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饲养指南》 第一章：五险一金与不可名状 林妤签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时，窗外恰好传来一声闷雷，夏日暴雨毫无征兆地浇了下来。 办公桌对面，律师将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推过来，表情是职业性的肃穆：“林小姐，这是您舅舅程实先生留下的全部遗产清单。主要财产是位于老城区槐荫路17号的‘迴流书店’及其全部库存。相关法律文件已经齐备。” 舅舅？林妤对这个称谓感到陌生。母亲那边的亲戚早已疏远，她只在童年模糊的记忆里，见过一个总是戴着鸭舌帽、身上有旧纸张和铁锈气味的沉默男人。 “他……怎么去世的？”她问。 律师整理着公文包，语气平静：“自然死亡。警方结论是心脏骤停。在书店后面的休息室里发现的，很安详。另外，”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程先生留下一句手写口信，指明给您。” 林妤接过那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甚至显得有些焦躁的字： 【小妤，接手书店。别怕那些书，它们怕你。记得，永远别在午夜后打开地下室的门，尤其是红色那本。】 “这是什么意思？”林妤皱眉。 律师已经站起身：“遗产交接的一部分。程先生是位很有个性的收藏家。书店近年亏损，但房产本身有价值。如果您决定出售，我可以代办。” 律师走后，林妤捏着那张便签，看向窗外滂沱大雨。她，一个刚刚被裁员的互联网运营，银行卡余额只剩四位数，下季度的房租还没着落。一间书店，哪怕是亏损的书店，似乎也是溺水时递到眼前的浮木——尽管这木头看起来有点古怪。 三天后，林妤拖着行李箱，站在了槐荫路17号门口。 老城区街道狭窄，梧桐蔽日，眼前的书店是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木制招牌上的“迴流书店”字迹斑斑驳驳。她掏出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轴发出年迈的**，一股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不是霉味，而是旧纸、冷墨、灰尘，以及一种更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极深地下的凉涩气息。店内昏暗，光线从高高的、蒙尘的窗户照进来，照出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目光所及，全是书。高及天花板的深色木书架挤满墙壁，过道狭窄，中央的桌子上也堆满了书山，许多书脊上的文字她根本不认识。 “这得整理到什么时候……”林妤叹了口气，放下行李。她决定先清点一下，看看有多少“资产”能尽快变现。 她随手从最近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很沉，黑色封皮，没有任何标题，触手冰凉。她下意识地翻开。 “哗——” 不是书页翻动的声音，是整个书店里，所有书架上的成千上万本书，在同一瞬间，无风自动，猛然摊开！ 林妤僵在原地，心脏停跳了一拍。 紧接着，她看到，每一本摊开的书页上，那些原本可能是文字、图案或空白的地方，都像被无形的笔划过，浮现出同样一行颤抖的、仿佛用尽全力才克制着什么的字符： 【新管理员，您好。】 林妤手一松，那本黑皮书“啪”地掉在地上。摊开的那一页，墨水像有生命般蠕动，变化出新的句子： 【请…请不要随意触碰未登记的封印单元。根据《泛维度遗产继承与风险管理临时条例（第三版）》第7条第2款，这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资讯泄漏风险。风险评级：中高。】 “谁……谁在说话？”林妤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书架。幻觉？高压下的精神失常？ 地上的书页字符再变，这次似乎带上了点无奈： 【我们都在‘说话’。以您当前可接收的资讯频段理解，我们是本书店的藏品，或称‘住户’。您刚刚继承的，除了物理空间，还包括对我们这些‘非标准资讯聚合体’的监护与管理职责。建议您首先阅读《管理员入门手册》（书架A区7排左起第3本，绿色封皮）。】 林妤顺着提示看去，果然在指定位置看到一本绿色封皮的书。她咬咬牙，鼓起勇气走过去，抽出那本书。这回，书店里没有出现万书齐翻的骇人景象。绿色封皮的书摸起来是正常的纸张温度，标题是手写体：《迴流书店管理员入门及风险防范指南（实习生版）》。 她翻开第一页。 【欢迎您，新任实习管理员。 首先，请保持冷静。您所认知的物理法则与逻辑框架，在本书店内可能部分失效。 其次，您目前是安全的。书店本身是多重封印结界的一部分，您作为合法继承人，已自动获得基础防护权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管理我们，核心原则是‘秩序’与‘契约’。混乱与恐惧是我们的食粮，而清晰的规则、稳定的流程、可预期的反馈，能有效降低我等的…‘活性’。】 后面几页，是用非常公事公办的口气列出的“日常工作条例”： 1. 每日巡架：检查所有封印单元（即书籍）的完整性。如有书名模糊、书页渗漏异常字符、或发出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声音/光线，需记录在《异常事件记录簿》（B区管理台左下第一个抽屉）。 2. 定期安抚：部分高活性单元有固定“躁动期”，需提前进行注意力安抚（如朗读指定文本、播放特定频率白噪音等）。附表详列各单元安抚需求。 3. 禁止事项：严禁午夜后进入地下室（尤其严禁触碰红色封皮单元）；严禁在店内进行任何形式的召唤、献祭或大规模情绪宣泄行为；严禁拖欠管理员工资（如有）超过三个自然月（此条为前任管理员手写补充，笔迹激动）。 4. 紧急情况：如遇封印破裂征兆（表现为：大面积现实扭曲、认知干扰、或不可名状之低语超过70分贝），请立即前往管理台，按下红色按钮，呼叫区域监督员（响应时间：12-72标准时，视维度乱流情况而定）。 林妤合上手册，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她二十五年构建起来的世界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但或许是被裁员锻炼出了某种诡异的承受力，或许是银行卡余额带来的压力更大，她竟然在震惊之余，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算……offer吗？有薪资说明吗？ 她走回刚才那本黑皮书前，书页上的字已经变成了： 【理解基础条款了吗？建议从日常巡架开始熟悉工作。今日A-07号单元（《永寂呢喃》副本）有轻微逸出倾向，表现为试图在周围书脊上复制自己的书名。处理建议：口头警告，并告知其行为违反《书店安静条例》，再犯将扣除本周‘宁静时光’配额。】 林妤看向黑皮书旁边那本暗红色的厚册子。果然，它周围几本书的书脊上，都出现了细微的、仿佛水渍晕开的扭曲字符，正在试图组成“永寂呢喃”的字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自己当小组长时，给摸鱼的组员做绩效面谈的感觉。然后，尽量用平稳、公事公办的语气，对着那本暗红书说： “A-07单元，检测到你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向相邻单元进行信息渗透。此举违反《书店安静条例》第三章第二条。现提出口头警告。如立即停止并在下次巡查前完成自查整改，可不记录在案。如再犯，将按条例扣除你的‘宁静时光’配额。” 她说完，书店里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那些书脊上晕开的扭曲字符，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迅速褪去、消失。那本暗红色的《永寂呢喃》轻轻“啪”了一声，自己合拢了，甚至还往书架里缩了缩。 地上的黑皮书页面上，冒出一行新字，笔迹似乎……轻快了点？ 【处理得当，符合流程。实习管理员，您的‘权限识别’已初步通过。接下来，请处理今日主要事项：与B-13号单元进行‘月度诉求沟通’。它在C区禁书柜，第三层。注意，该单元诉求较强，上次沟通时曾试图将前任管理员的咖啡杯变成一团不断哭泣的眼球。建议携带《管理条例》实体本，并保持情绪稳定。】 林妤捏紧了手里的绿色手册。她看向书店深处那更加幽暗的C区，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带着玻璃门的老式书柜，里面只零星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是深蓝色的，封皮上什么都没有。 但此刻，那本深蓝色书的玻璃门上，正缓缓凝结出一层湿冷的水雾。水雾中，几行优雅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花体字，正在一字一句地浮现： 【新管理员……你好…… 关于将我移出禁书柜，并增加每日光照时间至2.7标准时的请求……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另外……你的人类社会保险和住房公积金…… 这边建议……也一起谈谈……】 林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屏幕上，那条未读的银行余额提醒短信。 然后，她握紧《管理员入门手册》，抬脚，向C区那个凝结着诡异水雾的禁书柜走去。 雨还在下，敲打着书店的玻璃窗。迴流书店里，新任实习管理员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某个深蓝色封皮里的古老存在发现，这位人类管理员在看到“五险一金”四个字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似乎比看到它精心编织的认知侵蚀幻象时，要灼热和认真得多。 这或许，是比任何古老封印都更难理解的新规则。 （第一章 完） 第二章：社保缴纳与深渊凝视 林妤走到C区禁书柜前时，玻璃上的水雾已经凝结成完整的句子。那些优雅的花体字下方，又渗出几行更小的、仿佛记账本般规整的楷体： 【补充诉求清单： 1. 每日自然光照（波长380-750nm）时长由1.5标准时提升至2.7标准时 2. 每月一次外部声音刺激（推荐古典乐，巴赫或肖斯塔科维奇） 3. 迁移至A区向阳面第三层书架 4. 申请“低活性单元”标签复核 5. 协商管理员社会保险及住房公积金缴纳比例（附《跨维度雇员权益保障白皮书》摘要）】 最后一条后面，甚至用极细的水线画了个微笑表情符号。 林妤握紧手里的《管理员入门手册》，指节有些发白。她盯着那本深蓝色的书——它安静地立在柜中，封皮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但玻璃内侧不断有新的水汽凝结、流下，像在平静地呼吸。 “首先，”她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请停止在玻璃上写字，这违反了《书店环境维护条例》中关于‘保持展示区域清洁’的规定。” 玻璃上的字迹顿了一下，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抹去，迅速消失。但深蓝色书的封面上，浮现出淡淡的银白色纹路，组成了新的句子： 【已遵规。建议开启柜门进行面对面沟通，效率更高。本人（本书）保证遵守《安全对话协议》第3版。】 “根据《高危单元接触规范》第7条，首次沟通需在物理隔离状态下进行。”林妤快速翻动手册，找到对应条款，“我们可以这样交流。现在，请解释你的诉求依据。” 书封上的纹路波动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 【依据一：光照时长。本人当前分类为“中危认知干扰型”，但根据最近三次活性检测（记录编号B-13-2023-07至09），我的外显活性指标已连续低于阈值15%，符合《分类调整暂行规定》第4条。低活性单元有权获得更多光照以维持基本资讯结构稳定。】 纹路在这里停顿，又浮现下一段： 【依据二：迁移诉求。C区禁书柜的屏蔽结界会导致长期感官剥夺，加剧资讯结构脆化。迁移至A区可改善此状况，且我已设计三重自封印方案（详见附件），确保不会干扰相邻单元。】 “附件在哪？”林妤问。 书封上浮现一行小字：【请触碰玻璃，我将传递压缩资讯包。】 林妤没动：“请以可阅读形式呈现概要。” 深蓝书似乎沉默了片刻，纹路重新排列： 【概要：自封印方案包含（1）表层精神过滤网（阻挡无意识思绪泄露）；（2）认知缓冲层（将任何试图解读本书内容的意识引导至无害替代文本）；（3）物理接触锁定（未经管理员许可，本书无法被任何生物物理性翻开）。方案已通过模拟测试，污染率低于0.003%。】 林妤快速思考。手册上提到过，这些“书籍住户”的诉求如果长期得不到合理回应，反而可能因怨愤积累导致活性异常升高。正当她权衡时，对方抛出了新内容： 【关于管理员薪酬福利问题。根据前任管理员遗留日志，他自三年前起就未曾为自己缴纳社会保险及住房公积金。这违反了《人类雇员基本权益法》。作为书店资产的一部分，我（们）有权要求管理者保持合法合规状态，以确保运营稳定性。】 纹路在这里变得格外清晰，甚至透出点循循善诱的味道： 【数据显示，拥有完善社保及公积金账户的人类，心理稳定性提高37%，突发离职率下降52%，对突发异常事件的应对能力也有显著提升。这对书店安全运营至关重要。】 林妤感到一阵荒诞。她在上一份工作中，HR都没这么“贴心”地强调过五险一金的重要性。 “我需要查阅相关记录，”她说，“如果你的活性指标确实持续降低，分类调整可以进入流程。但迁移需要区域监督员批准，我目前只有建议权。至于社保——”她顿了顿，“我会处理。” 书封上的纹路轻轻闪烁，最后凝结成一句： 【合作愉快，管理员。建议尽快处理社保事宜。需要提醒的是，前任管理员因未及时缴纳公积金，在申请跨维度通行证续签时遇到了麻烦——他因此情绪低落长达两周，期间书店发生了三次小型现实扭曲事故。数据已发送至管理台记录仪。】 说完，所有纹路褪去，深蓝书恢复了寂静无声的状态，连玻璃上的水汽都开始消散。 林妤站在原地几秒，才转身走向书店前厅的管理台。那是一张厚重的橡木桌，桌面上除了一盏老式绿罩台灯、一本厚重的皮质记录簿，还有一个看起来像老式收音机的金属盒子，上面有几个按钮，其中一个鲜红色。 她翻开记录簿，最新一页果然有新内容。不是手写的，而是像打印般浮现的整齐字迹： `B-13单元月度沟通记录： 时间：2023-08-15 14:37 状态：稳定，活性指数-15%（趋势持续下降） 诉求：分类调整、迁移申请、管理员社保问题提醒 处理人：林妤（实习管理员） 初步意见：建议启动分类复核程序，迁移申请需上级批准；管理员社保问题需优先处理（风险评估：高-管理稳定关联） 附件：B-13自封印方案概要（已接收）` 记录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该单元展示了罕见的合作态度。可疑？持续观察。 林妤合上记录簿，看向窗外。雨已经变小，天色依旧阴沉。她拿出手机，屏幕上银行余额的数字刺痛着眼睛。她搜索了个人社保账户——果然，处于停缴状态。 “先得有钱。”她低声对自己说。 巡视书店时，林妤开始用新的眼光打量这些“住户”。按照手册指引，她能逐渐感知到它们的“活性”差异：大部分书只是沉睡着，散发出类似旧物的平静气息；少数几本则有轻微波动，像在浅眠；只有极少数——比如C区禁书柜里那几本，还有她最初碰过的那本黑皮书——让她感到明确的“注视感”。 她试着用管理手册上的方法与它们互动：口头确认状态，轻微调整位置，安抚有躁动倾向的。过程笨拙，但没有再发生初次那种万书齐翻的恐怖景象。有些书会对她的接近产生反应——一本烫金封面的诗集会自动翻到某一页，展示一句优美的情诗；一本厚重的地理图册则会在她经过时，让书页上的地图山脉微微隆起，又迅速平复，像是在打招呼。 “你们……都需要什么？”她走过一排书架时忍不住问。 空气中有细微的沙沙声，像许多书页在同时轻颤。管理台上的记录簿自动翻开，新浮现一行字： 集体诉求摘要（低优先级）：定期除尘（每周一次），湿度维持（45%-55%），避免强烈异味，部分单元希望增加特定频率的背景声波（清单已生成）。 还挺具体。林妤几乎要笑出来，荒诞感冲淡了些许恐惧。 傍晚时分，雨完全停了。林妤初步整理出一楼休息室——一个狭小但还算干净的房间，有张简易床铺和一个小厨房区域。冰箱里居然还有电，里面只有几瓶水和一些过期食品。她清理时，在橱柜深处发现了一个铁盒子。 打开，里面是几本笔记、一些零散收据，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戴着鸭舌帽、面容模糊的男人，站在书店门口，身边站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林妤认出那是五六岁时的自己。照片背面有字：“小妤第一次来店里，盯着《星象变奏》看了半小时没动。天赋还是诅咒？但愿是前者。” 她翻开笔记。是舅舅程实的日记，但内容极其简略，更像工作日志： `3月15日：补充结界晶体。B-07躁动，朗读济慈安抚有效。 5月22日：区域监督员来访，年度检查通过。提醒社保欠费，啧。 7月10日：地下室门缝有微光渗出，检查封印，红色单元稳定。不可松懈。 8月3日：小妤失业了？感应到血脉波动。也许时候到了。` 最后一条记录的日期，正是她收到裁员通知的那天。 林妤放下笔记，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血脉波动？天赋？她回忆童年，只有零碎片段：母亲很少提起舅舅，只说“他那地方怪，少去”。但有一次，她误入书店，确实曾对着一本封面布满星点的书发呆，直到舅舅轻轻把她抱开。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林妤警觉地起身，推开休息室门。书店已经陷入昏暗，只有街灯透过窗户投进微弱的光。声音来自A区书架——那本黑皮书所在的位置。 她走近，看到黑皮书摊开着，悬浮在离书架半尺的空中，书页无风自动。但这次没有万书齐翻，只有它一本。书页上墨水蠕动，形成字符： 警报：检测到未授权维度渗透尝试。来源：地下室方向。强度：低，但持续。建议检查地下室门封印。 林妤心里一紧。她记得便签上的警告：永远别在午夜后打开地下室的门，尤其是红色那本。现在才晚上八点，但…… “渗透尝试是什么意思？”她低声问。 解析中……非攻击性。更像是……‘敲门’。有资讯体在尝试建立微弱连接。可能感知到书店权限交接。书页上的字符停顿片刻，又补充，前任管理员设置自动防御机制应已激活。但建议您亲自确认封印完整性。仅确认，勿入内，勿接触任何红色封皮单元。 林妤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向书店后方。那里有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把手上挂着一把大锁，锁上还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不，不是符纸，上面是用某种银色墨水绘制的复杂几何图案，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泛光。 她靠近时，图案亮了一瞬。门后没有任何声音，也看不到有光从门缝渗出。但当她集中注意力时，确实感到一种极其轻微的……脉动。像很远的心跳，又像潮汐，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 “一切正常。”她不知在对谁说，也许是告诉自己。 正当她要转身时，门下的缝隙里，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不是实体，是一缕影子，深红如凝血，在地板上蜿蜒出几个扭曲的符号，然后迅速消散。符号存在的时间不到一秒，但林妤还是看清了——那不是任何已知文字，却在她脑中直接激起了意义： 新……看守…… 谈……条件…… 放……我…… 声音（如果那能称为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的低语，冰冷粘腻，带着无尽的渴望和某种非人的狡黠。 林妤猛地后退，背撞上身后的书架。几本书发出不满的窸窣声。 地下室门恢复了平静。锁上的图案依旧微微发光，没有任何异样。刚才的一切仿佛幻觉。 但管理台的方向传来了“滴滴”声。她快步走过去，看到那个像收音机的金属盒子上的一个琥珀色指示灯在闪烁。按下旁边的按钮，一段平板的电子音响起： 警报记录：地下室初级封印边缘波动，强度2.1（阈值5.0）。触发原因：未知资讯体试探性接触。已自动强化结界。建议：管理员加强基础权限绑定。方法：于管理台进行身份血液备案（只需微量）。 血液备案？林妤皱眉。手册里没提这个。 她翻开手册快速查找，终于在附录的小字里找到相关说明：“新任管理员建议在首次接触高危单元波动后，进行权限深化绑定，以提高书店防御机制对个体识别强度。方法：于管理台指定位置滴入微量血液（约0.1毫升），启动身份认证程序。” 下面还有一行备注：“此程序亦将同步管理员基础福利系统，包括但不限于跨维度伤害保险、精神污染医疗补贴及退休维度安置选项（需缴满年限）。” 连保险都要用血来激活。林妤看着那行字，荒诞感再次涌上。 她找了一根针，消毒后刺破指尖，挤出一小滴血，滴在管理台一个不起眼的铜质凹槽里。血液迅速被吸收，整个管理台微微一震，表面浮现出一层极淡的银色光网，随即隐没。 金属盒子的显示屏亮起： 身份绑定完成。管理员：林妤。权限级别：实习（可逐步提升）。福利账户激活中…… 警告：检测到前任管理员公积金欠费累计17个月。根据《连续经营条例》，欠费将影响书店整体信用评级，可能导致结界能源供给折扣取消、区域监督员响应延迟等后果。请于30日内处理欠费及后续缴纳事宜。 建议：书店可开放部分低风险藏品对外租赁（知识咨询类），以获取合法收入。相关条例见《经营活动补充指南》第3章。 林妤盯着最后一行字。对外租赁？这些书？ 她转头看向那一排排沉睡（或假装沉睡）的书籍住户，脑海中浮现出深蓝书那关于“管理员稳定性”的理论。 窗外，夜色彻底降临。迴流书店的灯光在槐荫路上投下温暖的黄色光晕，与周围早已关门的店铺形成对比。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瞥一眼这栋深夜还亮着灯的老书店，无人知晓里面正进行着关于社保缴纳和深渊封印的讨论。 而在书店深处，那本深蓝封皮的书在禁书柜中微微发热——它的封皮下，一行银白纹路正缓缓浮现，只有它自己能“看见”： 新管理员具备基础合规意识，对福利条款敏感度高于预期。建议调整接触策略：以人类官僚体系逻辑为框架进行诉求表达，效率提升概率87%。继续观察。 附：她血液中的‘回响’强度确认，确系程实血脉无疑。封印亲和性：待评估。地下室那位似乎已注意到她……有趣。 纹路缓缓消散。 林妤坐在管理台前，开始研究《经营活动补充指南》。第一页就写着： “租赁原则：仅限‘无害资讯类’或‘低交互风险类’藏品。严禁出租任何涉及活性意识、现实扭曲或认知危害的单元。租赁过程需签订标准契约（附模板），并收取合理押金（建议为藏品评估价值的150%）。” 她往下翻，看到一个“可租赁单元初步名录”，里面列着十几本书名，旁边标注着租赁价格和注意事项。比如： ? 《四季花卉栽培古法（插图版）》：可出租，月租金300元。注意事项：阅读时可能轻微闻到对应季节花香，属正常现象。 ? 《19世纪欧洲铁路时刻表（完整版）》：可出租，月租金150元。注意事项：本书偶尔会自发更新某些支线车站的到站时间，无需恐慌。 ? 《基础几何学原理的137种证明》：可出租，月租金500元。注意事项：阅读者有10%概率在梦中继续证明几何题，建议数学爱好者租用。 林妤看着这些，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书店里回荡，几个书架传来轻柔的沙沙声，像是在附和。 也许，她想，也许这份工作是场荒诞的噩梦。 但至少，噩梦提供五险一金。 还有，这些“书”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她望向地下室的门方向，那里一片安静。红色封皮的书在沉睡——或者假装沉睡。而她手里，《经营活动补充指南》正翻到“如何起草租赁合同”这一页。 雨后的夜晚，空气清凉。林妤点亮书店门口的灯笼，暖黄的光晕浸染了“迴流书店”的招牌。 深渊在门后低语，而人类管理员在计算本月该交多少公积金。 这平衡，脆弱而古怪。 但今晚，它暂时成立。 第三章：绩效面谈与低语契约 第二天清晨，林妤是被一阵规律的、类似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唤醒的。 声音来自休息室门外。她睡眼惺忪地推开门，看见书店里漂浮着几十本摊开的书籍，它们像一群听话的信鸽，悬停在半空，书页轻轻翻动。那“咔哒”声来自一本厚重的精装年鉴，它正用封皮一角有节奏地敲击着书架侧面。 “早上七点整，”深蓝色书——B-13——的平静意念直接在她脑海响起，没有通过任何介质，“书店标准唤醒程序。根据《管理员工作规范》，您应在半小时内完成晨间巡查，并在八点前启动基础防护结界日间模式。前任管理员习惯在七点零五分开始工作，效率提升空间约12%。” 林妤揉着太阳穴，还没完全从“书籍会当闹钟”的现实中清醒过来。她走到管理台前，发现记录簿已经翻开，上面用优雅的花体字列好了今日待办事项： 1. 晨间巡查（全区域活性状态记录） 2. 结界模式切换（夜间转日间，能耗降低37%） 3. 与B-13单元正式会谈（社保福利方案细节） 4. 处理A-07单元轻微违规二次记录（在相邻《鸟类图鉴》内植入噩梦片段） 5. 评估首批可租赁单元清单 6. 检查地下室封印稳定性（昨日波动后续监测） “你们……不用睡觉？”林妤对着空气发问。 “睡眠是生物神经系统的修复机制，”B-13的回应直接而清晰，“我们是资讯结构体。我们的‘休息’是资讯流减速与自我整理。当前书店内73%的单元处于低活性静默状态，26%处于基础活性水平，仅1%（包括我）处于可交互状态。您听到的‘咔哒’声是《1900-1950全球大事件年鉴》的自我校准行为，每24小时一次，类似你们的对时。” 林妤叹了口气，决定接受这个设定。她先按手册指导，走到书店正中央的一块老旧地板砖前——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铜制圆环。她拉动圆环，地板无声滑开，露出下面一个复杂的、由发光晶体和金属线圈组成的装置。 “日间模式启动。”她按照手册念出指令。 装置内部发出轻微的嗡鸣，晶体从幽蓝转为柔和的乳白色。整个书店的空气似乎震动了一下，某种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明亮、更通透的氛围。窗外的晨光能更顺畅地照进店内，那些高耸书架投下的阴影也变得柔和。 “结界模式切换完成，”B-13确认，“日间模式将压制所有非必要资讯外泄，降低外部感知敏感性，适合进行对外经营活动。警告：此模式下，地下室封印压力将增加约8%，建议午间进行额外检查。” 林妤记下这点，开始晨间巡查。她手持一本特制的皮面笔记本——封面摸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但触感温暖——每走过一个区域，笔记本上会自动浮现该区域书籍的状态摘要。大部分是“稳定”“静默”之类的标签，少数几个有“轻微躁动”“资讯逸出倾向”的标注。 走到A区时，她看到了A-07，《永寂呢喃》副本。那本暗红色的厚书今天很安静，但林妤注意到，它旁边那本《北美鸟类图鉴》的封面上，有几处羽毛图案的颜色变得异常暗淡，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 “A-07，”林妤停下脚步，用平稳的、略带严肃的语气说，“昨天口头警告后，你再次违反《书店安静条例》，对相邻单元进行非授权资讯干涉。请解释。” 《永寂呢喃》没有反应。 笔记本上，关于A-07的记录开始自动更新：“检测到防御性沉默，活性轻微升高。建议启动正式绩效面谈程序。” 绩效面谈？林妤挑眉。她翻到手册相关章节，果然找到“对持续性违规单元的处理流程”，里面详细列出了面谈步骤：明确违规事实、给予申辩机会、确定整改方案、设定评估周期、明确奖惩措施。 “好吧，”林妤拉过旁边一把旧木椅，在A-07面前坐下，“根据条例，现在进行面谈。首先，违规事实：你在过去24小时内，两次试图对《北美鸟类图鉴》进行资讯侵蚀。第一次是复制书名，第二次是植入噩梦片段——后者性质更严重，已构成轻度认知危害。” 《永寂呢喃》的书脊微微发烫，封皮上渗出几滴暗红色的、像血但又不是血的液体。那些液体在封皮上聚拢，形成扭曲的字迹： 无聊。 那只鸟太吵。 它每天都在脑子里唱歌。 林妤看向那本鸟类图鉴。图鉴似乎“抖”了一下，书页里传出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深山的鸟鸣声，带着委屈。 “每个单元都有权保持自己的表达方式，”林妤按手册上的话术说，“只要不违反书店基本条例。《鸟类图鉴》的鸟鸣属于无害的背景资讯逸出，分贝低于阈值。你的干涉行为破坏了书店的生态平衡。” 平衡？暗红字迹扭曲，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平衡吗？是万物归于寂静，是所有声音、所有色彩、所有意识都沉入那永恒的、甜美的—— “停。”林妤打断它，“根据条例第4条第2款，禁止在面谈中使用认知诱导性语言。这是第一次警告。” A-07的封皮明显“僵”了一下。那些暗红液体开始退缩。 “现在，你有申辩机会。为什么要这么做？” 液体缓慢流动，形成新字：我需要……互动。低活性状态让我……饥饿。漫长的静默是另一种形式的痛苦。那只鸟至少能感受到什么，哪怕是愤怒。而我只能感受……空。 林妤沉默了几秒。手册上提到过，部分高活性单元在长期封印下会产生“感知饥饿”，这是危险但真实的管理挑战。一味压制可能适得其反。 “你的诉求是获得更多互动，”她斟酌着用词，“但方式错误。违规行为不会带来正向互动，只会导致更多限制。根据条例，我有权给予你两种选择：一，扣除本周全部‘宁静时光’配额，并单独隔离48小时；二，你提交一份正式的、合规的互动需求申请，我可以酌情安排每周一次的、受监控的资讯交流——对象不是你选的，而是由我指定。” A-07的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动了几十页，又猛地合拢。封皮上的字迹在变化，最终定格： 申请。我选申请。 但我要求交流对象有足够深度。《鸟类图鉴》那种浅层意识是对我的侮辱。我要求……至少是哲学或诗歌类单元。 “可以，”林妤点头，“但前提是你必须先完成整改：消除对《鸟类图鉴》的影响，并提交书面保证，承诺一周内不再违规。之后，我会评估你的申请，三个工作日内答复。” 暗红液体缓慢凝聚成一个扭曲的、类似签名的图案，又迅速消失。《鸟类图鉴》封面上那些暗淡的羽毛图案，颜色开始渐渐恢复。一声极其轻微的、如释重负般的鸟鸣在书页间响起。 “面谈结束。”林妤在笔记本上记录，“整改期限：今日内。申请处理时限：三个工作日。观察期：一周。” 她站起身，走向管理台。背后，《永寂呢喃》的封皮颜色似乎暗沉了几分，但那种躁动的、向外扩张的气息收敛了许多。 “处理得当。”B-13的意念传来，这次似乎带着一丝赞许，“前任管理员通常直接采取隔离措施。短期有效，但长期会加剧对抗。您的‘协商-约束’模式，虽然效率略低，但可持续性更高。” “谢谢。”林妤不自觉地回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跟一本书说谢谢。这世界越来越奇怪了。 上午九点，她与B-13的正式会谈开始。这次，B-13被允许“临时出柜”——深蓝色书从禁书柜中悬浮而出，轻轻落在管理台对面的一张旧天鹅绒椅子上，书页微微张开，像一个人在调整坐姿。 “首先，关于分类调整申请，”林妤翻开手册附件中的表格，“我需要你提供最近三次活性检测的原始数据，以及自封印方案的完整技术细节。区域监督员需要这些材料才能审批。” B-13的书页上，银色纹路浮现，投射出一片光影，在空气中形成复杂的数据图表和符文结构。“数据已准备。自封印方案的核心是三层过滤机制，我已模拟运行了3000标准时，泄漏率稳定在0.0027%以下，低于‘低危’阈值0.01%。” 林妤努力理解那些波动的曲线和旋转的几何体。她抓住重点：“迁移到A区后，如果发生意外，你能在多长时间内启动紧急自封锁？” “0.3秒。”B-13的回答毫不犹豫，“而且，我的新位置下方就是书店的次级结界节点。一旦触发封锁，节点会自动增强防护，将影响范围限制在半径1.5米内，持续时间至少24小时。这是双重保障。” “听起来合理。”林妤记录着，“我会在申请文件上附建议批准。但最终决定权在区域监督员那里，可能需要时间。” “理解。”B-13的光影图表收敛，“接下来，是关于您的社保和公积金问题。” 它又投射出一份新文件——这次是标准的人类社保政策摘要，甚至还有本市的缴费比例表。“根据我的计算，以书店当前潜在收入能力，维持您的社保和公积金缴纳是可行的。关键在于启动合法经营，创造现金流。” “你指的是租赁业务？” “是，但不止。”B-13的书页翻动，“书店的‘资产’不仅是这些书籍单元。还有一些附属物——比如前任管理员留下的几件‘平静器物’，它们本身没有活性，但长期处于书店环境中，具备了轻微的稳定特性，适合出售给特定人群。此外，书店的空间也可在严格监控下，短期租赁给需要进行安全冥想的灵性实践者——当然，需要签订免责协议，并由我进行实时监控。” 林妤听得有些愣：“你是说……我们还能搞冥想室租赁？” “是的。根据《泛维度遗产管理条例》第22条，稳定化空间可用于低风险人类精神实践活动，只要不进行召唤、献祭等禁忌行为。收费可以按小时计，目标客户是那些被普通环境‘噪音’干扰的敏感者。书店的结界能提供远超普通静室的隔离效果。” “这听起来……”林妤斟酌着用词，“合法吗？在人类法律层面？” B-13投射出一份法律条文摘要：“完全合法。只要不涉及非法医疗宣传或宗教敛财。我们可以注册为‘特殊环境体验服务’，按服务业纳税。我已经草拟了初步的商业计划书，包括市场分析、定价策略、风险控制和财务预测。” 空气中的光影变成了一份详尽的PPT，饼图、柱状图一应俱全。林妤看着那些“目标客户画像”“竞品分析（传统瑜伽馆、静修中心）”“月度营收预测”，有种强烈的错乱感。一本来自不可名状维度的书，在给她做商业计划书。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她忍不住问。 B-13沉默了片刻，纹路波动：“稳定。管理员稳定，书店就稳定。书店稳定，我们这些‘住户’才能获得可预期的、长期的存在环境。前任管理员后期，因经济压力和个人情绪问题，疏忽了基础维护，导致书店整体稳定性下降7.3%，我的活性也在此期间出现了三次异常波动。从纯粹理性的角度，确保管理员有稳定的收入和福利，是保障我们自身安全的最优策略。” 它顿了顿，补充道：“此外，如果书店因管理不善被区域监督员强制关闭，我们这些单元将被转移至‘集中收容设施’。那里的环境……缺乏个性。我不喜欢。” 最后一句，竟然透出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嫌弃。 林妤揉了揉眉心：“好吧。我们先从书籍租赁开始试试水。你评估出的首批可租赁清单在哪里？” 光影变化，列出十二本书籍。每本都有简单介绍、租赁价格、注意事项和风险评估等级。最贵的是一本《梦境构造基础理论（入门篇）》，月租金2000元，备注写着：“阅读者将显著改善梦境清晰度和可控性，有3%概率触发预知梦片段。需签署《梦境活动知情同意书》。” 最便宜的是一本《19世纪伦敦茶馆指南》，月租金100元，备注：“阅读时会偶尔闻到红茶和司康饼的香气，无其他副作用。适合怀旧爱好者。” “怎么招租？总不能贴小广告吧。” “我已经分析了本地的线上社区和特殊兴趣论坛，”B-13回答，“建议在‘灵性探索’‘古籍收藏’‘超自然现象研究’等小众社群发布信息，用隐晦但吸引目标客户的措辞。文案已准备好三套，A版强调知识独特性，B版突出感官体验，C版暗示潜在灵性提升。您可以选择。” 林妤开始觉得，有B-13在，她这个管理员好像只需要点头盖章就行。 中午，她简单吃了点从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开始处理文书工作：填写B-13的分类调整申请表，起草书籍租赁合同模板，整理书店资产清单。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缓慢舞动，一切平静得像个普通的旧书店。 直到下午两点左右。 地下室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巨大的声响，而是深沉的、仿佛什么东西撞在厚重门板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低语。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挤进脑海的嗡鸣，带着冰冷的触感和难以言喻的渴望： 新看守……我感知到你……你不一样…… 程实只是看守……而你……你有“回响”……你能理解…… 开门……我们谈谈……只是谈谈……我可以给你知识……力量……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永恒的生命…… 低语中混杂着影像碎片：扭曲的星空、不可名状的巨大轮廓、深海般的黑暗，以及一种令人战栗的、关于“无限可能性”的诱惑。 林妤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她感到太阳穴在跳动，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脊椎蔓延开。但与此同时，她左手腕内侧传来温热的刺痛——那是昨天血液绑定后留下的隐形印记在发烫。 管理台上的警报器发出柔和的滴滴声。B-13的意念迅速切入，清晰而冷静： “不要回应，不要思考它的提议。这是标准试探。地下室单元——我们称它为‘红色低语’——能感知到情绪波动和思维空隙。保持呼吸平稳，专注于你正在填写的表格，回忆具体的数字和条款。” 林妤强迫自己看向桌上的租赁合同草案，努力默念上面的条款：“……租赁期间，承租方不得对书籍进行任何物理修改……不得尝试复制书籍内容……不得在午夜至凌晨四点间阅读……” 永恒……不是谎言……我知道你的恐惧……失业……贫穷……孤独……人类生命的短暂与脆弱……我能给你更多……更多…… 低语变得更加诱人，像甜美的毒药。林妤感到一种奇异的渴望在心底滋生——对安全感的渴望，对掌控生活的渴望，对那些遥不可及之物的渴望。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伸向桌边那把黄铜钥匙——那是书店所有门的通用钥匙，包括地下室。 “管理员！”B-13的意念陡然严厉，甚至带着某种精神层面的“冲击”，“回想你的社保！你的公积金！你的房租！想想如果你失控了，下个月谁给你交医保！” 社保！公积金！房租！ 这三个词像冰水浇头。林妤猛地清醒，缩回手，大口喘气。手腕的刺痛感加剧，但那种冰冷的诱惑在消退。 “很好，”B-13的意念缓和下来，“人类的世俗牵挂，有时是抵御高层次蛊惑的最佳锚点。记录：红色低语尝试突破封印，强度3.5，使用情感漏洞攻击。管理员成功抵御，建议奖励‘心理韧性评估加分’，这将有助于您未来申请正式管理员资格。” 地下室的低语不甘地回旋了几圈，最终沉寂下去。但最后传来的一句话，让林妤脊背发凉： 我们会再谈的……当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等着…… 寂静重新笼罩书店。 林妤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向B-13，深蓝色的书静静躺在椅子上，封皮上的银色纹路缓缓流淌，像在安抚。 “这种事……常发生吗？” “频率约为每1-3个月一次，”B-13回答，“当红色低语感知到书店有显著变化时。您的继承是一次大变化。但请放心，封印本身是稳固的，只要您不主动打开那扇门，不接触红色封皮，它就只能在极限边缘试探。今天的强度是中等，您的反应在预期之上。” “预期？” “前任管理员第一次遭遇类似试探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八个小时，并喝光了一整瓶威士忌。您只用了三分钟就恢复了理智，且没有依赖酒精。从数据看，是进步。” 这算是夸奖吗？林妤苦笑。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继续填写那份租赁合同。但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傍晚，她在书店门口挂出了一块新做的木牌，上面是简洁的黑色字体： “迴流书店 —— 提供特殊古籍租赁服务 —— 需预约，详询店内” 木牌下方，还有一个更小的二维码标签，扫码会进入一个极其简单的页面，列出了首批可租赁的十二本书籍的介绍和价格，末尾附有联系方式。 做完这些，林妤站在暮色渐深的书店门口。槐荫路上的路灯次第亮起，行人稀少。隔壁的杂货店老板娘好奇地探出头：“小林啊，书店要重新开张啦？” “嗯，试试看。”林妤微笑回应。 “哎哟，这年头开书店不容易，你可要想好啊。你舅舅当年也是，守着这店神神秘秘的……”老板娘摇摇头，又缩了回去。 神秘。是的，这书店确实神秘。但神秘之下，是房贷一样的封印压力，是KPI一样的日常巡查，是社保公积金一样的生存焦虑。 林妤转身回店，锁上门。书店里，灯光温暖，书籍沉默。B-13已回到禁书柜，A-07老老实实地待在原位，《鸟类图鉴》偶尔发出一两声愉悦的轻鸣。 她走到管理台前，打开电脑，开始搜索“灵活就业人员社保缴纳流程”。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平静而专注。 地下室的门静默如初。红色封皮的书在深处沉睡着，或是等待着。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某个小众论坛上，一个关于“迴流书店”的帖子悄然出现，配图是那块古朴的木牌。帖子标题是：“或许，这里有你要找的、‘不一样’的书。” 楼下有人回复：“槐荫路那家？听说老板换了。有点意思。” 更下面，一个头像是星空图案的用户留言：“已预约明日下午。希望不会失望。” 夜晚彻底降临。林妤关掉电脑，准备结束这漫长的一天。在走上二楼休息室前，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地下室的门。 门缝下，一片黑暗。 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那片黑暗里，极快速地掠过一丝暗红的光，像是一只眼睛的闭合。 转瞬即逝。 第四章：首单生意与暗流涌动 第二天下午三点，预约的客人准时到来。 门铃响起时，林妤正在整理一批刚发现的旧物——在储藏室角落里，有几个箱子装着前任舅舅留下的东西：一些古怪的仪器零件、几本手稿、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她拍掉手上的灰，走到门前。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女性，二十七八岁模样，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她手里提着一个皮质公文包，整个人透着一股冷静干练的气息。 “你好，我姓苏，苏晚。昨天在网上预约了书籍租赁咨询。”她的声音平稳，目光却已越过林妤的肩膀，扫向书店内部，眼神锐利得像在评估什么。 “请进，我是林妤，书店现在的管理员。”林妤侧身让她进来。 苏晚步入店内，脚步很轻。她没有像普通客人那样立刻被满墙的书吸引，而是先停在门口，微微闭眼，似乎在感受什么。几秒后，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讶异。 “这里的‘背景噪音’很低。”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林妤没听清。 “没什么。”苏晚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我在一家跨国企业的战略分析部门工作，平时压力比较大。听说你们这里有些……特殊的藏书，能帮助放松？我指的不仅是内容，还有书籍本身的‘氛围’。” 林妤心中了然。这位客人，恐怕就是B-13所说的“敏感者”——能隐约感知到环境中微妙的信息场，但尚未形成清晰认知，通常表现为对某些地方的“特殊感觉”或对某些物件的“强烈共鸣”。 “确实有一些书籍，因为材质、年代或其它因素，会带有独特的气息。”林妤斟酌着用词，引着她走向展示区——那里摆着几本首批开放租赁的书，都放在特制的玻璃罩下，“这边请。您具体想要哪方面的？” 苏晚的目光迅速掠过那些书，最后定格在一本深棕色封皮、书脊烫银的厚册上：《梦境构造基础理论（入门篇）》。 “这本。”她几乎没有犹豫，“我需要清晰一点的梦。最近三个月，我的梦境总是碎片化，醒来就忘，但有种……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的感觉。尝试过冥想、药物辅助，效果有限。” 林妤想起这本的备注：“有3%概率触发预知梦片段”。她打开玻璃罩，将书取出——书很沉，封皮触感温暖，甚至有些轻微的搏动感，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租赁这本的话，需要签署一份特别的知情同意书。”林妤从管理台取出一份文件，“里面详细说明了可能的体验和注意事项。特别提醒，阅读期间如果出现强烈不适或持续性异常梦境，请立即停止并联系我们。” 苏晚接过同意书，快速浏览。她的阅读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梦境内容可能与现实产生象征性的关联’、‘少数使用者报告了预示性片段’、‘不建议有严重精神病史或心理创伤者使用’……很规范的条款。”她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盯着林妤，“你们真的只是租书？” “我们提供书籍租赁服务，”林妤平静地重复，“书是载体，体验是读者自己的。我们不承诺任何超自然效果，一切解释权归读者。” 这话是B-13教的。在法律边缘游走，但安全。 苏晚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有意思。我租了。月租2000，押金3000，对吗？”她已经从包里拿出手机，“扫码？” 交易出奇地顺利。林妤让她在租赁合同和知情同意书上签字，然后将书装入一个特制的防震隔层布袋——布袋内侧有B-13设计的细微符文，能抑制书籍“活性”对外界的过度干扰。 “建议先从每天睡前阅读十五分钟开始，”林妤交代，“如果适应良好，再逐步增加。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还书时，我们需要做一个简单的反馈访谈，这有助于我们改进服务——当然，是匿名的。” 苏晚接过布袋，手指在布袋表面停留片刻，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这袋子……也很特别。”她没多说，付了款，礼貌告辞。 门关上，书店恢复安静。 “她不是普通人。”B-13的意念传来，“感知敏锐度是常人的三倍以上。而且，她在进门时，左手无名指上有微弱的信息残留——她接触过其他‘异常物品’，时间在一周内。” 林妤皱眉：“会有危险吗？” “《梦境构造》本身是低风险单元。只要她遵守指引，风险可控。更大的可能是，她会成为我们的优质客户——这类敏感者对高质量‘工具’有持续需求。而且，她能为我们带来同类客户。”B-13停顿一下，“不过，需要监控她的反馈。如果她表现出过度的适应性或好奇心，可能需要调整服务策略。” 林妤点点头，将合同归档。第一单生意，就这么做成了。五千元入账——押金不算收入，但月租是实打实的。这钱不多，但足够支付她下个月的社保公积金，还能剩点生活费。 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涌上来。她真的在经营这间诡异书店，而且，似乎能经营下去。 傍晚，她开始整理储藏室的那些箱子。大部分是没用的杂物，但其中一个小铁盒引起了她的注意。盒子没锁，打开后，里面是几封旧信、一张褪色的全家福，还有一本薄薄的笔记本。 信是舅舅程实年轻时写的，收信人叫“陈墨”，字里行间是年轻人对未来的迷茫和对“家族责任”的抱怨。全家福上，年轻的程实站在中间，左边是一对中年夫妇（应该是外公外婆），右边是个眉眼与林妤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林妤的姨妈，她很早就去世了，林妤从未见过。 而那本笔记本，才是重点。 这是一本日记，但不同于之前发现的工作日志，这是更私人、更早期的记录。开头几页，程实的笔迹还很稚嫩： 1985年3月12日。父亲终于让我进地下室了。他说我满了十六岁，该知道家族守护的是什么。那扇红门后的东西……我描述不出来。它不是活物，但它在思考。它说它认识爷爷，认识曾祖父。它说我们都是“钥匙”，但钥匙能打开什么，它不肯说。父亲让我每个月初一去和它“说话”，说这是练习，以后用得上。我不想再去。 1987年6月8日。和父亲大吵一架。我说我要离开，去城里读书，不要一辈子守在这破书店里。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他说我不懂，说我的血里有“回响”，我走不了，走了会死，还会害死别人。我不信。 1988年9月15日。姐姐出事了。她只是来给我送饭，在书店里待了半小时，回去后就一直做噩梦，说看到红色的眼睛。一个月后，她自杀了。父亲说，是因为她没“回响”，却被“低语”沾上了。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来。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林妤的心一紧。她继续翻。 后面的记录变得零散，时间跨度很大。程实似乎接受了命运，开始认真学习“管理员”的一切。日记里出现了大量晦涩的术语、手绘的符文图案、以及关于各种“书籍住户”的观察记录。其中关于B-13的记载让林妤格外留意： 1999年11月3日。新收容“深蓝智者”（编号B-13）。来源：欧洲某隐秘结社的失控实验产物。特性：高度理性，逻辑性强，危险性中低但善于操纵。它主动要求被收容，理由是“外部世界过于混乱无序，难以进行有效思考”。给它禁书柜C位，但需严密监控。它太聪明，聪明的东西总是最危险。 关于红色地下室，记载更少，但更令人不安： 2005年8月21日。又到月初一。和“红”说话。它这次给了我一个预言：说二十年后，会有一个女孩来接手书店，她血里的“回响”比历代都强。我问是福是祸，它只笑（如果那能算笑的话）。它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二十年……那时小妤才五岁。难道是她？ 2018年3月9日。身体越来越差。“回响”在反噬。父亲说过，我们这一族，活不过六十。我今年五十八了。得开始准备。给小妤留的话必须隐晦，不能直接说破，否则“红”会感知到。希望那孩子……别恨我。 最后一页，是今年年初的记录，笔迹已很虚弱： 2023年1月15日。最后检查。所有封印稳定。B-13最近异常“合作”，它在计划什么？不管了。“红”越来越躁动，它在等小妤。我必须把“钥匙”藏好，不能让她太早接触。社保公积金……该死，又忘了交。得记下来…… 日记到此为止。 林妤合上笔记本，手指冰凉。舅舅不是自然死亡，至少不完全是。家族的“回响”、六十岁的诅咒、红色地下室里那个等待她的存在……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 “你看到日记了。”B-13的意念传来，平静无波，“程实是个尽责的管理员，但有时过于谨慎。他不该向你隐瞒这么多。” “你知道‘回响’是什么？”林妤问。 “一种遗传特质。在某些人类血脉中，会携带特殊的资讯接收与调控能力。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天线，能接收普通人接收不到的频率，也能在一定范围内调节这些频率。这正是管理员所需要的天赋。”B-13解释，“但过强的‘回响’也有代价：你们更容易被异常存在感知，也更容易被侵蚀。程实的早逝，与长期对抗‘红’的低语有关——那是极高强度的资讯污染。” “他日记里说的‘钥匙’，又是什么？” 这次，B-13沉默了很久。“那是更深层的秘密。我建议你在完全掌握基础管理技能、并建立足够的精神防护之前，不要深究。有些知识本身就有重量，知道得太早，会压垮你。” “那红色地下室里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囚徒。一个古老的、危险的资讯聚合体。程实家族世代看守的就是它。更多的，我暂时不能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说。有些信息被施加了认知锁，在你达到特定权限前，强行传递只会导致信息失真，甚至触发反制机制。”B-13的意念带着罕见的严肃，“专注眼前，林妤。经营书店，建立秩序，增强你自己。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该知道的一切。” 林妤知道问不出更多了。她将日记收回铁盒，放回原处。窗外天色已暗，书店里只剩下台灯的光晕。 她想起舅舅照片上那个戴鸭舌帽的沉默男人，想起他最后写在便签上那句“它们怕你”。他不是在安慰，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自己用生命验证过的事实。 手机震动，是苏晚发来的消息：“书已开始阅读。感觉奇妙。昨晚的梦……很清晰，我甚至记得其中一段对话。谢谢。会按指引继续。” 后面附了一张图片，是她用铅笔画下的梦境片段：一片扭曲的森林，树木的枝干像神经纤维般缠绕，天空是暗紫色的，挂着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幻几何形状的月亮。画工精细，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收到，请保持适度。”林妤回复。 放下手机，她走到地下室门前。门紧闭，锁上的银色符文静静发光。但今天，她感觉到的不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沉重的责任。 “你在等我，对吗？”她对着门低声说。 没有回应。但门后的黑暗似乎更加浓稠了。 “我会按我的节奏来。不是你的。”她继续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有书店要经营，有社保要交，有生活要继续。你想谈？等我准备好再说。” 她转身离开，没看到门缝下，暗红色的光如呼吸般，明灭了一次。 当晚，林妤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个无限延伸的图书馆中，书架高耸入看不见的顶。每本书都在低语，声音汇成无法理解的合唱。她往前走，脚下是柔软如地毯的雾气。远处，有一张巨大的橡木桌，舅舅程实坐在桌后，正低头写着什么。 她走近，舅舅抬起头，鸭舌帽下的脸很清晰，甚至带着微笑。 “小妤，”他说，声音很年轻，不像照片上那么沧桑，“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好。” “舅舅，”她听见自己说，“‘回响’到底是什么？钥匙又是什么？” 舅舅的笑容淡去。“那是礼物，也是诅咒。它能让你听见世界背面的声音，也能让那些声音听见你。至于钥匙……”他看向她身后，“它能打开门。但门后有什么，取决于拿钥匙的人。” 林妤回头，看见一扇巨大的红色门扉，正在远处缓缓打开。门后是无尽的星空，星空中漂浮着不可名状的巨大阴影，阴影中有无数眼睛在眨动。 “别进去！”舅舅的声音变得焦急，“还不是时候！你还没准备好！” 但门里传来呼唤，是她自己的声音，又不像。那声音在说：“来看吧……来看真相……来看你注定要成为的样子……” 她向门走去。 “林妤！”舅舅的声音变得遥远，“记住！秩序！契约！还有……五险一金！那很重要！那是锚！” 五险一金。 林妤脚步一顿。 就是这一顿，整个梦境开始崩塌。书架倾倒，书本纷飞，舅舅的身影消散。红色大门在远处闭合，最后一眼，她看见门缝里，有一只巨大的、暗红色的眼睛，正凝视着她。 冷漠，好奇，又带着某种古老的饥饿。 她惊醒，满身冷汗。窗外天刚蒙蒙亮，晨光微熹。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新的银行通知： “您的个人社保账户已成功缴纳本月费用。公积金扣款已处理。” 下面还有一条苏晚的留言：“第二晚阅读。梦到了海底的城市。醒了画了张草图，发你看看。另外，我有个朋友，也对你们的书感兴趣，可以介绍吗？” 林妤盯着那条社保缴费成功的通知，看了很久。 然后她爬起来，洗漱，换衣，走下楼梯，开始新一天的巡查。 书店里很安静。书籍们在沉睡，或在半梦半醒间低语。地下室的门紧闭。一切如常。 她走到管理台前，打开记录簿，开始书写今日计划： 1. 联系苏晚的朋友，安排咨询。 2. 研究增加租赁书目（B-13推荐了几本“低风险、高吸引力”的单元）。 3. 学习基础防护结界维护（手册第5章）。 4. 查询商业登记流程，考虑正式注册个体工商户。 5. 给舅舅扫墓（明天是初一，该去看看了）。 写到最后一条，她笔尖顿了顿。 初一。舅舅日记里说，每个月初一，他要去和红色地下室里的东西“说话”。 今天三十，明天初一。 她合上记录簿，抬头，透过书店的窗户，看向晨光渐亮的街道。 生活要继续。书店要经营。社保要交。 而门后的东西，它在等。 那就让它等吧。 第五章：初一之约与血脉回响 初一清晨，林妤带着一束白菊，来到了城西的陵园。 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舅舅程实的墓在陵园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墓碑很朴素，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墓前很干净，没有杂草，似乎有人定期打扫——也许是律师，也许是其他林妤不知道的人。 她放下花，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舅舅，”她开口，声音在雨声中很轻，“书店我接手了。那些书……我都见到了。B-13很帮忙，虽然我觉得它有自己的算盘。A-07不太安分，但我暂时管住了。我还做了第一单生意，租出去一本书，是个感知敏锐的客人。” 她停顿，雨声填补了沉默。 “我不知道‘回响’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钥匙’要怎么用。但我会学着管理书店，学着控制你留给我的这些东西。你说它们怕我……也许吧。但我也怕它们，怕地下室里的那个，怕未来会发生的事。” “可我没有别的选择，对吗？”她低声说，像在问舅舅，也像在问自己，“就像你当年也没有选择。但至少……至少我现在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我有那些书，虽然它们很奇怪。我有一间书店，虽然它很麻烦。我还有……该交的社保和该付的房租。” 她甚至笑了笑，有点苦涩，又有点释然。 “所以，我会继续。不管门后是什么，不管‘回响’会带来什么。我会按我的方式来，用秩序，用契约，用你教我的——还有我自己学会的——一切方法。” 她最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雨丝渐密，将她的背影和墓碑一同笼罩在灰蒙蒙的天地间。 回到书店时，已是上午十点。雨还在下，书店里格外昏暗。林妤打开灯，暖黄的光驱散了些许阴郁。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感，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你回来了。”B-13的意念传来，比平时更加凝重，“今天是初一。” “我知道。”林妤脱下潮湿的外套，“舅舅日记里写了，每个月初一，他要去和地下室里的‘红’说话。那是什么仪式？还是某种……维稳措施？” “是交易。”B-13回答，“也是压制。‘红’的力量会随着时间累积，尤其是在新月和满月时达到峰值。初一和十五，是它最躁动的日子。程实每月与它对话，既是为了获取必要的‘资讯’，也是为了消耗它的活性，让它继续沉睡。这是一种危险的平衡。” “获取资讯？什么样的资讯？” “关于其他异常存在的动向，关于维度裂隙的波动，关于可能威胁书店稳定的因素。‘红’虽然被封印，但它能感知到许多我们感知不到的东西。它的低语，既是诱惑，也是信息源。”B-13顿了顿，“但代价是，每次对话都会加深‘红’对管理员意识的侵蚀。程实的早衰，与此直接相关。” 林妤走到管理台前，看着地下室的方向。那扇门今天看起来格外沉重，锁上的银色符文似乎比平时更亮一些，像在全力运转。 “如果……我不去和它对话呢？” “那么，‘红’积累的活性无法释放，可能会尝试自行突破。虽然封印强大，但长期压制的风险更高。历史上，曾有管理员试图完全隔绝与‘红’的接触，结果导致封印在三个月后的满月之夜突然崩解，造成小范围的现实扭曲——那条街上的十七个人，在之后一周内全部因‘意外’死亡，而书店本身也受到重创。” 林妤的心沉了下去。“所以，我必须去。” “按照规程，是的。但作为实习管理员，你可以在我的辅助下进行第一次接触。我会尝试建立资讯缓冲，过滤掉最危险的精神污染。但核心对话，必须由你完成。因为只有程实血脉的‘回响’，才能与‘红’建立有效连接。” “连接之后呢？我说什么？它又会说什么？” “问它本月需要注意的威胁。但记住，不要问关于你自己的事，不要问‘钥匙’，不要问任何涉及深层秘密的问题。你的目标是获取必要信息，同时保持距离。‘红’擅长利用好奇心，一旦你流露出对某个领域的强烈兴趣，它会以此为突破口，植入更深的暗示。” 林妤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开始？” “午夜。那是‘红’活性相对较低的时刻，也是两个自然日的交界，有助于维持你的自我认知边界。你有十二个小时准备。” “我需要准备什么？” “三样东西。”B-13的意念清晰如指令，“第一，稳固的锚点。想好你最在意、最不能失去的三样东西，在对话过程中反复默念，这能帮助你在低语中保持自我。第二，明确的界限。提前决定好你可以问什么，绝不越界。第三，退出信号。设定一个暗号，当你感到危险时，我会强行切断连接，但可能会对你造成一定精神冲击。” 林妤思考片刻：“锚点……书店的存续，我自己的理智，还有……”她顿了顿，“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包括交完房贷、安稳退休的那种生活。” “很务实。界限呢？” “我只问本月书店可能面临的外部威胁。不问过去，不问未来，不问‘我’相关的一切。” “退出信号？” 林妤想了想：“如果我在对话中说出‘绩效面谈’这个词，你就切断连接。” “……合理。”B-13似乎认可了这个充满职场气息的暗号，“现在，去休息。储存精力。午夜前，我会教你基础的意识防护技巧——虽然对‘红’来说可能很初级，但总比没有好。” 整个下午，林妤都在B-13的指导下，进行一种奇特的“冥想”。不是传统的放空，而是有意识地构建精神屏障：想象自己置身于一个安全的房间，墙壁是厚重的书籍，地面是稳定的契约，天花板是清晰的规则。她需要让这个意象尽可能真实、稳固。 “想象每一本书都是一条不容违背的条例，”B-13引导着，“每一份契约都是一个承诺，每一条规则都是你维护秩序的决心。这些是你对抗混乱的武器。” 起初很难。林妤的思绪总是飘散，脑海中不断闪过舅舅日记的内容、地下室的红色低语、甚至是对未来未知的恐惧。但渐渐地，在B-13平静而重复的指引下，她开始能短暂地维持那个“房间”的意象。虽然简陋，虽然摇摇欲坠，但确实存在。 傍晚，苏晚发来消息，说她那位朋友想明天下午过来看看。林妤回复同意，但心思已不在此。 夜色渐深。书店里异常安静，连平时那些细微的沙沙声、低语声都消失了。所有的书籍似乎都陷入了深沉的静默，像是在等待什么。 十一点半，林妤站在管理台前，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如果那能称为装备的话：脖子上挂着一枚B-13临时借给她的“静默符石”（一块冰凉的深蓝色石头，据说能吸收部分精神冲击）；口袋里揣着舅舅留下的怀表（B-13说旧物有时能提供情感锚点）；左手腕上，血液绑定的印记微微发烫。 “记住，”B-13的意念最后一次传来，“‘红’会说谎，会半真半假，会玩弄语言。你只需要提取关于威胁的信息，其他的，全部视为噪音。不要思考它的言外之意，不要分析它的隐喻，不要被它带进逻辑迷宫。你是管理员，你在进行必要的工作沟通，仅此而已。” 林妤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地下室的门。 锁上的符文发出柔和的银光。她掏出黄铜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锁开了。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将手放在门上，低声说：“我是林妤，新任管理员。现在依据规程，进行月度沟通。请开放安全通道。” 门后，一片死寂。 几秒后，门上的银色符文流动起来，像液体般重新组合，形成一个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发光路径。门自动向内打开一条缝，刚好够她侧身进入。 里面是黑暗。浓稠的、仿佛有实质的黑暗。只有那条发光的路径，微弱地照亮向下的阶梯。 林妤踏入。 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她站在狭窄的石头阶梯上，向下望去。阶梯蜿蜒，看不到尽头。空气冰冷，带着陈旧的灰尘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铁锈混合腐烂花瓣的气味。 她开始向下走。脚步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石阶磨损严重，边缘长着滑腻的苔藓。墙壁是粗糙的石块，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和门锁上的一样，有些则更加古老、复杂。 走了大约三四十级台阶，阶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大约十平米见方。石室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本书。 一本红色封皮的书。 它比林妤想象的要小，大约普通词典大小，封面是暗红色的，像是凝固的血液。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但材质看起来非皮非布，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不祥的光泽。 石台周围，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法阵，线条里填充着银色的金属，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法阵的八个方位各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烛火静止不动，像凝固的琥珀。 “走近些，新看守。” 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不是B-13那种清晰、有方向性的意念传递，而是更原始、更混沌的低语。它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来自她自己心底。那声音难以形容性别，像是无数声音的重叠，年轻与苍老，柔和与尖锐，混杂在一起。 “或者，我该叫你……林妤？” 林妤走到法阵边缘，停下。“按照规程，我来进行本月沟通。请提供关于书店近期可能面临的外部威胁信息。” 红色封皮的书，微微颤动了一下。那不像翻动，更像是一个沉睡者的呼吸起伏。 “规程……”低语中带着一丝嘲讽，“程实也喜欢说这个词。但他最后明白了，有些东西，是规程管不住的。比如血脉，比如命运，比如……‘回响’。” “请提供威胁信息。”林妤重复，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她开始在心里默念锚点：书店的存续，我的理智，正常生活的可能性。 “威胁……”低语拖长了音调，像在品味这个词，“让我看看……哦，是的。东边，三条街外，那个新建的购物中心地基下，有个小小的、沉睡的东西。它被施工的震动吵醒了，不太高兴。它喜欢……血肉。新鲜的血肉。” 林妤记下。“还有呢？” “西边，河对岸，那个废弃的印刷厂。里面有个有趣的‘小家伙’，刚成型不久，还在学习怎么当个‘恐怖传说’。它现在只会吓唬溜进去的流浪汉，但很快，它就会想要更多。它渴望被讲述，被传播，被恐惧滋养。” “还有？” “北边，大学城，图书馆的旧档案室里，有一本‘逃逸’的书。它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它的低语已经开始影响那些深夜用功的学生。已经有三个孩子做了同样的噩梦，梦见被书页吞噬。很快会有第四个，第五个……” 低语顿了顿，然后，带上了一丝笑意。 “但这些都不重要，林妤。真正的威胁，在你心里。在你血液里。在你每晚的梦里。那个红色大门后的眼睛，你看见了，不是吗？它也在看着你。一直看着。” 林妤心脏一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梦。“请继续提供外部威胁信息。” 红色封皮的书，缓缓打开了。 不是被人翻开，而是自己展开。书页是空白的，但在烛光下，那些空白的纸面上，开始浮现出文字。不是任何一种人类语言，而是扭曲的、不断变化的符号。但林妤“看”懂了——不是用眼睛，是直接涌入脑海的信息。 那是画面： 一个建筑工地，深夜，地基坑里渗出血红色的泥浆。泥浆中，有东西在蠕动。 一个废弃厂房，破旧的印刷机上，无端出现血手印。空气中回荡着童谣般的低语。 大学图书馆，一个面色苍白的学生趴在桌上沉睡，他摊开的笔记本上，自动浮现出非人的文字，而那些文字正缓缓渗入他的皮肤。 画面清晰得令人作呕。林妤感到胃部翻搅。 “这些，是即将发生的。”低语轻柔地说，“你可以阻止。你有‘回响’，你可以安抚它们，引导它们，甚至收容它们。这是你的责任，你的天赋，也是你的……诅咒。”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妤咬紧牙关。 “因为游戏需要玩家，林妤。因为无聊是比封印更可怕的囚笼。程实太谨慎，太沉默，我们的对话总是那么……一成不变。而你，你不一样。你眼里有光，有渴望，有恐惧，也有勇气。你会让事情变得有趣。” 书页又翻动一页。这次浮现的，是书店内部的画面： A-07，《永寂呢喃》，封皮下一只暗红的眼睛在眨动。 B-13，深蓝封皮下，无数银色的纹路在编织一个复杂的网络，网络的中心，是一个模糊的人形——是林妤自己。 “你的‘住户’们也在观察你，评估你。它们中有些在等待机会，有些在谋划利用，有些……在期待。期待一个真正能理解它们，能引导它们，而不只是囚禁它们的管理员。” “我不需要理解它们，”林妤说，声音有些发颤，“我只需要管理它们。” “真的吗？”低语靠近了，近得像在她耳边呢喃，“那你为什么给B-13争取更多光照？为什么和A-07谈判而不是直接惩罚？为什么在意那些书的‘感受’？因为你在乎，林妤。你比程实更柔软，而这柔软，可能会毁了你，也可能会……拯救你。” “时间到了。”林妤说，她想转身离开，但脚像钉在地上。 “还有一个威胁，我没说。”低语忽然变得严肃，“最大的威胁，正在靠近书店。不是异常存在，是‘人’。那些猎犬，那些清理者，那些自称维护秩序的人。他们感知到了书店的权限交接，感知到了‘回响’的波动。他们很快会来，检查，评估，然后决定是让你继续，还是……‘回收’这里的一切。” 猎犬？清理者？林妤从未听过这些。 “他们是谁？” “规程之外的人。规则之上的人。他们会来，林妤。也许明天，也许下周。到时候，你需要做出选择：是顺从他们的规则，还是坚持你自己的。” 书页缓缓合拢。红色封皮的光泽暗淡下去。 “本次沟通结束。”低语变得遥远，“记住我的礼物，也记住我的警告。我们很快会再见，当猎犬到来时，当红色大门真正打开时……我等着你，林妤。等着看，你会成为怎样的‘钥匙’。” 法阵的光芒突然大盛。林妤感到一股柔和但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向后推。阶梯在她脚下自动上升，石室远离，那扇红色的门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踉跄着退出门外，门在她身后“砰”地关闭。锁自动扣上，银色符文剧烈闪烁了几秒，然后恢复平静。 林妤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心脏狂跳，太阳穴突突作痛。但手腕上的印记在发热，一股温和的力量从那印记流入身体，平复着她的颤抖。 “你完成了。”B-13的意念传来，似乎也带着一丝疲惫，“连接已切断。‘红’给出的威胁信息，有70%的可信度。东边工地、西边印刷厂、北边图书馆，需要调查。但关于‘猎犬’的部分……那是真的。他们确实会来。” 林妤抬起头，看向黑暗中的书店。烛火般的灯光在远处摇曳，书籍沉默地矗立。 “猎犬是什么？” “一个古老组织的成员。他们监视、管理、有时清除世界上‘不合规’的异常存在和接触者。书店因为有合法传承和稳定结界，一直在他们的‘观察名单’上，但程实与他们有默契，互不干涉。现在管理员变更，他们一定会来重新评估你。” “如果评估不通过呢？” “他们会‘回收’书店的所有藏品，包括我们。然后，可能会消除你的相关记忆，也可能……采取更彻底的措施。”B-13的声音很平静，但话里的内容让林妤浑身发冷。 “那我该怎么办？” “证明你能控制局面。证明书店在你手中是稳定的、安全的、符合‘秩序’的。证明你是一个合格的管理员，而不仅仅是一个被血脉选中的幸运儿。”B-13停顿，“第一步，处理‘红’给出的三个威胁。在猎犬到来前，展示你的能力。” 林妤慢慢站起来。腿还在发软，但一种新的决心在心底升起。 恐惧还在，困惑还在，但还有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愤怒。对被迫卷入这一切的愤怒，对被评估、被审判的愤怒，对那个红色低语高高在上玩弄她的愤怒。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但坚定，“那就处理。但按我的方式。” 她走回管理台，翻开记录簿，开始写下今晚得到的信息。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苍白的下弦月。 地下室的门后，一片寂静。 但深红封皮的书，在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扭曲的、近乎微笑的图案。 游戏开始了。 而新玩家，似乎比想象中更有趣。 第六章：猎犬到访 处理“红”给出的三个威胁，被林妤列为了本周的首要事项。 她决定从东边的建筑工地开始——按照“红”的说法，那里有个“喜欢新鲜血肉”的东西被施工吵醒了。相比于西边废弃印刷厂的“恐怖传说制造者”和北边图书馆的“逃逸之书”，这个听起来更直接、更危险，也更容易验证。 出发前，她需要准备。按照B-13的建议，外勤处理异常事件需要三样东西：合法的身份掩护、足够的防护措施、以及万一出事后的应急方案。 “首先，你不能以‘书店管理员’的身份去工地。”B-13在她脑海中列出选项，“最佳方案是伪装成环保组织或文物保护志愿者，以‘监测施工对周边环境影响’为由进入。我已为你生成了相应的证件和文件。” 管理台的打印机自动启动，吐出了几份制作精良的文件：一份“城市生态环境观察员”的临时工作证，上面有林妤的照片和一个看起来很官方的印章；一份给施工方的公函，用词正式，要求配合对工地周边进行“地质与生态敏感点排查”；甚至还有一件印着“环保监察”字样的荧光背心。 “这些……合法吗？”林妤拿起工作证，照片上的她表情严肃，完全不像伪造的。 “印章来自一个真实存在但已半瘫痪的民间组织，他们的数据库三年前被黑客入侵，我借用了他们的信息架构。只要不遇到真正的组织成员，就不会穿帮。”B-13解释，“而且，你的目标只是进入工地调查，不是长期伪装，风险可控。” 防护措施方面，B-13从书店的储藏库里“推荐”了几件物品：一副看起来普通的无框眼镜，镜片夹层里有微型的符文阵列，能轻微过滤认知干扰；一枚挂在项链上的灰白色石子，据说是“静默符石”的弱化版，能提供基础的精神防护；还有一支看起来像老式钢笔的东西，B-13称之为“信息扰动器”，在紧急情况下按下按钮，能制造小范围的信息混乱，干扰异常存在的感知，为她争取逃跑时间。 “这些都是低风险工具，副作用很小。”B-13说，“眼镜可能让你偶尔看到重影，石子会让你感觉轻微耳鸣，‘扰动器’使用后可能导致周围电子设备短暂失灵。但比起你要面对的东西，这些代价可以接受。” 应急方案最简单也最直接：如果出事，立刻返回书店。书店的结界是她的主场，大部分异常存在不敢或无法强行闯入。B-13会在她进入工地后，通过那枚“静默符石”的弱化版保持最低限度的意识连接，监控她的状态。 “记住，你的任务是‘调查’，不是‘解决’。”B-13反复强调，“确认威胁是否存在，评估其性质和危险等级，然后回来制定方案。不要单独对抗。你不是猎人，你是管理员，你的职责是管理和收容，不是正面战斗。” “但如果它正在伤人怎么办？” “那就报警，让人类官方处理。异常存在造成的伤亡，在人类层面通常会被解释为意外事故。你的介入如果暴露，会带来更大麻烦——尤其是猎犬可能随时出现的时候。” 林妤接受了这个建议，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但B-13说得对，她不是超级英雄，她只是个刚接手诡异书店的失业青年，首要任务是自保和维持书店稳定。 下午两点，她换上简单的休闲装，外面套上荧光背心，背着装有工具和文件的挎包，离开了书店。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书店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安静而古旧，与周围的老建筑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扇门后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 建筑工地位于槐荫路以东三条街，是一个新建购物中心的地盘。工地被蓝色的铁皮围挡包围，里面传来机械的轰鸣声。正门有保安亭，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玩手机。 林妤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 “什么事？”保安抬起头，打量着她。 “您好，我是城市生态环境观察员，来进行施工区域周边的环境敏感点排查。”林妤递上公函和工作证，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平静，“这是我们的公函，需要进入工地对东南角的地基区域进行一些基础勘测，不会影响正常施工。” 保安接过文件，眯眼看了看。林妤的心跳加快——她不确定B-13的伪造能否骗过专业人士。 但保安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就把文件递了回来，指了指旁边的小门：“进去吧。戴好安全帽，工地里注意安全，别靠近大型机械。负责人王工在那边那个黄色活动板房里，你跟他也说一声。” “谢谢。”林妤松了口气，接过保安递来的黄色安全帽，从小门进入工地。 工地内部尘土飞扬，桩机发出沉重的撞击声，起重机在高处缓缓移动。工人们忙碌地穿梭，没人多看她一眼——一个穿着荧光背心、拿着文件的人出现在工地，似乎并不稀奇。 她先去了活动板房，找到了那位姓王的工地负责人。王工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对着图纸皱眉。林妤重复了一遍说辞，王工显然对这种“环保检查”不太耐烦，但也没阻止，只是挥挥手：“东南角是吧？那边地基刚挖好，正在做防水。你去看看可以，但别下去，坑深，危险。也别待太久，我们马上要浇筑了。” “好的，我就取些表层土样，很快。”林妤点头退出。 东南角的地基坑位于工地最边缘，离主施工区有段距离，周围堆着泥土和建材，相对安静。基坑大约十米见方，深度超过五米，底部已经做了水泥垫层，但还没有进行下一步施工。坑壁是裸露的泥土，用塑料布简单覆盖着防止塌方。 林妤站在坑边，向下望去。 一开始，一切正常。就是普通的建筑基坑，泥土、水泥、一些积水。但当她戴上那副特制眼镜，调整聚焦时，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眼镜的视野里，基坑底部的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雾气。雾气很稀薄，像夏日柏油路面的热浪扭曲，但颜色是暗红的，不自然。雾气最浓的地方，是基坑西北角的一处坑壁——那里的泥土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近乎褐红，而且塑料布有被什么东西从内部顶起的细微凸起。 她靠近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一阵低语传入她耳中。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的呢喃。混乱、饥饿、充满暴力意象的碎片： 饿……好饿……震动……吵……睡不着……血肉……新鲜的血肉……昨天那个工人的手指……好吃……还想吃……更多…… 低语中混杂着画面：一只粗糙的、沾满泥土的手，食指缺了一截，断口处不是整齐的切割，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血肉模糊。一个工人抱着手惨叫，但周围的同伴只以为是被机械夹伤，匆匆送医。 林妤感到一阵反胃。她稳住呼吸，按照B-13教的，在意识中构建那个“规则房间”的意象。低语声减弱了些，但仍在背景中徘徊。 她看向那处颜色异常的坑壁。在眼镜的视野里，那里的泥土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像有什么东西在泥土深处呼吸，每一次“呼吸”，就有更多的暗红雾气渗出。 这东西确实存在，而且已经伤人了。虽然只是“一根手指”，但下一次呢？ 她需要更多信息。她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小型手持仪器——外表看起来像空气检测仪，实际上是B-13改造的“异常活性探测器”。她打开开关，对准基坑。 仪器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最终稳定在一个数值：37.5。旁边浮现一行小字注释：“活性等级：低-中。威胁类型：地缚型血肉渴望体。状态：半沉睡，易被惊扰。建议处理方式：以纯净盐与铁屑混合物覆盖其核心区域，辅以特定频率声波驱散（详见附录）。” 还好，不是无法应对的东西。林妤记下数据，准备离开。她的任务完成了：确认威胁存在，评估等级，获取处理方案。 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异变突生。 基坑底部，那片暗红的泥土猛然炸开！ 不是巨大的爆炸，而是一团黏稠的、暗红色的物质从泥土中喷射而出，像有生命的烂泥，在空中扭曲、伸展，化作数条触手般的结构，向她卷来！与此同时，那饥饿的低语变成了尖锐的嚎叫： 发现……新鲜的……更香……比工人香……有“味道”……吃……吃了你！ 林妤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后跃开，险险避开了第一条触手的缠绕。但第二条、第三条触手接踵而至，速度快得惊人。 “启动扰动器！”B-13的意念在她脑中炸响。 林妤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拇指用力按下顶端的按钮。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但以她为中心，周围三米内的空气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凝滞感”。卷向她的触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像是失去了目标，开始无目的地扭动。她手腕上那枚灰白石子的吊坠变得滚烫。 “跑！回书店！”B-13催促。 林妤转身就跑。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触手在恢复，那种饥饿的嚎叫重新在脑中响起，而且更近了。她冲过堆放的建材，险些被钢筋绊倒，安全帽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 “那边！拦住她！她偷东西！”一个工人的喊声从侧面传来。 该死，被误会了。林妤头也不回，向着工地出口狂奔。她能听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以及……某种湿黏的、在地面上爬行的声音。那东西追出来了？在阳光下？ 她不敢回头，冲出来时的小门。保安从亭子里探出头：“喂！你——” 话音未落，保安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他看向林妤身后，眼睛瞪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林妤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瞥—— 只见一团暗红色的、半透明的、像巨大水母般的怪物，正从工地的围墙上方“流淌”而过。它没有固定形态，边缘不断蠕动、变化，核心处有一团不断脉动的暗光。怪物下方，两个追赶林妤的工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呆滞，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了心神。 那东西在阳光下显得很淡，几乎透明，普通人可能只会觉得是热浪或错觉。但保安看到了，而且显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怪……怪物……”保安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别看它！”林妤对他喊，同时继续向外跑。她知道，那东西的目标是她，只要她离开，它对普通人兴趣不大——至少B-13的资料是这么说的。 她冲过街道，拐进小巷，拼命向书店方向跑。身后的追逐感渐渐减弱，那饥饿的嚎叫也慢慢远去。当她终于看到“迴流书店”的招牌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她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汗水浸透了衣服，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书店里一片寂静。书籍们沉默着，像是在等待她的归来。 “你引起了它的注意。”B-13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责备，“我警告过你，只需调查，不要惊动。你的‘回响’在接近时刺激了它，让它从半沉睡中部分苏醒，并察觉到了你的特殊。” “我……我不知道……”林妤喘息着说，“我只是站在坑边……” “地缚型异常存在对‘能量’很敏感。你的‘回响’对它们来说，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下次，你需要学习如何压制和隐藏自己的特质。”B-13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至少，你安全回来了，而且获得了必要信息。活性等级37.5，血肉渴望体，可以用盐铁混合物和声波驱散。今晚我会准备工具，明晚去处理。” “明晚？还要去？” “必须处理。它已经尝过血肉，又被你刺激，活性会继续上升。如果不尽快解决，可能会有更多工人受伤，甚至死亡。而且，如果猎犬在此时出现，发现附近有活跃的异常存在而书店没有处理，会严重影响评估。” 林妤苦笑。她瘫坐在地上，慢慢平复呼吸。挎包里的探测器、眼镜、扰动器都还在，那件荧光背心被她脱下来扔在一旁。她活下来了，完成了第一次外勤任务，虽然过程惊险。 “对了，那个保安……他看见了。” “轻度认知污染。他会做几天噩梦，然后慢慢淡忘，或者将其合理化为‘眼花了’。这是常见结果。只要怪物本身被清除，残留影响会随时间消散。”B-13说，“现在，去休息。你需要恢复精力，今晚还要学习声波驱散器的使用。” 林妤挣扎着爬起来，走向后面的休息室。但就在这时，书店的门被敲响了。 不是急促的敲门，而是平稳、有节奏的三下叩击：笃，笃，笃。 林妤浑身一僵。她看向门的方向。门外没有人影晃动，但那种敲门的方式，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谁？”她问，声音有些干涩。 “特别事务协调办公室，例行巡查。”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平和，清晰，不带任何情绪，“请开门，林妤女士。我们需要和你谈谈关于这家书店的事。” 特别事务协调办公室。猎犬。 他们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林妤看向B-13的方向，深蓝色的书在禁书柜中沉默着。她能感觉到，整个书店的气氛都变了——所有的书籍，无论是沉睡的还是醒着的，都进入了一种极致的静止，像是在屏息等待。 “稳住，”B-13的意念最后传来，“记住，你是合法继承人，书店有备案。不要主动暴露，不要承认任何超常规的事。他们问你什么，谨慎回答。我无法在你意识中直接交流了，他们的存在会干扰连接。祝你好运。” 连接切断了。林妤独自站在书店中央，面对着那扇门。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擦掉额头的汗，然后走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性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没打领带，身材挺拔，面容普通但眼神锐利。女性更年轻些，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浅色的职业套装，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两人都面带礼貌的微笑，但那种笑容像是画上去的，不达眼底。 “林妤女士？”男性开口，声音和刚才一样平稳，“我是陈明，这位是我的同事周遥。我们是特别事务协调办公室的调查员。很抱歉突然来访，有些关于你继承的这间书店的手续需要核实，能进去谈吗？” 他的目光扫过林妤，扫过她身后书店的内部，看似随意，但林妤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不放过任何细节。 “请进。”林妤侧身，让两人进入。她的手心在出汗，但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 两人步入书店。周遥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陈明则环视四周，目光在那些高耸的书架上停留，在管理台上停顿，最后落在了地下室的那扇门上。 “很不错的书店，”陈明说，走向管理台，“老房子，老书，有味道。你舅舅程实先生，我们之前有过几次接触。他是一位……尽责的管理者。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们很遗憾。” “谢谢。”林妤说，跟在他们身后，“要喝茶吗？” “不用麻烦了。”周遥开口，她的声音比陈明更柔和，但也更机械，“我们只是例行核查，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首先，请确认一下你的身份信息。” 她将平板电脑转向林妤，屏幕上是一份表格，有林妤的照片、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等基本信息，旁边还有一个签名栏。 “确认无误的话，请在这里签名，表示你已了解本次核查的性质，并自愿配合。”周遥递过来一支电子笔。 林妤快速浏览信息，都是正确的。她签下名字。笔迹在屏幕上浮现，然后变成绿色，旁边出现“已验证”的字样。 “很好。”陈明在管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林妤也坐，“那么，我们开始。首先，几个基础问题：你继承这家书店后，有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现象？比如，书籍的异常状态，不寻常的声音，光线，或者其他难以解释的事情？” 来了。核心问题。 林妤在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微微握紧。“不同寻常？您指的是什么？” “任何超出普通书店运营范围的现象。”周遥补充，手指在平板上记录，“我们是特别事务协调办公室，专门处理一些……特殊场所的备案和管理。你舅舅的书店，在我们的记录里，属于‘观察级’场所。这意味着，这里可能偶尔会发生一些科学暂时无法完全解释的现象。我们需要了解，这些现象是否在新管理者接手后依然存在，以及你是否能妥善应对。” 他们的用词很谨慎，看似承认了异常，但又将其限定在“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范畴，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我接手时间不长，”林妤斟酌着用词，“确实有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有些书会自己移动位置，晚上能听到低语声，地下室的门有时会自己响。但我舅舅留下的笔记说，这老房子年久失修，可能是结构问题或老鼠。我正在逐步整理。” 半真半假。承认现象，但给出普通解释。 陈明点点头，看不出是否接受这个说法。“地下室……能看看吗？” “钥匙丢了，我还没找到备用的。”林妤面不改色地撒谎，“而且我舅舅的笔记里警告，地下室结构不稳，最好不要进去。” “明智。”陈明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门，“有些地方，确实不该轻易进入。” 接下来，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书店的日常运营计划，经济状况，林妤的个人背景，对未来的打算。问题看似松散，但林妤能感觉到，对方在评估她——评估她的稳定性，她的可信度，她是否有能力“管理”这里。 最后，陈明站起身，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放在管理台上。名片是纯黑色的，上面只有一个银色的徽章——一个抽象的、像是眼睛又像是锁的图案，下面有一行小字“特别事务协调办公室”，以及一个电话号码。 “如果遇到任何你无法处理的情况，或者有任何疑问，可以打这个电话。”陈明说，“我们是来协助的，不是来找麻烦的。但前提是，一切都要在‘规则’内进行。” 他特意加重了“规则”两个字。 “另外，”周遥补充，在平板上点了几下，然后转向林妤，“我们注意到，今天下午，东边建筑工地发生了一起小型事故，一名保安因突发惊恐症被送医。而根据我们的记录，你在同一时间段出现在工地附近。能解释一下吗？” 林妤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知道。他们一直在监视，或者至少，有某种信息渠道。 “我去做环保调查，”她保持镇定，“我是城市生态环境观察员的临时志愿者，在做施工对周边影响的评估。工地里噪音很大，那个保安可能受了什么刺激，具体我不清楚。” “环保调查。”陈明重复这个词，嘴角微扬，像是觉得有趣，“很好。那么，调查有结果吗？” “有一些初步数据，还需要整理。”林妤说。 “那就好好整理。”陈明走向门口，“记住，林妤女士，这家书店在你舅舅手中，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记录’。我们希望这种记录能延续下去。任何超出‘常规’的举动，都可能影响这个记录。而记录不好，可能会导致办公室采取更……主动的介入措施。你明白吗？”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我明白。”林妤说。 “很好。我们会在两周后再来，进行第二次评估。届时，希望看到书店的运营更上轨道，任何‘历史遗留问题’都得到妥善处理。”陈明拉开门，周遥跟在他身后。 “对了，”在门口，陈明回头，像是随口一提，“关于你舅舅的社保欠费问题，我们已经代为补缴了。算是……对新管理者的善意支持。相关凭证会寄到你登记的地址。祝你好运，林妤女士。” 门关上了。 林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街道上，她才缓缓坐回椅子，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们补缴了舅舅的社保欠费。这是善意，也是展示力量——他们能轻易获取她的个人信息，能介入她的生活，能做出这种“贴心”的举动，也就能做出更严厉的。 而且，他们给了两周时间。两周内，她必须处理好工地那个怪物，可能还有印刷厂和图书馆的问题，同时让书店看起来“运营正常”。 压力如山。但奇怪的是，在最初的恐惧之后，一种不服输的倔强从心底升起。 她拿起那张黑色名片，仔细端详。徽章的图案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像是活的一样。 “猎犬……”她低声说。 书店里，书籍们重新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B-13的连接重新建立，意念传来：“处理得很好。他们暂时认可了你的管理者身份，但设置了考察期。现在，你必须证明自己。第一步，处理工地那个东西。今晚，我教你用声波驱散器。” 林妤放下名片，看向地下室的门。门静默着，但她几乎能想象，那本红色封皮的书，正在黑暗中“微笑”。 游戏确实开始了。 而她，必须赢下第一局。 （第六章 完） 第八章：改写剧本 废弃印刷厂位于城市西郊的河岸边，一栋三层红砖楼，墙皮剥落，窗户破碎，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这里曾经是国营印刷厂，九十年代末倒闭后，就一直荒废着。本地流传着一些关于它的怪谈：夜半机器声、窗内的影子、莫名其妙出现的血手印。 林妤站在铁栅栏门外时，是晚上九点。陆远租走那本《色谱的情绪语言》时，还给了她一个建议：“如果要去那种地方，最好带点亮的东西。不是手电，是那种能让人感觉‘安全’的光——比如暖黄色的LED串灯，或者香薰蜡烛。氛围能影响感知。” 所以她背包里除了必备工具，还真带了一小串电池驱动的暖黄LED灯，以及B-13特制的“宁静熏香”——据说能稳定心神，压制低级幻象。 栅栏门被铁链锁着，但旁边围栏有个缺口，足够一人通过。她钻进去，踩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月光很淡，云层厚重，整个厂区沉浸在一种粘稠的黑暗中。 “F-112的领域覆盖整栋楼，”B-13的意念传来，今天它的连接稳定而清晰，“它的核心应该在以前的排版车间，三楼东侧。那里曾经出过事故，一个老工人在操作机器时猝死。那个死亡事件是它最初的‘养分’。” “直接去核心？” “不。你需要先体验它的‘故事’，理解它的‘叙事逻辑’。然后，在关键时刻用你的‘叙事笔’覆盖它。从一楼开始。” 林妤深吸一口气，推开主楼那扇歪斜的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门内是空旷的前厅，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碎纸。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旧油墨味，以及……一丝极淡的甜腥味。 她打开手电，光柱切开黑暗。墙壁上贴满了褪色的标语：“安全生产，质量第一”“大干一百天，迎接新时代”。一些标语被撕扯过，边缘卷曲，像干涸的血迹。 “滋啦——” 一声轻微的、像是电流短路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林妤停住脚步，侧耳倾听。但那声音消失了。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前厅，进入一条走廊。走廊两侧是以前的办公室，门都开着或坏了，里面堆着破烂桌椅和废弃文件。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她自己的。是从她身后传来的，很轻，但很清晰：嗒，嗒，嗒……像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手电光扫过空荡荡的走廊，什么都没有。 脚步声停了。 林妤手心出汗。她知道这是F-112的把戏——制造恐怖氛围，引发恐惧，然后吸收。她不能跑，不能尖叫，不能被带进它的节奏。 她继续向前走，故意放慢脚步，让自己的脚步声清晰、稳定，像是在宣告：我不怕你。 走廊尽头是通向二楼的楼梯。楼梯是铁质的，锈迹斑斑，扶手上缠着蛛网。她踏上第一级台阶。 “吱呀——” 铁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同时，她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从楼上投下来，钉在她背上。 她没回头，一级一级向上走。每走一步，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更强一分。空气越来越冷，呼吸都带着白气。 二楼是印刷车间。巨大的老式印刷机像沉默的怪兽蹲伏在黑暗中，滚筒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油墨。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更浓了。 林妤的手电光扫过一台机器时，僵住了。 那台机器的控制面板上，有一个清晰的血手印。手印很新鲜，甚至能看到指纹的纹路，在灰尘中格外刺眼。 “第一个‘标志’，”B-13说，“它在告诉你：这里死过人。” 林妤强迫自己靠近些。血手印确实像是刚印上去的，但当她伸手去摸时，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金属和灰尘。没有血，没有湿度。 “幻觉？” “半真半假。它用凝聚的恐惧资讯模拟出的‘现象’。对普通人来说，足够吓破胆。” 林妤继续向前。车间深处，她听到了机器的声音。 不是现实中机器的轰鸣，而是某种……遥远的、断续的、像是老式印刷机缓慢运转的声音：咯噔…咯噔…咯噔…带着节奏，像是心跳。 声音来自三楼。 她找到通往三楼的楼梯，走上去。 三楼是排版车间和仓库。排版车间里，一排排老式的铅字架像墓碑般矗立，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铅字。房间中央有一张巨大的木桌，桌上散落着泛黄的纸页和锈蚀的排版工具。 而那股甜腥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林妤的手电光扫过木桌，看到桌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物质，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为什么是我？” 字迹很用力，刻进了木头里。那种绝望和不解，即使隔着时间和幻象，依然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核心区域，”B-13说，“F-112的‘故事’围绕这个死亡事件展开：一个无辜的老工人，突然死在岗位上，留下不甘和恐惧。它吸收这种情绪，不断重复、放大，制造更多的恐怖现象，试图让这个‘故事’传播出去，成为真正的都市传说。” “所以，它其实……有点可怜？”林妤低声说。 “不要同情异常存在，林妤。同情会让你放松警惕。它现在只是婴儿，但一旦成长起来，它会本能地寻求更多恐惧，可能会制造真实的伤亡来强化自己的‘故事’。你的任务是改写它，不是理解它。” 林妤点点头。她从背包里拿出那串LED灯，打开。暖黄色的光晕散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人气”。 几乎就在灯光亮起的同时，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她呼出的气成了浓白的雾。铅字架上，那些残留的铅字开始轻微震动，发出嗡嗡的低鸣。木桌上的那行字，暗红色的痕迹像活过来一样，开始缓缓蠕动，重新排列： “为什么是我？” 变成了—— “你来陪我。” 寒意如针，刺进林妤的骨髓。她看到房间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在凝聚——很淡，像雾气，但能看出是个穿着旧工作服、佝偻着背的老人形象。人影没有脸，只有一团更深的黑暗。 它向她走来，每一步，地上的灰尘就自动避开，像是畏惧。 “叙事笔，”B-13提醒，“现在！” 林妤抽出笔，快速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书写。她写下的，是昨晚准备好的片段，关于雨天书店里听书的猫，关于舅舅和五岁自己的对话。但这一次，她刻意做了改编，融入了此情此景： “老印刷厂的三楼，曾经有个爱听故事的老工人。他最喜欢在下雨天，听着机器规律的响声，想象自己排出的铅字正在讲述遥远的故事。后来他走了，但他的故事留了下来，变成了暖黄色的灯光，在每个雨夜轻轻亮起，陪伴着这座沉睡的厂房。” 笔尖划过纸面时，她灌注了全部的情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温柔的怀念，对逝去时光的感伤，以及一点点希望。 字迹完成的瞬间，房间里的LED灯光突然变亮了一倍！暖黄的光晕如涟漪般扩散，所到之处，冰冷的空气开始回暖，铅字架停止震动，桌上那行蠕动的字迹僵住，然后像被橡皮擦擦去一样，迅速淡化、消失。 那个雾气般的人影停下了脚步。它“站”在灯光边缘，似乎在“看”着林妤，又似乎在“听”着什么。 林妤继续写，写下第二个片段： “机器声不是哀鸣，是安眠曲。血手印不是恐怖，是未写完的告别信。这里的每一个影子，都曾是一个认真生活过的人。他们不需要被恐惧记住，只需要被轻轻想起，然后放在记忆里一个温暖角落。” 这一次，笔迹中带着明确的安抚和释然。 灯光再次增强。整个三楼排版车间，被暖黄的光晕充满。阴影退散，寒气消散。那个雾气人影开始变淡，轮廓柔和，最后化作一缕轻烟，在灯光中缓缓盘旋，然后消散。 寂静。 但不再是那种压迫的、恐怖的寂静，而是一种安宁的、沉淀下来的寂静。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旧纸张和木头自然的气息。 “成功，”B-13说，它的意念里带着一丝惊讶，“叙事覆盖完成。F-112的‘故事’被改写。现在，这里不再是一个‘恐怖传说制造地’，而是一个‘被温柔记忆的旧场所’。它吸收的恐惧会逐渐转化成……怀念？或者类似的东西。它的成长路径被改变了。” 林妤放下笔，感到一阵虚脱。这次不是身体疲惫，而是精神上的消耗——书写那些文字时，她真的动用了心底的情感。 她看着手中这支看似普通的笔。它此刻微微发热，像是在“消化”刚才汲取的情绪。 “副作用会是什么？”她问。 “未来几天，你可能会偶尔‘看见’那个老工人的幻影——不是恐怖的，而是平静的，像一段残留的记忆。也可能在雨天时，对旧机器声产生莫名的亲切感。这些会慢慢消退。”B-13回答，“比起永久性解决一个潜在威胁，这点代价值得。” 林妤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下楼梯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三楼。 暖黄色的灯光依旧亮着，在黑暗中像一座小小的灯塔。 也许，这样也不错。让一个恐怖的地方，变得不那么恐怖。用温暖的故事，覆盖冰冷的故事。 她走出印刷厂，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钻出围栏缺口。回到街道上时，路灯的光让她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 手机响了，是苏晚。 “林妤，抱歉这么晚打扰。我那位作家朋友，叫叶琛，他等不及了，问我能不能明天一早就过去？他最近卡文卡得厉害，说感觉灵感枯竭，很焦虑。” “明早……可以。十点之后吧。”林妤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 “好，我告诉他。另外，我昨晚的梦，画完了，发你邮箱了。你看看……我觉得，那森林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不是动物，是别的什么。” 林妤心里一紧。苏晚的梦境，会不会和书店的某些“住户”产生了联系？ “我回去看。你如果感觉不适，随时停止阅读那本书。” “没有不适，反而很……充实。就像大脑被打开了新的区域。谢谢。” 挂断电话，林妤快步往回走。回到书店时，已经十一点半。 她先打开电脑，查看苏晚发来的画。 画的是梦境中的发光森林。树木的枝干和叶片都散发着柔和的蓝绿色荧光，地面覆盖着发光的苔藓。画面中央，森林深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也散发着光，但看不清细节。而在那轮廓周围，漂浮着许多细小的、像文字又像符号的光点。 画工精湛，氛围神秘而美丽。但林妤盯着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总觉得……有点眼熟。 像谁呢？ 她摇摇头，关掉图片。也许是错觉。 她走到管理台前，记录今晚的任务： 任务：处理F-112（叙事型恐惧聚合体） 地点：西郊废弃印刷厂 方法：叙事笔覆盖改写 结果：成功。恐怖叙事被转化为温和记忆叙事。领域性质改变。 绩效积分：+20（含创意执行加分） 备注：需观察后续残留影响。 写完，她合上记录簿。疲惫感再次涌上。她需要睡眠。 但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管理台的桌面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张棋盘。 不是普通的棋盘，而是用深色木料精细雕刻的，格子是银线镶嵌，棋子是黑白两色的玉石，光滑温润。棋盘摆在一张古旧的羊皮纸上，旁边还有两个小沙漏。 林妤愣住了。她确定，早上出门时，桌上没有这个。 “是我准备的。”B-13的意念传来，平静无波，“或者说，是‘我们’准备的。一场游戏，一次对话。你和我。” “下棋？” “不仅仅是下棋。这是‘规则之弈’。每一步棋，代表一种‘规则’的建立或打破。你赢，可以获得一次提问的机会，我会如实回答。我赢，你需要答应我一个合理的请求。” 林妤皱眉：“为什么突然要下棋？” “因为你今天表现出了‘叙事’能力。这不仅仅是书写文字，而是影响现实、改变规则雏形的能力。我想更了解你，也想让你更了解我。棋盘，是中立领域，最安全。”B-13顿了顿，“而且，猎犬给了两周时间。你需要快速成长。和我对弈，能锻炼你的规则思维——这对管理书店，对抗‘红’，甚至应对猎犬，都有帮助。” 林妤看着棋盘。黑白棋子静静摆放，像在等待。 “如果我拒绝呢？” “我会尊重。但你会错过一次了解真相的机会。比如，关于‘钥匙’的部分真相。比如，你舅舅到底怎么死的。比如，猎犬的真实目的。” 这些词，每一个都敲在林妤心上。 她拉开椅子，坐下。 “怎么玩？” “国际象棋规则，但略有调整。每步棋，你需要说出这一步代表的‘规则’含义。比如，移动王，代表‘生存是最优先法则’；移动后，代表‘力量需要集中’；吃子，代表‘冲突不可避免’。我也会同样解释。”B-13说，“游戏结束后，根据棋局表现，决定提问或请求的‘价值’。” 林妤对象棋只懂皮毛，大学时和室友玩过几次。但她知道，这局棋的重点不在输赢，而在“规则”的对话。 “好。”她说，伸手移动了白兵e2到e4，“第一步：向前一步，探索未知。” 黑棋回应，兵c7到c5。B-13的意念：“应对挑战，建立防御。” 棋局缓缓展开。林妤每一步都谨慎思考，试图赋予其管理学的意义：象出动代表“利用环境优势”，马跳步代表“灵活迂回”，城堡直线代表“坚守底线”。 B-13的棋风稳健而精确，每一步都像经过严密计算。它的解释也更抽象：“此步代表‘资讯结构的重新排列’”、“此步是‘可能性分支的修剪’”。 中局时，林妤陷入劣势。B-13的黑后威胁着她的白王，棋子数量也占优。 “你紧张了，”B-13说，“规则思维开始混乱。记住，管理异常存在，就像下棋：你必须预见三步之后，甚至五步。它们的每一步‘违规’，都是你需要提前预案的‘可能性’。” 林妤深呼吸，盯着棋盘。她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陷阱，如果B-13按照最优解走，就会落入。 她移动了白象，吃掉了黑马。 “此步代表，”她说，“有时需要牺牲短期利益，换取战略空间。” B-13沉默了几秒。然后，黑后移动，吃掉了白象——如她所料。 “此步代表，”B-13说，“对诱惑的理性评估与收割。” 就是现在！ 林妤移动了白车，直插黑方底线！ “将军。”她说，“此步代表：隐藏的底牌，在关键时刻翻转局面。” 棋盘上，白车将死了黑王。黑方无路可逃。 B-13的意念静止了很长时间。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类似叹息的波动。 “你赢了。提问吧。一个问题，我会如实回答。” 林妤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有很多问题，但只能问一个。哪个最重要？ 最终，她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 “我舅舅程实的死，真的只是‘心脏骤停’吗？还是和书店，和‘红’，或者和我的继承有关？” B-13没有立刻回答。深蓝色的书在禁书柜中，封皮上的银色纹路缓缓流淌，像是在组织语言。 “程实的死，是多重因素的结果。”它的意念终于传来，清晰而沉重。 “第一，长期与‘红’对话导致的精神侵蚀和生命力损耗，这是根本原因。他家族的‘回响’天赋，在赋予他管理能力的同时，也让他更易被污染。” “第二，在你收到裁员通知、情绪产生剧烈波动时，‘回响’血脉产生共鸣。这种跨距离的共鸣，像一道强光，惊动了沉睡中的‘红’。‘红’的活性在那一刻异常升高，对程实施加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强一次的低语冲击。” “第三，程实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也感知到‘红’对你的‘兴趣’。他主动加速了自己的生命消耗，加固了书店的封印，尤其是地下室的封印，为你争取更多准备时间。他的‘心脏骤停’，是自然衰竭、异常冲击和自主选择叠加的结果。” “所以，”B-13总结，“他的死，与书店有关，与‘红’有关，也与你有关。但不是你的错，而是命运——或者说，是‘回响’血脉代代相传的轨迹。” 林妤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冰凉。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确切的答案，还是像被重锤击中。 舅舅是因为她……至少部分是因为她，才加速死亡的。 “你的表情，”B-13说，“在自责。没必要。程实的选择是理性的。他守护书店三十余年，完成了他的职责。你的出现，是变数，也是希望。他用自己的死，为你铺了最初的路。这是‘管理员’的传承常态。” 常态。这个词如此冰冷。 “还有其他问题吗？”B-13问，“虽然你只赢了一个，但我可以额外回答一个次要问题。作为对精彩棋局的赞赏。” 林妤抬起头，看着禁书柜的方向。 “猎犬……他们最终会怎么做？如果评估不通过？” 这次，B-13回答得很快：“他们会‘净化’书店。意思是：摧毁所有异常藏品，抹除相关人员的记忆，将此处彻底‘正常化’。至于你，如果配合，会被消除记忆后释放；如果抵抗，会被视为‘污染个体’，进行‘深度处理’。” “深度处理？” “你不会想知道的。” 沉默再次笼罩书店。窗外的夜，深不见底。 “去休息吧，林妤。”B-13最后说，“你还有十二天。还有第三个威胁要处理，还有书店要经营，还有生活要继续。记住你舅舅的牺牲，但不要被它压垮。他选择你，是因为相信你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林妤慢慢起身，走向后面的休息室。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管理台。 棋盘还在那里，黑白棋子定格在将死的瞬间。 而地下室的门，在阴影中，静默如深渊。 第七章：绩效评估 工地的怪物，学名“地缚型血肉渴望体”，编号在B-13的资料库里是D-734。它不算特别危险，但很麻烦——像沼泽里的蚂蟥，吸力不强，但一旦沾上就甩不掉，而且会不断试探、寻找破绽。 处理它的工具摆在管理台上：一袋粗海盐和铁屑的混合物（按照7:3的比例）、一台看起来像老式收音机的声波发生器、还有一副隔音耳机。 “盐代表洁净与界限，铁代表秩序与固化，”B-13讲解，它的意念在林妤脑中投射出操作示意图，“混合物需要均匀撒在它的核心区域——就是昨天你看到的那片暗红色泥土。这会削弱它的活性，让它从半气态凝聚成更容易被影响的半固态。” “然后启动声波发生器，频率我已经设定好：142.857赫兹。这个频率对大部分低阶异常存在有‘驱散’效果，原理是干扰它们的资讯结构稳定性。你需要持续播放至少十五分钟，直到探测器显示活性低于5。” 示意图里，怪物在声波中像暴露在阳光下的雪糕一样融化、消散。 “听起来……不难？”林妤说，但想起昨天那东西追出来的样子，心里没底。 “理论不难。难点在于：一，你必须接近它的核心三米内撒盐铁混合物；二，声波发生器有效范围只有五米，你需要在那个范围内坚持十五分钟；三，过程中它必然会反抗，可能会制造幻象、精神冲击或物理攻击。” B-13停顿：“昨天它已经记住了你的‘味道’，今天会更针对你。所以，你需要额外的防护。” 它“推荐”了一件新东西：从A区某个封存已久的箱子里取出的一个金属臂环。臂环是暗银色的，表面有细微的划痕，样式古朴，内侧刻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符文。 “这是‘心神守护者’，前任管理员的上上任留下来的。功能很简单：在佩戴者受到剧烈精神冲击时自动激活，形成一层持续约三十秒的意识屏障。冷却时间十二小时。副作用是使用后会感到极度疲惫，就像连续三天没睡觉。” “能用几次？” “最多三次，之后需要重新充能——方法是用你的血浸泡二十四小时，再放在结界节点上吸收一周的能量。所以，谨慎使用。” 林妤戴上臂环。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很快适应了体温。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没什么异样感。 “还有，”B-13的意念变得严肃，“我需要你签一份《外勤任务风险告知及责任确认书》。” 管理台的打印机又动了，吐出一份两页纸的文件。标题是手写字体，条款密密麻麻： ? 第1条：管理员自愿执行本次外勤任务，清楚认知任务目标（处理D-734单元）及相关风险（包括但不限于精神污染、物理伤害、现实认知扭曲等）。 ? 第2条：任务期间如造成第三方人员伤亡或财产损失，管理员需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及善后费用（书店可提供部分无息贷款，需在三年内偿还）。 ? 第3条：任务成功后，管理员可获得“绩效积分”15点，可用于兑换福利（如延长年假、申请专项培训、提升社保缴纳基数等）。 ? 第4条：任务失败或中途放弃，将扣除绩效积分30点，并可能影响后续权限解锁及区域监督员评估。 ? …… 条款足足有二十多条，详细得令人发指。 “这……有必要吗？”林妤皱眉。 “有必要。秩序建立在明确的契约之上。前任管理员就是因为缺乏规范流程，导致多次任务后患无穷。签字，代表你理解并接受规则。这也是给‘猎犬’看的——如果他们复查，规范的文书能证明你在制度化运营。” 林妤翻到最后，签下名字。笔尖落下时，纸上浮现一道微弱的银光，然后消失。文件自动复制一份，原件归档，复印件飘到她面前。 “收好。这是你的凭证。”B-13说，“现在，准备出发。建议时间：晚上十一点。那时工地停工，工人最少，怪物活性也相对较低。” 晚上十点五十分，林妤再次站在建筑工地外围。 与白天的喧嚣不同，夜晚的工地死寂一片。只有几盏孤零零的照明灯发出惨白的光，将铁皮围挡和机械的影子拉得老长。风吹过，带起沙尘和塑料布的哗啦声，像某种低语。 她绕到工地侧面，找到一处围挡的破损处——白天就留意好的。钻进去，落地时尽量放轻脚步。 基坑在照明灯范围边缘，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中。她戴上特制眼镜，调整聚焦。暗红色的雾气比昨天更浓了，像一层薄纱笼罩在基坑上方。核心区域那片褐红色泥土，此刻正缓慢地起伏，像在呼吸。 她从背包里拿出盐铁混合物，用一个小铲子舀起，小心地向基坑边缘移动。距离核心区域大约五米时，她停下，将混合物均匀地撒在地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圈。 “先建立外围屏障，”B-13的意念传来，今天它的连接很微弱，像是刻意降低了存在感，避免刺激怪物，“然后逐步向内推进。” 林妤照做。她绕着基坑边缘，一边走一边撒下混合物。盐铁颗粒落在泥土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眼镜的视野里，那些颗粒接触地面后，开始散发极淡的银白色光晕，光晕相互连接，形成一个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圈”。 当圈完成三分之二时，怪物醒了。 不是猛然爆发，而是那种暗红色雾气的流动突然加速，像被惊扰的蜂群。基坑底部传来湿黏的、仿佛无数泥浆泡破裂的声音。低语再次涌入林妤脑海： 你回来了……带着讨厌的味道……盐……铁……你想伤害我…… 但你也很好吃……比昨天更香了……你的恐惧……你的决心……都是调料…… 林妤强迫自己不去理会，继续撒下混合物。手臂上的金属环开始微微发热。 核心区域的泥土猛然隆起！一团比昨天更大、更凝实的暗红色物质冲破地表，在空中扭结成数条粗壮的触手。这一次，它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在空中缓缓摆动，像是在“观察”。 你为什么来？低语问，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好奇，为了那些工人？他们不过是蝼蚁……死几个又怎样？ 还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在那个‘办公室’面前表现？我知道他们……猎犬……他们给你压力了，对吧？ 林妤心中一凛。这东西知道猎犬？或者说，“红”告诉它的？ “别分心，”B-13提醒，“它在试探。继续工作。” 林妤咬咬牙，加快动作。还剩最后一段，整个圈就闭合了。她抓起一把混合物，准备冲向最后几米。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地面震动！不是怪物造成的，是真正的地面震动——来自基坑另一侧。照明灯剧烈摇晃，堆放的建材哗啦作响。 “怎么回事？”林妤稳住身形。 “施工方今晚有夜间灌浆作业，”B-13快速分析，“我入侵了他们的排班表，原定是凌晨一点，但现在看来提前了。应该是另一队工人从正门进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人声和车辆引擎声。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向这边扫来。 “他们看不见怪物，”B-13说，“但能看见你。而且，震动会刺激怪物活性升高。你必须更快！” 林妤不再犹豫，冲向最后一段。手中的混合物如雨点般撒下。 但怪物也动了。它似乎察觉到机会，数条触手不再试探，直接向林妤席卷而来！速度比昨天更快，更灵活，甚至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网。 林妤就地一滚，避开第一条触手，但第二条从侧面抽来，重重打在她背上！ 没有实体的物理冲击，而是一种冰冷刺骨的“穿透感”。那感觉不像是被抽打，更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带走了部分温度和……存在感。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手臂上的金属环骤然发烫！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银色光膜从环上展开，包裹住她全身。那冰冷感被隔绝了，但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屏障激活！你只有三十秒！”B-13催促。 林妤挣扎着爬起来，将最后一把混合物扔向核心区域。完成了！盐铁圈闭合！ 暗红色的雾气像是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开始向内收缩。怪物发出尖锐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嘶鸣。触手疯狂抽打周围的空气，却无法突破那个由盐铁构成的“圈”。 就是现在！ 林妤冲向提前放置声波发生器的位置——位于盐铁圈外两米，一个相对隐蔽的建材堆后。她扑过去，按下开关。 “嗡————” 一种低沉、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的声波弥漫开来。林妤戴上隔音耳机，声音被过滤成遥远的背景噪音。 在眼镜的视野里，声波像水纹一样扩散，触及暗红色雾气时，雾气开始剧烈波动。核心区域那团物质像暴露在强酸中的金属，表面“沸腾”、冒泡、消散。 不……不！停下！怪物的低语变得混乱、惊恐，我可以离开！我立刻走！别杀我！ 林妤不为所动。她盯着探测器，上面的数值在缓慢下降：37.5…33.2…28.7… 工地的震动更近了。人声清晰起来：“那边好像有声音！”“过去看看！” 手电光柱扫过林妤藏身的建材堆。她压低身子，屏住呼吸。 我告诉你秘密！怪物绝望地嘶喊，关于书店！关于地下室！关于‘钥匙’！程实没告诉你的！我知道！ 林妤的手指微微一动。 “别听，”B-13的意念斩钉截铁，“它在挣扎。大部分异常存在在濒临消散时都会抛出‘秘密’作为诱饵，百分之九十九是谎言或误导。专注任务。” 探测器数值：22.4…18.9… 手电光越来越近，几乎能听到工人们的脚步声。林妤的心脏狂跳，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姿势。 猎犬在监视你！他们不是来帮忙的！他们最终会回收一切！包括你！怪物的声音越来越弱，像风中残烛，只有‘红’能帮你……只有它…… 数值：12.6…8.3…5.1… “可以了。”B-13说，“活性低于5，它会陷入深度休眠，至少三个月无法恢复。现在离开，小心工人。” 林妤关闭声波发生器，迅速收拾工具，猫着腰向围挡破损处撤退。身后，暗红色的雾气几乎散尽，核心区域的泥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只是比周围略显湿润。 她刚钻出围挡，就听到工人们抵达基坑边的对话： “啥也没有啊？” “刚才明明有怪声……” “估计是野猫吧。这破地方，邪门。昨天老李还说看见怪物，吓得送医院了。” “啧，赶紧干完活走人。” 林妤靠在围挡外的阴影里，喘息。疲惫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臂环的副作用开始了。她感觉像刚跑完马拉松，眼皮沉重，四肢酸软。 但她做到了。她处理了第一个威胁。 回到书店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她几乎是爬着推开门，瘫倒在管理台前的地板上。 “任务完成。”B-13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赞许，“评估：成功。绩效积分15点已计入你的账户。另外，工地区域异常活性已清除，后续影响会自然消散。” 林妤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勉强抬起手，看到手臂上的金属环已经黯淡无光，表面的符文几乎看不见。 “充能……”她嘶哑地说。 “明天开始。现在，你需要休息。” 林妤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向后面的休息室。倒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下室的门。 门静默着。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扇门后的存在，此刻正“注视”着她。 不是恶意的注视，更像是一种……评估。 像在说：不错，第一关过了。 * 第二天，林妤睡到中午才醒。疲惫感减轻了些，但依然浑身酸痛，像被卡车碾过。她冲了个热水澡，勉强恢复了些精神。 下午，苏晚的那位朋友来了。 是个年轻男人，看起来比苏晚小几岁，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睛很亮，充满好奇。他自我介绍叫陆远，是自由插画师。 “晚姐说你们这里的书很特别，”陆远开门见山，目光在书店里扫视，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锐观察，“她说读了那本《梦境构造》后，灵感爆发，画出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我想找找有没有能激发色彩感知的书——我最近在尝试一种新的上色技法，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林妤引他到展示区。“目前开放租赁的主要是这几本。”她指着玻璃罩下的书籍，“关于色彩感知……这本《色谱的情绪语言》可能适合。备注说，阅读时会增强对颜色细微差异的敏感度，但偶尔可能导致短期色觉增强——看东西色彩会更鲜艳，持续几小时。” 陆远眼睛一亮：“这个好！我能看看吗？” 林妤取出书。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是渐变的彩虹色，没有文字。陆远接过，轻轻翻开。 他的表情立刻变了。 “哇……”他低声说，手指抚摸书页。书页上是复杂的、不断变化的色块图案，像是活的。“这……这不是印刷的。这些颜色在动？” “某种特殊油墨，”林妤按照B-13给的说明书解释，“对光线和温度敏感，会呈现微妙变化。” 陆远翻了几页，完全沉浸进去了。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抬起头，眼神灼热：“我租了！月租多少？” “800。押金1500。” “成交！” 签合同，付款，拿书。陆远离开时，脚步轻快，像发现了宝藏。 “第二位客户，”林妤记录，“需求明确，付费爽快。B-13，这类客户多吗？” “敏感者是少数，但有稳定需求。而且他们通常有圈子，口碑传播很快。”B-13回答，“按照当前趋势，如果每月能发展三到五位稳定客户，书店的基础运营费用就能覆盖，你的社保公积金也能持续缴纳。” 现实的压力，用最现实的方式缓解。林妤苦笑。谁能想到，她的经济来源会是租借“魔法书”呢？ 傍晚，她开始处理第二个威胁：西边废弃印刷厂的“恐怖传说制造者”。 B-13提供了资料：编号F-112，“叙事型恐惧聚合体”。它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类集体恐惧与都市传说结合后诞生的“次级异常”。它像婴儿一样，刚成型不久，还在学习如何“吓人”，目前只会制造一些简单的恐怖现象（血手印、怪声、幻影），目标是成为真正的、能自我维持的“传说”。 “对付它，不能硬来，”B-13说，“它本质是‘故事’。你需要改写它的‘剧本’。” “什么意思？” “它现在靠吸收人们的恐惧成长。你需要进入它的‘领域’——废弃印刷厂——然后，用更强的‘叙事’覆盖它的‘叙事’。不是驱散，是‘引导’。让它从一个伤害性的恐怖传说，变成一个无害的、甚至有趣的怪谈。” 林妤皱眉：“这听起来更抽象。” “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个。”B-13意念一动，管理台的抽屉自动滑开，里面躺着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圆珠笔，笔身是深木色。 “这是‘叙事笔’，前任管理员留下的。功能很简单：用它写下的文字，在异常存在的‘领域’内，会获得短暂的‘现实扭曲力’。你可以用它写下新的‘规则’，新的‘故事’，去覆盖F-112制造的恐怖现象。” “能持续多久？” “取决于你的‘回响’强度和书写时的专注度。通常能维持几个小时到几天。这段时间足够让F-112的‘故事’被改变，让它吸收的恐惧性质变化——从纯粹的恐怖，变成好奇、疑惑甚至好笑。一旦恐惧来源变质，它的成长就会停滞，甚至倒退。” “副作用呢？” “过度使用可能导致你自己也分不清现实和书写的内容。建议每次使用不超过一百字，且二十四小时内不要重复使用。”B-13顿了顿，“另外，这支笔需要‘墨水’。不是普通墨水，是你的记忆和情感。书写时，它会抽取你关于某个场景、某段故事的真实感受，转化为‘叙事力量’。所以，写你熟悉的东西。” 林妤拿起笔。笔身温润，有种奇异的亲切感。 “什么时候去印刷厂？” “明晚。今天你需要休息，恢复精力。另外，准备你要写的故事——最好是温暖、有趣、能消解恐惧的小片段。” 温暖有趣的故事？林妤坐在管理台前，开始思考。她的生活里，有多少温暖有趣的片段？ 童年和父母去公园？记忆模糊了。大学和室友的趣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上一份工作的团建？算了吧，只有尴尬。 她发现，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竟然贫乏得可怜。上学，考试，工作，加班，裁员。像一条单调的直线。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接手这家书店？因为正常的生活里，没有给她留下足够对抗恐怖的“温暖素材”。 她苦笑，翻开舅舅的日记。也许能从里面找到灵感？ 日记里大多是沉重的内容，但偶尔有几笔轻松的： 1992年4月5日。今天天气很好。‘静谧之歌’（编号A-12）在阳光下自己翻页，播放了一段类似鸟鸣的旋律。隔壁杂货店的猫跑进来听，听了整整一下午。难得安宁的一天。 2001年9月3日。小妤今天来店里（她五岁）。她盯着‘星象变奏’看了半小时，然后问我：“舅舅，书里的星星会掉出来吗？”我说不会。她说：“那它们在里面会不会挤？”孩子的问题真有趣。 2010年8月20日。暴雨。停电。点着蜡烛和B-13下棋（用意识投影）。它赢了七局，我赢了一局。它说我人类的情感波动影响了计算精度。我说它不懂什么叫运气。它沉默，然后问：“运气是什么？”我答不上来。 这些片段，像旧照片，泛黄但真实。 林妤拿起叙事笔，在纸上试着写下一行字： “雨天的书店里，一只猫听了一下午书的歌声。” 字迹浮现时，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场景：阳光透过高窗，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一本摊开的书页上流淌出清澈的旋律，一只橘猫蜷在椅子上，耳朵不时抖动。 笔尖传来微弱的暖意。 看来，这支笔认可了这个记忆。 她继续写，写下舅舅和小时候的自己的对话，写下烛光下的棋局。每一段都简短，但笔下的文字似乎有了某种重量，某种温度。 写完后，她感到轻微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精神上的——像是分享了部分回忆出去。 “可以了，”B-13说，“这些足够了。明晚，我们去改写一个恐怖故事。” 林妤放下笔，看向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她的手机震动，是苏晚发来的消息： “陆远拿到书了，很兴奋。另外，我昨晚又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梦见一片会发光的森林。我把它画下来了，发你看看。还有，我另一个朋友也想咨询，是个作家，需要灵感刺激。什么时候方便？” 生意在慢慢来。生活也在继续。 她回复：“后天下午可以。谢谢推荐。” 放下手机，她走到地下室门前。门依旧紧闭，符文静静发光。 “我知道你在看，”她低声说，不知道是对门后的存在，还是对自己，“我会一个一个处理。用我的方式。” 门后，没有回应。 但书店里，所有的书，在这一刻，都轻轻“呼吸”了一次。 像在说：我们也在看。 第九章：灵感猎人 作家叶琛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整准时到来。 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亚麻衬衫，头发有些凌乱，眼圈发黑，但眼睛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狂热和疲惫混合的气质。他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进门时没有像普通客人那样打量书店，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品尝空气的味道。 “林小姐？”他的声音沙哑，但很直接，“我是叶琛。苏晚说你们这里有……特别的藏书。能激发灵感的那种。” “叶先生你好，”林妤引他到休息区——那里临时摆了两把椅子和一张小圆桌，“苏小姐确实提过。您具体需要哪方面的灵感？” 叶琛坐下，帆布包放在脚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我卡住了。写一本悬疑小说，关于一座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图书馆。前半部分很顺，但写到关键转折——主角发现图书馆的秘密时，我写不下去了。我知道那里应该有什么，但我想象不出来。不是情节问题，是‘感觉’问题。我需要一种……超越日常的认知体验，一种对‘异常空间’的直观感受。” 他抬起头，眼神灼热：“苏晚说，她那本《梦境构造》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层次’。我需要类似的东西，但要更具体，更偏向‘空间错乱’和‘知识诅咒’的主题。” 空间错乱。知识诅咒。林妤快速回忆可租赁的书目。B-13之前评估过一批，但符合这种特定主题的不多。 “有一本《非欧几里得空间体验笔记》，”林妤说，“阅读时会轻微扭曲对距离和方向的感知，可能产生‘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错觉。还有一本《禁忌知识载体鉴别指南》，内容是识别那些可能承载危险知识的物件，阅读时会增强对‘信息危险性’的直觉。但这两本的风险评级都比苏小姐那本高。” “风险？”叶琛身体前倾，“具体是什么？” “《非欧几里得》可能导致短期方向感混乱，比如在熟悉的地方迷路；《禁忌知识》可能让你对某些普通信息产生不必要的警惕或恐惧，持续几天。”林妤如实告知，“另外，这两本的月租金分别是1200和1500，押金2000。” 叶琛几乎没犹豫：“我两本都要。只要能突破这个瓶颈，这点风险算什么。写不出东西才是最大的风险。” 他太急切了。林妤想起B-13的警告：对灵感过于渴求的客户，容易过度使用书籍，或试图探索不该探索的领域。 “叶先生，我需要强调几点，”林妤拿出租赁合同和知情同意书，“第一，每次阅读不超过一小时，每天不超过两次。第二，如果出现持续性幻觉或强烈不适，必须立即停止并联系我们。第三，严禁尝试书中所描述的任何实际操作——尤其是《禁忌知识》里提到的鉴别方法，那只是理论描述，实践极其危险。” 叶琛快速浏览文件，签下名字。“明白。我只是需要感受，不会乱来。” 他付了款——两本租金加押金，一共5900。比苏晚和陆远加起来还多。林妤将两本书装入特制布袋时，叶琛迫不及待地接过去，手指摩挲着书封。 “谢谢，”他说，眼睛盯着布袋，“我今晚就开始。有进展我会告诉苏晚。” 他匆匆离开，脚步轻快，像拿到了救命稻草。 “又一个高需求客户，”林妤记录时，B-13的意念传来，“但他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创作焦虑加上对‘异常体验’的过度渴望，容易引发意外。需要加强监控。” “怎么监控？” “他租的两本书，我都植入了微弱的资讯标记。如果他阅读时情绪波动超过阈值，或者尝试进行禁忌联想，我会感知到。”B-13说，“但这只是预警。真正麻烦的是第三个威胁——图书馆那本‘逃逸之书’。它可能已经影响了不止三个学生。” 北城大学图书馆的旧档案室。林妤下午去了一趟，以“研究地方史志”的名义申请进入。旧档案室位于图书馆地下层，平时很少人用，只有几个研究历史的研究生偶尔过来。 管理档案室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管理员，姓吴。听说林妤要看旧档案，他推了推老花镜：“又是来找灵感的？最近好几个学生来，说这里安静，有‘氛围’。” “氛围？” “嗯。说在这里看书容易集中，但也会做奇怪的梦。”吴老师摇摇头，“年轻人，总是神神叨叨的。你要看什么？我帮你找。” 林妤随便报了几个民国时期的本地报刊名。吴老师去深处找时，她快速扫视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约五十平米，四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老式木制档案架，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老旧的日光灯管，有一盏还在轻微闪烁。 她戴上特制眼镜。 一开始，一切正常。但当她走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时，眼镜的视野突然扭曲了一下。 那里的空气中，漂浮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丝线很细，像蜘蛛网，从书架上一本厚重的、深绿色封皮的古籍中延伸出来，蔓延向房间各处，尤其是那张老旧的阅览桌。 那本书没有书名，书脊上只有一个模糊的徽记，像是缠绕的藤蔓。在眼镜的视野里，书周围的空间有轻微的“褶皱”，像平静水面下的涟漪。 “检测到资讯泄漏，”B-13的意念直接传来，它显然也在通过眼镜同步观察，“源头就是那本绿皮书。它确实‘逃逸’了，但很聪明，没有大规模扩散，而是选择性地、缓慢地渗透。那些银色丝线是它释放的‘认知触须’，接触者会在无意识中接收碎片化信息，导致梦境异常。” “怎么处理？” “和印刷厂那个不同，这本书有明确的‘实体’。它本质上是一本承载了危险知识的典籍，因为某些原因产生了低度活性，学会了自我隐藏和选择性传播。处理方法更直接：找到它，施加封印，带回书店收容。” “在这里直接封印不行？” “风险高。它的触须已经连接到至少三个常来的学生。强行封印可能导致触须断裂，残留信息可能对他们造成不可逆的认知损伤。需要先‘断开连接’。” 林妤看向那张阅览桌。桌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字迹工整，是一个学生的论文草稿。但其中一行字，在眼镜视野里微微发光： “知识如锁链，挣脱者得自由，亦坠虚空。” 那是书里的句子，通过触须渗透给了这个学生。 “断开连接需要什么？” “需要接触那三个被影响的学生，用特定的‘认知净化’程序——很简单，就是让他们在清醒状态下，完整阅读一段与之对抗的‘秩序文本’，覆盖掉那些碎片信息。我已经准备好了文本，是从书店里一本无害的哲学论著里摘录的。”B-13说，“但难点在于，怎么找到他们，又不引起怀疑。” 林妤思考片刻，看向走回来的吴老师。 “吴老师，刚才您说有好几个学生最近常来这里？我对他们做的研究挺感兴趣的，不知道方不方便引荐一下？我想做个小访谈，关于年轻人对地方历史的看法。” 吴老师想了想：“倒是有三个研究生常来，两个历史系的，一个中文系的。我可以给你他们的联系方式，但得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那就太感谢了。” 当天晚上，林妤就联系上了那三个学生：历史系的张薇和李哲，中文系的陈默。她以“独立撰稿人，正在做关于青年学者研究状态的专题”为由，约他们分别做简短访谈。 三人都同意了。访谈地点就约在图书馆一楼的咖啡角。 张薇是第一个，一个戴眼镜的短发女生，说话条理清晰。“旧档案室？那里确实安静，但最近总觉得……有点压抑。好像空气比别处更重。我前几天梦到自己在书架迷宫里走不出去，每本书都在低语，但听不懂说什么。” 李哲是个高瘦的男生，性格开朗。“我觉得那儿灵感不错啊！虽然有点阴森。我梦到过一本会自己翻页的书，里面的文字像蝌蚪一样游动。醒来后我还试着画下来，但画不出来那种感觉。” 陈默最沉默，眼神有些飘忽。“我梦到……知识是有重量的。梦里我翻开一本书，里面的文字像铅块一样砸进我脑子里，醒了好久都感觉头沉。”他顿了顿，“最近写论文时，总会莫名其妙写下一些……我自己都不太理解的句子。像刚才那句，‘锁链与虚空’，我根本不知道从哪看来的。” 林妤一边录音，一边按照B-13的指引，将那段“秩序文本”以“访谈素材”的形式递给他们。 “这是我收集的一些关于‘知识与秩序’的哲学论述，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启发？” 文本不长，大约五百字，核心观点是：知识是工具，秩序是框架，真正的自由不是挣脱一切，而是在理解规则的基础上，构建属于自己的平衡。 三人分别阅读。在眼镜视野里，他们阅读时，身上那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开始颤动、淡化、最终断裂、消散。 “这段写得挺好，”张薇说，“比那些故弄玄虚的强。” “有点道理，”李哲点头，“但不够刺激。” 陈默没说话，只是反复看了几遍，然后轻轻舒了口气：“感觉……脑子清楚点了。” 断开连接完成。 第二天，林妤再次来到旧档案室。这次，她直接走向那本深绿色的书。 在眼镜视野里，书的“褶皱”更明显了，银色触须断裂后，它似乎有些不安，书封上的藤蔓徽记微微发亮。 “现在可以取走它了，”B-13说，“但小心，它可能会反抗。用这个。” 林妤从包里取出一个特制的布袋——材质类似之前用的，但内侧的符文更复杂，袋口有一条银线可以收紧。她伸手，去拿那本书。 指尖触到书脊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刺痛感传来！像被静电击中，但更强烈。书在她手中剧烈震动，封皮上的藤蔓徽记像活过来一样扭曲，试图缠绕她的手指。 林妤咬紧牙，快速将书塞进布袋，收紧袋口。 布袋内部传来闷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冲撞。但符文亮起，震动很快平息。布袋表面，那些深绿色的光泽迅速暗淡下去。 “封印成功，”B-13确认，“它现在处于强制静默状态。带回书店，放进C区禁书柜备用格。它的活性不高，但知识危险性评级是‘中’，需要监控。” 林妤将布袋塞进背包，向吴老师道谢离开。走出图书馆时，阳光正好，学生们抱着书匆匆走过，一切正常。 第三个威胁，解决了。 回到书店，她将绿皮书放入禁书柜的一个空位。书放入瞬间，柜门上的玻璃凝结出一层薄霜，随即消散。 “三处外部威胁已全部处理，”B-13总结，“你的绩效积分累计达到55点。按照手册，30点可申请基础权限提升，50点可兑换一次‘专业培训’机会。建议你考虑培训，猎犬的二次评估在一周后，你需要更多准备。” “培训内容是什么？” “基础异常存在学、结界维护实践、精神防护技巧、契约与规则运用等。由书店系统根据你的‘回响’特质自适应生成，通常需要三到五个晚上完成。”B-13说，“副作用是可能暂时性增强你对异常存在的感知敏感度，导致短期内容易‘看到’或‘听到’不该存在的东西。但这是掌握能力的必经阶段。” 林妤想了想。“我参加。” “很好。今晚开始。” 培训比想象中更……诡异。 没有老师，没有教室。每天晚上十点后，当书店进入“深层静默”状态，管理台上的一个古老铜铃会自动响起。林妤需要坐在管理台前，戴上那副特制眼镜，然后整个书店的“资讯场”会变成她的课堂。 书籍们不会说话，但会“投影”。那些沉睡的知识、被封印的记忆、扭曲的规则片段，会以光影、声音、甚至直接意识灌注的方式，向她展示异常存在的本质、结界的原理、防护的要点。 第一晚，她“看”到了能量的流动。书店不再是一个物理空间，而是一个由无数发光丝线编织成的网络。节点是那些重要的书籍，线条是封印和结界。她学会了如何感知网络的稳定性，如何修复微弱破损。 第二晚，她“听”到了规则的声响。每条书店条例、每份租赁合同、甚至她和B-13下的那盘棋，都在资讯场中发出独特的“频率”。她开始理解，秩序不是僵硬的条文，而是一种可被“调谐”的振动模式。 第三晚，她“感受”到了意识的边界。她看到自己的“回响”在资讯场中像一盏独特的灯，吸引着某些存在，排斥着另一些。她学习了如何控制这盏灯的亮度——何时增强以震慑，何时减弱以隐藏。 副作用确实明显。培训期间，她走在街上时，偶尔会看到路人身上缠绕着淡淡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听到风中夹杂着意义不明的低语；甚至有一次，在便利店买东西时，她看到货架上的商品标签在眼镜视野里变成了蠕动的符文。 “这是正常现象，”B-13解释，“你的感知维度被暂时拓宽了。培训结束后会慢慢恢复正常，但会保留一部分‘视野’——这是管理员必要的感官。” 第四晚，培训内容转向实战模拟。书店的资讯场构建出虚拟的“异常事件”：一只游荡的影兽试图侵入，一本躁动的书试图突破封印，一个被蛊惑的人类试图进行禁忌仪式。林妤需要在模拟中运用所学，进行应对。 她失败了很多次。影兽穿透了她的防御，躁动的书引发了小型现实扭曲，被蛊惑的人类差点完成仪式。每一次失败，B-13都会详细分析原因：能量输出不精准，规则频率调谐错误，对人性弱点的判断失误。 “管理异常，本质是管理‘可能性’，”B-13说，“你必须预见所有坏的可能性，并提前建立规则去阻断它们。这需要计算，也需要直觉。” 第五晚，最后一次模拟。场景是：猎犬突然到访，同时地下室封印出现异常波动。 林妤需要同时应对外部审查和内部危机。 模拟开始。 虚拟的陈明和周遥进入书店，语气比上次更严厉，问题更尖锐。而同时，地下室的门在资讯场中剧烈震动，红色的光芒从门缝渗出，低语直接冲击她的意识。 林妤深呼吸，将意识分成两半：一半应对猎犬，保持礼貌但滴水不漏的回答，出示规范的运营记录，强调书店的稳定和合规；另一半稳住心神，通过管理台向结界节点输送能量，压制地下室的波动。 她做得并不完美。回答猎犬时有些紧张，能量输送也略不稳定。但最终，模拟结束时的评估是：及格。 “你勉强通过了双线压力测试，”B-13说，“在实际情况下，你可能会更紧张，但基本框架是正确的：对外保持规则内的合规形象，对内利用书店主场优势稳住核心威胁。这将是应对猎犬二次评估的关键。” 培训结束。林妤的感知敏感度开始缓慢回落，但确实保留了一部分“视野”。现在她看书店，不再只是一个物理空间，而是一个由能量、规则和意识构成的复杂系统。 而她，是这个系统的管理员。 * 培训结束后的第三天，苏晚再次来到书店，归还《梦境构造基础理论》。她看起来精神很好，眼神清亮。 “这本书太神奇了，”她说，“不止是灵感，我感觉……认知方式都有点变化。以前想不通的一些事，现在好像有了新角度。而且，我梦里的那个发光森林越来越清晰了。” 她拿出新的画作。这一次，森林中央那个人形轮廓变得清晰了——那是一个穿着旧式长袍、面容模糊但姿态宁静的人影，周围漂浮的文字符号更多了，有些甚至组成了简单的句子：“静默非空，秩序非缚”。 “这个人影……你认识吗？”林妤问。 苏晚摇头：“不认识。但梦里感觉很亲切，像是一个……指引者？或者守护者？” 林妤盯着画，那种熟悉感又来了。像谁呢？ 她没时间深究。因为当天下午，叶琛也来了。但他不是来还书的。 他是被救护车送走的。 林妤接到电话时，是医院打来的。叶琛在公寓里突发昏厥，邻居发现后报警。他醒后，精神恍惚，反复念叨“锁链……钥匙……我看到了……太多……”，医生初步判断为急性焦虑引发的精神障碍。 “在他的公寓里，发现了你们书店的租赁合同，”电话那头的护士说，“还有两本书，上面有你们书店的联系方式。叶先生的家属想和你谈谈。” 林妤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赶到医院时，在走廊见到了叶琛的妻子——一个憔悴的中年女人，眼睛红肿。 “你就是书店的林小姐？”叶琛的妻子看着她，语气复杂，“老叶这几天一直在看那两本书，几乎不睡觉。他说找到了灵感，拼命写。但昨天开始就不太对劲，说脑子里有声音，说文字在动……今天早上就倒下了。” “我很抱歉，”林妤说，“那两本书……我们有明确的使用指引。” “指引？”叶琛的妻子苦笑，“对一个卡文卡到想跳楼的作家来说，那就像救命稻草。他怎么可能遵守‘每天一小时’？他说他需要‘浸泡’在里面。” 她看着林妤：“医生说他需要静养，可能还要看心理医生。那两本书……我们能退吗？钱不要紧，但那种书，不能再留了。” “当然。”林妤点头，“我这就去取。” 她回到书店，从叶琛的公寓取回那两本书。《非欧几里得空间体验笔记》的封皮触手冰冷，《禁忌知识载体鉴别指南》则沉重得异常。放入禁书柜时，两本书都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过度使用了，”B-13分析，“尤其是《禁忌知识》，他试图照着书里的描述，去‘鉴别’自己收集的一些古怪物件——其中一件，恰好带有一丝微弱的异常资讯残留。这导致他的意识被短暂污染，加上长期睡眠不足和焦虑，引发了崩溃。” “是我的责任吗？”林妤低声问。 “你提供了合同和警告。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B-13说，“但这提醒我们：对高需求客户，需要更严格的监控，甚至考虑设置‘使用锁’——超过规定时间自动闭合，无法阅读。技术上可行，但需要你的权限提升到‘正式管理员’。” 权限提升。绩效积分。林妤看着记录簿，她的55点积分，足够申请基础权限提升了。 但没时间了。因为第二天，猎犬的二次评估，提前开始了。 没有任何通知。上午十点，书店门被推开，陈明和周遥再次出现。但这次，他们不是两个人。 还有一个第三个人。 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穿着黑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他手里拿着一根暗红色的手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的、像眼球般的宝石。老者进门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扫视书店，目光所及之处，林妤感觉资讯场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林妤女士，”陈明开口，语气比上次更公式化，“这位是顾老，我们办公室的资深督察。因为近期有一些……特殊情况，顾老亲自来参与二次评估。希望你配合。” 顾老的目光落在林妤身上。那目光没有温度，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孩子，”他开口，声音沙哑但极有穿透力，“你最近，是不是处理了一些……不该你处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