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就直说[重生]》
1. 坠落
落日彻底西沉,高架桥上绵延的红色车尾灯像是数条盘旋交错的长龙。
眼看车流停滞不动,靳秋雨拉起手刹挂到空挡。
从车窗看去,外面的天色将暗未暗,落日余晖映红了一整片雾蓝的天。
她拿出手机对着拍下两张照片,再看效果。
在实验室和工作间泡久了,这样的场景都显出几分新鲜感。
靳秋雨看起来并不急,但她不急另有人着急。
来电铃声再次响起时因为正拍照,几乎是立刻接通,通话的绿条直接跳到顶端。
靳秋雨随口应说:“别催了,堵车。”
电话那头的人停了停,只因这不常见的轻松语气,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说:“师父,是我。”
不是好友,靳秋雨秒收起轻松姿态,问道:“小林,怎么了?”
“师父,静力试验的数据刚刚全部传回了,总体吻合度99.4%,但在助推器和二级箭体连接处监测到一个微小持续的非预期形变信号,大约偏离理论值千分之五。”
“实验停了吗?”
“已安全暂停,但大家伙争起来了,李工说这在容差范围内,程工却担心这会放大耦合振动效应。”
这俩一个结构组一个控制系统的,吵起来谁也不让谁。
她的研究领域,99分等于0分,不管问题多小,不弄清楚的话极端工况下都可能酿出大祸。
靳秋雨看了眼前方开始慢慢流动的车辆,说:“你整理好原始数据,等我回去。”
小林明显松了口气,“好的师父!”
靳秋雨缓慢跟上前车,又给好友章落拨去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动感嘈杂的音乐,同时还有个高扬的声音——“秋雨秋雨,你到了是吗?”
靳秋雨一边打方向变道汇向下高架的闸口,一边解释说:“没,试验出问题了,我现在得立刻回院里一趟,你们自己聚吧,不用等我了。”
“什么?你又放我鸽子!”
“对不住,我请客,回头账单发我。”
早早热闹起来的拉吧内,卡座几人看向接电话的短发女人,只见对方没几句就放下手机。
迎上众人视线,章落耸了耸肩道:“不来了。”
“啊?可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章落把手机往桌几一丢,靠进沙发,旁边一个娇俏的小美女立刻靠进她怀里,她顺势搂住,半是烦躁半是打趣的应付朋友们:“约好有什么用,鸽王本王,人家那工作有多重要,我们能比啊。”
“那怎么办?”
“该喝,喝,该玩,玩。”章落这么应着,视线看向卡座角落,那里坐着个气质温柔娴静与拉吧氛围格格不入的年轻女人。
对方没有参与讨论,只是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神黯然下来。
章落不是滋味,松开怀中的新女友,走去在她旁边坐下,说:“不好意思啊,她去年升了后其实没那么忙了,不用再到处出差,这次也是真临时有事。”
女人勉强一笑,“又不是你的错,不用跟我道歉。”
章落看着她,心里很不得劲,说:“改天我再约她出来,她平时有点空基本都跑健身房,我亲自去逮她,到时候再叫你。”
“好啊。”女人纤手抬起将发丝别至耳后,耳廓上一颗明显红痣给气质娴静的她添了许多风情,她冲章落笑说:“谢谢你,阿落。”
晚上十点半,靳秋雨开完协调会,终止两个部门互相扯皮也解决了问题。
她走出会议室,心想今晚就睡宿舍吧。
迎面助理拿着她的手机,告知有个电话需要回。
靳秋雨接过手机一看,眉眼瞬间沉了沉。
“靳总师。”
靳秋雨侧眸,颔首回应招呼,然后叫助理下班,自己则一边往外走一边回拨了那通电话。
夜幕沉沉。
电话几乎一场拨通就被接了,靳秋雨问:“妈。这么晚有事吗?”
电话那端的靳母有点拘谨和局促,听起来遮遮掩掩,像是躲着谁一样压着音量:“雨儿,这么晚还在加班啊,现在忙完了?”
“忙完了。”靳秋雨再次问:“有事吗?”
靳母踟蹰片刻,才支吾着开口说:“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爸过几天生日,五十五周岁,正好是周六,妈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能回个家……”
靳秋雨说:“我看情况。”
又是“看情况”,靳母知道女儿这个回答代表着什么,过去几年都是这样应结果就是每回都见不到人,她语气放缓带上几分恳求:“雨儿,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总不能真和你爸闹一辈子吧。原先咱们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靳秋雨不说话。
靳母没听到任何动静时心中咯噔一声,看一眼手机,幸好通话没被挂,于是赶紧懊悔改口:“瞧妈,年纪大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如果,如果你实在太忙抽不出空回来,那给你爸打个电话也行的,雨儿,好吗?”
靳秋雨:“知道了。”
挂掉电话靳秋雨彻底没了睡意,拿上车钥匙出了一院。
她给章落发微信,得知一群人还在拉吧玩,就说自己这会儿过去。
行车途中安静,靳秋雨打开电台,电台开始播放她年初刚升总师时接受的记者采访。
记者的提问很多很专业,围绕着航空火箭领域由浅至深缓缓展开。
她有问必答,回答得也很专业从容。
车子平稳驶上高架桥。
不堵车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周围偶尔才会超过一辆。
不知觉中采访已至尾声。
记者忽然换了个方向提问,问道:“靳总师,您全身心投入这份事业扛起这份责任时,是否意味着个人生活需要做出让步?比如今年三十二岁了却依然未婚。”
靳秋雨立刻回答:“没有。”
“平时看到同龄人步入婚姻、分享家庭生活,您会感到羡慕吗?”
“不会。”
记者笑着自圆其说道:“也是。您有热爱的事业,有一群与您奋斗前行的同道,人生的丰沛从来不该只用婚姻一个维度来衡量。那靳总师,很好奇您这一路坦途顺风顺水的人生中,是否经历过什么遗憾?当然,不是指工作上的。”
电台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高架桥上几条车道通畅无车,只有路灯一盏一盏。
靳秋雨有些恍惚,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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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踩重起来,然后,毫不意外地听到自己在沉默之后清晰的回答——“没有。”
“我没有遗憾。”她像是强调一样重申。
车道前方有辆黑奥迪。
直到二车的距离迅速拉近,靳秋雨才意识到对方不在行驶中,而是停在路道中央,惊醒后立刻猛踩刹车!
刹车片触底的声音极其刺耳!
“吱——!”
最终靳秋雨在距离黑奥迪车屁股半米处急急刹住。
她惊出一身冷汗,彻底清醒了,没立刻重启。
再好脾气的人都会爆发,何况她不是,她深吸一口气降下车窗,立刻闻到股刹车片过热的焦糊味,又觉得不够,看了眼车后视镜没来车,生气地打开车门下了驾驶座。
就是这个时候,奥迪后座忽然打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孩迅速从靳秋雨面前跑过。
速度很快很快!
决然!毅然!孤注一掷!
靳秋雨心惊肉跳,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按下慢放键,一切都被放慢拉长,放慢的OL装女强人从驾驶座踉跄追下来,放慢的女人慌张又色厉内荏地喊“你要干嘛你给我站住”。
靳秋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扑过去抓住了女孩的手。
她抓住,但又滑开了。
然后耳边是急速的令人不适的风声,心脏像被提到了很高的高处。
她看到妇人趴在高架桥上的栏杆来看,面无血色瘫坐下去。
原来……这就是坠落的感觉。
——“靳总师,很好奇您这一路坦途顺风顺水的人生中,是否经历过什么遗憾?”
“……没有。”
“我没有遗憾。”
“啪!”靳秋雨至今还记得那扇得人耳鸣失聪的耳光,她站不稳,扶了一把教师办公室靠墙的室内盆栽,仿佛做梦一样充满不真实感,脸上火辣辣刺痛却又那么真实,几个老师慌忙上前拉架说靳先生靳爸爸不至于不至于。
对方没再打他,甚至没再说一句话。
可是她低着头听着那粗重沉默的呼吸,只觉得浑身每一寸都被那失望又厌憎的目光鞭笞得皮开肉绽。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直到一道身影转头跑开。
再之后是走廊外此起彼伏的恐慌尖叫声和纷乱嘈杂的脚步声。
“啊啊啊啊……有人跳楼啦!!”
“不好了,有人自杀了!”
“老师,老师,有人从天台上跳下来啦!”
“是许爱!是二班的许爱跳楼自杀了!”
靳秋雨不知道坠落是什么时候停止的,但她知道此时自己情况一定不好看。
救护车的警笛忽远忽近。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她想:有的。
有遗憾的……
她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自觉自己已经往前走,大步流星,从未停止。
可蓦然回首,她竟然还停留在那个令人如置冰窖的炎夏,一直没有走出来。
瘦瘦的,小小的,短短的头发,圆圆的眼睛。
许爱。
她永远记得她叫许爱。
2. 初见
靳秋雨认识许爱,是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午后。
考试结束,靳秋雨提前交卷离开学校,但又不想太早回家以免被妈妈追问说教,就把自行车停在小区附近的公园,自己躺在长椅上睡觉。
只是每次迷糊到刚要睡着,就能听到一些声音。
她有点烦地拿校服外套盖住脸,可衣服只能挡太阳光,不能挡住那些声音。
靳秋雨郁闷地坐起来,看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干脆回家去。
结果经过小树林,就看到几个女生围住了一个瘦小的短发女孩,草地上还散落了各种文具和书。
看校服,是那所声名狼藉的海川初中的学生。
许爱死死低着头,不管被用力戳脑袋还是拉头发,揪校服,都一声不吭。
站着就站着,被推倒就倒着。
她习惯了,这种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等到这些人尽兴了或者觉得无聊了,就会自己走开的。
“哎哟,瞧瞧我们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还认真做作业呢!”一个女生蹲下来,抬手就把本子捡起来再次扔飞。
作业本扑簌簌作响,被扔到树干上又掉在草丛里。
前一晚下过雨,密集的草丛还有雨水未干,直接浸湿了内页纸张,也糊了上面板正清秀的笔迹。
许爱眼睫毛都没有颤,始终垂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仿佛是个木头人。
蹲着的女生继续乱翻,又从文具袋里拿出一根直尺,徒手掰了掰,掰不动,于是斜架在一块石头上,起身抬脚一踩,塑料尺瞬间断成三截。
尺子断了,她做作的一脸惊慌道:“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怎么……”
话没说完有人恼火地退开,骂:“陈双双,你神经啊!你把我鞋弄脏了!”
女生看过去,才发现对方裤脚和鞋子都溅了脏兮兮的泥点,连忙过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易姐啊,我没注意。”
“喂。”团体中另外一个人解围,冲许爱说:“你过来帮易姐擦。”
一旁扎马尾的女生更是直接动手揪过许爱的衣领,把她带到柳易面前,大声说:“聋啊,擦鞋。”
瘦小的许爱被拽得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后,她在被弄脏鞋和裤子的女生面前沉默地蹲下。
陈双双看到她要伸手进兜里,立刻说:“不许拿纸,就用你的校服擦!”
许爱只微微停顿,后脑勺就挨了一记打,头顶上方打她的人语气嚣张跋扈:“听见没有啊!用校服擦!”
许爱表情麻木捏起自己的校服袖子,一点一点擦掉对方鞋上的泥,还有裤腿上的。
但裤腿上的已经擦不干净。
有人就起哄让她用嘴巴舔干净。
许爱眸中一颤。
柳易立刻嫌弃:“你神经,让她口水的沾我裤子,我裤子还要不要。”
“就是就是。”
“不如让她带回去洗吧!”
“我才不要,她爸爸是扎纸人的,晦气死了。”
“那……”
——“喂!”
不容忽视的一道声音介入,几个女生一齐看去,是个斯文白净个子很高的女生,对方穿着实验一中的校服,双手插在裤兜,表情不是很好看地说:“干嘛呢!”
陈双双警告道:“关你屁事!不想惹事就滚!”
靳秋雨一手举起手机,上面显示“110”通话中。
靳秋雨说:“我不想惹事,但警察叔叔想不想惹事我就不知道了。警察叔叔……对,黄桦公园这里,我确定一群穿着海川初中校服的女生聚众斗……”
话都还没有说完,那群女生一边大骂有病一边仓皇跑了,跑之前还不忘放狠话让她等着。
靳秋雨“友好”地挥手,说:“让我等着?不然你们先别走,今天先等等警察叔叔?”
靳秋雨看人跑完了,才把备注为110实则是10086的通话挂断。
她走到还蹲着的短发女孩面前,问:“你还好吗?”
许爱心里隐隐有些绝望,本来今天已经结束了,但这个人一插手,柳易和陈双双她们又会把这笔账记到她头上。
算了。
有没有她其实并不会有不同。
许爱没有说话,沉默地把文具和书本一样一样捡起来,拿出兜里一团皱巴巴的纸巾,将断成三截的直尺擦干净放进文具袋,这时又听到有个声音说:“错了。”
还是刚刚那个女生。
许爱没有抬头,但女生却主动蹲到她面前来,还举起了那本沾了泥点又被雨水洇湿字迹的数学作业本。
——“这里错了,你写对这么多过程,怎么还能算出一个错误的答案?”
许爱抿了一下嘴角,伸手就想拿回自己的作业本,却看到对方往后一缩,然后白净修长的手指又往另一道题上点了点,说道:“还有这道也错了,你这辅助线怎么画的,也太有想象力了吧?”
许爱沉默许久,悄悄抬头看这个奇怪的女生。
却看到一双灿如星子的眼眸,清亮,温柔,还带着友善的笑意。
视线对上那瞬间许爱就像触电,立刻慌张垂下眼睛,把嘴唇抿得更紧。
一直没有得到回答,靳秋雨感觉自己也成了霸凌者之一,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
她尴尬地轻咳,拿纸巾小心擦掉作业本上干涸和湿润的泥点,还给女孩,然后夸赞说:“你的字写得很好看。”
本子被接过,但还是没得到回应。
好吧。
靳秋雨这下真尴尬了,不过想起女孩藏在刘海后黑白分明的戒备警惕的眼神,又觉得情有可原,于是帮忙捡起其他东西后,就起身默默走了。
她们活雷锋是这样的。
做好人好事不留名。
尽管对方好像不太领情。
阳光从树叶缝隙落下来。
正时春末夏初。
许爱蹲在地上拿透明胶带将断掉的直尺衔接后缠好粘连,脚步声走得很远了,她才敢偷偷抬一点看。
厚重的刘海遮掩下,她看到那个纤长干净的身影踩着细碎的光离开了。
许爱收回视线,努力将手中塑料尺的断裂处贴得更严丝合缝。
字写的很好看吗?
爸爸教的。
许爱唇角微微抿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但只有短暂一秒,又落下。
第二次见面,是靳秋雨单方面看见。
她意外发现那个被霸凌的短发女孩竟然跟自己同个小区。
小区一条由条石铺成的小路平时很少人走,因为小路两旁的绿植太茂盛,里头杂草都长出外面来了,夏天蚊虫特别多。
可那个女孩就独自走在那条路上,穿着海川初中的校服,手里拎着好几袋东西。
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让人完全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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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靳秋雨也好奇自己怎么是一眼就认出来的,可能是因为对方瘦小的身形,可能是因为那低头的姿态,又可能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靳秋雨彼时站在自家阳台上支着下巴看,目送女孩走出一段,然后对方停下来弯腰放几个大袋子,用力甩甩手,过了十几秒后重新提起袋子往前走。
走过一段绿植不遮挡的路段时。
靳秋雨看到女孩提着的塑料袋提手处已经绷得很细,勒得手指紫红。
家里没有大人吗,怎么一个人拎这么沉的东西。
靳秋雨忽然冲那边喊:“喂!需不需要我帮你拿一下啊!”
大声喊完的时候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可对方压根没停。
许爱换了个方式,把几个重重的购物袋挂到手臂上,尽管双臂没法长久受力,但多少能缓解一些手指的疼痛,等缓解得差不多了,再用双手提一段长路。
轮流交换就会轻松一些。
她总能想到办法,尽管不是多麻烦的问题。
许爱兀自弯唇,微微得意,连带脚步都仿佛轻快起来。
盛夏来临,雷雨天气就变得频繁。
再一次暴雨。
靳母担忧地递出书包,对女儿说:“要不还是让爸爸送你去学校吧,这雨也太大了。”
“这么大的雨更不好开车,何况爸爸的事务所跟学校是两个方向。”靳秋雨笑说:“妈妈你就放心吧,我都多大的人了,不是一直自己上学吗。”
靳母没辙地看向丈夫。
靳父却很开心看到女儿如此独立,摸摸她的头,“到学校给爸爸妈妈报个平安,知道了吗。”
靳秋雨笑容灿烂:“嗯呐,包的!爸爸拜拜,妈妈拜拜!”
靳秋雨不怕下暴雨,熟练地将书包往身前一挂,然后穿上雨披戴上头盔。
风大雨大,也是身经百战的风雨无阻。
骑出小区经过公交站的时候,靳秋雨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爱讨厌下雨,很讨厌最讨厌。
每次下雨,被那些人欺负的时候校服总是更容易变脏,洗掉又不容易干。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下雨天?
公交车来了。
已经错过两班公交车的许爱这次站在很前面等,可是当公交车停下的时候,原本在站台上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一蜂窝涌了过来。
许爱怕雨伞戳到人,半收起来,大风大雨斜打过来,而她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菜,被这个挤到那边被那个挤到这边,就是没办法挤上车。
好不容易左左右右的人都上车了,她想要踩上公交车的台阶。
却听到人挤人的车内公交车师傅扯着嗓子在喊:“不要上了不要上了,上车的往里面站一站,要关车门了,剩下的等下一辆啊,36路马上来了!”
许爱有些郁闷和懊恼地重新撑好伞小跑回公交站台,低头一看,板鞋已经湿透了,里面的脚趾湿漉漉,连校服裤管也湿了一大截。
所以为什么要有下雨天?
看着35路公交车远去的影子,许爱再次暗暗发誓,下辆公交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一定要冲在最前面挤上去。
公交车还没来,一辆披着草绿色雨披的自行车先停在面前,一道大雨中不那么明显的声音说:“上来,我送你好了。”
许爱听到这话立刻往旁边让了一大步,免得挡住了别人的路。
3. 雷锋
靳秋雨看到女孩躲让行为时,忍不住气乐了,看着人详细描述道:“这位撑着红色雨伞、头发很短刘海很厚、背着黑色书包、穿着海川校服初中、画辅助线很有想象力的同学,我在跟你说话。”
话说完,好一会儿才看到那颗小脑袋迟疑地缓缓地抬头看来。
靳秋雨已经把头盔的透明罩抬起,些微风雨斜打进来,好不容易视线对上,她问出不解:“那么多大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大包小包都能挤上去,凭什么你这么小一只,司机不让你上?”
许爱只是觉得声音熟悉,对视完眼神闪烁一下就立刻别开。
“算了。”靳秋雨见状放弃,说:“赶紧上来,这里是公交车专用道,如果你不想看我被公交车撞死、被车轮轧死,就赶紧坐上来,再磨叽要迟到了,雨披可能不够大,你自己拉起来遮一下。”
这时候也正好有阿姨说道:“小姑娘,这里不能停的呀,很危险的。”
“就是就是,快点骑走,公交车马上来了。”
“你自行车别停这也太危险了。”
靳秋雨抬头:“叔叔阿姨,我接同学呢,她上来我就走了。”
许爱就没见过这样强买强卖的,可是占用公交车专用道的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眼看周围所有人都催促和谴责自己了,只能走过去坐到自行车后座。
大风大雨,她这样把自己的小命交给了一个陌生的只见过一次面的女生。
她车技好不好?
她们的学校距离好像挺远的。
实验一中啊……
传说中的存在。
一路上许爱低着脑袋,一手捏着伞柄同时抠住一侧随风飘摇的雨披,另一手则紧紧怀抱着书包免得弄湿。
冰冷的雨水不是顺着风吹到脸上身上,就是顺着手和手腕一路流到手肘弄湿校服。
这好像比迟到更糟糕,许爱闷闷想。
抵达海川初中,靳秋雨选了个可以躲雨的保安室外停下,提醒道:“到了,下来吧。”
女孩从雨披里钻出来。
靳秋雨心想这下两人起码得拉进一大截距离吧?
结果她没得到任何感激。
没有被道谢、鞠躬,哪怕点头都没有,对方下了车后座,撑起红伞就慌慌张张小跑进学校了,头也不回,仿佛她是什么毒蛇猛兽。
也就怔个神的功夫已经彻底看不见人影。
亏她这一路上自问周到体贴,每到一个红绿灯路口都会提前开口预警,免得对方坐不稳,毕竟女孩压根没扶她腰,体重又轻飘飘的,害她数次担心这人会不会已经被风吹走。
虽然说施恩不图报,但靳秋雨还是有点气,朝着早就看不见半个人影的方向嘀咕:“许暖?我看明明是个许冰疙瘩!”
刚刚女孩撑起伞跑走前,因为距离近,她匆匆撇到了对方校服上别着的铭牌,名字叫许暖。
虽然,前前后后加起来热脸贴冷屁股足足有三次。
但宰相肚里能撑船,再在小区里见面,靳秋雨还是会主动跟“许暖”打招呼。
只是对方要么当没听见,要么会暗暗地回应奇怪的一瞥。
大约是觉得她自来熟。
好像是有一点……
夜深人静的时候靳秋雨认真反思,很快,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解释。
这感觉就像是救了一只小猫,小猫不仅不领情,还拿爪子挠了一下人。
她被“挠”了,不是不生气(尽管的确没什么好气),但她更期待看到,警惕又畏生的“小猫”什么时候会信任自己,乖乖地仰出白肚皮。
如果成功。
那会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吧?
许爱觉得在实验一中读书的人并不一定很聪明,不然她为什么会一直对着自己喊许暖呢?
谁告诉她自己叫许暖的?
许爱不想跟那个漂亮善良又热情过分的一中女生有交集。
她怕柳易和陈双双她们找女生麻烦。
那天暴雨被送到学校的时候,她就很慌了,反正已经浑身湿透了恨不得一秒钻进地底,不让任何人看见女生跟自己在一起过。
很危险,会很危险的,柳易是大姐头,势力很大,在社会认了有很多干哥哥。
她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一堆乱七八糟的麻烦。
谁和自己扯上关系都会被连累,在学校,所有同学都避之不及。
所以,为什么要来招惹麻烦?
为什么要因为一时好奇,就以救世主的姿态强行介入进别人的生命里?
没有体会过温暖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再冷的严寒,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寒冷难捱一点点而已,她完全可以撑住的。
可是。
不管怎么无视,拒绝,抵抗,那道温暖的视线还是会常常黏着而来。
一口一个“小暖”“暖暖”“暖宝宝”。
在一次手机联系了一伙人来打退柳易带的几个社会哥哥后,靳秋雨还开始自作主张要给她讲功课。
许爱没想到靳秋雨能喊那么多人来,她吓都快要吓死了!
那时候她满脑子都在想,如果真的发生危险和意外,自己一定不能逃,死也要是为了保护靳秋雨这个“笨蛋”而死。
结果靳秋雨喊来的人竟然能打得过柳易那些哥哥。
还是压倒式胜利。
好学生也打架吗?谁说学霸都手无缚鸡之力的四眼仔?
好无语的。
“就因为你学习成绩好,所以她们要霸凌你?”靳秋雨好奇地支着下巴,但看女孩苦思冥想并且打了半页草稿纸终于写下一个错误答案后,她又震惊道:“可你这看起来成绩也不能好啊。”
许爱郁闷地瞪她一眼。
靳秋雨却像是小受虐狂,看到她有情绪起伏,反而笑起来,“哎哟哟,我没说错嘛,你这题就是算错了。”
许爱只能划掉答案,从头开始重新算。
靳秋雨跟她讲了下解题思路,再优哉游哉继续闲聊说:“不过海川初中好像就是这样,都是些学习成绩差的,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这些人早进社会当混混了,所以霸凌现象也会很多,特别是你这样的乖小孩。”
许爱觉得她好吵的,“你作业做完了吗?”
靳秋雨:“我课间时间就会把老师课堂上布置的作业写完。”
“试卷呢?”
“试卷也是啊,基本上十几分钟就写完了。”
许爱不跟她说话了,只会气着自己。
靳秋雨又说:“暖宝宝,说真的,你考来我们实验高中吧,考过来肯定就不会再被霸凌了。”
许爱:“我考不上。”
“瞎说!”靳秋雨漂亮的眉眼一挑,自信张扬,说:“有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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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第一名辅导你,你怎么可能考不上?对了,你为什么做试卷永远不先写自己名字?知不知道这是一个坏习惯?万一中考的时候忘写名字呢,那你就是零分!白考了!”
许爱没说话,默默在试卷最上方的姓名一栏上一笔一划清秀端正地写下:许,暖。
许爱的很多张试卷上名字一栏,都是许、然后用两行删除线划掉暖、再在上方纠正写上一个爱。
也就是海川初中的学生作业从来不需要上交到老师那批改,哪怕试卷也一样,才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有点怪的小事。
但是纸包不住火,许爱还是被靳秋雨发现自己的正确名字了。
靳秋雨伤心质问:“你骗我!”
许爱有点无措,她发誓只有一点,她本来就不善言辞,所以绞着手指半天说不上话来。
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鼻子发酸。
而靳秋雨一看许爱那眼圈发红的样子,立刻就自己改口说:“哦对了,好像是我先喊的,你后续那么做肯定是为了圆这个善意谎言,暖暖,你真好!你真是个小天使!哦不对,以后不能喊你暖暖了。”
话音落下。
靳秋雨又如晴天霹雳,“那以后我岂不是再也不能喊你暖宝宝了?”
许爱鼻子那点酸涩硬生生被逗没了,她默默看着靳秋雨,然后小声说:“你可以继续喊的。”
靳秋雨说:“不行不行,名字是爹妈取的,可不能乱叫。不就是小爱吗,我改!”
而且会把“爱”直接取成名字,许爱的爸爸妈妈肯定很爱她。
哪能不喊呢。
从“小暖”到“小爱”,改口不过半天的事。
那之后,靳秋雨辅导许爱的功课更用功了,只是许爱虽然努力勤勉却不聪明,她几乎得变着花样教,有时候晚上还会因为梦到一个题目有了另一种大白话思路讲出来而兴奋得睁眼。
总之,她几乎使出浑身解数。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
许爱踩着实验高中的录取边边,考进了。
那天靳秋雨给许爱买小蛋糕庆祝,也第一次听到许爱对自己说“谢谢”。
靳秋雨成功了。
警惕畏生的“小猫”,终于愿意靠近,收起挠人的爪子,主动朝自己仰起白肚皮。
这可太有成就感了!!
靳秋雨开心许爱的转变,特别是上了高中远离海川初中那乌烟瘴气的环境后,许爱愿意交朋友也变得开朗很多。
所以,靳秋雨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一天。
高三新学期开学不久,许爱的日记被好事者曝光。
那一天……
靳秋雨意识昏沉,呼吸滚烫又急乱,情绪起伏之大连心脏都在不适的痉挛,太阳穴也在赫赫抽痛。
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她,是吗?
这样难受的症状,是麻醉作用失效了吗?
还能不能醒来。
醒来的时候又会看到谁担心地守在医院病床边?
是在拉吧等一夜把所有过错拦到自身的章落?
还是小林?
老总师?
又或者,是那两个人。
想到醒来可能会看到父母,靳秋雨痉挛狂跳的心逐渐变得冰冷和平静,一下一下,沉重,缓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靳秋雨感觉太阳光晒在自己眼皮上。
4. 陌生
可能是大量的麻醉剂药效没彻底褪去,靳秋雨虽然能感觉到太阳温热,落在眼皮上有着隐隐红光,但仍睁不开眼,也无法控制四肢和身体。
伤势应该很重。
不过从高架上摔下来,能活已经是奇迹了。
那个小女孩呢?
救人的记忆很空白,靳秋雨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扑过去的,很肯定的是,她抓住女孩手时内心有一种猛烈饱胀的救赎感。
但她没有做到。
手滑开了,急烈的风在耳边呼啸成声,看着高架围栏上女人迅速远去的面无血色的脸,靳秋雨眼前却恍惚闪过更多张失措慌张或年长或青涩脸。
心脏沉沉下坠。
有种“果然如此”的万念俱灰感——她害死许爱,也救不下小女孩。
可现在她活了下来。
是不是代表那个小女孩,也没死成?
思及至此,靳秋雨用力撑动眼皮,眼珠子努力转了转。
一串缓慢悠扬的音符由远及近。
什么?
靳秋雨暂停睁眼,试图回忆刚刚耳边飘过去了什么动静。
这时,似乎听到有人喊道——
“靳秋雨。”
在喊她?
可谁会这么喊?
自从进入一院,别人叫她小靳、秋雨,到后来变成靳工、师傅,靳总师……
连名带姓,难道是医生或者护士?
“靳秋雨!”
第二次喊声传来,这次口齿更清晰音量更重带着提醒意味。
靳秋雨确定自己没听错,同时还感觉有人在旁轻且快速的推她,她转动眼珠,逼迫自己更用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终于,她冲开黑暗和红光的桎梏睁开眼。
但一瞬就闭上。
好亮,好刺眼的阳光!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感到奇怪,步入课桌间的过道,走到这位成绩优异拔尖的六班班长座位面前,手中教案轻轻敲了敲桌面:“靳秋雨?”
还是没得到回应。
随即物理老师轻声问靳秋雨的同桌:“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吗?”
同桌摇头,诚实回答:“老师,我不知道,上节课还好好的,课间的时候班长就趴着了。”
靳秋雨艰难移了下还很昏沉不受控制的脑袋,避开阳光直射。
年轻的物理老师一把将遮光窗帘拉上,伸手去探靳秋雨的额温,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她惊呼着缩手:“好烫,这是烧得多久了!”
又不确定地摸摸自己额头,确定是发高烧了。
发烧?
靳秋雨迷糊地想,难怪头好晕,四肢好沉……
感染吗,术后并发症。
座位靠墙的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忽然举手:“老师,我送班长去医务室吧!”
物理老师闻声看向身形相对瘦小的许爱,犹豫道:“你行吗?”
许爱说:“我可以的,我力气很大。”
从座位里被扶起时,靳秋雨混沌的思绪和视线都清晰了些,她感觉自己被一个单薄瘦小的人架在肩上、慢慢走出一道门,那个人身上有馥郁到闻起来廉价的人工栀子花香精味。
等等,“走?”
靳秋雨不解地沉沉想,我恢复得这样快,都可以下地走了吗?
不仅下地走,还有下楼梯。
视线渐渐聚焦,眼前画面如晴雨后的天空变得清晰,陌生的楼梯和扶手,狭窄清净的走道,还有时不时经过的转角处的男女生洗手间。
靳秋雨怔然。
这能是医院的布局?
已经走到一楼,再往下,目之所及阳光明媚,偶有高大樟树枫树。
不远处操场还有排列方正。
“好好的怎么会发烧呢……”
靳秋雨听到有人嘀咕,她迟钝地转动眼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看到圆圆的头顶,蓬松柔软的发丝,顶端中央一个小小的发旋。
“许……爱?”
靳秋雨不确定地喊。
扶搀着靳秋雨的许爱脚下立刻一停,不为对方有些生疏的称呼,而是被靳秋雨沙哑至极的声音吓到了。
许爱担心地抬头,说:“天哪,你还好吧,你这声音。”
靳秋雨于是看清了面前小女生的脸。
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双眼皮,眼眸形状因为过分圆像是猫科小动物,纤长的眼睫被刘海发丝盖住,脸颊有点婴儿肥,皮肤细腻白皙没黑头没长痘,整张脸看起来能出水一样青葱、朝气、稚嫩。
和记忆中相似,又好像很不像。
记忆中许爱没这么好看,就是一个很普通很不起眼的瘦小女生。
尽管很努力但在实验中学成绩永远吊车尾,家境不太好,性格内向,尽管上高中交了些朋友但关系也一般,参与到集体中往往而被忽略和遗忘。
如果没有日记事件,她是那种毕业后大家都想不起名字的人。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许爱被靳秋雨迷离漂亮的眼这么近距离注视着,心里一阵发毛,又感到兵荒马乱,红起耳朵匆忙移开视线,说:“哎呀你还是先别说话了,医务室马上到了。”
“马上到”的医务室其实还有段不小距离。
靳秋雨被许爱搀扶着走,大脑思绪还在迷糊和清明之间交互。
她试图分析这是怎么回事。
但还能是怎么一回事?
总不可能是穿到了平行世界,或者被卷入无限循环。
这只能是她坠下高架桥后重伤昏迷期间做的梦,或者更惨一些,医生回天乏术她在临死前大脑自行编织的最后幻想。
不过也好。
感受着脚下被晒得滚烫的操场,迎着头顶刺目眩晕的灼灼烈日。
靳秋雨沉眸想:可以用来弥补遗憾。
救下许爱。
哪怕是在一场梦里,或者是最后的幻想。
救下这个小女孩,无论大梦一场后能侥幸醒来还是在幻想中彻底死去,她都能释怀,然后放下过去放过自己了吧……
啊,真的好晕。
医生简单询问过靳秋雨症状后给她量体温,看完度数,甩甩温度计泡回消毒盒,她说:“40.1℃,同学,烧这么高还能撑着走过来,你也太厉害了。”
四十度?靠在椅子上的靳秋雨心想难怪头又晕又沉,还会恶寒。
许爱看靳秋雨在抖,扫了一圈,跑去病床前拿来一条小毯子想给她盖上。
靳秋雨看到被子上有一滩不明液体的污渍,明明没什么力气,也要抬手拒绝,态度强烈。
许爱只好放回去。
医生拿着乙酰氨基酚片和一杯温水走出药室,先递给靳秋雨吃,看到送人来的另一位女同学还在,有些诧异道:“同学,你不用回去上课吗?”
许爱摇摇头,“不回,我留下来陪她。”
“也好。”医生找来空调遥控器把温度适当调高一度,然后吩咐说:“待会儿让她少量多次的喝热水,半个小时后再测一次体温,退烧下来就没事了。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
许爱:“嗯嗯。谢谢医生。”
“不用客气。”
目送医生离开,许爱就在靳秋雨身边坐下,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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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上眼睛睡会儿,等下要喝水了我再喊你。”
靳秋雨沙哑地应了一声,看了面前小女生几秒后闭上眼。
片刻后又不放心似的睁眼确认。
对上许爱圆溜溜的为表疑惑还更睁大了些的眼眸时,她没说什么,重新闭上眼,这次迅速沉沉睡去。
许爱紧遵医嘱,盯着墙上的挂钟,每隔五六分钟就喊醒靳秋雨喝热水。
半个小时后又喊来医生为靳秋雨量体温。
烧退了。
看靳秋雨明显好了很多的脸色,许爱终于放心,离开医务室的时候还忍不住开玩笑:“需要我再扶你吗?”
靳秋雨看她一眼,说:“不用。”
许爱微愣,似乎感到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但对方已经先走了。
许爱没法多想,连忙跟上。
高烧的不适感消退,靳秋雨的五感更清晰真实。
她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太阳的热度。
视野里是爬满栅栏的野蔷薇,红的花绿的叶周边还飞着几只蜜蜂。
远处操场有学生传球喊叫和投篮的声音,很快响起铁哨和喊集合的声音。
再走一阵,林风送来辣条的味道和冰淇淋甜筒融化的甜腻香气。
靳秋雨大步走过,走过实验楼、科技楼,体育馆,观景小喷泉池间歇性喷水,水汽随风飘,在烈日下显现出一道缤纷绚丽的小彩虹。
“班长,班长!”
靳秋雨浑然不觉,仍大步走着,直到衣袖被扯动,她低头一看,自己手臂上是蓝白校服,转头一看,许爱跑得气吁吁脸也被晒得通红红,“班长,你、你别走这么快啊,等等我啊。”
原来许爱口中的“班长”是在叫她。
靳秋雨想起来自己就读实验高中时的确是班长。
只是两人从初中就认识,叫得这么生疏吗。
靳秋雨眉头轻蹙,退烧后也第一次重新打量起许爱,及耳短发圆脸圆眼,似乎和记忆最深处的身影重合了一些。
在她这个三十几岁的人眼里,十七八岁,花骨朵一样,青春洋溢,朝气蓬勃,未来可期。
但许爱也得有“未来”才能“可期”。
许爱冷不丁被靳秋雨变化的眼神吓到,先不自然地缩了手,然后又无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怎,怎么了?班长,你现在看起来有、有点吓人……”
靳秋雨蓦地回神,缓和下神色和语气,“抱歉。”
可许爱更迟缓地眨了下眼,看着她,满脸不确定地发出一个疑问词:“啊?”
抱歉?
靳秋雨怎么突然这么跟她说话。
好……怪啊。
靳秋雨看对方神色就知道自己说的还是不对,但已经脱离这个环境十几年的她也一时想不起说什么才不那么奇怪。
移开视线,看向教学楼方向。
靳秋雨想起来要说什么了,说道:“快回去上课吧。”
许爱:“哦哦,好!”
许爱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靳秋雨这么怪怪的了,原来是因为生病缺课不开心。
她小步追上,试图安慰说:“没关系,就是一节物理课嘛,你物理那么好,回去看看书就……”
话没说完,下课就铃响了。
许爱一秒闭嘴,然后偷偷去看靳秋雨的脸色,担心她更不开心。
靳秋雨的神色却没变,脚步也没停。
而看着那张自己很熟悉很熟悉的漂亮脸庞的许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陌生感。
好像眼前的靳秋雨,忽然间就不是靳秋雨了。
5. 难题
靳秋雨一路大步流星,直到回到教学楼前。
她无意识扭头看向楼前一处空地。
最开始被许爱扶下楼的时候身体还很不适,头晕脚轻,直到走到操场才反应过来眼下情况,而现在,她出了一身薄汗,却极其清醒、理智、清明。
她笔直停住。
盯着许爱曾经毫无气息倒在血泊中的位置看。
烈日当头,她却瞬间陷入无边寒冷。
课间时间学生们结伴而出,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话。
时间长河像呈几十倍的速度从她身边流过。
春去冬来,人来人往。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经年累世,躯壳往前走,灵魂铐在这。
“班长,班长?”
如置冰窖中,有人在扯她的衣袖。
靳秋雨一瞬回神,看到面前充满紧张和担忧的眼神,那双眼睛像是小猫一样圆亮、鲜活灵动,眼眸里的情绪流转切换像冬日里一池温暖的泉水。
那双眼没有淌着血,也没有涣散。
靳秋雨感觉冰冻僵硬的四肢忽然有了知觉。
“班长,你还好吧,你在看什么?”许爱一脸担心。
靳秋雨看着许爱,迅速整了差点失控的情绪,收回视线应了句“没有”,然后转身果断上了楼。
想要救下许爱。
关键在于那本日记。
靳秋雨不知道日记本上都写了什么,日记先被警方作为证据保管,后以死者遗物名义交还给许爱的家长。
从没到过她手里。
而意外发生后,所有知情的同学三缄其口,再也不敢嬉笑着说起相关的任何一个字。
许爱成了实验高中的禁忌。
直到她转学离开,再没听到有人提过。
许爱觉得今天的靳秋雨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刚刚从医务室回来,忽然站在教学楼下一动不动中邪一样满脸苍白,现在更是课都不听,只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看。
许爱左手支着额头遮掩,悄悄转头用余光去观察,确定靳秋雨就是在看自己后,重新调整坐姿,用手掌完全托住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心脏却怦怦狂跳不停!
靳秋雨为什么这么看她?没有表情,眼神更像是审视和考量。
她是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想起自己藏在书包里的日记本,许爱不由心慌意乱,忽然被老师抽起回答问题,她才回神忙起身看向黑板,微微涨红脸,“呃,这里的用法是名作动……”
靳秋雨觉得许爱并不喜欢自己。
虽然她没有感情经历,但身边有个换女朋友比换包包还勤的章落,也见过同事与对象长达数年的爱情长跑。
靳秋雨清楚“喜欢”的样子。
哪怕一个人嘴上反复说着另一个人讨厌烦死了,喜欢还是会从那个人的眼睛里跑出来,可能是笑,也可能是眼泪。
自己可能不知道,旁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许爱看她的时候不这样。
就是普通朋友,或许还有些身份上的差距导致的小心翼翼,因为许爱朋友不多,更添一份失去朋友的害怕。
靳秋雨看许爱只是回答老师的抽问都会脸红,收回视线,心中明确的快速总结——
日记可能是乌龙。
就像少女为懵懂的春心和期待编纂出的一本童话故事。
靳秋雨记得,写日记好像还是她提议许爱去做的。
初中时她曾向家长靳立宏寻求帮助,如何让一个被校园霸凌的人尽快摆脱阴影。
然后,她根据金牌律师父亲提出的几点想出对应方法再一一实施,比如加倍关心许爱建立友谊纽带,帮许爱提高成绩建立自信和树立目标,考上实验高中更换学习环境,还有让许爱写日记记录每天的积极情绪。
日记这种东西,私密,美好,带一点臆想。
她算是许爱半个引路人,很容易成为许爱情感上的寄托,当时还是初中生,年纪小,懵懵懂懂分不清依赖和情愫,对爱情抱有浪漫的幻想。
于是日记里轰轰烈烈爱死爱活。
到了现实生活中,其实也就一声“班长”。
但不管其真实性如何,日记本都是酿成悲剧的直接导火索。
所以,她要么和许爱提前毁掉那本日记,要么在日记内容被好事者发现且公之于众之前阻拦。
靳秋雨想完,抬眼看,台上正在讲课的语文老师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大学毕业不久。
这张脸在她看来都过于年轻青涩,更别提教室里老老实实坐着的一群小萝卜头,完全的稚气未脱。
青葱岁月。
多少人羡慕回到过去。
靳秋雨坐在其中却毫无波澜,她收回视线平静看向窗外。
她从来没设想过重走这些“刷经验”的日子。
就像通关过的游戏她不会打第二次,知悉每个过关技巧,知道每关成功后的奖励,没有任何意外和惊喜。
她很累,不想浪费时间。
原来她一个人活得有那么累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活得肆意,为热爱的事业奋斗,人生目标坚定,内核强大。
可无数个夜深人静时,总是希望天快点亮,早点回到研究院回到实验室或者发射基地,忙起来,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希望一岁岁一年年,自己能在实验室里白发苍苍,把所有生命变换成社会价值。
全然奉献自己,以另外一种方式赎罪。
现在想来,原来她活着是为了老去,死去。
她才一点也不想重新再活一遍。
如果这次能救下许爱,或许心上的枷锁能解开。
至于以后人生如何,是否会有改变……
靳秋雨心想,自己能不能脱离生命危险成功醒来都还不一定。
终于放学。
靳秋雨起身去找许爱。
许爱从余光中看见,忙收回视线,更埋头努力答题,紧张到手中碳素黑笔都快在草稿纸上飞起来了,下一秒,一阵青橘香味从身边飘过,她笔尖“唰”一下划破纸张。
正常情况下,靳秋雨肯定要笑话她了。
但今天对方什么都没说,只在前方已经人走桌空的座位沉默坐下。
要摊牌了吗?
许爱忐忑又紧张,靳秋雨是在想说辞怎么说服自己或者绝交吗?
许爱本来还想敌不动我不动的,但硬着头皮做了两道题,还是觉得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她放弃了,主动将手中数学卷转向端坐着一言不发的靳秋雨,指着上面问:“班长,这题怎么做?”
靳秋雨看向试卷空题。
她们火箭研发需要精通各个领域的知识,数学、物理、化学、工程学,计算机科学。
其他行业学校毕业了,可能知识全还给老师教授,她们不一样,只会越学越多越学越深。
可问题就在这,拿高数给她,她还能拿张草稿纸摆算摆算,这种高中题,看到的十几秒钟里大脑已经算出答案,却想不到什么合适让小孩理解的思路和过程,说深了更会引起怀疑。
沉默片刻后。
靳秋雨说:“先回家吧,明天教你。”
“啊……?啊,好吧。”题都不教了,打算直接说吧,许爱垂目把试卷夹进课本,心中紧张到呼吸不畅,但还是快速收拾其他几门科目的作业,期间偷偷拿眼神看靳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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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偷看就对上了视线。
许爱心虚,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然而起身离开座位许爱忽然觉得奇怪,看向靳秋雨问:“你书包呢?”
靳秋雨的确两手空空,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座位,靠墙的桌角处放着一个米白色的背包。
她走过去拿。
许爱看她拿起书包就走过来,疑惑地问:“你作业都带了吗?”
当然没有,靳秋雨连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都不知道,但在许爱质疑的目光下,她还是抬起课桌板,从里面拿出数学物理放进书包,盖上桌板后神色自若应道:“走吧。”
许爱看她这样,仍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自己都已经心事满腹了,哪还能仔细分辨,点点头跟她前后脚走出教室。
一路沉默。
许爱觉得快要在氛围中窒息,主动问靳秋雨:“你身体真的好了吗?”
靳秋雨:“好了。”
又恢复沉默。
走在其他放学回家的同学旁边,许爱犹豫片刻,又说:“你今天好奇怪,话好少。”
靳秋雨一顿,“有吗?”
“有。总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
“要么就是不说话。”
“……”
靳秋雨沉眸,她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敏锐多心的小孩,也不记得自己原来是个话痨,这个时候十七八岁小孩喜欢聊的话题热点是什么?她早忘完了。
这种情况下多说多错。
靳秋雨沉默地走了一阵后,试探地先问一问:“许爱,你还会写日记吗?”
一转头,身边哪还有人。
站住回身看,才发现许爱已经被落下老远。
夕阳下,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并双手叉着腰,这动作看起来有点浮夸做作,不过年龄小的刚好,反而情之所至率真自然。
校园中其他学生脚步不停地经过,偶尔侧目看一眼。
许爱一动不动。
靳秋雨见许爱不朝自己走来,只能提步返回。
等靳秋雨走到面前,许爱才破罐子破摔主动找茬,“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你自己先走吧。”
靳秋雨后知后觉,毕竟已经养成习惯,一院里大家都这样,从不把时间多余浪费在前往目的地路上,个个走路都是带风的……
“抱歉。”靳秋雨道歉。
许爱圆圆的眼睛偷看她,小声嘟哝着说:“又来了……”
虽然认识以来几乎没见靳秋雨发脾气,但开的玩笑绝对多,这种时候两人斗上几句嘴才正常,哪会真道歉。
既然已经面对面,靳秋雨决定重新问一次。
她犹豫片刻,问:“对了,你还保留写日……”
关键词一出现,前一秒还决定找茬摊牌的许爱,后悔了,她应激地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快速打断话题说:“不过你怎么直接往校门口走,今天不骑车了吗?”
骑车?
靳秋雨被打断,立刻想起自己高中好像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
但十几年了,她骑的车是健身房里的动感单车,正儿八经的自行车已经十几年没骑,这怎么敢直接上路?更何况,她现在甚至不记得回小区的路。
靳秋雨这才意识到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有多少。
不止日记本。
如果只是简单粗暴地找到许爱的日记本销毁,治标不治本,谈何“救”,谈何弥补。
只是自欺欺人。
慢慢来吧。
看着短发女孩睁着猫眼一样圆润乌亮的眸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解释。
靳秋雨轻咳一声,撒谎:“我头还有点晕,不敢骑车。”
6. 改称呼
许爱忽然情绪有些低落,低下头。
靳秋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看着小孩情绪明显地耷拉下脑袋,立刻尝试挖掘更多相关记忆,但一无所获。
如果能想起,她也不至于这样被动。
靳秋雨刚要问,就听到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
——“如果我会……”
什么?靳秋雨没听清,皱眉靠近。
许爱被忽然靠近的靳秋雨吓了一跳!
她心慌意乱地后退两步,却不小心踩到后面走来的同学。
许爱踩到人的第一时间就条件反射道歉了,同时抬脚避让,但还是被人用力推了一下。
她本来瘦小,还正好单脚站着,瞬间就被推得失去重心要摔倒。
幸好被靳秋雨扶住。
“干嘛!看路啊!”被踩的男生不爽道。
许爱没敢看人的脸只再次道歉,视线中是对方被踩的白球鞋,曾被霸凌的记忆如潮水袭来,她脸色瞬间苍白,身体都微微颤抖,就要蹲下去帮对方擦干净,却被一只手牢牢拉住手臂。
她转头看过去。
是靳秋雨。
只是淡淡一眼,许爱原本六神无主的心忽然安定下来,站直了背脊。
靳秋雨看向那位男生陈述:“她立刻就向你道歉了。”
“道歉有吗?走路不长眼的!”
靳秋雨眼神倏地一冷,“你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她在后退,你在往前,应该谁让谁?”
男生话一噎,有点被靳秋雨忽然凌厉的眼神和沉下的声音吓到,但意识到自己被唬住后,他觉得丢脸,反而更大声说:“谁知道她忽然要后退?”
周围已经有其他同学频频投来视线。
许爱着急地连忙拉靳秋雨的袖子,小声说:“算了算了。”
靳秋雨没有算了,冷眼看面前这个男生。
虽然实验高中是重点学校,但能考进这里只能代表成绩好不代表品性好,不然当初许爱的日记不会被偷看更不会被大肆宣扬。
靳秋雨冷声说:“保持安全距离是基本常识,你动手推人就是不对,刚才如果没有我扶着,她已经摔地上了。”
男生刚想说话。
靳秋雨打断:“她踩到你已经道歉,你动手推人,打算什么时候道歉?等你们班主任来的时候吗,你是几班的?”她看向对方胸前挂着的校牌。
“高二十六班。”
男生明显感觉自己占不到上风,一把摘掉校牌绕开她就要走。
靳秋雨脚步一侧,拦住去路,冷冷看他:“道、歉。”
眼看两人僵持不下,剑拔弩张。
许爱紧张到呼吸都忘了,时刻盯着男生,见对方抬手,立刻一把拉过靳秋雨,自己挡在她身前。
一副紧张又视死如归的样子。
男生不耐地啧了声,一旁同学们劝他算了算了,但越劝他越想动手,直到余光里看到教导主任的身影,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闹大,才忍住,敷衍着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推你。行了吧?”
许爱浑身紧绷,只想赶紧把这事翻篇:“没事没事,你走吧。”
这事到此为止。
往校门口走的同学流速恢复了正常。
靳秋雨还能感觉到许爱浑身在颤,压着她的手放下,说:“没事了。”
“还没事,你要吓死我吗!”等那群人一走,许爱又担心又着急又生气,转头瞪着靳秋雨,“他是男生,还那么多人一起,你就一个人!”
靳秋雨看着她,忽然说:“但你保护我了。谢谢。”
印象中,许爱胆小内向,被霸凌也从来不反抗,刚刚拦在自己身前,她很惊讶。
但转念一想这是个梦又觉得合理。
现在勇敢的许爱,大概就是她希望会看见的许爱。
许爱一肚子说教要讲,被靳秋雨骤然温柔下来的眼神一看,熄火了。
她耳朵微红,小声下来说:“你,你身体还没好,我能怎么办,而且祸是我闯出来的……”
靳秋雨看小孩这样,心软地抬手摸摸她的头,“你说得对,如果一个人遇到这种事,不要硬碰硬,保证自己安全更要紧。”
许爱点点头。
靳秋雨想起什么,眼里一暗,说:“但你不能给他擦鞋,只有你自己尊重自己,别人才不会觉得你好欺负,再集体来霸凌你。知道了吗?”
许爱想起自己当时本能想蹲下来,眼圈微微红起来。
靳秋雨见状动了动唇,可又哄不来小孩,只能转移开话题:“你本来在说什么?”
许爱带着微微鼻音,“嗯?”
把小孩弄哭了,靳秋雨很不自然,只能不看她,让小孩保留自尊,缓和下来语气说:“我说头还有点晕的时候,你说如果你会,会什么?”
许爱低低哦了一声,然后低低闷闷说:“如果我会骑自行车就好了,这样你生病的时候,我就可以载你回家。”
音量低同时说话还含糊。
靳秋雨心里有点无奈,但好歹是听清楚了,她说:“下次吧。”
“什么下次,我不会骑自行车,又没有人教我。”许爱说到这的时候,在靳秋雨没注意的时候迅速抬手抹了一下眼泪。
靳秋雨保持沉默,直到走出学校大门,才说:“骑自行车很简单,我教你。”
“真的?!”许爱一瞬间语气都亮了起来!
靳秋雨没看许爱,但也能从语气中感觉到对方忽然明亮起来的心情,心中轻叹,嘴上承诺:“真的。”
“耶!!”许爱开心地一下子蹦到靳秋雨面前,水润润的眼睛还能看出偷偷哭过的痕迹,现在却雨过天晴,明亮亮倒影着另一个修长漂亮的校服身影,她笑眯眯说:“班长你对我真好啊!”
靳秋雨想起那本心头大患日记本,看着面前倒着走的许爱,问:“你怎么叫我班长?”
“嗯?”许爱眨眨眼,疑惑道:“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叫吗?”
“我们初中就认识了。”
“但是上了高中才一个班的呀,而且大家都叫你班长。”
“你和她们不一样。”
许爱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跳,脸色有点不自然起来,立刻转过身背对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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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
糟糕,她太过得意忘形了!
都忘了今天的靳秋雨很不对劲。
也怪刚刚靳秋雨怼那些人的样子和以前一样,她才掉以轻心。
要开始了吗?
之前问日记的事没能成功,现在打算迂回的试探?
许爱紧张地捏住了书包带子。
靳秋雨看着对方的背影,继续说:“你可以喊我姐姐。”
许爱脚步一顿,眼一瞬间红了起来,闷声不说话快步朝公交站走去。
靳秋雨发现她加快步伐,心想这是在开心在害羞吗?
因为两人拉近了距离?
靳秋雨回想过来,喊“姐姐”也不太好,似乎有暗示性,就像章落交的那些女朋友里也有一些喜欢喊章落姐姐,章落十分享受,还说这是情趣。
正思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女孩不服气的声音——“你又不比我大,为什么喊你姐姐!”
靳秋雨心想不比你大?
都能让你喊阿姨了。
靳秋雨说:“算了,不用喊。”
喊了可能也不好意思应。
“为什么!”
改口了小孩还不同意,又背着个书包噔噔噔走到面前来,那双猫眼一样好看的眼睛瞪得圆圆大大,“我就喊!姐姐怎么了,秋雨姐姐!秋雨姐姐!秋雨姐姐!”
靳秋雨竟然被情绪大起大落音量也大起大落的女孩逼得后退两步,一时又吵又尴尬,难以应对这么精力旺盛且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孩。
记忆中的许爱是这样的吗?
好像不像啊……
“秋雨姐姐!你怎么不应我?”
靳秋雨只好说:“车来了。”
许爱立刻扭头一看,果然,36路来了,连忙跑过去,又折返跑回来拉起靳秋雨的手再甩着大书包狠狠狂奔而去,“师傅,师傅等等我们!还有我们俩!”
靳秋雨快步跟上,心想在这场梦里,“内向”这个词跟许爱好像没什么关系了。
但回想起刚刚踩鞋事件,又觉得不尽如此。
公交车后面还有一个空位,许爱上了车,一手还握着靳秋雨,本来想着这样也挺好,但又怕暴露什么让靳秋雨想更多,拽着人就到了里面,然后拉着靳秋雨坐下来。
靳秋雨站起身,“你坐吧。”
“你坐!”许爱重新摁着人坐下,说:“你是病人,你坐,我天天坐公交车,坐跟站都是一样的。”
靳秋雨于是明白自己骑自行车上学并不载着许爱一起。
也是。
她和许爱关系是不错,但也没那么好,就是相比其他普通同学和朋友,交情更深一些。
所以在得知许爱竟然喜欢自己,写了一整本日记的时候,她也很震惊。
只是没有机会找许爱问清楚就被请了家长。
之后的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
像一场不讲逻辑的噩梦。
许爱为什么会突然跑去跳楼?她的家长甚至没有来,来得只有靳立宏。
而靳立宏那一耳光也没有落在许爱脸上,是落在她脸上。
7. 相信科学
许爱不高,抻直了胳膊才能拉住手环,但这不妨碍她站在靳秋雨身边护着她,在后面几站更多人上车时,坚定站住不动摇,不管谁挤,像是咬定青山和石缝中的坚韧小草。
靳秋雨第一次坐公交车,她得尽道地主之谊。
尽管这个词放在这好像怪怪的,但又不是写语文作文,不会扣分。
后来有了个位置。
靳秋雨双腿往过道处让了让,让许爱走到里面坐靠窗的位置。
“我帮你拿书包吧。”许爱伸手就要拿过靳秋雨放在腿上的书包。
靳秋雨抬手一压,“不用,谢谢。”
这么客气?
许爱敏锐的动了动耳朵,目光看的却不是靳秋雨,而是靳秋雨手下压着的书包。
难道说……
这里面也有什么猫腻?!
许爱松手,决定不打草惊蛇,牢牢抱着自己的书包,心里快速打过一串小算盘。
然后她扭头看向车窗外。
夕阳好大好大。
许爱想起靳秋雨扶住自己,在别人面前维护自己,这么一想,叫声姐姐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了。
秋雨姐姐……
她微微弯起眼,将脸贴在车窗上,巴巴望着远处逐渐沉入建筑里的夕阳,真好闻啊,原来夕阳是青橘味的。
靳秋雨高估了自己的适应力。
在梦里坐公交竟然会晕车。
车内混乱难言的气味,路上颠簸的减速带,还有公交车师傅在起飞与急刹偶尔还漂移炫个技的操作下,她很难不晕车,胃里翻江倒海,度日如年,终于,到站了。
下车的时候靳秋雨狠狠吐了口气。
许爱也是快到站的时候才知道靳秋雨晕车,看她这样憋气换气,立刻拉过对方的手举到对方的的口鼻前。
靳秋雨抬眼疑惑看她。
许爱说:“这样吸,你身上有橘子的味道,香香的。”
靳秋雨:“……”
靳秋雨平复了晕车带来的恶心感后,看向了面前的小区。
一时恍如隔世。
许爱见她看着小区门口的神情不太对,犹豫着问:“怎么不走,还不舒服吗?”
靳秋雨说没有,然后抬步朝小区迈入。
眼前的路显得很陌生。
当年许爱跳楼,校方给许爱的监护人赔了钱,她父母也出于人道主义补偿给了一笔钱,接着就搬离了这里。
搬家的同时转校,之后考上大学,毕业后免笔试考进一院。
从助理工程师一路做到高级工程师,直到一年前的载人火箭白虎四号项目中一战成名破格升至项目总工程师。
她辗转各地。
不单单在一院,也常飞发射场和总装厂试车台,高密度发射期时带团队成员驻扎数月更是常事。
所以……
看着这一栋栋陈旧的小区楼房,靳秋雨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住哪里。
许爱察觉到靳秋雨的脚步放慢时,好奇地看她,在发现靳秋雨正用十分陌生的眼神审视着一栋栋楼房时,心里顿时打了个突,却没敢直说,只是问:“你在看什么?”
靳秋雨知道自己能想起来,多走走,总能看到还残留记忆的东西。
顺藤摸瓜就能找到。
不能再让许爱起疑了。
万一这梦境因此崩塌怎么办?
靳秋雨沉声回答:“好像还有点晕,我慢慢走,你先回家吧。”
许爱:“真的?”
靳秋雨应声。
许爱想了想,说:“我本来还想着你身体不舒服,今天送你回家的。”
靳秋雨立刻看向许爱。
那再好不过。
许爱却没跟她对视,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粉色塑料的电子手表,遗憾地说:“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自己既然没问题就慢慢走吧,我赶着回家做晚饭。”
说完悄悄看靳秋雨的表情。
靳秋雨记得自己家跟许爱同方向,应了一声好。
许爱的确赶着回家做晚饭,走上条石小路,再七拐八绕,走进小区里最廉价最便宜的简装楼进去。
傍晚还有光,但她的卧室因为是背光的小储藏间改的,黑漆漆一片。
她开启昏黄的顶灯,关上门,放下书包,脱下身上的校服一一叠好放在床头,再换上陈旧的T恤和牛仔裤外加拖鞋,接着就跑去厨房忙活。
先把中午留下的脏锅碗瓢盆都洗了再淘米洗菜。
连轴转,却有条不紊。
晚上六点半,许家夫妇拖着满身疲倦回到家。。
哪怕现在是夏天,天也已经黑了。
许爱做好三素一荤,已经摆在餐桌上,每道菜上面都倒扣着一个大碗防止冷的太快,听到外面动静,立刻跑出去迎接,先喊了一声叔叔打开门配合男人推电瓶车进来,再对跟在后面的妇人喊:“婶婶。”
妇人应声,回喊了一声小爱。
“晚饭已经做好了。”许爱把倒扣在菜上的干净大碗一个个翻下,然后说:“你们先吃,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小区里亮着路灯,但他们这栋面前的灯坏了。
不过许爱对这边的路很熟悉,只要还能看到一点点光亮,她就能顺利走出去,一路七弯八拐重新跑到外面,再跑到靳秋雨住的那栋楼楼下仰头看。
靳秋雨的卧室并没亮灯。
许爱没停,喘口气又往小区门口跑去,心里懊悔不跌,偏偏气吁吁一路跑过去没见到一个身影。
怕遗漏,她慢下脚步,一栋一栋找回来。
重新回到靳秋雨家楼下,这一次,她看到靳秋雨卧室开了灯,顿时松了口气。
真是……
自己吓自己。
许爱在外面太久,回家的时候叔叔婶婶已经吃完晚饭。
两人坐在客厅里叠金银元宝。
婶婶瞧见她回来,折好一个银元宝丢进袋子里,说:“跑哪去了,这么久。”
桌上的几个菜被吃的差不多,不过每个碗里都还留了一点,够一个小丫头吃饱。
许爱应了一声没事,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然后挨个儿端起菜盘往自己饭碗里拨,再端起饭碗,迅速又安静地吃饭。
饭菜都凉了,不过大夏天的也没胃口吃太烫的,这样挺好。
吃完后,许爱收拾一桌的碗筷。
洗完出来帮忙折元宝。
叔叔说:“忙什么,这里用不着你,自己做作业去。”
许爱摇摇头,她有点事想问叔叔,动作熟练地将几张银纸一起叠压出一个痕迹,再分开一个一个完成,然后说:“刚吃饱歇一会儿再写作业,对了叔叔……”
叔叔:“怎么?”
许爱想了想,问他:“一个人突然发烧,发烧后性情大变,莫名其妙盯着一个地方看,还忘了很多事情,这是怎么了?”
叔叔说:“脑子烧坏了?”
许爱啊呀了一声,手中干活的动作没停。
婶婶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说:“怎么,你还想让你叔叔说那个人中邪了啊?”
许爱小声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嘛。”
叔叔听得笑了起来,“当然没可能,你可是重点高中的学生,相信科学,封建迷信要不得。”
许爱闻言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客厅角落摆放着的好几个客人订了但迟迟没来取、店里又放不下只能拿回来摆在家里的纸人,闷的低下头。
叔叔知道她想说什么,认真说道:“小爱,我们这活儿是文化传承,不是迷信,我们卖的也是手艺是文化服务是情感寄托,这不代表那些奇怪的事真的存在。”
“我知道了……”
“快去写作业吧,这事用不着你,杀鸡用牛刀了。”
“好吧。”许爱冲两人笑一笑,也听话的起身回去了卧室。
靳秋雨当然找到了自己家,虽然花费了一些时间。
但这一切本来就是自己的梦,她笃信不管打开了哪一栋楼的哪一扇门,里面都会是自己家。
只是尽管如此,心里那一关过不去。
好在她最后也真的找到了。
小小的居民楼,一共六层,她家住第三楼。
靳秋雨一边上楼一边不免心生感慨,科技发展真的快,短短十几年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现在没有电梯房,没有电子门锁,甚至没有外卖,连电子支付都还没全面推广。
这栋低矮的民房。
现在更应该叫它“学区房”。
走完楼梯,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前,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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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低头从书包里翻找钥匙。
不意外地找到了。
但将钥匙拿在手里的时候,她忽然迟疑了。
打开门后会看到什么?
会是两张比现实中年轻很多的脸吗?
或许她不一定要回家。
她是这场梦的主人,她有权利决定走向。
她只是想要救下许爱,不想和这栋房子里的那两个人产生任何联系。
这么想着,靳秋雨转身离开,这时门却在身后打开,紧接着就是一个妇人略快的说话声——“雨儿?我说今天怎么这么晚,钥匙忘带了吗,敲门喊一声嘛,快进来快进来。”
靳母见女儿背对向门口站着一动不动,觉得不太对,立刻走出门口,拉过她的手臂看她的表情,温声关切:“雨儿,怎么啦?在学校遇上什么事了?”
靳秋雨目光落在妇人的脸上,头发还没白,脸上也还没那么多皱纹。
可看上去一点不像年轻人。
三十八岁。
明明现在的妈妈只比她大了六岁,却已经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操碎了心,甘愿为丈夫和女儿牺牲自己,整日游离于柴米油盐中。
靳母被女儿这眼神看得心里越发忐忑起来,晃晃她胳膊,有些着急地说:“怎么了雨儿,你说话呀,你可别吓妈妈。”
靳秋雨动了动唇喊道:“妈。没事。”
靳母松口气瞬间展颜,拉着女儿进屋,“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啊?真没带钥匙啊?”
“坐公交车回来的,有点晕车,在外面坐了会。”
“自行车坏了?”
“没坏,今天发烧过,不想骑……”话音都还没落,靳秋雨的额头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抚了上来,面前年轻妇人一脸着急嘴里说“哎呀,好好的怎么会发烧呢,现在呢,好受些了吗?晚点带你去医院看看。”
靳秋雨缓声:“已经没事了。”
“真没事了吗?”
靳秋雨应了一声。
“那就好,那就好。”靳母转身进厨房去,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坐公交车晕的话,明天让爸爸送你去学校吧。”
靳秋雨的脸色几乎瞬间就冷淡了下来,没有应声。
她低头换鞋。
换好后,她抬头看客厅,目之所及的是这个年代里应该不算便宜的家居摆设,房内整体设计和装修也都很好,客厅靠窗处甚至还摆放着一架钢琴。
各种回忆像是海浪一样扑来。
厨房里阵阵饭菜香,电视里播报着当日新闻……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忽然被钥匙打开。
大门很快合上,下班回来的靳父见女儿站在门口,在玄关处放下公文包,爽朗低沉的笑说:“乖乖,你傻站在这干嘛。”
靳秋雨没动。
下班回到家的靳父换了鞋,经过女儿时神色和煦地揉揉她的脑袋,一脸笑呵呵地顺手拿过女儿提手里的书包,“乖乖,今天在学校顺利吗。”
“你女儿都高烧了。”靳母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锅汤,“放学回来又晕车。”
靳父脸色一变,立刻要去看女儿,但对方忽然大步走去了厨房。
靳父跟到厨房外,问:“乖乖,烧退了没有?现在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靳秋雨没应也看男人一眼,在洗手槽前洗过手,就蹲到消毒柜前,喊:“妈,筷子和碗拿了吗?”
靳母:“没有拿,你拿一下吧。”
靳父立刻走进厨房,说:“爸爸来拿爸爸来拿。”
靳秋于是起身与他擦身而过,目不斜视,走出厨房。
饭桌上靳秋雨也没有抬头。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中都很担忧。
靳立宏低声跟妻子说:“待会儿拿温度计给她再量一下。”
靳母心里也担心,撑不到待会了,直接放下筷子就要去拿医药箱。
靳秋雨没漏掉两人的话,饭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她直接摆下碗筷,“不吃了。”
起身走进卧室锁门。
进了卧室的靳秋雨呼吸很急促,她背靠着门,清楚知道现在的自己状态不对。
抬手压住自己莫名抽痛起来的额头。
梦要醒了吗?
不行。
现在还不能醒。
8. 没关系
靳秋雨胸口猛猛起伏,明明一眼都没看过那个男人,可是……她再也忍不住,快步冲到卫生间狠狠吐了一阵,呕出来的全是酸水。
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夫妻俩焦急关切的询问。
靳秋雨才漱完口,再听到男人的声音时,胃里再次一阵痉挛。
立刻打开水龙头一边吐一边冲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早没了敲门动静,靳秋雨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卫生间,这时听到有什么声响,抬起头,冷不丁看到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在窗外张嘴说着什么,同时抬手焦急地拍打窗户。
乌黑的头发往后梳,没长皱纹的脸,不到四十岁,一副文质彬彬的好样貌。
她的亲生父亲。
一个巴掌送走了一条正如花般年轻美好的生命的恶魔。
靳秋雨定定看着那张脸,看他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越来越狰狞扭曲。
但这只是梦。
这是假的,只是npc。
站了很久靳秋雨才过去开窗,初夏闷热的风吹进来,还有男人压着关切和着急的话——“我跟你妈还以为你晕倒了,小雨,你听话,把门打开,爸爸带你去医院啊。”
靳秋雨沉默几秒,看着那张脸面无表情地说:“我饿了。”
“好好好!”愿意吃饭就好,靳父欣喜地连忙朝下方说:“老婆,乖乖说饿了,你快去给她热饭。”
靳母:“那你下来,小心点,慢点。”
靳秋雨回到了客厅吃饭,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但她迅速扒完饭菜,填补满刚刚数次呕吐后极度空虚的胃,吃完就放下碗筷,“我去睡了。”
靳母忙拿出提前准备的电子体温计,“再量一下体温,雨儿。”
靳秋雨配合。
滴一声,三十八度,有点烧。
靳母拿来药,靳秋雨也不说这点温度不用吃药,她很配合地结果温水吞服,然后走进卧室休息。
十点不到,夫妻俩双双入睡。
靳秋雨面无表情地离开,一路下了楼梯走到外面。
夜风终于有点凉意。
靳秋雨几乎把整个小区都走了一圈,最终坐在绿化带外低矮的围砖上。
面色有些虚弱和颓丧。
万籁俱静。
靳秋雨眼神放空地“看”着远处。
如果说,等待她的最终结局是死亡,那么,就算弥补了遗憾,救赎了自我,她也还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从未曾对靳立宏说过“我恨你”。
像今晚这样反胃的情况,过去十几年里从未有过。
哪怕是许爱刚死的那段时间。
哪怕她睡觉的时候一闭眼就是鲜红的一滩血,是许爱死不瞑目的涣散的眼睛,粉碎性骨折胡乱扭曲着的四肢……
就像一个被暴力扯烂的布娃娃。
许爱身上的蓝白色校服早被鲜血浸得变了颜色。
靳秋雨缓慢地捂住了脸。
学校和警方都曾给她联系心理专家疏导,她没有拒绝,心理专家做完测试说她并没有问题,事后父母便没事人一样宽慰她说不是她的错,然后迅速搬家转校离开这里。
当然,这当然不是她的错。
所以她活得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尽管整夜整夜睡不好,大把大把掉头发,她高考还是正常发挥以优异的成绩被名校录取。
她终于能够离开。
不,没离开。
父母在她就读的大学买了房,一起住了进去,父亲还把律师事务所里的工作带过去。
真正的离开是毕业后进了一院。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回过家。
她前几年住宿舍,从六人间到双人间再到单间,最后自己买了套房。
偶尔过年时会在接到电话后回一趟,露个脸就走,不留下来吃饭更不会参与寒暄,她不在意父母亲戚怎么夸她有出息怎么给家族增光,也不在意她们怎么指指点点数落她还不找对象。
她不在意一切。
只在意自己的工作,并全身心投入。
唯一的朋友,是热脸贴了七八年冷屁股也不放弃依然主动联系她的大学校友章落。
她活得很好。
她觉得许爱应该会想要看到这样的她。
不愤世嫉俗,不和父母闹断交或者家破人亡,就好好的活下去。
她自认做得很好。
“班……秋雨姐姐?”
靳秋雨埋于一双掌心的脸缓缓抬起来看。
路灯下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子,圆圆的脸及耳的短发,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丢在人群里都找不见。
夜风吹着这个普通女孩身上的旧T恤,衣服贴在清瘦的曲线上。
女孩似乎觉得尴尬,扯了扯衣服。
就是这样普通的女孩,这样普通的动作,却看得她眼眶发热,很想哭。
许爱就知道!!有问题!
今天靳秋雨的状态实在是太奇怪了,哪怕晚饭前跑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因此确定靳秋雨是回到了家,但她还是不放心。
果然。
题目做不下去,一直心神不宁。
哪怕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还是偷偷跑出来看。
真看到了。
你就说吧,大晚上十一点多你不在家做作业,坐在楼下干什么?
喂蚊子吗?!
靳秋雨看着夜幕下,女孩朝自己跑来。
一节节的路灯在头顶。
逐渐清晰的脸,逐渐清晰的担忧神色。
直到距离一米左右,对方似乎有所犹豫地慢慢停下。
靳秋雨扯嘴唇,冲她轻轻笑了一下。
许爱跑得很近了才想起白天发生在靳秋雨身上的种种诡异,心里微微迟疑,哪怕叔叔说要相信科学,封建迷信要不得。
但万一呢!
鬼神者,信则有,不信则无。
要知道这还是大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
许爱脚步停下,感觉腿肚子有那么一点点哆嗦,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一路跑过来太快了。
但当看到靳秋雨冲自己笑后。
她心里一荡。
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聊斋志异里那么多书生心甘情愿被妖啊鬼啊的骗了。
这谁顶得住啊……
许爱咬住下唇强行定了定心性,才慢慢走过,用很小的声音试探说:“你怎么大晚上坐在这,作业写完了吗……”
夜深人静,这声音再小,靳秋雨也能听见。
她看着许爱回答说:“发烧反复了,没法做作业。”
许爱一听大惊,这下哪还有半分迟疑,快步跑到靳秋雨面前,伸手就去摸她的额头。
靳秋雨没躲。
女孩的手凉凉的,瘦瘦的,有薄茧微微的粗糙感,不像是这个如花一样年纪的小孩会有的手。
但贴过来的时候,又有活人的温热和真实感。
她额头无意识地往那只手的手心迎合去。
许爱被一个小动作撩得心头小鹿乱撞,轻轻倒吸口气,看向靳秋雨。
这是要干什么?
忽然,许爱后知后觉想起放学时靳秋雨要跟自己提日记的事。
她眼神一暗,心惊的同时也急切。
立刻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靳秋雨察觉到许爱想要离开,抬手压住那只手在自己额上。
对方撤的意图越明显,她心中的苦楚和难受就越重。
直到许爱颤巍巍说出“放开我”的时候,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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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眼中热意再难以压制,鼻尖一酸,握着人的往自己面前一带,然后双臂紧紧抱住她!
许爱还在挣扎,然而在这霸道又强势的一抱下,大脑瞬间宕机,只剩一片空白……
半夜三更,万籁俱静。
路灯落在她们身上,就像是舞台上万众瞩目的那一束。
一瞬间好像周围全部都暗了下去。
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
许爱回过神来只感觉胸膛里的那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什么情况?
靳秋雨是打算以身入局,请君入瓮,稳重捉鳖,捉个人赃并获。
还是,靳秋雨其实也、也……
许爱大脑里各种可能性狂涌,她也越来越激动,一只手却还牢牢贴在那有些灼热的额头上。
等等,对了,还在发烧……
许爱沸腾的一颗心骤然凉了下来。
靳秋雨还在发烧,说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不定,还以为她是个抱枕呢?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怀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哭泣。
许爱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猜测和跌宕的情绪都如潮水褪去,天地间一片安静,她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了,只不敢置信地低头看。
靳秋雨……
在哭吗?
许爱只能看到靳秋雨的头顶,她从来没用这个角度看靳秋雨,可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放在靳秋雨额头上试温的手把头发往后梳,另一只手强硬地捧起她埋着的脸。
路灯就在头顶。
许爱清晰地看到了靳秋雨红着眼睛流泪的样子。
确认的那一刻,许爱好像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狠狠痛锤了一下无法呼吸。
“怎么了。”许爱捧着靳秋雨的脸的手慌得轻轻颤抖,她想要蹲下来,但被靳秋雨紧抱着根本蹲不下来,只能问:“怎么了嘛,为什么要哭……”
话说到后面,反而她的声音也颤抖的带了哭腔。
许爱只能想到这一切都跟自己的日记有关。
会让靳秋雨这么为难吗?
会让她这么伤心痛苦吗?
靳秋雨透过泪眼定定看了许爱一会儿,摇头,再次用力抱住她,埋头哽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的。”许爱低头,一滴泪从眼眶中悬空落下,她轻吸鼻子,笑起来说:“没关系啊。”
不能回应一个人的感情没有错,没有关系,不用道歉。
问不出口不想破坏两人的友谊,没有关系,不用道歉。
哪怕觉得恶心已经决定要远离,也没有关系,不用道歉。
靳秋雨在许爱面前,最不用说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
因为许爱这个人就是靳秋雨救的啊……
可许爱还是哭得好伤心。
哭得比靳秋雨还伤心,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没发出声音,不敢让靳秋雨看见,她也回抱住靳秋的头不让她抬起来看自己这狼狈又没出息的样子。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许爱因为配合被抱的姿势一直重心不均衡的右腿麻痹阵阵刺痛。
靳秋雨终于平复好,松开了手。
许爱眼睛有一点点红肿,但很好地藏在了厚重的刘海下面。
靳秋雨松开手后。
许爱解脱了,夜风从身边吹过,就像也从她空荡荡的胸口吹过一样,透心凉。
但没关系。
许爱装作若无其事,小心地挪动了一下麻痹的右腿,看着明明先哭此刻反而却像没事人的靳秋雨,忍着心中的难受和难堪,说:“那……我回去了?”
靳秋雨沉默地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9. 误会
说起来可笑。
十几年来,靳秋雨从来没有因为许爱的事哭过,人人都认为她没事,她也认为自己没事。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不存在那一瞬。
直到刚刚,她看到许爱出现在路灯下。
她才意识到自己下楼后在小区里乱转是在做什么,她在找许爱,可没有任何记忆。
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她竟从来没去过许爱的家。
两人认识多年还同个小区,她却不知道许爱家住在哪。
她穿过一截截路灯,黑夜中的陌生小区光怪陆离,像那部著名的小成本电影,主角们只要穿过一个漆黑的路口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怕这个梦就此终结。
怕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怕醒来后,连回到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状态也办不到。
这种陌生的无能为力感充满全身。
靳秋雨不想让许爱走。
哪怕只是坐下来跟自己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然而靳秋雨轻轻一拉,就看到站着的许爱踉踉跄跄“诶诶诶”地朝自己扑过来。
许爱早哭得没一点力气,还有点心如死灰,再加上右腿麻痹,浑身上下没一点好。
被这么一拉,除了嘴巴还能叫以外,0个办法。
“哎哟”一声,两人手忙脚乱试图救场。
但最后,靳秋雨还是被许爱扑进了身后的绿化灌木丛里……
夜深人静。
四目相对。
靳秋雨先无语地笑了出来。
不知道靳秋雨为什么笑,但知道是自己闯祸了的许爱吓都要吓死了,只是,看到这样近的距离的靳秋雨,还是忍不住怦怦心跳,甚至跟不住跟着傻笑了一下。
“站得起来吗?”靳秋雨问。
许爱听到这话才意识到得赶紧从这个奇怪的姿势摆脱出来。
她立刻撑着一旁想要起身,可是右腿麻痹刺痛感还非常强烈,几次都用不上力,触电一样又疼又麻。
总会摔回到靳秋雨身上。
她又急又尴尬,整张脸圆涨得通红。
靳秋雨扶着小姑娘的腰,但好几次推开后人又摔回来,她也了然了,低头看过去,“脚麻了?”
虽然见过章落跟她小女朋友之间耍。
但她不可能认为十七八岁的许爱会耍那些小心机。
许爱涨红着脸点点头。
心中懊恼,可恶!
她明明可以做到很潇洒的走开的!
都怪靳秋雨要莫名奇妙地拉她一把。
靳秋雨以为自己谁,知心大姐姐吗?
以为两人说清楚弄明白,事后还能做朋友?
好吧。
是可以做朋友。
而且她从来也只是想跟靳秋雨永远做好朋友而已……
许爱终于能使上力站起来了,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距离,停住。
靳秋雨看小女孩避嫌避成这样,怕她心思敏感胡思乱想,于是维持着姿势,朝她伸出手说:“拉我一把,被你扑倒的。”
“活该。”许爱嘴硬心软,老实去伸手拉人同时不忘红着脸为自己伸冤,“你不突然拉我,我也不会摔你身上。”
说什么扑倒。
乱用词语,造成歧义,直接错题扣分!
这么一通乌龙后,之前原本该令两人尴尬的哭反而能轻易揭过了。
许爱也不再那么难受想要急着逃离现场。
两人重新坐在绿化灌木边。
“怎么这么晚还出来。”靳秋雨先问。
许爱别开眼不看她,支着脸颊说:“我睡不着,想出来喂喂蚊子。怎么,你以为我是担心某个人才找出来的吗?”
靳秋雨看着这个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女孩,笑了笑,没有拆穿,只是忽然觉得不对,“你眼睛是有点肿吗?”
“是啊。”许爱大喇喇承认了,回看她理直气壮说:“来的时候被蚊子咬了。”
靳秋雨:“痒吗?眼睛上不能擦驱蚊水。”
“不用擦。”许爱食指在舌上一舔,涂点口水往眼皮上抹一抹,走完流程后说:“这样就不痒了。”
靳秋雨:“……”
许爱承认自己是有点自暴自弃,但看靳秋雨无语住了,还是觉得有点难过,以前一直想要在靳秋雨面前维持好形象,现在是没必要了,事情已经不会更加糟糕。
许爱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靳秋雨知道自己不擅长社交,见话题好像因为自己就此终结,就想重新找一个。
比如,问许爱家在哪。
但还没问,就听到女孩忽然说:“现在你不用隐瞒我了吧。”
靳秋雨:“什么?”
许爱看着靳秋雨,到底还是忍不住关切道:“在你发烧之后,是不是忘了很多事?会不会把脑子烧坏了?”
靳秋雨怀疑这小孩正在为刚刚的摔倒报私仇,拐弯抹角骂自己。
但没有证据。
看着那眼里不掩饰的担忧,靳秋雨回答说:“没忘,我都想起来了。”
许爱:“真的?”
靳秋雨:“真的。”
“那我们的班主任叫什么名字?”
“……”
“副班长叫什么?”
“……”
“好了好了。”靳秋雨抬手揉揉小女孩的脑袋,只能略无奈地承认,“是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但重要的都没忘,其他的慢慢来,看到了就能很快想到的。”
“真的?”
“这次是真的。”
许爱轻轻嘟哝:“你不要骗我。”
靳秋雨没有应声。
许爱觉得再这么聊下去会不欢而散,见靳秋雨对自己还挺有耐心的,故作颐指气使地命令:“如果一直没好,你得去医院,听到了没有?”
“嗯。”
“你还发着烧,吃过药了吗?”
“吃了。”
“那你赶紧上去休息吧,多休息身体才好得快。”许爱站起来,“希望你明天起来就变回原来那个健健康康的班长!”
靳秋雨仍坐着,仰头看她说:“班长?”
许爱沉默两秒迟疑着:“秋雨姐姐……”
靳秋雨笑了下,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跟这个年龄的小孩建立社交,她也站起身,说,“不逗你了。这么晚,我送你回家。”
许爱一听她要送自己,心里打了个突,皱眉看她道:“你能有点病人的自觉吗,还送我?”
靳秋雨见小孩看似担忧她的身体其实浑身写满抵触和抗拒,顺势说:“开玩笑的。那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许爱点点头转身就走。
只是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看着地面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忽然对以后自己要面对的一切没底,靳秋雨到底怎么想的。
那件事情到底可以已经揭过了吗?
那之后呢。
两人之间回事什么样的关系?
许爱踩着自己的影子,在默默走开十步后,带着一丝期待和期待落空的紧张,回头看。
靳秋雨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
许爱忽然浑身充满了勇气,小跑回靳秋雨面前:“我明天来等你一起上学,可以吗?”
靳秋雨视线跟随她拉近,闻言颔首。
许爱迟疑,问:“你家里有晕车药吗?”
靳秋雨:“有。”没有就不吃,她不可能坐靳立宏的车去学校,npc也不行。
与许爱分别后靳秋雨重新走上三楼,看着仍显陌生的家门,她的心情已经和之前不同,平和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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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进去回到卧室。
因为摔进过灌木丛,靳秋雨进浴室冲了个澡。
没有智能便捷的淋雨系统,一切靠手动,甚至水都需要开好一会儿才变得温热。
温水从头洒下。
靳秋雨闭眸仰面,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在脸上顺着身躯往下,许久后,她睁开眼,走出花洒范围,伸手在布满雾气的镜面一抹。
镜中少女皮肤白皙,四肢纤长匀称,身材没有发育完全却俨然已经凹凸有致。
和三十二岁的自己比起来,这具身体真的青春又稚嫩。
这个梦,会持续多久。
直到她完成自己最想要做的事吗?
躺在陌生却柔软蓬松的床上,靳秋雨辗转几次,最后翻身看着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睡着后还能醒来吗。
醒来后看到的还是不是眼前的这一切。
靳秋雨回想起许爱渐行渐远的身影,路灯下,那瘦小的身影轻快的蹦蹦跳跳,活力满满。
在远得快看不见的时候,许爱忽然回头朝自己挥挥手。
那会是最终的告别吗?
和许爱。
和她人生中这场永无法弥补的遗憾。
靳秋雨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儿是见到走道围栏前趴着密密麻麻的学生正往下看,一会儿是烈日当头已经跳楼的许爱身下浓稠的血一路蜿蜒到她鞋底,一会儿又是高架桥上迅速后退的车灯,然后是一个陌生妇人面无血色的脸。
很快,那张脸变成年轻的穿着校服的十七八岁的她自己。
靳秋雨倒抽口气从梦中醒来。
不在医院,不在宿舍,也不是自己大平层的卧室。
眼前的卧室装修略显老派,阳光从一侧窗边透进来。
靳秋雨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青葱光滑。
一双少女的手。
靳母早早起床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
见女儿洗漱出来,笑着问她睡得好不好,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靳秋雨摇摇头。
靳立宏原本坐在沙发上拿着一份报纸在看,见状起身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笑说:“待会儿爸爸送你上学。”
靳秋雨眼皮都没抬,“不用,我和同学一起去。”
靳父表情一顿,看到妻子冲自己使眼色,于是应:“也好。”
很快吃完的靳秋雨拎着书包下楼。
没在周围看到许爱,她在左右转了一圈,最后等在十字小路。
“班长,这里~!”
又喊班长了,靳秋雨循声找去,穿着校服的瘦小女孩就站在远处的条石小路上。
蓝绿校服显得有些肥大,晨光明亮,女孩笑容洋溢,被及耳短发“包”起的脸颊圆圆的。
靳秋雨走过去,看到许爱也迎过来。
“晕车药吃了吗?”
靳秋雨:“嗯。”根本忘了这回事。
许爱状态看起来很不错,个子小小,却朝气满满,她小跳两步到靳秋雨面前倒退着,眼睛圆润,语气也充满活力,“班长,你看起来好像没睡好啊?”
靳秋雨便回:“你看起来睡得很好。”
许爱故意点题说:“那当然!我抗打击能力特别强的!”
靳秋雨笑,“谁打击你了?”
明知故问。
许爱心里哼出一声,身板儿一转又跟靳秋雨并排一起走。
一路无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靳秋雨忽然找话题,问:“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出来不久。”
“那就好。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许爱应完,就似有点嫌弃地说:“找不到话题就不要硬找了秋雨姐姐。”
靳秋雨却是有些苦手,只好不再说话。
两人一起上了公交。
10. 她怕高
靳秋雨找话题是想显得和蔼可亲点,毕竟升到总师后,她在徒弟小林心里留了个“师父很靠谱但就是有亿点严厉和苛刻”的印象,虽然是无意间听到小林跟别人这么说,但小林从不敢在自己面前开玩笑是事实。
连好友章落也不止一次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她不解风情。
章落的话不用管。
小林大学毕业,二十二二十三,跟许爱的年纪比较接近。
连小林都怕,更别说许爱。
靳秋雨不在意在徒弟面前什么印象。
面对许爱却不一样。
对这个孩子,她亏欠一辈子,能周到当然尽量周到一些。
不过十七八岁的青春状态实在难找。
现在既然小孩嫌,她索性也不再为难自己。
车上还有座,许爱把靠窗的位置让给靳秋雨,尽管车窗不能打开,但视野开阔多少能减缓晕车带来的难受感。
早上坐车的学生更多,气味没那么杂乱,靳秋雨的乘车体验比昨天好不少。
只是一直坐公交车也不行。
一来自己不舒服,二来也会引起许爱怀疑。
靳秋雨正盘算着把自行车学起来,忽然听到车内广播播报今天的天气,晴,最高气温38℃,日落时间……这些都不重要,她的注意力只落在最开头播报的日期上,那个日期在脑海中循环且不断扩大,致使她浑身血液凝结成冰。
从做这个梦开始,她就只想过怎么阻止悲剧救下许爱。
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今天几号?”靳秋雨立刻转头问许爱。
晨光熹微,落在靳秋雨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带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许爱本来在偷看,忽然被问,还对上靳秋雨那显得凌厉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慌,压根来不及躲藏和掩饰。
幸好对方压根不在意,在她愣愣“啊?”的时候,重新将问题问了一遍。
许爱这才迅速收拾心情,装作没事人一样回答:“六月十八啊。”
六月十八,六月十八……
靳秋雨感觉太阳穴狠狠突了突,她抿了下唇,追问道:“零九年的六月十八?”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爱都想再伸手摸摸靳秋雨的额头还烧不烧了,当然是零九年,不然会忽然倒退成零八年或者快进到二零年吗?
面对许爱奇怪狐疑的目光,靳秋雨迅速从一身恶寒中冷静下来。
悲剧就发生在六月十八。
许爱跳楼在下午,当天中午吃过饭回到教室她就感觉班上大家的眼神不对,等她身后的许爱出现后更是响起各种起哄声。
那时她还不明所以。
落座后,她听到同桌小声问她是不是在和许爱谈恋爱,她否认后还觉得真荒唐。
然而下午第二节课尾声,班主任把她和许爱一同叫去了办公室。
面对班主任的询问她一头雾水,看向许爱想要解释,许爱却始终低着头。然后,靳立宏来了,靳立宏给了她一耳光,挨了巴掌的她甚至不知道许爱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只觉得难堪到恨不得这是一场噩梦,但很快,她才知道真正的噩梦是什么样的,外面有学生惊慌失措的喊,有人跳楼了。
许爱总感觉靳秋雨的表情很不对,语气变得小心,问:“怎么了吗?”
靳秋雨回过神。
她看了担忧的女孩一眼摇头说没事,然后转向车窗外,一瞬间,抿嘴薄唇,眼神变得冰冷凌厉。
许爱觉得靳秋雨又开始奇怪了,下公交车后就开始很疾步的走路,她几乎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再看靳秋雨的脸色,绷着下颌,面无表情,眼眸里寒光凛凛。
这样的靳秋雨,她看得心里惴惴,却不敢多问。
靳秋雨快步流星地越过一群又一群穿着校服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她来到教学楼,迅速看了一眼楼前那块空旷的地面,然后头也不回的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许爱注意到了靳秋雨的视线,想起昨天对方也盯着同样一个地方看了许久,不再快步跟上,而是疑惑地走到了那个地方,左看右看,转了个圈,然后仰头。
朗朗碧空,万里无云。
她们的这栋教学楼一共六层。
最上面是天台。
许爱看得微微入神,恍惚间感觉自己不是这样站在一楼仰头看,而是从六层的天台往下俯视,微微的一阵头晕目眩和害怕。
她怕高。
她们教室在三楼,她经过班级走廊时从来不会和其他同学那样趴栏杆往下看。
许爱很快收回视线重新左右找寻。
靳秋雨到底在看什么?
她反正什么也没看出来,还弄得自己浑身不舒服,心里毛毛的。
最后,许爱搓了搓一双胳膊,赶走莫名起来的一身鸡皮疙瘩,小跑向楼梯口。
靳秋雨已经大步走进教室,站在黑板旁看墙上的课程表。
上午两节语文课,一节数学,最后一节是体育,下午是物理生物和英语。
好事者想要拿到许爱的日记本,只有上午的课间操、体育课,以及体育课后到下午物理课之前的午餐用餐时间。
首先课间操排除。
时间不够,且这个点学生们仍在一起,而当初日记曝光、被人当着班上同学读出来时,她不在现场。
那就是体育课后。
体育课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这种情况,体育课结束后大家不会返回教室,会直接去学校食堂或者去外面小吃馆。
也就是说,从第三节数学课结束后的课间时间,到中午她吃完饭回教室之前,这中间两个小时里发生的事。
这时一个走进教室的同学笑着跟她打招呼,喊了声秋雨。
靳秋雨没注意。
那同学却显然认为两人关系不错,不见外地拍了一下靳秋雨肩膀,提高音量:“班长!”
靳秋雨皱眉,不悦地看去。
是个戴眼镜的男生。
男生见靳秋雨看得入神没注意自己,第二声本意是开玩笑吓人,但见对方没被吓到却一脸阴沉生气,表情顿时有点尴尬,干笑一声,放下手说:“干嘛站在这,还这个表情。”
靳秋雨没搭理他,沉默地快步走向自己座位。
许爱一路小跑追进教室,看到靳秋雨已经临窗而坐。
她犹豫了会儿,到底是没有走过去,而是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许爱打开书包拿出作业本,忽然感觉后桌有人戳自己,回头看,是后桌的学习委员赵紫佑。
许爱没说话,只给出一个询问的疑惑表情。
赵紫佑压低声音问:“秋雨是不是心情不好?”
许爱闻言合情合理地转头定定看了一眼靠窗的靳秋雨,然后收回视线,回答:“我不知道。”
“你俩关系不是很好吗?”
许爱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了,转回去。
拿完作业本还有课本,笔袋,一盒酸酸乳。
全部拿完后,许爱手掌摸在了书包里被封条覆盖的隐形拉链藏在夹层里的那本日记本。
她大概知道靳秋雨为什么心情不好。
肯定是又想起了她这本日记。
许爱也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书包里,但藏在家,她怕会不小心被叔叔婶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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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
上了高中后,不再有人霸凌她。
不会再把她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乱翻。
对她来说,书包才最安全。
可她忘了还有靳秋雨,靳秋雨偶尔会从书包里帮她拿出作业本拿出试卷,她相信靳秋雨不会乱看,但万一呢?万一好奇,或者以为是其他作业本、笔记本,拉开了拉链。
又不带恶意的,甚至出于关心地,打开翻了翻。
然后,她的日记还是曝光了。
靳秋雨很为难,靳秋雨发烧,靳秋雨变得奇奇怪怪,走路很快不等她,忽然提出来让她喊姐姐,又抱着她哭着说对不起……
一切的始作俑者都在这。
许爱压着手掌下的日记本,像是压着一块烫手山芋,转头看靳秋雨,对方似乎在走神但眉头依然紧皱起,许爱沉默地收回视线低头看,继而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今天就把它处理掉吧!
处理掉以后,她陪靳秋雨一起当做从来没有这件事。
许爱把日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小心藏进课桌上一大摞课本的中间,伸手压了压,确保一点儿也不起眼。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她偷偷拿去小树林里埋了。
等毕业后,毕业后……
她再去挖出来!
一上午,靳秋雨就没称职地当过班长,起立坐下都是副班长喊的,课间操也躲了没去,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怎么做广播体操。
她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看向许爱的座位。
其实还有个治标不治本的稳妥办法。
先把许爱的日记本藏起来,不被好事者翻到,等晚上放学前再找机会支走许爱把日记本放回去。
广播内传出响亮的一二三四的广播操口号。
靳秋雨走到许爱座位,迟疑地拿起桌角边的书包打开,一时间心跳似乎都快了几分,然而迅速将书包几个前袋侧袋拉链夹层都翻了个遍,没找到。
不可能啊。
按理来说那小孩把书包抱那么紧,从不离身,日记肯定在书包里。
靳秋雨重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
恢复原样把书包放回,靳秋雨视线落在许爱的课桌上,一左一右并排垒着高高两摞,课本、作业本还有试卷文件夹各个科目的课堂笔记本。
绝不会有日记本。
以许爱谨小慎微的性子来看,怎么都不可能把日记本堂而皇之的放在桌上。
从小被霸凌过的人,没有安全感,不存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说法,她只恨全世界没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让她信任让她藏。
广播中体操口号已经最后一节,靳秋雨起身离开教室,现在只有那个笨办法了。
守株待兔。
笨,但有效。
区区两个小时。
靳秋雨去教师办公室问班主任要了张假条,说身体还不舒服,想请掉第四节体育课去医院挂个盐水,这样下午还能回来上课。
面对班上尖子生,班主任关怀了一番,很快批了假条。
靳秋雨拿着请假条回到二班时,结束课间操的其他同学也都回了来,散散乱乱,她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独特瞩目。
回到座位,靳秋雨露出些不舒适的神情,然后把假条交给同桌小女生,请她帮自己转交给体育老师。
其实给体育委员就行,但靳秋雨也不记得谁是体育委员了。
给老师更好,不会提前引起其他人关注。
同桌自然答应。
于是万事俱备……靳秋雨趴在桌上,臂弯中双眸凛凛冰冷,只等人送上来,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11. 失控
许爱在第三节数学课快结束的时候就有点不在状态,好几次无意识地看向塞在课本之间的日记本,直到下课铃响起,她如梦初醒。
台上数学老师在布置作业。
临近期末,就是刷题。
前排同学接龙一样将花白试卷往后传,许爱的同桌顺手留下两张把剩下的往后传,然后分出一张推到许爱的课桌上。
许爱说了声谢谢。
或许是声音太小同桌没听见,或许是听见了也压根不在意,草草拿过一本课本压住试卷就起身隔空喊道:“体育课体育课,走走走,鸡毛,打球去!”
下节是体育课,注定这个课间会很热闹。
班里有几个女生离开时会喊许爱,不过知道她和靳秋雨关系最好,两人基本都一起行动,所以也不会特意留下等,只是走过场的“招呼”一声,很快就走。
许爱知道,却还是会笑着认真回应每一句招呼。
等她们走了,许爱才低头在刚发的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试卷对折夹进数学课本里,至此,视线再一次不可避免的落在高摞着的那堆书上。
她看着,犹豫许久。
许爱最后还是决定把日记本拿出来重新藏回书包里的夹层。
舍不得,舍不得。
下次再努力。
许爱把藏好日记的书包放回桌脚,整理好心情和表情,笑着转头去叫靳秋雨。
然而,座位上空空如也。
在意识到靳秋雨已经走了却没有叫自己后,许爱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心里咯噔一声。
热意急速涌上眼眶。
失落和绝望在顷刻间像一枚炸弹在心脏里炸开,把她炸得稀巴烂。
她什么感知都不剩。
直到下一刻,王心晴走入视线,好奇地开口问——“许爱,你怎么还在坐在这?马上体育课了。”
王心晴是靳秋雨的同桌。
许爱迅速回神,也找到了自己声音,勉强重新笑起来,只是仍掩饰不了情绪起伏,“班长……”
“班长她身体不舒服请假去医院了,你不知道吗?”王心晴挥了挥手中假条,只是说完也后知后觉奇怪,班长跟许爱关系更好,怎么让自己转交请假条?
可能自己距离更近,也可能是不想让许爱担心。
果然,王心晴这个念头才落就看到许爱惊诧站起来三连问“什么,班长身体又不舒服了?她怎么了?什么时候去的医院?”
真是毫不意外呢!
王心晴说:“数学课一下课她就走了。”
许爱着急地转身就要往教室外跑,却被一把抓住。
王心晴拦住说:“你不会想翘课追过去吧?那么多医院,你怎么知道她去的哪一家挂的哪一科,再说,她中午就回来。”
许爱看她,“你怎么知道?”
王心晴递出手中假条,说:“喏,班长假条上写的,只请上午一节体育课。”
许爱接过假条看,逐字逐句看完后总算是放心了一点。
但这种时候哪怕担心也没办法。
友谊有时候也容不下第三人。
王心晴怕许爱多想,安慰说道:“班长她肯定是怕你担心才不跟你说的,就像刚刚,要不是我拦着你已经跑出去了。”
许爱点点头,把假条还给她。
王心晴招呼说:“走吧。”随着刚刚最后一个同学往外跑,二班教室已经空了,就剩她们俩。
“嗯。”
上课铃响起。
操场上两个同时段上体育课的班级随着各自体育老师的哨声,一东一西集合排队互不干扰。
列队报完数,二班体育委员向老师响亮报告,二班应到四十八人,实到四十七人,班长靳秋雨请病假。
体育老师看过假条,收起,让他入列,然后说:“今天坐位体前屈测试啊,先慢跑两圈。全体向右~转,起步、跑!”
慢跑时同学们都很安静,直到经过西边另一个上体育课的班,有个女生压低声音说:“喂,喂,莉莉,快看,十六班杨鸣硕。”
她本来是跟隔了一个位置的好友说,但前后一连数个女生闻言都转头看了过去。
目光不用特意搜寻,男生最后一排最右边最高的寸头男生。
“有什么好看的。”其中有女生回说:“都有女朋友了。”
“啊?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听说是职高的。”
“啊?!他怎么想不开会谈个职高的?”
“人职高女生长得好看还会化妆,不用天天穿个丑校服,想谈恋爱追个男的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啧,对杨鸣硕祛魅了谢谢。”
“我感觉杨鸣硕长得就很不怎么样啊,只是高一点篮球厉害一点,我听说他昨天因为别的女生不小心踩他一脚,直接把人给推地上了。”
“我去,相当无语,彻底祛魅了谢谢。”
因为个子较矮,排得很前面的许爱什么也没听见。
上课铃声后,教学楼走廊迅速恢复安静。
靳秋雨走出女生洗手间,走上空无一人的楼梯,偶尔能听到老师讲课声和学生集体应答声。
她脚步放得很轻,几乎悄无声息地走到二班大开着的后门外往里偷看。
教室内没有任何人。
看来还没来。
靳秋雨走进教室,看了一眼许爱的课桌,小孩桌面上文具和书本作业本都摆得很整齐,俨然乖学生一个,于是视线一转,移到放着畚斗扫把的教室角落。
那就是她接下来的藏身之所。
角落有个小书柜,还有几乎落地式的窗帘,人躲在窗帘后,顶多露出一双脚。
有畚斗扫把遮挡会很好隐蔽。
但她可能一躲就是两小时,还是有风险,万一期间有学生来丢垃圾,被发现不说,还可能把小孩吓处病来。
不过,靳秋雨早就想好怎么做了,她先把教室前后门都虚掩上,然后从电视架下找出一块被拆开叠好的完整废纸板,再重新回到角落。
将纸板恢复成立体的纸箱形状嵌放在角落,人站进去。
身前是窗帘,左边是墙右边是书柜。
学生看到角落有个没来得及拆掉变成废品的纸箱,一眼扫过,不会多事也不会多想。
就这样,靳秋雨不再犹豫,躲里面藏好,微微提起窗帘,让布料弯曲留出一个小“孔”用来盯外面。
靳秋雨想过用什么方法阻止,最好就是出面制止然后讲道理。
尽量将事情化小化了。
就像吹灭一支会掉落在地上意外引燃爆竹引线的火柴。
对方不会知道地面有爆竹引线,只会被引导得知因为觉得好玩就点燃火柴是很危险的事,而偷藏爆竹的许爱也不会知道曾与爆炸一线之隔,再变回曾经那副胆战心惊和戒备多疑的样子。
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等改变这个节点的走向后,自己再和许爱好好的认真的聊一聊。
那这个梦就能醒了。
靳秋雨觉得自己想了没多久,可就这么短短时间内,竟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现在还不能确定对方是否会进二班,进了二班,也不能确定就是曾经那个偷看许爱日记并且曝光的人。
必须抓个人赃并获。
靳秋雨耐心蛰伏。
很快,半掩的教室后门被推开,烈烈日光投射到地面上。
来人处于靳秋雨视野盲区,她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靳秋雨就听到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帘小孔之中,姿态吊儿郎当地走向讲台,对方身上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外套,但非常不合身,很肥大,校服下摆都盖到大腿了,裤子不是校裤,只是深色的铅笔裤。
很显然,人是女生,但穿的校服尺寸是男生大码。
女生两条胳膊压在讲台上低头看,斜刘海挡住了她的眉眼,视线看过座位表后抬头对应,很快抬手指了一下靠窗的位置,“那个就是靳秋雨的座位。”
靳秋雨瞬间明白,来的不止讲台上这一个女生,还有一个体型高大许多的男生,女生身上的校服就是男生的。两人都不是高二二班的学生,且男生大概率是实验高中的学生,女生却不是。
只是……
靳秋雨皱眉,这两个人看样子却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么想着,靳秋雨视线中走过一个穿着校服短T的身影,她看着男生停在自己座位旁,随手拿起一本课本翻了翻,扔下,又拿起一本翻了翻,然后一屁股坐在她书桌上,说:“就这,就年级第一了?”
只是一个侧脸,却认出男生是谁后,靳秋雨心头猛地一突!
是他?
可怎么会?!
以前自己曾因为许爱和这个高二十六班的男生起过冲突吗?
没有。
靳秋雨很肯定没有!
因为曾经的自己并没有“忘记”骑自行车,也就不会和许爱一起步行停在校门口,许爱不会被自己吓到更不会误踩别人。
难道说……
是因为没有经历没有记忆不知道真相,所以梦中也无法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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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罪魁祸首,大脑只能自动圆上事件的前后逻辑,让他出现?
靳秋雨思绪彻底混乱,又觉浑身冰冷。
也就错过了讲台上女生仍趴着看座位表,然后抬头确认,且这次抬头的方向与之前截然相反的一幕。
柳易走下讲台,说:“既然是年级第一就别惹了,万一人家告状,你们学校的老师不就最喜欢把这种好学生当宝吗?”
靳秋雨听到男生应了很响一声“切”,她迅速回神,清除混乱的思绪看下去。
但这一看,她惊到了。
讲台上的女生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在许爱的位置坐下。
“这个才好玩。”柳易捡起熟悉的书包,重量很轻,上下晃了晃,能感觉里面有东西,她嚣张哼声一边拉开拉链,说:“臭池塘里的烂泥巴,还以为攀上别人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杨鸣硕走过去,道:“谁啊?”
“那个被靳秋雨护着的女孤儿。”
“哦,那个。”
不。
不对。
靳秋雨稳定心神,皱眉盯着女生没被斜刘海遮住的小半脸,越看越觉得熟悉,不是脸,而是一种极其熟悉却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见过,她一定在哪见过。
柳易说:“我不是说初中的时候有个阴气重的人老克我吗?就是她,她家里做死人生意的,巨他妈晦气,看一眼能让人直接倒霉一整天。所以我跟我的小姐妹没少找她麻烦,结果她超能忍,就是不转班,就是要留那恶心我……”
想起来了。
靳秋雨感觉瞬间记忆如开闸泄洪般朝自己奔腾而来!
这个女生是初中带人集体霸凌许爱的那群人的“头儿”,自己小时候唯一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初中时喊了一帮人去打群架,跟这女生。
柳、易。
靳秋雨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想起来了!
杨鸣硕拿起课本看到许爱的名字,随即挥手一扫。
桌上原本摞得整整齐齐的课本和文具,一下被全部扫倒在地,哐啷一阵轻响。
他抬脚一踩,一支笔碎裂蹦开,再碾几脚踢一踢,好几本书页被踩皱踩脏踢破……
柳易看得舒坦,冲男生撒娇,“还是老公你对我好。”
杨鸣硕飘飘然说那是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柳易继续开书包,摸到夹层里有本书,也摸到隐形拉链了,但她没拉,而是拿出钥匙串拆开小刀直接把书包内衬划烂,再拿出那本小本子。
日记本外壳上写着字。
柳易辨认着,读道:“小爱专属?yue,这是什么鬼,是日……”她故意作呕的时候,屁股坐桌子上的杨鸣硕也扭着身子在看,但话音没落,就听到一声巨大声响!
真的很大很大。
柳易惊叫着起身连连后退,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人,竟然一拳把杨鸣硕打倒在地,杨鸣硕连人带屁股下的桌子一同摔地上,发出好大巨响。
然而,更让柳易感到害怕的是,是对方挥完一拳后,喘着粗气,睁着通红的双眼转而盯向自己。
靳,靳秋……
柳易吓得丢开日记转头就要跑,但已经来不及。
靳秋雨一直在极力冷静,哪怕她想起这女生的所有来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冲动。
无论他们做什么,自己都不能出去。
这是梦。
这两人莫名出现在这,就是大脑为“真相”圆上的逻辑线,看似合理,但其实极其不合理!
这男生不用上课吗?校外的女生又怎么能进他们学校?他们凭什么敢在这种时候来二班教室光明正大闹事?
不是他们,再忍忍,说不定能等到真正曝光日记害死许爱的罪魁祸首。
靳秋雨的太阳穴在狂跳,气到浑身在颤抖,为了防止牙齿打颤发出声音咬得腮帮子全是血腥味,还死攥着拳头强忍,她从来没这样愤怒过也没这样煎熬过,她大脑昏痛感觉自己就要被活活撕成两半。
直到日记被找到。
靳秋雨听到女生轻蔑做作的呕声,眼前回闪许爱笑着冲自己喊秋雨姐姐的样子,又回闪许爱无声息倒在血泊中四肢扭曲的画面,她知道,自己是时候冲出去阻止了,是时候了,然而等她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失控狠狠一拳把男生揍倒在地,又回头一胳膊用手臂死绞住了柳易的脖颈。
看着柳易窒息涨红的脸。
靳秋雨双目腥红,呼吸愈发急促。
杀死她!
她不断收紧臂弯。
她要让这畜生,给许爱一命抵一命!
12. 对策
天气很热,直到最后一个学生慢跑完两圈归队,体育老师吹了一下哨子,然后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体育委员,对上视线后说:“带两个人去器材室拿垫子。”
“是!”
体育老师又说:“大家去室内体育馆。”
外面太晒了,学生们巴不得去室内体育馆,好几人高兴的喊耶。
教室里,被一拳打蒙在地的杨鸣硕迅速爬起来,见对方死死勒着柳易,大骂了一声操,随手抓过一旁的椅子就冲过去!
靳秋雨骤然回神,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心一沉、眉紧皱。
——这不在她的计划里!
她不想用暴力的方式处理这件事,更不想闹大。
但既然已经事赶事,她就必须想出更妥善的方法教训这两个作恶多端的小孩,在解决麻烦的同时,不给许爱带去新的伤害。
短短一两秒钟靳秋雨已经想出对策。
余光里,男生已经举起椅子狠狠砸了下来,靳秋雨算准时机一瞬松手,转身跑开。
杨鸣硕毫无防备,手中椅背狠狠砸在了柳易的肩上!
柳易才得到喘息的机会,护着喉咙咳嗽吸气,下一秒就挨了这一下,痛得都喊不出声,两眼一黑就跪倒在地上。
杨鸣硕吓得连忙蹲下来道歉揉揉她肩膀,但没耽误,把这笔账算在靳秋雨头上,火大地抄起椅子大步追了过去!
靳秋雨不可能让许爱再收到伤害。
小孩那么努力考上实验高中,已经有了全新的人生和未来,绝对不能再被拖回校园霸凌的泥淖中,不能毁在这两个人手里!
大开着的教室后门就在眼前。
靳秋雨没往那边跑,反而将人往桌椅密集的教室内引,一边跑一边还随手抄起桌上的书扔到对方身上“阻碍追击”。
地上散乱的书本一多,许爱那些被扫地上的课本就不再瞩目。
但还不够。
杨鸣硕怒火正盛,不管不顾踩着一地书,将手里椅子直接隔空砸过去!
势大力沉。
靳秋雨早就注意到了,她正好转身,看到椅子迎面砸来,左手扒住走道旁一张课桌,看似稳住身形,其实脚已经垫在桌脚形成支点,手指一用力,桌子就被抬空扒倒在地,书笔散落一地,课桌砸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巨响。
这下,倒的就不止许爱那张书桌。
现在是上课时间,接二连三的动静肯定会吸引隔壁班老师注意。
靳秋雨没拖延,现在只剩许爱的日记本还要藏。
她看起来慌不择路,有教室前门不逃,反而又折返到靠墙座位这一排过道,要从后门跑。
杨鸣硕完全占据上风,但还不够,眼看靳秋雨要跑出去,他怒气值飙升,双手撑在左右边的桌子抄近道越过,再抡起一张凳子就砸下!
靳秋雨视线在地上快速搜寻,看到那个硬壳笔记本时,立刻装作躲避不慎摔倒在地,右手不偏不倚压在日记本上。
杨鸣硕转眼间已经追来。
靳秋雨迅速将日记本藏进校裤口袋,不再停顿,一边仓皇大喊救命一边爬起往教室外跑!
看到隔壁班有老师出来了,靳秋雨故意将脚步放慢一瞬,下一秒就被身后追出来的男生狠狠薅住了长发。
那一下力道太重。
靳秋雨痛叫,双手抓自己头发根部减轻疼痛,差一点要握住对方手腕使出格斗手法旋身将人胳膊反拧,好在克服本能,收了手指仓皇地连声求饶。
“你干什么!放开!”
因为巨大动静出来看的一班化学老师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他厉声呵斥,并冲上前阻止!
杨鸣硕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吓得第一时间松手,却还是被男老师往墙边狠推了一把。
柳易看到事情闹大,环顾教室,发现角落有个纸箱,立刻躲进去藏匿,拉过窗帘彻底掩盖住自己的身形。
杨鸣硕撞在墙上,无意识看向被老师抬手护在身后的女生。
靳秋雨的头发有些凌乱,呼吸急促面容苍白,看起来刚从惊险中脱困,但他却看到她看过来的眼神冰冷而平静,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上面一闪而过的锋芒如同讥诮之色。
杨鸣硕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
但定睛再看,女生已经低下头瑟瑟躲在老师身后。
“没事了,别怕。”化学老师先回头温声安慰靳秋雨,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教室,再看男生,厉声质问:“你叫什么,哪个班的?”
杨鸣硕别开头,不情不愿回答了两个问题。
这时已经不止一个班的老师出来看,有老师认出靳秋雨,立刻联系了二班的班主任何杏仙过来。
何老师赶到看见自己班的好学生被欺负成这样,心疼坏了,先安抚了一番,才温声询问发生什么了。
靳秋雨摇摇头,说:“我跟这位同学昨天在校门口起过争执,我认为他是来报复我的。”
杨鸣硕抬手指靳秋雨,大声骂说:“你放屁!明明是你突然冲出来把我推地上!”
何老师看到他这样盛气凌人,非常生气地板起脸,“我问你了吗?这里是二班教室,你十六班教室在另一栋,怎么会来这?!”
杨鸣硕顿时哑口无言。
一班的化学老师适时提醒:“何老师,你看看你们教室里的情况吧。”
何老师看到自己教室满地狼藉一团糟,气得笑出声,直接打电话喊了高二的年级主任和十六班的班主任过来。
今天坐位体前屈小测,体育老师玩了个花样,从名单后面往前考。
z字母打头的赵紫佑以前都是最后,今天反而轮到第一个。
他测完,没留在体育馆,早早回到教室,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满地狼藉,直接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却意外看到靳秋雨和另一个高大的男生。
许爱也很快考完了,其他同学考完就自由活动,打羽毛球,下跳棋五子棋等,就她一个人坐在角落位置,因为担心靳秋雨而走神。
忽然,体育馆门前传来一个气吁吁的喊声——“出事了!班长被人打了!”
许爱看去,认出说话人的是赵紫佑时,吓得心跳狂跳,他说什么,靳秋雨被人打了?!大脑一空,许爱立刻起身跑过去!
赵紫佑一嗓子喊得二班考完的同学有一个是一个,全回了教学楼。
何杏仙正因为事情明明一清二楚,几个老师却要听那个男生胡扯狡辩而生气,透过窗看到自己班学生挤在走廊,皱眉去开门。
“都回去上课,别站在这。”
“老师,体育课,我们已经测完坐位体前屈了。班长这是被打了吗?被谁啊?我们不能走啊,我们得留在这给她涨气势,谁不要命了敢欺负到我们班长头上!?”
何老师缓和下语气,但依然保持威严:“老师们会处理,你们赶紧回去。”
驱散学生,何老师正要回办公室,却看到自己班的副班长、两个女生以及赵紫佑一行四人,带着一个穿着宽大校服的女生走过来。
“老师,这人不是我们学校的,躲我们班里。”
办公室里。
怕被记大过更怕被开除的杨鸣硕坚持自己的说法,没有报复靳秋雨,是靳秋雨突然推倒他,他才发火还手的。他向老师们展示自己额头上摔出的肿块,又指出靳秋雨身上没受一点伤。
靳秋雨身上是没有受伤,但她语气平静,仿佛有一种对恶势力不屈服的执拗,条理清晰地陈述:“我身体不舒服,体育课请了病假要去医院,因为发现手机忘拿才回到班里,看到杨鸣硕进我们班的时候我很害怕,立刻就跑了。他直接追上来,额头上的肿块是追我的时候摔的。”
杨鸣硕气疯了,大声辩驳:“都是体育课,我怎么知道你在教室,然后去找你麻烦?明明是你埋伏我,突然出现,把我推倒上!”
靳秋雨淡看他一眼,“那我就能提前知道你要来吗?”
年级主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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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鸣硕你为什么要跑到二班?”
杨鸣硕一下闭嘴,什么都不肯说。
他想起女友,内心隐隐焦虑,迫切希望对方能趁乱安全跑掉。
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几位老师一齐看过去。
“你不说是吧,有人替你说。”何老师表情看着已经没有之前的生气,很平静,可平静的语气字字藏着怒火。
她往旁边一侧身,让外校女生和自己班两个女生一起进来。
柳易睫毛膏糊在了一起,哭得脸上妆花了,走到众位老师面前,低着头说:“我叫柳易,工艺美校的学生,杨鸣硕是我男朋友,他带我进来的。”
杨鸣硕刚才还咬死不松口,现在看到柳易被抓,脸色迅速灰败。
完了,这次肯定要被叫家长了。
何老师问:“他为什么要带你进我们学校,又为什么来我们班?”
柳易说:“杨鸣硕说昨天有个叫靳秋雨的女的给他难堪,他想来想去很窝火,我就开玩笑说要不要让我来帮他找场子,他答应了。”
何老师于是看向自己班里两个自告奋勇来作证的女生。
两人收到示意,分别说起自己有听说过这一回事,但她们都不知道跟杨鸣硕在校门口起冲突的人是靳秋雨。
何老师让两个女生回去,再问柳易:“所以你们来的目的就是报复靳秋雨?”
柳易点点头。
何老师问:“谁先动的手?”
柳易沉默片刻,说:“……杨鸣硕。”
杨鸣硕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女朋友!
何老师继续问:“怎么动手的?”
柳易忽然抽泣一声,是疼的,她说:“杨鸣硕抄起椅子要打靳秋雨,我帮他抓住靳秋雨,但靳秋雨逃开了,所以椅子就砸在了我身上。”
“什么椅子?”
“就教室里的那种。”
“砸你哪了?”
柳易呲牙咧嘴脱下校服,里面只穿了一件小吊带,右边肩头上一大片新鲜的淤血,又高高肿起来,看着十分吓人,她忽然抽噎着哭起来,说好痛,是不是骨头被砸碎了。
靳秋雨眼神漠然地看着她演戏。
十六班班主任看到这个,脸色比锅底还黑,用力一拍办公桌站起身,“杨鸣硕!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杨鸣硕默认。
十六班班主任只觉得自己摊上了大事,气急败坏,“还说你没打人!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鸣硕看向自己女朋友,看对方白嫩的肩上严重的伤,看她眼里含着泪水恳求地望着自己,明白过来柳易是害怕暴露主动找茬许爱的事,他咬了咬牙,到底替女朋友瞒了下来,点头承认。
下课铃响起。
二班的同学还在收拾满地的狼藉。
力气大的男生把翻倒的桌椅抬起复位,卫生委员把柳易用来藏身的纸板叠好放电视机架下面,然后和大家一起捡书。
脏的脏,坏的坏,彼此的书全部混在一起,有的是时间收拾了。
大家一边捡一边讨论。
许爱的书也被混在其间,有些印着脚印,还有的被踩皱、踢破,笔也裂了几支。
但不止她的书这样,别人的也这样。
她沉默地蹲着一样一样捡起。
许爱本来是和同学们在办公室外等的,被班主任赶回来了,走的时候匆匆一撇,看到了副班长他们带了一个女生过去,很像柳易。
可对方低着头,又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她也不太敢确定。
何况柳易怎么会出现在她们学校?
许爱没有多想,只是有些魂不守舍,她现在很担心很担心靳秋雨。
书本复位,许爱再捡起自己的书包,然而这一捡就立刻发现了不对,书包拉链竟然被打开了!她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将书包口拉开更大,就看到书包里的秘密夹层布料被划得稀烂。
她的日记本,不见了……!
13. 文案
随着杨鸣硕的承认,了解全部事情来龙去脉的几位老师商量着给什么处分合适。
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已经不单单是同学之间的矛盾,更是上升到肢体冲突、校园欺凌,甚至故意伤害!他们实验中学建校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恶劣寻衅事件。
何老师决定上报给学校高层。
十六班班主任脸色虽然难看但也无话可说,年级主任劝不住只能任由护犊子的何老师出去与校长打电话。
何老师不仅给校长打,还给靳父也打了一个电话。
这事肯定要跟家长联系的,不能让受了委屈的孩子自己回去跟父母说。
靳立宏一听女儿在学校出事了,立刻要放下手头工作赶来学校!
何老师忙劝住家长,说孩子没有受到任何人身伤害,回去趁这两天周末在家好好休息就好了。
靳立宏便冷声问打人者什么处分。
何老师没隐瞒,说有个受伤的校外孩子已经送医要验伤,下午校高层会专门就此事开会,最迟两天内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处理。
靳立宏再三确认女儿没受伤,就提出参加下午校方会议的要求。
何老师有些为难,因为她也知道对方是大律师,律师介入恐怕杨鸣硕那孩子没什么好果子吃,但一想靳秋雨受的委屈,虽然侥幸没有受到人身伤害,但精神伤害也很难抚平!于是答应了下来。
靳秋雨回到二班的时候,看到原本弄得一片狼藉的教室已经被基本恢复原样。
学生们都去吃午饭了,空空晃荡。
但她往自己座位方向走的时候,发现还有人。
角落窸窸窣窣,蹲着一个瘦小的短发女孩,正在翻找垃圾桶。
靳秋雨故意微微加重一点脚步声。
焦头烂额翻着垃圾桶的许爱听到动静吓得立刻停住。
她回头看,见是靳秋雨,原本微红的眼睛更红了一些,但也把弄丢日记本的焦急暂时压下,跑到她面前一边观察一边问:“班长你没事吧?”
靳秋雨也不纠正她的叫法,说没事,又问:“你找什么?”
许爱嘴唇一动,想到日记本如果落到其他同学手里,会出什么大事,本来就担心着急,整个人像是弓弦一样紧绷着,被靳秋雨这么一问,眼泪扑簌就落了下来。
她自责又绝望,哽咽一声,双手捂住了脸,眼泪就从指缝里流出来。
靳秋雨在自己座位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两抽纸,递给她。
许爱抽抽噎噎,接过纸巾擦掉眼泪,刚要说话,透过朦胧泪眼就看到靳秋雨手里拿着一本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粉壳笔记本。
许爱:“?!!!”
靳秋雨见小孩瞪圆双眸一脸震惊,甚至都忘了继续哭,就把才故意拿出来的日记本放回校服裤兜,说:“走吧,还没吃午饭。”
说完都不等小孩,率先大步往外走。
阻止且解决掉了大麻烦,靳秋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许爱连忙追上去,又觉得鼻塞眼涩,脑子混乱,说不定自己看错了呢?
她的日记本怎么会在靳秋雨那儿?
两人走下楼的时候,救护车到了,将一个穿着肥大校服的女生抬在担架上送走。
只是一眼,许爱站住了。
靳秋雨走出好远才意识到许爱没跟上来,回头看,就见小孩表情微微惊恐又不敢置信地盯着一个方向,真是合上门的救护车。
救护车响着警笛离开了。
靳秋雨走回去,“许爱?”
“柳……易……?”许爱目光怔怔不敢置信。
靳秋雨抿了下唇,刚要说什么,就看到许爱急急看过来:“他们说那个十六班的男生来找你麻烦,但其实不是那样,是不是??”
靳秋雨说:“当然是,他故意伤人,应该会被记大过留校察看。”
“那柳易呢?”
靳秋雨:“柳易是谁?”
许爱急急说:“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啊,你初中还,还……”
这时候已经有学生吃过饭回来了,经过时往两人这边看。
许爱立刻不敢再大声,而是靠近一些,小声急说:“初中你们还打过架。”
靳秋雨似乎才想起来,抬手揽过许爱瘦小的肩,像是长辈搂着孩子那样,带她往校门口走,一边说:“哦,我不太记得了。”
她是故意的。
许爱却信以为真,毕竟靳秋雨高烧过后的确记不起很多事,她甚至怀疑对方连怎么骑自行车都忘了,跟着走了几步后,她才又发现靳秋雨把自己揽着。
许爱面如火烧,低下头。
只是烈阳照在头顶,没走几步,她又想起自己在靳秋雨手里看见的一闪而过的日记。
脸上的红晕褪去变成可怜的惨惨白色。
许爱脚步顿住。
靳秋雨低头看向小孩,想知道又怎么了。
许爱战战兢兢,可怜兮兮地仰头看她,“秋雨姐姐,请你还我吧……”
靳秋雨明知故问:“什么?”
许爱犹豫了一下后退小半步,脱离开靳秋雨馨香温暖的臂弯,她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双手死死绞在一块,没一会儿眼眶又憋红了。
许爱委屈地细声:“我本来要拿去处理了的……”
靳秋雨这才“哦”了一声,从裤兜里拿出那本粉色的笔记本。
“这个吗?小爱专属?”她轻轻扬眉,读着笔记本外壳上的四个字。
许爱紧张到脸涨红成熟透的草莓,原地踮了踮脚,伸手要去抢!
靳秋雨个子比她高多了,微微举高,小孩就扑了个空,看着许爱急得鼻尖都冒了薄汗,她轻松地笑说:“讲不讲道理啊,直接来抢?”
许爱真不知道现在是谁不讲道理,她也不知道靳秋雨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难过,可怜,还有被戏耍的羞窘,她瘪起嘴唇,小声:“是我的……”
哪里是抢,日记是她的。
靳秋雨似乎重新把本子封壳上的字重新看了一遍,说:“哦对,小爱专属,好像是你的。”
许爱暗中不满地轻轻皱了一下鼻尖。
什么好像,明明就是我的!
靳秋雨看小孩一眼,忽然逗说:“写了什么,这么紧张?”
许爱听到这话,一下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圆圆的脸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浓密的长睫垂下,盖住了圆润水亮的眼眸,“你,你不是看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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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了?”靳秋雨这下是真的意外了。
许爱听到靳秋雨的语气,好像不是假的,疑惑地抬头看,“你没看过?”
靳秋雨看着陌生的日记本封面,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看过。
她看向许爱,慎重严肃地摇了摇头。
许爱有点不信,如果没看过,靳秋雨为什么忽然跟自己拉开距离,又突然让自己喊她姐姐?为什么跟自己说对不起,抱着自己哭?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这地方人来人往的,她可太害怕里面内容曝光了。
“没看过没有关系,我回头跟你说,现在先还我。”许爱说着,忽然趁靳秋雨不在意,伸手就要拿,但对方竟然立刻抬起手,她顾不上其他,原地起跳,一把就要薅下来。
但距离不够。
靳秋雨看许爱急得像是讨食的小猫,伸着爪爪。
忽然笑起来。
“不用你说,我自己看。”
“不不不不!不行!!”
“为什么?”靳秋雨看她,“我是小爱的秋雨姐姐,不能看小爱专属的秘密吗?”
许爱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靳秋雨不想逗她,阻止了这本日记的内容在体育课曝光,她已经完成了目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要开解许爱,让这个小孩弄清楚依赖和爱的区别。
以及,周围没有霸凌,她或许不再需要编纂故事去取悦自我。
她应该用更多时间,在现实中去遇到美好。
交更多朋友,碰撞更多火花和惊喜。
所以,她不能把日记本还给许爱。
她要知道,许爱写的到底是什么出于什么目的,医生还要对症下药的。
“我保证,不管里面写什么,都不跟你生气。”靳秋雨对许爱这么说。
许爱抬头揉揉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没出息的又哭了,她不说话。
靳秋雨又说:“我好歹捡到了它,没有让‘小爱专属’落到别人手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许爱听着自己鼓噪的心脏,一边说全完了,一边又说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一边觉得靳秋雨说得对,又觉得不可能有这样巧合。
最后的最后。
许爱揉开最后一点眼泪,深深呼吸两口气,抬头看靳秋雨。
对上靳秋雨,她以为自己会看到戏谑,或者说妥协,回头又会把日记还给自己。
但都没有。
只有她从没见过的,仿佛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坚定和温柔神情。
许爱不安的心忽然就被抚平,她沉默了两秒,想起被抬上担架的柳易,想起自己被划坏的书包,突然说:“那你要把今天教室里发生的真相告诉我。”
“好。”
靳秋雨答应得太果断,许爱不太相信地看她。
靳秋雨却是勾唇,手指一合收起日记,揽过小女孩的肩,目视校门口,“快快,去吃饭,饿死我了。”
“你身体没有不舒服了吗?”
“没有。”
“那你体育课请假?”
“……”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秋雨姐姐,你不能再骗我了。”
“好,好。”
14. 一更
杨鸣硕校园内违纪打人事关重大,学校领导的意思是先内部开会,再联系学生们的家长。
但因为何老师的松口,靳立宏直接参加了临时的校内会议。
靳立宏身份特殊,不仅是这起事件中被欺凌一方学生的家长,更是业界有名的律师,这就需要学校做处分时更谨慎和公正。
唯一庆幸的是,靳秋雨没有在此次事件中受伤。
希望靳爸爸能看在这点上饶杨鸣硕一次。
会议进展得很顺利。
靳立宏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保持着沉默。
就在校众领导以为这件事能较为平稳渡过时,柳易的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了,右肩肩胛骨粉碎性骨折,轻伤一级。
靳立宏早就知道这个叫柳易的女孩子所受的伤,原本会落在自己女儿身上。
听到这个鉴定结果,他双手扣紧,面色却平静地开口说:“轻伤一级是轻伤范畴最高等级,已构成故意伤害罪的立案标准,如果校纪处分得当,我可以不追究这个学生的刑事责任。但各位老师想要从轻处置的话……”
“我不介意多写一份起诉书,向检察院申请立案监督,或向法院提起刑事自诉。”
靳立宏目光扫过几位校高层的急切起来的表情,继续道:“故意伤害致人轻伤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据我了解,那位叫杨鸣硕的学生已经年满十八岁。”
靳立宏语气平静,态度却强硬。
开除不会真正毁掉一个孩子的未来,但如果在警察局留了案底,那真的就完了。
最终,校方会议商讨的结果是此次违纪事件情节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将体育特招进校的学生杨鸣硕处以开除学籍处理。
杨鸣硕事件已经有了结果,但学生们都还不知道。
靳秋雨也不知道。
靳秋雨是怕许爱紧张害怕才主动暴露日记本在自己这里,现在光明正大“没收”许爱的日记本后,带她到校外一家卫生看着相对来说更干净的小餐馆吃午饭。
许爱点了一碗馄饨一个烧饼。
靳秋雨点了小餐馆的特色炒面,结果只吃一口就表情难言的放下了筷子,看面前的女孩垂着眼睫一手汤勺一手握着饼、安静地小口小口吃着。
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小孩。
厚重的刘海遮住眼睫,露出半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
靳秋雨忽然觉得口袋里那本日记在发烫,直直烫进她的皮肤里。
就是这样如花一样的年纪,将自己充满希望的生命定格在一场由别人起哄出来的闹剧中。
每每想起来,她都觉得沉重和窒息。
小桌子很近。
两人面对面坐着,许爱很难无视靳秋雨的注视,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垂眸发问:“你看着我,是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吗?”
靳秋雨回神,问:“什么?”
许爱抬头看她,音量虽然不大却咬字清晰:“你说过的,要把教室里发生的真相告诉我。”
靳秋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为什么觉得事情一定另有‘真相’?因为看到了救护车带走了你的初中同学吗。”
许爱以为靳秋雨真的忘了柳易,心中犹豫,许久后放下手里的饼,她像主动揭开伤疤一样认真地对靳秋雨说:“那不是普通初中同学,整个初中,柳易是那个带头霸凌我的人,考上高中后我再没见到她,直到今天。”
靳秋雨说:“有没有可能你看错了,听你这么说,她应该没考上我们学校。”
许爱:“她当然没考上,她成绩很差的。”
靳秋雨:“说人坏话呢?”
许爱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说:“这不是坏话,是实话。我能考上来,不也全靠你初中两年经常给我补课讲题,我才踩着分数录取线进来的么。”
靳秋雨点头表示没错。
许爱却又想起自己被剪坏的书包,曾经被欺负的记忆卷土重来,脸上的红晕也褪去变成苍白。
许爱垂下眼,说:“她们说十六班那个杨鸣硕交了一个职高女朋友,就是柳易,如果是杨鸣硕来报复,他不会故意剪坏我的书包。只可能是柳易,但如果是柳易的话,她的目标只会是我而不是你。”
靳秋雨靠着椅背,看女孩一本正经的分析,仿佛事外人,仿佛过来人,仿佛不在意,但种种刻意的平静下,是内心极力掩藏的难过。
她能看出来,但无能为力。
那些伤疤属于过去,谁也抹不掉存在过的痕迹。
当痛苦占据人生的所有时间时,每分每秒都是痛苦。
但当走出那个环境,遇到更多人,做更多事,创造更多回忆,总能覆盖曾经的伤痛。
靳秋雨希望那些伤能真正愈合,渐渐越来越少被提起,等十几二十年后许爱再回首往事,只会一笑置之。
是啊,许爱的以后。
许爱的十几年,二十几年,五十几年以后……
在这场梦里,在她的希望里。
许爱久久没听到回答,看向靳秋雨,不意外对上了视线。
许爱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靳秋雨总用一些复杂深沉的眼神看着自己,只看着,不说话。
她动了动唇,看着对方那双漂亮的眼,想提醒对方回答,但与那样的目光对视,她根本坚持不过两秒就下意识低头,避开视线,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靳秋雨压下心中酸楚,终于开口,说:“你的书包也被柳易剪坏了?”
许爱点点头,忽然觉得这个“也”字很奇怪,刚要问,就听到靳秋雨说——“没关系,放学后我帮你买个新的。”
许爱立刻说:“不用不用,只是一个内袋被剪坏了,书包还是能用的。”
靳秋雨笑,“那怎么办,我就想给你买个新的。”
许爱看靳秋雨在笑但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真有点急了,“真的不用!你不要浪费钱,我只要能用就行,你给我买新的我也不舍得用,到时候还是藏起来,背这个旧的。”
靳秋雨不再跟轴小孩继续这个话题,“好好。赶紧吃,要凉了。”
许爱不知道靳秋雨说的“好好”是不是答应了,看一眼对方的碗,剩的比自己还多,“还催我,你自己都没吃。”
靳秋雨低头看油乎乎和加了各种小料的炒面,略感无奈。
她也没办法,已经很多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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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这么重油盐的食物了,这种浓烈杂糅的味道更适合养出一颗铁打的胃的学生们吃。
她这种三十多岁的阿姨就算了。
欣赏不出美味,只觉得一堆海克斯科技与狠活。
“所以……你还是骗了我。”
靳秋雨没听清,重新看向她:“你说了什么?”
许爱那半个烧饼因为泡在馄饨汤里已经膨胀起来,她拿筷子勺子将饼分成小份,很专注的分,这样就不用看靳秋雨,但话还是跟靳秋雨说的。
许爱像为自己鸣不平,小声说:“我说过把日记给你,你也答应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但你还是骗我,根本不愿意跟我说。”
靳秋雨听小孩语气委屈,也看到了那碗里吸满汤汁的烧饼。
汤汁被面饼吸干,底下还有几个馄饨和几颗绿色葱花,没了汤,馄饨和饼看起来都有些不伦不类。
不该放在一起的东西放在一起,就会变成这样子。
靳秋雨沉默片刻,心中微微轻叹,说道:“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
许爱觉得靳秋雨的口吻语气又奇怪起来了,疑惑地看她。
“遇事不要钻牛角尖,试着走出怪圈,换个思考方式看待事件。不要太把别人当回事,以自己为先,最重要的是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你只是你。”靳秋雨语气温和却坚定,看着许爱说:“为什么觉得柳易针对目标只会是你?会霸凌的人,无论换什么环境,只要一有机会就会霸凌别人。”
许爱轻轻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靳秋雨当然会圆上这个善意谎言。
她不会让许爱再轻易又被拖回那个不公又孤立无援的泥淖,变回曾经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靳秋雨平静说:“柳易想替她男朋友出头,意外得知我们同一个班,她针对我一个是一个,多一个你就是顺手的事。我的书包跟你一样都被她剪坏了。”
许爱这才知道靳秋雨之前为什么要用“也”,觉得柳易真的可恨死了!
她被柳易欺负过那么多次,从来没有这样恨柳易恨不得打对方,靳秋雨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也要被欺负?!
许爱心里愤怒,筷子越攥越紧,但忽然想起救护车,她担心地问靳秋雨:“柳易那个样子不是被你打的吧?”
靳秋雨:“不是。”
“那是……?”
“被她男朋友误伤,这就是报应吧,打落牙齿也得和血吞。”
许爱忍不住笑了一下。
靳秋雨:“幸灾乐祸呢?”
许爱抿住嘴唇忍,但没忍住,嘴角又扬起来,“怎么,不可以吗?我就喜欢看坏人遭报应!”
靳秋雨笑说:“我也喜欢。”
片刻后靳秋雨又说道:“放学后陪我去买新书包吧。”
许爱想了一秒,犹豫着说:“可我今天回家还要做饭。明天吧?明天周六下午没课,我们再去买?”
说完,她有点紧张地看着靳秋雨。
明天……
这一场梦,也该结束了吧。
靳秋雨想起口袋里的日记本,见许爱还在等自己回答,提唇笑应:“好啊,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