语周身爆发出耀眼的金红色光芒!九尾狐虚影在她身后浮现,仰天长啸,气息一路攀升,恢复到巅峰时期的五成! 而云中君瘫倒在地,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如百岁老人,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完成了!”解离大喊。 夙夜一剑斩退两名守卫,回身抓住解离和闻人语,冲向问心镜! 镜面光芒开始闪烁——阵法要崩溃了。 就在三人即将冲入镜面的瞬间,屋外传来一声长笑: “云中君,你果然还是背叛了。” 瑶光君! 他踏云而来,身穿紫金长袍,头戴高冠,面容儒雅,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身后跟着十二名气息更加深沉的黑袍修士,每个人手中都托着一枚暗红色的眼球法器——正是深渊之眼的仿制品。 “拦住他们!”瑶光君挥手下令。 十二名黑袍修士同时出手!十二道暗红色的光束交织成网,罩向问心镜! 夙夜咬牙,将解离和闻人语推向镜面,自己转身,燃烧神魂,一剑斩向光网! 轰!!! 爆炸声中,夙夜被震飞,撞在石壁上,鲜血狂喷。但他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光网被斩出一道缝隙。 解离抱着闻人语,冲入问心镜! 镜面光芒达到极致,然后—— 咔嚓。 问心镜碎了。 解离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夙夜被黑袍修士围住,瑶光君走到云中君身边,低头看着他,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然后白光吞没一切。 --- 药王谷,院落中。 问心镜炸成碎片,解离和闻人语从中跌出,摔在地上。 闻人语已经苏醒,虽然虚弱,但气息稳定。她快速环顾四周:“夙夜呢?” 解离盯着满地碎片,脸色苍白:“他……没出来。” 院中死寂。 墨羽握紧拳头,药老沉默。 就在这时,满地问心镜碎片中,最大的一块忽然亮起微光,投射出最后一段画面—— 禁闭崖石屋内,云中君倒在地上,瑶光君蹲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云中君艰难地抬头,看着瑶光君,忽然笑了: “你以为……你赢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黑色的晶石,用力捏碎。 晶石碎开的瞬间,一道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扫过瑶光君和他身后的黑袍修士。 所有人动作一滞,眼神变得茫然。 “这是……青竹留给我的‘记忆清除弹’……”云中君咳着血笑,“虽然只有三息效果……但够我……说最后一句话了……” 他对着问心镜碎片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 “玄烬……深渊之眼的瞳孔……每三百年……会‘眨’一次……下次眨眼是……三天后……子时……那是唯一的……机会……” “还有……瑶光君背后……是……” 话没说完,三息已过。 瑶光君眼神恢复清明,脸色铁青,一掌拍碎云中君的头颅。 画面熄灭。 解离缓缓站起,握紧拳头。 云中君用命,换来了最关键的情报。 深渊之眼三百年眨眼一次,下次眨眼在三天后子时。那是攻击它唯一的机会。 而瑶光君背后,还有更深的黑手——虽然云中君没来得及说出名字,但线索已经有了。 “墨羽。”解离转身,声音冰冷,“立刻联系执法司在天界的所有暗桩,我要瑶光君这三百年来所有的行踪记录、交易往来、接触名单。” “是!” “药老。”她看向老者,“闻人语恢复了几成?” “五成。”药老检查后回答,“足够施展九尾狐秘术,但想要完全发挥血脉之力,还需要时间温养。” “三天时间,够不够让她恢复到能配合施展‘破眼之术’?” 药老沉默片刻,咬牙:“够!我用谷中所有珍藏,砸也要砸出来!” “好。”解离望向北方天空——那是京城的方向,“赤瞳和小雀应该已经回京了。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集齐所有创世记忆碎片,在三天后子时,对深渊之眼发动总攻。” 她顿了顿,看向夙夜消失的方向: “至于夙夜……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们救出他之前,得先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闻人语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娘当年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云中君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们不会浪费。” 解离点头。 三天。 只有三天时间,要集齐碎片,要制定战术,要协调人手,要对抗漆雕无忌和瑶光君两股势力。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错过这次,深渊之眼彻底苏醒,三界将永堕黑暗。 “走吧。”解离抱起问心镜最大的那块碎片——里面还残存着云中君最后的神念,也许还有用。 三人离开药王谷,墨羽放出执法司的紧急传讯符,联络所有可靠力量。 在他们身后,药老开始翻箱倒柜,将三百年珍藏的灵药仙草全部取出,准备进行一场疯狂的、不计代价的救治。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天界禁闭崖,瑶光君站在云中君的尸体旁,脸色阴沉。 “大人,夙夜怎么处理?”一个黑袍修士问。 瑶光君看向被锁链捆住、浑身是血的夙夜,冷笑: “关进‘噬魂狱’,好好‘照顾’。另外,通知我们在人间所有暗桩,全力追捕玄烬和九尾狐。三天内,我要见到玉简和创世碎片。” “是!” 黑袍修士退下。 瑶光君独自走到崖边,望向下方翻腾的云海,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恐惧。 云中君临死前那句“瑶光君背后是……”,虽然没说完,但他知道是什么。 是“他们”。 那些比深渊之眼更古老、更不可名状的存在。 三百年前,他第一次接触到“他们”,被许诺了永恒的生命和无上的权力。代价是,成为“他们”在人间的代言人,推进深渊之眼的苏醒计划。 现在计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不能失败。 否则“他们”的惩罚,会比死亡恐怖千万倍。 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玄烬……你以为你在对抗深渊之眼?不,你是在对抗……这个世界的‘规则’本身。” “而规则,是无法被打破的。” 云海翻腾,像一只巨兽在呼吸。 三天倒计时,正式开始。 --- 第十五章·完 下章预告: 赤瞳在京城发现漆雕无忌的踪迹,瑶光君麾下势力全面出动。解离制定破眼计划,而夙夜在噬魂狱中,得知了一个关于执法司的惊人秘密。三天后的子时,决战将至。 第十六章 太子的抉择(上) 京城,西苑。 子夜已过,隔离区却比白日更喧闹。嘶吼声、撞击声、癫狂的笑声和哭声混杂着从一扇扇钉死的门窗后传来,像地狱深处漏出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另一种更刺鼻的、类似腐肉的气息。 西苑最深处的独栋小楼前,两个披着防护符衣的侍卫正靠着廊柱打盹,手里的长刀斜杵在地上。突然,楼内传来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墙上。 两人一个激灵,握紧刀柄对视一眼,都没动。 “又来了……”年轻些的侍卫低声嘟囔,“这都第几次了?太医署那边不是说已经用了最强力的安神散吗?” 年长的侍卫啐了一口:“安神散顶个屁用。你见过什么‘癔症’能让好好一个人三天内烂掉半张脸,骨头从肉里戳出来还在笑?这他妈是邪祟,是瘟疫!” 年轻侍卫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覆着的面罩:“国师不是说……已经在配解药了吗?” “国师?”年长侍卫冷笑,声音压得更低,“国师自己都在东殿闭关三天没出来了。听说前几夜东边天上有异光,还有打斗声……怕是国师也遇着麻烦了。” 话音未落,小楼二层的窗户猛地炸开! 碎木和琉璃碎片如雨落下,一个披头散发、只着白色中衣的身影从窗口扑出,直直摔在楼前的青石地上。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骨裂声,但那人竟立刻爬了起来,赤着脚,摇摇晃晃地往苑门方向跑。 是太子赵承熠。 他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皮肤下暗绿色的疫毒纹路像活物般蠕动,有些地方皮肉溃烂,露出森白的颧骨。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里嗬嗬作响,涎水混着黑血从嘴角淌下。 “拦住他!”年长侍卫拔刀上前。 太子看见刀光,不仅没退,反而嘶吼着扑上来,双手如爪,直掏侍卫心口!动作快得不似人类。 铛! 刀锋砍在太子手臂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留下一道白印。侍卫被震得虎口发麻,连退三步。太子另一只手已经抓到他胸前,五指如钩,眼看就要破甲掏心—— 一道银光掠过。 太子的手腕齐根而断,暗绿色的血喷涌而出。断手落地,五指还在抽搐。 太子踉跄后退,低头看着断腕,黑洞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的痛苦,但很快又被疯狂淹没。他抬起头,看向出手的人—— 解离站在苑门阴影里,手中短刃滴着暗绿色的血。她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身后跟着闻人语,她也做了伪装,但身形难掩虚弱,扶着门框微微喘息。 “你是什么人?!”年长侍卫惊魂未定,横刀挡在太子身前——不是保护太子,是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再下杀手。 解离没理他,目光落在太子脸上。她能看见,太子识海内那片暗绿色的疫毒网络已经膨胀到极限,无数细丝从眉心蔓延至全身,像一棵扎根在他魂魄里的毒树。树根最深处,那颗代表“一号节点”的黑色核心正在疯狂搏动,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快了。 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太子的识海就会彻底崩溃。届时,他体内所有疫毒会一次性爆发,通过节点网络瞬间感染西苑所有守卫,然后像瘟疫的引信,点燃整个京城。 “闻人语,还能撑住吗?”解离低声问。 “可以。”闻人语咬牙走到她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银针——针身中空,针尖刻着九尾狐族的净化符文,“但我的血不够压制他体内所有疫毒,只能暂时激活‘清醒印记’,最多三十息。” “三十息够了。”解离看向那两个侍卫,“你们退开。不想死的话,离这栋楼至少百丈。” 年轻侍卫还想说什么,被年长的一把拉住:“走!” 两人迅速后退。 解离走到太子面前三步处停下。太子正抱着断腕嘶吼,暗绿色的血从指缝涌出,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解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威胁低吼。 “赵承熠。”解离开口,声音很平静,“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太子身体一僵。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触动了识海深处某个被疫毒层层包裹的记忆碎片。他脸上的疯狂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黑洞般的眼睛微微颤动,似乎想努力聚焦。 解离抓住这一瞬,左手快如闪电,一掌按在太子额头! 掌心金光乍现——是燃烧最后神血激发的“烬焰烙印”,强行穿透疫毒网络,打入他识海深处,激活了之前种下的那个淡金色的“清醒印记”。 太子浑身剧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仰面倒地,身体剧烈抽搐。暗绿色的疫毒纹路像受惊的蛇群,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试图扑灭那道金光。 闻人语立刻上前,银针刺入太子眉心,九尾狐血顺着中空针身流入,配合烬焰烙印,内外夹击,暂时压制了疫毒的活性。 十息后,太子停止抽搐。 二十息后,他皮肤下的暗绿色纹路缓缓褪去,溃烂的伤口停止流血,长出淡粉色的新肉。 三十息整,太子睁开眼睛。 眼白和瞳孔恢复了正常,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有了神智的光。他茫然地看着夜空,又看向解离和闻人语,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孤……还活着?” “暂时。”解离收回手,掌心一片焦黑——烬焰烙印的反噬,“清醒时间不会超过三十息。听着,我问你答,时间不多。” 太子挣扎着坐起,低头看着自己溃烂的双手和断腕,眼中闪过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但他强行压了下去,抬头看向解离:“是你……忆莲楼的解掌柜?” “是。” “孤……是不是没救了?” 解离沉默。 太子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也好……这几个月,孤像个提线木偶,梦里杀人,醒着也杀人……生不如死。”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清明了一些:“解掌柜,国师……不,漆雕无忌,他要的不仅仅是皇位。他让孤秘密收集‘龙脉记忆’,说要用这个……重塑天道。” “龙脉记忆?”闻人语皱眉,“那是什么?” “是历代帝王驾崩前,用秘术封存在皇陵深处的记忆。”太子咳嗽着,嘴角又溢出血丝,“每一段记忆都记录着那个朝代的气运流转、国策得失、甚至……某些被掩盖的真相。漆雕无忌说,集齐七段龙脉记忆,就能合成‘人皇权柄’,配合他的疫毒,可以强行修改人间法则。” 解离心一沉。 漆雕无忌的计划比她想的更庞大。瘟疫只是手段,龙脉记忆才是核心。他想成为的不是天界战神,是人皇——掌控人间法则,与天界分庭抗礼。 “他收集多少了?”解离问。 “五段。”太子声音越来越弱,“先帝、太祖、太宗、高宗、还有……孤父皇的那段,三个月前父皇病重时,被他用秘术提前抽走了。剩下两段在太祖之前的古皇陵,位置只有历代皇帝口口相传,孤……不知道。” 他忽然抓住解离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解掌柜,杀了我。现在,趁我还清醒。我不想……再变成那个怪物。” “杀了你,疫毒会立刻爆发。”解离摇头,“而且,我需要你体内的‘节点核心’做饵,引漆雕无忌现身。” 太子眼神黯淡下去,松开了手:“所以……孤连死都不能自己选。” “不,你可以选。”解离看着他,“我可以抽走你所有的皇室记忆——包括关于龙脉记忆的那部分。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痛苦,变成一个痴傻的废人,但能活下来。疫毒失去‘一号节点’的支撑,会暂时休眠,我有时间研究解药。” 太子愣住了。 良久,他轻声问:“抽走记忆……孤会忘记自己曾是太子,忘记父皇母后,忘记……所有一切?” “是。” “那和死有什么区别?”太子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格外刺目,“孤赵承熠,二十一岁监国,二十七岁被立为太子,三十四岁……成了怪物。这一生,荒唐可笑。但至少……孤曾经是个人。” 他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但背脊挺得笔直,恢复了属于储君的仪态:“解掌柜,孤选第三条路。” 解离皱眉:“什么第三条路?” “孤宁做废人,不做傀儡。”太子一字一顿,“但废人……也该是个干净的废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狠狠插进自己的太阳穴! “住手——!”闻人语惊叫。 但晚了。 太子的手指已经刺穿颅骨,硬生生插进识海。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搅—— 咔嚓。 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碎裂的声音。 太子身体一僵,眼中的神采迅速熄灭,变得空洞茫然。他缓缓抽出手指,带出混合着脑浆和暗绿色疫毒的粘稠液体,低头看了看,然后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缓缓蹲下身,抱住膝盖,开始哼一首破碎的童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 声音稚嫩,语调怪异。 他自毁了识海核心,主动切断了疫毒网络的“根”。虽然疫毒还在体内,但失去了指挥中枢,变成了一盘散沙,暂时不会爆发。 代价是,他的神智永远停留在孩童时期,且不可逆转。 解离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哼歌的“太子”,第一次感到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无力感。 她算计了很多——漆雕无忌的野心,瑶光君的阴谋,深渊之眼的威胁,师父留下的局。她以为自己能掌控局面,至少能减少牺牲。 但太子这一搅,搅碎的不只是他自己的识海,还有她心里那点“一切尽在掌握”的幻觉。 她利用太子做饵,间接把他逼上了绝路。虽然这是目前的最优解,但…… “值得吗?”闻人语轻声问,不知是在问太子,还是在问她。 解离没有回答。 她走到太子身边,蹲下身,用布巾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动作很轻。太子抬头看她,咧开嘴傻笑,口水流了下来。 “乖。”解离低声说,从怀中取出一枚安神丹,喂他服下,“睡一觉,明天……会好一点。” 太子听话地吞下药丸,很快眼皮打架,靠着廊柱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傻笑。 解离站起身,看向闻人语:“抽血,取样本。太子识海崩溃前,节点核心会短暂暴露,那是研究疫毒网络结构的最佳材料。” “可是解离——”闻人语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解离打断她,声音冰冷,“太子的牺牲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浪费。漆雕无忌一定会察觉节点异常,最迟天亮前就会赶来。在他来之前,我们必须拿到足够的情报,然后……撤离。”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把太子一起带走。他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闻人语看着她,良久,点头:“好。” 两人开始行动。闻人语取血采样,解离则在太子周围快速布下简易的隐匿和预警阵法。夜色深重,西苑里的疯癫嘶吼渐渐平息,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远处传来打更声——寅时三刻。 天快亮了。 --- 一个时辰后,西苑外三条街的暗巷里。 解离和闻人语带着沉睡的太子,与匆匆赶来的赤瞳汇合。赤瞳身后还跟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商贾的绸衫,满脸精明,但眼神沉稳。 “主将,这是钱掌柜,汇通天京城分号的话事人。”赤瞳快速介绍,“自己人。” 钱掌柜拱手:“解姑娘,久仰。赤瞳兄弟已经说了,需要一处绝对安全、能藏人的地方。我在城南有座私宅,地下有密室,入口隐秘,且有阵法隔绝气息。” “可靠吗?”解离问。 “绝对可靠。”钱掌柜压低声音,“那宅子当年是解青竹前辈秘密购置的,用来安置一些……‘不方便露面’的人。地下密室有他亲自布下的禁制,除非是白泽血脉或持有信物,否则进不去。” 解离心一动,从怀中取出那枚刻着星宿图的古钱——正是解青竹留下的信物之一。 钱掌柜看到古钱,眼神更恭敬了:“果然是您。请随我来。” 一行人趁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穿街过巷,来到城南一片普通民居区。钱掌柜的私宅就在其中,外表毫不起眼,青砖灰瓦,门前挂着两个褪色的灯笼。 进院,关门,穿堂过室,最后来到后院一口枯井旁。 钱掌柜在井沿某处按了三下,井壁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下面有干粮、清水、药品,还有一间静室,适合疗伤。”钱掌柜说,“我会在外面守着,一旦有异常,会敲井壁三长两短。” “多谢。”解离点头,和闻人语一起扶着太子下了密室。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分内外两间。外间有桌椅、书架、储物柜,内间是卧房,有张简单的木床。墙壁上刻满淡金色的符文,正是白泽一脉的封印禁制,一进入就感觉周身压力一轻——疫毒的侵蚀被暂时隔绝了。 闻人语将太子安置在床上,检查了他的情况:“识海彻底崩塌,但生命体征稳定。疫毒失去活性,暂时不会恶化。但他这辈子……可能都这样了。” 解离站在床边,看着太子沉睡中仍带着傻笑的脸,沉默良久。 “主将。”赤瞳低声说,“您不用自责。太子他……是自己选的。比起被疫毒控制、变成屠戮亲族的怪物,这样……或许更好。” “我知道。”解离转身,走到外间桌旁坐下,“说正事。漆雕无忌那边有什么动静?” “很反常。”赤瞳皱眉,“太子识海崩溃,节点核心消失,漆雕无忌应该立刻察觉才对。但我安排在国师府附近的眼线回报,国师府一片死寂,连守卫都少了。漆雕无忌本人……似乎不在府中。” “不在?”解离眼神一凝,“去哪儿了?” “不清楚。但三个时辰前,有人看见一道暗绿色的流光从国师府冲天而起,往西北方向去了。方向是……黑风山。” 黑风山。 解离立刻明白了。 漆雕无忌去取最后两段龙脉记忆了。太祖之前的古皇陵,就在黑风山脉深处。太子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漆雕无忌经营二十年,肯定已经查到了。 他要赶在深渊之眼眨眼之前,集齐七段记忆,合成人皇权柄。到时候,他进可攻退可守——要么用人皇权柄对抗深渊之眼,要么……与之融合,成为更恐怖的存在。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闻人语问。 “云中君说,深渊之眼下次眨眼是三天后子时。”解离快速计算,“现在过去了一天半,还剩一天半。漆雕无忌去黑风山一来一回,加上破解古皇陵禁制的时间,最少需要一天。也就是说,他最迟明天傍晚会回京城。” 她看向赤瞳:“瑶光君那边呢?” “天界通道已经彻底封闭。”赤瞳脸色难看,“墨羽传来的消息,瑶光君以‘防疫’为名,封锁了所有下界通道,禁止任何人出入。执法司内部也被清洗,夙夜大人的亲信全被调离或软禁。现在整个天界……是瑶光君说了算。” “他是想独吞。”解离冷笑,“封锁通道,防止有人下去干扰漆雕无忌,也防止漆雕无忌成功后反噬。等漆雕无忌集齐龙脉记忆,他再下来摘桃子。” 她站起身,在密室里踱步。 眼下局势:漆雕无忌去取最后两段记忆,瑶光君在天界坐山观虎斗,深渊之眼还剩一天半苏醒,太子废了但拿到了关键情报,己方战力残缺——自己神血枯竭,闻人语恢复五成,赤瞳和钱掌柜战力有限。 “我们需要援军。”解离停下脚步,“烬字营旧部,能联系上的还有多少?” “石寒叔已经联络了十七个,都是当年信得过的兄弟。”赤瞳说,“但大多修为不高,而且分散各地,赶到京城至少需要两天。” “来不及。”解离摇头,“还有其他力量吗?妖族?散修?任何能和漆雕无忌、瑶光君抗衡的力量。” 闻人语忽然开口:“千面当铺。” 解离看向她。 “千面当铺表面是做记忆交易,实则是九尾狐族留在人间的情报网和避难所。”闻人语说,“我娘死后,当铺由几位长老暗中打理。他们中……至少有三位是天仙级别的战力,而且精通记忆和幻术,对付疫毒有优势。” “能联系上吗?” “可以。”闻人语从怀中取出一枚狐形玉佩,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这是我娘的遗物,能紧急召唤所有当铺长老。但用过一次后,玉佩会碎,九尾狐族在人间最后的据点也会暴露。” 她看着解离:“用不用,你决定。” 解离沉默片刻,点头:“用。现在不是保留底牌的时候。” 闻人语没有犹豫,双手结印,狐形玉佩亮起柔和的白光。光芒中,三道淡淡的虚影浮现——是三个穿着白袍的老者,面容模糊,但气息深沉。 “语丫头?”居中一个虚影开口,声音苍老但温和,“终于……用到这枚玉佩了?” “三长老。”闻人语躬身,“九尾狐族存亡之秋,请三位长老出山相助。” “是为了深渊之眼吧?”左侧虚影叹气,“白蘅当年留下的预警,我们一直记着。该来的,终究会来。” 右侧虚影看向解离:“这位就是解青竹的弟子,玄烬?” “是。”解离抱拳,“恳请三位前辈出手,助我阻止漆雕无忌和瑶光君,封印深渊之眼。” 三位长老沉默良久。 “我们三个老家伙,活了快一千年,本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居中长老缓缓道,“但白蘅是我们的后辈,她的债,我们得替她还。解青竹当年也对九尾狐族有恩。这个忙……我们帮了。” 他顿了顿:“但我们只帮你对付漆雕无忌和疫毒。瑶光君和天界的事,我们不插手。” “足够了。”解离郑重行礼,“谢三位前辈。” 虚影消散,玉佩化为齑粉。 闻人语松了口气,脸色却更白了——召唤虚影消耗了她不少精血。 “休息。”解离扶她坐下,“明天天亮前,三位长老应该就能赶到。到时候,我们去黑风山,截杀漆雕无忌。” “主将,您的身体——”赤瞳还想劝。 “死不了。”解离走到密室角落,盘膝坐下,“都休息。明天……会是一场硬仗。” 她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最后残存的神血,温养经脉。虽然杯水车薪,但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密室里安静下来。 只有太子在床上偶尔发出的、孩童般的梦呓。 解离没有真的入定。 她在想太子的那句话: “孤宁做废人,不做傀儡。” 她也曾是被摆布的棋子——被师父的局,被漆雕无忌的阴谋,被命运的洪流。但她一直在反抗,想跳出棋盘,想成为执棋的人。 可如果跳出棋盘的代价,是让更多像太子这样的棋子被碾碎呢? 她不知道答案。 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也是决战前最后平静的一天。 --- 第十六章·完 下章预告: 黑风山截杀,漆雕无忌集齐龙脉记忆,人皇权柄现世。三位九尾狐长老参战,而瑶光君终于按捺不住,亲临人间。 第十七章 太子的抉择(下) 黑风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像一头蛰伏的、没有呼吸的巨兽。 解离三人——她、闻人语、赤瞳——伏在距离古皇陵入口三里外的山脊上,借着嶙峋怪石的阴影隐蔽身形。夜风吹过光秃的山岩,发出呜咽般的尖啸,风中裹挟着浓郁的硫磺味和另一种更隐秘的、类似古旧铜锈的气息。 “就是那里。”赤瞳压低声音,鹰妖的瞳术在暗夜中勉强能看清轮廓——山谷底部,一片相对平整的黑色岩地上,矗立着两座几乎完全风化坍塌的石阙。石阙之间,地面有细微的能量波动,像水面的涟漪,肉眼难辨,但能感应到。 龙脉禁制。历代皇帝驾崩后,记忆被封入皇陵深处,与地脉相连,形成天然的防护屏障。非赵氏血脉或持有特定信物者,强闯会触发反噬,轻则重伤,重则魂飞魄散。 “漆雕无忌已经到了。”闻人语眯起眼睛,九尾狐血脉对能量流动更敏感,“他在破阵,已经破到第三层。看波动频率……最多再过一个时辰,禁制就会完全打开。” 解离盯着那两座石阙,没说话。 她体内的神血几乎枯竭,此刻全凭意志撑着。经脉断裂的剧痛像有无数细针在四肢百骸里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肺叶。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烬火般的冷光。 “三位长老到了吗?”她问。 “到了,在对面山脊。”赤瞳指向左侧,“三长老说,他们布下了‘九幻迷踪阵’,一旦漆雕无忌取到记忆出来,阵法会困住他至少三十息。足够我们动手。” 三十息。 面对一个即将集齐七段龙脉记忆、可能已经初步融合人皇权柄的漆雕无忌,三十息太短。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赤瞳,你带小雀留在外围策应。”解离开始检查随身装备——短刃、符箓、特制的封印瓶,“我和闻人语下去。如果情况不对,不要管我们,立刻带三位长老撤离。” “主将——” “这是命令。” 赤瞳咬牙,重重点头。 解离看向闻人语:“准备好了?” 闻人语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白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腰间挂着九尾狐族的秘宝“狐心铃”,手腕上缠着一圈淡金色的丝线——那是她的本命狐毛所化,关键时刻能保命一次。 “走吧。” 两人如夜鸟般滑下山脊,借着岩石阴影快速接近山谷底部。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越来越浓,混杂着一股奇异的甜腥气,像是……新鲜的血。 距离石阙百丈时,解离忽然停下,一把拉住闻人语,两人同时伏低。 前方五十步处,地面躺着三具尸体。 都是黑衣,戴着国师府侍卫的面罩,但死状极惨——全身皮肤溃烂,露出森森白骨,白骨上还残留着暗绿色的疫毒纹路。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被掏出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断口处有清晰的齿痕。 不是人类齿痕。 “疫毒化形了。”解离低声道,“漆雕无忌用这些侍卫做‘祭品’,强行催化疫毒,用来腐蚀龙脉禁制。这些侍卫死后,体内的疫毒失去控制,凝聚成了低阶疫兽。”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石阙方向传来一声低沉的、像牛哞又像蛇嘶的吼叫。紧接着,暗绿色的雾气从石阙缝隙中涌出,雾气中隐约可见扭曲的、长着独眼和蛇尾的虚影。 疫兽“蜚”的残影。 虽然只是真正蜚精魄千万分之一的碎片,但散发的疫毒浓度已经足够让普通修士瞬间毙命。 “用这个。”解离从怀中取出两枚玉符——是药老临走前塞给她的“避疫符”,能暂时隔绝疫毒侵蚀,但时效只有一炷香。 两人贴上玉符,淡青色的光罩笼罩周身,将暗绿色的疫毒雾气阻隔在外。 继续前进。 越靠近石阙,地面越崎岖。黑色的岩石上布满裂缝,裂缝中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那是龙脉地气被疫毒污染后的“腐血”,触之即伤。 闻人语忽然轻哼一声,捂住胸口。 “怎么了?” “我娘……当年留下的封印松动了。”闻人语脸色发白,指向石阙深处,“里面……有九尾狐的气息。很微弱,但很纯净……是先祖级别的。” 解离心头一凛。 九尾狐先祖的遗骸或遗物,怎么会埋在赵氏皇陵里? 来不及细想,前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石阙之间的地面炸开一个巨大的坑洞,暗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将方圆百丈照得亮如白昼!光芒中,七道龙形虚影盘旋飞舞,发出威严的龙吟。但仔细看,那些龙影的鳞片下,都缠绕着细密的暗绿色纹路——疫毒已经侵蚀了龙脉记忆! 坑洞边缘,一个身影缓缓升起。 漆雕无忌。 他看起来比在琉璃岛时更“完整”了。半边腐烂的身体已经愈合,覆盖着一层暗绿色的、角质般的痂壳,像披着一身疫毒铠甲。另半边身体恢复了人形,但皮肤苍白得不正常,瞳孔深处跳动着暗绿色的火焰。 他手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暗金色晶石——晶石内部,七条细小的龙影正在缓缓融合,散发出浩瀚而威严的波动。 人皇权柄,即将成型。 “终于……”漆雕无忌低头看着晶石,嘴角咧开一个疯狂的笑容,“七段龙脉记忆,七代人皇气运……现在,是我的了。” 他张开嘴,竟要将晶石直接吞下! “动手!”解离厉喝,率先冲出! 短刃出鞘,她没有攻击漆雕无忌——那毫无意义。刀刃直刺暗金色晶石!只要毁掉这东西,漆雕无忌的计划就功亏一篑! 但刀刃刺到晶石前三寸时,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漆雕无忌甚至没看她,只是随意一挥手。 轰! 解离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石阙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带着金光的血。周身骨骼至少断了三根,避疫符的光罩剧烈闪烁,险些破碎。 “玄烬。”漆雕无忌终于看向她,眼神像看一只蝼蚁,“你总是这么……不知死活。” 他将晶石塞入口中,喉结滚动,吞了下去。 下一秒,漆雕无忌周身爆发出恐怖的威压!暗金色的龙气和暗绿色的疫毒交织,形成一道冲天光柱,直贯云霄!天空中的云层被搅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电闪雷鸣,仿佛天地都在震怒。 “哈哈哈……哈哈哈哈!!!”漆雕无忌仰天狂笑,声音中混杂着龙吟和疫兽的嘶吼,“人皇权柄……成了!现在,我就是人间法则!我就是……天命!” 他抬手,对着解离虚空一握。 解离顿时感到周身空间凝固,像被塞进水泥里,动弹不得。无形的力量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眼前开始发黑。 “主将——!”赤瞳的怒吼从山脊传来,数道箭矢破空而至,箭尖燃烧着淡金色的火焰——那是烬字营特制的“破邪箭”,专克邪祟。 但箭矢飞到漆雕无忌身前三丈,就被暗绿色的疫毒屏障腐蚀,化作青烟。 “蝼蚁。”漆雕无忌甚至没回头,另一只手随意一挥。 山脊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和赤瞳的惨叫。 “赤瞳!”闻人语眼眶欲裂,双手结印,狐心铃剧烈摇动,发出清越的铃声。铃声化作实质的音波,冲击疫毒屏障,勉强在屏障上撕开一道缝隙。 “解离,走!”她冲过去想拉解离。 但漆雕无忌更快。 他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闻人语面前,苍白的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起。 “九尾狐……”漆雕无忌盯着她挣扎的脸,眼中闪过贪婪,“白蘅的女儿,解青竹选中的‘钥匙’……正好,用你的心头血,来稳固我刚融合的权柄。” 他指尖长出暗绿色的利爪,刺向闻人语心口! 就在利爪即将触到皮肤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来自石阙深处。 漆雕无忌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看向坑洞。 坑洞底部,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中,透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光芒里,悬浮着一枚小小的、月牙形的白玉坠子。 坠子表面刻着九尾狐的图腾,正随着光芒的明暗,一下、一下地……搏动。 像一颗心脏。 “这是……”漆雕无忌瞳孔骤缩,“九尾狐先祖的‘月魄’?!怎么会在这里?!” 他松开闻人语,冲向坑洞,想抓那枚坠子。 但坠子忽然光芒大盛! 白光如潮水般涌出,瞬间吞没了整个山谷。所有暗绿色的疫毒雾气触到白光,像冰雪遇阳,迅速消融、蒸发。漆雕无忌身上的疫毒铠甲发出刺耳的嘶鸣,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 “不——!!!”漆雕无忌惊恐后退,双手护住胸口刚融合的人皇权柄晶石,但晶石表面也开始浮现裂纹,内里的龙影发出痛苦的哀鸣。 白光中心,一个虚幻的女子身影缓缓浮现。 她穿着素白的长裙,长发如瀑,面容绝美,但眼神哀伤。身后,九条蓬松的狐尾虚影轻轻摇曳,每一根尾尖都散发着净化与守护的意念。 “白……蘅?”闻人语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泪水夺眶而出。 “不完全是。”解离挣扎着站起,擦去嘴角的血,“这是你娘当年留下的‘记忆锚点’彻底激活后,凝聚出的‘遗念体’。她把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净化之力,封在了这片龙脉里,作为最后的……保险。” 白蘅的虚影看向闻人语,眼神温柔,轻轻点头。然后,她看向漆雕无忌,目光转冷。 “漆雕无忌。”她的声音空灵,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二十年前,你杀我肉身,夺我记忆。今天,该还了。”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枚纯白色的符文。 符文飞向漆雕无忌,印在他胸口。 漆雕无忌惨叫一声,胸口的人皇权柄晶石轰然炸开!七条龙影四散逃逸,暗金色的气运之力疯狂外泄。他身上的疫毒铠甲寸寸碎裂,露出底下腐烂的、千疮百孔的真身。 “不……不!!!”漆雕无忌跪倒在地,双手徒劳地想抓住那些逃逸的气运,但气运穿过他的指缝,消散在空气中,“我的权柄……我的天命……啊啊啊啊啊——!!!” 他彻底疯了,仰天嘶吼,周身疫毒失去控制,开始反噬自身。暗绿色的脓血从七窍涌出,皮肤一块块溃烂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白蘅的虚影也开始淡化。她看向闻人语,用最后的力量传音: “语儿……娘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记住……九尾狐的使命……不是复仇……是守护……” 话音落,虚影消散。月牙坠子从空中坠落,被闻人语接住,入手温热。 “娘……”闻人语握紧坠子,泪如雨下。 但没时间悲伤。 漆雕无忌虽然重伤,但还没死。他体内还有蜚的精魄碎片,还有残存的疫毒力量。此刻他跪在坑洞边缘,抱着头嘶吼,周身暗绿色的疫毒如触手般疯狂舞动,所过之处,岩石腐蚀,地面塌陷。 更可怕的是,天空中的漩涡越来越大了。 漩涡中心,那只半睁半闭的、冷漠的巨眼虚影,正在缓缓浮现。 深渊之眼,被刚才人皇权柄爆发的巨大能量波动惊动,提前苏醒了! “走!”解离强撑着冲到闻人语身边,拉着她就往山脊方向跑,“三位长老,启动阵法!困住他,给我们争取时间!” 对面山脊,三位九尾狐长老同时现身,双手结印。九道白色的狐火从他们手中射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罩向漆雕无忌和深渊之眼的虚影。 但光网刚触到深渊之眼的虚影,就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 “撑不住!”三长老厉喝,“这眼睛的力量……远超预计!” “撤阵!”解离嘶声喊道,“所有人,立刻撤离黑风山!” 但已经晚了。 深渊之眼的虚影,缓缓睁开了。 不是完全睁开,只是睁开了一条缝隙。 但那条缝隙中涌出的,是纯粹到极致的、吞噬一切存在意义的黑暗。 黑暗所过之处,光网崩溃,山岩消融,连空间本身都在扭曲、塌陷。三位长老同时吐血倒飞,阵法彻底被破。 漆雕无忌首当其冲。他被黑暗吞没,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在黑暗中迅速分解、消散,最后只剩下一枚暗绿色的、搏动着的珠子——蜚的精魄核心。 珠子被黑暗卷走,没入深渊之眼的缝隙中。 眼睛满足地“眨”了一下,然后缓缓闭合,虚影开始淡化,似乎要重新陷入沉睡。 但就在它即将完全消失的瞬间—— 一道紫金色的流光,撕裂天空,从天而降! 流光中,瑶光君踏云而立,手中托着一枚复杂的星盘。他身后,跟着十二名黑袍修士,每人都托着一枚暗红色的眼球法器,正疯狂抽取着深渊之眼消散前溢出的能量。 “来得正好。”瑶光君看着即将消失的眼睛虚影,眼中闪过狂热,“虽然没拿到人皇权柄,但这些‘眼之残力’……足够我完成最后一步了。” 他抬手,星盘射出一道紫金色的光柱,贯穿深渊之眼的虚影! 虚影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哀鸣,竟被硬生生“钉”在了空中,无法消散! “他在强行抽取深渊之眼的本源!”闻人语脸色大变,“这样会加速它彻底苏醒!” “阻止他!”解离咬牙,想冲上去,但刚迈出一步就踉跄跪倒——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三位长老挣扎着站起,想再次结阵,但刚才阵法反噬的伤太重,连站都站不稳。 眼看瑶光君的光柱越来越粗,深渊之眼的虚影越来越凝实,那只眼睛……正在被迫完全睁开! 就在这时—— 一道银色的剑光,从天际疾射而来,精准斩在瑶光君的光柱上! 铛!!! 光柱应声而断。 瑶光君闷哼一声,倒退三步,惊怒地看向剑光来处。 夜空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夙夜。 他穿着一身破碎的银甲,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得像鬼,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手中长剑的剑刃已经崩出无数缺口,但剑身流淌着的、属于执法司最高权限的银色神光,依旧璀璨。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执法司修士——正是之前被瑶光君清洗、关押的亲信。 “瑶光君。”夙夜声音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以执法司首席巡查使之名,现以‘勾结邪祟、危害三界’之罪,将你逮捕。” 瑶光君盯着他,忽然笑了:“夙夜,你居然能从噬魂狱逃出来……不错,不错。但你以为,就凭你们这几个残兵败将,能拦得住我?” 他挥手,十二名黑袍修士同时上前,手中的眼球法器亮起暗红色的光芒。 夙夜没说话,只是举起了剑。 他身后的执法司修士,也同时举起了兵器。 没有口号,没有誓言,只有沉默的、视死如归的决绝。 解离看着夙夜的背影,忽然想起太子自毁识海前说的那句话: “孤宁做废人,不做傀儡。” 有些人,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她撑着短刃,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夙夜身边。 闻人语也站了过来,三位九尾狐长老相互搀扶着站起,赤瞳带着小雀从山脊冲下。 所有人,站成了一排。 瑶光君看着他们,笑容渐渐冰冷。 “很好。”他说,“那就……一起死吧。” 他双手一合,十二枚眼球法器同时炸开!暗红色的能量汇入星盘,星盘光芒暴涨,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紫金光柱,狠狠砸向众人! 这一击,蕴含了深渊之眼的残力和瑶光君毕生修为,足以将整个黑风山从地图上抹去。 解离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毁灭,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看见一道熟悉的、淡金色的屏障,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屏障很薄,像一层琉璃,但紫金光柱撞在上面,竟无法寸进。 屏障后方,一个虚幻的老者身影,正微笑着看着她。 解青竹。 不,不是完整的解青竹,只是一缕残念,一道当年留在这片龙脉深处的、最后的保险。 “师父……”解离喃喃道。 “烬儿。”解青竹的残念开口,声音温和,“辛苦了。” 他看向瑶光君,眼神转冷:“云中那孩子说得对,你背后……果然有‘他们’的影子。” 瑶光君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解青竹的残念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种子,“三百年前,我就在你身上种下了‘溯源之种’。你这三百年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 种子飞向瑶光君。 瑶光君想躲,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种子没入他眉心。 瑶光君浑身剧震,眼中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那是他这三百年的记忆,正在被强行抽取、解析、归档。他想反抗,但种子的力量源自解青竹毕生修为和对记忆之道的极致领悟,他根本无力抵抗。 “不……不……你不能……”瑶光君嘶吼,七窍开始流血。 “我不能杀你。”解青竹的残念平静地说,“但能让你……永远困在自己最恐惧的记忆里。” 他打了个响指。 瑶光君的眼神瞬间涣散,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只有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词: “眼睛……到处都是眼睛……不要看我……不要……” 他疯了。 被自己内心深处对深渊之眼的恐惧,彻底吞噬了神智。 十二名黑袍修士见状,转身就逃。 但夙夜和执法司修士已经围了上去。一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后,黑袍修士全部伏诛。 一切平息。 深渊之眼的虚影,因为失去瑶光君的强行抽取,终于缓缓消散。天空中的漩涡平复,雷电隐去,黎明前的黑暗重新笼罩山谷。 解青竹的残念转过身,看着解离,眼神中有欣慰,有愧疚,有不舍。 “烬儿,为师能做的……就到这里了。”他轻声说,“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记住,深渊之眼的弱点,在它‘眨眼’的瞬间。那个瞬间,它的防御会降到最低,但持续时间只有一息。” 他顿了顿:“还有……不要相信‘他们’。‘他们’不是你能对抗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他们’……逃,逃得越远越好。” 残念开始淡化。 “师父!”解离想抓住他,但手指穿过虚影,什么也碰不到。 “别哭。”解青竹的残念笑了,笑容温暖如初,“你做得很好,比为师想象得更好。白蘅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最后一眼,他看向闻人语,轻轻点头。 然后,彻底消散。 黎明前的风,吹过空荡荡的山谷。 解离跪在地上,看着师父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动。 一只手按在她肩上。 是夙夜。 “他走了。”夙夜的声音很轻,“但他把该做的,都做了。” 解离抬起头,看着夙夜满是血污的脸,又看向周围——闻人语握着月牙坠子流泪,三位长老相互疗伤,赤瞳抱着昏迷的小雀,执法司的修士们正在收拾同袍的遗体。 所有人,都还活着。 虽然伤痕累累,虽然前途未卜。 但还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撑着短刃,缓缓站起。 “收拾战场,统计伤亡。”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一个时辰后,回京城。我们还有……一天时间。” 一天后,深渊之眼将完全苏醒。 那一天,将决定三界的命运。 --- 第十七章·完 下章预告: 最终决战前夜,各方势力的最后准备。解离制定破眼计划,闻人语血脉完全觉醒,而夙夜带来了一个关于执法司和“他们”的惊天秘密。最后一战,即将开始。 第十八章 太子的抉择(下) 清晨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解离一行人回到了城南密室。 太子赵承熠被安置在内室的木床上,依旧沉睡着,脸上挂着孩童般天真无忧的傻笑,嘴角还流着一点涎水。外室,所有人或坐或站,无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杯盏轻碰的脆响。 解离靠墙站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焦黑的伤口已经结痂,但经脉断裂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副身体快到极限了。更深处,一种陌生的、冰冷而黏稠的情绪,像沼泽底部的淤泥,缓缓漫上心头。 是愧疚。 她这一生,作为战神,作为布局者,作为挣扎求存的棋子,手上染过无数血,也背负过无数罪。屠村那夜的惨象,三百年来都是她最深的梦魇。但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利用”了一个人,并将他推向了自我毁灭的深渊。 太子那句“孤宁做废人,不做傀儡”,像一根生锈的钉子,楔进了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意志里。 “主将。”赤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汤走过来,“药老留下的方子,能暂时镇痛,温养经脉。” 解离没接,抬眼看他:“赤瞳,你恨过我吗?” 赤瞳一愣。 “当年屠村,你妹妹小雀差点因此被牵连。后来你被迫作伪证,为我顶罪,又被漆雕无忌控制十七年。”解离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凿刻,“如果不是我,你和小雀或许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赤瞳沉默了很久,把药碗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恨过。”他最终说,声音低沉,“尤其是小雀被关在笼子里,我每次去看她,她都用那种……像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时,我恨不能杀了漆雕无忌,也恨……为什么当年要听您的命令去探查那个村子。” 他顿了顿,抬头直视解离:“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就算没有您,漆雕无忌也会找别的借口摧毁烬字营。就算没有屠村事件,他也会用别的办法控制我。这个局里,我们都是棋子,只是您……是最大、也最不甘心的那颗。” “所以你不恨了?” “恨没用。”赤瞳摇头,眼中闪过沧桑,“这十七年,我学会了看透一件事——这世上的对错黑白,从来不是那么分明。您有您的不得已,我有我的不得已。太子殿下……也有他的不得已。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还有机会阻止更坏的事发生。” 他端起药碗,再次递过来:“主将,喝药。您要是倒下了,太子的牺牲,凰舞大人的死,解青竹前辈的布局……就全白费了。” 解离看着他,良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汤苦涩,带着一股灼热的暖流,勉强压下了经脉的剧痛。 “谢谢。”她说。 “应该的。”赤瞳收起碗,犹豫了一下,又说,“主将,太子殿下他……真的再也恢复不了了吗?” 解离看向内室的方向:“识海核心自毁,魂魄残缺。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只能保住他这具身体活着,神智……永远回不来了。” 赤瞳低下头,握紧拳头:“漆雕无忌……该死。” “他已经死了。”解离走向外室中央的石桌,那里摊开着从太子记忆碎片中提取出的情报图谱,“现在要对付的,是瑶光君,是深渊之眼,还有……‘他们’。” 闻人语和三位九尾狐长老正在研究那张图谱。图谱上标注着五个明确的地点——五段已被漆雕无忌抽走的龙脉记忆封存处,以及两条指向黑风山深处的虚线——那是最后两段古皇陵的推测位置。 “漆雕无忌抽走这五段记忆,只用了三个月。”闻人语指着图谱上的时间标记,“但最后这两段,他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确切位置,直到最近才……” 她忽然停住,看向解离:“是因为太子?” “对。”解离在桌边坐下,“太子监国后,有权限调阅皇室最机密的‘龙脉谱’,里面记载了所有皇陵的详细位置和禁制解法。漆雕无忌控制他,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三长老——那位居中、气质最沉稳的白袍老者——抚须沉吟:“龙脉记忆蕴含一朝一代的气运精粹,本身就具有强大的法则力量。漆雕无忌想集齐七段,合成‘人皇权柄’,用意恐怕不止是称霸人间。” “他想用这股力量,对抗深渊之眼。”夙夜从密室外走进来,他刚和执法司残部联络完,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或者更糟——与深渊之眼融合,成为某种超越神明和疫毒的……怪物。” 屋内气氛一凝。 “融合?”闻人语脸色发白,“那可能吗?” “理论上可能。”夙夜走到桌边,手指点在图谱中央代表“人皇权柄”的符号上,“深渊之眼以众生情绪为食,而龙脉记忆里,封存着历代帝王最极致的欲望、野心、恐惧、不甘——这些情绪经过皇朝气运的温养和压缩,对深渊之眼来说,是顶级的‘佳肴’。如果漆雕无忌成功将二者融合,他就能获得深渊之眼的部分权能,同时保持自我意识。” 他顿了顿,看向解离:“但现在漆雕无忌死了,人皇权柄崩溃,五段龙脉记忆散逸。瑶光君强行抽取深渊之眼残力失败,自己也被师父的残念逼疯。眼下,深渊之眼失去了两个最危险的‘饲养者’,但它苏醒的进程不会停止。” “还剩多久?”解离问。 “云中君死前说,下次眨眼是三天后子时。”夙夜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从黑风山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时辰。我们还有……两天半。” 两天半。 要找到对抗深渊之眼的方法,要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力量,要制定出能在那一息“眨眼”间隙发动致命一击的计划。 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龙脉记忆还有用吗?”赤瞳问,“既然漆雕无忌想用它融合深渊之眼,说明这东西对眼睛有吸引力。我们能不能……反过来利用?” 闻人语眼睛一亮:“你是说,用龙脉记忆做‘饵’,引诱深渊之眼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眨眼’,然后集中所有力量攻击?” “可行,但风险极大。”三长老缓缓开口,“深渊之眼一旦被龙脉记忆吸引,可能会提前苏醒,或者爆发出远超预计的力量。我们必须有万全的准备,一击必杀,否则……” 否则,饵被吞掉,猎手全灭。 “我们没有万全的准备。”解离站起身,走到密室角落那面简陋的武器架前,取下自己的短刃,缓缓擦拭,“从来就没有。师父布局三百年,用命换来的,也只是一个‘可能的机会’。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求万全,是抓住这个可能。” 她转身,看向所有人:“五段散逸的龙脉记忆,我能感应到大致方位。闻人语,你的九尾狐血脉对能量流动敏感,配合三位长老,负责定位和收集。赤瞳,你联络所有能联络的烬字营旧部和千面当铺暗桩,两天内,我要一支至少百人的精锐队伍,布设在预设战场外围。” “夙夜。”她看向银甲染血的执法官,“执法司内部清理得如何?还有多少可信的人?” “忠于天界、忠于职责的,还有三十七人。”夙夜声音低沉,“瑶光君的党羽大部分已肃清,但天界通道依旧封闭,我们无法获得天庭的正式支援。” “不需要天庭。”解离摇头,“深渊之眼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三十七人,你全带来,负责布置封锁和净化阵法,防止战斗余波污染人间。” 她走回桌边,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圆圈——那是京城以北三百里的一片荒原,地势开阔,人烟稀少,且地脉相对稳固。 “这里,作为预设战场。龙脉记忆收集齐后,在这里布置‘引灵阵’,最大程度放大记忆波动,吸引深渊之眼。阵法由三位长老主持,闻人语配合。我和夙夜,负责主攻。” 她顿了顿,看向内室方向:“太子……也带上。他虽然神智残缺,但赵氏血脉仍在,对龙脉记忆有天然的亲和力,能增强引灵阵的效果。” “可他是无辜的!”闻人语脱口而出,“他已经这样了,还要被利用一次吗?” 解离沉默。 良久,她轻声说:“闻人语,如果有一天,我成了累赘,或者我的牺牲能换来更大的胜算,我希望你……不要犹豫。” 闻人语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月牙坠子。 “都去准备吧。”解离挥挥手,“两天后的黄昏,荒原集合。” 众人依次退出密室。 最后只剩下解离,和床上沉睡的太子。 她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太子恬静的睡颜。这张脸上已经看不出属于储君的威严,只有孩童般的纯净。他偶尔咂咂嘴,嘟囔几句含糊的梦话,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解离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但在半空停住了。 她想起太子清醒的最后三十息,那双眼睛里混杂的恐惧、痛苦、决绝,还有……一丝近乎感激的释然。 感激她能给他一个自我了断的机会。 “对不起。”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还有下辈子……别生在帝王家。” 她起身,走到外室,开始打坐调息。 药汤的效果在缓慢消退,经脉的剧痛再次涌上。她咬紧牙关,运转残存的神血,一点点修复破碎的经络。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像把碎掉的瓷片强行粘合,每运转一周天,都像在刀山上滚过一遍。 但她不能停。 两天后的决战,她是主力。如果她倒下,所有人都会死。 时间一点点流逝。 密室里没有窗,只能靠沙漏计时。当沙漏第三次翻转时,闻人语回来了,带回了第一段龙脉记忆——一枚拳头大小的淡金色晶石,内里封存着一道盘踞的龙影,散发着沧桑而威严的气息。 “高宗皇帝的记忆。”闻人语将晶石小心放入特制的封印盒,“里面主要是关于‘开元盛世’的治国心得,还有……一些被史书抹去的宫廷秘闻。” “情绪浓度如何?” “很强烈。”闻人语脸色凝重,“尤其是晚年部分,充满了被权臣架空、壮志未酬的不甘和愤懑。这种情绪,对深渊之眼来说,诱惑力极大。” “继续收集。”解离闭着眼睛,“注意安全,遇到瑶光君的残党或异常情况,立刻撤回。” “明白。” 闻人语离开后不久,赤瞳也回来了。他带来了十七个烬字营旧部,都是当年信得过的老兵,虽然大多修为不高,但经验丰富,配合默契。 “石寒叔还在联络其他人,最迟明天中午能到。”赤瞳报告,“千面当铺那边,三位长老已经发动了所有暗桩,能调动的妖族和散修大概有五十人,都是好手。” “很好。”解离睁开眼睛,“安排他们分批出城,在荒原外围隐蔽驻扎,没有命令,不许暴露。” “是。” 赤瞳离开后,夙夜回来了,身后跟着五个执法司修士,都是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高手。 “阵法材料已经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布置。”夙夜说,“另外,我查到了一些关于‘他们’的线索。” 解离精神一振:“说。” “瑶光君被师父的残念逼疯前,曾用星盘向某个未知坐标发送过一段加密讯息。”夙夜取出一枚记忆水晶,“我截获了残余波动,破译后只有两个字——‘饵成’。” 饵成。 解离心一沉。 “所以……龙脉记忆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在背后推动?漆雕无忌和瑶光君,都只是执行者?” “恐怕是的。”夙夜点头,“更可怕的是,我回溯了执法司三百年来的绝密档案,发现每隔三百年左右,人间都会出现一次大规模的‘情绪爆发’事件——有时是战争,有时是瘟疫,有时是宗教狂热。每次事件后,深渊之眼的力量都会显著增强,然后陷入沉睡,等待下一次收割。” 他看向解离:“师父当年发现的‘三界牢笼’真相,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恐怖在于……我们所在的世界,可能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养殖场’。而‘他们’,是牧羊人。” 密室里死一般寂静。 良久,解离缓缓开口:“所以,我们反抗深渊之眼,其实是在反抗‘他们’定下的规则?” “是。”夙夜声音干涩,“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解离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 “微乎其微,不是零。”她说,“师父用命换来的机会,太子用神智换来的情报,白蘅阿姨用命换来的钥匙……所有这些牺牲,加起来,总该换到一点胜算。” 她站起身,走到武器架前,取下最后一件东西——那枚从无忆渊带回来的、云中君临死前给的暗红色创世记忆碎片。 碎片入手温热,内里流淌着古老而浩瀚的法则波动。 “如果规则注定我们要被收割。”她握紧碎片,眼中烬火重燃,“那就砸碎这个规则。” 夙夜看着她,良久,重重点头。 “我陪你。” --- 两天时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飞速流逝。 第二天黄昏,荒原。 这是一片广袤的、铺满黑色砾石的土地,寸草不生,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缓缓翻涌。荒原中央,已经布下了一个庞大的复合阵法——最外层是执法司的“净化封锁阵”,中间是九尾狐族的“九幻迷踪阵”,最内层是解离亲手刻画的“烬焰焚天阵”基座。 阵法核心处,五枚淡金色的龙脉记忆晶石按五行方位摆放,散发出柔和而威严的光芒。太子赵承熠被安置在核心正中的一张玉台上,依旧沉睡,周身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保护光罩。 闻人语和三位长老站在阵法四角,闭目调息,维持阵法运转。赤瞳带着百余人散布在外围,形成三道警戒线。夙夜和三十七名执法司修士守在阵法边缘,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握紧了兵器。 解离站在阵法正前方,手中握着那枚暗红色的创世记忆碎片。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长发束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 她在等。 等深渊之眼被龙脉记忆吸引,在子时整“眨眼”的那一息。 时间一点点逼近。 戌时,亥时,子时将近。 荒原上起了风。不是自然的风,是某种无形力量搅动空气形成的乱流。风声呜咽,像无数亡魂在哭泣。铅灰色的云层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的黑暗正在缓缓凝聚。 来了。 解离握紧碎片,她能感觉到,一股庞大、冰冷、充满吞噬欲念的意识,正从不可知之处投来注视。那注视穿过层层空间屏障,落在荒原中央那五枚龙脉记忆晶石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子时整。 天空的漩涡骤然静止。 然后,漩涡中心那片黑暗,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深渊之眼,睁眼了。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一道缝,但缝隙中涌出的黑暗,瞬间吞没了方圆十里内所有的光!天地失色,万物失声,只剩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就是现在! “启阵!”解离厉喝! 闻人语和三位长老同时睁眼,双手结印!五枚龙脉记忆晶石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化作五道龙影冲天而起,直扑漩涡中心的黑暗缝隙! 龙影触到黑暗的瞬间,深渊之眼似乎“怔”了一下——它被这突如其来的、高质量的情绪能量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那道缝隙,不自觉地……眨了一下。 一息。 只有一息时间,眼睛的防御降到最低,意识完全沉浸在“进食”的愉悦中。 解离动了。 她燃烧了体内最后残存的所有神血,甚至点燃了魂魄本源!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色烈焰,整个人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流星,手持创世记忆碎片,直刺漩涡中心那道正在闭合的缝隙! 碎片刺入黑暗的瞬间,解离“看”到了。 她看到了深渊之眼的本质——那不是一只眼睛,是一个伤口。一个创世之初,某个无法想象的存在被撕裂时,残留的“痛苦”和“饥饿”凝聚成的概念实体。它以众生情绪为食,是因为它本身就是“饥饿”的化身。 她也看到了“他们”——无法形容,无法理解,只是一团模糊的、不断变换形状的阴影,在伤口之外冷漠地观察、记录,偶尔投下一些“饵料”,加速伤口的愈合……或者恶化。 原来,师父说得对。 不要相信“他们”。 不要对抗“他们”。 逃。 可是,往哪儿逃呢?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解离掐灭了。 她不逃。 她握紧碎片,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身所有的意志、记忆、情感,连同燃烧的神魂,全部灌入碎片,然后—— “爆。” 轻声吐出一个字。 暗红色的创世记忆碎片,在深渊之眼的瞳孔深处,轰然炸开!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是法则层面的冲击。碎片里封存的、最原始的创世记忆——关于“光”与“暗”、“存在”与“虚无”、“秩序”与“混沌”的原始定义——像一颗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深渊之眼发出无声的、却让整个三界都为之震颤的尖啸!那道缝隙疯狂扭曲、扩张、崩裂!黑暗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后面支离破碎的、不断湮灭重组的空间结构。 眼睛……在崩溃。 但也只是崩溃了一部分。 更多的黑暗从伤口深处涌出,试图修补破损。那股“饥饿”的意念,因为受创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加贪婪。它锁定了荒原上所有活物,尤其是——那五道龙影,和龙影下方,散发着精纯情绪波动的太子。 “保护太子!”闻人语嘶声喊道,和三位长老同时扑向玉台! 但黑暗的速度更快。 一道触手般的黑影,撕裂空间,直刺太子心口! 眼看就要得手—— 玉台上,一直沉睡的太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也没有储君的威严,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清明。 他抬起手,五指虚握。 五道正在与黑暗纠缠的龙影,忽然调转方向,汇入他掌心!淡金色的龙气与他体内残存的赵氏血脉共鸣,化作一柄古朴的、刻着七龙盘绕纹样的长剑。 天子剑。 传说中只有身负七代龙脉气运、且心怀苍生的帝王,才能凝聚的法则之剑。 太子握剑,起身,看向那道袭来的黑影,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孤说了。”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宁做废人,不做傀儡。” “但若连做废人的机会都没有……” 他举剑,剑身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历代帝王的虚影,齐声吟诵着古老的祷文。 “……那便,斩了这操纵傀儡的线。” 一剑斩下。 不是斩向黑影,是斩向他自己。 剑光贯穿他的眉心、识海、心脏,最后透体而出,化作一道纯白的、充满净化之意的光柱,逆冲而上,狠狠撞入深渊之眼正在崩溃的瞳孔! 光柱与黑暗激烈对冲、湮灭。 太子的身体在光柱中迅速透明、消散,最后只剩一缕淡金色的魂魄残影,对着解离的方向,轻轻点头,然后彻底化为光点,融入净化光柱中。 他以自身为祭,以残魂为引,将七代龙脉气运和赵氏皇族最后的尊严,全部化为对深渊之眼的……最后一击。 光柱炸开。 荒原上空,仿佛多了一轮纯白的太阳。 黑暗被彻底驱散,漩涡崩解,那道裂缝剧烈颤抖,终于……彻底闭合了。 深渊之眼,被强行击退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虽然伤口还在,虽然“他们”还在暗处观察。 但它确实退了。 荒原上,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天空,看着那道缓缓消散的纯白光柱,看着光柱中最后一点太子的残魂化为虚无。 解离从半空坠落,被夙夜接住。 她浑身是血,神血燃尽,经脉寸断,魂魄残缺,已经濒临死亡。但她的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太子消失的地方。 “他……”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最后是清醒的。”闻人语走到她身边,泪流满面,“他用某种秘法,将残存的意识和龙脉记忆短暂融合,换来了……最后一刻的清醒和力量。” “为什么……”解离声音嘶哑。 “因为他姓赵。”夙夜低声说,“他是这个王朝的太子,是这片土地未来的君主。保护子民,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骄傲。” “哪怕子民从未真正认识他,哪怕史书可能不会记载他今日的牺牲。”闻人语握住解离冰冷的手,“这是他的选择。就像你选择战斗,就像我娘选择赴死,就像解青竹前辈选择布局三百年……都是自己的选择。” 解离闭上眼睛。 泪水终于滑落。 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一种沉重的、近乎肃穆的释然。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世上,没有纯粹的被利用者,也没有纯粹的操纵者。每个人都在自己有限的选项里,做出当下最像“自己”的选择。太子的选择,是在被碾碎成傀儡和主动撞向刀锋之间,选择了后者,并用最后的清醒,完成了属于储君的、近乎悲壮的谢幕。 而她,也会继续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 带着师父的遗志,带着太子的决绝,带着所有人的牺牲。 直到……尽头。 “收拾战场。”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沉静的、燃烧后的灰烬,“深渊之眼只是暂时退去,伤口还在,‘他们’还在。战斗……远未结束。” 她挣扎着站起,摇摇晃晃,但背脊挺直。 “回京城。接下来,该和‘他们’……算算总账了。” 荒原的风,吹散硝烟,也吹散最后一点纯白的光。 东方天际,晨光初现。 新的一天,开始了。 --- 第十八章·完 下章预告: 战后整顿,新的线索浮现。执法司内部惊变,夙夜的真实身份揭晓。而“他们”终于不再隐藏,向人间投下了第一枚棋子。 第二十一章 铁蹄踏碎南疆雾 战鼓响起来的时候,药王谷的晨雾还没散尽。 那不是人间的鼓声。鼓槌敲击的是蒙着龙皮的战鼓,鼓面每一振都带着天界特有的灵力共鸣,沉闷得像巨兽的心跳,穿透百里山峦,震得谷口的防御阵法嗡嗡作响。 “来了。”夙夜站在瞭望台上,手中千里镜映出百里外的景象——黑压压的天兵阵列如潮水般漫过山脊,银甲反射着初升的日头,刺眼得令人心悸。阵列最前方,三面战旗猎猎作响:左旗绣金乌,右旗绘天罚之眼,中旗则是漆雕无忌的私徽——九头相柳盘踞在疫毒云雾中。 “至少八百天兵。”夙夜放下千里镜,声音冷得像淬过冰,“漆雕无忌把他能调动的精锐全带来了。还有十二架‘破城弩’,那种弩箭涂了蚀灵散,专破防护阵法。” 站在他身旁的赤瞳握紧刀柄,指节发白:“药老的护谷大阵能撑多久?” “最多三个时辰。”药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不知何时也上了瞭望台,一身青布衫在晨风中飘动,眼神平静得可怕,“若是寻常天兵,这大阵能撑三天三夜。但漆雕无忌带来了‘天罚司’的人——看到那面天罚之眼旗了吗?那是专破阵法的行家。” 闻人语匆匆跑上来,脸色煞白:“主将那边……第二颗续脉丹刚服下半个时辰,药力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三位长老说,现在强行中断,她会经脉尽碎而死。” 夙夜闭了闭眼。 时间卡得太准了。漆雕无忌显然知道解离服用续脉丹的时间表,故意选在这个节点发兵。 “夙夜大人。”药老忽然开口,“执法司的援军,还有希望吗?” “没了。”夙夜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今早收到密讯——执法司三位副司主联名下旨,以‘勾结叛逆、擅离职守’为由,将我革职查办。现在来的不是援军,是来抓我的执法司‘肃反队’,就在漆雕无忌的阵列后面。” 闻人语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把他们彻底困死在这山谷里。“那就战。”赤瞳拔刀出鞘,刀身在晨光中泛起暗红色的血芒——那是烬字营老兵刀上特有的、饮过无数疫兽血的煞气,“主将说过,苗圃里的杂草,也会扎手。” “等等。”药老抬手制止,看向夙夜,“你刚才说,天罚司的人来了?”“对。至少二十个,穿着银边黑袍,阵列右翼。” 药老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啊,漆雕无忌真舍得下本钱。连天罚司的‘破阵使’都请动了。” 他转身看向山谷深处,那里雾气最浓。 “影。”老人轻声唤道。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雾气中浮现,单膝跪地。“去把‘那个东西’取来。”药老说,“埋了三百年,也该见见光了。” 影的身形微微一颤——这是闻人语第一次见到这个神秘守护者有明显情绪波动。但他没问为什么,只是低头应了声“是”,便再次融入雾气。 “药老,‘那个东西’是……”闻人语忍不住问。 “解青竹留给我的。”药老望着越来越近的天兵阵列,眼神悠远,“三百年前,她离开药王谷去黑风山赴死前,交给我一个铁匣。她说:‘老伙计,如果有一天,无忌那孩子彻底疯了,带着天界的人来砸你的药圃,你就打开这个匣子。’” 老人顿了顿:“我问她,匣子里是什么。她说:‘是一颗种子。种下去,会长出能咬破天的刺。’” 赤瞳和闻人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所以您一直留着……”夙夜喃喃。 “留着。”药老点头,“但我希望永远用不上。因为解青竹还说了一句话——” 他转过头,看着三个年轻人,一字一句: “‘这种子一旦种下,药王谷就再也不存在了。’” 话音落,谷口传来第一声巨响。 轰——! 破城弩的巨型弩箭撞在护谷大阵的光罩上,炸开一团刺目的银白色光焰。光罩剧烈震荡,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又迅速修复。但弩箭上附着的蚀灵散像活物般蔓延,腐蚀着阵法灵力。 第二箭、第三箭接踵而至。 “他们开始破阵了。”夙夜拔出长剑,“我去谷口主持防御。赤瞳,带你的人守住左翼山道。闻人语,你和三位长老守着解离,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内室。” “您一个人挡不住天罚司的破阵使!”闻人语急道。 “挡不住也要挡。”夙夜跃下瞭望台,银甲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弧线,“争取时间——等影取来‘种子’,等解离醒来。在那之前,药王谷不能破。” 他的身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谷口方向。 闻人语咬牙,转身跑向内室。赤瞳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中已经集结完毕的烬字营旧部挥刀: “弟兄们!三百年前,漆雕无忌屠了咱们的村子!今天,他又带兵来砸咱们的主将养伤的地方!我就问一句——这口气,你们咽得下吗?!” “咽不下!”三十几个老兵齐声怒吼,眼中燃起血色。 “那还等什么?”赤瞳刀指左翼山道,“占住那道山梁!天兵想进谷,就从咱们尸体上踏过去!” “杀!” 三十几人如离弦之箭扑向左翼。人数悬殊得可笑,但每个人身上爆发的杀意,让晨雾都为之退散。 药老独自站在瞭望台上,看着这一切。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旧的铜铃,轻轻摇了三下。铃声清脆,穿透战鼓和爆炸声,传遍山谷每个角落。 谷内所有药圃的地面同时裂开,一株株奇形怪状的植物破土而出——有藤蔓如铁索般缠绕上谷壁,有花朵绽放出致幻的磷光,有灌木长出刀刃般的叶片。这些都是药老三百年培育的战争植株,平日深埋地下,此刻全被唤醒。 药王谷,亮出了第一层獠牙。 --- 谷口。 夙夜一剑斩碎第三支破城弩箭,虎口震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他身前已经倒了七个天兵,但更多的银甲身影正从阵法裂缝中涌进来。 最麻烦的是那二十个天罚司破阵使。 他们不参与近战,只是站在阵列后方,双手结印,口中吟诵着古老的破阵法咒。每念完一段咒文,护谷大阵的光罩就黯淡一分,裂痕蔓延的速度加快一倍。 “夙夜大人。”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漆雕无忌骑着梦魇马,缓缓穿过天兵阵列。他今天没穿黑袍,而是一身暗金色的天将战甲,肩上披着九头相柳纹的披风,手中握着一柄燃烧着绿焰的长戟。 “束手就擒吧。”漆雕无忌停在三十步外,语气平静得像在聊家常,“你护不住的。药王谷的阵法最多再撑一个时辰,你那三十几个烬字营残兵,不够我麾下一队天兵杀的。至于解离——她现在应该正被续脉丹的药力折磨得生不如死吧?强行中断是死,不中断也是等死。何必呢?” 夙夜擦去嘴角的血,站直身体:“漆雕无忌,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三界秩序,可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把三界推向深渊。” “深渊?”漆雕无忌笑了,“夙夜,你太狭隘了。你以为‘他们’是深渊?不,‘他们’是更高级的秩序,是凌驾于三界之上的真理。我在做的,是带领三界融入那个真理——虽然过程会有阵痛,但长远来看,这是唯一的生路。” “用亿万生灵的命做养料的生路?” “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漆雕无忌举起长戟,“最后问一次——降,还是死?” 夙夜没说话,只是举剑。 剑身上,银色的执法司徽记亮起,与长戟上的绿焰对峙。 “可惜。”漆雕无忌摇头,策马前冲,“那就死吧!” 长戟劈下,绿焰化作九头相柳虚影,嘶吼着扑来!夙夜横剑格挡,戟剑相撞的瞬间,恐怖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砸飞出去,撞塌了身后半堵石墙! 噗—— 夙夜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都像移位了。地仙巅峰对天仙中期,差距大得令人绝望。 但他还是撑着剑站起来。 “执法司的骨头,倒是挺硬。”漆雕无忌策马逼近,“可惜,硬骨头往往死得最惨。” 第二戟刺来! 这一次,夙夜没躲——也躲不开。他闭上眼,将最后所有灵力灌注剑中,准备用命换一次反击。 但预期的剧痛没有到来。 铛——! 金属碰撞的巨响震耳欲聋。 夙夜睁开眼,看到一柄门板宽的黑色重剑,横在他身前,挡住了漆雕无忌的长戟。握剑的是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片的、非人的手。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是个身高九尺、全身覆盖着黑色骨甲的怪物。怪物的脸被骨甲遮住,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眼睛。它的背上,负着一个巨大的、用兽皮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影?”夙夜愣住了。 怪物——影——没回答,只是手臂一振,恐怖的力量将漆雕无忌连人带马震退三步! “这是……”漆雕无忌稳住坐骑,盯着影身上的骨甲,瞳孔骤缩,“《山海经》残卷里记载的‘巫族战傀’?药老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影依旧沉默,只是将背上那个长条状物体解下,猛地插进地面。 兽皮撕裂,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匣。 “种子来了。”影嘶哑地说,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按在铁匣两侧。 他的骨甲开始发光,暗金色的纹路从手臂蔓延到铁匣表面。铁匣上的锈迹纷纷剥落,露出底下精密的、从未见过的符文阵列。那些符文像是活物般蠕动、重组,最终汇聚成八个古篆字: “万——灵——噬——天——阵——” 铁匣轰然开启。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只有一片绝对的黑暗从匣中涌出。那黑暗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风化,连空气都被吞噬。它像有生命般沿着地面蔓延,迅速覆盖了整个谷口区域。 然后,黑暗开始“生长”。 一根根扭曲的、粗如人腰的黑色藤蔓破土而出,藤蔓表面布满倒刺和吸盘。它们疯狂地扑向天兵阵列,缠绕、绞杀、吞噬。被藤蔓缠住的天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吸成干尸,然后干尸也化作飞灰,被藤蔓吸收。 更可怕的是,藤蔓吞噬得越多,生长得越快。短短十几息,谷口就变成了一片疯狂蠕动的黑色荆棘丛林! “退!快退!”漆雕无忌脸色大变,策马疾退,“这是上古禁阵!它会吞噬一切灵力生命壮大自身!用火攻!天火符!” 天兵阵列慌忙后撤,同时抛出数百张天火符。符纸燃烧,化作漫天火雨落下。 但火焰烧在黑色藤蔓上,不仅没造成伤害,反而被藤蔓表面的吸盘吸收,转化成藤蔓生长的养料!火势越旺,藤蔓长得越疯! “没用的。”影缓缓站起,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锁定漆雕无忌,“万灵噬天阵,吞噬万灵,自然也吞噬‘火’这个概念本身。除非你有凌驾于天道之上的力量,否则……” 他顿了顿:“否则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 漆雕无忌盯着那片还在扩张的黑色丛林,脸色铁青。他带来的八百天兵,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折损近百。而黑色藤蔓的范围还在扩大,眼看就要吞掉整个前军阵列。 “好好好……”他忽然笑了,笑得疯狂,“药老,解青竹,你们真是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暗红色的眼之碎片,按在自己眉心。 “既然你们要玩命,那我就奉陪到底。” 暗红色的纹路再次爬满他的脸。但这一次,他没有停手,而是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碎片上! 碎片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红光中,那道深渊之眼的虚影再次浮现,而且比荒原之战时更加清晰、更加凝视! 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只是一条缝。 但缝隙中涌出的黑暗,瞬间压过了万灵噬天阵的黑。两种黑暗在空中对峙、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声音。 “你疯了!”夙夜厉喝,“强行催动眼之碎片,你会被反噬成白痴!” “那又怎样?”漆雕无忌七窍开始渗血,但笑容越来越癫狂,“只要能毁了这里,只要能杀了玄烬,我变成什么都无所谓!” 他双手结印,对着眼睛虚影嘶吼: “以我精血为祭,以八百天兵灵力为引——请眼,降临!” 轰——!!! 天空裂开了。 不是比喻。谷口上方的天空,真的出现了一道长达百丈的黑色裂缝!裂缝深处,那只半睁半闭的巨眼缓缓转动,将“视线”投向下方的药王谷。 被那道视线扫过的区域,万物开始“溶解”。岩石化作流沙,树木化作灰烬,连光线都变得扭曲模糊。万灵噬天阵的藤蔓疯狂挣扎,但在眼之视线的注视下,也开始寸寸崩解、消散。 影闷哼一声,骨甲表面出现裂痕。 “不够……”他嘶哑地说,“阵法的灵力不够对抗眼睛……需要更多‘养料’……” 他忽然转身,看向夙夜。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近乎“人性”的复杂情绪——有歉疚,有决绝,还有一种夙夜看不懂的、深埋了三百年的执着。 “夙夜大人。”影说,“药老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 “他说:‘告诉那孩子,药王谷的杏花,明年还会开。’” 话音落,影整个身体轰然炸开! 不是自爆,是献祭。他的骨甲、血肉、魂魄,全部化作最精纯的灵力洪流,涌入万灵噬天阵的核心! 黑色藤蔓再次疯长,而且这次长出的藤蔓表面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那是影的生命烙印。藤蔓不再只是吞噬,而是开始“反击”。它们逆着视线向上生长,试图缠绕、覆盖天空中的那只眼睛! “蝼蚁撼树。”漆雕无忌冷笑,加大精血输出。 眼睛又睁开了一分。 更恐怖的溶解之力降临。这一次,连空间本身都开始崩碎,露出后面虚无的混沌。谷口的山壁大面积崩塌,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几处药圃直接被从现实中“抹除”,连灰烬都没留下。 万灵噬天阵再次被压制。 影用命换来的反击,只撑了不到十息。 “完了……”夙夜单膝跪地,看着眼前末日般的景象,心中第一次升起真正的绝望。 但就在此时—— 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山谷深处冲天而起! 光柱中,隐约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升空。她周身缠绕着七彩的药力光环,背后展开一对由记忆碎片凝聚成的、半透明的光翼。 是解离。 她醒了。 不,不只是醒了。 她的眼睛睁开,瞳孔深处,那簇烬火燃烧到了极致,甚至溢出眼眶,化作两道金色的火焰泪痕划过脸颊。 她的目光扫过谷口的惨状,扫过漆雕无忌眉心的眼之碎片,扫过天空中那只半睁的巨眼。 然后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战场每个角落: “漆雕无忌。” “我师父留给你的最后一课——” “是教你做人。” “既然你不学……”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 山谷深处,内室方向,三道淡金色的狐火冲天而起,融入她掌心的光芒。那是三位九尾狐长老的本命精火。 更远处,赤瞳和烬字营老兵所在的山梁上,三十几道血色煞气同样升空,汇入光芒。 最后,药王谷每一处药圃,每一株战争植株,全部枯萎、化作绿色光点,飞向她的掌心。 所有力量,汇聚一处。 解离握拳。 然后,对着天空中那只眼睛—— 一拳轰出!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复杂的术法。 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拳。 但这一拳轰出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金色的拳影在空中不断扩大,所过之处,崩碎的空间被强行修复,溶解的万物重新凝聚,连光线都恢复了正常。 拳影撞上眼睛的视线。 滋啦——! 像烧红的铁块烙进冰水,刺耳的声音撕裂耳膜。 眼睛的视线被硬生生“烫”出了一个窟窿!拳影穿过窟窿,笔直地轰向天空中那只半睁的巨眼本体! 漆雕无忌脸色剧变,疯狂催动眼之碎片,试图让眼睛完全睁开。 但晚了。 拳影结结实实地砸在眼球表面! 轰隆隆——!!! 整个南疆十万大山都为之震颤! 天空中,那只眼睛剧烈颤抖,瞳孔收缩,发出一声无声的、却让所有生灵灵魂战栗的尖啸!然后,它开始闭合——不是自愿闭合,是被这一拳砸得不得不闭合! 眼睑合拢的瞬间,裂缝开始弥合。 漆雕无忌惨叫一声,眉心那枚眼之碎片咔嚓碎裂!反噬之力如海啸般冲进他体内,他整个人从梦魇马上栽倒,七窍喷血,周身经脉寸寸炸裂! “撤……撤兵……”他用最后一点意识嘶吼。 天兵阵列早已溃不成军,听到命令,如蒙大赦,丢盔弃甲地向后狂奔。 天空彻底恢复晴朗。 万灵噬天阵的黑色藤蔓缓缓缩回地下,只留下满目疮痍的谷口,和遍地干尸。 解离从空中缓缓落下,落地时一个踉跄,被夙夜扶住。 她脸色白得像鬼,刚接续好的经脉再次出现裂痕,但眼神依旧清明。 “赢了……”闻人语从内室方向跑来,看到谷口的惨状,声音发颤,“我们……赢了?” “暂时。”解离喘着气,看向漆雕无忌被天兵抬走的方向,“他还没死。而且……” 她抬头看天,眉头紧皱。 “而且眼睛虽然退了,但我能感觉到——它‘记住’我们了。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只是漆雕无忌了。” 夙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晴空万里,但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你是说……” “‘他们’可能已经注意到这里了。”解离轻声说,“毕竟,能一拳砸退深渊之眼投影的‘杂草’,在苗圃里……可不多见。” 她转身,看向山谷深处。 药王谷还在,但满目疮痍。药圃毁了七成,防护大阵彻底崩解,影死了,三位长老耗尽精火陷入沉睡,赤瞳带来的老兵折了八个。 而敌人,只是暂时退却。 “收拾战场。”解离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进地里,“埋了战死的兄弟。然后……” 她顿了顿: “我们该离开这里了。药王谷已经暴露,不能再待了。” “去哪儿?”闻人语问。 解离看向北方,那是黑风山的方向。 “去拿最后两段龙脉记忆。”她说,“然后,在‘他们’真正降临之前……” “我们要先找到,捅破这片天的‘刺’。” 晨风吹过,卷起谷口的灰烬。 南疆的雾,终究还是散了。 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 第二十一章·完 下章预告: 撤离药王谷,北上黑风山。途中遭遇天界追兵和神秘势力的双重截杀。而夙夜在战斗中,发现了自己身上隐藏了三百年的秘密——关于他的真正身世,以及他与深渊之眼之间,那无法斩断的羁绊。 第十九章 风起京城 忆莲楼的清晨,是从后院井边的捣药声开始的。 解离蹲在青石井沿旁,石臼里的“忘忧藤”已经被捣成暗绿色的糊状,散发出一股清苦中带着腥甜的气味。她挽着袖子,露出的手臂上还有几道未愈合的暗绿色伤痕——那是黑风山一战后,疫毒残留的侵蚀印记,用寻常药物难以祛除。 距离荒原之战,已经过去七天。 深渊之眼暂时退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寂静。太子的牺牲换来了宝贵的时间,但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底牌。“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主将。”赤瞳从后门闪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压低声音,“西市刚出的芝麻饼,还热着。另外……有消息了。” 解离停下手,站起身,在木盆里洗净手上的药渣:“说。” “墨羽从药王谷传讯,说药老已经用谷中所有珍藏,配合三位九尾狐长老的秘术,炼制出了三颗‘续脉丹’。”赤瞳打开食盒,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饼,“一颗能修复主将您三成经脉,三颗全用,可恢复七成。但丹药霸道,服药时需有人护法,且每服一颗,需间隔七日。” 解离接过饼,咬了一口,酥脆喷香,是人间最朴实的温暖。她嚼着饼,脑子飞快计算:“三颗,间隔七日……全部服完需要二十一天。时间太长了。” “可主将,您现在的身体——”赤瞳担忧地看着她苍白得过分的脸色。 “死不了。”解离咽下饼,“药什么时候能送来?” “最快今晚。”赤瞳顿了顿,“但药老说,京城最近不太平。自荒原之战后,天界通道虽然重新开放了,但进出盘查极其严格。瑶光君的党羽虽然大部分被肃清,可暗桩难防。丹药目标太大,怕路上有闪失。” 解离沉默片刻:“让墨羽亲自送。走水路,绕道南疆,再从南边进城。多花两天,安全第一。” “明白。”赤瞳点头,又想起什么,“还有……夙夜大人那边,执法司内部清洗已经接近尾声。但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关于‘他们’的。”赤瞳声音压得更低,“夙夜大人清查瑶光君密室时,找到了一批加密的往来信件。破译后显示,瑶光君在过去三百年里,一直在向某个‘坐标’定期汇报三界的情绪能量波动数据。而那个坐标的位置,不在三界之内,也不在已知的任何秘境或小世界里。” 解离心一沉。 不在三界之内。 那就是说,“他们”的藏身之处,可能比深渊之眼更遥远、更不可及。 “信件内容呢?”她问。 “大部分是数据和观测记录,但最近一封,是三个月前发出的。”赤瞳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解离,“里面只有一句话:‘饵已投,待鱼咬。眼醒之日,便是收割之时。’” 饵已投。 解离握紧玉简,指节发白。 所以,漆雕无忌的瘟疫计划,瑶光君的暗中推动,甚至可能连解青竹的溯源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投下的“饵”?目的就是加速深渊之眼的苏醒,好进行“收割”? 那他们这些反抗者呢?是意外脱钩的鱼,还是……计划中更微不足道的一环? “夙夜还说什么?” “他说,执法司最高机密档案库里,有一份被封存了三千年的‘创世观测记录’。”赤瞳声音发涩,“记录显示,每隔三千年,三界会发生一次大规模的‘记忆重置’。所有生灵的记忆会被清洗、重组,历史会被改写,连天道法则都会微调。而下一次重置的时间点……” 他看向解离:“就是深渊之眼彻底苏醒,完成‘眨眼’的瞬间。” 解离手里的芝麻饼掉在了地上。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们”要推动深渊之眼苏醒。 为什么“他们”对反抗如此漠然。 因为在“他们”眼中,三界只是一片需要定期“修剪”和“翻新”的苗圃。深渊之眼是修剪的工具,而他们这些挣扎的生灵,不过是苗圃里自认为在反抗园丁的……杂草。 多么可笑。 多么……绝望。 “主将?”赤瞳担忧地看着她。 解离弯腰捡起饼,拍了拍上面的灰,继续吃。她吃得很慢,很仔细,像在品尝最后一餐。 “赤瞳。”她吃完最后一口,擦了擦手,“去通知所有还能联络的人,三天后,忆莲楼后院,我要开个会。烬字营旧部,千面当铺长老,执法司可靠的人,还有……药老和墨羽。能来的,都来。” “主将,您这是要——” “摊牌。”解离眼神冰冷,“把所有情报共享,把所有底牌亮出来。然后,制定一个真正的、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的计划。” 她看向东方初升的太阳,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暖意。 “既然‘他们’把我们当杂草,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杂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赤瞳重重点头,转身离开。 解离回到前厅,像往常一样开门营业。挂上木牌,清扫柜台,整理药柜,一切如常。街坊邻居路过,笑着打招呼,她一一回应,脸上甚至带着浅淡的笑意。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团火,已经烧到了最冷、最硬的状态。 --- 中午时分,第一个不寻常的预兆出现了。 往常热闹的东市街口,说书先生没来。那个每天雷打不动、唾沫横飞讲着前朝秘史的白胡子老头,今天空荡荡的摊位前只留下一地瓜子壳。 接着是西街的豆腐西施,推着车匆匆路过忆莲楼时,压低声音对解离说:“解掌柜,今儿个早上有队黑甲卫在打听您,问最近有没有‘生面孔’在您这儿进出。您……小心些。” 解离点头道谢,递过去一包安神散:“夜里门窗关好,这几日少出门。” 豆腐西施匆匆走了。 午后,连街上的野狗都少了许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抑的肃杀之气,像暴雨前低垂的铅云。 解离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对账。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声音规律而平稳。她余光扫过街面——对面茶楼的二楼雅间,窗帘后有人影晃动;斜对角布庄的掌柜,今天第三次“无意”间看向忆莲楼;更远处,巷口蹲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但糖葫芦一根没少,眼神却锐利得像鹰。 盯梢的,至少有三拨人。 漆雕无忌的?瑶光君残党的?还是……“他们”的? 都有可能。 解离不动声色,继续对账。直到夕阳西斜,街面行人渐稀,她才起身,准备关门。 就在她伸手去摘营业木牌的瞬间—— 远处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一队,不是两队,是至少三百人列队行进的声音。脚步声从四个方向同时逼近,像一张正在收紧的铁网。 来了。 解离的手停在木牌上,缓缓转身,看向长街尽头。 暮色中,第一排黑甲卫的身影出现在街口。他们不是普通的国师府侍卫,而是天界正规军——银甲,红缨,手持制式长戟,腰间悬挂着刻有天界徽记的令牌。每个人的气息都沉凝如山,至少是地仙级别的修为。 三百天兵,足以荡平一座中型宗门。 而领队的人,骑在一匹通体漆黑、四蹄燃着暗绿色火焰的梦魇马上,黑袍金冠,面容冷峻,正是漆雕无忌。 他没有死。 或者说,荒原之战中,被太子一剑斩灭的,只是他用疫毒和龙脉记忆凝聚出的“化身”。真正的漆雕无忌,一直藏在暗处疗伤,此刻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出手了。 天兵在忆莲楼门前三十步处停下,列阵,长戟前指,杀气凛然。整条街的百姓早已躲回家中,门窗紧闭,连猫狗都噤了声。 漆雕无忌翻身下马,走到忆莲楼门前十步处停下,抬头看着门楣上的牌匾。 “忆莲楼。”他缓缓念出这三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玄烬,你就选了这么个地方,躲了十七年?” 解离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交出母本。”漆雕无忌开门见山,“还有解青竹的玉简,黑风山核心的坐标,以及……你从云中君那儿得到的所有东西。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解离笑了:“漆雕无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天真的是你。”漆雕无忌抬手,身后三百天兵同时举戟,戟尖亮起银白色的破邪神光,“你以为,凭你现在的状态,能挡得住三百天兵?还是你以为,夙夜那个执法官,能再来救你一次?” 他顿了顿,笑容更冷:“哦,对了。夙夜现在自身难保。执法司内部正在对他进行‘忠诚审查’,理由是……私自下界,勾结邪祟,干扰天界政务。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被软禁在执法司问心殿了。” 解离瞳孔微缩。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伸手,缓缓摘下了门上的木牌。 “漆雕无忌。”她轻声说,“你知道师父当年为什么选我做战神,而不是你吗?” 漆雕无忌脸色一沉。 “不是因为天赋,不是因为忠诚。”解离转身,走进忆莲楼,“是因为我比你……更懂什么是‘家’。” 她反手关上了门。 漆雕无忌眼神一冷:“破门!” 前排十名天兵应声上前,长戟同时刺向忆莲楼的大门!十道破邪神光汇聚,足以轰碎精钢浇筑的城门。 但长戟刺到门板前三寸时,门板上忽然浮现出一层淡金色的、流动的纹路。 纹路迅速蔓延,爬上门框,爬上墙壁,爬上屋顶,最后覆盖了整个忆莲楼的外墙。那些纹路复杂而古老,像某种失传的阵法,又像……活物的血管。 “这是……”漆雕无忌脸色微变,“山海异兽幻阵?!” 话音未落,忆莲楼的墙壁突然“活了”。 青砖扭曲、变形,化作嶙峋的黑色岩石;瓦片崩裂、重组,变成尖锐的骨刺;门窗融化、流淌,凝成狰狞的兽口。整栋小楼,在几个呼吸间,变成了一座微缩的、扭曲的“山海险境”! 楼顶,一根房梁断裂、抬起,化作一条布满鳞片的巨大蛇尾;左侧墙壁凹陷、凸起,凝聚成一只独眼牛首的疫兽虚影;右侧窗户破碎,飞出无数巴掌大小、生着三只眼的银白色鼬状虚影——正是忆鼬的放大版。 更可怕的是,阵法笼罩的范围内,空气开始扭曲,重力变得紊乱,温度骤降。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天兵,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凭空出现的黑色藤蔓缠住脚踝,拖入“岩壁”之中,惨叫声戛然而止。 “退!”漆雕无忌厉喝,同时双手结印,一道暗绿色的疫毒屏障展开,护住身后天兵。 但幻阵的范围在扩大。 以忆莲楼为中心,淡金色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开来,覆盖了整条街的地面、墙壁、屋顶。街道两旁的建筑开始扭曲、变形,化作各种奇形怪状的山海异兽虚影:九尾狐、狰、蜚、巴蛇、祸斗……虽然只是幻象,但散发出的威压和法则波动,却真实得令人心悸。 “玄烬!”漆雕无忌站在屏障后,脸色铁青,“你居然把整条街都炼成了阵眼?!” 忆莲楼内,解离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十七年前,我在这里开医馆,修补记忆,看着街坊邻居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王婶家的儿子娶媳妇,李叔家的闺女出嫁,张家的小子中了秀才……这些记忆,我都修补过,也都记得。” “这条街,不是我的‘据点’,是我的‘家’。” “而家,是不能被外人踏破的。” 话音落,幻阵彻底激活。 整条长街,化作一片光怪陆离的山海幻境。三百天兵被困其中,眼前所见皆是扭曲的兽影、诡异的藤蔓、崩塌的地面,耳中所闻皆是凄厉的兽吼、亡魂的哀嚎、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稳住!”漆雕无忌咬牙,释放出更浓的疫毒,试图腐蚀幻阵,“这只是幻象!集中精神,破除心障!” 但幻阵的精妙之处在于——它不只是幻象。 那些被拖入“岩壁”的天兵,是真的消失了。那些被藤蔓缠住的人,是真的在被拖向未知的深渊。那些被兽影扑中的,身上会留下真实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因为这座阵法的核心,不是灵力,是记忆。 解离用十七年时间,收集了这条街所有生灵的记忆碎片,将它们炼入阵基。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瓦,都封存着一段真实的、鲜活的记忆。这些记忆在阵法驱动下具现化,形成了介于虚实之间的“记忆实体”。 它们伤人的方式,不是物理攻击,是记忆侵蚀。 被拖入岩壁的人,会瞬间被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淹没,识海崩溃。被藤蔓缠住的人,会看到自己最恐惧的记忆场景,精神崩溃。被兽影所伤的人,伤口不会流血,但会永远记住那种痛苦,成为新的记忆碎片,被阵法吸收,壮大阵法的力量。 这是一座会自我成长的、活着的阵法。 “疯子……”漆雕无忌终于感到了棘手,“你居然用人间记忆做阵基?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解离的笑声从幻阵深处传来,“漆雕无忌,你和我,谁更像该遭天谴的那个?” 漆雕无忌不再废话。他知道,拖延下去,只会让阵法吸收更多记忆,变得更难破解。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暗红色的晶石——正是当初在黑风山,从深渊之眼残力中截取的一丝“眼之碎片”。晶石入手,散发出冰冷而贪婪的波动,连周围的疫毒都开始沸腾。 “既然你用记忆做阵……”漆雕无忌眼中闪过疯狂,“那我就用‘饥饿’,吞了你的记忆!” 他将晶石按在自己眉心。 暗红色的纹路从眉心蔓延开来,爬满脸颊,爬满脖颈,最后覆盖全身。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暗红色,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只半睁半闭的巨眼虚影。 深渊之眼的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扭曲现实。 漆雕无忌抬手,对着幻阵中央的忆莲楼,虚握。 咔嚓—— 幻阵开始崩裂。 淡金色的纹路寸寸断裂,扭曲的建筑恢复正常,兽影哀嚎着消散。那些被吞噬的天兵从岩壁中跌出,但都已神智崩溃,口吐白沫,成了废人。 记忆侵蚀,被更高级的“存在吞噬”强行打断了。 忆莲楼重新露出原貌。楼门打开,解离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阵法被破,她受到了反噬。 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 “看来……你从‘他们’那儿,得了不少好处。”她擦去嘴角的血,看向漆雕无忌眉心那颗暗红色的晶石。 “彼此彼此。”漆雕无忌收回手,暗红色的纹路缓缓褪去,但他的气息也虚弱了许多——强行催动眼之碎片,代价不小,“现在,你还有什么底牌?” 解离没说话,只是从腰间取下那串琉璃瓶。 瓶中共有七枚,此刻全部亮起,瓶口自行打开,七道颜色各异的光芒飞出,在她身前凝聚成七只形态各异的异兽虚影:忆鼬、狰、九尾狐、巴蛇、祸斗、蜚、还有一只从未见过的、生着双翼的虎形异兽。 “山海七灵,听我号令。”解离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血雾融入七道虚影。 虚影瞬间凝实,化作七只真正的、拥有部分实体和完整灵智的山海战灵! 这是解离最后的底牌——她用十七年时间,收集了七种山海异兽的精魄碎片,温养在琉璃瓶中。平日用记忆碎片喂养,关键时刻,以自身精血为引,可短暂唤醒战灵,为自己作战。 但代价是,每唤醒一次,她会折寿十年。 七只战灵,就是七十年寿命。 “杀。”解离轻声下令。 七只战灵同时扑出! 忆鼬化作银光,专攻识海;狰爪牙锋利,撕裂肉体;九尾狐幻术万千,惑乱心神;巴蛇口吐毒雾,腐蚀一切;祸斗周身燃火,焚尽生机;蜚独眼射出疫毒光束;那双翼虎形异兽则仰天长啸,发出震魂虎吼,让所有天兵动作一滞。 战斗瞬间白热化。 七只战灵虽然只是残缺精魄所化,但每一只都有天仙级别的战力,且各具神通,配合默契。三百天兵虽然人数占优,但在战灵的冲杀下,竟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漆雕无忌脸色难看,亲自出手。 他手中凝聚出一柄暗绿色的疫毒长矛,一矛刺穿了祸斗的胸口。祸斗哀嚎一声,化作火焰消散。但其余六只战灵攻势更猛,尤其是那只双翼虎形异兽,一爪拍碎了三个天兵的头颅,虎尾横扫,将十余人抽飞。 “结阵!‘天罗地网’!”漆雕无忌厉喝。 剩余的两百多天兵迅速变阵,长戟相交,银光交织,在空中结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罩向六只战灵。 光网落下,战灵动作顿时迟缓,像陷入泥沼。 “就是现在!”漆雕无忌眼中闪过厉色,疫毒长矛脱手掷出,直刺解离心口! 解离想躲,但阵法反噬让她动作慢了半拍。眼看长矛就要刺中—— 一道银色的剑光,撕裂夜空,精准地斩在长矛之上! 铛! 长矛被斩飞。 夙夜的身影,出现在忆莲楼屋顶。他穿着一身染血的执法司银甲,手中长剑还在滴血,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 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执法司修士。 “漆雕无忌。”夙夜从屋顶跃下,挡在解离身前,亮出执法司令牌,“以执法司首席巡查使之名,现以‘私调天兵、擅闯人间、危害生灵’之罪,命令你立刻撤兵,回天界接受审查。” 令牌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银光,上面刻着的烛龙纹路栩栩如生,代表着天界执法司的最高权威。 漆雕无忌盯着那枚令牌,又看向夙夜和他身后那些明显经历过血战的执法司修士,忽然笑了。 “夙夜,你果然还是来了。”他语气讥讽,“怎么,执法司的问心殿关不住你?还是说……你早就和玄烬勾结,连天界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 “规矩是维护三界秩序,不是让你滥杀无辜的。”夙夜声音平静,“这些天兵,本该守卫天界、庇佑苍生,却被你私调下界,围攻一家医馆。漆雕无忌,你眼里可还有天规?可还有律法?” “律法?”漆雕无忌冷笑,“夙夜,你太天真了。这世上真正的律法,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条文,是拳头,是力量,是……谁站得更高,谁看得更远。” 他指了指头顶的夜空:“你以为你在维护正义?不,你只是在维护一个注定要被‘修剪’的旧秩序。而‘他们’,才是制定新规则的人。”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新规则,能不能在我的剑下活下来。”夙夜举剑,剑尖指向漆雕无忌,“所有人听令——保护忆莲楼,缉拿漆雕无忌。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二十几名执法司修士齐声应喝,虽然人数悬殊,但气势如虹。 漆雕无忌盯着夙夜,又看了看他身后严阵以待的执法司修士,再看了看那六只虽然被天罗地网困住、但仍在挣扎的战灵,以及虽然重伤但眼神冰冷的解离。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表情,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很好。”他缓缓后退,挥手示意天兵撤阵,“夙夜,你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 他转身,走向那匹梦魇马,翻身上马。 “我们走。” 天兵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街狼藉和数十具尸体。 夙夜没有追。他知道,漆雕无忌敢撤,就一定还有后手。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解离的伤势。 他转身,快步走到解离身边:“怎么样?” 解离撑着门框,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一口暗红色的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向前软倒。 夙夜一把抱住她,入手冰凉,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赤瞳!”他厉喝。 赤瞳从后院冲出来,看到解离的样子,眼眶瞬间红了。 “快,送进去!”夙夜抱起解离,冲进忆莲楼。 六只战灵失去解离的支撑,哀鸣一声,化作光芒飞回琉璃瓶。瓶身表面,同时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这一战,解离赢了。 但代价,惨重得让人窒息。 --- 忆莲楼内室,解离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透明。她周身经脉寸寸断裂,神血几乎流干,魂魄也因为强行唤醒战灵而受损。此刻的她,比荒原之战后更加虚弱,离死亡只差一线。 夙夜坐在床边,双手按在她胸口,源源不断地渡入灵力,护住她最后的心脉。赤瞳在一旁熬药,药炉里翻滚着暗绿色的药汁,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主将她……还能醒过来吗?”赤瞳声音颤抖。 “能。”夙夜声音嘶哑,但很坚定,“她不会这么容易死。” 他想起刚才在执法司问心殿,那几个长老的嘴脸——口口声声“规矩”“律法”,实则早就被瑶光君的残党渗透。若不是他提前留了后手,带着亲信杀出一条血路,此刻恐怕已经被关进噬魂狱了。 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疯狂。 规矩崩坏,秩序坍塌,连天界都开始腐烂。 而解离,是他在这个疯狂世界里,看到的最后一点……像“人”的东西。 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永生,只是为了保护一条街的邻居,为了保护那些她修补过记忆的、平凡而鲜活的生命。 这种“愚蠢”的坚持,在这个时代,珍贵得像濒临灭绝的物种。 “药好了。”赤瞳端来药碗。 夙夜接过,小心地扶起解离,一点点喂她喝下。药汁很苦,解离在昏迷中依旧皱眉,但本能地吞咽着。 喂完药,夙夜让她重新躺好,盖好被子。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满地尸体。 “赤瞳。”他忽然开口,“去联系所有还能联系的人。告诉她们,三天后的会,提前到明天。地点……改到药王谷。” 赤瞳一愣:“为什么?主将她这样,怎么去药王谷?” “我带她去。”夙夜转身,眼神坚定,“药王谷有药老,有三位九尾狐长老,有最安全的阵法。在那里开会,比在京城安全。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床上的解离:“她需要续脉丹,越快越好。我等不了二十一天了。” 赤瞳看着夙夜,又看看解离,最终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离开。 夙夜重新坐回床边,握住解离冰凉的手。 窗外,夜色深沉。 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 但这一次,他不会让她独自面对了。 --- 第十九章·完 下章预告: 药王谷会议,各方势力齐聚。续脉丹的凶险服用过程,以及关于“他们”的最终真相。而漆雕无忌的报复,也在悄然逼近。 第二十章 药王谷会议 闻人语的手在抖。药炉里的“续魂汤”已经翻滚了三个时辰,火候多一分则药性过猛,少一分则功效不足。她死死盯着那汪深碧色的药液,指尖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丫头,手稳不住,就别碰药炉。”药老从她身后走过,声音平静,接过她手中的蒲扇,稳稳地扇着火。老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唯有一双手稳如磐石。“药老,主将她……”闻人语声音发颤。“死不了。”药老打断她,眼神没离开药炉,“解青竹的徒弟,没那么容易死。倒是你,心神不定,再这样下去,不等她醒,你先垮了。” 闻人语咬牙,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看向内室方向——那里门窗紧闭,三位九尾狐长老正以本命精血为引,配合夙夜输入的灵力,勉强吊住解离最后一口气。 药王谷深藏在南疆十万大山腹地,谷口有天然迷阵,谷内布满了药老三百年来设下的防护结界。理论上,这是人间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但闻人语的心跳得厉害。“药老,墨羽师姐送续脉丹的路上,真的安全吗?”药老扇风的动作顿了顿。“我让‘影’去接应了。”他淡淡说,“若连影都护不住,那这人间,也没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影。闻人语知道这个名字。药王谷真正的守护者,三百年来从未在人前现身,据说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死了。那是药老最后的底牌。“来了。”药老忽然说。 闻人语一愣,随即听见谷口传来细微的空间波动。不是墨羽那种熟悉的灵力气息,是另一种更隐晦、更锋利的气息。 她转身看向谷口方向。 夜色中,一道黑影如烟般飘进山谷,落地无声。来人全身裹在纯黑的夜行衣里,连眼睛都没露,只在背上负着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狭长木盒。 影。 他走到药老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托起木盒。 “丹药安全送到。路上遇三波截杀,皆来自天界黑甲卫。”影的声音嘶哑难辨,像砂纸磨过铁器,“已处理干净,无活口。” 药老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三枚龙眼大小、表面流淌着七彩光晕的丹药,丹药周围凝结着一层冰霜状的白雾——那是药力过于霸道,自发形成的保护层。 “三颗都在。”药老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三滴琥珀色的液体滴在丹药上。白雾散去,丹药的七彩光晕内敛,变得温润如珠。 “这是……”闻人语不解。 “妖皇心头血。”药老平静地说,“当年妖皇欠解青竹一条命,这是他留下的信物。能暂时压制续脉丹的霸道药性,让服用过程温和些——但也只是温和些。” 他盖上木盒,看向内室:“去告诉夙夜,准备开始。第一颗丹药,必须在子时前服下,否则她断裂的经脉会彻底坏死,再无修复可能。” 闻人语接过木盒,手还是抖,但比刚才稳了些。她快步走向内室。 推开门,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解离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布满了暗绿色的疫毒伤痕和焦黑的经脉断裂纹路。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夙夜坐在床边,双手虚按在她胸口上方,掌心持续输出银色的灵力流,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循环。他脸色比纸还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已经濒临极限。 三位九尾狐长老分别坐在床尾和两侧,指尖点在自己眉心,三道淡金色的狐火通过虚空连接着解离的眉心、心口、丹田,勉强护住她的识海、心脉和气海。 “药来了。”闻人语轻声说。 夙夜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他看了一眼木盒,点点头:“药老怎么说?” “必须子时前服下第一颗。”闻人语打开木盒,“药老用妖皇心头血温养过了,但药性依然霸道,服用时需要有人护法,疏导药力。” 夙夜深吸一口气,收回双手,身体晃了晃。闻人语连忙扶住他。 “你不能再输灵力了。”大长老——那位最年长的白袍老者——睁开眼睛,声音疲惫,“你的本源已经受损,再这样下去,修为会跌落境界。” “我没事。”夙夜站稳,从闻人语手中接过丹药盒,取出一颗续脉丹。丹药入手温润,但内里能感觉到狂暴的能量在奔涌。 “我来护法。”三长老——那位沉稳的中年模样的长老——站起身,“我的狐火擅长温养疏导,最适合配合药力运行。” “不。”夙夜摇头,看向闻人语,“你来。” 闻人语一愣:“我?” “你是九尾狐血脉,对能量流动天生敏感。而且……”夙夜顿了顿,“你和解离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联系。荒原之战时,我看到你的狐火能和她体内的烬火产生共鸣。由你引导药力,最合适。” 闻人语看向三位长老。大长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夙夜说得对。小语的狐火虽不及我们深厚,但纯净度更高,与解离的灵力属性更契合。” “可是我没经验……”闻人语声音发虚。 “不需要经验。”夙夜看着她,眼神认真,“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信任她。解离的求生意志比任何人都强,她不会允许自己死。你要做的,是引导药力顺着她的意志走,而不是强行控制。” 闻人语握紧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她想起母亲白蘅临死前的眼神,想起太子在荒原化为光柱的背影,想起解离关门迎战三百天兵时那平静的侧脸。 “好。”她说。 子时将至。 闻人语洗净双手,盘膝坐在解离身侧。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解离胸口画下一个简易的狐族引导法阵。然后接过夙夜递来的丹药,深吸一口气,放入口中——不是自己服下,而是含在舌下,以狐火包裹、炼化。 丹药遇火即化,化作一股滚烫的七彩洪流,顺着她的经脉涌向指尖。她立刻将指尖点在自己刚才画下的法阵中央,将炼化后的药力温和地渡入解离体内。 “唔……” 解离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七彩药力入体的瞬间,她全身的暗绿色伤痕同时亮起刺目的光芒,像有无数条毒蛇在皮肤下疯狂扭动——那是疫毒在抵抗药力。 “稳住!”夙夜低声喝道,“药力会先清理疫毒残留,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但必须忍过去!” 闻人语咬牙,加大狐火输出,引导药力在解离全身游走。她能“看到”药力所过之处,断裂的经脉像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开始缓慢地蠕动、连接;但疫毒也不甘示弱,疯狂反扑,每清理一处,都像在解离体内引爆一颗微型的毒火雷。 解离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嘴角溢出黑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床单,指甲撕裂布料,刺进掌心,渗出血来。 “主将……”闻人语眼圈红了,但手下不敢停。 “继续。”夙夜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有力,“她撑得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半个时辰后,解离体内的疫毒光芒终于开始黯淡。七彩药力占据上风,开始全面修复经脉。这个过程比清理疫毒更痛苦——断裂的经脉被强行接续,就像把碎掉的瓷器一片片粘回去,每粘合一处,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解离的颤抖停止了。 她整个人绷成一张弓,牙关紧咬,鲜血从嘴角、鼻孔、耳孔缓缓渗出。她的意识在剧痛中短暂地清醒了一瞬,眼睛睁开一条缝,瞳孔深处,那簇烬火疯狂摇曳,像暴风雨中的烛光。 “闻人……语……”她嘶哑地吐出三个字。 “我在!”闻人语连忙凑近。 解离看着她,眼神涣散,但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明:“如果……我醒不过来……告诉夙夜……计划……继续……” “你不会醒不过来!”闻人语眼泪掉下来,“你答应过我娘要保护我!你答应过太子要掀翻这狗屁规则!你不能死!” 解离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 然后她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但药力的运行没有停止。相反,在解离彻底放弃抵抗、将身体完全交给药力后,修复速度反而加快了。七彩光芒在她体内奔涌,所过之处,断裂的经脉被强行接续,焦黑的疤痕脱落,露出新生的、泛着淡金色的经络。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天快亮时,闻人语终于感觉到药力开始减弱。她缓缓收回狐火,整个人虚脱般向后倒去,被夙夜扶住。 “怎么样?”夙夜问,声音干涩。 “第一轮修复……完成了。”闻人语喘着气,看向床上的解离,“经脉接续了三成左右,但很脆弱,需要至少七天时间温养巩固,才能服用第二颗丹药。” 她顿了顿,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而且……我在引导药力时,感应到她识海里……有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什么记忆?” “太子的。”闻人语声音发颤,“荒原之战,太子以魂魄为祭,化为净化光柱。他的部分记忆碎片……可能在那时融入了主将的识海。我刚才看到了……一些画面。” 夙夜眼神一凝:“什么画面?” “深宫。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独自跪在祠堂里,面前是赵氏历代先祖的牌位。他在背书——不是诗书,是《帝王心术》《御下之道》《权谋制衡》。”闻人语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还有……一个雨夜,他躲在屏风后,偷听父皇和漆雕无忌的对话。漆雕无忌说:‘殿下资质平庸,难当大任。不如尽早……换一个。’” 她睁开眼,眼中满是悲凉:“原来太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傀儡。他装傻充愣十七年,不是懦弱,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让他死得像个‘人’,而不是‘傀儡’的机会。” 夙夜沉默良久。 “所以他才那么干脆地自毁识海。”他轻声说,“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了。玄烬给他刀,他接过,不是被利用,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内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天色渐亮。药王谷的晨雾弥漫开来,笼罩了山谷。远处传来早起的药童打理药圃的轻微声响,混合着鸟鸣,安宁得不像人间。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安宁是暂时的。 “让她们休息吧。”大长老站起身,声音疲惫,“我去准备第二颗丹药的辅助药材。七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漆雕无忌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机会。” 众人陆续离开内室,只留下闻人语守在床边。 她握着解离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但已经有了微弱的脉搏。伤口在愈合,经脉在重生,但代价是七十年寿命,和识海里多出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破碎记忆。 “主将。”闻人语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昏迷的人承诺,“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掀翻那些狗屁规则。管他什么深渊之眼,管他什么‘他们’。你想护着的这条街,你想护着的这些人……我陪你一起护。” 晨光透过窗纸,洒在解离苍白的脸上。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 七天时间,在紧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药王谷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影彻底隐入暗处,监控着山谷方圆百里内的所有动静。三位长老轮班维持护谷大阵,赤瞳带来的烬字营旧部和千面当铺的妖族散修,在谷内关键位置布下三层防线。 夙夜则利用这七天,和执法司残部取得了更深的联系。通过隐秘渠道,他拿到了更多关于“他们”的情报碎片,并将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逐渐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轮廓。 第七天黄昏,续脉丹的温养期结束。 解离醒了。 她睁开眼睛时,眼神有短暂的涣散,随即迅速聚焦。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那里,静静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经脉修复了三成,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能勉强运转灵力了。疫毒被清除干净,但留下了深可见骨的虚弱感。 更让她在意的是识海里的异样。 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像沉在水底的琉璃,偶尔随着思绪的波动翻涌上来。她“看到”深宫的高墙,看到父皇冷漠的背影,看到漆雕无忌藏在温和笑容下的算计,看到自己跪在祠堂里,一遍遍背诵那些冰冷枯燥的帝王之术。 “你醒了。”闻人语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解离转头,看到闻人语端着一碗药粥坐在那里,眼圈发黑,显然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我睡了多久?” “七天。”闻人语扶她坐起来,把药粥递过去,“感觉怎么样?” 解离接过碗,小口喝着。粥里加了温补的药材,入口温热,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死不了。”她说,顿了顿,“太子的事……我知道了。” 闻人语手一僵。 “我在昏迷时,看到了他的记忆碎片。”解离放下碗,看向窗外,“他是个聪明人。聪明到知道自己的结局,聪明到……连死都要选一个对自己最有尊严的方式。”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闻人语听出了底下那层沉重的、近乎肃穆的东西。 “你不愧疚了?”闻人语轻声问。 “愧疚没用。”解离摇头,“他做出了选择,我尊重他的选择。现在我能做的,就是让他的选择变得有价值——完成他没做完的事,掀翻那些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规则。” 她掀开被子下床,身体晃了晃,但稳住了。闻人语想扶她,被她摆手拒绝。 “第二颗丹药什么时候服用?” “药老说,子时是最佳时机。”闻人语看了看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在这之前,夙夜说想跟你谈谈——关于‘他们’的真相。” 解离眼神一凝:“他有新发现?” “很多。”闻人语点头,“而且……很可怕。” 两人走出内室,来到药王谷中央的议事堂。 堂内已经聚满了人。夙夜、赤瞳、三位九尾狐长老、药老、还有十几个核心人员——包括烬字营的几位老将、千面当铺的两位主事、以及执法司残部中地位最高的三位巡查使。 气氛凝重得像灌了铅。 解离走进来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她走到主位坐下——不是她想坐,是夙夜和药老的眼神告诉她,现在需要她坐这个位置。 “开始吧。”她看向夙夜。 夙夜点头,取出一枚记忆水晶,激活。水晶投射出一幅复杂的三维星图,星图中标注着无数闪烁的光点和线条。 “这是执法司绝密档案库里的《创世观测记录》残卷。”夙夜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记录显示,我们所在的三界——天界、人间、幽冥——不是自然形成的世界,而是一个被‘播种’的‘实验场’。” 堂内一片死寂。 “播种者,就是‘他们’。”夙夜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指向星图边缘一片模糊的、不断扭曲的区域,“‘他们’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维度或法则体系。执法司最古老的记录里,称‘他们’为‘观测者’,或者……‘园丁’。” “园丁?”赤瞳皱眉。 “对。”夙夜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因为三界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座精心打理的苗圃。生灵是苗,情绪是养料,而深渊之眼……是收割工具。” 他调出另一幅图像——那是放大后的深渊之眼结构图。 “深渊之眼不是一个生物,也不是一个概念实体。”夙夜指着图像核心那团不断旋转的黑暗,“它是一个‘伤口’。创世之初,‘他们’在进行某种实验时,意外撕裂了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那个存在的‘痛苦’和‘饥饿’具现化,形成了深渊之眼。” “所以眼以情绪为食……”解离喃喃。 “因为‘饥饿’是它的本质。”夙夜继续道,“而‘他们’发现,这个意外的‘伤口’很有用——它能高效地收割生灵情绪,这些情绪经过深渊之眼的转化,会变成一种纯净的‘源质能量’。这种能量,是‘他们’维持自身存在、甚至进化的关键养料。”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所以每隔三百年,‘他们’会投下‘饵’,诱发人间大规模的情绪爆发——战争、瘟疫、宗教狂热。目的是加速深渊之眼的苏醒和成长,以便收割更多源质。而每隔三千年,当深渊之眼成长到一定规模,‘他们’会发动‘大收割’——也就是‘记忆重置’,将三界生灵的记忆清洗重组,历史改写,天道微调。然后……开始下一个三千年的种植周期。” 堂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爬上来。 他们所有的挣扎、牺牲、反抗,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苗圃里杂草的徒劳扭动?太子悲壮的自我牺牲,解青竹布局三百年的孤注一掷,甚至漆雕无忌疯狂的野心——都只是“园丁”眼中无关紧要的、甚至是有助于“苗木生长”的小插曲? “那我们……”闻人语声音发干,“我们算什么?” “意外。”夙夜说,“解青竹前辈发现了真相,试图反抗,成了第一个意外。玄烬继承了师父的意志,继续反抗,成了第二个。太子的自我牺牲打乱了‘他们’的收割节奏,成了第三个。我们所有人聚在这里,谋划掀翻这个规则——是最大的意外。” 他顿了顿,眼中燃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光:“但‘他们’似乎不喜欢意外。所以漆雕无忌被派来清理我们,瑶光君被派来推动收割进程。而现在,‘他们’可能会亲自下场。” “亲自下场?”药老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可能不会满足于幕后操控了。”夙夜调出最后一张图像——那是他从瑶光君密室找到的加密信件中破译出的坐标图,“这个坐标,不在三界内,也不在任何已知秘境。但它正在……缓慢地向三界靠近。” 他指向坐标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 “按照目前的移动速度,最多三个月,这个坐标就会‘接触’到三界壁垒。”夙夜声音低沉,“届时,‘他们’可能会第一次……真正降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良久,解离缓缓站起身。她走到星图前,看着那个缓缓移动的红点,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所以,我们只有三个月时间。”她说,转身看向所有人,“三个月内,必须找到对抗‘他们’的方法。或者……至少找到掀翻这个苗圃的方法。” “怎么做?”赤瞳问,“连‘他们’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对抗?” “那就从知道的地方下手。”解离走回座位,“第一,集齐所有龙脉记忆碎片。漆雕无忌抽走的五段,我们已经回收。剩下两段在黑风山深处——那里是古皇陵的核心,可能封存着最古老的、关于‘创世真相’的记忆。找到它们。” “第二,修复我的经脉。七天后服用第二颗续脉丹,再七天后服用第三颗。二十一天后,我要恢复至少七成战力。” “第三。”她看向夙夜,“执法司内部,必须彻底清洗。漆雕无忌能调动三百天兵,说明天界高层已经被渗透。你要回去,拿到执法司的绝对控制权。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 夙夜看着她,重重点头:“明白。” “第四。”解离看向三位九尾狐长老和药老,“我需要你们研究出一种方法——一种能大规模传递‘真相’的方法。不是传给几个人,是传给三界所有生灵。如果‘他们’的到来不可避免,那至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大长老抚须沉吟:“这很难。天道法则本身可能就在压制这种‘真相’的传播。但……我们可以试试。” “最后。”解离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做好死的准备。这不是一场能赢的战争,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但我们还是要打——不为赢,只为告诉‘他们’,苗圃里的杂草,也会扎手。”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养料。” 堂内沉默片刻。 然后,赤瞳第一个站起来,右手捶胸——烬字营旧部的军礼。 “愿随主将,战至最后一息。” 接着是闻人语,是三位长老,是药老,是所有人。 夙夜最后一个起身。他没有行礼,只是看着解离,点了点头。 那眼神里,有某种比誓言更重的东西。 窗外,天色彻底暗下来。 子时将至。 第二颗续脉丹,该服用了。 而三个月倒计时,从这一刻开始。 --- 第二十章·完 下章预告: 第二颗续脉丹的凶险服用过程,解离在药力中窥见更多太子记忆和创世碎片。与此同时,漆雕无忌的报复终于到来——他联合天界主战派,以“剿灭叛逆”为名,正式发兵药王谷。第一次围剿,正式开始。 第二十二章 烛龙逆鳞与三岔路 天庭的传召令是裹在雷云里送来的。那时解离正蹲在药王谷后山的溪涧旁清洗伤口,刚把绷带浸进冰冷的溪水,天色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不是日食,不是乌云,而是一种带着天道威压的、自上而下的“暗淡”。溪涧对岸的树林里,飞鸟惊恐地窜起,走兽呜咽着蜷缩。 她抬头,看见一道金边紫纹的卷轴从云层裂隙中缓缓降下,悬浮在药王谷废墟上空三尺处。卷轴无风自展,露出上面用天界律令文书特有的鎏金篆字: “敕令:执法司首席巡查使夙夜,即刻返天述职,不得延误。”落款处盖着三枚印玺——执法司主印、天枢阁审议印,以及……天帝私印。 三印齐下,这是天界最高规格的强制传召,等同于最后通牒。若不从,下一道来的就该是“天罚令”了。 溪涧旁,解离拧干绷带的手顿了顿,水珠滴答落回溪水。她身后不远处,正在整理行装的闻人语和赤瞳同时停住动作,看向谷中央临时搭建的草棚——夙夜就在那里,刚给最后一位重伤的老兵喂完药。 草棚里安静了几息。然后夙夜掀开草帘走了出来。他已换回执法司的银甲,腰间佩剑,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仰头看着那卷传召令,眼神深得像古井。 “该来的还是来了。”闻人语放下手中的药材布袋,声音发紧。 赤瞳握紧刀柄,咬牙低声道:“不能去。漆雕无忌虽然重伤逃了,但天界肯定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这一去就是送死。” “不去才是送死。”夙夜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三印齐下,说明天庭已经认定我‘叛界’。若抗命,他们会直接派天兵下界清剿——不是漆雕无忌那种私调的小股兵力,是真正的天界正规军。到时候,药王谷这点残兵,连一炷香都撑不住。” 他走到溪涧边,在解离身旁蹲下,掬起一捧水洗脸。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混入颈间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晕开淡淡的血色。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解离,眼睛看着溪水倒影中两人模糊的脸。 解离没立刻回答。她把洗净的绷带晾在溪边的石头上,然后从怀里摸出那枚暗红色的创世记忆碎片——荒原之战后,碎片表面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但内里流淌的法则波动反而更加活跃,像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传召令只叫了你,没提我。”她摩挲着碎片,若有所思,“说明天庭还不知道我已经恢复战力,或者……他们暂时不想动我。” “因为你那一拳。”夙夜说,“能击退深渊之眼投影,这种实力足以让天界高层忌惮。在摸清你底细之前,他们不会贸然对你下手。” “但对你,他们没这顾忌。”解离转头看他,“执法司首席巡查使,知法犯法,勾结叛逆——这个罪名足够把你打进噬魂狱,永世不得超生。” 夙夜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带着点自嘲:“三百年前,我进执法司的时候,师父对我说:‘执法者最重要的不是修为,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守规矩,什么时候该掀桌子。’” 他顿了顿:“现在,桌子该掀了。”“怎么掀?”闻人语走过来,在两人对面蹲下,“硬闯天庭?还是公开对抗?” “都不行。”解离摇头,“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全部底牌。一旦公开对抗,就等于把底牌亮给所有人看——包括漆雕无忌背后那些藏在暗处的。” 她站起身,看向北方。隔着重重山峦,那个方向有黑风山,有无忆渊,有师父解青竹埋骨之地,也有最后两段龙脉记忆的线索。“分头行动。”她忽然说。夙夜和闻人语同时看向她。 “夙夜回天庭。”解离转身,语速平缓但清晰,“但不是去认罪,是去周旋。执法司经营三百年,总有几个还能信得过的老人。用你的身份,查清天庭内部到底被渗透了多少,漆雕无忌背后站着哪些人,还有……‘他们’在天界的代理人是谁。”“太危险。”夙夜皱眉。“所以才要你去。”解离看着他,“只有你有这个身份,能光明正大进出天庭核心区域。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而且我需要你去查一件事。云中君临死前说,他师父当年发现‘三界牢笼’真相时,曾在天界‘天书阁’最深处留下一份手札。那份手札里,可能记载着对抗‘他们’的关键线索。” 夙夜瞳孔微缩:“天书阁是禁地,有上古禁制守护,连天帝都不能随意进入。” “所以更需要你去。”解离说,“执法司首席巡查使,有巡查三界所有禁地的权限——这是天规里白纸黑字写的。趁着他们还没正式革你的职,这是最后的机会。” 夙夜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好。我去。”“那我呢?”闻人语问。“你回人间。”解离看向她,“但不是回京城。漆雕无忌的瘟疫计划虽然被打断,但疫毒母本还在他手里。而且荒原之战、药王谷之战,这么多天兵死在下界,他们的尸体、兵器、铠甲上,都可能残留着天界特有的灵力污染。我需要你继续研究解药——不光是治瘟疫的解药,还有能净化天界污染、让人间生灵免遭池鱼之殃的解药。”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递给闻人语:“这里面是药老昏迷前交给我的,是他三百年来研究疫毒的所有心得,还有他从黑风山带出来的十七种珍稀药材的种子。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它们种下去,继续研究。” 闻人语接过玉盒,手有些抖。她想起母亲白蘅临终前那双不甘的眼睛,想起药王谷满目疮痍的药圃,想起影炸成光点前那句“杏花明年还会开”。 “我一个人……能行吗?”她声音发颤。 “不是一个人。”解离拍了拍她的肩膀,“赤瞳会带烬字营残部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千面当铺的三位长老虽然重伤沉睡,但他们的暗桩网络还在运转。必要时,你可以调动那些力量。” 她顿了顿,看着闻人语的眼睛:“你娘用命换来的‘钥匙’,你继承了。现在,该用它打开新的门了。” 闻人语握紧玉盒,重重点头。 “那你呢?”夙夜问解离。 “我去无忆渊。”解离说,眼神锐利起来,“云中君临死前给了我这枚碎片,他说这里封存着创世之初的‘真实记忆’。但碎片不完整,我需要去他陨落的地方,找到剩余的碎片。而且……” 她看向夙夜:“而且我怀疑,无忆渊深处,可能藏着‘他们’在这个三界里最早留下的‘锚点’。” “锚点?” “就像船抛锚固定位置。”解离解释,“‘他们’要定期收割三界,就需要一个稳定的坐标点来定位、投放力量。深渊之眼是收割工具,但‘锚点’才是‘他们’与三界连接的桥梁。找到它,毁掉它,或许能斩断‘他们’伸进来的手。” 夙夜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无忆渊是连天界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区,那里时空混乱,记忆碎片如刀,稍有差池就会迷失在无穷无尽的过去里,永远回不来。” “我知道。”解离平静地说,“但我必须去。师父当年去过,云中君去过,太子用命换来的情报也指向那里。所有线索都汇聚在无忆渊,那里一定有我们要的答案。”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溪涧的水声潺潺,远处山谷里传来伤兵压抑的**,更远的天际,那道传召令的金光还在闪烁,像倒悬的利剑。 时间不多了。 夙夜忽然站起身,走到溪边一块平整的岩石旁。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石面上画下一个复杂的符文。符文成型瞬间,他周身气息骤变——不再是执法官的冷峻威严,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蛮荒的压迫感。 他的瞳孔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对竖瞳的虚影。 “你这是……”闻人语睁大眼睛。 “烛龙之血。”夙夜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解离从未听过的凝重,“我师父——执法司上一任司主——临终前告诉我,我体内流着的,是上古神兽烛龙与凡人结合后留下的稀薄血脉。这事连天庭都不知道。” 他画完最后一笔,符文亮起暗金色的光。然后他伸手探入光芒中心,像是从虚空中掏取什么,缓缓抽出一片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鳞片。 鳞片表面流转着星辰般的微光,入手冰凉,却有种活物般的温热脉动。 “烛龙逆鳞。”夙夜转身,将鳞片递给解离,“烛龙一身鳞甲坚不可摧,唯有一片逆鳞生于喉下,是它全身最脆弱、也最珍贵之处。这片逆鳞里封存着一丝烛龙的本命精魄,能穿越时空壁垒传递讯息。” 他握住解离的手,将逆鳞放进她掌心,然后合拢她的手指。 “带着它。如果无忆渊里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或者你找到了‘锚点’但需要支援——”夙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捏碎它。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会感应到,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身边。” 解离低头看着掌心那片黑色鳞片。鳞片边缘锋利如刀,触感却异常温柔。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吧?”她问。 “烛龙逆鳞,一生只生一片,离体则修为折半,寿元减损。”夙夜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师父留给我的时候说:‘孩子,这片逆鳞不是武器,是牵挂。等有一天你遇到愿意为之折半修为、减损寿元也要守护的人,再把它送出去。’”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现在,我送出去了。” 解离握紧逆鳞,鳞片边缘刺进掌心,渗出血珠,她却感觉不到疼。心里某个冰封了三百年的角落,像是被这温热的血和鳞片烫了一下,裂开一道细缝。 “我会活着回来。”她说,声音很轻,但很重。 “我也是。”夙夜说。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那道悬浮的传召令。走到半路,忽然停住,背对着两人: “闻人语。” “嗯?” “保护好自己。你娘就你一个女儿,药老也把你当亲孙女。人间需要你活着。” 闻人语眼圈一红,用力点头:“我知道。” “赤瞳。” “在。” “烬字营交给你了。那些老兵,能少死一个是一个。我们的仗还没打完,需要人。” 赤瞳捶胸:“只要我活着,就带他们活着见到主将回来。” 夙夜不再说话,抬手抓住传召令。金光大盛,将他整个人包裹,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没入云层裂隙。 裂隙闭合。 天空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溪涧边少了一个人。 解离站在原地看着天空,很久,才低头将烛龙逆鳞小心地收进贴身的内袋。鳞片贴着心口的位置,温热的脉动像第二颗心跳。 “我们也该走了。”她转身,看向闻人语和赤瞳,“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赤瞳,你护送闻人语去南疆最南端的‘雾隐峡谷’,那里有千面当铺的一处秘密基地,相对安全。” “那主将您……” “我单独行动。”解离说,“无忆渊太危险,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你们按计划行事,保持联络——用九尾狐的血脉感应,每个月圆之夜互通一次消息。如果连续两个月没有我的讯息……” 她顿了顿:“就不用等了。继续你们的任务,保护好人间。” 赤瞳和闻人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但他们没再劝。 因为劝不动。 半个时辰后,药王谷废墟前,三人分道扬镳。 闻人语和赤瞳带着剩余的烬字营残部、重伤未愈的三位长老、以及药老留下的药材种子,向南而去。 解离独自一人,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腰间挂着短刃和那串山海异兽琉璃瓶,向北出发。 临别前,闻人语忽然跑回来,塞给解离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我这几天赶制出来的‘清心散’和‘辟瘴丸’。”她语速很快,眼圈通红,“无忆渊里记忆碎片混乱,容易迷失神智,清心散能帮你保持清醒。辟瘴丸能抵御渊底的毒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带着吧。” 解离接过布包,摸了摸闻人语的头发——就像三百年前,她摸还是个小丫头的白蘅那样。 “你长大了。”她轻声说。 闻人语眼泪终于掉下来,却笑着抹去:“主将,一定要回来。我……我还想跟您学怎么修补记忆呢。” “好。”解离点头,“等我回来,教你。” 她转身,走入北方的山林。 身影很快被茂密的树木吞没。 闻人语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片黑衣的痕迹,才转身追上赤瞳的队伍。 三条路,三个人。 一个上天,一个入地,一个守人间。 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何时,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但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路。 并且会走下去。 直到路的尽头。 --- 三日后,天界,执法司问心殿。 夙夜跪在大殿中央,面前是九级玉阶,阶上坐着三个人:正中是执法司现任司主——一个须发皆白、面如古松的老者;左侧是天枢阁的审议官,黑袍金冠;右侧是……漆雕无忌。 漆雕无忌坐在轮椅上,脸色惨白如纸,周身缠绕着浓重的药味和未散的疫毒气息。药王谷那一战,解离那一拳的余波和眼之碎片反噬,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活下来了,并且用某种秘法吊着一口气,硬是来了问心殿。 “夙夜。”司主开口,声音苍老但威严,“你可知罪?” “属下不知。”夙夜抬头,神色平静,“请司主明示。” “勾结叛逆玄烬,私纵天界要犯,擅离职守,干预人间事务——”审议官展开一卷玉简,念出一长串罪名,“桩桩件件,皆有实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夙夜看向漆雕无忌:“这些‘实证’,可是国师大人提供的?” 漆雕无忌咳嗽两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却笑得阴冷:“夙夜大人,事实就是事实。你在药王谷助玄烬对抗天兵,这是数百天兵亲眼所见。你还需要什么证据?” “我需要证据证明,玄烬是‘叛逆’。”夙夜说,“据我所知,玄烬三百年前是天界战神,后因故贬谪下界。但她从未被正式定罪为‘叛逆’。国师大人一口一个叛逆,是已经替天界定罪了吗?” 漆雕无忌脸色一沉。 审议官皱眉:“玄烬在人间聚集妖族、散修,对抗天界,这不是叛逆是什么?” “那是自卫。”夙夜语气不变,“药王谷之战,是国师私自调动八百天兵围攻一处人间医馆。按照天规第三百二十七条,私调天兵下界者,当削去仙籍,打入天牢。司主,审议官大人,这事又该怎么算?”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 司主缓缓开口:“漆雕国师调动天兵,是奉了密令,追查瘟疫源头。此事天枢阁已有备案。” “密令?”夙夜笑了,“那请问密令编号是多少?签发人是谁?可有天帝印玺?按照天规,凡调兵超过百人,必须有三司联署文书。国师可有?” 漆雕无忌握紧轮椅扶手,指节发白。 他当然没有。调动那八百天兵,用的是他多年经营的人脉和威逼利诱,根本没有正规手续。 “夙夜!”审议官厉喝,“现在是审你,不是审国师!” “那就审。”夙夜站起身——按规矩他该跪着,但他站起来了。银甲在殿内长明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光,他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 “我,夙夜,执法司首席巡查使,三百年间巡查三界八千九百次,缉拿要犯七百二十一人,平定叛乱四十三起。我问心无愧。” 他看向司主,眼神锐利:“倒是司主您,可还记得执法司的立司之本是什么?” 司主沉默。 “是‘法理之下,众生平等’。”夙夜一字一句,“是‘天规为尺,量三界之公正’。可现在呢?有人私调天兵屠戮人间,您不问;有人用疫毒荼毒生灵,您不管;有人勾结域外邪祟,您不查——却在这里审一个按规矩办事的巡查使?”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司主,执法司的三百年基业,是要毁在您手里了吗?” “放肆!”审议官拍案而起。 但司主抬手制止了他。 老人看着夙夜,看了很久,久到殿内的长明灯都似乎暗了一瞬。 “夙夜。”他最终开口,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你师父当年……也像你这么倔。” “师父教得好。”夙夜说。 司主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睛。 “此案疑点众多,暂且搁置。夙夜,你暂卸巡查使一职,留司待查。没有我的手令,不得离开执法司半步。” 他睁开眼,看向漆雕无忌和审议官:“两位,可有异议?” 审议官脸色难看,但没说话。漆雕无忌盯着夙夜,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却最终冷笑一声:“司主英明。” “退下吧。”司主挥手。 夙夜躬身行礼,转身走出问心殿。 殿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他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刚才那番对峙,他看似占尽上风,实则每句话都在刀刃上行走。司主那句“留司待查”,既是保护,也是软禁。 但够了。 他争取到了留在天界、留在执法司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去天书阁,找云中君师父留下的手札了。 他擦去嘴角的血,看向执法司深处那条通往禁地的长廊。 长廊尽头,黑暗如渊。 --- 同日,人间,南疆雾隐峡谷。 闻人语蹲在刚开垦出的药圃旁,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淡金色的种子埋进土里。这是药老留下的“还魂草”种子,三百年才结一次籽,能活死人肉白骨。 赤瞳在不远处带人搭建木屋,斧头劈砍木头的声响在山谷里回荡。 一切看起来安宁。 但闻人语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 她想起解离独自北上的背影,想起夙夜被金光吞没的瞬间,想起药王谷满地的血。 指腹下的土壤温热,种子埋下去的时候,她低声念了一句娘亲教过的祈福咒。 然后她站起身,看向北方。“主将……”她轻声说,“您一定要平安。”风吹过峡谷,带来远山深处野兽的呜咽。更远的北方,解离刚刚踏进无忆渊的外围。那里,连风都是死的。 --- 第二十二章·完 下章预告: 解离深入无忆渊,在记忆碎片组成的迷宫中寻找云中君陨落之地和创世真相。而渊底,她遇到的第一个“活物”,竟是本该在荒原之战中魂飞魄散的——太子的残念。 第二十三章 渊底残烬与天阁密卷 无忆渊的入口,是一道开在地面上的裂缝。裂缝宽不过三尺,长不足十丈,嵌在一片终年不化的黑色冻土中央,像大地狰狞咧开的嘴。解离站在裂缝边缘向下看,只能看到一片翻涌的、粘稠的灰白色雾气。雾气里没有光影变化,没有声音,连风都沉甸甸地凝固着,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虚无”感不断上涌。 这和她三百年前来的时候不一样。那时无忆渊虽然危险,但至少能看清渊壁嶙峋的岩石,能听见深处传来的、记忆碎片碰撞时的细碎回响。现在,这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连时间都死透了。 解离从行囊里取出一截暗红色的“引路香”——这是云中君当年给她的,用无忆渊深处特有的“噬忆藤”根茎混合烛龙骨粉制成,点燃后香气能暂时驱散记忆迷雾,指引持有者找到云中君一脉的传承之地。 她指尖燃起一缕烬火,点燃香头。香火亮起的瞬间,灰白雾气像被烫到般剧烈翻滚起来,向两侧退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阶梯。阶梯不是岩石凿成,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类似琉璃的材质,表面流淌着无数细碎的彩色光点——那是被固化、封存在阶梯里的记忆片段。 解离踏上第一级台阶。脚掌落下的瞬间,无数声音、画面、情绪碎片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娘亲,别走…… ……这一剑,为天下苍生…… ……陛下,臣等愿随您赴死…… ……我好恨…… ……来生再见…… 都是破碎的、没头没尾的执念。每一段都浸透了强烈的情感——爱憎、悔恨、不甘、绝望——它们在阶梯里封存了不知多少年,此刻被活人的气息唤醒,疯狂地试图钻进解离的识海,占据她的记忆,成为她的一部分。 解离闭眼,运转《烬火锻神诀》。 这是师父解青竹独创的功法,核心就一个字——烧。以自身神魂为炉,以意志为火,将一切外来侵扰、心魔杂念,统统锻烧成灰烬,只留下最精纯的、属于自己的记忆。 她识海深处,那簇金色的烬火轰然暴涨! 涌入的执念碎片像投入熔炉的冰雪,尖叫着、扭曲着被焚化成青烟,从她七窍飘散出去。烟雾融入周围的灰白雾气,让雾气更加浓稠了几分。 但烬火锻造的过程,本身也是巨大的消耗。每焚化一段执念,解离的脸色就白一分,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咬牙,继续向下。 一级,两级,十级……一百级。 阶梯仿佛没有尽头。越往下,雾气越浓,涌入的执念碎片也越古老、越强大。解离开始看到一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画面:身穿兽皮、祭祀火焰的部落;驾驭着从未见过的巨兽在星空中征战的军队;还有……一颗悬浮在虚无中、表面布满裂痕的、巨大的暗红色眼球。 那眼球在注视她。 即使隔着无数层记忆的阻隔,即使知道那只是某段古老记忆的投影,解离还是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那种“饥饿”,那种要吞噬一切的贪婪,和深渊之眼一模一样,但更加原始、更加……“完整”。 “原来你在这里。”解离喃喃,加快脚步。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大约十丈见方。平台中央竖着一块两人高的黑色石碑,碑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平台上的一切——包括解离自己。 但镜中的她,不是现在的样子。 镜中人穿着一身残破的银甲,甲片上沾满了暗绿色的疫毒污血,长发披散,脸上遍布焦黑的灼痕,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 那是三百年前,烬字营覆灭之夜,她最后的样子。 解离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然后她伸手,触碰镜面。 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镜面泛起涟漪,镜中景象变了:不再是平台,而是一片燃烧的废墟。火光映照下,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拼凑着什么。 那人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块琉璃碎片。 解离认出来,那是山海异兽琉璃瓶的碎片,是她当年装记忆用的瓶子,在黑风山之战中被打碎了。 “师父……”她轻声唤。 镜中身影一顿,缓缓回过头。 是解青竹。但和她记忆中那个永远从容、永远睿智的师父不同,镜中的解青竹脸色苍白得可怕,眼角、嘴角都渗着血丝,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 “玄烬。”镜中的解青竹开口,声音隔着镜面传来,像隔着一层水,“你来了。” “这是您的记忆?”解离问。 “是我留在无忆渊的‘后手’。”解青竹低头继续拼凑碎片,“三百年前我来这里查探真相,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东西。我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所以留下这段记忆,等有一天你来的时候,能告诉你真相。” 她拼好最后一块碎片,琉璃瓶恢复原状,瓶身却布满裂痕,像一碰就会碎。 “拿着。”解青竹将瓶子递向镜面,“这里面封存着‘他们’第一次降临这个世界的记录,以及……对抗‘锚点’的方法。” 解离伸手穿过镜面,触感冰凉,像伸进了水里。她握住瓶子,往回抽。 但瓶子纹丝不动。 镜中的解青竹看着她,眼神复杂:“但要拿到它,你需要通过一个考验。” “什么考验?” “面对你最不敢面对的记忆。”解青竹说,“无忆渊会挖出你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悔恨、愧疚,把它们具现化。你能承受得住,瓶子就是你的。承受不住……” 她没说完,但解离懂了。 承受不住,就会像那些迷失在渊底的人一样,成为新的记忆碎片,永远困在这里。 “我准备好了。”解离说。 解青竹深深看了她一眼,松手。 瓶子落入解离手中,镜面同时炸开! 不是碎裂,是“溶解”。整个黑色石碑像蜡一样融化,流淌下来,露出后面真正的渊底景象——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记忆碎片组成的“海洋”。 碎片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像破碎的镜子铺满了整个视野。每一块碎片里都封存着一段鲜活的记忆,它们漂浮、碰撞、融合、分裂,发出细碎的、如同亿万生灵同时低语的嘈杂声响。 而在这片记忆海洋中央,悬浮着一个淡金色的光茧。 光茧半透明,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身穿明黄服饰的身影。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孩童般天真的睡颜,嘴角甚至有一丝满足的笑意——正是本该在荒原之战中魂飞魄散的太子,赵承熠。 但这不是完整的太子。 解离能感觉到,光茧里只有一缕极其微弱的残魂,连自我意识都未必完整,更像个凭本能凝聚记忆碎片的……“执念集合体”。 她握着琉璃瓶,警惕地靠近。 走到距离光茧十步左右时,太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神智,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断闪回的画面碎片:深宫的高墙、父皇的背影、漆雕无忌的笑脸、荒原上冲天而起的光柱……最后,所有画面定格在一张脸上—— 是解离的脸。 “玄……烬……”太子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你……来……了……” “你还认得我?”解离停下脚步。 “记……得……”太子的眼神依旧涣散,但语气里透出一股执拗,“你给……我刀……让我……选……” 他抬起手,虚虚指向解离手中的琉璃瓶:“那……里面……有东西……在叫……我……” 解离低头看向瓶子。瓶身裂缝里,隐约有淡金色的光丝渗出,与太子光茧之间产生微弱的共鸣。 她忽然明白了。 瓶子里封存的“对抗锚点的方法”,很可能需要赵氏皇族的血脉,或者……需要太子这种以龙脉气运和皇族尊严为祭、完成自我牺牲的特殊残魂,才能激活。 “你想让我打开瓶子?”解离问。 太子缓慢地点头:“打……开……我……帮……你……” “但你会彻底消失。”解离看着他,“你现在这缕残魂,是靠执念和记忆碎片勉强凝聚的。一旦激活瓶中的东西,你会被完全消耗掉,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有种解脱的意味。 “孤……本……就该死……”他说,“能在死前……再做一件……有用的事……很好……” 解离沉默。 她想起荒原上那道纯白的光柱,想起太子举剑自斩时决绝的眼神,想起他最后那句“宁做废人,不做傀儡”。 这个人,从生到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被操纵的命运。 哪怕现在只剩一缕残魂,他依然在选。 “好。”解离最终点头。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琉璃瓶的裂缝上。血珠渗入,瓶子表面的裂痕同时亮起,暗红色的创世记忆碎片从她怀中自动飞出,悬浮在瓶子上方,与瓶子产生共鸣。 两股古老的力量相互吸引、融合。 瓶身开始震动,裂缝扩大,最终—— 咔嚓! 瓶子彻底碎裂! 但碎片没有四散飞溅,而是悬浮在半空,重组、拼接,化作一卷由光丝织成的古老卷轴。卷轴自动展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流动的、立体的星图。 星图中央,是三界的轮廓。而在三界之外,悬浮着七个光点,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个光点都延伸出一条细线,连接着三界的某个位置。 “锚点……”解离喃喃。 七个锚点,对应七段龙脉记忆?不对,龙脉记忆只有七段,但这里明确显示,锚点有七个,而且分布位置和已知的龙脉记忆封存地并不完全重合。 太子残魂化作的光茧飘到卷轴旁,他伸出手指,点向星图中距离三界最近的那个光点。 指尖触到的瞬间,光点放大,投射出一段画面: 那是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纯白色的宫殿。宫殿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最简洁的线条和结构。宫殿中央的大殿里,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不断旋转的银色晶体。 晶体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密的符文,那些符文的排列方式,解离从未见过,但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凌驾于三界法则之上的秩序力量。 “这……就是……锚点……”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白……色宫殿……在……三界和……‘他们’的……夹缝……里……” “怎么毁掉它?”解离问。 “需要……钥匙……”太子指向卷轴的另一处。 卷轴画面切换,显示出三件物品的影像:一件是解离手中的创世记忆碎片,一件是……凤鸣的玉佩,最后一件,竟是一截暗金色的、带着焦痕的指骨。 “创世碎片……定位锚点……”太子断断续续地解释,“凤鸣玉佩……打开通道……烛龙指骨……摧毁核心……” 解离瞳孔骤缩。 凤鸣的玉佩,她见过,一直戴在凤鸣脖子上,据说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可凤鸣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玉佩下落不明。 烛龙指骨……那分明是夙夜的血脉源头之物!难道摧毁锚点,需要夙夜献祭自己的一部分? “没有……其他办法?”解离声音发紧。 太子摇头,光茧开始变得透明:“这是……唯一的……路……玄烬……孤不后悔……” 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前,最后看了一眼卷轴上的星图,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原来……赵氏皇族……守了千年……的秘密……是守着……囚笼的……钥匙……” 光茧化作无数金色光点,融入卷轴。 卷轴光芒大盛,然后迅速收敛,重新卷起,落回解离手中。 触手温凉,像太子的手最后那点温度。 解离握着卷轴,站在记忆碎片组成的海洋中央,很久没动。 渊底没有风,但她觉得冷,冷得骨头缝里都结了冰。 原来师父当年拼死保护的“真相”,是这个。原来太子用命换来的“选择权”,最终指向的,还是牺牲。原来凤鸣的玉佩、夙夜的血脉,早就是棋盘上注定要被吃掉的棋子。 而她,是那个必须亲手落下这步棋的人。 “呵……”解离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渊底回荡,嘶哑得像哭,“好大的一盘棋……‘他们’在下,师父在下,漆雕无忌在下,连太子都在下……那我呢?” 她握紧卷轴,指节发白。 “我不下棋。” 她抬头,看向渊顶那遥不可及的裂缝入口。 “我要掀了这棋盘。” --- 同一时间,天界,执法司天书阁外。 夙夜站在禁制光幕前,手中握着一枚刻有“巡查”二字的银色令牌。令牌是司主刚才派人送来的,说是“留司待查期间,巡查本职不可废,特许巡查禁地,以证清白”。 很明显的陷阱。 司主知道他想进天书阁,所以给了这个“特许”。一旦他真的进去,无论找没找到东西,都会坐实“擅闯禁地”的罪名,到时候连暂缓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夙夜没得选。 解离在无忆渊冒险,人间靠闻人语苦苦支撑,漆雕无忌虽然重伤但还在暗中谋划,而“他们”的锚点就在那里,像悬在三界头顶的铡刀。 他必须拿到云中君师父留下的手札。 深吸一口气,夙夜将令牌按在禁制光幕上。 银光亮起,光幕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后面一条幽深的长廊。长廊两侧没有灯,只有墙壁本身散发着微弱的乳白色荧光,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书架。 天书阁,收藏着三界自诞生以来所有重大事件的记录——天灾、战争、朝代更迭、功法传承,甚至包括一些“不该被记录”的秘密。 夙夜走进去,光幕在身后闭合。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走向天书阁最深处。那里是“绝密区”,收藏着连天帝都不能随意翻阅的档案,守卫也更加森严——不是活人守卫,是四尊用上古凶兽魂魄炼制而成的“镇阁傀儡”。 果然,走到绝密区入口时,四尊傀儡同时睁开眼。 它们是石雕的麒麟形态,但眼瞳里燃烧着幽蓝色的魂火,气息赫然都是天仙级别。 “来者何人?”居中一尊麒麟口吐人言,声音沉闷如雷。 “执法司首席巡查使,夙夜。”夙夜亮出令牌,“奉司主之命,巡查天书阁,核查档案。” “绝密区,无天帝手谕,不得入内。”另一尊麒麟冷冷道。 “我有司主特许。”夙夜向前一步。 四尊麒麟同时站起,魂火暴涨:“最后警告——退下!” 夙夜没退。 他伸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烛龙血脉在沉睡了三百年后,第一次被他主动唤醒。 暗金色的纹路从心口蔓延,爬满脖颈,爬上脸颊。他的瞳孔变成竖瞳,眼白部分浮现出细密的鳞片虚影,周身气息节节攀升,瞬间突破天仙中期、后期,直逼金仙门槛! “烛龙血脉?!”四尊麒麟同时后退一步,眼中魂火剧烈摇曳,“你是……那位大人的后代?!” “让开。”夙夜开口,声音里带上了龙类特有的威严和嘶哑,“我不想毁掉守护了天书阁三千年的你们。” 四尊麒麟对视一眼,缓缓伏低身体。 “您……请进。”居中的麒麟低声说,“但请记住——绝密区里的东西,知道得越多,离毁灭越近。” 夙夜点头,从它们中间走过。 绝密区比外面更加幽暗,书架少了很多,但每一本书籍、每一卷玉简,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法则波动。他快步走过,目光扫过书架上的标签: 《开天纪事》《三界初定录》《第一次深渊侵蚀事件》《观测者降临始末》…… 终于,在最后一排书架的最底层,他看到了要找的东西——一卷用普通青竹制成的竹简,简上没有任何标签,只是随意地插在一堆珍贵的玉简中间,像被遗忘的垃圾。 但夙夜知道,就是它。 云中君的师父,那位最早发现“三界牢笼”真相的执法司前辈,在自我流放前留下的最后手札。 他抽出竹简,展开。 竹简上的字迹很潦草,像是仓促间刻下的: “余查三界三千年,终窥真相。此界非自然而成,乃‘牧者’播种之‘牧场’。深渊之眼为牧犬,我等皆为羔羊。 然牧者非一。吾窥得两派相争:一曰‘修剪者’,欲定期收割,维持牧场秩序;一曰‘清除者’,欲毁此界,重播新种。 二者皆视我等为蝼蚁。 余留三物于后世:创世碎片可定位‘锚点’,凤鸣玉佩可开通道,烛龙指骨可毁核心。然毁锚点需祭品——持烛龙血脉者,需献半身精血与百年寿元;持凤鸣玉佩者,需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慎之,慎之。 若后世有人得见此简,望三思而行:是苟活于牧场,待牧者宰割;还是焚身破笼,求一线渺茫之自由? 余选后者。 ——执法司第七代司主,凤梧,绝笔。” 夙夜握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 凤梧,云中君的师父,执法司第七代司主——也是凤鸣的父亲,他的……先祖。 原来三百年前那场惨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凤梧发现了真相,留下对抗锚点的方法,但需要牺牲自己的血脉后代。凤鸣继承了玉佩,他继承了烛龙血脉,而解离拿到了创世碎片。 三个人,三条命,早就被写在了破局的棋盘上。 “好一个‘牧者’……”夙夜低声笑,笑声里满是讽刺,“好一个‘修剪者’和‘清除者’……原来我们连被谁收割,都没得选。” 他收起竹简,转身准备离开。 但刚走两步,绝密区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清冷的女声: “夙夜大人,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夙夜猛地抬头。 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宫装、头戴凤钗的女子。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容貌姣好,但眼神冰冷得像万载寒冰,周身散发着金仙级别的恐怖威压。 最让夙夜心惊的是——她的脸,和记忆里凤鸣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你是……”夙夜握紧剑柄。 “凤挽。”女子淡淡说,“凤梧之女,凤鸣之姐,天界‘观星阁’现任阁主——也是奉命在此等你的人。” 她向前一步,月白色的裙摆扫过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 “司主猜到你会来拿父亲的手札,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凤挽的眼神落在夙夜手中的竹简上,又移到他脸上,带着审视,“果然,你和他一样,都是不惜命的疯子。” “你想拦我?”夙夜周身暗金色纹路再次亮起。 “不。”凤挽摇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夙夜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父亲的手札里,只说了‘修剪者’和‘清除者’。”凤挽缓缓说,“但他没来得及写第三派——‘饲育者’。”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而我,就是‘饲育者’在这个三界里,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 话音落,她抬手。 整个天书阁绝密区,瞬间被一道无形的牢笼封锁! 夙夜瞳孔骤缩。 他中计了。 --- 几乎同一时刻,无忆渊底。 解离刚把星图卷轴收好,准备离开,脚下的记忆碎片海洋忽然剧烈翻腾起来! 碎片疯狂碰撞、融合,组成一个个扭曲的人形,向她扑来!那些人形没有五官,但每个的轮廓,都让她感到熟悉——是烬字营那些战死的兄弟,是白蘅,是药老,甚至还有……太子。 “留下……” “陪我们……” “这里才是归宿……” 无数嘶哑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识海,试图侵蚀她的神智。 解离咬牙,再次运转《烬火锻神诀》。 但这一次,烬火燃起的瞬间,她心口贴身存放的烛龙逆鳞,忽然剧烈发烫! 烫得像烙铁! 紧接着,逆鳞表面浮现出一行细小的、暗金色的文字——那是夙夜留在鳞片里的血脉印记,此刻被某种力量激活,显露出他此刻的处境: “陷……天书阁……凤挽是……敌……” 字迹到此中断,像是传递讯息的人被强行打断。 解离脸色骤变。 夙夜出事了。 而且对手是凤挽——那个她三百年前见过几面、永远温柔娴静、被天界众人捧在手心的观星阁阁主,凤鸣的姐姐。 “饲育者……的棋子……”解离想起太子残魂消散前那句模糊的呓语,原来指的不是漆雕无忌,是凤挽! 她握紧逆鳞,感受着上面越来越微弱的血脉共鸣。 夙夜在求救。 而她,在无忆渊底,隔着三界壁垒,根本来不及赶过去。 怎么办? 解离看向周围还在不断涌来的记忆人形,又看向头顶那道遥不可及的裂缝,脑中飞速运转。 突然,她想起卷轴星图上,那个距离三界最近的锚点——白色宫殿的位置,似乎就在天界附近的空间夹缝里。 如果她能先找到那个锚点,毁掉它,或许能制造出足够大的动静,打乱凤挽的计划,给夙夜制造逃脱的机会。 但代价是,她可能暴露自己,提前引来“他们”的注视。 而且没有凤鸣的玉佩,她根本打不开通往锚点的通道。 除非…… 解离低头,看向手中的创世记忆碎片。 碎片表面的裂痕,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与某个遥远的存在共鸣。 她忽然有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 “既然没有钥匙……”她喃喃,握紧碎片,“那我就砸开这扇门。” 烬火,从她周身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 这一次,她燃烧的不只是灵力,还有魂魄本源,还有……那三百年修补记忆积攒下来的、庞大到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掌控的“记忆之力”。 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整个渊底照得亮如白昼! 记忆碎片组成的人形在火焰中尖叫着融化、消散。火焰顺着阶梯向上蔓延,烧穿了灰白色的雾气,烧裂了渊壁的岩石,最终—— 轰!!! 无忆渊的入口,那道地面裂缝,炸开了! 解离从火光中冲出,悬浮在半空,手中创世碎片光芒大盛,遥遥指向某个方向。 那是天界的方位。 也是白色宫殿所在的方位。 “夙夜。”她对着逆鳞低语,声音穿过血脉共鸣的通道,“撑住。” “我来了。” 话音落,她化作一道金色的流星,撕裂空间,直冲天际! 而天界,天书阁绝密区里。 被牢笼封锁的夙夜,心口的烛龙血脉忽然剧烈燃烧起来! 逆鳞的共鸣前所未有的强烈,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解离正在以恐怖的速度逼近天界! 她疯了吗?!这样直接冲过来,等于向整个天界宣战! 但下一秒,夙夜笑了。 笑得肆意,笑得癫狂。 “好。”他低声说,暗金色纹路爬满全身,“那就一起疯。”他看向对面神色微变的凤挽,举剑。“饲育者的棋子是吧?”“来,让我看看——”“你这颗棋子,够不够硬。” 剑光,斩向牢笼! --- 第二十三章·完 下章预告: 解离强行冲击天界壁垒,与凤挽正面冲突。漆雕无忌在暗中联络的势力浮出水面,竟是“清除者”的代言人。而白色宫殿里,那枚银色晶体开始加速旋转——距离“他们”彻底降临,还剩最后七十二个时辰。三界存亡之战,一触即发。 第二十四章 碎镜与囚徒 天界的壁垒,是一层无形的法则壁障。寻常仙神出入,需走南天门,验明身份,登记造册。擅闯者会触发天罚雷阵,金仙之下,顷刻间灰飞烟灭。 解离没走南天门。 她握着创世记忆碎片,以碎片为矛,以燃烧的魂魄为柴,整个人化作一道逆冲而上的金色流星,笔直地撞向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天穹! 第一层壁障被触发的瞬间,万里晴空骤然暗沉。云层翻涌,凝聚成一张覆盖整个天际的巨大雷网。网眼中,紫金色的天罚神雷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每一道都有水桶粗细,携着毁灭一切的威势,轰向那道金色的流星! 解离没躲。 她甚至没减速。 金色的烬火在她周身凝成一层实质的火焰甲胄,雷瀑砸在甲胄上,炸开漫天电光,却没能让她的速度慢下半分。火焰甲胄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又在下一瞬被更汹涌的烬火修复——她在用燃烧魂魄的方式,硬抗天罚! “疯子……”南天门值守的天将仰头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 他们见过擅闯天界的,见过硬撼天罚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那金色火焰里燃烧的是实打实的魂魄本源,多烧一息,就离魂飞魄散近一分。这人是要用命,砸开天界的门! 第二层壁障被触动了。 这一次,天空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那些符文古老而晦涩,每一个都蕴含着镇压、束缚、分解的法则力量。它们如活物般游弋,交织成一张更大的网,向解离罩来。 解离依旧没停。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光芒越来越盛的创世碎片。碎片感应到了天界壁垒深处某个存在的共鸣——那是白色宫殿,是锚点,也是她要去的地方。 “既然要砸……”她嘶哑开口,火焰从齿缝间溢出,“那就砸个痛快!” 金色流星的速度,再次暴涨! 轰——!!! 符文之网与火焰流星正面冲撞! 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已经超越了凡人能感知的范畴。撞击点迸发出的光芒,让整个天界的白昼都在一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纯白!南天门附近的天兵天将惨叫着捂住眼睛,修为弱的直接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光芒持续了三息。 三息后,光芒散去,符文之网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燃烧的破洞。 解离从破洞中穿过,火焰甲胄彻底崩碎,露出里面残破的黑衣和焦黑的皮肤。她嘴角、眼角、耳孔都在渗血,气息衰弱了大半,但那双眼睛里的烬火,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她闯进来了。 代价是魂魄本源燃烧过半,最多还能撑一刻钟。 一刻钟后,无论事成与否,她都会魂飞魄散。 解离悬浮在半空,擦去嘴角的血,看向执法司方向——那里,她能感觉到夙夜的血脉波动,以及另一道冰冷而强大的金仙气息。 凤挽。 “等我。”她低声说,然后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是创世碎片指引的方位,白色宫殿所在的、天界与虚无的夹缝。 她正要动身,下方云层忽然分开。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拦在了她的去路上。 凤挽。 这位观星阁阁主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宫装,发髻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她看着解离,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玄烬。”凤挽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三百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冲动。” “让开。”解离握紧碎片,火焰重新在掌心凝聚。 “让开?”凤挽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解离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吗?”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纯白色的棱镜。 “从你师父解青竹踏入无忆渊那一刻起,从你继承烬火、成为‘意外变量’那一刻起,我就在等。”凤挽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等你这颗种子发芽,等你这把刀磨利,等你……成长为足以被‘饲育者’收录的‘珍品’。” 棱镜转动,镜面折射出七彩的光。 光芒所照之处,空间开始扭曲、折叠,形成一个巨大的、镜面组成的迷宫,将解离困在其中。每一面镜子里,都倒映出一个不同的“解离”:有身穿战神银甲意气风发的,有跪在烬字营废墟里痛哭流涕的,有在黑风山深处与师父诀别的,有在荒原上看着太子化为光柱的…… 全都是她记忆里最深刻、最痛苦的片段。 “情绪,是灵魂的养料。”凤挽的声音从迷宫四面八方传来,缥缈不定,“痛苦、悔恨、不甘、愤怒……这些强烈的情绪,是深渊之眼最好的食物,也是‘饲育者’评定一个灵魂价值的标尺。”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欣赏: “而你,玄烬,你是我观测三千年里,见过的情绪浓度最高、品质最好的灵魂之一。你的痛苦足够深邃,你的执念足够强烈,你的反抗足够疯狂——这样的灵魂,如果被深渊之眼吞噬,转化出的源质能量,会是寻常灵魂的百倍、千倍。” 解离站在迷宫中央,看着四面八方的镜子,看着镜中那些或悲或怒的自己,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她嘶哑地说,“所以漆雕无忌的瘟疫计划,瑶光君的推波助澜,甚至我师父的溯源计划……从一开始,就都是在‘饲育’我?让我经历更多痛苦,积累更多情绪,好让我这颗‘果实’更饱满?” “你很聪明。”凤挽的身影出现在一面镜子里,与镜中的解离并肩而立,像一对姐妹,“漆雕无忌是‘修剪者’的棋子,他的任务是定期收割,维持牧场秩序。而我的任务,是培育出更优质的‘作物’,提升整个牧场的产出效率。我们目标不同,但都需要你——需要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毁灭。” 解离没说话。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创世碎片。碎片的光芒,正在被镜面迷宫一点点吸收、削弱。这个迷宫不只是困住她,还在抽干她的力量,像榨取果汁一样,榨取她魂魄里那些“高品质的情绪”。 时间不多了。 魂魄本源的燃烧,已经逼近临界点。她能感觉到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黑雾,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要死在这里了吗? 像一颗被精心培育的果实,成熟后被摘下、榨干、丢弃? 解离闭上眼睛。 她想起师父解青竹临终前那双含着泪却带着笑的眼睛,想起白蘅把钥匙塞进她手里时冰凉的指尖,想起太子自斩前那句“宁做废人,不做傀儡”,想起夙夜把烛龙逆鳞放进她掌心时说的“我会赶到你身边”。 还有药老、赤瞳、闻人语、那些战死的烬字营兄弟、那条街上叫她“解掌柜”的街坊邻居…… 这些人,这些记忆,这些她拼死想保护的东西,在凤挽和“饲育者”眼中,不过是培育“高品质灵魂”的肥料? “呵……” 解离低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近乎癫狂的大笑! 火焰从她周身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混杂了血色、黑色、以及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三色火焰交织,温度没有升高,反而急剧下降,所过之处,镜面咔嚓咔嚓地凝结出冰霜! “你笑什么?”凤挽皱眉。 “我笑你们。”解离睁开眼,瞳孔深处,那簇烬火已经变成了三色交织的诡异形态,“笑你们自以为掌控一切,笑你们把活生生的人当作物,笑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人’!” 她抬手,三色火焰凝聚成一柄扭曲的、非刀非剑的兵刃。 “你们以为,痛苦只会让人崩溃?”解离握着兵刃,一步步走向最近的那面镜子,“错了。” 兵刃刺入镜面! 镜中那个跪在废墟里痛哭的“解离”,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起了和三色火焰一模一样的火光! “痛苦会让人记住。”镜中的她说。 第二面镜子,第三面镜子……解离走过迷宫每一面镜子,将三色火焰注入每一段痛苦记忆。那些记忆里的“她”接连苏醒,每一个眼中都燃起了火! “悔恨会让人反思。” “不甘会让人反抗。” “愤怒——”解离走到最后一面镜子前,镜中是荒原上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光柱下,太子的残魂正在消散,“——会让人,想掀翻这片天!” 最后一面镜子,碎裂! 整个镜面迷宫,轰然崩塌! 无数镜片如雪花般纷飞,每一片里都倒映着一个燃烧的“解离”。她们从镜片中走出,从记忆里走出,从三百年的痛苦和挣扎里走出,汇聚到真正的解离身后,化作一道三色火焰组成的、顶天立地的巨大虚影! 那虚影低头,看向脸色终于变化的凤挽。 “你说我的灵魂品质很高。”解离的声音从虚影中传来,重叠了三百年的回响,“那我告诉你——” 虚影抬手,对着凤挽,一拳轰下! “这品质,是师父教的,是战友养的,是那些你们视作蝼蚁的人,用命换来的!” “它不属于你们!” “它只属于我自己!” 拳头落下! 凤挽瞳孔骤缩,全力催动手中棱镜。棱镜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化作一面巨大的光盾挡在身前。 轰——!!! 拳头与光盾碰撞的瞬间,整个天界都为之震颤! 冲击波横扫千里,云层被撕碎,仙宫楼阁剧烈摇晃,修为弱的天兵直接被震晕过去。南天门的柱子咔嚓裂开一道缝隙,守门的天将吐血倒飞。 光盾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凤挽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那是金仙的本命精血! 她受伤了。 被一个燃烧魂魄、濒临死亡的地仙,打伤了! “不可能……”凤挽盯着那尊三色火焰虚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的情绪……怎么可能反过来吞噬我的‘饲育镜’?!” “因为这不是情绪。”解离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但虚影的拳头,又压下了一寸,“这是——” “——人。” 咔嚓! 光盾,彻底碎裂! 拳头穿过碎片,结结实实地砸在凤挽胸口! 噗——!!! 凤挽喷出一大口金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塌了三座浮空仙山,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胸前的宫装碎裂,露出里面一件闪烁着星光的软甲——那是观星阁镇阁之宝“星河护心甲”,此刻甲面凹陷,星光黯淡,显然受损严重。 她低头看着胸口的凹陷,又抬头看向远处那道开始消散的三色虚影,以及虚影中那个摇摇欲坠的黑衣女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不解,有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这个灵魂,这个被她和“饲育者”精心培育了三百年的“果实”,在最后时刻,不仅没有如预想般被痛苦压垮、成为高品质养料,反而把那些痛苦化作了燃料,烧出了超越境界、超越法则的一击! 这不在计划里。 这不应该发生。 “你……”凤挽开口,声音嘶哑,“到底是什么?” 三色虚影彻底消散。 解离从半空坠落,落地时一个踉跄,单膝跪地,用创世碎片撑着才没倒下。她脸色白得透明,周身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魂魄本源的燃烧已经到了极限,最多再撑十息。 但她抬头看着凤挽,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凤挽心底的寒意更浓。 “我是玄烬。”解离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是解青竹的徒弟,是烬字营的主将,是忆莲楼的掌柜,是——” 她顿了顿,看向执法司方向。 “——是夙夜要等的人。” 话音落,她用尽最后力气,将创世碎片高高举起! 碎片光芒大盛,指向某个方向——那里,空间泛起涟漪,隐约露出一角纯白色的宫殿轮廓! 锚点,被她强行从夹缝里“拽”出来了! “凤挽!”解离嘶声喊道,“你不是要高品质的灵魂养料吗?!” “那我就给你——” 她转身,面向那座白色宫殿,举起碎片,将最后残存的魂魄本源、三色火焰、以及三百年来所有修补过的记忆,全部灌入碎片! 碎片表面的裂痕,蔓延到了极限。 然后—— “——看看这养料,咬不咬得动你们的‘锚’!!” 碎片,脱手飞出! 化作一道三色交织的光箭,射向白色宫殿! 光箭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崩碎,露出后面漆黑的虚无。箭身拖曳出的尾焰里,隐约可见无数身影——解青竹、白蘅、太子、烬字营的兄弟、药老、街坊邻居……所有解离记得的人,所有她想要保护的人,他们的虚影在火焰中一闪而逝,又融入箭身,成为这一箭的一部分。 这一箭,燃尽了她的一切。 魂魄、记忆、执念、生命。 全部赌在这一箭上。 凤挽脸色大变,想要阻拦,但重伤之躯根本来不及。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射入白色宫殿中央,射中那枚旋转的银色晶体! 叮——!!! 清脆的、仿佛琉璃破碎的声音,传遍三界每一个角落。 白色宫殿剧烈震颤,晶体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裂痕蔓延。 咔嚓……咔嚓咔嚓……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终于—— 轰隆!!! 晶体,炸了! 纯白色的冲击波从宫殿中爆发,横扫而出!所过之处,空间崩塌,法则紊乱,连天界的壁垒都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凤挽被冲击波扫中,再次吐血倒飞,软甲彻底碎裂,浑身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根。 而解离…… 她在晶体爆炸的瞬间,就闭上了眼睛。 身体向后仰倒,像一片凋零的叶子。 魂魄燃尽了。 记忆烧光了。 生命……走到尽头了。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感觉到心口那片烛龙逆鳞,传来最后一点微弱的温热。 “夙夜……”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对不……” 话没说完。 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 而就在她倒下的地方,白色宫殿崩塌的废墟中,那枚炸碎的银色晶体碎片,并没有完全消散。 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表面流淌着奇异的光泽,像有生命般蠕动着,缓缓飘向解离失去生机的身体。 碎片触碰到她心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解离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那块晶体碎片,融进了她的心口! 下一秒,解离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熟悉的烬火,没有情感,没有任何属于“人”的东西。 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银白。 她缓缓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抬头,看向远处重伤的凤挽,嘴角勾起一个极其陌生的、机械的弧度。 “锚点损毁度37%。”她开口,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平滑得不带一丝情绪,“启动备用协议:载体回收,意识覆盖,记忆重构。” 她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与白色宫殿、银色晶体同源的、冰冷而秩序的气息。 “新锚点,植入完成。” “饲育者协议,强制执行。” “三界收割进程——” 她顿了顿,银白色的瞳孔倒映出崩塌的天界和惊恐的众生: “——加速至最终阶段。” --- 几乎同一时间,执法司天书阁绝密区。 夙夜刚刚斩破牢笼,浑身浴血,正要冲向解离气息传来的方向,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不是烛龙血脉的共鸣,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痛!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捂住心口。 然后他感觉到——解离的气息,消失了。 不是衰弱,不是隐藏,是彻底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湮灭。 就像从未存在过。 “不……”夙夜嘶哑地低吼,眼中血丝密布,“不可能……逆鳞的感应还在……她没死……不可能死……” 他挣扎着站起身,正要冲出去,绝密区的入口处,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不是凤挽。 是漆雕无忌。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脸色比纸还白,但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他看着夙夜,咧嘴笑了,笑得咳出血来也不在乎。 “感觉到了吗?”漆雕无忌声音嘶哑,“玄烬的气息,没了。” 夙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是你搞的鬼?”他声音冷得像冰。 “我?”漆雕无忌摇头,“我可没那个本事。是凤挽,是饲育者,是锚点——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新锚点’了。” 他顿了顿,笑容更加诡异: “你知道白色宫殿里的锚点,除了定位和连接‘他们’之外,还有什么功能吗?” 夙夜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它还是个‘备份装置’。”漆雕无忌缓缓说,“一旦锚点受损,或者承载锚点的‘容器’出现意外,它就会自动启动备用协议——寻找最近的、情绪浓度足够高、灵魂品质足够好的濒死者,将其转化为新的‘容器’,植入锚点核心,继续执行收割程序。” 他看向夙夜,眼中满是恶意: “而玄烬,她燃尽魂魄射出的那一箭,刚好满足了所有条件:情绪浓度够高,灵魂品质够好,而且……濒死。” “所以现在,她还‘活着’。” “只不过活着的,已经不是玄烬了。” “而是‘新锚点’。” “是‘饲育者’在这个三界里,最完美的——” “——傀儡。” 夙夜眼前一黑,差点再次跪倒。 他想起竹简上那句话:“持烛龙血脉者,需献半身精血与百年寿元。” 原来所谓的“摧毁核心”,根本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摧毁,而是用烛龙血脉的力量,强行剥离锚点与“他们”的连接,给被选为容器的人,争取一线挣脱的机会! 可解离不知道。 她以为毁掉晶体就够了。 她不知道毁掉晶体的代价,是把自己变成新的晶体! “啊……啊啊啊——!!!” 夙夜仰天嘶吼,暗金色的烛龙纹路爬满全身,甚至溢出体表,化作实质的鳞片虚影!他周身气息疯狂暴涨,瞬间冲破金仙门槛,甚至还在向上攀升! 但代价是——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皮肤失去光泽,出现皱纹。眼角、嘴角,渗出血丝。 他在燃烧寿元。 燃烧烛龙血脉带来的、漫长的生命。 “你要做什么?”漆雕无忌皱眉。 “做什么?”夙夜转头看他,那双已经变成纯金色的竖瞳里,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我要去把我的剑——” 他一步踏出,空间在他脚下扭曲、折叠。 “——从你们的棋盘上,拔出来!” 话音落,他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漆雕无忌坐在轮椅上,看着夙夜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最终低笑起来。 “疯了……都疯了……” 他笑着笑着,咳出一大口黑血。 然后他抬头,看向天界壁垒上那道被解离和锚点爆炸撕裂的巨大口子,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也好。” “修剪者、饲育者、清除者……” “还有你们这些不听话的棋子……” “都凑齐了。”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枚暗红色的眼之碎片——这是他从荒原之战残留的深渊之力里,悄悄收集凝聚的,最后一点“眼”的力量。 碎片入手,他整个人开始迅速枯萎、干瘪,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亮得像两颗燃烧的暗红色星辰。 “那就让这局棋……” 他捏碎碎片。 暗红色的光,吞没了他的身影。 “……下得更乱一些吧。” --- 天界,白色宫殿废墟。 “解离”——或者说,新锚点——缓缓飘浮到半空,银白色的瞳孔扫视着下方混乱的天界。她抬起手,掌心向上,开始吟诵某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 随着吟诵,以她为中心,一道纯白色的光环缓缓扩散开来。 光环所过之处,万物“静止”。 不是时间停止,而是所有生灵的情绪、思维、意识,都被强行压制、冻结。天兵天将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僵在原地,仙鹤悬停在空中,连流动的云都凝固成固态。 她在抽取情绪。 抽取整个天界的情绪,作为修复锚点、重新连接“他们”的养料。 而就在这时—— 一道暗金色的流星,撕裂空间,狠狠撞在她身上! 夙夜! 他浑身浴血,白发飞扬,手中长剑燃烧着金色的烛龙之火,一剑刺向她的心口——那里,是新锚点的核心所在! 铛——!!! 剑尖刺中皮肤的瞬间,竟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新锚点低头看了看刺在胸口的剑,又抬头看向夙夜,银白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动。 “检测到威胁:烛龙血脉携带者,优先级高。启动清除程序。” 她抬手,轻轻一弹指。 夙夜连人带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轰飞出去,撞穿了三座仙山,才勉强停下。他咳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握剑的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差距太大了。 新锚点的力量,已经超越了金仙,甚至超越了寻常的大罗金仙。那是“他们”投射在这个世界的、法则层面的权柄,根本不是靠燃烧寿元就能对抗的。 但夙夜还是站了起来。 他擦去嘴角的血,看着远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 “玄烬。”他轻声说,声音穿过混乱的战场,传到她耳边,“你说过,等从无忆渊回来,要教我下棋。” 新锚点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我不会下棋,你说没关系,你教我。” 夙夜一步步向她走去,每走一步,身上的烛龙之火就更盛一分,白发就更长一寸。 “现在,我学会了一点。” 他停在距离她十丈的地方,举起剑。 剑身上,烛龙之火凝聚成一条暗金色的龙影,盘旋咆哮。 “棋盘是你们的,棋子是你们的,规则也是你们的。” “但——” 他笑了,笑容里满是血和疯狂。 “掀桌子的力气——” “是我的!” 龙影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暗金光柱,将他和新锚点,一起吞没! 光柱中,传来夙夜最后的声音:“等我回来——”“——教你,怎么掀桌子!”轰——!!! 光柱炸开。暗金色的火焰,吞没了一切。 --- 第二十四章·完 (下章预告:暗火焚天后,天界陷入混沌。闻人语在人间感知到剧变,率众北上。而白色宫殿废墟中,新锚点的银白瞳孔深处,一缕微弱的金色烬火,挣扎着,燃起了一瞬。) 第二十五章 坟场与囚徒 醒来时,解离最先恢复的感官是听觉。 不是声音,是更原始的东西——像无数细沙在琉璃管道中流淌的沙沙声,又像亿万片枯叶在无风状态下自行摩擦的窸窣,密集、规律、永不停歇,填充着听觉的每一个缝隙。 她睁开眼。 视野里没有光,也没有黑暗,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像浓雾,又像某种半凝固的胶质,悬浮在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她试图动手指,身体却没有任何回应——不是瘫痪,而是“不存在”的虚无感,仿佛这具躯壳已经不属于她。 “别白费力气了。”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在意识里生成的。那声音苍老、疲惫,带着被时间打磨过的沙哑质感,分辨不出性别。 “你的身体正在被锚点核心重构,神经信号暂时传不到肢体末端。大概还需要……嗯,按照你们的时间计量,七十二个时辰。” 解离艰难地在意识里组织语言:“你……是谁?” “我?”声音低笑,笑声里满是苦涩,“我是这里的囚徒之一。编号……记不清了,大概是一千七百四十三?还是两千零六?无所谓了,名字在这里没有意义。” “这里是无忆渊?” “无忆渊?”声音咀嚼着这个词,语气变得古怪,“外面是这么叫的么?也对,对你们来说,这里确实是‘无记忆的深渊’。” 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 “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记忆坟场’。关押着所有被抹除存在、剥离神格、抽空记忆,却偏偏无法彻底湮灭的……‘残渣’。” 解离的心脏——或者说,意识中模拟出的“心脏”位置——猛地一抽。 “被抹除存在?剥离神格?” “字面意思。”声音平静得可怕,“有些神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有些触碰了不该触碰的,还有些……单纯是挡了路。‘他们’不会直接杀死我们,那太浪费了。神格是珍贵的‘源质’,记忆是高浓度的‘养料’,连存在本身都可以被回收、重塑、再利用。” “所以‘他们’抽走我们的神格,洗去我们的记忆,抹掉我们在三界留下的一切痕迹,然后把我们这些空壳扔进这里,像垃圾一样堆叠、沉淀、等待……彻底风化。” 解离想起渊底那片无边无际的记忆碎片海洋,想起那些破碎的执念和画面。原来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无数神明被剥离、打碎、遗弃的“残渣”堆积而成的坟场。 “那你为什么还能说话?还能思考?”她问。 “因为我‘风化’得还不够彻底。”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被扔进来大概……三万?五万年?记不清了。神格被抽走九成,记忆被洗掉七成,但核心的意识烙印太顽固,‘他们’懒得花更多力气彻底磨灭,就这么扔着。反正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真正的空壳。” 解离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声音笑了,“小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或者说,在利用你。” “利用我什么?” “你身上有锚点的气息。”声音的语气严肃起来,“虽然很微弱,虽然正在被你的身体缓慢同化,但我能感觉到——那是连接‘他们’与这个世界的‘门’。如果你能完全掌控它,也许……也许能打开离开这里的通道。” 解离想苦笑,但连控制面部肌肉都做不到。 掌控锚点?她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别灰心。”声音似乎能感知她的情绪,“你的情况很特殊。锚点核心入侵时,你正处于魂魄燃尽、意识濒临消散的状态,这导致它的‘覆盖程序’出现了漏洞——它没能完全抹杀你的意识,只是把你的意识压制在了识海最深处。而现在,你的身体正在本能地抵抗这种覆盖,试图将锚点的力量转化为己用。” “这个过程很危险,成功率不足万分之一。但如果你能撑过去,如果你能在身体完成重构前,重新夺回控制权……你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凡人之躯承载部分‘他们’权柄的存在。” 解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部分权柄?” “锚点是通道,也是工具。”声音解释,“它本身不具备‘他们’的完整力量,但拥有一些基础权限:比如定位、连接、以及……有限度的‘法则干涉’。如果你能掌控它,也许能反向定位‘他们’的坐标,也许能切断这个三界与其他牧场的连接,甚至也许——” 声音顿了顿,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希望”的波动: “——能找到彻底关闭这座坟场的方法。” 解离的心跳——意识模拟出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该怎么做?” “第一步,先学会在这个状态下‘移动’。”声音说,“你的身体动不了,但意识可以。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左手指尖’这个概念上,不要想着真的动手指,而是想象你的意识本身是一只手,正在触碰那个位置。” 解离照做。 很艰难。失去身体的参照后,“左手指尖”这个位置变得极其抽象。她只能依靠残存的记忆印象,在意识里构建出身体的虚影,然后努力将意念投射到虚影的左手。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 灰白的雾气依旧粘稠,意识依旧困在原地。 但慢慢地,她“感觉”到了一些变化——不是触觉,而是某种更原始的“存在感”。就像在绝对黑暗的房间里,闭着眼睛也能大致感知到墙壁的位置。她开始能“感知”到自己意识体的轮廓,以及轮廓之外,那无边无际的、由其他意识残渣堆砌而成的“坟场”。 “很好。”声音带着赞许,“你的适应速度比我想象的快。现在,试着‘看’——不是用眼睛,是用意识的‘视角’,观察你周围的环境。” 解离再次尝试。 这一次,灰白的雾气开始“退散”。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她的意识学会了穿透这层表象,看到雾气掩盖下的真实景象—— 她“悬浮”在一片广袤到无法形容的空间里。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目力所及的每一个方向,都漂浮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茧”。那些茧半透明,表面流淌着黯淡的、即将熄灭的光,内里蜷缩着模糊的身影。有些身影还保持着人形,有些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还有些……只剩下一团蠕动的光晕。 而每一个茧周围,都缠绕着无数细密的、丝线般的流光。那些流光从茧中渗出,又连接到其他茧上,交织成一张覆盖整个空间的、无比复杂的巨网。网上流动着破碎的画面、断续的声音、混乱的情绪——那是茧中囚徒们正在缓慢“风化”的记忆残渣。 解离“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茧。 茧里的身影是一个身穿古战神铠甲的女子,她双目紧闭,脸上残留着极度痛苦的表情,右手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长矛。茧周围流动的记忆碎片里,反复闪回着一场战争的片段:她率领的天兵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同袍在她面前一个个化作飞灰,而她对着天空发出无声的嘶吼…… “那是‘破军星君’。”苍老声音在她意识里响起,“七万年前,她发现了天界某个高层与域外势力的交易,试图上报。三天后,她在自己府邸中‘走火入魔’,神格破碎,记忆紊乱,被判定为‘堕神’,抹除一切存在痕迹后扔进了这里。” 解离沉默着“看”向另一个茧。 这个茧里的身影更加扭曲,几乎看不出人形,像一团不断翻滚的暗影。记忆碎片里全是疯狂的低语和无法理解的符文。 “那是‘司命星君’。”声音继续说,“他擅自动用天命盘,推演三界未来,窥见了‘收割日’的真相。被发现后,他被强行灌入过量混乱记忆,神智崩溃,神格被污染成无法回收的‘废料’,也被扔了进来。” 一个又一个茧。 每一个茧,都曾是一位神明。 每一个茧,都代表着一段被抹杀的真相、一次被镇压的反抗、一个被抛弃的“意外”。 解离的意识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愤怒。 这种愤怒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都要深沉——像海底沉积了万年的寒冰,坚硬、致密、足以压碎一切虚假的温情。 “所以……”她缓缓在意识里开口,“三界所谓的神明,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牲畜’?不听话的,就直接宰杀、处理、扔进垃圾场?” “更糟。”声音苦涩地说,“我们是‘展示品’。每一个被扔进来的神明,都会被剥离大部分神格和记忆,但会刻意保留最痛苦、最不甘、最愤怒的那部分——因为强烈的情绪是优质的养料。我们在这里缓慢风化,不断释放这些情绪,为深渊之眼提供稳定的‘高品质食物’。换句话说……” 声音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在滴血: “我们既是囚徒,也是饲料。” 解离的意识体,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灰白的雾气被她无意识散发的情绪搅动,泛起涟漪。附近几个茧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表面黯淡的光闪烁了一瞬,内里的身影轻微地抽搐,像在沉睡中做了噩梦。 “冷静。”苍老声音警告,“你的情绪波动会干扰坟场的平衡,也可能被锚点核心捕捉到,加快它的覆盖进程。” 解离强迫自己平复。 但那种冰冷的愤怒,已经像种子一样扎根在意识深处,开始生长。 “你刚才说,如果我能掌控锚点,也许能找到关闭坟场的方法。”她问,“具体要怎么做?” “首先,你得先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声音说,“这个过程需要你在意识层面与锚点核心对抗。好消息是,锚点核心没有自我意识,它只是一段预设的程序,按照固定流程运转。坏消息是,这段程序的力量层级太高,正面抗衡你没有任何胜算。” “所以?” “所以你得取巧。”声音解释,“锚点核心正在重构你的身体,这个过程会扫描、复制、覆盖你原有的生理结构和记忆回路。而你的意识,就躲在这些回路的最深处——就像藏在迷宫中心的老鼠。只要你能在它扫描、覆盖的过程中,不断‘移动’,不断改变躲藏的位置,拖延时间,等到身体完成重构的瞬间……” “重构完成的瞬间会怎样?” “锚点核心会进行一次‘最终校验’。”声音说,“它会比对重构后的身体数据与预设模板的吻合度。如果吻合度低于某个阈值——比如,因为你的意识干扰导致某些结构没能完全覆盖——程序就会判定‘植入失败’,启动自检和修复流程。而自检期间,它的防御会降到最低。” 解离明白了:“那时候,就是我反击的机会?” “是唯一的機會。”声音强调,“但机会窗口非常短,可能只有千分之一息。而且你必须精准攻击它的核心逻辑单元——也就是承载‘饲育者协议’的那部分代码。一旦失败,或者超时,程序会强制重启,到时候你的意识会被彻底碾碎,再无翻盘可能。” 千分之一息。 一次机会。 解离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在意识里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我真的成功了,掌控了锚点,对你有什么好处?” 声音笑了,笑声里有一种近乎悲凉的释然。 “好处?小姑娘,我在这里被关了至少五万年。神格残了,记忆碎了,存在的意义早就被磨灭干净。我之所以还没彻底风化,唯一支撑我的执念就是——” 它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 “——我想亲眼看着‘他们’的监狱,被人从内部砸烂。” “哪怕砸监狱的人,可能会把我一起砸死?” “一起死,也好过在这里当永恒的饲料。”声音平静地说,“更何况,如果你真能成功,也许……也许你能找到办法,让我们这些残渣,真正地‘安息’。” 解离不再问。 她开始集中全部意志,在意识深处构建复杂的“迷宫”。 以记忆为墙,以情绪为障,以三百年来修补过的无数人生碎片为诱饵和伪装。她要让锚点核心在扫描时不断“走错路”,不断被误导,不断浪费时间。 而她自己,则躲在迷宫最深处,等待那个千分之一息的窗口。 时间,在无忆渊的坟场里失去了意义。 可能过去了几个时辰,也可能过去了几天。 解离的意识在不断“移动”、不断“躲藏”中逐渐变得虚弱。对抗锚点核心的消耗远超想象,每拖延一瞬,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一万次。 但她撑住了。 靠的是想起师父解青竹最后那个释然的笑容。 靠的是想起太子自斩前那句“孤宁做废人,不做傀儡”。 靠的是想起夙夜把烛龙逆鳞放进她掌心时,指尖的温度。 还有白蘅、药老、赤瞳、闻人语、那些战死的兄弟、那条街的灯火…… 这些记忆,这些她拼死也想保护的东西,现在成了她对抗“饲育者协议”最坚固的盾,和最锋利的矛。 终于—— 她“感觉”到身体的重构,进入了最后阶段。 锚点核心开始进行最终校验。 灰白的雾气剧烈翻涌,无数道纯白色的扫描光束从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迸发出来,在意识空间里交织、比对、验证。 吻合度数据开始跳动: 99.7%……99.8%……99.9%…… 就在数据即将突破99.95%临界线的瞬间—— 解离的意识,从迷宫最深处,冲了出来! 不是冲向锚点核心,而是冲向了她自己记忆回路的某个特定位置——那是她三百年来,修补记忆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处“冗余结构”,像大脑里的盲肠,看似无用,却与情绪中枢紧密相连。 她的意识,狠狠撞进了那个结构! 砰——!!! 意识层面传来一声闷响。 吻合度数据猛地卡在99.92%,然后开始剧烈波动! 99.91%……99.89%……99.85%…… 低于阈值了! 【警告:载体重构吻合度低于预设阈值。错误代码:α-742。启动自检程序——】 冰冷的机械音在意识空间里响起。 纯白色的扫描光束瞬间收缩、凝聚,在解离意识体前方,汇聚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发光符文组成的复杂几何体。 那就是锚点核心的逻辑单元。 自检程序启动的瞬间,几何体的旋转速度明显变慢,表面的符文光芒也开始闪烁、黯淡。 千分之一息的窗口—— 打开了! “就是现在!”苍老声音在她意识里嘶吼。 解离没有犹豫。 她将意识凝聚成最尖锐的一根“针”,针尖燃烧着最后残存的金色烬火,对准几何体中央某个不断闪烁的符文节点—— 刺了进去! 滋啦——!!! 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她的全部意识! 但与此同时,她“听”到了破碎的声音——不是物理的破碎,是逻辑的崩解,是程序的错乱,是“饲育者协议”那冰冷僵硬的指令流,被一股炽热、混乱、充满“人”的特质的意志,强行侵入、污染、改写! 【错误……错误……协议冲突……无法解析入侵意志……启动强制——】 机械音变得断断续续。 几何体的旋转彻底停止,表面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熄灭。 最后,只剩下中央那个被烬火刺中的节点,还在微弱地闪烁。 解离的意识,已经虚弱到了极限。 但她还是强撑着,将最后一点意志,灌注进那个节点。 “我……不是饲料。” 她一字一句,在意识深处刻下这句话。 “不是傀儡。” “不是你们的……棋子。” 节点,熄灭了。 几何体彻底崩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她意识的每个角落。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重新“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 手指能动了。 眼睛能睁开了。 呼吸恢复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用眼睛在看。 视线所及,依旧是那片灰白的坟场,漂浮着无数囚徒的茧。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多了一些东西:一些冰冷的、秩序森严的“权限”,一些连接着遥远虚空的“通道”,一些能够有限度干涉现实法则的“工具”。 还有……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那些碎片正在从锚点核心的残骸中溢出,涌入她的识海,试图与她的记忆融合。 她本能地抗拒,但碎片太多了,太庞大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防御。 然后—— 她“看”到了。 --- 第二十五章·完 下章预告:锚点核心崩溃时释放的记忆洪流,将解离拖入了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生。第一世,她是天界战神,奉命屠戮了一个知晓禁忌秘密的妖族村落。第二世,她是人间帝王,亲手将挚爱之人送上了祭坛。而当这两段被尘封的记忆与今生的经历重叠时,一个可怕的疑问在她心中升起:我到底是谁?我的记忆……有多少是真的? 第二十六章 血月、祭坛与褪色的名字 记忆的洪流淹没她时,解离最先失去的是时间感前一瞬她还站在坟场的灰白雾气中,感受着身体复苏带来的刺痛和锚点权限冰冷的触感;下一瞬她就跪在了一片泥泞里,冰冷的雨滴砸在脸上,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不,不是她的哆嗦。 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 解离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副银白色的天将战甲,甲片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右手握着一柄制式长戟,戟尖还在滴血。左手……左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攥着。 她转头。 攥着她左手的,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有一双罕见的琥珀色竖瞳,此刻那双眼瞳里盛满了惊恐和恳求。他脸上沾着泥浆和血污,额角有道新鲜的伤口,皮肉外翻,但伤口边缘已经开始缓慢愈合——那是妖族特有的自愈能力。 “将、将军……”少年声音发颤,说的是古天语,腔调晦涩,但解离听懂了,“求您……求您放过村子里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解离——或者说,她此刻所在的这具身体——没有回答。 身体的主控权不在她手里。她像被塞进了一具皮囊的旁观者,能感知到一切:雨水的冰冷、铠甲束缚身体的沉重、少年掌心的颤抖、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但她控制不了任何一个动作。 她只能“看着”自己抽回了被少年握住的手。 动作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军令如山。”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雨还冷,“私藏《万妖纪事》残卷,暗通幽冥,意图颠覆三界秩序——每条罪,都够诛九族。” “那是诬陷!”少年嘶声喊道,“《万妖纪事》早在一千年前就焚毁了!村长只是、只是从祖地里翻出几片残破的兽骨,上面有些古妖文,他想研究我们一族的历史,仅此而已!” “玄将军!”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解离转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两名天兵押着,跪在不远处的泥地里。老者脸上布满皱纹,额角生着一对断裂的鹿角,左眼被利器刺穿,只剩一个黑洞洞的窟窿,血混着雨水淌了满脸。 但他还在笑。 笑得悲凉,笑得讽刺。 “别求她。”老者对着少年说,声音却清晰传进解离耳中,“这位玄烬将军,是天界最锋利的那把刀。刀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砍下去,只需要知道往哪里砍。” 老者浑浊的右眼看向“解离”,眼神里有种近乎悲悯的东西。 “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将军斩妖除魔三百年,手上沾的血,比这条河里的水还多。夜深人静时,您可曾做过噩梦?可曾听到那些亡魂的哭嚎?” “自己”沉默了片刻。 然后解离“感觉”到,身体的主人,握着长戟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但开口时,声音依旧冰冷:“本将职责所在,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老者哈哈大笑,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那老朽就祝将军——永远不要知道,自己今日斩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落,老者猛地挣脱天兵压制,一头撞向“解离”手中的长戟! 噗嗤—— 戟尖贯穿胸膛的声音,闷得让人心悸。 老者挂在戟身上,嘴角溢出血沫,却还在笑,用最后的气力嘶吼: “记住……记住今天……记住这村子……记住我们……流的是……什么血……” 声音戛然而止。 尸体滑落,砸进泥泞。 “村长——!!!”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自己”低头看着戟尖上滴落的血,沉默了几息,然后缓缓抽出长戟,指向少年。 “余孽,伏诛。” 手起,戟落。 解离想闭上眼,但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的眼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戟刃斩下,看着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在最后一刻死死盯着她,眼里没有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 悲伤。 为什么是悲伤? 他为什么不难?为什么不骂?为什么不诅咒? 画面在此定格,然后像被打碎的镜子般崩裂。 碎片旋转、重组,拼凑出另一个场景。 --- 这一次,解离“坐”在一座高台上。 身上不再是冰冷的战甲,而是绣着九条金龙的明黄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案上堆满了奏折、地图、密报。 她——或者该说“他”——是人间帝王。 解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流淌着某种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力量:不是天将的灵力,也不是今生修补记忆时温养的烬火,而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霸道、与脚下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皇道龙气”。 殿外传来脚步声。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阶下响起,“时辰到了。” “自己”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 解离顺着“自己”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说话的人—— 是漆雕无忌。 但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漆雕无忌。这个漆雕无忌看起来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国师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而恭顺的笑容,眼神却深得像古井。 “国师确定,此法可行?”“自己”开口,声音威严而沉稳。 “臣以性命担保。”漆雕无忌躬身,“祭坛已布设完毕,祭品也已准备妥当。只需陛下亲自主持仪式,以‘至爱之血’为引,便可唤醒龙脉深处沉睡的‘祖灵’,借其力稳固国运,延绵国祚。” “至爱之血……”“自己”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的一枚玉佩。 解离“看”清了那枚玉佩——通体雪白,雕成凤凰展翅的形状,凤眼处镶着一点殷红,像一滴凝固的血。 那是凤鸣的玉佩。 “她……可说了什么?”“自己”问。 “长公主殿下深明大义。”漆雕无忌声音平静,“她说,能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是她的荣幸。” “自己”沉默了很久。 久到殿内的烛火都烧短了一截。 “带路。” “遵旨。” 解离“跟着”这具身体起身,走下高台,穿过漫长的宫道,来到皇宫最深处的禁地——一座完全由黑色玄武岩垒成的、高达九层的祭坛。 祭坛顶端,已经布设好了法阵。 阵眼处,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的女子。 是凤鸣。 她背对着台阶方向,仰头看着夜空。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乌云低垂,像要压垮整座皇城。风吹起她的嫁衣裙摆和长发,在昏暗的火把映照下,她的身影单薄得像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皇兄。”凤鸣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来了。” “自己”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停在法阵边缘。 “鸣儿……”“自己”开口,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你……可还有话要说?” 凤鸣转过身。 解离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和她记忆里三百年前那个温柔娴静的凤鸣一模一样,但眼神不一样。此刻的凤鸣,眼里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平静。 “皇兄不必愧疚。”凤鸣笑了,那笑容很美,美得让人心碎,“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漆雕国师说得对,赵氏皇族的龙脉出了问题,需要至亲血脉献祭才能修复。我是长公主,又身负凤族血脉,是最合适的祭品。” 她顿了顿,看向“自己”身后的漆雕无忌,眼神深邃: “只是皇兄,臣妹有一事相求。” “说。” “待仪式完成,龙脉稳固后……”凤鸣一字一句,“请皇兄,务必杀了国师。” 漆雕无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自己”猛地转头看向他。 “长公主何出此言?”漆雕无忌很快恢复平静,躬身问道,“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 “你的忠心,是对你背后的‘东西’,不是对皇兄,也不是对这片土地。”凤鸣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像锋利的刀,“我虽然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它很饿,想吃掉很多东西。皇族的龙脉,只是它的开胃菜。” 她重新看向“自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恳求: “皇兄,相信我。杀了他,毁了这座祭坛,哪怕龙脉继续衰弱,哪怕国祚只剩几十年……也比把整个王朝、把这片土地上的亿万生灵,都喂给那个‘东西’要好。” “自己”握紧了拳。 解离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龙气在剧烈波动,像在挣扎。 但最终,“自己”缓缓松开了拳。 “开始吧。”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 却压垮了凤鸣眼中最后一点光。 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滑落,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极淡的、近乎解脱的笑。 “好。”她说,“皇兄,保重。” 她转身,走向阵眼中心。 漆雕无忌开始吟诵古老的咒文。祭坛四周的火把同时变成暗绿色,火焰扭曲着,化作一道道符文锁链,缠绕上凤鸣的身体。 嫁衣在火焰中开始燃烧。 凤鸣没有挣扎。 她只是仰着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解离“读”懂了她的唇语。 她说的是: “对不起,阿夜……姐姐……等不到……你回来了……” 阿夜? 姐姐? 解离的心脏——或者说,此刻占据的这具帝王身体的心脏——猛地一抽!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阿夜”,很可能就是凤鸣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从小走失的弟弟。 而凤鸣叫他“姐姐”…… 难道凤鸣和夙夜,是姐弟? 可夙夜是执法司首席巡查使,是天界的仙神,怎么会是人间的皇子?而且时间也对不上——这个祭坛仪式明显发生在至少几百年前,那时凤鸣早就死了,夙夜怎么可能还没出生? 除非…… 除非时间被篡改过。 或者记忆被重组过。 又或者—— 轰!!! 祭坛顶端的法阵,爆发出刺目的暗绿色光芒! 光芒吞没了凤鸣的身影,也吞没了“自己”的视线。 解离最后的感知,是这具帝王身体里,龙气被某种贪婪的力量疯狂抽取的剧痛,以及耳边漆雕无忌那越来越响、越来越癫狂的笑声: “成了!陛下!成了!龙脉之力正在与‘眼’连接!从今往后,赵氏皇朝的气运,将与‘眼’同在!您将是永恒——”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支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箭是从祭坛下方射来的。 射箭的人,穿着一身残破的银甲,脸上布满焦痕,手中握着一张布满裂纹的长弓。 是“前世”的玄烬将军。 她站在祭坛下的阴影里,仰头看着顶端,看着暗绿色光芒中逐渐消散的凤鸣,看着捂着喉咙踉跄后退的漆雕无忌,看着那位身穿龙袍、却像个木偶般僵立在原地的帝王。 然后她拉弓,搭上第二支箭。 箭尖对准了帝王的心口。 “这一箭……”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铁器,“替那些死在妖族村落里的冤魂,替凤鸣,也替……”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某种解离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痛苦。 “……替我自己。” 箭离弦。 但就在箭即将射中帝王的瞬间—— 画面,再次碎裂。 --- 解离猛地睁开眼。 不是记忆里的眼睛,是她自己的眼睛。 她还在无忆渊的坟场里,周围依旧是漂浮的茧和灰白的雾气。身体的掌控权回来了,锚点的权限冰冷地流淌在经脉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跳得她太阳穴都在突突作痛。 但那些记忆……那些不属于她的、却又真切得像是亲身经历的记忆……还在脑海里翻涌、冲撞。 第一世,她是天将玄烬,奉命屠戮了一个妖族村落,理由是他们私藏禁书、暗通幽冥。可那个少年死前悲伤的眼神,那个村长临死前悲凉的诅咒,还有漆雕无忌那时隐时现的身影…… 第二世,她是人间帝王,亲手将妹妹凤鸣送上了祭坛,以她的血和命,换取龙脉与“眼”的连接。而最后时刻,“前世”的自己竟要射杀“今世”的自己? 混乱。 太混乱了。 “感觉如何?”苍老的声音在她意识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锚点核心崩溃时,会释放它从历代‘容器’那里抽取、备份的记忆碎片。你刚才看到的,应该是前两任锚点承载者——或者说,前两任‘失败品’——的人生片段。” “失败品?” “锚点每隔一段时间,会更换容器。”声音解释,“旧容器要么承受不住力量崩溃,要么产生过强的自我意识反抗程序。无论哪种,都会被回收、清洗、然后……扔进这里,成为新的囚徒。” 解离猛地看向周围那些漂浮的茧。 所以这些囚徒里,不只有被抹除的神明,还有历代锚点的“失败容器”? “你刚才看到的那位帝王,是七百年前的赵氏皇帝,赵恒。”声音继续说,“他是锚点的第九任容器,也是第一个成功将龙脉与‘眼’稳定连接的人。代价是他的妹妹、他最爱的人。仪式完成后,他被锚点程序完全控制,成了‘眼’在人间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代言人’。” “那……那个天将玄烬呢?”解离问,声音有些发干。 “第八任容器。”声音顿了顿,“一个很有趣的案例。她原本是天界最忠诚的刀,奉命清除一切可能威胁三界秩序的‘不稳定因素’。但在成为容器后,她的记忆开始混乱,时常出现不属于她的‘幻觉’——比如看到自己屠杀无辜,比如预见到某个王朝的覆灭。最终,她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突然失控,试图刺杀当时的皇帝赵恒,也就是第九任容器。失败后被天界擒获,神格剥离,记忆清洗,成了‘废品’,扔进了这里。” 解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 “所以……我看到的那些,是第八任容器的记忆?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事?” “部分是,部分不是。”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锚点程序在备份记忆时,会进行‘优化处理’——也就是删除、修改、重组某些关键片段,确保容器的意识状态符合‘饲育者’的要求。你看到的,是经过处理后的版本。” “那真实版本是什么?” “不知道。”声音干脆地说,“锚点核心已经被你毁掉了,它内部存储的原始数据也一并消散了。你现在拥有的,只是残存的、被加工过的碎片。” 解离沉默了很久。 雨水砸在脸上的冰冷感、戟尖刺穿胸膛的闷响、凤鸣嫁衣燃烧时飘散的火星、漆雕无忌癫狂的笑声……这些触感、声音、画面,都真实得让她无法质疑。 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如果第一世的她真的屠戮过无辜的妖族村落,如果第二世的她真的亲手献祭了凤鸣…… 那现在的她,又算什么? 一个承载着罪孽记忆的、崭新的“容器”?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的……怪物? “你在怀疑自己的记忆。”苍老声音一针见血,“怀疑你今生活了三百年,修补了无数记忆,却连自己的记忆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 解离没否认。 “很正常。”声音居然笑了起来,虽然笑声里满是苦涩,“我刚被扔进来的时候,也怀疑过。我花了大概……一千年?两千年?才想明白一件事——” 它的语气严肃起来: “记忆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谁,你想成为谁,你要做什么。” “可如果我的记忆是假的,那我现在的选择、我坚持的信念、我为之战斗的理由……不也都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吗?”解离的声音有些发抖。 “谁说的?”声音反问,“你修补记忆三百年,看过那么多人生,难道没发现——记忆这东西,本来就是最善变、最不可靠的吗?人会美化自己的过去,会淡化自己的过错,会选择性遗忘痛苦,甚至会凭空捏造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回忆’。” 它顿了顿: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此刻是活生生的人,不妨碍他们此刻会哭会笑会爱会恨,不妨碍他们此刻做出的选择是真实的。” “你现在觉得愧疚,觉得愤怒,觉得迷茫——这些情绪是假的吗?” 解离愣住了。 那些在记忆洪流中翻涌的罪恶感、在看到凤鸣赴死时的心痛、在听到漆雕无忌笑声时的杀意……每一分,都真实得刻骨。 “你看。”声音轻笑,“你的情绪是真的,你的选择是真的,你想保护的那些人、那些事,也是真的。既然如此,记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解离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 她想起师父解青竹临终前那双含泪带笑的眼睛——那是真的。 想起白蘅把钥匙塞进她手里时冰凉的指尖——那是真的。 想起太子自斩前那句“宁做废人,不做傀儡”——那是真的。 想起夙夜把烛龙逆鳞放进她掌心时,指尖的温度——那也是真的。 这些真实,比任何记忆都重要。 她重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点迷茫散去,只剩下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清明。 “你说得对。”她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锚点权限的流动,“记忆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看向灰白雾气深处,那里隐约浮现出一个茧的轮廓。 那个茧比周围的大一圈,表面流淌的光比其他茧更黯淡,几乎要熄灭了。但解离能感觉到——茧里囚禁的,正是第八任容器,那个“前世”的玄烬将军。 “——我要把该算的账,算清楚。” 她迈步,走向那个茧。 --- 第二十六章·完 下章预告:解离接触第八任容器的茧,试图唤醒对方残存的意识,获取未被篡改的原始记忆。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了另一个被囚禁的存在——那个本该在药王谷之战中自爆献祭的、影的真正身份。无忆渊的真相,即将彻底揭开。 第二十七章 茧中之影与篡改之痕 茧的表面触感冰凉,不像生物组织,更像某种半凝固的胶质,指尖按下去会凹陷,松开又会缓慢回弹。解离站在茧前,看着里面模糊的身影——那个“前世”的自己蜷缩成婴儿般的姿态,脸上依旧残留着痛苦的神色,右手虚握,仿佛还想抓住那柄早已断裂的长戟。 她没有立刻伸手触碰。 “怎么,害怕了?”苍老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带着一丝调侃。 “不是怕。”解离盯着茧,“我在想,该怎么‘唤醒’一个记忆被清洗、神格被剥离、意识几乎消散的残渣。” “残渣这个词用得好。”声音笑了,“不过你忘了一件事——你现在是锚点的部分掌控者。虽然核心逻辑单元被你毁了,但基础的‘连接权限’还在。锚点能读取、备份、覆盖记忆,自然也能……反向注入。” 解离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用锚点的权限,把我的意识‘灌’进她的茧里?” “不是灌,是建立连接。”声音纠正,“像两根并行的水管,打开阀门,让水流互通。你的意识会进入她的记忆残片,她的残存感知也会流入你的识海。这个过程很危险,如果她的意识里还有未消散的执念或疯狂,可能会污染你的神智。” “但如果成功,我就能看到未被篡改的原始记忆?” “至少能比之前看到的碎片更接近真实。”声音顿了顿,“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记忆这东西,从来就没有绝对的‘真实’。每个人的视角都是片面的,经历同样的事,不同的人会记住完全不同的细节。更何况她已经疯过、被清洗过,你看到的,很可能依旧是扭曲的版本。” 解离沉默了片刻。 她想起那个妖族少年死前悲伤的眼神,想起村长临死前那句“记住我们流的是什么血”。 她想知道真相。 哪怕真相会让她更痛苦,哪怕真相会推翻她三百年来的认知。 “怎么做?”她问。 “把手按在茧上,用意识引导体内的锚点权限,定位到‘记忆读取’功能。”声音指导,“然后默念你要连接的目标——可以是具体的某段记忆,也可以是‘全部’。不过我不建议后者,她的记忆总量太庞大,一次性涌入会撑爆你的识海。” 解离深吸一口气——虽然在这片虚无的坟场里,呼吸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将右手按在了茧的表面。 冰凉感顺着掌心蔓延,很快传遍全身。 她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寻找那股冰冷而秩序的力量。锚点的权限像潜伏在经脉深处的银白色细流,当她意念触碰时,细流缓缓苏醒,顺着她的指引流向掌心。 【检测到外部记忆载体……正在分析载体状态……】 【载体编号:T-7432(已废弃)……神格残存度:3.7%……记忆完整度:11.4%……意识活性:极低……】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用的是和之前锚点核心自检时同样的语调。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丝微弱的杂音,像信号不良的电流声——那是解离的意识在干扰程序运转的结果。 【是否建立连接?】 解离在意识里默念:“建立连接,读取载体最后执行‘清除任务:妖族村落-青林村’的相关记忆片段。” 【指令接收……正在搜索关键词……】 【搜索完成……相关记忆片段共37段,完整度2.4%-18.7%不等……是否全部载入?】 “载入完整度最高的那段。” 【开始载入……进度1%……5%……】 灰白色的雾气开始旋转。 茧表面的光芒剧烈闪烁,内里的身影抽搐起来,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入侵。解离的意识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坠入一段新的、却不再陌生的记忆洪流。 --- 这一次,她“站”在了一片竹林里。 不是雨夜,是黄昏。夕阳的余晖穿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竹叶的清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解离低头,看见“自己”依旧穿着那身银甲,但甲片上没有血迹,长戟也干净地立在身侧。她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片巴掌大小的、暗青色的兽骨片。 骨片上刻着古老的妖文,解离看不懂,但“自己”显然认识——因为她在颤抖。 不是恐惧的颤抖,是愤怒的、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将军。”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解离转头,看见一个同样身穿银甲、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走了过来。这将领她认识——是烬字营的副将,石寒。三百年前,石寒为了保护她和残余的兄弟撤退,独自断后,死在了黑风山外围。 但此刻的石寒还很年轻,脸上没有后来那些伤疤,眼神里也没有经历太多生死的沧桑。 “查清楚了?”玄烬——或者说,第一世的她——站起身,将骨片握进掌心,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查清了。”石寒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青林村确实藏有《万妖纪事》的残卷,不止一片。但那些残卷的内容……和天庭给的‘罪名’对不上。” “说清楚。” “天庭说他们私藏禁书,暗通幽冥,意图颠覆三界秩序。”石寒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玄烬,“但这是我们的人混进村子,亲眼抄录的部分内容——里面记载的,不是什么颠覆三界的阴谋,而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而是关于‘他们’的观测记录。” 玄烬接过册子,快速翻看。 解离共享着她的视野,看清了册子上的文字。那是用天界通用文书抄写的,内容支离破碎,但有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 “牧者”、“修剪”、“收割”、“情绪养料”、“三界牢笼”…… 越看,玄烬的手抖得越厉害。 “这些记录……哪里来的?”她问,声音嘶哑。 “据村里的老祭司说,是祖辈传下来的。”石寒说,“青林村的先祖,是上古时期一个被称为‘观星狐族’的妖族分支。他们天生对星辰和命运敏感,曾有一位先祖在修炼时意外‘看’到了三界之外的景象,并将看到的东西刻在兽骨上传了下来。但后来不知为何,这个分支迅速衰败,大部分族裔神秘死亡,只剩青林村这一支苟延残喘,守着这些骨头片,不敢声张。” 玄烬合上册子,闭上眼睛。 夕阳的光照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石寒问,“如果这些记录是真的,那天庭给我们的命令就……” “就是灭口。”玄烬替他说完了后半句,声音冷得像冰,“青林村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必须死。而我们,是那把用来封口的刀。” 石寒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将军,我们是天兵,职责是守护三界秩序,不是……” “不是什么?”玄烬睁开眼,眼中一片血红,“不是屠杀无辜?不是助纣为虐?石寒,你跟了我两百年,难道还没看明白——天界的秩序,从来就不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 她转身,看向竹林深处隐约可见的村落轮廓。 炊烟袅袅,有孩童嬉笑的声音随风传来。 “我在执法司的秘密档案里,看到过类似的记录。”玄烬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每隔几百年,总会有一些‘意外’——某个小宗门突然全员走火入魔,某个妖族分支突然爆发瘟疫,某个凡人王朝突然内乱……事后查,总能查到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然后那些东西会被销毁,知情者会被清理,记录会被抹除。” 她握紧了手中的骨片: “青林村,只是最新的一个。” “那我们……”石寒握紧了刀柄,“真的要执行命令?” 玄烬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片兽骨,看着上面古老的妖文,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夕阳完全沉入山后,竹林彻底暗下来。 然后她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都沉淀成了某种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执行。”她说。 石寒猛地抬头:“将军?!” “但不是按天庭的命令执行。”玄烬一字一句,“石寒,你带一队信得过的兄弟,趁夜进村,找到所有《万妖纪事》的残卷,全部带走。然后……放火烧村。” “烧村?!” “对外宣称,青林村私藏禁书,暗通幽冥,被发现后负隅顽抗,被我军全歼,禁书在战斗中焚毁。”玄烬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但实际上,你要确保——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死。” 石寒愣住了:“可、可这要是被天庭发现……” “所以动作要快,痕迹要干净。”玄烬盯着他,“天庭要的是‘青林村消失’,要的是‘知情者全部闭嘴’。我们给他们这个结果,但换一种方式——把人送走,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他们隐姓埋名,永远别再提起祖辈传下来的东西。”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石寒: “这是我私人的传送令牌,能打开一条通往‘无归海’的临时通道。无归海深处有座孤岛,我在那里有个秘密据点,物资足够他们生活几十年。把人送过去,然后把通道彻底毁掉。” 石寒接过令牌,手在抖:“将军,您这是……欺天大罪!” “天?”玄烬笑了,笑容里满是讽刺,“如果天要我们屠杀无辜,那欺天又如何?” 她转身,走向竹林外: “去吧。我去拖住天庭派来的‘监军’——漆雕无忌那小子,最近盯我盯得很紧。” --- 记忆到此中断。 解离的意识被弹了出来,踉跄着后退两步,手从茧上脱离。 她剧烈喘息着——虽然坟场里没有空气,但意识层面的冲击让她产生了生理性的窒息感。 刚才看到的……是真的吗? 第一世的她,并没有屠杀青林村?而是用一场假死的火,把整个村子的人送走了? 那她之前看到的、戟尖刺穿少年胸膛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 “很困惑,对吧?”苍老声音适时响起,“同一段记忆,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版本。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还是说……两个都是真的,只是发生在不同的‘时间线’上?” 解离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锚点程序在备份记忆时,不止会删改内容,还会进行‘分支测试’。”声音解释,“它会模拟不同的选择会导致的不同结果,然后将这些‘可能性’也作为数据备份。你第一次看到的,可能是某个模拟分支——如果你当时真的执行了屠杀命令,会发生什么。而刚才看到的,则是实际发生的‘真实历史’。” “所以……我确实救下了青林村的人?” “从这段记忆来看,是的。”声音顿了顿,“不过我不建议你完全相信。因为锚点程序的‘模拟’非常逼真,它会根据已知数据推演出最合理的发展,有时候模拟结果甚至比真实历史更符合逻辑。” 解离沉默了。 她需要更多的证据。 她再次将手按在茧上。 “载入第二段高完整度记忆:关于帝王时期,祭坛仪式的前因后果。” 【指令接收……搜索中……】 【相关记忆片段共12段,完整度最高者:7.3%……是否载入?】 “载入。” --- 这一次的视角很奇怪。 解离不是“附身”在帝王身上,而是像一个飘浮在半空的幽灵,俯瞰着整个皇宫。 她看见年轻时的赵恒——也就是第二世的自己——坐在御书房里,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上标注着七个光点,分布在天南海北,彼此之间有细线连接,形成一个复杂的阵**廓。 漆雕无忌站在他身侧,手指点在地图中央: “陛下,这就是‘七星锁龙阵’的阵眼分布。只要在七个阵眼处同时举行献祭仪式,就能彻底激活龙脉深处沉睡的‘祖灵’,借其力稳固国运,延绵国祚至少千年。” 赵恒盯着地图,眉头紧皱:“需要什么祭品?” “至亲之血,至爱之魂。”漆雕无忌声音平静,“七个阵眼,需要七位与陛下血脉相连、且对陛下怀有深切爱意的至亲献祭。长公主殿下身负凤族血脉,又是陛下唯一的同胞妹妹,是最合适的‘主祭品’。至于其他六个……”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可从宗室中挑选合适人选。” 赵恒猛地抬头:“你是说,要朕献祭七个亲人?!” “为了社稷,为了苍生,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漆雕无忌躬身,“况且,这并非真正的‘死亡’。献祭者的魂魄会与龙脉融合,成为守护王朝的英灵,永享香火供奉。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一种……荣耀。” 赵恒的手在颤抖。 他闭上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如果……朕拒绝呢?” “那赵氏王朝的气运,最多再撑三十年。”漆雕无忌声音冷了下来,“届时外敌入侵,内乱四起,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陛下,您忍心看到那样的景象吗?” 又是沉默。 漫长的沉默。 然后,赵恒开口了,声音疲惫得像个老人: “让朕……再想想。” “陛下!”漆雕无忌提高了音量,“时间不多了!‘眼’的饥饿周期将至,如果不在那之前完成仪式,龙脉会彻底枯竭,到时候——” “朕说,再想想!”赵恒猛地拍案而起,眼中第一次爆发出帝王的威压,“退下!” 漆雕无忌盯着他看了几息,最终躬身:“臣……遵旨。” 他退出御书房,但在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 画面切换。 这一次是在深夜,赵恒独自一人来到了皇宫最深处的宗庙。 他跪在历代先祖的牌位前,久久不语。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凤鸣玉佩,轻轻摩挲着。 “父皇……”他低声对着牌位说话,声音里满是痛苦和迷茫,“您当年传位给儿臣时,说帝王之道,在于权衡,在于取舍,在于……为了大局,有时不得不牺牲少数。” 他顿了顿,眼泪无声滑落: “可儿臣想问您……如果这‘少数’,是儿臣在这世上仅剩的、真心待我的人……这牺牲,真的值得吗?” 牌位不会回答。 只有长明灯的烛火,在寂静中摇曳。 赵恒跪了很久,久到膝盖麻木,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将玉佩重新收好,擦干眼泪。 再抬头时,眼中所有的迷茫和痛苦,都沉淀成了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传国师。”他说。 --- 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祭坛仪式的前夜。 赵恒没有在寝宫,而是在一座偏僻的宫院里。院中站着一个身穿黑袍、兜帽遮脸的身影。 解离“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年轻时的玄烬将军。 “你确定要这么做?”玄烬问,声音压得很低。 “朕没有选择。”赵恒看着她,“漆雕无忌背后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他说的‘眼’,是真的存在的。如果不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仪式,‘眼’会提前苏醒,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七个人,而是整个王朝,甚至整个人间。” 玄烬沉默了片刻:“所以你打算假戏真做?真的献祭凤鸣?” “不。”赵恒摇头,“朕要你,在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射杀朕。” 玄烬猛地抬头:“什么?” “漆雕无忌需要的是‘至亲之血,至爱之魂’。”赵恒解释,“但他没说,这个‘至亲’必须是献祭者本人。如果朕死了,朕的魂魄会与龙脉产生强烈共鸣,再加上朕与凤鸣的血脉联系——她的魂魄就能借这股力量,挣脱祭坛束缚,逃出去。” 他握住玄烬的手,眼神坚定: “然后,你带着她离开这里,去一个漆雕无忌找不到的地方。等风声过了,再想办法回来……毁了这一切。” 玄烬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缓缓点头: “好。” --- 记忆到此,再次中断。 解离踉跄着松开手,整个人几乎虚脱。 这一次的冲击,比上一次更大。 原来第二世的她,并不是真的要献祭凤鸣?而是用自己的命,给凤鸣制造逃脱的机会? 那她之前看到的、凤鸣在火焰中消散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 “看到了吧?”苍老声音叹了口气,“锚点程序的‘模拟分支’和‘真实历史’,差距有多大。它会在你的记忆里埋下最痛苦、最绝望的版本,让你在成为容器后,被这些‘虚构的罪孽’折磨,从而更容易被程序控制,产生‘自我厌恶’和‘赎罪心理’,乖乖配合‘饲育者协议’。” 解离扶着茧,勉强站稳。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两段记忆,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到底哪个是真的? 或者说……两个都是假的?都只是锚点程序为了操控她而编织的“故事”? “我需要……更多的证据。”她嘶哑地说,“光靠这些记忆碎片,我分不清。” “那就去找别的囚徒。”声音建议,“第八任容器的记忆被清洗得太彻底,剩下的都是碎片。但无忆渊里,还关着其他‘知情者’——比如,那些在更早时期就被扔进来的神明,或者……其他锚点的失败容器。” 解离抬起头,环视四周漂浮的茧。 成千上万,无边无际。 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知情者”? 就在她犹豫时,距离她最近的一个茧,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那个茧不大,表面流淌的光芒比周围的更黯淡,几乎要熄灭了。但此刻,它却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自发地、有节奏地脉动着,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更奇怪的是——解离能感觉到,那个茧里,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波动。 像是一种……血脉的共鸣。 她皱眉,走向那个茧。 茧里的身影比其他的更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只是一团不断变幻的暗影。但暗影的轮廓边缘,偶尔会浮现出一些特征——比如,覆盖着黑色鳞片的肢体,比如,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眼眸。 解离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特征…… 她猛地伸手按在茧上,不顾苍老声音的警告,直接将意识沉入锚点权限: 【检测到外部记忆载体……正在分析载体状态……】 【载体编号:E-0927(濒临消散)……神格残存度:0.03%……记忆完整度:0.8%……意识活性:无……】 【警告:载体处于‘记忆风化’最终阶段,随时可能彻底崩解。强行连接可能导致载体提前消散,是否继续?】 “继续。”解离咬牙,“建立连接,读取载体身份信息!” 【连接建立……信息提取中……】 【载体名称:未知……种族:烛龙混血……曾任职:药王谷守护者‘影’……状态:已死亡(部分残魂被强制回收)……回收原因:干扰‘饲育者’培育计划,保护‘意外变量’玄烬……】 影?! 药王谷那个自爆献祭、用命换来万灵噬天阵爆发的影?! 他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他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解离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加大意识输出,试图从这团即将消散的残魂里,榨取更多信息: “你是谁?你和夙夜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血脉波动和他那么像?” 茧里的暗影剧烈颤抖,濒临崩解,但一缕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意识流,还是传了出来: “我……是烛龙……最后的……守墓人……” “夙夜……是我的……血脉后裔……” “他被……篡改了记忆……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他的使命……是摧毁……锚点……” “但‘他们’……提前察觉了……” “所以……清洗了他的记忆……把他扔进了……执法司……” “让他……亲手……守护……自己本该……摧毁的东西……” 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破碎。 解离拼命维持连接:“‘他们’是谁?!‘饲育者’到底是什么?!锚点要怎么彻底摧毁?!” “饲育者……是……‘眼’的……饲养员……” “锚点……不止……一个……” “白色宫殿……只是……七分之一……” “要摧毁……需要……集齐……七把钥匙……” “创世碎片……凤鸣玉佩……烛龙逆鳞……” “还有……四把……在……” 声音,戛然而止。 茧,彻底暗淡下去。 里面的暗影,像燃尽的灰烬般,无声地飘散、消散,最终化作虚无。 只留下解离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还按在已经空了的茧壳上,浑身冰凉。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夙夜会有烛龙血脉。 为什么凤鸣的玉佩那么重要。 为什么她的创世碎片是钥匙之一。 为什么影不惜自爆也要保护她。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三个人——不,加上凤鸣,是四个人——就是被选中的“钥匙持有者”。 是某个更古老的计划里,用来对抗“饲育者”和“眼”的……最后希望。 但这个计划被“他们”发现了。 于是凤鸣被献祭,夙夜被篡改记忆,影被囚禁,而她……被选中成为新的锚点容器,在虚假的罪孽记忆里痛苦挣扎,最终要么疯掉,要么被完全控制。 好大的一盘棋。 好深的算计。 解离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曾经握着长戟,曾经握着朱笔,曾经握着记忆碎片,曾经握着太多人的性命和希望。 而现在,她握住了一把钥匙。 一把被鲜血和谎言浸透的、通往真相的钥匙。 她抬起头,看向坟场深处。 看向那些漂浮的、沉默的、正在缓慢风化的茧。 “告诉我。”她在意识里问苍老声音,“剩下的四把钥匙,在哪里?” 声音沉默了很久。 久到解离以为它不会回答了。 然后,它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其中一把,在第七任容器的茧里——就是那个疯掉之前,试图用瘟疫毁灭整个人间,来阻止‘眼’收割的疯子。” “另一把,在第三任容器的茧里——她曾是‘饲育者’的助手,后来叛逃,被扔了进来。” “第三把……在你自己手里。” 解离一愣:“我手里?” “锚点核心崩溃后,它的‘管理权限’没有完全消散,而是融入了你的意识。”声音说,“这部分权限,就是第三把钥匙。但它被加密了,需要特定的‘记忆密码’才能激活。” “那第四把呢?” 声音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在滴血: “第四把钥匙……被我吞了。” 解离猛地转身——虽然她不知道声音的来源在哪里。 “你……吞了?” “我是第六任容器。”苍老声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语气里满是疲惫和讽刺,“一个失败的、但还没完全疯掉的‘废品’。在我被扔进来之前,我偷走了第四把钥匙,把它封印在了我的意识深处。‘饲育者’找了我几千年,但始终没找到,因为他们想不到——我会把钥匙‘吃’掉,让它成为我意识结构的一部分。” 它笑了,笑声苍凉: “所以,小姑娘,如果你想集齐七把钥匙,打开最终的门……” “你就得先杀了我。” “把我这团苟延残喘了五万年的意识残渣,彻底嚼碎、消化、然后——” “——从我的‘尸体’里,把钥匙挖出来。” --- 第二十七章·完 下章预告:解离面临两难抉择——杀死一个帮助她的囚徒,夺取钥匙;还是放弃线索,寻找其他方法?而与此同时,无忆渊的平衡开始崩塌。白色宫殿锚点被毁的余波,终于传到了“饲育者”耳中。一支由“修剪者”亲自率领的清理小队,正在穿越位面壁垒,朝这座记忆坟场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