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物理成为修行》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一章:玻璃珠的轨迹 1990年,初夏。 林煜七岁。 峨眉山仙侠村还保留着八十年代的样子。土路、矮房、炊烟。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总有几个老人坐着抽旱烟,聊着谁家的鸡又下蛋了,谁家的儿子在城里找到活儿了。 村小学就在村东头,两排平房,一个土操场。 下课铃响了。 孩子们像炸了窝的麻雀,冲出教室,奔向操场。 “玩玻璃珠!玩玻璃珠!“ 小虎扯着嗓子喊,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玻璃珠,花花绿绿的,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他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在镇上小卖部买的。 林煜从教室里走出来,慢吞吞的,手里还拿着本子。 “煜哥!快来!“小虎冲他招手。 林煜抬头看了一眼,把本子放回教室,走了过去。 玻璃珠的规则很简单。 在地上画个圈,把玻璃珠放进去,然后用手指弹自己的珠子,把圈里的珠子弹出去就算赢,赢的珠子归自己。 小虎最擅长这个。他手指有劲儿,弹得又快又准,村里小孩的玻璃珠有一半都在他那儿。 “来来来,谁敢跟我玩?“小虎蹲在地上,把十几颗珠子摆成圈,得意洋洋。 几个小孩凑过来,蹲下,开始弹。 林煜站在旁边,没动。 “煜哥,你不玩吗?“小虎抬头问。 林煜摇头:“我没有珠子。“ “没事儿,我借你!“小虎大方地递过来一颗,“你要是赢了,就算你的。“ 林煜接过珠子,蹲了下来。 他看着地上的圈,看着圈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玻璃珠,眼神有点发直。 “煜哥,你倒是弹啊!“小虎催促。 林煜没说话。 他的眼睛盯着那些珠子,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线条。 很多条线。 从他手里的珠子出发,沿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撞到圈里的珠子,然后反弹,再撞,再反弹…… 每一条线都清清楚楚,像是画在空气里的。 他甚至能“看见“珠子碰撞后会滚到哪里。 林煜眨了眨眼睛。 线条还在。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如果他沿着某一条线弹出去,就一定能赢。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抵住珠子,瞄准。 “啪“的一声。 珠子弹了出去,精准地撞上圈里的一颗红色玻璃珠。 红珠滚出圈外。 “哇!煜哥你也太准了吧!“小虎惊叫。 但林煜还没停。 他又捡起珠子,再弹。 “啪“——又一颗珠子滚出圈外。 再弹。 “啪“——第三颗。 “啪“——第四颗。 连续五次,每一次都精准命中,没有一次落空。 围观的孩子们都呆住了。 小虎瞪大眼睛:“煜哥……你是不是会算命啊?“ 林煜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见“了。 从那天起,林煜成了村里玩玻璃珠最厉害的孩子。 但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因为在他看来,那些线条是理所当然存在的。 难道别人看不见吗? 那天下午放学,林煜背着书包往家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子,脑子里还在想那些线条。 如果我踢一脚这颗石子,它会滚到哪里? 他试着在脑海中“看“。 果然,线条又出现了。 他抬脚轻轻一踢。 石子沿着他“看见“的轨迹,滚到了路边的水沟里。 一点不差。 林煜愣住了。 他又捡起一块石子,这次用力一点。 线条变了,变得更长,弧度更大。 他再踢。 石子飞出去,撞上了路边的树,反弹回来,滚到他脚边。 和他“看见“的一模一样。 林煜蹲了下来,盯着那颗石子,心跳得很快。 他突然觉得,世界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 或者说—— 他和别人不一样。 “煜儿!吃饭了!“ 母亲赵梅清的声音从家里传来。 林煜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走进院子。 院子不大,一边是鸡窝,一边是菜地。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炉灶上的锅冒着热气,飘出玉米粥的香味。 父亲林国山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烟袋,一口一口地抽着。他脸色有点黑,眼神有点疲惫,身上是泥土和机油的味道——他白天在镇上的农机厂干活。 “洗手吃饭。“母亲端着碗出来,看到林煜,笑了。 林煜去井边打水洗手。 井水很凉,他搓了搓手,突然又愣住了。 水。 水从井里舀上来,倒进盆里,溅起水花,然后平静下来。 但在他眼里,水不只是水。 他“看见“了水面下的流动,看见了水分子的震动(虽然他不知道那叫分子),看见了能量在水里传递的轨迹。 “煜儿,你在干嘛呢?“ 母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林煜回过神,摇头:“没,没什么。“ “快去吃饭,粥都快凉了。“ 林煜跟着母亲进了堂屋。 一家四口围着小方桌坐下。 桌上很简单:一盆玉米粥,一碟咸菜,半碗炒鸡蛋。 姐姐林语彤比他大三岁,已经上四年级了。她盛了碗粥,先给父亲,再给母亲,然后给弟弟,最后才是自己。 “姐,你也吃。“林煜把碗推过去一点。 姐姐笑了:“姐不饿,你多吃点,长身体。“ 母亲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林煜碗里:“煜儿,今天在学校还好吗?“ “好。“林煜点头。 “老师说你上课又走神了。“母亲看着他,语气很温柔,但眼神有点担心。 林煜愣了一下:“我没有走神……“ “那你在干嘛?“ 林煜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说,他在看老师身后黑板上的粉笔字,看着看着,那些字就变成了线条,变成了轨迹,变成了某种他说不清楚的东西。 “我……我在想题。“他最后说。 母亲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煜儿,你要好好听课,知道吗?咱们家就指望你和你姐以后能有出息。“ 林煜点头。 父亲在旁边抽着烟,一句话没说,只是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很复杂。 吃完饭,林煜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小板凳。桌上放着课本和作业本,还有一支快秃了的铅笔。 他坐下,翻开作业本,开始做数学题。 题目很简单:小明有5个苹果,吃了2个,还剩几个? 林煜盯着题目,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些线条。 5个苹果变成了5个点,吃掉2个,点消失了,剩下3个。 但线条还在延伸,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突然想:如果不是吃掉,而是扔掉呢?扔到哪里去了?扔的时候走的是什么轨迹? 他拿起铅笔,在本子边缘画了起来。 一个点,一条线,一个弧度,一个落点。 他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煜儿,睡觉了。“母亲在门外喊。 林煜回过神,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放下笔,爬上床。 床很硬,被子有点旧,但很干净,有母亲晒过的阳光味道。 林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黑暗中,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那些线条还在。 它们像星星一样闪烁,像河流一样流动,像某种他不认识但又无比熟悉的语言,在对他说话。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知道,那是真实的。 第二天一早,林煜又和小虎他们玩玻璃珠。 这次,他连续赢了二十多颗。 小虎输得口袋都空了,坐在地上嚎:“煜哥,你是不是开挂了?!“ 林煜摇头:“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能弹中?“ 林煜想了想,说:“因为我能看见。“ “看见啥?“ “珠子会滚到哪里。“ 小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煜哥,你可真会吹牛!“ 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却没有笑。 她扎着麻花辫,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裙,手里抱着本子,安静地看着林煜。 她叫姜以夏,是林煜的同桌。 她看着林煜的眼睛,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有一种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东西。 很专注,很认真,好像能看穿什么。 她走过来,蹲在林煜旁边,轻声问:“林煜,你真的能看见吗?“ 林煜看着她,点了点头。 “看见什么?“ 林煜指了指地上的玻璃珠:“它们会怎么动。“ 姜以夏歪着头,想了想:“那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林煜愣住了。 这个问题,从来没人问过他。 他看着地上的珠子,看着脑海中那些线条,认真地说: “银色的。像月亮一样。“ 姜以夏的眼睛亮了。 她笑了,很甜,很温暖:“那一定很好看。“ 林煜也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理解他。 即使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她没有觉得他奇怪,没有觉得他在吹牛,也没有觉得他“走神“。 她只是相信他。 那天放学后,林煜和姜以夏一起往家走。 她家在村西头,他家在村东头,刚好顺路一段。 “林煜,你以后想做什么?“姜以夏突然问。 林煜想了想:“不知道。“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林煜看着路边的石子,看着天上的云,看着风吹过树叶的样子,慢慢说,“我喜欢看东西怎么动。“ “为什么?“ “因为……“林煜皱着眉头,努力想怎么表达,“因为它们都有规律。“ “什么规律?“ “就是……“他指着地上的影子,“你看,太阳在那边,所以影子在这边。如果太阳动了,影子也会动。“ 姜以夏点头:“这个我知道啊。“ “可是,“林煜认真地说,“为什么影子要跟着太阳动?为什么不是太阳跟着影子动?“ 姜以夏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看着林煜,觉得这个男孩,好像和别人真的不一样。 “林煜,你好奇怪。“她笑着说。 “是吗?“林煜有点不好意思。 “但我觉得,“姜以夏认真地说,“奇怪挺好的。“ 那一年的夏天,林煜七岁。 他还不知道“物理“这个词。 他还不知道“牛顿定律““抛物线““动量守恒“。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在对他说话。 用一种只有他能听懂的语言。 而那些玻璃珠的轨迹,是这段对话的第一句。 当晚,林煜躺在床上,翻开了那个破旧的小本子。 那是姐姐用过的旧作业本,还剩几页空白。 他拿起铅笔,在第一页上认真地写下: “1990年,夏天。“ “我能看见玻璃珠会滚到哪里。“ “小虎说我会算命。“ “以夏说,那一定很好看。“ “我想知道,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合上本子,把它塞进枕头下面。 窗外,夏虫在鸣叫。 远处,有狗在吠。 林煜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些银色的线条,像星河一样铺展开来。 那是宇宙规则的第一次投影。 那是物理觉醒的第一次火花。 而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偏远的小村庄里,在破旧的小床上,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 第一次触碰到了,世界的真相。 (第一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些轨迹,是宇宙规则在我脑海中的第一次投影。 我也不知道,我的天赋,来自脑部的异常结构。 我更不知道,多年以后,我会用这份天赋,去拯救我最爱的人。 但那个夏天,七岁的我,只是觉得—— 这个世界,真的很有意思。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二章:缝纫机的齿轮 1991年,初春。 林煜八岁。 那是个周六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照进院子。 母亲赵梅清坐在堂屋门口,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给林煜缝补校服。校服膝盖处破了个洞,是他上周爬树时挂破的。 “这孩子,总是毛手毛脚的。“母亲嘴上埋怨着,手上的针线却很温柔。 林煜蹲在旁边,看着母亲的手一针一针地缝着。 银色的线穿过布料,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又“看见“了。 针尖刺破布料的瞬间,纤维被挤开,然后合拢。线拉紧时,有一种张力在布料里传递,像看不见的手在拉扯。 “煜儿,看什么呢?“母亲抬头,发现儿子又在发呆。 “妈,“林煜指着她手里的针线,“线为什么能把布缝在一起?“ 母亲愣了一下,笑了:“因为针把线穿过去了呀。“ “可是为什么穿过去就能缝住?“ 母亲想了想,说:“因为线把布拉紧了。“ 林煜点点头,但他知道不只是这样。 他“看见“了更多东西。 线的每一次拉扯,都在布料里制造了一个“结构“,就像树枝搭成的网,越缝越结实。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用不同的针法,这个“结构“会不会不一样? 但他不知道怎么问。 他的词汇量还不够描述他“看见“的东西。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喇叭声。 “送货了!送货了!“ 是镇上的货车。 母亲放下针线,站起来:“煜儿,跟妈去看看。“ 林煜跟着母亲走到村口。 货车停在村委会门口,车厢里卸下来一个个大纸箱。村长站在旁边,拿着单子,一个一个点名。 “林国山家的——缝纫机!“ 母亲的眼睛亮了。 她快步走上前,签了字,和几个男人一起把大纸箱抬回家。 林煜跟在后面,好奇地看着那个箱子。 “妈,这是什么?“ “缝纫机。“母亲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高兴,“妈攒了一年的钱,终于买上了!“ 回到家,父亲还没下工。姐姐在院子里喂鸡。 母亲和邻居大婶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纸箱拆开。 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出现在林煜眼前。 黑色的机身,金色的装饰纹路,飞人牌的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哎呀,梅清,你可真舍得!“大婶羡慕地说,“这得一百多块钱吧?“ “一百五。“母亲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喜悦,“以后家里人的衣服就不用拿去镇上做了,自己做,省钱。“ 大婶帮忙把缝纫机抬到堂屋,放在靠窗的位置。 母亲擦了擦机身上的灰,又擦了擦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试着踩踏板。 踏板带动皮带,皮带带动轮子,轮子带动机头,针开始上下跳动。 “哒哒哒哒——“ 有节奏的声音响起。 林煜站在旁边,整个人愣住了。 他“看见“了。 不是线条,而是更复杂的东西。 齿轮在转动。 大齿轮带动小齿轮,小齿轮带动连杆,连杆带动针头。 每一个零件都在运动,但又完美地配合在一起,像一场精密的舞蹈。 而且—— 他“看见“了力。 从母亲脚下的踏板开始,力沿着某种路径传递,经过皮带、轮轴、齿轮,最后到达针头。 那条路径是清晰的、可见的,像一条发光的河流,在机器内部流动。 林煜的呼吸急促起来。 “煜儿,怎么了?“母亲看到他的表情,有点担心。 “没、没什么。“林煜摇头,但眼睛还是盯着缝纫机。 母亲笑了笑,继续试用。她拿来一块碎布,开始练习缝直线。 针在布上飞快地跳动,留下一排整齐的针脚。 林煜看得入了迷。 他的脑子里充满了问题: 为什么齿轮要这样咬合? 为什么皮带不会掉下来? 为什么针可以上下动而不是左右动? 如果我把齿轮换个位置,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像虫子一样,在他脑子里爬来爬去,让他坐立不安。 那天晚上,林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缝纫机的齿轮。 他突然很想看看那些齿轮到底长什么样。 不是从外面看,而是从里面看。 他想拆开它。 但他知道,如果他跟母亲说“我想拆缝纫机“,母亲一定会吓坏的。那可是母亲攒了一年钱买的! 所以他只能等。 等一个机会。 机会在三天后出现了。 那天是周二,母亲去镇上赶集,姐姐在学校上课,父亲在农机厂干活。 家里只有林煜一个人。 他从学校回来,扔下书包,直奔堂屋。 缝纫机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被解开的谜题。 林煜深吸一口气,搬了个小板凳坐下。 他先是仔细地看,看机身,看踏板,看皮带,看每一个他能看到的零件。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机身。 冰凉的,光滑的,坚硬的。 他的手指顺着边缘摸索,找到了几颗螺丝。 他跑到院子里,从父亲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螺丝刀。 回到缝纫机前,他犹豫了一下。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行,妈会生气的。 但另一个声音更强烈:你必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他选择了后者。 第一颗螺丝很紧。 林煜用了很大力气才拧开。 第二颗,第三颗…… 他的手心开始出汗,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侧盖板被卸了下来。 缝纫机的内部,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 那一刻,林煜忘记了呼吸。 齿轮。 大大小小的齿轮,层层叠叠,互相咬合。 有的转得快,有的转得慢,但每一个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精确地运转着。 还有连杆,像细细的骨头,连接着不同的零件。 还有弹簧,紧紧地绷着,储存着能量。 整个机器的内部,像一个微缩的世界,复杂而精密。 林煜伸出手,轻轻地拨动了一下齿轮。 齿轮转了一圈,带动旁边的齿轮,旁边的齿轮又带动下一个…… 一个动,全都动。 他“看见“了。 那条力的传递路径,更清晰了。 从踏板到皮带,从皮带到大齿轮,从大齿轮到小齿轮,从小齿轮到曲柄,从曲柄到连杆,从连杆到针头。 每一个转折点,力的方向都在改变,但总量没有变。 (他还不知道,这叫“功的传递“。) 他还“看见“了另一个东西。 齿轮与齿轮之间的咬合,不是随意的,而是有规律的。 大齿轮转一圈,小齿轮要转好几圈。 为什么? 因为大齿轮的齿多,小齿轮的齿少。 (他还不知道,这叫“齿轮比“。) 他蹲在那里,像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拨动齿轮,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力的流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慢慢移动。 林煜完全没有注意到。 突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煜儿?煜儿你在家吗?“ 是母亲的声音! 林煜猛地回过神,脸色一下子白了。 糟了! 他低头看缝纫机——侧盖板卸在地上,螺丝散了一地,机器内部完全暴露在外面。 这要是被母亲看见,他肯定要挨揍! “煜儿?“ 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煜手忙脚乱地捡起螺丝,想把盖板装回去。 但他的手在发抖,螺丝怎么都对不准螺孔。 完了完了完了—— “煜儿,你在干……“ 母亲走进堂屋,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缝纫机,看到了散落的零件,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儿子。 林煜僵在那里,不敢看母亲。 他等着挨骂,等着挨打。 但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母亲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有惊讶,有心疼,但没有愤怒。 “妈……对不起……“林煜的声音很小,“我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母亲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走过来,蹲在林煜身边。 “能装回去吗?“她轻声问。 林煜愣了一下,然后拼命点头:“能!我能装回去!“ “那就装吧。“母亲说,“妈帮你。“ 母亲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帮他捡螺丝,帮他扶着盖板。 林煜的手不抖了。 他仔细地把每一颗螺丝拧回去,把盖板装好,然后试着踩了踩踏板。 “哒哒哒哒——“ 机器正常运转。 林煜松了一口气。 “妈,我……我修好了。“ 母亲看着缝纫机,又看着儿子,突然笑了。 “煜儿,“她摸了摸林煜的头,“你知道妈为什么没骂你吗?“ 林煜摇头。 “因为妈觉得,“母亲认真地说,“你不是在瞎弄,你是真的想懂。“ 林煜的眼眶突然红了。 “妈知道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母亲继续说,“你总是看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想一些别人不想的问题。“ “妈不懂你在想什么,但妈知道,这不是坏事。“ “所以,“母亲捏了捏林煜的脸,“以后想拆东西,可以。但要跟妈说一声,别偷偷摸摸的,把妈吓坏了。“ 林煜用力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不哭不哭,“母亲帮他擦眼泪,“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 “妈,“林煜抽噎着说,“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赚钱给你买更好的缝纫机。“ 母亲笑了,眼眶也有点红:“好,妈等着。“ 那天晚上,林煜躺在床上,翻开小本子。 他在第二页上写: “1991年,春天。“ “我拆了妈妈的缝纫机。“ “我看见了齿轮。“ “齿轮会互相带动,力会从一个地方传到另一个地方。“ “妈妈没有骂我。“ “她说,我是真的想懂。“ “是的,我想懂。“ “我想懂这个世界,是怎么动起来的。“ 他合上本子,塞进枕头下。 窗外,春夜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有蛙在鸣叫。 林煜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些齿轮还在转动。 它们咬合得那么精密,传递得那么流畅,就像某种完美的舞蹈。 而他知道——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他去拆,去看,去懂。 第二天早上,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做衣服。 林煜站在旁边,看着齿轮转动。 母亲突然说:“煜儿,你知道吗?“ “你小时候,妈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不哭也不闹,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电灯泡。“ “妈当时就想,这孩子,以后肯定不一般。“ 林煜看着母亲,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他在心里默默说: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缝纫机的声音继续响着。 “哒哒哒哒——“ 那是机械的心跳。 也是少年梦想的开始。 (第二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些齿轮的咬合,就是物理学中的“功的传递“。 我也不知道,母亲的包容,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大的支撑。 我更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我研究脑机接口时,我会想起那台缝纫机—— 因为大脑,也是一台更复杂的机器。 而我要做的,就是理解它的每一个齿轮。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三章:自行车的力矩 1992年,秋天。 林煜九岁。 那天放学,林煜远远就看到自家院门口停着一辆自行车。 一辆很旧的二八大杠。 车身的黑漆已经斑驳,露出锈迹。车把歪着,链条松松垮垮的,后座上还绑着一根褪色的绳子。 但林煜还是眼睛一亮。 他加快脚步跑回家,推开院门,看到父亲正蹲在自行车旁边,手里拿着扳手,满手油污。 “爸!“ 父亲林国山抬起头,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回来了?看,爸给你弄了辆车。“ “哪来的?“ “镇上张叔家的,他儿子去城里打工了,车闲着也是闲着,我花了二十块钱买过来。“父亲拍了拍车座,“以后你和你姐上学,就不用走那么远了。“ 林煜围着自行车转了一圈。 他看到车把是歪的,车轮有点晃,链条都快掉下来了,车闸也不太灵。 但他的眼睛还是亮晃晃的。 因为他“看见“了。 这辆自行车虽然旧,但它的结构是完整的。 车把连着前叉,前叉连着车架,车架连着后轮,脚蹬连着齿轮,齿轮通过链条带动后轮…… 整个自行车,就是一个巨大的力传递系统。 比缝纫机复杂多了。 “爸,“林煜蹲下来,指着车把,“这个为什么是歪的?“ 父亲看了一眼:“前叉螺丝松了。“ “能修吗?“ “能。“父亲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你帮爸扶着车把。“ 林煜伸手扶住车把。 父亲拧螺丝的时候,林煜感觉到车把在他手里微微震动。 他“看见“了力。 父亲手上的力,通过扳手传到螺丝,螺丝被拧紧,车把和前叉之间的缝隙消失了。 但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 最有意思的是—— 当车把被扶正的时候,林煜感觉到整个车架的“平衡“变了。 原来车把歪着的时候,整辆车是倾斜的,重心偏向一边。 现在车把正了,重心回到了中间。 虽然车还是停在那里,但林煜“看见“了,有一种无形的力,在车架里重新分布,让它变得“稳定“了。 (他还不知道,这叫“力矩平衡“。) “好了。“父亲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拍了拍手,“试试。“ 林煜推了推车把,左右转动。 很顺畅,不晃了。 “爸,你好厉害!“林煜眼睛亮晃晃的。 父亲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很快恢复了:“你爸年轻的时候,修自行车也是一把好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点别的东西。 不是骄傲,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但林煜没注意到。 他的注意力全在自行车上。 “爸,链条也松了。“ “嗯,这个也得修。“父亲站起来,看着链条,“你帮我把车子架起来。“ 林煜帮忙把车子侧过来,让后轮悬空。 父亲调整链条的张力,一边调一边解释:“链条太松了会掉,太紧了容易断。得找个刚刚好的松紧度。“ 林煜蹲在旁边,看着父亲的手。 那双手很粗糙,指甲缝里都是油污,手背上有几道疤痕。 但这双手很灵巧。 父亲拆卸、调整、重装,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林煜突然想起,父亲在农机厂工作,每天修的就是拖拉机、收割机这些大机器。 对父亲来说,修自行车大概就像玩一样简单。 “煜儿,“父亲突然说,“你过来,爸教你。“ “啊?“林煜愣了一下。 “以后车坏了,你自己会修。“父亲把扳手递给他,“来,试试。“ 林煜接过扳手,有点紧张。 扳手很重,他的手有点握不住。 “别怕,“父亲的手覆在他手上,“这里,用力。“ 林煜用力拧。 螺丝很紧,他涨红了脸才拧动一点。 “对,就是这样。“父亲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来,别急。“ 那一刻,林煜感觉到父亲手上的温度。 粗糙的,有力的,可靠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连接。 不是语言,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螺丝拧好了。 父亲让林煜转动踏板,检查链条松紧。 林煜踩着踏板,看着链条在齿轮上转动。 他又“看见“了。 脚上的力,通过踏板传到前齿轮,前齿轮带动链条,链条带动后齿轮,后齿轮带动后轮。 力在传递的过程中,方向改变了,但总量没变。 (他还不知道,这叫“能量守恒“。) 而且—— 他还“看见“了另一个东西。 前齿轮很大,后齿轮比较小。 所以前齿轮转一圈,后齿轮要转好几圈。 这意味着,后轮转得比踏板快。 (他还不知道,这叫“齿轮比“和“机械增速“。) “煜儿,你在看什么?“父亲问。 林煜回过神:“我在看……链条怎么动的。“ 父亲笑了:“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使劲踩,它就动;不踩,它就停。“ “可是……“林煜想了想,“为什么踩一下,车轮能转好几圈?“ 父亲愣了一下。 他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他想了半天,“因为前面的轮盘大,后面的轮盘小。“ “为什么大的带小的,小的就转得快?“林煜继续问。 父亲皱起眉头:“这个……爸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样。“ 林煜点点头,没再问。 但他心里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规律。 就像玻璃珠的轨迹,就像缝纫机的齿轮,一定有某种他还不懂的、但真实存在的规律。 “煜儿,上来试试。“父亲拍了拍车座。 “我不会骑。“林煜有点害怕。 “没事,爸扶着你。“ 父亲把车子扶稳,让林煜坐上去。 林煜的脚刚刚够到踏板。 “别怕,“父亲的手按在车座后面,“爸在后面扶着呢,不会摔的。“ 林煜深吸一口气,开始踩踏板。 车子晃了一下,他吓得赶紧停下。 “别停,继续踩。“父亲的声音很沉稳,“往前看,别看地。“ 林煜咬着牙,继续踩。 车子慢慢动了起来。 一开始很晃,但渐渐的,稳定了一些。 林煜感觉到,当车速提高的时候,车子反而更稳了。 他“看见“了。 当车轮转动的时候,有一种“旋转的力“在支撑着车子。 这种力让车子不会倒,只要速度够快,车子就能保持平衡。 (他还不知道,这叫“角动量“和“陀螺效应“。) “对!就是这样!“父亲在后面喊,“你已经会了!“ 林煜心里一松,突然发现—— 父亲的手已经松开了。 他是自己在骑! “爸!爸!我……“ 他一分神,车把一歪,整个人连车带人摔在了地上。 “煜儿!“ 父亲跑过来,把他扶起来:“摔着没?“ 林煜爬起来,拍了拍裤子:“没事。“ 他的膝盖蹭破了一点皮,但他不在乎。 他的眼睛亮晃晃的,兴奋地说:“爸,我刚才骑起来了!“ “对,你骑起来了。“父亲揉了揉他的头,“我儿子真聪明。“ 林煜看着父亲。 父亲的眼里有笑意,但笑意深处,还有一点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像是高兴,又像是……失落? 林煜不太懂。 但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父亲看他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 母亲笑着说:“煜儿今天学会骑车了,真厉害!“ 姐姐也说:“弟弟好棒!“ 林煜有点不好意思。 父亲在一旁抽烟,没说话。 “国山,你也说句话呀。“母亲推了推他。 父亲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会骑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会了。“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林煜低下头,不敢看父亲。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你这人,孩子学会了,你就不能夸夸他?“ “夸什么?“父亲把烟袋放下,“会骑车能当饭吃?能考上大学?“ “你……“母亲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林煜,又咽了回去。 林煜捏着筷子,心里有点难受。 他不明白,下午父亲明明还挺高兴的,为什么现在又这样? 那天晚上,林煜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下午父亲教他修车的场景。 父亲的手,覆在他手上,一起拧螺丝。 父亲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慢慢来,别急。“ 父亲在后面扶着车,让他不害怕。 那时候的父亲,是温暖的。 可是晚饭时的父亲,又变得冷淡了。 为什么? 林煜想不明白。 他翻开小本子,在第三页上写: “1992年,秋天。“ “爸买了一辆旧自行车。“ “爸教我修车,教我骑车。“ “我看见了力是怎么传递的。“ “我看见了车为什么不会倒。“ “下午的时候,爸对我笑了。“ “但晚上,爸又不高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觉得,爸好像……有点怕我?“ “不对,不是怕。“ “是……另一种东西。“ 他停下笔,想了很久,最后又写下一句: “我想让爸爸为我骄傲。“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 父亲林国山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母亲在旁边叠衣服,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了?孩子学会骑车,你不高兴?“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我高兴。“ “高兴你还那副样子?“ 父亲又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突然说:“梅清,你说……煜儿这孩子,是不是太聪明了?“ 母亲愣了一下:“聪明不好吗?“ “我不是说不好。“父亲吸了口烟,“我是说……他才九岁啊。“ “九岁怎么了?“ “九岁就能自己修车,一学就会骑车。“父亲的声音很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地里放牛呢。“ 母亲听出了什么,放下衣服,坐到床边:“国山,你是不是……“ 父亲没说话。 母亲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儿子比你强了?“ 父亲的身体僵了一下。 “国山,“母亲认真地说,“儿子比父母强,这是好事啊。“ “我知道。“父亲的声音有点哑,“我知道是好事。我也想他好。可是……“ 他停顿了很久。 “可是什么?“ “可是我就是……“父亲的手握成了拳头,“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读书。“ “我也想知道那些机器是怎么动的。“ “可我家里穷,初中都没上完,就出来干活了。“ “这些年,我每天修那些机器,别人都说我手艺好。“ “可我知道,我就是个工人。“ “我不懂那些大道理,不懂那些科学。“ “我只会按照别人教的方法,照着做。“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煜儿……他才九岁,他就能看懂那些机器了。“ “他问我为什么车轮转得快,我答不上来。“ “他学骑车,一个下午就会了。我当年学了多久?一个星期!“ “他……“ 父亲的声音哽住了。 “他会超过我的。很快就会超过我。“ “甚至……他已经超过我了。“ 母亲握紧了父亲的手:“国山……“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父亲用力闭上眼睛,“我是他爸,我应该为他高兴。“ “可是我就是……我就是……“ 他说不下去了。 母亲的眼眶红了。 她把头靠在丈夫肩上,轻声说:“国山,你不是不为他高兴。你只是……心里不平衡。“ “可这不怪你。“ “你没有机会,不代表你不聪明。“ “你没有读书,不代表你没有能力。“ “你是个好父亲。你今天教煜儿修车,教他骑车,煜儿心里高兴着呢。“ “你知道吗?他晚上趴在窗台上,一直看院子里那辆车。“ “他很喜欢。“ “他也很爱你。“ 父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半晌,他低声说:“我也爱他。“ “我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 “看到他那么聪明,我就想起我自己,想起我当年……“ 母亲打断他:“别想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看着儿子好好的,不就够了吗?“ 父亲点点头,但眼里的复杂并没有消失。 第二天早上。 林煜起床的时候,发现自行车的车把上,绑了一条红布条。 那是父亲绑的。 红布条在风里飘着,很显眼。 林煜摸了摸布条,心里暖暖的。 他不知道,昨晚父亲失眠了很久。 他也不知道,父亲在天亮前起来,悄悄给车把绑上了这条布。 他只知道—— 爸爸还是爱他的。 虽然爸爸不太会表达。 那天上学,林煜骑着自行车。 姐姐坐在后座上。 红布条在风里飘着。 姐姐问:“弟弟,爸什么时候给车绑的布条?“ “不知道。“林煜说,“应该是早上吧。“ “爸对你挺好的。“姐姐笑着说。 林煜点点头。 但他心里知道,爸爸对他好,但好得有点别扭。 就像自行车的力矩平衡一样—— 看起来是稳的,但其实内部的力,一直在互相抗衡。 只要有一点点偏差,就会失衡。 那天晚上,林煜在小本子上又加了一句: “爸爸给车把绑了红布条。“ “我想,爸爸应该还是爱我的。“ “只是他的爱,和妈妈的不一样。“ “妈妈的爱,是温暖的。“ “爸爸的爱,是沉重的。“ “就像自行车上的力——“ “看起来平衡,其实一直在较劲。“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脑海中,自行车在前进。 力在齿轮间传递,在链条上流动,在车轮中旋转。 而在这些力的背后—— 还有另一种力。 那是父亲和儿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情感之力。 它不像物理规律那样清晰。 但它同样真实。 同样强大。 也同样,难以平衡。 (第三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些平衡的力,就是物理学中的“力矩“。 我也不知道,父亲心里的那种复杂情绪,叫做“嫉妒“。 我更不知道,这种情绪,会像一条暗流,在我们父子之间流淌多年。 直到很多年后,在母亲的病床前,在那个暴雨的夜晚—— 它才会彻底爆发。 但那时候,所有的平衡,都已经被打破了。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四章:黑白电视 1993年,夏天。 林煜十岁。 村里终于通电了。 这是件大事。 村长在大喇叭里喊了三天:“乡亲们,咱们村通电了!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电灯了!“ 那天晚上,全村人都站在院子里,看着电线杆上的灯泡一盏一盏亮起来。 橘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村庄。 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老人们感慨着“活了大半辈子,总算见到这一天了“。 林煜站在自家院子里,仰头看着屋檐下的那盏灯泡。 灯丝在玻璃罩里发着光,橘黄色的,温暖的。 但在林煜眼里,他“看见“了更多。 电流从电线里流过来,进入灯泡,通过灯丝,然后—— 变成了光和热。 他“看见“了能量转化的瞬间。 电能变成光能,变成热能,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那些能量像水流一样,从一个状态流向另一个状态,无声无息,但真实存在。 “煜儿,进来吃饭了!“母亲在屋里喊。 林煜回过神,走进屋。 堂屋里,新装的电灯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 母亲在灯下缝衣服,姐姐在做作业,父亲坐在桌边抽烟。 “有电真好啊,“母亲感慨,“以前点煤油灯,又暗又呛。现在多亮堂!“ 父亲吐出一口烟:“是好。不过电费也不便宜。“ “那也得用。“母亲说,“孩子们读书,眼睛要紧。“ 林煜坐下吃饭,眼睛却一直盯着头顶的灯泡。 他在想,电是从哪里来的? 它在电线里是什么样子的? 为什么它能让灯泡发光?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食不知味。 “煜儿,又走神了。“母亲拍了拍他的头,“吃饭。“ 林煜点点头,低头扒饭。 但心思已经飞到别处去了。 一个月后,父亲从镇上扛回来一个大纸箱。 “猜猜这是什么?“父亲难得露出笑容。 “什么?“姐姐凑过去。 父亲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台电视机。 黑白的,14寸,金星牌。 “哎呀!“母亲惊呼,“国山,这得多少钱?“ “三百八。“父亲说,“厂里发了奖金,我就买了。以后咱们也能看电视了。“ “三百八……“母亲心疼地摸着电视机,“这么贵。“ “买都买了。“父亲摆摆手,“孩子们也该见见世面。“ 林煜和姐姐围着电视机转。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 虽然村里有几户人家已经有电视了,但林煜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过。 父亲把电视搬到堂屋,放在一张小桌上,插上电源。 “滋——“ 电视屏幕亮了起来,先是一片雪花,然后出现了模糊的画面。 父亲调着天线,画面渐渐清晰了。 是《西游记》。 孙悟空正在和妖怪打斗,音乐激昂,打斗激烈。 姐姐看得目不转睛。 母亲也放下手里的活,坐下来看。 连邻居家的几个孩子都挤进来,趴在窗台上看。 但林煜没有看剧情。 他的眼睛,盯着电视机本身。 他在想,这个黑色的盒子里,到底是怎么变出人来的? 那天晚上,全家人都看电视看到很晚。 母亲催了好几次,林煜才不情愿地回房间睡觉。 但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电视机。 他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进到电视机里的。 他想知道,为什么屏幕能发光。 他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些问题像虫子一样,在他脑子里爬来爬去,让他坐立不安。 他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堂屋。 堂屋里很安静。 电视机已经关了,在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黑盒子。 林煜站在电视机前,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是周六,父母都去地里干活了,姐姐去镇上买东西。 家里只有林煜一个人。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 深吸一口气。 然后开始拆。 电视机的后盖有很多螺丝,比缝纫机多多了。 林煜拿着螺丝刀,一颗一颗地拧。 手心出汗了,他也没停。 半个小时后,后盖被拆了下来。 电视机的内部,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 那一刻,林煜忘记了呼吸。 密密麻麻的电路板。 各种颜色的电线,像血管一样交织在一起。 巨大的显像管,玻璃的,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还有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大大小小,整齐地排列着。 整个电视机的内部,比缝纫机、自行车复杂太多了。 林煜伸出手,想摸一摸那些电路板。 “别碰!“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别人,是他自己的直觉。 他感觉到危险。 但他还是伸出了手。 手指触碰到电路板的瞬间—— “啪!“ 一股强烈的电流通过他的手指,传遍全身。 林煜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往后一倒。 “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他的手指发麻,发烫。 心脏狂跳。 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就在那一瞬间—— 他“听见“了。 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用某种他说不清楚的方式,听见了。 电流的声音。 “嗡嗡嗡——“ 像蜂鸣,像低语,像某种频率很高的震动。 而且—— 他“看见“了电流在电路板里的流动。 不是想象,而是真实的“看见“。 蓝白色的光,沿着电路板上的铜线流动,像河流,像闪电,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 那些光在电阻处减弱,在电容处储存,在芯片处分流,最后汇聚到显像管,变成图像。 整个过程,清晰得就像在他眼前展开的一幅画。 林煜躺在地上,整个人愣住了。 他的手指还在发麻。 但他的脑子里,全是那些蓝白色的光。 那些光在说话。 它们在说一种他听不懂,但又无比熟悉的语言。 它们在告诉他—— 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 林煜慢慢坐起来。 他的头很晕,手指还在发麻。 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盯着电视机,盯着那些裸露的电路板,脑子里还在回响那些“声音“。 电流的声音。 能量的声音。 规则的声音。 他突然意识到—— 他不只是能“看见“了。 他还能“听见“。 这个世界在用它自己的语言对他说话。 而他,刚刚学会倾听。 “煜儿?煜儿!“ 母亲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林煜猛地回过神。 糟了! 他低头看电视机——后盖还在地上,电路板完全暴露。 “煜儿,你在家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煜手忙脚乱地想把后盖装回去。 但他的手还在发抖,根本拿不稳螺丝。 “煜儿——“ 母亲推开门。 然后,她愣住了。 她看到儿子坐在地上,满头大汗。 她看到电视机的后盖卸在地上。 她看到林煜的手指上,有一道红红的伤痕。 “煜儿!“ 母亲冲过来,抓住他的手。 “你……你拆电视机了?!“ 林煜低着头,不敢看母亲。 “你的手怎么了?“母亲看到那道伤痕,脸色一下子白了,“你被电到了?!“ “我……“林煜的声音很小,“我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母亲的手在发抖。 她抱住林煜,声音都哽咽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电能电死人的!“ “对不起……“林煜的眼泪掉了下来。 “你……“母亲又气又心疼,“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妈说过多少次,不要乱碰电器!“ “我……我就是想知道……“ “知道什么?“母亲擦着眼泪,“知道了又怎么样?把命搭进去值得吗?!“ 林煜不说话了。 他知道母亲是担心他。 但他也知道,他必须看。 他必须知道。 这是一种他控制不了的冲动。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了。 看到拆开的电视机,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谁干的?“ 林煜低着头:“我。“ “啪!“ 父亲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缝纫机你拆,自行车你也拆,现在连电视机都敢拆?!“ “电视机里有电!你知不知道?!“ “你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林煜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说话!“父亲吼道。 “我……“林煜的声音很小,“我就是想看看……“ “看什么看?!“父亲气得发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能看懂?!“ 这话说得很重。 林煜抬起头,眼眶红了。 “我能看懂。“他倔强地说。 “你说什么?“ “我能看懂。“林煜的声音大了一点,“我看到了电流是怎么流的,我听到了它的声音,我看到了——“ “够了!“父亲打断他,“你听到了?你看到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林煜急了,“我真的看到了!蓝色的光,在电路板里流动,它们在说话,它们在——“ “闭嘴!“ 父亲的吼声让整个屋子都震了一下。 林煜愣住了。 父亲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你给我听清楚,以后不许再碰家里的任何电器!听到没有?!“ 林煜咬着嘴唇,眼泪掉下来。 “听到没有?!“父亲又吼了一声。 “听到了。“林煜的声音很小。 “回你房间去!“ 林煜转身跑回房间,关上门。 房间里,林煜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 他没有哭出声,但肩膀在抖。 他不明白。 他明明看到了,听到了,为什么父亲不相信? 为什么父亲要那么凶? 他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想知道,想理解,这有什么错? 堂屋里。 母亲轻声说:“国山,你是不是太凶了?“ “不凶行吗?“父亲坐下,点了根烟,“他差点被电死!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父亲吸了口烟,“他就是太聪明,聪明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什么都要拆,什么都要看,他以为他是谁?“ 母亲沉默了一下,说:“国山,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陈老师跟我说,煜儿在学校,物理课学得特别好。“ “老师讲的东西,他一听就懂。“ “而且他能想出一些别的学生想不到的问题。“ “陈老师说,这孩子可能……真的有天赋。“ 父亲的烟停在半空。 “天赋?“他冷笑一声,“天赋有什么用?我年轻的时候,别人也说我有天赋。结果呢?“ “国山……“ “别跟我说这些。“父亲把烟狠狠按灭,“我只知道,他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房间里,林煜渐渐平静下来。 他擦干眼泪,坐起来,翻开小本子。 在第四页上,他写: “1993年,夏天。“ “家里买了电视机。“ “我拆开了它。“ “我被电到了。“ “但那一刻,我听见了电流的声音。“ “蓝白色的光,在电路里流动。“ “它们在说话。“ “它们在告诉我,世界是怎么运转的。“ 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写: “爸爸很生气。“ “他不相信我看到的东西。“ “他说我胡说。“ “可我没有胡说。“ “我真的看到了,听到了。“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我也不懂,那些是什么。“ 他合上本子,躺回床上。 脑子里,那些蓝白色的光还在流动。 那些声音还在响。 “嗡嗡嗡——“ 像蜂鸣,像低语,像某种他无法理解,但又深深着迷的语言。 他闭上眼睛。 突然,头开始痛了起来。 不是普通的头痛,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的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爆炸。 林煜捂住头,额头开始冒汗。 疼。 很疼。 比被电击还要疼。 他咬着牙,不敢出声,怕被父母听到。 疼痛持续了很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 渐渐地,他感觉到鼻子有点湿。 他伸手一摸。 是血。 他的鼻子流血了。 林煜愣住了。 他擦掉血,但血还在流。 他赶紧拿毛巾捂住鼻子。 过了一会儿,血才慢慢止住。 但头还在痛。 林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有点害怕。 他想起今天下午被电击的感觉。 他想起那些蓝白色的光。 他想起那些声音。 他突然意识到—— 也许,这一切是有代价的。 也许,“看见“和“听见“,不是礼物。 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林煜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电路板上。 电路板无边无际,延伸到视线尽头。 蓝白色的电流像河流一样,在电路板上流动。 它们汇聚、分流、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网络。 林煜站在中间,抬头看。 天空中,有无数条光线在交织。 它们像星座,像星图,像某种他看不懂的文字。 然后,那些光线开始说话。 它们说的不是人类的语言。 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根本的语言。 是规则的语言。 是世界本身的语言。 林煜听着,想听懂。 但他听不懂。 那些声音太复杂了,太快了,信息量太大了。 他的大脑像要炸开一样。 他捂住头,跪了下来。 “停……停下来……“ 但那些声音没有停。 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像潮水一样涌向他。 林煜在潮水中沉沦。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 一个温暖的手,拉住了他。 他抬头。 是母亲。 母亲温柔地看着他,说:“煜儿,别怕。慢慢来。“ 然后,那些声音退去了。 潮水退去了。 林煜醒了过来。 第二天早上,林煜起床的时候,头还有点晕。 他走到堂屋,看到电视机已经被装好了。 后盖完好无损。 应该是父亲昨晚修好的。 母亲在做早饭,看到他,问:“煜儿,头还痛吗?“ 林煜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母亲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昨晚我去你房间看,看到你枕头上有血。“ “妈……“ “别怕。“母亲温柔地说,“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妈也知道,你就是想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运转的。“ “可是煜儿,你要答应妈,以后不要再冒险了,好吗?“ 林煜点点头。 母亲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妈知道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妈不懂你看到的那些东西。“ “但妈相信,那些是真的。“ “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你要是出了事,妈怎么办?“ 林煜的眼眶红了。 他紧紧抱住母亲:“妈,我会小心的。“ “嗯。“母亲拍着他的背,“妈相信你。“ 那天下午,林煜去找姜以夏。 姜以夏家在村西头,是村里条件比较好的人家。她父亲在镇上做小生意。 林煜到的时候,姜以夏正在院子里看书。 “林煜!“她看到他,高兴地跑过来。 然后她看到林煜手指上的伤痕,脸色一变:“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林煜把手藏到背后。 “骗人,肯定有事。“姜以夏拉过他的手,仔细看,“这是……烫伤?“ “不是。“林煜犹豫了一下,“是电伤。“ “电伤?!“姜以夏惊呼,“你被电到了?“ 林煜点点头。 “怎么回事?“ 林煜想了想,决定告诉她。 “我拆了家里的电视机。“ “什么?!“姜以夏瞪大眼睛,“你疯了?“ “我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林煜说,“然后……就被电到了。“ 姜以夏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林煜愣住了。 他没想到姜以夏会这样问。 不是责怪,不是说他傻,而是问他——看到了什么。 “我……“林煜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看到了电流。“ “电流?“ “嗯。“林煜认真地说,“蓝白色的光,在电路板里流动。“ “它们像河流一样,流来流去,最后变成了电视机里的图像。“ “而且……“他的声音变小了,“我还听到了声音。“ “什么声音?“ “电流的声音。“林煜说,“''嗡嗡嗡''的,像蜜蜂一样。“ “但又不完全像。“ “那些声音在说话。“ “说什么?“ 林煜摇头:“我听不懂。但我知道,它们在说话。“ 姜以夏盯着林煜,眼神很认真。 过了很久,她突然问:“林煜,你说的那些光,是什么颜色的?“ 林煜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和两年前她问的一模一样。 “蓝白色。“他说,“很亮,很美。“ “像月光一样?“ “不。“林煜想了想,“比月光更亮。更……活。“ “活?“ “对。“林煜认真地说,“它们是活的。它们在动,在流动,在说话。“ 姜以夏看着林煜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光。 不是灯光,而是另一种光。 是热情,是好奇,是对世界的渴望。 她突然笑了。 “林煜,你真奇怪。“ “是吗?“林煜有点不好意思。 “但我觉得,“姜以夏认真地说,“你看到的那些东西,一定很美。“ “虽然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但我相信,那些是真的。“ 林煜的眼眶突然红了。 这是继母亲之后,第二个相信他的人。 “谢谢你,以夏。“他轻声说。 “谢什么?“姜以夏笑了,“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就是要相信彼此的。“ 林煜用力点头。 那天回家的路上,林煜想了很多。 他想起母亲的拥抱。 他想起姜以夏的相信。 他想起那些蓝白色的光。 他想起电流的声音。 虽然父亲不相信,虽然他被电击了,虽然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 但他不后悔。 因为那一刻,他触碰到了世界的真相。 那一刻,世界在对他说话。 虽然他还听不懂。 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听懂的。 那天晚上,林煜在小本子上又加了一段: “以夏说,她相信我。“ “虽然她看不见那些光,听不见那些声音。“ “但她相信,那些是真的。“ “妈妈也相信我。“ “虽然她不懂。“ “但她说,她相信。“ “我很幸运。“ “因为有人相信我。“ “就算全世界都说我疯了,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我,我就能坚持下去。“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些蓝白色的光还在流动。 那些声音还在响。 但这一次,他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 这不是诅咒。 这是礼物。 一个沉重的、需要代价的、但无比珍贵的礼物。 而他,会学会如何使用它。 (第四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些蓝白色的光,就是电子的流动。 我也不知道,那些声音,是电磁波的共振。 我更不知道,流鼻血和头痛,是“感知过载“的第一次警告。 但那天晚上,妈妈和以夏的相信,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世界上总有人会理解你,即使他们看不见你看见的东西。 而那些理解,会成为你最坚实的支撑。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母亲的病床前,当我决定用一生去研究大脑—— 我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她对我说:“妈相信你。“ 那句话,支撑了我整整一生。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五章:拖拉机的能量 1994年,初夏。 林煜十一岁。 那天是星期天。 村里的大喇叭从一大早就响个不停。 “通知!通知!村里买的拖拉机今天到!大家都来村委会门口看啊!“ 村长的声音在喇叭里回荡,兴奋得都变了调。 林煜正在院子里写作业,听到广播,立刻扔下笔。 “妈!村里买拖拉机了!“ “听到了。“母亲在厨房里应了一声,“想去看就去吧,别走太远。“ “知道了!“ 林煜冲出院子,一路狂奔到村口。 村委会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老人、孩子、妇女,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 大家伸长脖子往里看,议论纷纷。 “听说花了一万多呢!“ “一万多?这么贵?“ “可不是!不过有了拖拉机,以后耕地就快多了。“ “是啊,再也不用牵着牛慢慢耕了。“ 林煜挤进人群,看到村委会院子里,停着一台崭新的拖拉机。 东方红牌的。 红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着光,巨大的黑色轮胎,高高的驾驶座,还有前面那个粗壮的烟囱。 林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煜哥!“ 小虎从人群里挤过来,满脸兴奋:“看到了吗?好大的家伙!“ “看到了。“林煜点头,眼睛还盯着拖拉机。 “听说一会儿要试车!“小虎说,“村长要亲自开!“ “真的?“ “当然真的!我爸刚才还帮着检查机器呢。“ 林煜的心跳快了起来。 他很想近距离看看这个大家伙。 不只是看,他想“看见“。 他想知道,这么大的机器,里面的能量是怎么流动的。 这时,姜以夏也来了。 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扎着马尾辫,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林煜,小虎。“她走过来,笑着打招呼。 “以夏!“小虎挥手,“你也来看拖拉机?“ “嗯,听说全村都来了。“姜以夏说,“我在家也待不住。“ 她看向林煜,发现他盯着拖拉机,眼神有点发直。 “林煜,你又在''看''了?“她轻声问。 林煜回过神,点点头。 姜以夏已经习惯了。 从电视机那次之后,她知道,林煜看东西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 “我……“林煜想了想,“我想知道它怎么动起来的。“ “那当然是烧柴油啊。“小虎在旁边说,“我爸说,柴油机力气大,能拉很重的东西。“ “我知道。“林煜说,“但我想知道,柴油怎么变成力气的。“ 小虎愣了一下,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姜以夏看着林煜,眼里有笑意:“那你一会儿好好看吧。说不定能看出来。“ 林煜认真地点头。 村长从屋里出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村干部。 “乡亲们!“村长扯着嗓子喊,“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村终于有拖拉机了!“ 人群里响起掌声和欢呼声。 “这台拖拉机是村里集资买的,花了一万两千块!“村长继续说,“有了它,咱们耕地、运粮食都方便了!“ “现在,我给大家演示一下,这拖拉机怎么用!“ 村长爬上驾驶座,拿起启动摇把。 林煜的心跳得更快了。 要启动了。 他挤到最前面,蹲下来,盯着拖拉机。 “煜哥,你干嘛蹲那么近?“小虎问。 “我想看清楚点。“林煜说。 姜以夏也蹲在他旁边,轻声说:“小心点,别被喷到柴油。“ “嗯。“ 村长用力摇动摇把。 “咔咔咔——“ 机器发出沉闷的声音。 一次。 两次。 三次。 “轰——“ 拖拉机突然启动了。 柴油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突突突突突——“ 整个机器都在震动。 地面也在震动。 烟囱里喷出一股黑烟。 人群里响起欢呼声。 但林煜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拖拉机的震动。 那一刻,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他说不清的方式。 能量。 巨大的、狂暴的、原始的能量。 柴油在气缸里燃烧,爆炸,产生巨大的压力。 压力推动活塞。 活塞带动曲轴。 曲轴转动,通过齿轮,传递到传动轴。 传动轴连接车轮。 整个过程,在林煜眼里,变成了可视化的画面。 能量像一条巨大的蛇,在机器的骨骼里穿梭。 它从气缸出发,沿着活塞、曲轴、齿轮、传动轴,一路奔流,最后到达车轮,推动整台机器前进。 那条能量之蛇,是金色的,炽热的,充满力量的。 它比电流更狂暴,比齿轮更原始,比任何他见过的能量都要强大。 林煜整个人愣住了。 他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传到他的身体里。 他感觉到空气中有热浪扑面而来。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机器的震动,同步了。 “咚咚咚——“ “突突突——“ 心跳和机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他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心跳,哪个是机器的轰鸣。 他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 眼神空洞,身体僵硬,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林煜?“ 姜以夏发现不对劲了。 她推了推林煜的肩膀。 “林煜,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 林煜还是蹲在那里,盯着拖拉机,一动不动。 “煜哥?“小虎也察觉到异常,“煜哥,你没事吧?“ 还是没有反应。 姜以夏慌了。 她用力摇晃林煜:“林煜!林煜!“ 林煜的眼睛依然空洞。 但他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不是普通的汗,而是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不好了!“小虎大喊,“煜哥出事了!“ 周围的人转过头来。 就在这时—— 林煜的鼻子开始流血。 先是一滴,然后是一股。 鲜红的血,从鼻孔里涌出来,滴在地上。 “啊!“姜以夏尖叫起来。 “煜哥!“小虎吓坏了。 人群乱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了?“ “流血了!“ “快叫他家人!“ 林煜的身体开始摇晃。 他感觉到头痛欲裂。 那条能量之蛇,在他脑海里疯狂奔腾。 它太强了,太狂暴了,他的大脑承受不住。 视野开始模糊。 声音开始远去。 他想站起来,但腿软了。 “林煜!“ 姜以夏的声音在耳边,但听起来很远很远。 然后—— 他倒下了。 “煜儿!“ 母亲的尖叫声响起。 她从人群里冲过来,抱住倒在地上的林煜。 “煜儿!煜儿!你怎么了?!“ 林煜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鼻血还在流。 “快!快去叫国山!“有人喊。 “去卫生院!“ “车!用拖拉机送他去!“ 人群乱成一团。 姜以夏蹲在旁边,眼泪掉下来:“林煜……林煜……“ 小虎也吓坏了,声音都在发抖:“煜哥不会有事吧?“ 父亲林国山从地里赶回来的时候,林煜已经被抱到拖拉机上了。 母亲抱着林煜,坐在车斗里,哭得泪流满面。 姐姐也跟着,拿毛巾给弟弟擦血。 “怎么回事?!“父亲冲过来。 “煜儿……煜儿突然就晕倒了……“母亲哭着说,“还流了好多血……“ 父亲看了一眼儿子,脸色一下子白了。 “快!送卫生院!“ 村长立刻发动拖拉机。 “突突突——“ 拖拉机载着林煜一家,往镇上开去。 姜以夏站在人群里,看着拖拉机远去,眼泪止不住。 小虎在旁边,也红了眼眶。 “煜哥一定没事的。“他小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姜以夏,还是在安慰自己。 镇卫生院。 医生给林煜做了检查。 量血压、听心跳、看眼睛、测体温。 “体温正常。“ “心跳略快,但不算异常。“ “血压正常。“ 医生皱着眉头,对父母说:“检查结果都正常。“ “那他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流鼻血?“母亲急切地问。 “这个……“医生想了想,“可能是中暑。今天天气热,孩子在太阳底下待太久了。“ “中暑?“父亲不太相信。 “应该是。“医生说,“回去让孩子多休息,多喝水,应该就没事了。“ “如果还有问题,就去县医院查查。“ 父母点点头,但心里还是不放心。 回家的路上,父亲背着林煜。 母亲和姐姐跟在后面。 林煜半醒半睡,迷迷糊糊的。 他感觉到父亲背上的温度。 那个背,很宽,很结实,有些粗糙,还有点汗味。 但很安全。 “国山,慢点走。“母亲在后面说,“别颠着孩子。“ “嗯。“ 父亲放慢脚步。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这孩子……和我年轻时一样……“ 母亲听到了:“你说什么?“ 父亲沉默了一下:“没什么。“ 但母亲听清楚了。 她看着丈夫的背影,心里一紧。 什么叫“和我年轻时一样“? 难道……国山年轻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她想问,但看到丈夫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煜在父亲背上,也听到了那句话。 他迷糊中想:爸爸年轻时,也能“看见“吗? 爸爸也会头痛、流鼻血吗? 但他太累了,想不下去,又昏睡过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父亲把林煜放在床上。 母亲给他擦脸,换衣服,盖被子。 姐姐烧了糖水,端进来。 “弟弟,喝点水。“ 林煜睁开眼睛,虚弱地喝了几口。 “煜儿,你……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母亲忍不住问。 林煜看着母亲,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 “我……我看到能量……“他的声音很小,“像蛇一样……在机器里……“ “能量?“母亲不太懂。 “很大的能量……“林煜继续说,“比电流大……比齿**……我……我看不过来……“ 他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妈,我是不是有病?“ 母亲的心一下子揪住了。 她抱住儿子:“不是,不是,你没病。“ “那我为什么会这样?“林煜哭了,“我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会流血?“ “我是不是……怪物?“ “不是。“母亲用力摇头,眼泪也掉下来,“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了。 堂屋里。 父亲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姐姐给他倒了杯水:“爸,你也喝点水。“ 父亲接过水,但没喝,只是握在手里。 “爸,弟弟会不会有事?“姐姐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应该……没事。“ “可是医生说查不出问题……“ “查不出就是没病。“父亲的声音很硬,“别瞎想。“ 但他的手,握着水杯,在微微发抖。 那天晚上。 父母又一次在房间里低声谈话。 “梅清,我跟你说件事。“父亲的声音很低。 “什么事?“ “我年轻的时候……“父亲停顿了一下,“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母亲愣住了:“什么情况?“ “头痛,流鼻血。“父亲说,“有一次,我在修拖拉机,盯着发动机看了很久,然后突然就晕倒了。“ “和煜儿今天一模一样。“ 母亲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你后来……“ “后来就好了。“父亲说,“过了几年,就不会了。“ “那煜儿……“ “所以我说,煜儿没事。“父亲说,“可能就是……遗传。“ “遗传?“ “嗯。“父亲点点头,“我爹年轻时,也有过。“ 母亲震惊了:“那这是……家族病?“ “不知道。“父亲摇头,“我爹没跟我说过太多。他只说,这是''天眼''。“ “''天眼''?“ “就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父亲说,“但看多了,就会头痛、流血。“ “我爹说,这是老天的考验。扛过去了,就是天赋。扛不过去……“ 他没说下去。 母亲的手紧紧抓住丈夫的手:“那煜儿……能扛过去吗?“ “不知道。“父亲的声音很沉重,“我当年扛过去了。但煜儿……“ “他比我当年看得更多,更深。“ “我怕……“ 他也说不下去了。 母亲的眼泪掉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最后,母亲说:“国山,无论如何,咱们要保住这孩子。“ “嗯。“ “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他治。“ “嗯。“ “他还那么小……“ 父亲把妻子抱进怀里,声音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 第二天早上。 林煜醒来的时候,感觉好多了。 头还有点晕,但不痛了。 他坐起来,看到窗台上放着一碗粥,还冒着热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 姐姐端着毛巾进来:“弟弟,你醒了?“ “姐。“林煜的声音有点哑。 “来,先洗把脸。“姐姐把毛巾递给他,“然后喝粥。“ “姐,昨天……我住院了吗?“ “去了卫生院。“姐姐说,“不过医生说没事,就回来了。“ “花了很多钱吧?“林煜低声问。 姐姐愣了一下,笑了:“没有,就挂了个号,几块钱。“ 但林煜知道,姐姐在骗他。 因为他看到,姐姐手腕上的那只手表不见了。 那是姐姐最喜欢的手表,镇上买的,十五块钱。 她舍不得戴,只有过年才戴一次。 现在不见了。 林煜明白了。 姐姐把手表卖了。 “姐……“林煜的眼眶红了。 “怎么了?“姐姐摸了摸他的头。 “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姐姐笑着说,“你是我弟弟,姐照顾你是应该的。“ “可是……“ “没有可是。“姐姐认真地说,“弟弟,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姐都站在你这边。“ “你那些……能看见的东西,姐虽然不懂,但姐知道,那不是坏事。“ “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就行了。“ 林煜用力点头,眼泪掉下来。 下午,小虎和姜以夏一起来看他。 “煜哥!“小虎冲进院子,“你没事了吧?昨天吓死我了!“ “没事了。“林煜坐在院子里,勉强笑了笑。 姜以夏站在门口,看着林煜,眼睛有点红。 “林煜,你……你真的没事了吗?“她轻声问。 “嗯,真的没事。“ 姜以夏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林煜问。 “糖。“姜以夏说,“我妈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好受些。“ 她把布包递给林煜:“给你。“ 林煜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十几颗水果糖,花花绿绿的。 “谢谢。“ “不用谢。“姜以夏笑了,“我们是朋友嘛。“ 小虎在旁边说:“煜哥,昨天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盯着拖拉机,突然就不动了,然后就……“ “我……“林煜想了想,“我看到拖拉机里的能量了。“ “能量?“ “嗯。“林煜认真地说,“能量像一条蛇,在机器里跑来跑去,特别快,特别大。“ “我想看清楚它,但它太快了,我……我跟不上。“ “然后就晕了。“ 小虎听得云里雾里:“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你不是煜哥。“姜以夏说,“林煜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可是……“小虎挠挠头,“看到了又怎么样?还把自己看晕了。“ 姜以夏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我……“小虎被瞪得不敢说话了。 林煜笑了:“没事,小虎说得也对。“ “看到了,还把自己看晕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不是没用。“姜以夏认真地说,“你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就是有用。“ “就算现在不知道有什么用,以后肯定会知道的。“ 林煜看着姜以夏。 那双眼睛,清澈而坚定。 那份相信,纯粹而温暖。 “以夏,谢谢你。“他轻声说。 “谢什么?“姜以夏笑了,“我说的是真的。“ 那天晚上,林煜翻开小本子,在第五页上写: “1994年,夏天。“ “村里买了拖拉机。“ “我看到了能量。“ “像一条巨大的蛇,在机器里奔腾。“ “它太强了,我承受不住。“ “我晕倒了,流了很多血。“ “大家都吓坏了。“ “妈妈哭了。“ “姐姐把手表卖了。“ “爸爸背着我,说:''这孩子,和我年轻时一样。''“ “原来,爸爸也有过。“ “原来,这是遗传的。“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写: “小虎问:看到了又怎么样?“ “以夏说:以后肯定会知道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 “但我知道,我停不下来了。“ “那些能量,那些规则,像有生命一样,在召唤我。“ “就算会头痛,会流血,会晕倒——“ “我还是想看。“ “我必须看。“ “因为那是世界在对我说话。“ “而我,不能假装听不见。“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条金色的能量之蛇,还在游走。 它在活塞里爆发,在曲轴上奔腾,在齿轮间穿梭,在车轮中释放。 它是狂野的,是原始的,是生命的。 那一刻,林煜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能量,就是世界的血液。 而他,能看见这血液的流动。 这是天赋。 也是诅咒。 但无论如何—— 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第五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条能量之蛇,就是热力学第一定律的具象化。 我也不知道,父亲年轻时的经历,意味着我的“规则视野“来自遗传。 我更不知道,这种遗传,会在多年后,以另一种方式,显现在母亲身上。 但那个夏天,姐姐卖掉手表的那一刻,我明白了—— 我的天赋,从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它关乎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它是礼物,是负担,也是责任。 而我,必须学会承受它的重量。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六章:电风扇的旋转 1995年,夏天。 林煜十二岁,小学六年级。 那年夏天,热得出奇。 太阳像个火球,挂在天上,从早烤到晚。地里的庄稼都蔫了,村口池塘的水位下降了一大截,露出龟裂的泥底。 村里好几个老人中暑,被送去镇卫生院。 村长在大喇叭里反复叮嘱:“天太热了,大家白天别在外面待太久,多喝水!“ 林煜家的堂屋里,像个蒸笼。 母亲赵梅清坐在门口缝衣服,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布料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她时不时抬起手,用袖子擦擦额头。 “这天……“她叹了口气,“再这么热下去,人都要化了。“ 姐姐林语彤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绿豆汤:“妈,喝点汤,解解暑。“ “你先喝。“母亲说,“妈不渴。“ “妈,你都出这么多汗了。“姐姐把碗塞到母亲手里,“快喝。“ 林煜坐在门槛上,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 但扇子的风太小了,热浪一波接一波,扇子就像在搅动热气,越扇越热。 他放下扇子,盯着院子里的空气。 阳光下,空气都在扭曲,像透明的水波,一层一层地往上飘。 他“看见“了。 热空气上升,冷空气下降,形成对流。 但今天太热了,到处都是热空气,对流几乎停滞了。 所以才这么闷。 “煜儿,别在太阳底下晒着。“母亲说,“进屋去。“ “屋里更热。“林煜说。 母亲叹气。 确实,屋里更热。 第二天,父亲林国山从镇上回来,扛着一个大纸箱。 “买什么了?“母亲问。 “你看看。“父亲把箱子放下,难得露出笑容。 母亲过来,打开箱子。 里面是一台落地电风扇。 华生牌的,白色的扇叶,蓝色的保护网,金属的底座,看起来很新。 “电风扇?!“母亲惊呼,“这得多少钱?“ “一百八。“父亲说,“工地发了奖金,我就买了。“ “一百八……“母亲心疼,“这么贵。“ “买都买了。“父亲摆摆手,“这天热成这样,不买个风扇,人受不了。“ 姐姐帮忙把风扇抬进堂屋,放在靠墙的位置。 父亲插上电源,打开开关。 “呼——“ 风扇转了起来。 扇叶旋转,带动空气,吹出一阵阵凉风。 “哎呀!“母亲站在风扇前,眼睛笑成了月牙,“真凉快!“ 姐姐也过来,把脸凑到风扇前:“好舒服!“ 林煜站在一旁,盯着风扇。 他的眼神,又变得专注了。 那天下午,林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风扇前。 他没有享受风,而是盯着风扇看。 母亲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又在“发呆“。 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煜儿,你又怎么了?“ 林煜回过神:“没怎么。“ “那你盯着风扇看什么?“ “我……“林煜想了想,“我在看风是怎么来的。“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傻孩子,风不就是扇叶转出来的吗?“ “我知道。“林煜说,“可是扇叶为什么能把风扇出来?“ 母亲被问住了。 她想了半天,说:“因为……因为它转得快?“ “那为什么转得快就有风?“林煜继续问。 母亲摇头:“这个妈不懂。“ 她摸了摸林煜的头:“你啊,脑子里整天想这些,不累吗?“ 林煜摇头:“不累。“ 母亲叹了口气,转身回厨房了。 林煜继续盯着风扇。 他“看见“了。 扇叶旋转时,像刀片一样切开空气。 扇叶前方的空气被推开,形成压力。 扇叶后方的空气被吸过来,形成负压。 压力差推动空气流动,形成风。 而且—— 他还“看见“了风的“路径“。 风从扇叶吹出来,不是直线,而是螺旋状的。 像一个透明的漩涡,向前推进,向外扩散。 风碰到墙壁,反弹回来,和新的风混合,形成更复杂的气流。 整个堂屋里,气流在循环,在流动,形成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风之网“。 林煜看得入迷了。 这比玻璃珠的轨迹复杂。 比缝纫机的齿轮复杂。 比自行车的平衡复杂。 但又很美。 那些气流的轨迹,像丝绸一样,在空气中飘动。 有的快,有的慢,有的顺滑,有的湍流。 它们交织、碰撞、融合,形成一个动态的、活着的系统。 林煜盯着这些气流,看了很久很久。 他开始尝试“看“得浅一点。 不要看得太深,不要追踪每一个气流分子的运动,只看大的趋势,主要的流向。 他发现,这样就不会头痛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控制自己的“规则视野“深度。 浅层感知:只看气流的大致方向,不会有副作用。 深层感知:追踪每一个细节,会头痛、流鼻血。 他像找到了平衡点。 傍晚,小虎来了。 “煜哥!走,打球去!“小虎冲进院子,满脸兴奋。 “打球?“林煜回过神。 “对啊!学校装了篮球架!乡里给的!“小虎拉着林煜往外走,“好多人都在打,可好玩了!“ “可是我不会打……“ “不会我教你!“小虎说,“走走走!“ 林煜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笑着说:“去吧,别老闷在家里。“ 林煜点点头,跟着小虎跑了出去。 村小学的操场上,新装了一个篮球架。 是那种水泥柱子的,篮板是木板做的,篮筐有点歪,但对村里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礼物了。 十几个孩子围着篮球架,抢着投篮。 “小虎来了!“ “小虎,快来!“ 小虎拉着林煜挤进去:“这是林煜,我兄弟!“ “煜哥好!“孩子们打招呼。 林煜有点不好意思:“你们好。“ 小虎拿起篮球,递给林煜:“来,你试试。“ 林煜接过球,掂了掂。 球很重,表面粗糙,是橡胶的,有点漏气。 他看了一眼篮筐。 篮筐离地面3米多,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很高。 他试着投了一次。 球飞出去,砸在篮板上,弹了回来。 没进。 “哈哈,煜哥你太用力了!“小虎笑着说,“要轻一点,有弧度。“ 林煜捡回球,再投。 这次,他没有用力,而是用“看“的。 他“看见“了球的抛物线轨迹。 如果以这个角度、这个力度投出去,球会沿着什么路径飞? 会不会进框? 他在脑海中“模拟“了一次。 然后,他投了。 “唰——“ 球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卧槽!“小虎惊呼,“煜哥,你进了!“ 其他孩子也惊呆了:“煜哥好厉害!“ 林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他发现,他的“规则视野“,在打篮球上也有用。 他能“看见“球的轨迹,能预判球会不会进。 “再来!“小虎把球扔给他。 林煜又投。 进了。 再投。 又进了。 连续五次,全部命中。 孩子们都围过来,眼里全是崇拜。 “煜哥,你怎么这么准?“ “煜哥,你是不是练过?“ 林煜摇头:“没练过,我就是……看得准。“ “看得准?“小虎挠挠头,“怎么看?“ 林煜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说,他能“看见“抛物线吧? “就是……感觉。“他最后说。 小虎竖起大拇指:“煜哥牛逼!“ 那天晚上,林煜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 风扇。 气流。 篮球。 抛物线。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规则视野“,不只是看,还可以用。 可以用在投篮上,可以用在预测上,可以用在很多地方。 而且,只要控制好深度,就不会头痛。 他第一次感到,天赋不只是负担,也可以是武器。 他翻开那个小本子,在新的一页写: “1995年,夏天。“ “家里买了电风扇。“ “我''看见''了气流的流动。“ “扇叶切开空气,产生压力差,推动气流。“ “气流形成漩涡,形成循环。“ “这是流体力学。“(他还不知道这个词,但他隐约觉得,应该有这样一个名字) 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写: “今天我发现,我可以控制''看''的深度。“ “浅一点,就不会头痛。“ “深一点,能看得更清楚,但会付出代价。“ “我要学会平衡。“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脑海中,风扇还在转。 气流还在流动。 篮球还在飞。 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美。 第二天下午,姜以夏来了。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手里拿着一本书。 “林煜!“她在院门口喊。 林煜从堂屋出来:“以夏!“ “我来还你的书。“姜以夏把书递给他,“谢谢你借我看。“ 那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林煜从学校图书馆借的,又借给姜以夏。 “好看吗?“林煜问。 “好看!“姜以夏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最喜欢讲星星的那一章。“ “我也喜欢。“ “林煜,“姜以夏突然指着堂屋,“你们家买风扇了?“ “嗯,我爸买的。“ “我能看看吗?“ “当然。“ 两人走进堂屋。 风扇还在转,呼呼地吹着风。 姜以夏站在风扇前,让风吹着她的头发。 “好凉快!“她笑着说。 林煜站在一旁,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 然后,姜以夏发现林煜又在发呆。 他盯着风扇,眼神专注,嘴角微微上扬,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林煜,“姜以夏走过来,“你又在''看''了?“ 林煜回过神,点点头。 姜以夏已经习惯了。 从那次电视机事件后,她知道,林煜看东西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你看到了什么?“她轻声问。 林煜犹豫了一下,说:“我在看风的路。“ “风的路?“姜以夏歪着头,“风有路吗?“ 林煜认真地点头:“有。你看。“ 他指着风扇:“风从这里出来,不是直的,是转着圈的,像……像漩涡一样。“ 姜以夏看了看,摇头:“我看不见。“ “我画给你看。“ 林煜拿出纸笔,在纸上画起来。 他画了风扇,画了扇叶,然后画了一条条螺旋形的线,从扇叶延伸出去。 “你看,“他指着画,“风是这样流的。从中间出来,向外扩散,碰到墙,反弹回来,然后和新的风混在一起。“ 姜以夏盯着画看了很久。 她看不懂那些线代表什么,但她觉得很美。 “林煜,“她突然说,“你画的这个,像花。“ 林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有点像。“ 姜以夏认真地看着他:“林煜,你''看见''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颜色的?“ 这个问题,她两年前也问过。 那时候林煜说,玻璃珠的轨迹是银色的。 “风的颜色……“林煜想了想,“是透明的,但又不是完全透明。有点像……像水。“ “像水?“ “嗯。流动的水。“林煜说,“而且风的不同部分,颜色深浅不一样。快的风是深色的,慢的风是浅色的。“ 姜以夏听得入迷。 她看不见那些颜色,但她喜欢听林煜描述。 因为在她看来,那是林煜的世界。 一个她进不去,但又无比向往的世界。 “林煜,你真奇怪。“她笑着说。 “是吗?“林煜有点不好意思。 “但我觉得,“姜以夏认真地说,“你''看见''的那些东西,一定很美。“ 林煜的心跳快了一拍。 “虽然我看不见,“姜以夏继续说,“但我相信,那些是真的。“ “而且我觉得,能''看见''这些的你,很厉害。“ 林煜看着她,眼眶有点热。 这是继母亲之后,第二次有人这样肯定他。 “以夏,谢谢你。“他轻声说。 “谢什么?“姜以夏笑了,“我说的是真的啊。“ 两人在风扇前坐下,聊了很久。 聊学校,聊同学,聊暑假的计划。 风扇在旁边呼呼地转,吹着凉风。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那是一个很美的下午。 那天晚上,父亲回家时,脸色不太好。 他在堂屋坐下,点了根烟,一口接一口地抽。 母亲端了碗饭过来:“国山,吃饭了。“ 父亲摆摆手:“不饿。“ “怎么了?“母亲问,“工地出事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就是累。“ 母亲看了他一眼,没再问,转身回厨房了。 林煜坐在一旁做作业,偷偷看了父亲一眼。 父亲的脸色很憔悴,眼睛里有血丝,手上有新的伤口,应该是工地上受的伤。 林煜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父亲突然看向他。 “煜儿,听你妈说,你今天又在看风扇?“ 林煜点点头:“嗯。“ “看什么?“父亲的语气有点冷淡。 “我……我在看风是怎么流的。“ 父亲冷笑一声:“看这些有什么用?“ 林煜愣住了。 父亲继续说:“你以为你看懂了,就能当饭吃?“ “发呆不会饿死,但也不会让你有出息。“ 林煜低下头,不说话了。 母亲从厨房出来:“国山,你说什么呢?“ “我说实话。“父亲站起来,“他整天想这些没用的,不如好好读书,考个好成绩。“ 说完,父亲转身回房间了。 堂屋里,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 母亲叹了口气,摸了摸林煜的头:“煜儿,别理你爸,他今天心情不好。“ 林煜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那天晚上,林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父亲的话,在脑子里回响。 “看这些有什么用?“ “发呆不会让你有出息。“ 他突然有点迷茫。 是啊,看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能“看见“风的流动,能预测篮球的轨迹,可这些……真的有用吗? 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吗? 能让父亲不用那么辛苦吗? 能让姐姐不用去打工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停不下来。 那些“看见“的东西,像有生命一样,在召唤他。 他必须去理解,去探索,去寻找答案。 这不是他能选择的。 这是他存在的方式。 他翻开小本子,在刚才的记录下面,又加了一段: “爸爸说,看这些没用。“ “可能他是对的。“ “但我停不下来。“ “我必须''看'',必须''懂''。“ “这是我活着的方式。“ “就算没用,我也要继续。“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脑海中,风扇还在转。 气流还在流动。 世界还在对他说话。 而他,会一直听下去。 (第六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些气流的流动,就是流体力学的基础。 我也不知道,学会控制“规则视野“的深度,会救我很多次命。 我更不知道,父亲那句“看这些有什么用“,会成为我一生都在回答的问题。 但那个夏天,姜以夏对我说:“能''看见''这些的你,很厉害。“ 那句话,让我在最迷茫的时候,仍然选择继续。 因为我知道,总有人会理解。 总有人会相信。 而那,就够了。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七章:手电筒的光 1995年,秋天。 林煜十二岁,小学六年级。 秋天来了,天气渐渐凉了。 白天还能感受到太阳的温度,但到了晚上,凉风一吹,就得加件外套。 稻子熟了,整个村子都是金黄色的。 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活。 那天是星期五,姐姐林语彤从镇上回来了。 她现在上初二,在镇中学住校,每周回家一次。 “妈!我回来了!“姐姐推开院门,放下背包。 母亲从厨房出来,脸上全是笑:“彤彤回来了!累不累?“ “不累。“姐姐笑着说,但眼睛里有掩不住的疲惫。 林煜从堂屋跑出来:“姐!“ “煜儿!“姐姐揉了揉他的头,“长高了啊!“ “有吗?“林煜不好意思地笑。 姐姐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给你的。“ 林煜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支新钢笔。 “姐,这是……“ “你不是说你的钢笔坏了吗?“姐姐说,“这是英雄牌的,写字好用。“ “姐,这得多少钱?“林煜知道,英雄钢笔要十几块钱。 “不贵。“姐姐摆摆手,“你好好用就行。“ 母亲在旁边看着,眼眶有点红。 她知道,姐姐在学校省吃俭用,每个月生活费只花一半,剩下的都攒着,给弟弟买东西。 “彤彤,你自己也要吃好点。“母亲说,“别总想着弟弟。“ “妈,我在学校吃得很好。“姐姐笑着说,“食堂的菜可多了。“ 但林煜注意到,姐姐的脸比暑假时瘦了一圈,手上的冻疮还没好。 他心里有点酸。 晚饭的时候,父亲也回来了。 他在建筑工地干活,满身灰尘,脸色疲惫。 “彤彤回来了?“父亲洗了把脸,坐下。 “嗯,爸。“姐姐给父亲盛饭,“您辛苦了。“ 父亲点点头,没说话,埋头吃饭。 桌上的菜很简单:炒白菜、煮南瓜、一碟咸菜。 但因为姐姐回来,母亲特意煎了两个鸡蛋。 “彤彤,你多吃点。“母亲把鸡蛋夹到姐姐碗里。 “妈,你和爸吃。“姐姐又夹回去。 “我们不吃,你吃。“ 姐姐没办法,只能吃了。 但她吃了一半,又偷偷夹到林煜碗里:“弟弟也要吃。“ 林煜看着碗里的鸡蛋,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堵。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 母亲收拾碗筷,父亲坐在堂屋抽烟。 姐姐拿出作业本,开始做作业。 林煜坐在旁边,也在写作业。 堂屋里只有一盏灯,昏黄的,不太亮。 两人都把头埋得很低,才能看清楚字。 “妈,煤油灯的油不多了。“姐姐说。 “知道了,明天去镇上买。“母亲应道。 林煜抬头看了一眼灯泡。 这几天村里的电不太稳定,经常停电,家里备着煤油灯。 他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新闻,说国家要搞“农村电网改造“,以后电就稳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村。 写了一会儿作业,突然,灯灭了。 “哎呀。“母亲从厨房出来,“又停电了。“ “我去点煤油灯。“姐姐站起来。 “别动,我来。“母亲摸黑走到柜子前,拿出煤油灯,点上。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堂屋的一小块地方。 “这灯太暗了,看不清字。“姐姐皱着眉头。 “凑合着吧。“母亲说,“应该一会儿就来电了。“ 但等了半小时,电还是没来。 “妈,我去村委会问问,今天还来不来电。“林煜说。 “这么晚了,别去了。“母亲担心。 “没事,我拿手电筒。“林煜从柜子里翻出一支手电筒。 那是父亲用的,很旧,外壳都磨得发亮了。 “那你小心点。“母亲叮嘱,“早去早回。“ “我跟弟弟一起去。“姐姐站起来。 “不用,姐,你做作业吧。“林煜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打开手电筒,推门出去了。 秋天的夜晚,凉风习习。 林煜打着手电筒,沿着村道往村委会走。 村子里很安静,只有几户人家点着煤油灯,透出微弱的光。 远处,有狗在叫。 天上的星星很亮,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层碎钻。 林煜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 他举起手电筒,照向天空。 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他盯着那条光线,看了很久。 然后,他“看见“了。 光,不是一条线。 而是无数个“粒子“,像流星一样,从手电筒里飞出去。 它们沿着某种轨迹,向前冲,向上飞,撞到空气中的微小颗粒,反射、折射,形成我们看到的光束。 但在林煜眼里,那些光粒子是活的。 它们不是静止的画面,而是流动的河流。 每一个光粒子都在飞,都在跳跃,都在穿梭。 而且—— 他“看见“了光的速度。 那些光粒子跑得非常非常快,快到几乎看不清。 但他能感觉到,它们是在运动的,不是瞬间到达的。 光是有速度的。 这个认知,让林煜震撼了。 他以前以为,光是瞬间就到的。 但现在他“看见“了,光也需要时间,只是太快了,快到人类感觉不到。 他继续走,继续玩着手电筒。 把光照向地面,光粒子撞到地面,反弹回来。 把光照向树,光粒子穿过树叶的缝隙,形成斑驳的光影。 把光照向池塘,光粒子进入水面,折射,形成奇怪的角度。 每一个场景,都让他看到不同的光的“行为“。 光是灵活的。 光是多变的。 光是……活的。 走到村委会,门是锁着的。 看来村干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 林煜转身往回走。 走到村口的时候,他遇到了小虎。 小虎也拿着手电筒,正往家走。 “煜哥!“小虎看到他,高兴地跑过来。 “小虎,你去哪了?“ “我去我叔家玩了。“小虎说,“你呢?“ “我去村委会问电。“林煜说,“但没人。“ “那咱们一起走吧。“ 两人并排走在田埂上。 夜很黑,只有两支手电筒的光,照亮前方的路。 走了一会儿,小虎突然问:“煜哥,你说光能跑多远?“ 林煜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好奇。“小虎说,“你看,咱们的手电筒能照多远?“ 林煜想了想:“手电筒能照几十米吧。“ “那太阳的光呢?“ “太阳的光……“林煜抬头看天,“能照到地球。“ “地球离太阳有多远?“ “很远。“林煜说,“我在书上看过,大概……一亿五千万公里。“ “一亿五千万?!“小虎瞪大眼睛,“那得跑多久啊?“ 林煜想了想:“光的速度是每秒三十万公里。从太阳到地球,大概要……八分钟。“ “八分钟……“小虎喃喃自语,“那如果太阳突然灭了,咱们还能看到八分钟的光?“ 林煜点头:“应该是。“ 小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煜哥,那星星呢?星星的光要跑多久?“ “星星……“林煜看着天上的星星,“每颗星星都不一样。近的可能几年,远的可能几百年、几千年。“ “几千年?!“小虎震惊了,“那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是几千年前的?“ “对。“ “那如果星星已经死了呢?“ 林煜愣住了。 对啊,如果星星已经死了呢? 那我们看到的光,就是死去的星星留下的“鬼影“。 我们在看几千年前的过去。 这个想法,让林煜有点眩晕。 “那我们看到的星光,“小虎继续说,“是不是就像……就像鬼?“ 林煜看着小虎,两人对视了一下。 然后,都笑了。 “小虎,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林煜说。 “是你告诉我的啊!“小虎也笑,“光会跑几千年,这不是跟鬼一样吗?“ 两人笑着走回村里。 但林煜的心里,却留下了一个深刻的问题: 光,到底是什么? 它为什么能跑这么远? 它累吗? 它会停下来吗? 回到家,电还是没来。 母亲和姐姐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 “煜儿回来了?“母亲抬头,“怎么样,问到了吗?“ “村委会没人。“林煜说,“不过小虎他爸说,应该明天就能修好。“ “那就好。“母亲点点头,“快去洗洗,睡觉吧。“ “嗯。“ 林煜去井边打水洗脸。 夜空下,星星还是那么亮。 他看着星星,想起刚才和小虎的对话。 这些星光,可能是几百年前、几千年前发出的。 那时候的人,早就不在了。 但光还在跑。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我们的眼睛里。 光不会累吗? 它为什么要一直跑? 林煜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情绪。 不是伤感,而是……敬畏。 对光的敬畏。 对宇宙的敬畏。 对这个世界的敬畏。 洗完脸,林煜回到房间。 姐姐也进来了。 “弟弟,睡了吗?“她轻声问。 “还没。“林煜坐在床上。 姐姐坐到他旁边,拿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林煜打开,里面是十几颗水果糖。 “姐……“ “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姐姐笑着说,“别让妈看见,她会说我惯着你。“ 林煜捏着糖,眼眶有点红。 “姐,你在学校……过得好吗?“他问。 “好啊。“姐姐说,“很好。“ “那你怎么瘦了?“ 姐姐愣了一下,笑了:“是吗?可能是长个儿了。“ 林煜知道,姐姐在撒谎。 她在学校肯定很省,舍不得吃好的,把钱都攒着。 “姐,你别总想着我。“林煜说,“你也要对自己好一点。“ 姐姐揉了揉他的头:“傻弟弟,姐不想着你想谁?“ “你是咱家的希望。“ “姐姐我成绩一般,以后可能考不上高中。“ “但你不一样,你聪明,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到那时候,咱们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林煜的眼泪掉了下来:“姐,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姐姐帮他擦眼泪:“不哭不哭,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 “姐,等我考上大学,赚了钱,我第一个给你买好东西。“ 姐姐笑了,眼眶也红了:“好,姐等着。“ 两人坐了一会儿,姐姐才起身:“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帮妈妈干活呢。“ “嗯。“ 姐姐出去了。 林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能辜负姐姐。 不能辜负母亲。 不能辜负所有爱他、相信他的人。 他必须成功。 必须。 那天晚上,林煜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条光的河流里游泳。 无数的光粒子从他身边飞过,像流星一样,快得看不清。 他伸手想抓住它们,但抓不住。 光太快了。 它们从他指缝里溜走,继续向前飞。 他游啊游,游了很久很久。 周围全是光,明亮的、刺眼的、温暖的光。 但他不知道要游到哪里去。 光的河流没有尽头。 它一直向前,向前,向无限远的地方延伸。 他累了,想停下来。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煜儿——“ 是母亲的声音。 “弟弟——“ 是姐姐的声音。 “林煜——“ 是姜以夏的声音。 他转身,看到她们站在光河的岸边,向他招手。 她们在等他。 等他游回去。 他用力游,向她们游去。 光粒子从他身边飞过,托着他,推着他,帮他向前。 终于,他游到了岸边。 母亲抱住他:“煜儿,回来就好。“ 姐姐揉他的头:“弟弟,你游得真远。“ 姜以夏笑着说:“林煜,你看到了什么?“ 他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的东西,太美了,美到无法用语言描述。 那些光,那些粒子,那些流动的、跳跃的、永不停息的能量—— 它们在对他说话。 它们在告诉他: “继续前进。“ “不要停。“ “因为光永远不会停。“ 第二天早上,林煜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昨晚的梦还在脑海里,清晰得像真的一样。 他翻开小本子,在新的一页写: “1995年,秋天。“ “停电的夜晚,我拿着手电筒走在路上。“ “我''看见''了光的粒子。“ “它们像流星一样,从手电筒里飞出去。“ “光是有速度的,但非常快。“ “光从太阳到地球要八分钟。“ “光从星星到地球要几千年。“ “我们看到的星光,可能是几千年前的。“ “如果星星死了,我们看到的就是它的''鬼影''。“ 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写: “小虎问我:光会累吗?“ “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光不会累。“ “因为它一直在跑,从来没有停下来。“ “就像姐姐说的:我是咱家的希望。“ “我不能停。“ “我必须像光一样,一直跑下去。“ “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让所有爱我的人,都能看见我的光。“ 他合上本子,深吸一口气。 窗外,阳光照进来,明亮而温暖。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也要继续前进了。 像光一样。 永不停息。 那天下午,姐姐要回学校了。 母亲给她准备了一袋馒头,还有一罐咸菜。 “路上饿了就吃。“母亲叮嘱。 “知道了,妈。“姐姐背上书包,“我走了。“ “彤彤。“母亲拉住她的手,眼眶红了,“你在学校……别太省了。该吃就吃,该用就用。“ “妈,我知道。“姐姐笑着说,“您放心吧。“ 林煜送姐姐到村口。 走到路口,姐姐停下来。 “弟弟,回去吧。“ “姐,路上小心。“ “嗯。“姐姐看着他,突然说,“煜儿,姐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姐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头:“算了,没什么。“ “姐……“ “就是想告诉你,“姐姐认真地说,“你好好读书。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下去。“ “好。“林煜用力点头。 姐姐笑了,转身离开了。 林煜站在路口,看着姐姐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姐姐刚才想说什么? 为什么最后又不说了? 他不知道。 但那一刻,他在心里发誓: 我一定要成功。 一定要让姐姐不再这么辛苦。 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一定。 (第七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光的本质是电磁波,也是粒子。 我也不知道,光速是宇宙的终极速度,每秒三十万公里。 我更不知道,姐姐那天想说的是:“我可能考不上高中了。“ 但那个秋天,小虎问我:“光会累吗?“ 我说:“光不会累。因为它一直在跑,从来没有停下来。“ 多年以后,当我在最疲惫的时候,我会想起这句话。 我会告诉自己:我要像光一样,永不停息。 因为有人在等我。 有人相信我能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八章 卡带录音机的声音 1996年,春节。 林煜十三岁,小学六年级下学期。 春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家家户户贴春联、挂灯笼、放鞭炮。 村子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大人们的寒暄声。 林煜家也不例外。 母亲早早就开始准备年货:炸麻花、蒸馒头、做豆腐。 姐姐放寒假回来了,帮着母亲在厨房忙活。 父亲难得没去工地,在院子里贴春联。 林煜在一旁帮忙,递浆糊、扶梯子。 “煜儿,今年你长高了啊。“父亲看了他一眼。 “有吗?“林煜不太确定。 “肯定有。“父亲难得笑了笑,“去年这梯子你还够不着,今年就能扶稳了。“ 林煜也笑了。 这是父亲这段时间对他说的最温和的话了。 大年初二,是走亲戚的日子。 母亲带着林煜去姜以夏家拜年。 姜以夏家在村西头,是那种青砖瓦房,比林煜家的土房子气派多了。 院子里种着几棵腊梅,正开得热闹,香气扑鼻。 “梅清来了!“姜以夏的母亲热情地迎出来,“快进来快进来!“ “姜姐。“母亲笑着进门,“给您拜年了。“ “哎呀,拜什么年,都是老邻居了。“姜妈妈拉着母亲的手,“来来来,屋里坐。“ 林煜跟在母亲身后,有点拘谨。 “以夏!“姜妈妈朝里屋喊,“煜儿来了!“ “来了!“ 姜以夏从房间里跑出来。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扎着高马尾,脸上带着笑容。 “林煜!“她高兴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林煜也笑了。 姜以夏比半年前又长高了一些,也更漂亮了。 她的眼睛很亮,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来,你们去房间玩吧。“姜妈妈说,“我和你妈聊天。“ “好的。“ 姜以夏拉着林煜进了自己的房间。 姜以夏的房间很干净,也很温馨。 墙上贴着明星海报,书桌上摆着整齐的书本,床头放着一排毛绒玩具。 “坐吧。“姜以夏指着椅子。 林煜坐下,有点不自在。 这是他第一次进女生的房间。 “林煜,“姜以夏突然兴奋地说,“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组合音响。 黑色的,两个大喇叭,中间是卡带仓,还有收音机、CD机。 “这是我爸从省城买回来的!“姜以夏的眼睛亮晶晶的,“SONY的,可好了!“ “好贵吧?“林煜问。 “好像是八百多。“姜以夏说,“我爸说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林煜愣了一下。 八百多……那是父亲在工地干两个多月才能赚到的钱。 “怎么了?“姜以夏看他表情不对。 “没事。“林煜摇头,“就是……觉得很贵。“ “是挺贵的。“姜以夏笑了,“所以我特别珍惜,每次用完都要擦干净。“ 她从抽屉里拿出几盒磁带:“你看,这些都是我买的。邓丽君、张学友、刘德华,还有Beyond的。“ “你喜欢听什么?“ “我……我不太懂。“林煜有点不好意思,“我家没有录音机。“ “那我给你放!“姜以夏兴奋地说,“你肯定会喜欢的!“ 她挑了一盒邓丽君的磁带,放进卡带仓,按下播放键。 “咔嗒——“ 磁带开始转动。 然后,音乐响起。 《月亮代表我的心》。 邓丽君温柔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姜以夏闭上眼睛,跟着哼唱。 林煜坐在旁边,也在听。 但他听到的,和姜以夏听到的,不太一样。 一开始,他只是普通地听。 邓丽君的声音很好听,温柔、细腻,像春天的风。 但渐渐的,他的“规则视野“启动了。 他“看见“了。 声波。 无数的声波,从喇叭里涌出来,在空气中传播。 它们不是直线,而是一圈一圈的波纹,像石子投进水里激起的涟漪。 声波向外扩散,撞到墙壁,反弹回来,和新的声波叠加。 高音的波纹细密、紧凑,像密集的丝线。 低音的波纹宽阔、舒缓,像缓慢的水流。 而邓丽君的声音,是两者的结合。 她的音色、音调、节奏,在林煜眼里,变成了一幅动态的画。 声音有颜色。 邓丽君的声音是淡粉色的,温柔的,带着一点点忧伤。 配乐的钢琴声是白色的,纯净的,像月光。 鼓点是深蓝色的,沉稳的,像心跳。 所有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一幅流动的、彩色的画卷。 林煜看得入迷了。 他从来不知道,声音可以这么美。 不只是好听,而是……视觉上的美。 一曲终了。 姜以夏睁开眼睛,看到林煜还盯着音响,眼神有点空洞。 “林煜?“她推了推他。 林煜回过神:“啊?“ “你怎么了?“姜以夏问,“你又在''看''了?“ 林煜点点头。 姜以夏已经习惯了他的“发呆“。 “你看到了什么?“她好奇地问。 林煜犹豫了一下,说:“我……我看到了声音。“ “声音?“姜以夏歪着头,“声音怎么能看到?“ “我是说……“林煜想了想怎么表达,“声音在空气里,是有形状的。“ “形状?“ “嗯。“林煜比划着,“像波纹一样,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 “哦!“姜以夏似懂非懂,“就像水波?“ “对!就像水波!“林煜高兴地说,“声音就是空气的波动。“ “那……“姜以夏想了想,“邓丽君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波?“ 林煜笑了:“很细密,很温柔。“ “还有呢?“姜以夏追问,“还有什么?“ 林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声音……有颜色。“ “颜色?“姜以夏瞪大眼睛。 “嗯。“林煜认真地说,“邓丽君的声音是淡粉色的。“ “淡粉色……“姜以夏重复着,然后笑了,“好浪漫哦!“ “是吗?“林煜不太懂什么是浪漫。 “是啊!“姜以夏兴奋地说,“你''看见''的世界,一定很美吧?“ “虽然我看不见,“她继续说,“但我觉得,能''看见''声音的颜色,一定很特别。“ 林煜看着她,心里暖暖的。 姜以夏从来不觉得他奇怪。 她不会说“你在胡说““你有病“,而是会说“一定很美““一定很特别“。 “以夏,谢谢你。“他轻声说。 “谢什么?“姜以夏笑了,“我说的是真的啊。“ “而且,“她认真地说,“你和别人不一样,这是好事。“ “我喜欢你这样。“ 林煜的脸有点红。 “喜欢“这个词,让他心跳加快了。 虽然他知道,姜以夏说的“喜欢“,可能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但他还是高兴。 “再放一首吧!“姜以夏换了一盒磁带,“Beyond的《海阔天空》,我最喜欢的!“ 她按下播放键。 摇滚乐响起。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黄家驹的声音,沙哑、有力、充满激情。 林煜又“看见“了。 这次的声波和邓丽君的完全不同。 黄家驹的声音是红色的,炽热的,像火焰。 吉他的声音是金色的,锋利的,像刀刃。 鼓点的声音是黑色的,强劲的,像雷鸣。 所有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像海浪拍打礁石。 林煜感到心潮澎湃。 这种音乐,和邓丽君的温柔完全不同。 这是激昂的、奋进的、不屈的。 这是生命的呐喊。 姜以夏也跟着唱,声音有点跑调,但很投入。 林煜看着她,听着音乐,突然觉得—— 音乐真美。 不只是声音的美,更是情感的美。 每一首歌,都在表达一种情感。 邓丽君的温柔,Beyond的激昂,都是人类情感的外化。 而声波,是承载这些情感的载体。 物理规则,承载着人类的情感。 这个认知,让林煜有点震撼。 他以前觉得,物理是冷冰冰的、理性的、机械的。 但现在他发现,物理可以是温暖的。 因为它承载着人的情感,人的故事,人的生命。 听了好几首歌,时间也不早了。 母亲在客厅喊:“煜儿,该回家了。“ “哦,来了。“ 林煜站起来。 姜以夏也站起来,有点依依不舍。 “林煜,“她突然说,“你下次来,我再给你放别的歌。“ “好。“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林煜想了想:“我都喜欢。只要是音乐,我都喜欢。“ 姜以夏笑了:“那我多准备点。“ 两人走出房间。 母亲和姜妈妈还在聊天。 “梅清,多坐会儿吧。“姜妈妈挽留。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母亲站起来,“改天再来。“ “那好吧。以夏,送送煜儿。“ “好的,妈。“ 姜以夏送林煜到院门口。 “林煜,“她说,“新学期加油哦。“ “你也是。“ “我听说你成绩一直是第一,真厉害。“ “还好吧。“林煜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一定能考上好中学。“姜以夏说,“我爸说,如果考上县一中,以后就能考好大学。“ “嗯,我会努力的。“ “我也会努力。“姜以夏握拳,“咱们一起加油!“ “好!“ 两人相视一笑。 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暖暖的。 回家的路上,母亲问:“煜儿,玩得开心吗?“ “嗯,开心。“ “以夏是个好孩子。“母亲说,“懂事,有礼貌,学习也好。“ “嗯。“ 母亲看了林煜一眼,笑了:“你和以夏从小就玩得好,以后要好好相处。“ 林煜脸有点红:“妈……“ “怎么了?“母亲笑着说,“妈就是说说。“ “不过,“母亲认真地说,“煜儿,你要记住,人家以夏家条件好,咱们家条件差。你要争气,以后才能配得上人家。“ 林煜愣了一下。 配得上? 原来母亲已经在想这些了。 “我会的,妈。“他认真地说,“我会努力的。“ 母亲欣慰地笑了。 那天晚上,林煜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回响着音乐。 邓丽君的温柔,Beyond的激昂。 还有姜以夏的笑容。 他翻开小本子,在新的一页写: “1996年,春节。“ “去以夏家拜年,她给我放了很多歌。“ “我''看见''了声波。“ “声波是空气的波动,一圈一圈地扩散。“ “高音的波纹细密,低音的波纹宽阔。“ “声音有颜色。“ “邓丽君的声音是淡粉色的,温柔的。“ “黄家驹的声音是红色的,炽热的。“ 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写: “我发现,物理不只是冷冰冰的公式。“ “它可以承载情感。“ “声波承载着歌声,歌声承载着情感。“ “所以物理也可以是温暖的。“ 他又停了一会儿,最后写下: “以夏说,她喜欢我这样。“ “虽然她说的是''喜欢你和别人不一样''。“ “但我还是很高兴。“ “妈说,我要配得上她。“ “我会的。“ “我一定会的。“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脑海中,声波还在流动。 淡粉色的,红色的,金色的,黑色的。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画。 而在那幅画的中央,是姜以夏的笑容。 明亮而温暖。 第二天,姐姐也回学校了。 临走前,她把林煜叫到一旁。 “弟弟,姐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姐?“ 姐姐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 “姐……姐可能考不上高中了。“ 林煜愣住:“为什么?你成绩不是还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姐姐苦笑,“但不够上重点高中。普通高中……家里供不起。“ “那……“林煜的声音有点抖,“那你怎么办?“ “姐打算,“姐姐深吸一口气,“初中毕业后,去镇上的服装厂打工。“ “不要!“林煜抓住姐姐的手,“姐,你不能不读书!“ “弟弟……“ “家里的钱,我可以少用!“林煜急了,“我可以不吃零食,不买新衣服,我——“ “傻弟弟。“姐姐打断他,眼眶红了,“不是你的问题。“ “是家里真的没钱了。“ “爸爸的工地不稳定,妈妈身体也不太好。“ “如果姐再读高中,家里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可是……“林煜的眼泪掉下来。 “但你不一样。“姐姐擦掉他的眼泪,“你聪明,你有天赋,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所以家里要保你。“ “姐姐我……“她的声音哽咽了,“姐姐我本来也不是读书的料。“ “不如早点出来工作,赚钱供你。“ “不要!“林煜用力摇头,“我不要姐姐牺牲自己!“ “这不是牺牲。“姐姐抱住他,“这是姐姐的选择。“ “姐姐想看着你成功。“ “想看着你考上大学,有出息。“ “到那时候,姐姐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林煜趴在姐姐肩上,哭得停不下来。 姐姐也哭了,但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抱着弟弟。 两个人在院子里抱了很久。 那天晚上,林煜在日记本上又加了一段: “姐姐说,她考不上高中了。“ “她要去打工,供我读书。“ “我不想。“ “我不想姐姐牺牲自己。“ “但我也知道,家里真的没钱了。“ “姐姐说,她想看我成功。“ “所以……“ “我不能失败。“ “我必须成功。“ “不只是为了我自己。“ “更是为了姐姐。“ “为了妈妈。“ “为了所有爱我的人。“ “我要像声波一样,把他们的期待,传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我会成功的。“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手在发抖。 不是害怕。 是决心。 从这一刻起,他的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不再只是为自己而学。 他是为了姐姐,为了母亲,为了这个家。 他必须成功。 没有退路。 窗外,夜色深沉。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鞭炮的响声——还有人家在庆祝春节。 但林煜家的堂屋里,灯光昏暗,气氛沉重。 母亲坐在床边,抹着眼泪。 父亲坐在堂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姐姐的决定,他们都知道了。 但没有人能改变。 因为这个家,真的太穷了。 穷到必须让一个孩子放弃梦想,去支撑另一个孩子的未来。 这就是那个年代,无数中国家庭的真实写照。 残酷,但真实。 无奈,但必须接受。 (第八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声波的本质是机械波,是空气分子的震动。 我也不知道,音色的差异来自不同频率的叠加,叫做“泛音“。 我更不知道,姐姐那天说的“考不上高中“,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痛。 但那个春节,姜以夏给我放了很多歌。 我“看见“了声音的颜色。 我也“听见“了姐姐心里的歌—— 那是一首关于牺牲、关于爱、关于无声奉献的歌。 很多年后,当我站在学术的巅峰,我会想起那个春节。 我会想起姐姐的眼泪。 我会告诉自己: “我所有的成功,都是用姐姐的青春换来的。“ “所以我不能辜负。“ “绝对不能。“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九章:拨号网络的信号 1996年,暑假。 林煜十三岁,小学毕业。 那年夏天,林煜小学毕业了。 毕业考试,他考了全镇第一名。 语文98分,数学100分,英语95分。 镇小学的校长亲自给他颁发了奖状,还有一支钢笔作为奖励。 “林煜同学是我们学校的骄傲!“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希望你能继续努力,考上好中学,为母校争光!“ 台下响起掌声。 林煜站在台上,握着奖状和钢笔,脸有点红。 他看到台下的母亲在抹眼泪,那是高兴的泪水。 但他也看到,姐姐没有来。 因为姐姐已经不在学校了。 春节后,姐姐正式从镇中学退学了。 那天,林煜陪着母亲和姐姐去学校办手续。 班主任劝了很久:“林语彤,你成绩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能考上普通高中。为什么要放弃?“ 姐姐低着头,没说话。 母亲红着眼睛说:“老师,实在是家里……家里供不起了。“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好吧。“ 他在退学申请上签了字。 “林语彤,“班主任最后说,“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读点书。“ “谢谢老师。“姐姐鞠了一躬。 走出校门的时候,姐姐回头看了一眼学校。 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没有哭。 林煜握住姐姐的手。 姐姐的手很凉,微微颤抖。 退学后,姐姐去了镇上的利民服装厂。 那是一家私营小厂,专门做外贸订单,给国外品牌代工。 工作是缝纫工,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每天工作十小时,旺季要加班到深夜。 工资一个月能有四五百块,算是不错的。 姐姐每个月给自己留一百,剩下的都寄回家。 母亲每次收到钱,都会哭。 “彤彤这孩子……太懂事了……“ 林煜也会哭。 但他不敢在母亲面前哭,只能躲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 他在日记本上写: “姐姐退学了。“ “她去服装厂打工了。“ “每个月寄三四百回来。“ “我看到她手上全是针眼。“ “妈说,彤彤瘦了。“ “我……我必须更努力。“ “我不能让姐姐白白牺牲。“ 小学毕业后的暑假,某个周末,姐姐难得回家一次。 她比春节时更瘦了,皮肤也晒黑了,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那是被针扎的。 但她的眼神还是温柔的。 “弟弟,“姐姐拉着林煜,“明天姐带你去县城玩,好不好?“ “去县城?“林煜愣了一下。 “嗯。“姐姐笑了,“你小学毕业了,姐想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可是……“林煜有点担心,“姐,你不是说厂里很忙吗?“ “跟主管请了假。“姐姐说,“难得休息一天,姐想陪陪你。“ 林煜的眼眶红了:“姐……“ “别哭。“姐姐揉了揉他的头,“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 “走,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带着林煜坐长途车去县城。 这是林煜第一次离开镇子这么远。 长途车在山路上颠簸,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后退。 林煜趴在窗边,看着外面。 田野、村庄、小河、山丘。 世界比他想象的大多了。 “弟弟,“姐姐在旁边说,“你以后啊,要去更远的地方。“ “更远?“ “嗯。“姐姐看着窗外,“省城、北京、上海,甚至国外。“ “那些地方,姐姐这辈子可能去不了了。“ “但你不一样。“ “你聪明,你有天赋,你一定能去。“ 林煜握住姐姐的手:“姐,以后我带你去。“ 姐姐笑了,眼里有泪光:“好,姐等着。“ 到县城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县城比镇上繁华多了。 马路上有很多车,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商店一家挨着一家。 林煜看得眼花缭乱。 “走,姐先带你吃点好的。“姐姐拉着他进了一家小餐馆。 点了两碗牛肉面,还有一份煎饺。 “姐,这得多少钱啊?“林煜有点心疼。 “不贵,十来块钱。“姐姐说,“姐今天发工资了,咱们奢侈一回。“ 林煜吃着面,觉得特别香。 不是因为面本身多好吃,而是因为这是姐姐用辛苦赚来的钱给他买的。 每一口,都带着姐姐的爱。 吃完面,姐姐带着林煜在县城逛。 去了书店,给林煜买了两本初中辅导书。 去了文具店,给林煜买了新书包、笔记本。 “姐,别买了。“林煜说,“你自己也要用钱。“ “姐不需要。“姐姐笑着说,“姐在厂里吃住都有,花不了什么钱。“ “这些钱,给你用才有意义。“ 林煜握着书包,眼眶又红了。 下午,姐姐带着林煜来到一家网吧。 网吧门口挂着大招牌:“飞宇网吧——全县最大!“ “这是什么地方?“林煜问。 “网吧。“姐姐说,“里面有电脑,可以上网。“ “上网?“林煜听说过这个词,但没见过。 “走,姐带你见识见识。“ 两人走进网吧。 里面烟雾缭绕,空气不太好。 几十台电脑一排排摆着,屏幕上都是花花绿绿的画面。 有人在打游戏,有人在聊天,还有人在看网页。 “老板,开两台机。“姐姐说。 “一小时三块。“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叼着烟,“要几个小时?“ “两个小时吧。“ “行,十二块。“ 姐姐付了钱,带着林煜坐到靠窗的两台机器前。 “这就是电脑。“姐姐指着屏幕,“你看,这里可以干很多事。“ 林煜盯着电脑,眼睛发亮。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电脑。 黑色的显示器,米黄色的主机,还有键盘、鼠标。 屏幕上是Windows 95的桌面,蓝天白云的壁纸。 “姐,这个……怎么用?“ “姐也不太会。“姐姐有点不好意思,“但姐可以教你上网。“ 她双击桌面上的图标,打开浏览器。 然后点击“拨号连接“。 “嘀——嘟嘟——吱吱吱——“ “猫“发出一串刺耳的声音。 那是调制解调器在工作,通过电话线连接互联网。 声音很奇怪,有高频的尖叫,有低频的嗡鸣,还有杂音、噪音,交织在一起。 普通人听起来,就是一堆噪音。 但林煜听到的,不一样。 他的“规则视野“瞬间启动了。 那些声音,在他耳中,不再是噪音。 而是—— 信息。 数字信号。 他“听见“了。 0和1。 无数的0和1,在电话线里跳跃。 它们被调制成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输,然后被解调,还原成数字信号。 那些0和1,像一群疯狂的舞者,在看不见的舞台上飞快地跳跃、旋转、碰撞。 它们组成数据包,组成协议,组成网页,组成图像,组成整个互联网。 林煜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 无数条发光的“数据流“,从电脑里涌出来,穿过电话线,飞向远方的服务器,然后带着新的数据回来。 那些数据流是蓝白色的,像闪电,像河流,像活着的生命。 它们不是物质,但又真实存在。 它们是信息。 信息也是一种能量。 这个认知,让林煜震撼了。 他以前“看见“的能量,都是物理的、可触摸的—— 玻璃珠的动能、缝纫机的机械能、电流的电能、光的辐射能。 但现在,他“看见“了另一种能量—— 信息能。 信息在流动,在传递,在改变世界。 而信息的本质,是0和1。 是数字。 是数学。 是更抽象的“规则“。 “弟弟?弟弟!“ 姐姐推了推他。 林煜回过神,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了?“姐姐担心地问。 “我……“林煜深吸一口气,“没事,就是……听到那个声音,有点不舒服。“ “那个''猫''的声音?“姐姐皱眉,“是挺难听的。“ 林煜摇头:“不是难听,是……太复杂了。“ 他没办法解释。 他总不能说,他“听见“了0和1在跳舞吧? “别想太多了。“姐姐说,“来,姐教你上网。“ 拨号成功后,浏览器打开了一个网页。 是“新浪网“的首页。 上面有新闻、图片、链接。 “看,这就是互联网。“姐姐指着屏幕,“你可以看新闻,可以查资料,还可以和很远的人聊天。“ “很远的人?“ “对,比如北京的、上海的,甚至国外的。“ 林煜瞪大眼睛:“这么厉害?“ “是啊。“姐姐笑了,“以后啊,互联网会越来越普及的。“ “你要学会用电脑,用互联网。“ “这些东西,是未来。“ 林煜认真地点头。 他盯着屏幕上的网页,看着那些文字、图片、链接。 他知道,这些东西的背后,是无数个0和1。 是无数条数据流在流动。 互联网,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网络。 而信息,正在改变世界。 姐姐教了林煜一些基本操作: 怎么用鼠标点击链接。 怎么在搜索框里输入文字。 怎么看新闻、看图片。 林煜学得很快。 他点开一个新闻页面,看到一篇文章:“香港回归,举国欢庆。“ “姐,香港回归了?“ “对啊,就在这个月。“姐姐说,“7月1日,香港正式回归祖国了。“ “好事啊。“ 林煜继续浏览网页。 他看到很多新闻: “亚洲金融危机爆发“ “克隆羊多莉诞生“ “美国火星探测器成功着陆“ 每一条新闻,都让他觉得世界很大,很精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世界太小了。 只有村子、镇子,最远也就是县城。 但现在,通过互联网,他可以看到全世界。 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姐姐带着林煜走出网吧。 外面的阳光刺眼,林煜眯了眯眼睛。 “怎么样?“姐姐问,“觉得有意思吗?“ “有意思。“林煜点头,“特别有意思。“ “那就好。“姐姐笑了,“以后啊,你要多接触这些东西。“ “电脑、互联网,这些都是未来的趋势。“ “你要走在时代前面,才能有出息。“ 林煜看着姐姐,突然问:“姐,你以后想做什么?“ 姐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姐啊,没什么大志向。“ “能在厂里好好干活,多赚点钱,供你读书,姐就满足了。“ “可是……“林煜的声音有点哽咽,“姐,你也有自己的人生啊。“ “傻弟弟。“姐姐揉了揉他的头,“看着你成功,就是姐的人生。“ 林煜的眼泪掉下来了。 “哎,又哭了。“姐姐帮他擦眼泪,“说了多少次了,男子汉不能总哭。“ “姐……“ “煜儿,“姐姐认真地说,“你听姐说。“ “姐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但你不一样。“ “你聪明,你有天赋,你一定能走出去。“ “能去大城市,能上大学,能做大事。“ “到那时候,咱家就翻身了。“ “妈也不用那么辛苦了,爸也不用那么拼命了。“ “姐也……“她的声音哽咽了,“姐也能骄傲地跟别人说,我弟弟有出息。“ 林煜抱住姐姐,哭得停不下来。 姐姐也哭了,但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抱着弟弟。 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对姐弟。 但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回家的长途车上,林煜很安静。 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脑子里还在想今天看到的一切。 电脑。 互联网。 数据流。 0和1。 还有姐姐的眼泪。 他在心里发誓: 我一定要成功。 不只是为了我自己。 更是为了姐姐。 为了让姐姐的牺牲,有意义。 那天晚上,林煜在日记本上写了很长一段: “1997年,暑假。“ “姐姐带我去县城。“ “她给我买了书、文具、书包。“ “她带我去网吧,让我第一次见到电脑和互联网。“ “我''听见''了拨号的声音。“ “那不是噪音,那是数字信号。“ “0和1在电话线里跳跃,形成数据流。“ “互联网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网络。“ “信息在流动,在传递,在改变世界。“ “我发现,信息也是一种能量。“ “它不是物质,但它真实存在。“ “它能改变世界。“ 他停下笔,想了很久,又写: “姐姐说,看着我成功,就是她的人生。“ “她哭了。“ “我也哭了。“ “我不想姐姐这辈子就这样。“ “但我也知道,我现在改变不了什么。“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努力。“ “我要考上最好的中学。“ “考上最好的大学。“ “找到最好的工作。“ “然后,让姐姐不用再在工厂里受苦。“ “让她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是我的责任。“ “也是我的使命。“ 他合上日记本,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些蓝白色的数据流还在流动。 它们从电脑里涌出,穿过电话线,飞向远方,然后带着新的信息回来。 信息在流动。 世界在变化。 而他,也要变得更强。 像数据流一样,永不停息。 像互联网一样,连接整个世界。 窗外,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远处,有人家还亮着灯。 林煜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一切。 电脑屏幕上的蓝天白云。 网页上的新闻和图片。 姐姐的眼泪。 还有那句话: “看着你成功,就是姐的人生。“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成功,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的肩上,背负着姐姐的青春,母亲的期待,还有这个家的未来。 他不能失败。 绝对不能。 几天后,姐姐回工厂了。 临走前,她把林煜叫到一旁。 “弟弟,姐再跟你说几句。“ “姐,你说。“ “你九月就要上初中了。“姐姐说,“要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这么多人的期望。“ “我会的,姐。“ “还有,“姐姐犹豫了一下,“妈最近身体不太好,老是说头疼。“ “你在家多帮妈干点活,别让她太累了。“ “好。“林煜点头,心里有点担心,“妈怎么会头疼?“ “可能是太累了吧。“姐姐说,“工地里的活重,妈又舍不得休息。“ “我让她去卫生院看看,但她说没事,不肯去。“ “你帮姐劝劝她。“ “好,我会的。“ 姐姐摸了摸林煜的头:“那姐走了。“ “姐……“林煜突然抱住姐姐,“姐,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嗯,姐会的。“姐姐拍了拍他的背,“你也要照顾好妈妈。“ “好。“ 姐姐转身离开了。 林煜站在院门口,看着姐姐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是悲伤,也不是不舍。 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只是个孩子。 他是这个家的希望。 是姐姐的希望。 是母亲的希望。 他必须担起这份责任。 必须。 那天晚上,母亲做了晚饭。 父亲还在工地,没回来。 母亲和林煜两个人坐在桌边吃饭。 “煜儿,“母亲突然说,“你姐……真的懂事。“ 林煜点点头,喉咙有点堵。 “妈知道,“母亲的眼圈红了,“让你姐去打工,对她不公平。“ “但是……“ “但是妈没办法。“母亲的声音哽咽了,“家里就这个条件。“ “妈……“林煜放下筷子。 “煜儿,“母亲握住他的手,“你要记住,你姐为了你,放弃了多少。“ “你以后一定要对你姐好。“ “一定要。“ 林煜用力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妈,我会的。“ “我一定会的。“ 母亲抱住林煜,两个人都哭了。 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母子俩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一个贫困家庭的真实写照。 这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这是那个时代,无数中国家庭的缩影。 残酷,但真实。 痛苦,但必须面对。 (第九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拨号上网的“猫“叫调制解调器。 我也不知道,那些0和1组成的数据流,就是数字信号的本质。 我更不知道,母亲的头痛,是脑动脉瘤的早期征兆。 但那个暑假,姐姐带我去县城,让我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她说:“看着你成功,就是姐的人生。“ 那句话,成了我一生都在偿还的债。 我知道,我的每一步,都踩在姐姐的青春上。 我的每一个成就,都是用姐姐的牺牲换来的。 所以我不能辜负。 绝对不能。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诺贝尔奖的领奖台上—— 我会说: “这个奖,属于我姐姐。“ “因为没有她的牺牲,就没有今天的我。“ 《当物理成为修行》第十章 手机天线的电磁波 1996年,秋天。 林煜十三岁,初一。 九月,林煜考入镇中学。 中考成绩全校第二,仅次于县城转学来的一个学生。 镇中学是全镇最好的初中,能考上这里,就意味着有希望考上县一中,将来考大学。 报到那天,母亲送他到学校。 看着宿舍楼、教学楼、操场,母亲的眼里有欣慰,也有担心。 “煜儿,“母亲拉着他的手,“以后你就要住校了,妈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妈。“ “别挑食,食堂的饭就算不好吃,也要多吃点。“ “嗯。“ “还有,“母亲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这是妈给你准备的零花钱,一个月五十块,省着点花。“ 林煜接过钱,眼眶有点红。 他知道,五十块对家里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妈,我会省着用的。“ “还有这个。“母亲又拿出一个保温杯,“冬天冷了,多喝热水,别喝凉水。“ “妈……“ “别哭。“母亲帮他擦眼泪,但她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妈走了,你好好学习。“ “嗯。“ 母亲转身离开了。 林煜站在宿舍楼下,看着母亲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走得很慢,不时回头看他。 每次回头,林煜都能看到她在擦眼泪。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初中的生活,和小学完全不同。 课程变多了,有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 作业也多了,每天要做到很晚。 但林煜不觉得累。 相反,他觉得特别兴奋。 特别是物理课。 初一下学期才开始学物理,但林煜已经等不及了。 他从陈老师那里借来了初中物理课本,提前自学。 声音、光、力、电、热—— 每一个章节,都让他兴奋不已。 因为这些,都是他“看见“过的东西。 现在,它们终于有了名字,有了公式,有了系统的解释。 他一直“看见“的世界,终于有了科学的语言。 宿舍是八人间。 室友来自不同的乡镇,有的家境好,有的家境差。 林煜的床位在角落,靠窗。 他喜欢这个位置,晚上可以看星星。 “林煜,你又在看书?“ 一个室友走过来,是个叫赵亮的男生,家在镇上,成绩中等。 “嗯。“林煜放下书,“怎么了?“ “都快熄灯了,你还看?“赵亮说,“不累吗?“ “还好。“ “你真是学霸啊。“赵亮羡慕地说,“我看一会儿书就困了,你怎么看不腻?“ 林煜笑了:“因为有意思啊。“ “有意思?“赵亮摇头,“我觉得一点都不有意思。“ “对了,“赵亮突然想起什么,“明天周末,咱们去打篮球吧?“ “篮球?“ “对啊,学校新修了篮球场,可好了。“赵亮说,“你会打吗?“ “会一点。“林煜说,“小学的时候打过。“ “那太好了!“赵亮高兴地说,“明天一起啊!“ “好。“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课。 下午,林煜跟着赵亮去了篮球场。 镇中学的篮球场是新修的,水泥地面,标准的篮筐,还画了三分线。 比村小学的破篮球架好太多了。 已经有十几个学生在打球了。 “林煜!“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煜转头,看到小虎正朝他挥手。 “小虎?!“林煜惊喜地跑过去,“你怎么在这?“ “我也考上镇中学了啊!“小虎笑着说,“只不过我在四班,你在一班,平时见不到。“ “太好了!“林煜高兴地拍了拍小虎的肩膀,“我还以为……“ 他没说下去。 他以为小虎会像他爸妈一样去打工,不会继续读书。 “我爸妈在深圳赚了点钱,让我继续读。“小虎说,“他们说,总不能让我也去打工。“ “那太好了!“林煜真心替小虎高兴。 “来来来,打球打球!“小虎把球扔给林煜,“让我看看,煜哥你的准头还在不在!“ 林煜接住球,运了两下。 球在手上的感觉,很熟悉。 他看了一眼篮筐,抬手投出。 “唰——“ 空心入网。 “哇!“周围的人都惊呼。 “煜哥牛逼!“小虎竖起大拇指。 林煜笑了。 那一刻,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这段时间,他一直绷得很紧—— 学习、成绩、家里的压力、姐姐的牺牲、母亲的期待。 但在球场上,他可以暂时放下这一切。 只专注于球,专注于投篮,专注于那一瞬间的释放。 篮球,成了他释放压力的方式。 他们打了一下午。 林煜的投篮命中率高得吓人,几乎每投必中。 “林煜,你是不是练过?“有人问。 “没练过,就是小学打着玩。“ “那你怎么这么准?“ 林煜想了想,说:“我……我能''看见''球的轨迹。“ “啊?“大家都愣住了。 小虎笑着解释:“煜哥就是这样,他看东西和咱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厉害。“小虎说,“从小就这样。“ 大家似懂非懂,但都觉得林煜很厉害。 “林煜,你要不要加入校队?“有个高年级的学生问,他是校队的。 “校队?“林煜摇头,“我不想比赛。“ “为什么?你这么准,去比赛肯定能拿名次。“ “我……“林煜想了想,“我只是喜欢打球,不想为了比赛而打球。“ “而且我要学习,没时间训练。“ “那太可惜了。“那个学生遗憾地说。 小虎在旁边拍了拍林煜的肩:“煜哥有煜哥的想法,咱们别逼他。“ “对对对。“ 打完球,林煜浑身是汗,但心情很好。 “煜哥,“小虎说,“以后周末咱们都来打球吧。“ “好。“ “对了,“小虎突然想起什么,“你周末回家吗?“ “不回。“林煜说,“路费太贵了,我打算一个月回一次。“ “那你生活费够吗?“ “够。“林煜笑了,“我很省的。“ 小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但他心里知道,林煜家的情况比自己家还难。 一个月后的周末,林煜终于回家了。 他带着这个月的成绩单——所有科目都是第一。 母亲看到成绩单,高兴得合不拢嘴。 “煜儿真棒!“ “还行吧。“林煜有点不好意思。 “姐姐知道了,肯定也高兴。“母亲说。 “姐最近怎么样?“林煜问。 “还好,上周寄了四百块回来。“母亲说,“她说厂里订单多,加班多,工资也多了。“ “那就好。“林煜松了口气。 “对了,“母亲突然说,“煜儿,你陪妈去镇上买点东西吧。“ “好。“ 镇上比以前更热闹了。 街道两边开了很多新店——服装店、小吃店、电器店。 母亲带着林煜去粮油店买米。 买完米,两人往回走。 走到镇政府门口的时候,林煜突然停下了。 他看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路边打电话。 准确地说,是打手机。 那是一部摩托罗拉手机,黑色的,很大,有个长长的天线。 男人把天线拉出来,拿着手机说话,声音很大: “喂?老张啊!我在镇上呢!对对对,那批货我看了……“ 林煜盯着那个天线。 他的“规则视野“不受控制地启动了。 他“看见“了。 电磁波。 无数的电磁波,从手机天线发出,向四面八方扩散。 它们不是光,不是声波,而是一种看不见的“波“,在空气中传播。 但在林煜眼里,它们是可见的。 它们是淡蓝色的,半透明的,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 从天线出发,向上、向下、向左、向右,覆盖整个空间。 而且—— 这些电磁波不只是从这一部手机发出。 林煜突然“看见“了,整个小镇的上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电磁波。 从每一部手机、每一个基站、每一台无线电设备发出的电磁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 像蜘蛛网一样,笼罩着整个小镇。 不,不只是小镇。 这张网延伸得更远,覆盖了整个镇子、整个县城、整个省、整个国家—— 覆盖了整个世界。 林煜的大脑开始超负荷运转。 信息量太大了。 他看到的电磁波太多了,频率太复杂了。 有的是手机信号,有的是广播信号,有的是电视信号,还有各种各样他不认识的信号。 它们叠加、干涉、共振,形成一个极其复杂的“电磁场景“。 他的大脑承受不住了。 “啊——“ 林煜突然捂住头,蹲了下来。 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有无数根针在脑子里扎。 “煜儿?!“母亲吓坏了,“煜儿你怎么了?!“ 林煜说不出话。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朵里有尖锐的鸣响。 鼻子开始流血。 “不好了!这孩子流鼻血了!“ 路人围了过来。 “快打120!“ “是不是中暑了?“ “这天也不热啊……“ 母亲抱住林煜,声音都在发抖:“煜儿!煜儿!你别吓妈!“ 林煜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的脸。 她的脸很模糊,但他能看到她在哭。 “妈……“他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然后,他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林煜躺在镇卫生院的病床上。 白色的天花板,刺眼的灯光,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煜儿!“ 母亲冲过来,握住他的手,“你醒了!“ “妈……“林煜的声音很虚弱,“我……“ “别说话。“母亲的眼睛红肿,“医生说你没事,就是太累了。“ 林煜看向旁边。 医生站在那里,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 “小伙子,“医生说,“你这是青春期偏头痛,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 “以后要注意休息,别太拼命。“ “我给你开点止痛药,头疼的时候吃一片。“ 林煜点点头。 但他知道,这不是偏头痛。 这是他的“规则视野“超负荷了。 他“看见“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大脑处理不过来,所以崩溃了。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直拉着林煜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但林煜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到家后,母亲突然抱住林煜,哭了出来。 “煜儿……你这病……到底是什么病?“ “为什么医生查不出来?“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突然就……“ 她哭得说不下去了。 林煜也哭了。 他抱住母亲,声音哽咽:“妈,我没病。我真的没病。“ “我就是……看多了,累了。“ “看什么?“母亲抬起头,眼泪还在流,“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林煜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说,他“看见“了电磁波吧? “我……我也说不清楚。“他最后说,“但妈,你相信我,我真的没病。“ “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让自己''看''太多。“ 母亲看着他,眼里全是担忧。 “煜儿,“她的声音很轻,“要不……你别读了?“ 林煜愣住:“妈……“ “妈不是舍不得钱。“母亲说,“妈是怕你……怕你身体撑不住。“ “你看你,才十四岁,就这样三天两头地头疼、流鼻血、晕倒……“ “妈心疼啊。“ 林煜用力摇头:“妈,我不能不读。“ “姐姐为了我,放弃了高中。“ “如果我也不读了,姐姐的牺牲就白费了。“ “而且,“他认真地说,“我真的没病。我只要控制一下,不让自己''看''太深,就不会有事。“ 母亲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叹了口气:“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如果再这样,妈就真的不让你读了。“ “我会的,妈。“林煜保证,“我一定会小心的。“ 那天晚上,林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他的头还有点晕,但不痛了。 他在想今天“看见“的那些电磁波。 它们无处不在,但普通人看不见。 它们承载着信息,连接着整个世界。 手机通话、广播电视、无线网络—— 所有这些,都是通过电磁波实现的。 电磁波,是信息时代的基础。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 他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当信息量太大、太复杂的时候,他的大脑会承受不住。 他必须学会控制。 必须学会“浅层感知“和“深层感知“的平衡。 不能什么都看,不能看得太深。 否则,他会再次崩溃。 他翻开日记本,在新的一页写: “1997年秋天,初一。“ “在镇上看到手机,第一次''看见''电磁波。“ “电磁波从天线发出,向四面八方传播。“ “它们无处不在,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但是……信息量太大了。“ “我的大脑承受不住,又昏倒了。“ “妈哭了。“ “她说,要不别读了。“ “我说不能。“ “我必须读下去。“ “为了姐姐,为了妈妈,为了这个家。“ 他停下笔,想了想,又写: “我发现,我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我不能什么都看,不能看得太深。“ “我必须学会控制。“ “浅层感知:安全,但信息少。“ “深层感知:危险,但能看到本质。“ “我要找到平衡点。“ 他合上日记本,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些淡蓝色的电磁波还在流动。 它们像潮水,像光网,像活着的生命。 它们连接着整个世界。 而他,刚刚触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 第二天,林煜回学校了。 母亲一直送他到校门口。 “煜儿,记住妈的话。“母亲叮嘱,“别太拼命,身体要紧。“ “我知道,妈。“ “还有,多吃饭,别省钱。“ “好。“ 母亲转身离开了。 林煜站在校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回头。 他的心里,又酸又暖。 回到学校,小虎看到他,跑过来:“煜哥!你回来了!“ “嗯。“ “听说你周末在镇上晕倒了?“小虎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林煜笑了笑,“就是头疼,现在好了。“ “那就好。“小虎松了口气,“对了,今天下午有体育课,咱们打球吧?“ “好。“ 下午的体育课,林煜和小虎一起打篮球。 球在手上的感觉,让他觉得踏实。 他运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很流畅。 “唰——“ 又是一个空心入网。 “煜哥!“小虎竖起大拇指,“你今天状态特别好啊!“ 林煜笑了。 他发现,打篮球的时候,他可以暂时忘记那些“看见“的东西。 可以暂时忘记压力、责任、家庭的困境。 篮球场,成了他的避风港。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 不是家里的希望,不是姐姐的期待,不是那个“能看见规则“的怪人。 他只是—— 林煜。 一个喜欢打篮球的少年。 打完球,林煜坐在球场边休息。 夕阳西下,天边是橘红色的晚霞。 小虎坐在他旁边,喝着水。 “煜哥,“小虎突然说,“你说,咱们以后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小虎想了想,“咱们能考上好高中吗?能上大学吗?“ “能。“林煜肯定地说。 “你肯定能,我就不一定了。“小虎苦笑,“我成绩一般般。“ “那就更努力啊。“林煜说,“咱们一起努力。“ “嗯。“小虎点头,“煜哥,你知道吗,我爸妈在深圳给我打电话,说希望我能考上大学。“ “他们说,他们不想让我像他们一样,一辈子在工厂打工。“ 林煜听着,心里有点酸。 “那咱们就一起考。“他说,“考上好高中,考上好大学。“ “然后让咱们的爸妈都过上好日子。“ “好!“小虎握拳,“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少年在夕阳下击掌。 那一刻,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 走出去。 改变命运。 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那天晚上,林煜在日记本上又加了一段: “今天和小虎打篮球。“ “他问我,咱们以后会怎么样。“ “我说,咱们一起努力,一起考大学。“ “小虎的爸妈在深圳打工,希望他有出息。“ “我的姐姐在工厂,也希望我有出息。“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成功。“ “所以……“ “我们不能失败。“ “我要考上县一中。“ “考上好大学。“ “找到好工作。“ “让姐姐不用再受苦。“ “让妈妈不用再担心。“ “让小虎的爸妈也骄傲。“ “这是我的梦想。“ “也是我的使命。“ 他合上日记本,看向窗外。 夜空中,星星闪烁。 他想起小时候小虎问的那个问题: “光会累吗?“ 他当时说: “光不会累,因为它一直在跑,从来没有停下来。“ 现在,他要像光一样。 一直跑,一直跑。 永不停息。 直到抵达梦想的彼岸。 (第十章完) 章末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电磁波的本质是振荡的电场和磁场。 我也不知道,手机信号、广播电视、WiFi,都是不同频率的电磁波。 我更不知道,母亲说“要不别读了“的时候,她的心有多痛。 但那个秋天,我第一次“看见“了电磁波的网。 我也第一次意识到,我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我必须学会控制,学会平衡。 否则,我会被自己的天赋吞噬。 那天在篮球场上,小虎问我:“咱们以后会怎么样?“ 我说:“咱们一起努力,一起成功。“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学术巅峰,当小虎开着自己的公司—— 我们会想起那个黄昏。 两个少年,在夕阳下击掌。 那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第十一章:电饭煲的温控 1996年的春节来得早,腊月二十八,姐姐林语彤终于从镇上的服装厂回来了。 林煜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院门响,抬头就看见姐姐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手里还拎着一个纸箱子。她瘦了,脸上的苹果肌都陷下去了,但笑容还是那么温暖。 “弟弟!“姐姐放下东西,过来摸他的头,“又长高了。“ 林煜咧嘴笑,想说“姐你也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姐姐没长高,只是更瘦了。 母亲从厨房跑出来,围裙都没摘,眼眶就红了:“彤彤回来了......“ “妈。“姐姐抱住母亲,声音有些哽咽。 父亲从屋里出来,看了看女儿,点点头,没说话,转身又进去了。林煜知道,父亲是不想让姐姐看到他眼睛红。 晚饭时,姐姐打开那个纸箱子。 “妈,这是我给家里买的。“ 箱子里躺着一台崭新的电饭煲,白色的外壳,红色的按钮,上面印着“美的“两个字。 母亲愣住了:“这......这得多少钱?“ “不贵,380块。“姐姐轻描淡写地说。 “380?!“母亲声音提高了,“彤彤,你一个月才挣多少?这钱你自己留着用啊!“ “妈,我在厂里吃食堂,花不了多少钱。“姐姐笑着说,“家里用电饭煲方便,你做饭也轻松些。“ 林煜看着姐姐的手——那双曾经细嫩的手,现在全是老茧,指尖还有密密麻麻的针眼。他知道姐姐在服装厂做的是缝纫工,一天要踩十几个小时的缝纫机。380块,是姐姐大半个月的工资。 父亲坐在一旁,端着酒杯,一句话也没说。 “彤彤真懂事。“母亲抹着眼泪,把电饭煲捧出来,“那以后咱就用这个。“ 第二天中午,母亲第一次用电饭煲做饭。 林煜蹲在旁边看。 电饭煲插上电,红色指示灯亮起。他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嗡嗡“声——那是电流经过加热盘的声音。 然后,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 他“看见“了。 热量从底部的加热盘产生,像一圈圈波纹一样向上扩散,穿透内胆底部,传递给米粒。水分子开始剧烈震动,吸收热量,温度升高。米粒吸水膨胀,淀粉糊化。 整个过程像一场精密的舞蹈。 热量在流动,能量在转化。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公式:Q = cmΔT。 热量=比热容×质量×温度变化。 这是他在物理课上刚学的。但现在,他不是在理解公式,而是在“看见“公式的真实发生。 水沸腾了,蒸汽开始上升。温控器感知到温度达到100℃,自动切换到保温模式。加热功率降低,温度维持在70℃左右。 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守恒。 电能转化为热能,热能转化为内能。 没有消失,只有转化。 林煜盯着电饭煲,眼睛一眨不眨。他看到了能量流动的路径,看到了温度分布的梯度,看到了物理规则在一个小小的电饭煲里精确运行。 “煜儿,看什么呢?“母亲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啊......“林煜回过神,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在看它怎么工作的。“ 母亲笑了:“你这孩子,从小就爱琢磨这些。“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林煜身后。 他站在那里,看着儿子,又看看电饭煲,沉默了很久。 “煜儿。“父亲突然开口。 林煜转过头:“爸?“ 父亲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懂这些东西?“ 林煜点点头:“我......能看懂一点。“ 他不敢说自己“看见“了什么。那太奇怪了,别人不会理解的。 父亲沉默了。 他看着儿子,眼神里有欣慰,也有说不清的东西。 过了很久,他说:“你比我强。“ 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林煜愣住了。这是父亲第一次主动承认儿子比自己强。 但父亲的语气不像高兴,更像是......失落。 “爸......“林煜想说什么,但父亲已经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在冬日的阳光下拉得很长。 林煜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难受。 晚上,小虎来找林煜打篮球。 村口新装了一个篮球架,是县里扶贫项目搞的。虽然水泥地坑坑洼洼,篮板也歪了,但孩子们还是很喜欢在那里玩。 林煜运球突破,小虎防守。两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跑来跑去,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煜哥,你家买电饭煲了?“小虎喘着气问。 “嗯,我姐买的。“ “真好。“小虎把球传回来,“我家要是也有就好了。“ 林煜接住球,看着他:“你爸妈今年回来过年吗?“ 小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回来了。厂里订单多,过年加班三倍工资。“ “那你......“ “没事。“小虎打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习惯了。反正有奶奶在。“ 但林煜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月光下,小虎的影子很孤单。 林煜把球传给他:“那过年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饭好吃。“ 小虎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好!“ 篮球在水泥地上弹起,发出“砰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 回家的路上,林煜看到父亲坐在院子里抽烟。 烟头的火光一明一灭,映着父亲疲惫的脸。 “爸,这么晚了还不睡?“林煜走过去。 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睡不着。“ 林煜犹豫了一下,在父亲旁边坐下。 父亲沉默了很久,突然说:“煜儿,爸问你个事。“ “嗯?“ “你觉得......爸是不是没用?“ 林煜一惊:“爸,你怎么这么说?“ 父亲苦笑:“农机厂效益越来越差了,听说过完年可能要裁人。我就是个修机器的,也没啥技术,裁了也正常。“他抽了口烟,“你姐一个月挣好几百,你以后肯定比她更有出息。就我......一个大男人,连家都养不起。“ 林煜听到这话,心里一紧。 他想起父亲看电饭煲时的眼神,想起父亲说“你比我强“时的语气。 原来不是骄傲,是自卑。 “爸,别这么说。“林煜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说,“你很厉害的。村里谁家机器坏了都找你修。“ “修机器能挣几个钱?“父亲摇头,“不像你,能读书,能考大学,以后当工程师,当科学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林煜站起来,看着父亲的背影,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海中浮现出电饭煲里热量流动的画面,也浮现出父亲落寞的背影。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当我越来越“看见“这些东西,当我越来越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我是不是也在离某些人越来越远? 比如父亲。 比如小虎。 比如那些看不见,也不需要看见这些规则的普通人。 窗外,冬夜的星空很亮。 林煜把手伸向窗外,像是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在推开什么。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 “1996年1月,电饭煲。 我看见了热量的传递,看见了能量的转化。 但我也看见了父亲的失落。 有些规则,我能看见。 有些规则,我看不见。 比如,一个父亲该怎么面对一个比自己强的儿子? 比如,一个儿子该怎么安慰一个失落的父亲?“ 他合上本子,闭上眼睛。 梦里,电饭煲的蒸汽升腾,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 他想追上去,但越走越远。 章末金句: 那时候我还不懂,天赋是一种礼物,但也是一种距离。它让你看见更多,但也让你失去更多。比如,一个父亲的自豪,和一个儿子的单纯。 第十二章:摩托车的机构与能量 1997年春天,父亲林国山骑着一辆二手嘉陵摩托车回到家。 车很旧,油箱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排气管锈迹斑斑,发动机“突突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但父亲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国山,你哪来的车?“母亲站在院门口,惊讶地问。 “买的。“父亲翻身下车,拍了拍油箱,“二手的,1500块。镇上建筑工地招人,我去做工,这车方便来回。“ 1500块。林煜心里一算,那是父亲两个多月的工资。 姐姐也从屋里出来,围着车看:“爸,这车......能骑吗?“ “能骑。“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有点小毛病,我自己能修。“ 林煜走近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不对。 节奏不稳,有一个气缸的爆震时间偏了。 周末,父亲在院子里修车。 他把摩托车支起来,拆开发动机外壳,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零件。机油的味道混着汽油的刺鼻气息,在春日的暖风中散开。 “煜儿,来帮爸递工具。“父亲头也不抬地说。 林煜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把工具箱放在旁边。 “扳手。“ 林煜递过去。 “十字螺丝刀。“ 林煜又递过去。 父亲埋头在发动机里鼓捣,额头很快就冒出了汗。林煜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拆火花塞,清理积碳,调整气门间隙——动作不算快,但很稳。 这是父亲为数不多擅长的事。 但林煜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父亲手上了。 他的眼睛盯着拆开的发动机,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看见“了。 活塞在气缸里上下运动,每一次都遵循着精确的循环:进气、压缩、做功、排气。汽油和空气的混合物在火花塞点燃的瞬间爆炸,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推动活塞下行。活塞带动曲轴旋转,曲轴通过链条传递动力到后轮。 能量的转化链条清晰可见: 化学能(汽油)→ 热能(燃烧)→ 机械能(****)→ 动能(车轮转动)。 但这个过程不是完美的。 他“看见“了能量的损耗——摩擦产生的热量,排气带走的热量,还有发动机震动浪费的能量。热力学第二定律:任何能量转化都不可能100%高效,总有一部分会以无用的形式散失。 这辆摩托车的效率大概只有25%左右。 也就是说,汽油里75%的能量,都浪费掉了。 林煜的脑海中开始浮现改进方案——如果优化燃烧室形状,如果提高压缩比,如果减少机械摩擦...... “煜儿?“ 父亲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啊?“林煜抬起头,发现自己额头全是汗,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又走神了。“父亲皱眉,“我叫你好几声了。老六扳手。“ 林煜连忙递过去,但手在微微发抖。 刚才那一瞬间的“看见“,让他的大脑像被塞进了太多信息,有种胀痛的感觉。 父亲接过扳手,看了儿子一眼,欲言又止。 修了一个多小时,父亲终于把发动机装回去。 “好了。“他抹了把汗,把手上的机油在抹布上擦了擦,“煜儿,你来试试。“ “我?“林煜愣住。 “嗯。你也学学骑车,以后用得上。“父亲拍了拍油箱,“上来。“ 林煜跨上摩托车,双手握住把手。车身很重,他的脚刚好能够到地。 “左边是离合,右边是油门。“父亲站在旁边教,“先捏离合,挂一档,慢慢松离合,轻点油门......“ 林煜照做。 摩托车“突突“地响了两声,车身抖了一下,然后熄火了。 “别急,慢慢来。“父亲说。 第二次,林煜更小心了。他能感觉到离合器的咬合点,能感觉到油门的力度反馈,能感觉到车身重心的变化。 这些感觉比父亲的讲解更直接,更清晰。 他“看见“了动力从发动机传递到后轮的瞬间,看见了车身在失衡和平衡之间的临界点。 摩托车动了。 “对,就是这样!“父亲的声音里有惊喜,“慢点,别紧张!“ 林煜骑着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两圈,三圈。动作越来越流畅,就像他已经骑了很多年一样。 父亲站在旁边,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他想起自己当年学骑摩托车,摔了好几次才学会。 但儿子,只用了十分钟。 林煜停下车,兴奋地转过头:“爸,我学会了!“ “嗯。“父亲点点头,笑了笑,“你真是......什么都学得快。“ 但那笑容里有苦涩。 他转过身,点了根烟,背对着儿子。 “爸?“林煜下了车,走过去。 “没事。“父亲吸了口烟,烟雾在他脸前缭绕,“就是觉得......你小子以后肯定比我强。“ 林煜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肩膀不再那么宽阔,腰也有些弯了,手上全是干活留下的老茧和伤疤。 父亲今年才四十出头,但看起来像五十多岁。 “歇会儿吧。“父亲突然说,“咱们坐会儿。“ 两人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四月的风还有些凉,吹在脸上很舒服。父亲抽着烟,林煜坐在旁边,都没说话。 过了很久,父亲突然开口: “煜儿,你以后......别像爸一样。“ 林煜转过头:“爸,您怎么了?“ 父亲看着远处,眼神有些空洞:“爸这辈子,就这样了。干苦力,赚点辛苦钱,一天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他顿了顿,“但你不一样。你聪明,你能走出去。“ “爸......“ “别像爸。“父亲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别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地方,别一辈子就只会修修机器,干干苦力。你要读书,要考大学,要当工程师,当科学家。“ 他转过头,看着林煜,眼睛红了: “你要过得比爸好。“ 林煜的喉咙哽住了。 他想说“爸您已经很好了“,但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父亲说的是真心话。 这是父亲少有的温情时刻,也是他第一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说完,父亲像是后悔了。他猛吸了口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行了,别听爸瞎说。去写作业吧。“ 他转身走进屋里,背影有些僵硬。 林煜坐在石阶上,看着摩托车,又看看父亲消失的方向。 他突然觉得,摩托车里的能量转化,他能“看见“。 但父亲心里的那些东西,他看不见。 周一的体育课,学校组织班级篮球赛。 林煜被班长推举为主力。 “煜哥,你投篮那么准,这次靠你了!“小虎拍着他的肩膀。 比赛开始,林煜站在球场上,感觉有些不一样。 平时打球,他只是随意投,享受球划过空气的轨迹,享受那种“看见“抛物线的感觉。但现在,大家都在看着他,期待他赢。 他感到了压力。 第一球,他接到传球,起跳,出手。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好球!“同学们欢呼。 第二球,第三球,第四球...... 几乎每一次出手,他都能进。他“看见“了角度,看见了力度,看见了风阻,看见了球和篮筐之间的精确关系。 对方的防守在他眼里漏洞百出。 比分很快拉开了。 20:8。 林煜所在的班级大获全胜。 同学们冲上来,把他围在中间,小虎激动得脸都红了:“煜哥,你太厉害了!简直像职业球员!“ 但林煜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篮筐。 他突然意识到:当篮球变成比赛,变成要赢的事情,那种单纯的快乐就消失了。 每一次出手,他都在计算,在“看见“规则,在追求完美。 但快乐呢? “煜哥,你怎么了?“小虎问。 “没事。“林煜摇摇头,“就是有点累。“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感觉。 也许,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楚,反而不快乐了。 晚上回到家,林煜打开笔记本,写下: “1997年4月,摩托车。 我看见了四冲程循环,看见了能量从燃烧到运动的转化。 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机械之美。 但我也看见了父亲的失落。 他说:''别像爸一样。''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父亲不是不爱我,不是嫉妒我。 他只是害怕——害怕我像他一样,被困在这里,一辈子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失落,也要推着我往前走。 这是一个父亲能给儿子的,最深沉的爱。 还有篮球赛。我赢了,但我不快乐。 当''看见''变成一种责任,一种必须,它就不再是礼物了。 我开始害怕——我是不是在失去什么?“ 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院子里,父亲的摩托车停在那里,月光下,车身的影子拖得很长。 就像父亲的背影。 章末金句: 那天我学会了骑摩托车,也第一次听懂了父亲的沉默。有些爱,不说出口,反而更重。就像摩托车里那75%被浪费的能量,它们没有推动车轮,但它们让发动机发烫,让排气管灼热,让整辆车活着。父亲的爱也是这样。它没有变成拥抱,没有变成赞美,但它让我往前走,让我不敢停。 第十三章:下岗潮的阴影 1998年夏天,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天傍晚,父亲骑着摩托车回来,车还没停稳就熄火了。他翻身下车,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连钥匙都忘了拔。 林煜正在院子里做暑假作业,抬头看到父亲的脸色不对。 “爸?“ 父亲没理他,径直走进屋里,把工具包“砰“地扔在地上。 母亲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国山,怎么回来这么早?“ “项目完工了。“父亲坐在椅子上,声音很闷,“让我走了。“ 母亲愣了一下:“那......下个项目呢?“ “没有下个项目。“父亲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包工头说最近活少,让我回家等消息。“ 院子里安静了。 只有蝉在树上拼命叫,叫得人心烦意乱。 林煜低下头,假装看书,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听到母亲的叹息,听到父亲点烟的声音,听到风吹过院子的声音。 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酒。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气氛变了。 父亲不再像以前那样早出晚归,而是整天闷在家里。他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掉在地上,风一吹就散了。 母亲劝他:“国山,别总闷着,出去找找别的活。“ “找什么找?!“父亲突然提高了音量,“你以为我不想找?现在到处都在裁人,哪有那么容易!“ 母亲被吓到了,端着碗的手在发抖。 父亲看到了,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算了,你别管我。“ 他站起来,走进屋里,关上门。 林煜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到母亲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 他想出去安慰母亲,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夏天,父亲每晚都喝酒。 他坐在院子里,月光下,一瓶二锅头很快就见了底。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林煜的耳朵: “活了大半辈子……“ “连家都养不起……“ “有什么用……“ 林煜躺在床上,听着这些话,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他听到母亲劝父亲回屋睡觉,听到父亲含糊不清地说“你走开“,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想起父亲教他骑摩托车的那天,想起父亲说“你要过得比爸好“。 现在,父亲连自己都过不好了。 一天深夜,林煜起来上厕所。 穿过堂屋,他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 是父亲。 他坐在石阶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在抖动。月光洒在他身上,拉出一个孤独的影子。 林煜停住了脚步。 他从来没见过父亲哭。 这个男人,扛水泥的时候不喊累,摔断手指的时候不喊痛,被包工头骂的时候也只是沉默。 但现在,他哭了。 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在颤抖。 林煜站在门后,不敢出去,也不敢出声。他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滴在地上。 那一刻他明白了: 父亲不是铁打的。 父亲也会脆弱,也会崩溃,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垮的普通人。 家里的经济越来越紧张。 姐姐每月寄回来的五百块钱,成了全家唯一的收入。 母亲省吃俭用,买菜都要挑最便宜的。林煜的鞋破了个洞,她用针线缝补了又缝补。父亲想去镇上找零工,但镇上到处都是和他一样的中年男人,没人需要他。 某个周末,林煜去镇上的工厂给姐姐打电话。 公用电话在传达室,要排队。他等了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 “喂?“姐姐的声音传来,带着车间里嘈杂的机器声。 “姐,是我。“ “煜儿!“姐姐的声音一下子温柔了,“你怎么想起给姐打电话?“ “我......“林煜咬了咬嘴唇,“我想问问姐,你还好吗?“ “好啊,姐挺好的。“姐姐笑着说,但声音很累,“就是最近订单多,加班比较多。“ 林煜听出了她的疲惫:“姐,你别太累了。“ “不累不累。“姐姐说,“对了,家里怎么样?爸找到活了吗?“ 林煜沉默了。 “煜儿?“姐姐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林煜说,“就是......爸还在找工作。“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姐姐说:“煜儿,你听姐说。“ “嗯。“ “现在外面都不好过,很多工厂都在裁人。“姐姐的声音很认真,“但咱们家不能垮。爸那边你别担心,我这个月多加点班,多寄点钱回去。“ “姐......“ “你听姐说完。“姐姐打断他,“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千万别受家里影响,听到没有?“ 林煜的眼泪掉了下来:“姐,我知道。“ “你是咱们家的希望。“姐姐说,“只要你能考上好高中,考上大学,咱们家就能好起来。所以你一定要撑住,知道吗?“ “知道了。“ “好了,姐要回车间了。“姐姐说,“记得帮姐照顾好爸妈,特别是妈,别让她太操劳。“ “嗯。“ 挂了电话,林煜站在传达室门口,看着镇上灰蒙蒙的天空。 他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林煜去找小虎。 小虎家的院子比以前更荒凉了,杂草长到膝盖那么高。奶奶坐在门口,看到林煜,眼睛一亮: “煜儿来了。“ “奶奶好。“林煜问,“小虎在家吗?“ “在。“奶奶指了指屋里,“在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林煜走进屋里,看到小虎蹲在地上,把书本一摞一摞地装进纸箱里。 “小虎?“ 小虎抬起头,看到林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煜哥,你来了。“ “你在干什么?“林煜看着那些书。 小虎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收拾一下。“ “为什么?“ 小虎沉默了一会儿,说:“煜哥,我可能......不读了。“ 林煜的脑子“嗡“的一声:“什么?!“ “我妈在深圳出了点事。“小虎低着头,“在工厂里被机器夹伤了手,现在还在医院。我爸一个人挣钱不够,家里又没人照顾,所以......“ “所以你要辍学?“林煜的声音颤抖了,“不行!小虎,你不能不读书!“ “煜哥。“小虎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我也不想啊。但是......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找老师,可以申请助学金,可以......“ “煜哥。“小虎打断他,苦笑了一下,“而且说实话,我成绩也不好。就算读完初中,也考不上好高中。读了也是浪费钱。“ 林煜急了:“谁说的?你篮球打得那么好,你......“ “煜哥。“小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你聪明,你有天赋,你能考上好大学,能走出去。“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睛里有泪光: “但我不行。我就是个普通人,考不上,也走不出去。“ 林煜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反驳,想说“你可以的“,想说“我帮你“。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小虎说的是实话。 在这个小镇上,有太多像小虎这样的人。他们不够聪明,不够幸运,没有人拉一把,只能被生活推着走,最后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小虎......“林煜的声音哽咽了。 小虎笑了笑,用力擦了擦眼睛:“煜哥,别哭啊。你哭了我更难受。“ 他转过身,继续整理书本,声音有些颤抖: “煜哥,你替我好好读吧。“ “等你以后考上大学,当了工程师,当了科学家,别忘了给我写封信,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林煜站在那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想抱住小虎,想说“我不会忘记你“,想说“我一定会成功“。 但他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能为力的。 那天晚上,林煜一个人去了篮球场。 他拿着球,一遍一遍地投,一遍一遍地跑,一遍一遍地上篮。 他打得很凶,像是在和谁打架。 手磨破了,膝盖擦伤了,汗水混着血滴在水泥地上。 他不停,直到累得站不起来。 他坐在篮球场中央,看着夜空,看着那些遥远的星星。 小时候,母亲说星星会保佑你。 但现在,星星那么远,那么冷,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想起父亲在院子里哭,想起姐姐在电话里说“你是咱们家的希望“,想起小虎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这个世界不公平。 有些人生来就在山顶,有些人生来就在山脚。 有些人可以选择,有些人没有选择。 而他,林煜,被赋予了天赋,被给予了机会,也因此被赋予了责任。 他必须走出去。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走不出去的人。 为了父亲,为了姐姐,为了小虎。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母亲还没睡,坐在堂屋里纳鞋底。看到林煜进来,她抬起头,正要说话,突然“哎哟“了一声,捂住了额头。 “妈?“林煜跑过去,“你怎么了?“ “没事。“母亲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就是有点头晕。“ “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母亲勉强笑了笑,“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歇歇就好了。“ 林煜想说什么,但母亲已经站起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手上是怎么回事?“ 林煜看了看自己磨破的手,说:“打球擦伤的。“ “你这孩子......“母亲心疼地拉着他的手,“来,我给你上药。“ 林煜跟着母亲去厨房,看着她从柜子里翻出红药水,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伤口上。 母亲的手有些颤抖,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 “妈,你真的没事吗?“林煜问。 “真没事。“母亲说,“别担心,妈身体好着呢。“ 但林煜看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像是在忍受什么疼痛。 那一刻,一种不安的预感在林煜心里升起。 但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林煜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写下: “1999年夏天,下岗潮。 父亲失业了,小虎辍学了,母亲头痛了。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第一次听到''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不是由物理定律主宰的。 还有另一种规则,叫做''现实''。 它比任何公式都复杂,比任何方程都残酷。 我看不见它,但它无处不在。 它让父亲失去工作,让小虎失去未来,让姐姐失去青春。 我不能改变它,至少现在不能。 但我可以变强。 强到有一天,我能站在这个规则面前,告诉它: 你不公平,但我会让它变得公平。“ 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夜空中,星星还在闪烁。 但它们不再是童年时那些温柔的星星。 它们很远,很冷,像一个个无法实现的梦。 章末金句: 那个夏天,我学会了一个词:无能为力。它比任何物理公式都难理解,因为它告诉你,有些事情,你再聪明也改变不了。父亲的眼泪,小虎的辍学,母亲的头痛,它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而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但也是那个夏天,我第一次明白:无能为力,不是放弃的理由,而是变强的起点。 第十四章:电视里的世界 1998年初,腊月二十八,林煜从学校回家过寒假。 一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电视的声音。父亲最近找到了一份临时工,在镇上的砖厂干活,虽然钱不多,但总算有了收入。家里的气氛比去年夏天好了一些。 “煜儿回来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快进屋,外面冷。“ 林煜放下书包,走进堂屋。电视里正播着一个节目,画面上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实验室里,身后是各种精密的仪器。 “......纳米技术的应用前景非常广阔。“那个男人对着镜头说,“在未来,我们可以用纳米机器人治疗癌症,可以用纳米材料制造超级计算机......“ 林煜停住了脚步。 他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节目?“他问。 “《走近科学》。“母亲说,“刚开始播没多久。你要看吗?妈去做饭。“ “嗯。“林煜在电视机前坐下。 节目讲的是纳米技术和量子计算。 主持人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着那些复杂的概念,画面上不时出现精美的动画演示——原子级别的操控,量子态的叠加,电子在晶格中的运动。 林煜看得入了迷。 他听到“纳米“这个词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小时候“看见“的那些画面——水分子的震动,电子的流动,光波的传播。 原来,那些东西,真的可以被研究,被应用,被改变。 原来,这就是科学。 节目采访了中科院的一位研究员,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她站在实验室里,眼睛里有光: “我从小就喜欢物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理解宇宙运行规律更迷人的事了。“ “现在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纳米尺度上探索物质的性质。虽然辛苦,但我觉得很幸福。“ 林煜的心怦怦直跳。 原来,研究物理可以是一份职业。 原来,有人把一辈子都用来理解这个世界。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节目结束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 母亲端着菜出来,看到儿子的表情,笑了:“看得这么认真?“ 林煜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妈,我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了。“ “什么?“ “我要当科学家。“ 母亲愣了一下。 她放下菜碗,在儿子旁边坐下,仔细地看着他:“科学家......那得读很多书吧?“ “嗯。“林煜点头,“要考大学,还要读研究生、博士。“ 母亲的表情复杂了起来:“那......得花很多钱吧?“ 林煜看到母亲眼里的担忧。他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干活变得粗糙,但很温暖。 “妈,我会拿奖学金的。“他认真地说,“电视上那个老师说,优秀的学生可以免学费,还有生活补助。“ “我会好好读书,考第一名。我不会让你和姐姐再为钱发愁。“ 母亲看着儿子,眼眶红了。 她摸着林煜的头,声音有些哽咽:“妈的煜儿,真的长大了。“ “妈相信你。“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妈和你爸,还有你姐,都会支持你。“ 林煜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窗外,冬日的夕阳洒进来,给这个简陋的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除夕夜,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1998年的春晚特别盛大,舞台上运用了很多高科技元素——激光投影、LED屏幕、电子特效。林煜看着那些绚丽的画面,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 科技,可以创造美。 科技,可以改变世界。 父亲喝了点酒,脸色红红的,难得地话多了起来:“你们看,现在的春晚都用上高科技了。“ “以后啊,咱们国家会越来越厉害。“他看了看林煜,“煜儿,你赶上好时候了。“ 林煜点头。 他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些炫目的光影,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他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参与到这样的创造中去。 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科学的美,技术的力量,人类的可能性。 初三快开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看电影。 是《黑客帝国》的盗版VCD,画质很差,字幕还有错别字,但林煜看得全神贯注。 当尼奥第一次看到“矩阵“的真相时,当他意识到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程序时,林煜的大脑像被电击了一样。 如果......世界真的是虚拟的呢? 如果我们看到的、摸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某种“程序“的运行结果呢? 那么,物理规则是什么? 是程序的底层代码吗? 那么,我“看见“的那些轨迹、能量、规则,是我在“看“程序本身吗? 林煜的手心出汗了。 这个念头太疯狂了,但又太迷人了。 电影结束后,其他同学都在讨论打斗场面有多酷,但林煜一句话也没说。他的脑子里全是那些问题,像无数个线头缠在一起,越理越乱。 走出教室的时候,姜以夏追上来。 “林煜。“ 林煜转过头,看到她脸上带着笑。 自从上次图书馆的事之后,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说话了。但现在,她主动走过来,就像小时候那样自然。 “你也觉得这电影很震撼吗?“她问。 “嗯。“林煜点头,“很震撼。“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姜以夏笑了,“你从小就喜欢想这些奇怪的问题。“ 林煜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姜以夏说,“小学的时候,你告诉我玻璃珠会''说话'',电视里的人是怎么''进去''的。“ “我那时候还以为你在瞎说。“她看着他,“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是真的在''看''什么东西。“ 林煜的心跳加快了。 这么多年,只有姜以夏,从来没有觉得他奇怪。 “以夏......“他想说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 姜以夏打断他:“林煜,我们一起考高中好不好?“ “啊?“ “我是说,咱们一起努力,考上县一中。“她的眼睛很亮,“然后一起考大学,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 林煜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好。“他说,“一起。“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那天晚上,林煜打开笔记本,写下: “1998年春节,电视里的世界。 我看到了纳米技术,看到了量子计算,看到了春晚的舞台。 我看到了一个可能的未来——我可以把一辈子都用来理解这个世界。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人和我一样,在''看见''规则,在追寻真理。 《黑客帝国》让我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世界是虚拟的,那么物理规则就是程序代码。 如果我能''看见''规则,那我是不是在''看''代码本身?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能力意味着什么? 我是bug,还是feature? 我是意外,还是设计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答案。 但我知道,我要找到答案。 还有以夏。她说,咱们一起。 这三个字,比任何公式都让我心安。 因为我知道,在这条孤独的路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陪我走。“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空中,星星在闪烁。 它们不再只是冰冷的光点,而是一个个等待探索的世界。 而他,林煜,一个来自小县城的少年,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方向。 他要成为一个科学家。 他要理解这个世界。 他要站在规则面前,问出那些最深刻的问题。 而在他身边,会有姜以夏。 他们会一起,走过这条漫长的路。 第二天,林煜去找姜以夏。 她在家里做作业,看到他来,笑着招呼:“进来坐。“ 两人坐在她家的小桌子旁,一起做寒假作业。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 姜以夏做着数学题,突然问:“林煜,你说咱们以后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能。“林煜肯定地说。 “那你想考什么专业?“ “物理。“林煜毫不犹豫,“你呢?“ 姜以夏想了想:“我还没决定。但我想学点有用的,能帮助别人的。“ “那很好。“林煜说。 两人继续做题。过了一会儿,姜以夏突然说: “林煜,我们拉钩好不好?“ “拉钩?“ “嗯。“她伸出小指,“咱们约定,一起考高中,一起考大学,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 林煜看着她伸出的手指,犹豫了一下,然后也伸出了小指。 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姜以夏笑着说。 “一百年不许变。“林煜跟着说。 阳光照在他们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那一刻,林煜觉得,未来虽然还很远,但不再那么可怕了。 因为有人陪着他。 因为有人相信他。 因为有人说:咱们一起。 章末金句: 那年春节,我在电视里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我知道了科学家这个职业,知道了纳米技术和量子计算,知道了原来“看见“规则不是诅咒,而是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以夏说:咱们一起。这四个字,比任何方程都简单,却比任何定理都有力量。它告诉我,在这条孤独的路上,我至少还有一个同行者。 第十五章:留守儿童小虎 1999年春节,大年初三。 林煜提着一袋苹果,走在去小虎家的路上。村里到处都是鞭炮声和笑声,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贴着春联。但走到村西头,这些热闹就淡了下来。 小虎家的院子很安静。 门虚掩着,林煜推开门,看到院子里堆着些柴火,墙角有几只瘦弱的鸡在啄食。房子的窗户纸破了个洞,被报纸糊上,在风里“呼呼“作响。 “小虎?“林煜喊了一声。 屋里传来动静,小虎探出头来,看到林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煜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林煜举起手里的苹果,“给你带了点东西。“ “哎呀,还带东西干嘛。“小虎跑出来接过袋子,“快进屋,外面冷。“ 屋里比外面更冷。 火炉里的炭火快灭了,只剩一点微弱的红光。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放着半碗剩饭,还有一盘咸菜。墙上贴着一张去年的挂历,上面是深圳的风景。 林煜看着这一切,心里一紧。 “坐。“小虎搬了把椅子过来,又去添炭火,“煜哥,你吃饭了吗?“ “吃了。“林煜说。 “那我煮点方便面,咱俩一起吃点。“小虎也不等林煜回答,就去烧水了。 林煜坐在椅子上,看着小虎忙活。 他瘦了很多,个子倒是长高了,但人看起来很憔悴。手上有冻疮,脸上的皮肤粗糙开裂,头发乱糟糟的,像很久没理了。 他才十六岁。 应该和林煜一样,坐在教室里读书,和同学打闹,为考试发愁。 但他现在,一个人住在这个破房子里,过着像老人一样的生活。 水烧开了,小虎泡了两碗方便面。 他把一碗递给林煜,自己端着一碗,两人坐在火炉旁边,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煜哥,你快中考了吧?“小虎问。 “嗯,还有半年。“林煜说。 “能考上县一中吗?“ “应该能。“ 小虎笑了,眼睛亮了一下:“煜哥真厉害。不像我,啥都不行。“ “别这么说。“林煜说,“你篮球打得多好。“ “篮球算什么本事。“小虎摇摇头,“又不能当饭吃。“ 他吸了口面,又说:“不过也好,我要是继续读书,家里也供不起。现在不读了,还能帮家里省点钱。“ 林煜听着这话,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小虎......“ “别担心,煜哥。“小虎笑着说,“我挺好的。“ 但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吃完面,两人坐在火炉旁聊天。 外面飘起了雪花,一片片落在窗户纸上,很快就化了。 “小虎,你现在都做些什么?“林煜问。 “种地啊,打零工啊。“小虎说,“春天种菜,夏天收麦子,秋天摘棉花。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搬砖,或者去帮人家修房子。“ “一个月能挣多少?“ “看情况。“小虎想了想,“好的时候能挣三四百,差的时候就一两百。“ 林煜心里算了一下。三四百块,在城里连房租都不够。 “你爸妈呢?“他问,“他们还在深圳?“ “嗯。“小虎点点头,“我爸在工地做工,我妈在工厂打工。两个人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吧。但是房租、水电、吃饭,花得也多。“ 他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去年我妈在工厂被机器夹伤了手,住了一个多月医院,花了好几千。家里的钱全都用光了,还欠了点债。“ “所以......“小虎看着林煜,苦笑了一下,“煜哥,不是我不想读书。是真的没办法。“ 林煜的眼眶红了。 他想说“我帮你“,想说“我家可以借你钱“。 但他不能。 他家现在也很困难。父亲的工作不稳定,母亲身体不好,姐姐一个月寄回来的钱勉强够家里开销。如果他再开口要钱帮小虎,家里会更难。 而且,即使给了钱,又能怎么样呢? 小虎说得对,他成绩不好,读了也考不上好高中。 这是一个死局。 “煜哥,你别这样看着我。“小虎笑着说,“我真的挺好的。“ “你看,我一个人住,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多自由。“ 他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不像你们,还要早起上学,还要考试,多累啊......“ 林煜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 小虎愣了一下,也红了眼眶:“煜哥,你哭什么?“ “小虎......“林煜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 “你傻啊,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小虎擦了擦眼睛,“这又不是你的错。“ 两人都没说话了。 屋里只有炭火“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有窗外的风声。 过了很久,小虎突然问:“煜哥,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当科学家。“林煜说。 “科学家?“小虎眼睛亮了,“那肯定很厉害吧?“ “我也不知道。“林煜说,“但我想试试。“ “那你一定能成。“小虎认真地说,“你从小就聪明,什么都学得快。以后肯定能当大科学家。“ 林煜看着他:“那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小虎想了很久,才说:“我想......开个小店吧。“ “什么店?“ “就卖点日用品,柴米油盐啊,肥皂牙膏啊,这些。“小虎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光,“不用太大,就在村口,够自己吃饭就行。“ “不用干太累的活,也不用看人脸色。“他笑了,“我就这点出息。“ 林煜握住他的手:“小虎,我以后赚钱了,帮你开店。“ 小虎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开心了:“好啊!那我等着。“ “但是煜哥,你可别忘了我。“他认真地说,“你以后当了大科学家,住大房子,开小汽车,可别忘了村里还有个小虎。“ 林煜用力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怎么会忘?咱们是兄弟。“ “对,兄弟。“小虎也红了眼眶,“一辈子的兄弟。“ 下午,林煜要走了。 小虎送他到村口。雪停了,天空灰蒙蒙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煜哥,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小虎站在那里,认真地说。 “我会的。“林煜说。 “你要替我,替咱们村所有出不去的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小虎的声音有些颤抖,“告诉我们,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林煜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他想说“你也可以去看“,但说不出口。 因为他们都知道,小虎出不去了。 他会一辈子留在这个村子里,种地,打工,结婚,生子,然后老去。 他永远不会知道,大学是什么样的,城市是什么样的,那些高楼大厦,那些霓虹灯,那些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小虎......“林煜哽咽了。 “别哭啊,煜哥。“小虎笑着说,但眼泪也流下来了,“男子汉,不能哭。“ “你以后成功了,回来请我喝酒就行。“他擦了擦眼睛,“到时候你跟我讲讲外面的故事,我听着就满足了。“ 林煜点点头,用力点头。 两人站在村口,风吹过,吹起地上的雪花,像无数个破碎的梦。 “走吧,煜哥。“小虎说,“别回头。“ 林煜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小虎还站在那里,冲他挥手,笑得很灿烂。 但那笑容背后,是无边的孤独。 林煜转过身,快步走了。他不敢再回头,因为他怕自己会崩溃。 回家的路上,林煜的眼泪一直流。 他想起小虎说的话:“你要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想起小虎的笑容,想起那个破旧的房子,想起那碗方便面。 他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打篮球,一起玩玻璃珠,一起爬树掏鸟蛋。 那时候他们是一样的,都是村里的孩子,都有梦想,都相信未来会更好。 但现在,他们的命运分叉了。 林煜会去县一中,会去大学,会成为科学家。 而小虎,会留在村里,会种地打工,会在贫困中度过一生。 这不公平。 但这就是现实。 林煜在心里发誓: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我一定要赚钱,帮助小虎。 我要让他也能过上好日子,让他开上那个小店,让他不用再那么辛苦。 我不能忘记,我们来自同一片土地。 我不能忘记,还有无数个“小虎“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 我要变强,强到有一天,我能改变这一切。 那天晚上,林煜打开笔记本,写下: “1999年春节,小虎。 我看到了阶层固化的残酷。 它不是一个抽象的词,而是小虎的辍学,是他一个人住的破房子,是那碗方便面,是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时的眼神。 小虎说:你要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句话,比任何物理定律都沉重。 因为它提醒我:我的天赋,不只是礼物,更是责任。 我不是一个人在往前走,我身后站着无数个走不出去的人。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替他们看到更远的地方。 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不能忘记,我们来自同一片土地。 小虎,等我。 等我有能力的那一天,我会回来,我会帮你开那个小店。 我会让你知道,你的梦想,不是''这点出息''。 你的梦想,和我的一样珍贵。“ 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雪停了,天空露出几颗星星。 那些星星很远,很冷,但很亮。 就像希望。 第二天早上,林煜去找姜以夏。 她在家里看书,看到林煜,放下书本:“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 “没事。“林煜坐下,“我昨天去看小虎了。“ 姜以夏的表情暗了下来:“他......还好吗?“ “不太好。“林煜说,“他一个人住,很孤独。“ 姜以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想去看看他,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去吧。“林煜说,“他会高兴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姜以夏突然说:“林煜,你说,我们能改变这些吗?“ “什么?“ “像小虎这样的人。“她看着林煜,“他们因为穷,因为成绩不好,就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这公平吗?“ “不公平。“林煜说。 “那我们能改变吗?“ 林煜想了很久,说:“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怎么试?“ “首先,我们要变强。“林煜认真地说,“强到有能力帮助别人。“ “然后呢?“ “然后......“林煜看着她,“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一个人可能做不到,但如果有更多的人一起努力,也许能改变一点点。“ 姜以夏点点头,眼睛里有了光:“那我们约定,以后一起努力,帮助更多人。“ “好。“林煜说。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温暖而坚定。 窗外,阳光洒进来,照在他们身上。 那一刻,他们不再只是两个想要逃离的孩子。 他们是两个想要改变世界的少年。 章末金句: 那天我明白了,天赋不只是让你看到更多,更是让你承担更多。小虎说:你要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句话比任何方程都沉重,因为它提醒我,我不是一个人在往前走,我身后站着无数个走不出去的人。我的每一步,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们。这是天赋赋予我的责任,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第十六章:中考与离别 1999年夏天,蝉声响彻整个小镇。 中考成绩公布那天,林煜在镇中学的公告栏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语文115,数学118,英语112,物理98,化学95,总分538分。 全县第三名。 被县一中录取。 他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个分数,半天没回过神来。 “林煜!你考了第三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周围的同学都围了上来。 “太厉害了!“ “县一中啊,咱们学校好几年没人考进去了!“ “林煜,你真是给咱们学校争光了!“ 林煜被人群围在中间,脸有些发红。他不习惯这样的关注,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回到家,母亲看到通知书,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煜儿......“她抱着儿子,哭得像个孩子,“妈的煜儿,真的考上了......“ 林煜也红了眼眶:“妈,我说过我能考上的。“ “好,好。“母亲擦着眼泪,笑得很开心,“妈就知道,妈的儿子最棒。“ 姐姐专程请假赶回来,看到通知书,激动得手都在抖:“弟弟,你太厉害了!县一中啊,那是全县最好的高中!“ “姐......“林煜看着姐姐,心里有些酸涩。 姐姐比他聪明,当年如果继续读书,一定也能考上县一中,甚至更好。 但她放弃了,把机会让给了他。 “别哭啊。“姐姐摸着他的头,“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等我工作了,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林煜说。 “傻弟弟。“姐姐笑了,“姐等着。“ 只有父亲没在。 他在镇上的工地干活,走不开。 但当晚,他打电话回来,声音里带着少有的兴奋:“煜儿,听说你考了第三名?“ “嗯。“林煜说。 “好!好!“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真是......你真是给爸长脸了。“ 他停了一下,又说:“爸明天想办法请假回来,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爸,你别请假了。“林煜说,“工地的活要紧。“ “那怎么行......“ “爸,真的没事。“林煜说,“等我上大学的时候,你再回来送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父亲说:“好。那爸就等着送你上大学。“ 挂了电话,林煜看着话筒,心里空落落的。 他多希望,父亲能亲口对他说一句“你很棒“。 但他知道,父亲说不出口。 七月中旬,镇中学举行毕业典礼。 操场上搭了**台,挂着红色的横幅:“热烈庆祝2000届初三毕业典礼“。 学生们穿着校服,坐在台下。家长们站在后面,拿着手机或相机,准备记录这个时刻。 林煜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要上台发言。 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有些紧张。 但当他看到母亲站在人群中,冲他微笑,挥手,他突然就不紧张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演讲稿: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他说着那些准备好的话,感谢老师,感谢同学,展望未来。 但念到最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台下的母亲,看着姐姐,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突然想说点别的。 “我想说......“他放下稿子,“我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一个人很厉害。“ “是因为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他们一直在支持我。“ “我的姐姐,为了让我读书,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我的父母,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留给我。“ “还有我的朋友......“他想到了小虎,“他们没能像我一样继续读书,但他们一直在鼓励我,让我替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我不是一个人在往前走。“ “我代表的,是所有支持我的人,是所有走不出去的人。“ “我会努力,不让他们失望。“ 台下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母亲在擦眼泪,姐姐也红了眼眶。 林煜走下台,周围的同学纷纷过来拍他的肩膀:“林煜,你说得太好了!“ 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一个身影。 姜以夏。 毕业典礼结束后,林煜收到了一封信。 是姜以夏写的。 他拆开信封,手有些颤抖。 “林煜: 对不起,我没有参加毕业典礼。 因为我爸妈的工作又调动了,我们要搬去省城。 我要去省城读高中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很突然,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原本想当面告诉你,但我怕我会哭,所以只能写信。 林煜,你还记得吗?小学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离开的。 那时候我说,我会回来找你。 我回来了,但现在又要走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 但这次,我想跟你做一个约定: 我们一起考北京的大学,好吗? 不管是清华还是北大,只要我们都在北京,就一定能见面。 到那时候,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等我,林煜。 我会等你。 以夏 1999年7月15日“ 信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如果你想送我,我后天下午三点的火车。“ 林煜看完信,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他想起小时候,姜以夏说“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她真的回来了。 但现在,她又要走了。 他把信叠好,放进口袋,深吸了一口气。 他要去送她。 后天下午,林煜来到县城火车站。 这是他第一次来火车站。 站台上人很多,拖着行李,抱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喇叭里不停地播报着列车信息,声音嘈杂而混乱。 林煜在人群中找到了姜以夏。 她穿着白色的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辫,旁边是她的父母和一堆行李。 “林煜!“她看到他,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你来了。“ “嗯。“林煜点头。 两人站在一起,很久没说话。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但他们像站在另一个世界里,安静而孤独。 “林煜......“姜以夏先开口,“你看到我的信了?“ “看到了。“ “那你......愿意吗?一起考北京的大学。“ “愿意。“林煜毫不犹豫地说。 姜以夏笑了,眼里有泪光:“那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 广播里传来声音:“K571次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做好准备......“ 姜以夏的父母走过来:“以夏,该上车了。“ “等一下。“姜以夏转过身,看着林煜,“我还有话要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一下子红了: “林煜,我......我喜欢你。“ 林煜愣住了。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但他的世界突然安静了,只剩下她的声音。 “不是朋友的喜欢。“姜以夏低着头,声音很轻,“是......那种喜欢。“ “从小学的时候就喜欢。喜欢你认真的样子,喜欢你看世界的方式,喜欢你和别人不一样。“ 她抬起头,眼泪掉了下来: “但我不要你现在回答我。“ “因为我们都还小,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等我们都考上大学了,都站在更高的地方了,你再告诉我答案,好吗?“ 林煜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他想说“我也喜欢你“,想说“从小时候就喜欢“。 但他说不出口。 他只是用力点头:“好。“ 姜以夏笑了,擦了擦眼泪:“那我等你。“ “我也等你。“林煜说。 火车进站了,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他们的话。 姜以夏的父母催促着:“以夏,快上车!“ “我走了。“姜以夏说。 “嗯。“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林煜,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林煜喊道。 火车的门关上了。 姜以夏站在车窗前,冲他挥手。 林煜也挥手,拼命地挥手。 火车慢慢开动了,越来越快。 姜以夏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铁轨的尽头。 林煜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站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想起小时候,姜以夏说“我会回来找你“。 他想起刚才,她说“我喜欢你“。 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明确的感觉。 不是“看见“规则的兴奋,不是解开难题的成就感,而是一种温暖的,柔软的,让人想哭的感觉。 那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林煜一直在想姜以夏的话。 “我喜欢你。“ “等你考上大学,再告诉我答案。“ 他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跳。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也喜欢她。 从小时候,她第一次问他“你怎么知道的“,第一次说“你真厉害“,第一次陪他打篮球,第一次说“咱们一起“的时候,他就喜欢她了。 只是他一直没意识到。 或者说,他一直不敢承认。 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他家穷,她家富。 他只是个会“看见“奇怪东西的怪人,她是人见人爱的好学生。 但现在,她说她喜欢他。 那他就有了答案。 他也喜欢她。 他会努力,考上北京的大学,站在更高的地方。 然后,亲口告诉她答案。 那天晚上,林煜打开笔记本,写下: “1999年夏天,中考与离别。 我考了全县第三名,考上了县一中。 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父亲不在。 但我知道,他也为我骄傲。 姜以夏走了,去省城读高中。 她说,她喜欢我。 那是我听过最美的话。 我也喜欢她。 从小时候就喜欢。 喜欢她看我的眼神,喜欢她说''咱们一起'',喜欢她从来不觉得我奇怪。 她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看见''这个世界。 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陪我''看''。 我们约定了,一起考北京的大学。 到那时候,我会告诉她答案。 我会说: 姜以夏,我也喜欢你。 从小时候就喜欢。 等我。“ 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夜空中,星星在闪烁。 他突然觉得,那些星星不再冰冷了。 它们像姜以夏的眼睛,温暖而明亮。 照亮他前方的路。 第二天,林煜去了小虎家。 小虎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他,放下斧头:“煜哥!听说你考了第三名?“ “嗯。“林煜点头。 “太厉害了!“小虎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我就知道煜哥能行!“ “小虎......“林煜看着他,“我要去县一中了。以后可能很少回来。“ “我知道。“小虎笑了,“煜哥,你去吧。好好读书,以后当大科学家。“ “嗯。“林煜说,“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帮你开店的。“ “我记着呢。“小虎说,“煜哥,你别忘了我就行。“ “怎么会忘?“林煜说,“你是我兄弟。“ 两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都没说话。 蝉声此起彼伏,夏天的风吹过,带着青草的味道。 “煜哥。“小虎突然说,“你说,我们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林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就是......“小虎想了想,“你去了县一中,以后去大学,去大城市,见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 “你会不会......就不记得我了?“ 林煜的心一紧。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小虎:“小虎,你听我说。“ “不管我走多远,不管我见到多少人,你永远是我兄弟。“ “因为你是第一个在我打球时给我喝彩的人,是第一个说''煜哥真厉害''的人。“ “你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小虎的眼眶红了。 他用力点头:“好,那咱们说好了。“ “说好了。“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紧紧的。 那一刻,他们不只是两个少年。 他们是两个在时代洪流中挣扎的兄弟,彼此扶持,彼此承诺,不会忘记,不会放弃。 章末金句: 那个夏天,我考上了县一中,送走了姜以夏,告别了小虎。我的人生第一次清晰地分了叉——有人继续往前走,有人留在原地。但我知道,不管走多远,我都会记得他们。记得姜以夏说“我喜欢你“时的眼神,记得小虎说“你会不会忘了我“时的担忧。他们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归处。 第十七章:进入县一中 1999年9月1日,开学日。 林煜背着一个旧书包,提着一个编织袋,站在县一中的校门口。 校门很气派,红砖砌成的门柱,上面刻着金色的校名。门口停着几辆小汽车,有家长送孩子来报到。林煜看着那些车,又看看自己脚上的解放鞋,突然有些不自在。 “煜儿,到了。“母亲在旁边说。 她专程请了半天假,陪儿子来报到。脸上带着骄傲,也带着担忧。 “妈,你回去吧。“林煜说,“我自己能行。“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母亲叮嘱道,“别省钱不吃饭,知道吗?“ “知道了。“ 母亲又掏出一个布包,塞到他手里:“这是妈给你准备的,一百块钱。省着点花。“ 林煜知道,这一百块是母亲攒了很久的。他想推回去,但看到母亲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收下了。 “妈,我会好好读书的。“他说。 “妈相信你。“母亲摸着他的头,眼眶红了,“去吧。“ 林煜转身走进校门,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母亲还站在那里,冲他挥手。 夏日的阳光很刺眼,母亲的身影在光晕中有些模糊。 县一中比镇中学大了好几倍。 教学楼有四层,外墙刷着白漆,窗户明亮干净。操场是标准的400米跑道,篮球场有六个,还有一个小型足球场。最让林煜震撼的是图书馆——三层楼,据说藏书十万册。 “哇......“林煜站在图书馆前,忍不住惊叹。 这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壮观。 “新生?“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煜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拿着一本《时间简史》。 “嗯,我是高一新生。“林煜说。 “我也是。“男生伸出手,“我叫薛南风,你呢?“ “林煜。“ “林煜......“薛南风想了想,“中考全县第三的那个?“ 林煜点头。 “厉害啊。“薛南风笑了,“我是第八名。以后咱们是同学了,多多关照。“ 两人握了握手,林煜觉得这个人挺好相处的。 “对了,你知道宿舍在哪吗?“薛南风问。 “不知道,我刚到。“ “那一起去找吧。“ 宿舍在教学楼后面,一栋三层的楼房。 林煜被分到318室,六人间。他推开门,看到已经有几个人在了。 “新同学?“一个穿着耐克T恤的男生站起来,笑着说,“我叫陈子昂,你叫什么?“ “林煜。“ “哦,林煜,全县第三是吧?久仰久仰。“陈子昂伸出手,手腕上戴着一块电子表,“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多多关照。“ 林煜和他握了握手,打量着宿舍。 六张床,每张床都是上下铺,有书桌,有柜子。墙上刷着白漆,窗户很大,阳光洒进来很亮堂。 比镇中学的宿舍好太多了。 “你的床位是那个。“陈子昂指了指靠窗的一张,“我帮你留的,位置不错。“ “谢谢。“林煜走过去,把编织袋放在床上。 陈子昂看了看他的行李,又看了看自己的——一个大号行李箱,还有几个品牌购物袋。 “你东西不多啊。“陈子昂说,“要不要我带你去县城买点?“ “不用了。“林煜说,“我这些够了。“ “行吧。“陈子昂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晚上,宿舍里的人都到齐了。 除了林煜和陈子昂,还有薛南风,以及另外三个男生:李明、赵凯、王志强。 大家都是各乡镇的尖子生,聊起来很快就熟了。 “你们说,咱们班谁是第一名?“李明问。 “肯定是杜靖舟啊。“赵凯说,“中考728分,全县第一。听说他从小就是天才,数学竞赛拿过省一等奖。“ “这么厉害?“王志强惊讶道。 “那当然。“赵凯说,“他家还特别有钱,他爸是县里的企业家。“ 林煜听着,心里有些复杂。 天才,有钱,这两个标签加在一起,简直是完美的人生。 而他,只是一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 “对了,晚上要不要出去吃点?“陈子昂突然说,“我请客,咱们去吃肯德基怎么样?“ “肯德基?“李明眼睛一亮,“县城开了肯德基?“ “对啊,就在步行街。“陈子昂说,“我上周去吃过,味道不错。“ “那走啊!“几个男生都兴奋起来。 只有林煜坐在床上,没动。 “林煜,你去不去?“薛南风问。 “我......“林煜犹豫了一下,“我就不去了,有点累。“ “别啊,一起去吧。“陈子昂说,“我请客,不用你花钱。“ 林煜听到“不用花钱“,反而更不想去了。 他不想被施舍。 “真的有点累。“他说,“你们去吧。“ “那好吧。“陈子昂也没强求,“那我们给你带一份回来?“ “不用了,谢谢。“ 等室友们都走了,宿舍里只剩下林煜一个人。 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心里有些堵。 他知道,他和陈子昂是不一样的人。 陈子昂可以随便请大家吃肯德基,可以穿耐克,可以用诺基亚手机。 而他,连一个汉堡都要算计要不要吃。 一个小时后,室友们回来了。 陈子昂真的给林煜带了一份汉堡套餐。 “林煜,给你的。“他把袋子递过来,“趁热吃。“ 林煜接过来,看着那个印着肯德基logo的纸袋,心里五味杂陈。 “谢谢。“他说。 “客气啥。“陈子昂笑了,“咱们都是室友,以后还要一起三年呢。“ 林煜打开袋子,里面有一个汉堡、一份薯条、一杯可乐。 他咬了一口汉堡,味道确实不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苦。 “怎么样,好吃吧?“李明问。 “嗯,好吃。“林煜说。 “这一套25块。“赵凯说,“挺贵的,但偶尔吃一次还行。“ 25块。 林煜的心一紧。 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150块,如果吃一顿肯德基,就是六分之一。 “还行吧。“陈子昂说,“我经常吃,觉得不贵。“ 林煜沉默了。 对陈子昂来说,25块可能只是零花钱的零头。 但对他来说,是一周的伙食费。 这就是差距。 一个月后,第一次月考。 林煜提前两周就开始准备,每天学到深夜。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考好,一定要证明自己。 但考试结果出来,他愣住了。 年级排名:第十名。 班级排名:第十名。 他盯着成绩单,不敢相信。 语文112,数学130,英语118,物理95,化学90,生物88,总分633。 不算差,但也不算好。 年级第一是杜靖舟,728分。 比他高了将近100分。 “林煜,你考了第十啊。“陈子昂走过来,看了看成绩单,“不错啊,比我好。我才十五。“ “嗯。“林煜勉强笑了笑。 “你看那个杜靖舟,真是变态。“陈子昂说,“数学满分,物理满分,英语也是满分。这人是怪物吗?“ 林煜抬起头,看向教室前排。 杜靖舟坐在那里,正在看书。他个子很高,戴着金边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静和自信。 这就是天才。 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尖子生。 那天晚上,林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母亲说“你是咱们家的希望“,想起姐姐为了他放弃读书,想起小虎说“你要替我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好重。 如果他只是第十名,那他怎么考上好大学? 如果他考不上好大学,那他怎么改变家里的命运? 如果他做不到,那姐姐的牺牲,小虎的期待,母亲的希望,都会落空。 他翻身下床,拿出笔记本,给姜以夏写信。 “以夏: 我第一次月考,考了第十名。 我知道这不算差,但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因为我一直以为,我是聪明的,我能考第一。 但现在我发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在这里,有太多比我聪明的人,比我努力的人,比我有钱的人。 我突然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北京的大学。 我能不能实现那些承诺。 以夏,你说我该怎么办? 煜“ 写完信,他趴在桌上,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一周后,姜以夏的回信来了。 “煜: 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信,第一反应不是安慰你,而是想笑。 因为你还是那个林煜——总是把所有压力都扛在自己身上。 煜,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 你考第十,是因为你刚进入新环境,还在适应。 等你适应了,等你找到节奏了,你一定会更好的。 而且,你知道吗?我也不是第一名。 我在省城的高中,第一次月考考了第二十名。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努力。 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放弃。 煜,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你告诉我,你能''看见''玻璃珠的轨迹。 你能''看见''世界的规则。 那个能力,不会因为一次考试就消失的。 相信自己,好吗? 我相信你。 以夏“ 林煜看完信,眼眶红了。 他把信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姜以夏说得对。 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 他有他的天赋,他有他的努力,他有他的路。 他只是,需要时间。 第二天,林煜去了图书馆。 他借了一摞书:《费曼物理学讲义》、《数学分析》、《普通化学》。 他决定,不只是为了考试而学习。 他要理解这些知识背后的规则,要“看见“更深层的东西。 这才是他的优势。 在图书馆里,他遇到了杜靖舟。 杜靖舟坐在角落,正在看一本英文版的《量子力学导论》。 林煜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你好。“ 杜靖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林煜?“ “嗯。“ “有事吗?“杜靖舟的语气很淡,不算冷,但也没什么热情。 “我想问你......“林煜顿了一下,“你是怎么学习的?“ 杜靖舟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就是多看书,多思考,多练习。“ “仅此而已?“ “嗯。“杜靖舟说,“天赋只是起点,努力才是过程。“ 他合上书,站起来:“林煜,你是第三名,对吧?“ “嗯。“ “那你不用灰心。“杜靖舟说,“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节奏。“ “等你找到了,你会很强。“ 说完,他拿着书走了。 林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不像传说中那么冷漠。 他只是......习惯了孤独。 那天晚上,林煜在笔记本上写下: “1999年秋天,进入县一中。 我第一次感受到''天外有天''。 这里的学生,都是尖子生。 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的更好,也更残酷。 我考了第十名,不是第一。 我第一次怀疑自己。 但以夏说: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 杜靖舟说:等你找到节奏,你会很强。 我决定相信他们。 我会找到我的节奏。 我会证明,我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尖子生。 我是林煜。 那个能''看见''规则的林煜。“ 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夜空中,星星在闪烁。 它们不再只是光点,而是一个个等待探索的世界。 而他,会一步一步,走向那些星星。 章末金句: 那年秋天,我第一次不是第一名。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众多聪明人中的一个。但也是那年秋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天赋决定起点,努力决定过程,而坚持,决定终点。我会坚持下去,因为我不只是为了自己,我还为了那些相信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