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聘夫记》
1. 第一章
锦官城,八月末。
清风拂柳枝头绿,芙蓉花香铺满城。
西市之中,两旁店肆林立,户盈绮罗,酒旗招展,人群摩肩接踵,车马如龙,摊贩的叫卖声混杂着客人的讲价声,吵吵嚷嚷热闹得紧。
东市高贵典雅,向来是富贵人家的交易之所,而相对来说人员混杂的西市,则常是百姓与外来商队最爱往来之地。
其中惯爱享受的胡商,通常会在西市附近寻个客栈住下,待货物清售干净,便来西市扫荡一番,吃个肚饱嘴美,再带着“蜀地三绝”满载而归。
“哈哈哈,锦官城在吃食方面果真是一绝。”
食肆里,桌旁围坐着七八名身材高壮的胡商,其中为首的胡商名唤安驼延,他擦了擦辣的通红的嘴,操着一口怪异的口音,大咧咧朝小二招手道:
“小二哥,你可知锦官城有什么特色吃食,能带到路上吃的那种,要味道好些的。”
“客官您算是问对人了,”小二把布巾往肩头一搭,乐呵呵道:“别的我不知道,您要说这吃嘛—”
他拉长声音:“梁氏的姜菹,味道清爽配饭吃那叫一个爽快;施家的腊肉脆嫩入味,一口咬下去,回味无穷;还有的杨家的干鱼……”
小二说得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在胡商狂咽口水之际,小二停顿了会儿,又说:
“不过您要是喜欢吃糕饼,一会儿可以沿着街往南走个百步,有一名叫阮氏糕饼的小摊儿,摊儿上的馓子酥脆味美,江米条甜香,远行当做零嘴儿最好不过。听说最近还新出了个栗子馅儿的甜饼,皮儿酥馅儿香,吃了便难忘,不过价格可能有些贵。”
糕饼贵些不算怪事。
刚将几大车香料、瓷器卖了个干净的胡商并不差钱,安驼延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问过小二阮氏糕饼的大概位置后,便将吃食的钱付了,顺道给了小二几个铜板做打赏,一群人慢悠悠从食肆中离开。
西市除了食肆酒楼外,也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儿,摊贩们需先去市司登记,交过银钱后,再由市帅发放牌子,安排小摊儿位置。
西市的小摊儿十分统一,两块高大的石头上放着桌板,小摊儿头顶是粗糙的茅草棚顶。
今日天气不错,来来往往的人许多,其中一处小摊儿外围着许多人。
打眼看去,小摊儿旁的石墩子上插着一面粗布扯的旗子,风一吹,竹竿上的旗子便随风飘扬,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阮氏糕饼”四个大字。
只见这小摊儿的桌板上铺着一层干净的白布,右边垒着小塔似的酥皮栗子饼;左边则铺着金丝般的馓子与裹着麦芽糖霜的江米条。
桌板两旁摆着几朵粉瓣芙蓉花,清香扑鼻,给简陋朴素的小摊儿多添了一抹风雅艳色。
小摊儿前一哥儿正忙碌着,他生的白净,杏眼翘鼻,额间坠着细细一粒红痣,穿着窄袖短襦并麻布袴,裤腿处扎着绳子,脚上踩着布鞋。
虽穿的朴素,但干净整洁,让人一见便觉舒心。
“哎,素哥儿给我来一斤馓子,半斤江米条,我家老头儿最近爱吃得紧。”
“阮老板,我要五枚栗子饼,昨天买的俩,家里俩小胖娃儿一下就吃完了。”
“素哥儿,我要一枚栗子饼,半斤馓子。”
“劳烦两斤馓子。”
“我要……”
阮素手脚麻利的用竹夹将客人要的麻花和板栗饼夹进油纸,包好后递给客人们,听着铜板落进罐子里的叮当声,他眯着眼,笑得真诚:“杨婶这是你的馓子、江米条。收好了,回家慢慢嚼着吃,香得很。”
“马老板,你要的栗子饼,今儿刚做好的,皮儿还酥得紧。”
“这位客人新来的吧,我家栗子饼味道可好,馓子也酥脆香甜,越嚼越香,回去要是吃得好,下次再来。”……
送走小摊儿前的客人,桌案上的栗子饼只剩下十来个,麻花、江米条统共也只剩下两斤左右,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能收摊儿走人,阮素心情很好的将剩下的栗子饼摆了摆造型。
“啧,要是有店铺就好了,到时候现做现卖,香味一出,买的人定然更多。”阮素有些可惜的想。
不是阮素吹牛,栗子饼出锅时香气四溢,但凡路过闻到,没有人能抵抗这股诱人的气息。
不过可惜——
他兜里银子差得多,能在西市有个小摊儿就不错了,更别说想着店铺的事。
“小老板。”
奇怪的口音吸引了阮素的注意,他抬眼看去,只见八名胡商站在摊子跟前,其中为首之人眉目深邃,身材高大,他问道:“我听刘家食肆的小二哥说你家糕饼十分好吃,想来尝尝是不是真的如他说的那般味好。”
眼瞧安驼延一行人穿着胡服,手里拎满了物件,其中肥到滴油的腊肉都有了不少,阮素双眼一亮,立时知道来了个“大生意”。
“客官你来我这儿真是对了。”阮素从布袋中掏出一把小刀将一块栗子饼分作八份,摆在桌板最前方,又夹了些馓子、江米条过去,笑眯眯的说:
“客官初次来,若是信不过可以先尝尝味道。”
阮素这一动作让安驼延等人心头不免生了些好感,当下决定即便味道不好,他也要将小老板摊上的糕饼全买了。
“哈哈哈,小老板大方。”安驼延笑道:“若是味道果真如小老板说的一样,那你剩下的东西我都买了。”
阮素抿唇轻笑:“那我今日怕是要早些收摊了。”话中自信不言而喻。
安驼延捻起一块栗子饼,先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凑得近了,立时嗅到淡淡的栗子香气,再看酥皮上点缀着稀疏几粒芝麻,酥皮儿夹着的淡黄色馅儿,轻轻咬下一口,酥皮掉渣,入口却是绵密的口感,甜香不腻混杂着淡淡的芝麻香。
栗子的本味混合着油、糖、芝麻的香气,吃一口只觉满口生香,待安驼延回过神来还想再吃一块的时候,桌案上的栗子饼已经被同伴分刮干净。
无奈笑笑,他又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馓子、江米条上,一样捡了些来吃,馓子酥脆,面粉油炸后的独特香气在口中迸发,嚼完一根只想再来一根。
他又尝了尝江米条,仍旧是酥脆的口感,糯米本是浅浅的香,但因着裹了一层麦芽糖便又多添了甜味,香甜可口也很不错。
“如何?”安驼延询问同伴。
“不错。”
“我还想吃甜的饼。”
“这东西吃起来脆的很,赶车的时候吃正正好。”
“都买了吧。”
“好少,今晚怕是都能吃完。”……
“都给我包起来,”安驼延大手一挥,询问阮素:“不知要多少银子。”
瞧见几人脸上的满意,阮素轻笑道:“客人,这栗子饼一个是六文钱,馓子十六文一斤,江米条三十二文一斤。栗子饼还有十二个,馓子、江米条各一斤,统共一百一十九文。”
这价格不算便宜,不然阮素也不会特意来西市摆摊,能来西市交易的人身上的银钱总比普通百姓要充足些。
“好。”
安驼延一共给了一百三十文,阮素推辞了两下,最后还是在安驼延强硬的态度下,笑眯眯的将铜板收进了罐子里。
待阮素将糕点都打包好交给他的同伴后,安驼延复又道:“我还有其它的兄弟,我们后日启程离开锦官城,需一百五十枚栗子饼,四十斤馓子,五十斤江米条,不知小老板可愿接下这笔生意。”
他就知道是大生意!
不枉自己狠下心拿出一枚栗子饼试吃,克制住心头的激动,阮素双眼亮晶晶的打包票:“自然没问题,客官尽管放心,我的手艺十分稳当,保管您今天吃的是什么味道,三天后拿到的便是同样的味道。”
安驼延和阮素谈好交货时间,交了定金后,便带着几名胡商很快又去了别处。
“今天运气真好。”
将钱罐子放进背篼,阮素把桌案上的白布扯下叠好后放在罐子上头,取下阮氏糕饼的旗子插在背篼中,芙蓉花他全做添头送给了安驼延,随后脚步轻快的去市司归还牌子。
锦江之上飘着芙蓉花花瓣,船舫上传来悠悠歌声,阮素背着背篼蹭着富贵公子哥儿们点的小曲儿,走过青石板桥,直直的往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城门外停着好几辆牛车,恰有一辆还差着一人,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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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走过去交了两文钱,他把背篼抱在怀里,坐了上去。
随着车轮辘辘声,锦官城的繁华逐渐被黄泥路旁的花草野趣替代,蜀地多山道,青山连绵,磐岩曲折,即便是锦官城周遭的村落也得走上一两个时辰。
牛车经过几个村口,不断有人下车,板车上松散了些,阮素便将背篼放到了旁边的空位上,赏着山路间的野菊丰草,直到车夫拉长嗓子喊道:
“浣花村到咯!”
冲车夫道了声谢,阮素跳下牛车,背好背篼兴高采烈的往家走去。
溪水沿着村口小路旁蜿蜒而下,浣花村内房屋错落,此处离锦官城近,村民多丰衣足食,单是村中便有十来户人家住的青砖瓦房,即便是住茅舍的人家,家中也多不缺吃喝。
羡慕的看了一眼别人家的青砖瓦房,阮素心头第不知多少次下定决心,他以后也要有!
同村里其它的屋舍不同,阮家背靠着一座大山,周遭并无相近的邻里,恍若浣花村被遗忘的一角。
茅舍算不得多大,屋体的木头露出斑驳痕迹,门窗上是浆糊添补多次的灰白痕迹,粗糙简陋的木篱勉强围了一个圈做院子。
正对木篱笆门的是堂屋,堂屋左侧是阮坚周梅睡的主屋,右侧是阮素的屋子,主屋侧边建着灶屋,灶屋再过去则是粗糙的鸡鸭棚圈。
阮素的屋外连着一个草棚,草棚里摆着两口大水缸,堆着干草、镰刀、锄头一类物件,水缸旁垒着灶台一样的石墩子,墩子上用泥糊出一个拱形的“窑洞”,形似烤炉但又有所不同。
屋后圈着木篱笆种着些小菜,茅厕在菜园的不远处,方便灌溉。
远远听见鸡鸭的叫声,阮素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走近了方才发现自家院中竟然来了个外人,穿红戴绿,笑容谄媚,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刘媒婆。
而刘媒婆对面站着的粗布麻衫、面色发黄的瘦弱妇人,正是阮素的娘亲—周梅。
“周嫂子,你听我说,这秦家可是做绸缎生意起家,虽不是咱蜀地的人,但家风严谨,且出手阔绰。素哥儿嫁过去不吃亏。你要是同意素哥儿嫁过去啊,秦家可说了,彩礼能给到这个数。”
刘媒婆比了个手势,惊得周梅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瞧见周梅的反应,刘媒婆得意一笑,又接着道:
“要我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秦家的二少爷生的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你要知道这样的人家,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何况素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该做打算了。”
听了刘媒婆的话,周梅有些踌躇的说:“这……待素哥儿回来,我同他商议商议吧。”
“这还商议什么!”刘媒婆恨铁不成钢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素哥儿既认了你做娘,这主你便是替他做了又如何!”
“我……”周梅为难道:“我做不了素哥儿的主。”
刘媒婆眉头一拧,待还要劝说,却听篱笆门推开,传来哥儿清亮的嗓音:“刘婶子,你有什么话同我说,别难为我娘。”
“素哥儿!”
周梅像是见到救星,连忙将阮素的背篼卸了下来,冲他道:“你同刘嫂子好生说,东西我拿进堂屋去。”
背篼里装着四十斤面粉、四十二斤糯米粉,阮素本不欲让她背,但见周梅执意,便松了手。
转头瞧见刘媒婆还站在一旁,阮素凑过去笑眯眯的说:“婶子给我介绍人家呢。”
“是呀。”
刘媒婆正要将方才同周梅说的话再说上一回,却听阮素说道:“这事儿就不麻烦刘婶了,我心中已有打算。”
刘媒婆急了:“素哥儿你可晓得我要介绍的是什么人家,一般人家可比不上。你别犯傻,放着好好的大户人家正妻不做,难道要找个田舍汉!”
阮素不急不忙道:“刘婶子安心,既是我的终身大事,万没不重视的道理,劳烦刘婶白跑一趟。”
刘媒婆向来不是个好打发的人,遂追问道:“不知素哥儿是看上了谁家的汉子,若是还没定下,还可以再商议商议。”
“不必了。”阮素脸上挂着淡笑,平静道:“我和人牙子约好了,过几日便去买个汉子回来做赘夫。”
2. 第二章
“素哥儿莫不是在说笑,”刘媒婆尖着嗓子说:“你可知买个汉子要多少银子,何况谁家好手好脚的汉子会愿意做一个农家人的赘夫,素哥儿你莫要糟蹋了自己,也糟蹋了银钱。”
不是刘媒婆看不上阮素,而是人牙子那儿买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至少也要十六两银钱,这还算少的,要容貌好看些的价格便更高了。
虽她有听说阮素来后,阮家境况比之前好上些,但瞧着也不像能随意拿出十几二十两银钱的模样。
“这就不用刘婶费心了,”阮素慢悠悠的下了逐客令:“你看这都晌午了,婶子知道我家人少,忙活的事多,实在没空招待刘婶。今儿天好,刘婶回去的时候可以摘两朵芙蓉花,放屋里香的很。”
刘媒婆还待劝说,但见阮素已经开了木篱笆的门,正定定的等着送人走,她撇了撇嘴,不高不兴的往门边去,嘴里小声嘟囔着:“你这哥儿脑子不清醒,明儿我再来找你细说。”
阮素抿唇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刘媒婆甩了下手帕,愤愤走远,周梅扶着堂门看着那穿红戴绿的身影逐渐消失,方才朝屋内整理背篼的阮素问道:“我方才听你和刘嫂子说要买人做赘夫,可是真的?”
“我骗刘婶的,你怎么也信了。”将钱罐抱了出来,阮素笑嘻嘻的说:“爹呢,割稻子去了?”
锦城到了收稻的时节,阮坚昨儿就在说要开始割稻了,阮素本打算同他一起,但阮坚却说挣钱重要。
毕竟栗子的时节有限,这会儿正受锦官城内的人青睐,这会儿不去挣钱,什么时候挣。
阮素觉得有几分道理。
周梅将堂门半掩着,凑过去道:“是,我正准备做饭一会儿给他送去,谁知道刘嫂子忽然找了过来。”
她顿了顿,犹豫道:“素哥儿,刘嫂子介绍那人家世好似不错,你要不去见见。”
“娘,我都说了你不要操心这些事,我有打算。”阮素把钱罐子晃了晃,得意道:“你听,我今儿赚了不少钱。”
铜板撞击着陶罐闷响,周梅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我知晓你有本事,只是你总将心思放在赚钱上,我怕耽搁了你。”
“这有什么耽搁,”阮素嘴一张就是一张香喷喷的大饼:“等我挣了银子,咱们也建个青砖瓦房,届时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况且银子都在我手里把持,还不是随便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不比去别人家受人束缚的好?”
“我说不过你。”周梅笑道:“你心头有成算就好。”
阮素点头:“娘,你放心。我这会儿回屋算账去,您把腊肉蒸一蒸,再给切成薄片,一会儿我来炒。爹收稻辛苦,得多吃肉。正巧,我今儿接了个大生意,咱们将就着也庆祝庆祝。”
“好。”
周梅笑眯眯的到灶屋准备去了。
阮素也抱着陶罐进了屋子,他将陶罐里的碎银铜钱全倒在床上,慢慢的清点着,“除去定金一两,买面粉和糯米粉花了三百三十文,罐子剩下四百三十九文,统共挣了七百六十九文,扣去成本、租银、牛车费,利润当是三百六十八文。”
“真好。”
阮素用钥匙打开柜门,拿出一个黑布做的钱袋子,只见里头约莫有十两纹银并着些零碎的铜板。
看着里头的银钱,阮素叹了口气,心头算到:在西市租一家铺子一月便要二两,锦官城的规矩是一年起租,那便是二十四两,还要去市司登记在册,打点又得花至少一两银子。
除此之外,还要装修铺子,请伙计,找商贩提供原料供给,一来二去,差的钱便又多了。
“再攒攒,等有五十两银子,我就去西市租个铺子。”收拢掌心的银子,阮素嘟囔道:“这钱是真难赚啊。”
去岁冬日阮素背着背篼在锦官城各坊间走街串巷,沿街叫卖馓子、江米条。因着馓子、江米条易保存,除了做零嘴儿外,远游出行之人会将其当做干粮买上好些,所以生意还不错。
待攒到银钱后,阮素将本钱还给阮坚,在今年七月又研究出了烤炉,恰逢八月这会儿栗子上市的时节,想着栗子饼价贵,他便去西市租了摊子做生意后,利润才眼见着涨了些。
阮素是穿越的,一年半以前他还是个中式甜点铺老板,因为一天雨夜不小心踩滑,结果不知怎么回事醒来就在一片大山中。
在大山里靠着采蘑菇活了两日后,阮素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野人”,两人相依为命了一个月后,“野人”忽然消失无踪,阮素找了半天正准备放弃的时候,竟误打误撞让他找到出山的路口。
一穷二白的阮素碰见进山采木耳的周梅,阮素身上是穿越来前的短袖,外头披着“野人”给的外衫,灰头土脸,实在可怜。
一时心软,周梅便把他带回了家,又在听闻阮素既没有父母也无去处后,和阮坚商量将他收作了养子。
阮素也是这才晓得他穿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国家—大虞,且这国家的性别居然有三种,男子、女子、哥儿,其中哥儿眉心有颗红痣,居然能生子。
即便他本来是个同性恋,这会儿也不免大受震撼。
阮素:……
前往官府上户籍时,阮素再三解释他是男儿眉中的红痣是生来就有的,阮坚、周梅则表示:对啊,哥儿生下来就有红痣啊!
在两人看傻子的眼神中,阮素被官府人员在户籍上无情的登记为了哥儿,且因着怕耽搁阮素成亲,阮坚将他二十二的年纪谎报为了十六。
阮素:呵。
满二十二减六是吧?
深吸一口凉气,阮素心如死灰了接受了自己成了个十六岁哥儿的事。
阮坚和周梅成亲二十年,两人一直没有孩子,阮坚父母死的早,因着幼时不小心在山上被捕兽夹夹到脚,一直没治好,走路有些跛,不过不算很明显。
周梅则是自小受后娘的磋磨伤了身子,嫁到阮家后,阮坚心疼她,并不让她做重活,平日里除了照顾家中,就做些绣活,偶尔在山边边找些蘑菇、木耳或者摘些家里的小菜之类的去卖。
阮坚没有其他兄弟,阮家的田产不多,水田统共十亩,剩下有干田十五亩,勉强够二人糊口。
阮家虽不富裕,但在阮素提出想要炸馓子、江米条做生意的时候,阮坚问过阮素可有把握后,第二日便给了他二两银子。
阮素总觉得,或许上苍是看他上一世是个孤儿,所以穿越后才会补偿给他一对温柔的爹娘,对此他非常感恩。
想着阮坚跛着脚还在地里忙活,阮素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啧,要是真能买个人回来帮忙就好了。”
数了一百文串起来,阮素将剩下铜板放进钱袋中又将柜门锁上,匆忙往灶屋走去。
“腊肉切好了先放着着,我出去揪些薤菜回来,那个炒着吃香。”
将一百文交给周梅,阮素便跑到屋后的菜地里薅薤菜去了,时候不早了,他得速度快些。
瞧着手里的铜板,周梅眼里浮现出笑意,自去屋里将钱收了起来。
~
麻油倒进热锅中,待烟散去,阮素动作麻利的将姜末、葱段、花椒丢进去,随后再挖上一勺豆豉,煸炒出香味后,再将切好的腊肉倒了下去。
大虞的腊肉会比较干一些,必须蒸了后方才能切的动,锅铲按压在腊肉上,锅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见腊肉煸干了些,阮素将薤菜丢进去,顺着锅边倒了点儿黄酒,大火翻炒。
腊肉本就咸的很,不用放盐,待猪肉的炙烤后的油脂香气传来,阮素翘了翘唇,赶紧将菜铲进陶碗中。
“都快给我香晕了,”周梅夸赞:“你爹今儿怕不是要吃五碗饭。”
阮素笑道:“哈哈哈,那一会儿给爹多盛些饭去。”
说着阮素又炒了个鸡蛋,炒了个菘菜,荤素搭配着健康些,除开刚来到大虞时过得窘迫,阮素挣到钱后,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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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想方设法的改善家中吃食。
“娘,你先吃,我给爹送饭去。”
将饭舀好,阮素又将方才炒的薤菜炒腊肉、鸡蛋装进一个碗中,炒菘菜放在米饭上,将米汤装进罐子里,再把所有的碗放进篮子中,脚步轻快的朝着稻田的方向走去。
蜀地地势高低错落,远远看去田地像是从山脚至山顶分割成一层层阶梯,每层阶梯又用水沟田垄隔成形状不一的区域。
若吹来一阵风,一整面山的稻穗便会像腾涌的海浪,从上至下一层层翻滚涌动。
八月末正午的日头仍旧热得慌,阮坚佝着腰,镰刀飞快的割着稻子,裤脚松松垮垮的挂在小腿肚上,他光着脚,即便脚上全是泥,移动的时候也能看出右脚的不同。
这会儿割稻子的人多,其他家多是三四个汉子或有人口昌盛的更是七八个人齐出动,唯独阮坚这块田只他孤零零一人。
“阮大,嫂子还没来给你送饭呢。”田垄上方的罗老汉儿刨了一大口饭,哂笑道:“你要不跟我一块吃?”
罗老汉儿的大儿子罗大和二儿子罗勇坐在一旁,罗勇也插嘴道:“阮叔,不如先跟我们一块吃点。”
阮坚摇了摇头正待说什么就听到阮素清亮的嗓音:“爹,我送饭来了,饿坏了没。”
罗勇黑黝黝的脸忽的一红,猛刨了两口饭,不吭声了。
拖着两条泥腿上岸,阮坚闷声闷气的说:“今儿回来的早?”
“嗯,遇见个大气的客人将我剩下的饼全买了。”阮素把碗拿出来,只见一个脸盘子大小的土陶碗里盛着压实的白米,米饭上是翠色的菘菜。
篮子还没打开的时候阮坚就闻到了油香味,即便心头有准备在看见满满一碗的薤菜炒腊肉时还有炒鸡蛋时,他也不免一愣。
心知阮素今儿应当赚的不错,否则不应当有了肉还炒鸡蛋。
罗老汉儿也闻着了香味,他在一旁好奇道:“素哥儿炒的什么,香得很。”
“是薤菜炒腊肉,罗叔也尝尝。”
阮素小声对阮坚道:“罗叔一家子常帮衬我们,爹你过去和他们一起吃。”
阮坚点了点头,罗老汉儿的媳妇儿李桂花去山上采蘑菇时常叫着周梅,见他们日子不宽裕,罗老汉儿偶尔也会叫罗勇背些柴送到阮家。
见阮坚闷不吭声拿着饭菜往田埂上头走,阮素失笑,只得替阮坚招呼道:“罗叔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我爹话少,多担待些。”
罗老汉儿笑道:“嘿,你这哥儿真是说对了,你爹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性子。”
阮素笑了笑,抄起阮坚扔在一旁的镰刀,脱下布鞋,卷起裤脚正准备下地,就听阮坚道:“你别下田,下午不是还有其他活儿要干。”
“不急。”脚底踩着柔软的淤泥,阮素轻声说:“我就割一会儿,下午事儿不多,你慢些吃。”
“素哥儿孝顺。”罗老汉儿夹了块腊肉吃在嘴里,只觉油脂香气在口中爆开,咸香得当,好吃得不得了。
他咂了咂嘴,又夸道:“素哥儿这手艺,哪怕是去城里随便找个饭馆帮厨也能成事。”
阮坚闷闷的刨了一大口饭,闷声大口吃着没搭腔。
另一头刘媒婆从阮家回去后,饭也没吃便匆匆坐着牛车进了锦官城,她寻到一处客栈,又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房间,她敲了敲门,待里头的人应声后,便赶紧进去道:
“秦二公子,阮家那哥儿不同意。”
八仙桌旁坐着一男子,鼻挺唇薄,凤目含霜,面容十分俊朗,听见刘媒婆的话,他皱了皱眉,疑惑道:“为何,他可是嫌提亲的礼薄了。”
“不是,”偷摸瞄了眼那人的脸色,刘媒婆悻悻一笑,支支吾吾的说:“阮家哥儿说,他要去人牙子那儿买个汉子做赘夫。”
“赘夫?”
男子低声重复,眼中划过一丝思索,房间内骤然陷入一阵令人难熬的沉默之中。
3. 第三章
阮坚吃过饭便把阮素赶上了岸,继续闷头干活,阮素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拎着鞋,光脚踩着泥回家。
周梅在堂屋里等着,阮素从缸里舀了瓢水冲脚,便跑回到堂屋,他扒着饭碗一边吃,一边同周梅仔细说了和安驼延的大生意。
“那可不少。”周梅笑说:“我就说家里头还有面粉,你怎么又买了那么多。一会儿下午的时候把面揉出来,先给馓子炸了。对了,你记得让李二哥多送些栗子来,起码得要十五斤。”
阮素吃了口肥的流油的腊肉,回道:“晓得,我一会就跟他说。”
周梅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吃了饭,正巧李树来给送栗子,阮素结账的时候同李树说道:“李二叔,劳烦明天送二十斤栗子来。”
李树惊了惊,调侃道:“哦哟,你生意是做大了。”
阮素笑说:“哎呀,这不是托李叔的福遇到一个客人要的多,这不得给备上。”
“嘿,你这哥儿会说话,”李树摆手道:“晓得了,明儿我送二十斤来。”
市面上栗子是七文一斤,而李树卖给阮素是六文,谢过李树后,阮素回头开始准备做馓子。
往常他每日只做六十个栗子饼,十斤馓子、八斤江米条,一来是人手不够,二来则是怕卖不完,无论是油、盐还是糖都贵得很,若是浪费了,阮素能心痛得一个月睡不着觉。
下午日头正好,阮素和周梅一块把八仙桌搬到院子里,随后又铺上去一块干净油滑的木板。
阮素把木板擦了一遍,又抹上一层炸过的麻油,随即将木盆里醒好的面团扣了上去。
手上沾着面粉,阮素和周梅各揪下一块面团将其搓成长条,随后切成大小一致的剂子,又将剂子搓成筷子粗细的长条放到一旁继续醒发。
两刻钟后,醒发后的粗长条柔软了些,两人便又将其搓成面条粗细,将细条在左手四指上缠绕个七、八圈,最后取下圈环,筷子从两端穿入,轻轻一扯,圈环便被撑开拉长。
眼见做的差不多了,周梅便道:“我去烧火,热油,你赶紧来炸。”
阮素点了点头,赶紧将剩下那些粗长条做好造型,取下一部分圈环搁在沾了面粉的板子上,匆匆往灶屋走去。
铁锅中盛着小半锅的麻油,一升麻油要十二文,炸十斤馓子需用二升油。
周梅头回知道炸馓子要用许多麻油时,觉得成本可贵,却不知阮素还在庆幸着,幸亏大虞油坊已经有植物油售卖,麻油算是平价,其间还有五十文一升的芝麻油。
一个个圈环落入油锅里,发出滋滋响声,因着里头放了鸡蛋,很快面团便蓬松起来,成了缠绕在一块的金丝。
周梅去堂屋将剩下的圈环拿过来,顺道找了个篮子,篮子里头铺着白布,方便阮素将炸好的馓子放里面。
四十斤馓子,两人从午时末一刻不停方才赶在天黑前做,等到约莫酉时初,阮素继续炸着馓子,周梅则去田地里看着割好的稻子防止有人偷盗。
阮坚弯着腰背着堆尖儿的稻子,担心稻子掉落,背篼前后草绳绑着,来回十几趟让他的前胸后背都沾着湿漉漉的汗。
忙活了一天,三人都累得慌,夜里随意凑合着吃了顿饭,便各自擦洗后回了房。
阮素揉了三十多斤面,又一直站着弯腰炸馓子,一躺下只觉得手臂酸软,腰终于舒坦了些,他闭着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素哥儿真有本事。”
主屋里,周梅同阮坚说了刘媒婆的事儿,她咕哝道:“老阮,你说素哥儿是不是真想招婿。”
跟着阮素忙活了一下午,周梅也十分累,但她却高兴于自己能帮上阮素,自从嫁给阮坚后,因着不能干重活她总觉自己拖累着阮坚。
阮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他自己,要真想招婿,就找个好的,这几年多攒些银钱。”
周梅看着老旧的房梁,眨了眨眼,应和道:“是啊,得给素哥儿找个好的。”
虽是认的孩子,但阮素为人如何两夫妻再知道不过,阮素每日忙碌着做吃食去卖,只要有空就去帮衬着阮坚去田间劳作。
“素哥儿今天给了我一百文,”周梅说:“我算了算,这一年单是素哥儿给的银钱都有三两银子了。”
今年年初后,阮素总时不时分出些银两给周梅 。
家中的花费不算多,知晓周梅舍不得,阮素常在锦官城卖货后便去买些肉,或添置一些物件,周梅花银子的时候并不多。
“嗯。”阮坚闭着眼,囫囵说道:“都给素哥儿攒着。”
周梅应了声,两人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刚亮,阮素做好早饭,一家人吃毕,阮坚去挑水待填满家中的两口大缸,便又背着背篼,拎着镰刀去割稻。
阮素着手准备江米条。
将麦芽糖与清水混合加热至完全融化,随后把滚烫的糖水倒入糯米粉中搅拌成絮状,阮素试了试面团的温度,待不烫手的时候便将其揉搓成面团。
江米条之所以比馓子贵,便是因着要加糖,且糯米粉产量比面粉少,一斤便要贵上两文。
阮素忙活着,周梅也不得闲,她用菜刀在栗子壳上一个个划好“十”字,待所有栗子弄好后,便扔进锅里煮着,等煮好又将栗子捞出一个个剥壳,捣成细腻的栗子泥。
江米条并不难做,只将醒好的面团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随后丢进锅中小火炸至金黄,最后在缠上加热后的麦芽糖霜。
阮素这边做着江米条的收尾,那边周梅将刚剥出的栗子肉蒸软,用杵子将蒸软的栗子肉压成泥状。
江米条贵,而栗子饼更贵,只因需在栗子泥中加入蜂蜜,而裹馅儿的面皮需加入蜂蜜和酥油混合,最后将两者包裹在一块,还得在饼胚正反面都刷上鸡蛋液,点缀上芝麻。
“素哥儿,可以放进烤炉里了。”
见阮素的江米条做的差不多,周梅催促道:“我先去起火,一会儿你瞧着时辰,别忘了。”
毕竟少一个栗子饼,那便是极大的损失,而一炉可以烤三十个栗子饼。
“好。”
阮素应声道,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周梅口中的烤炉是阮素耗费了近两个月才做出来的“烤箱”,期间为了把握住烤箱的温度,浪费了不少面粉,现下也只有阮素能熟练把掌握用烤炉的时间。
栗子饼烤上半刻钟便需要翻面,受热均匀才能达到外皮酥而内里绵软细腻。
用竹夹将一个个栗子饼翻面后,又等上半刻,烤炉打开,整个院子都飘着栗子混杂着芝麻的香气,十分霸道。阮素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的吞咽了两下口水。
一百五十枚栗子饼便要烤五趟,待所有栗子饼烤好,一天也差不多过去了。
次日,阮素将栗子饼放进背篼中,江米条和馓子装入布袋里,阮坚手里拎着两个布袋送阮素去村口坐牛车。
碰见罗老汉儿几人去田里,罗勇热情道:“阮叔、素哥儿早啊。”
“罗叔、罗叔哥、罗勇哥早。”阮素笑着打招呼:“这么早就去割稻。”
罗勇回道:“哈哈,是啊。”
双方错开,走到村口,阮坚问他们在哪儿交易,阮素说:“我和安老板约好了在城外见,都不用进城,不会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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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坚向来沉默寡言,便说了句“小心些”,帮着阮素把东西放上牛车就回去了。
因着东西太多又都易碎,阮素索性买了两个位置,腾出一个位置专门放布袋,毕竟要是因着品相差而被人退货的话就太不值了。
牛车在锦官城外停下,阮素一眼便看见胡商的车队停在外头,晃眼看去,竟然有七八辆马车,马车外头围着三十来名胡商正在打点东西,安驼延正指挥着人把箱子搬进去,恰好看见阮素准备下马车,便赶紧带着两个汉子过来搬东西。
“安老板,您清点清点。”阮素说:“江米条能放上十天半月日,馓子能放上一月,栗子饼最好在七日内吃掉,每次拿的时候记得将布袋口封住,或是放在陶罐木盒中用油布封上,干燥些保存得更久。”
“多谢小老板提醒,你的品行我信得过。”
安驼延让人将布袋里的东西腾出来后,又将布袋和背篼还给阮素,十分爽快的将剩下的尾款给结了。
捏着手里的二两碎银并一百文,阮素眯着眼笑了笑,只觉路旁的芙蓉花更香了些。
“安老板大气,”阮素嘴甜道:“下回来锦官城,我带你下馆子去。”
安驼延点了点头,有人催得急,他便和阮素示意了下,转身回到了马车上,很快一行人便驾着马车离开了此地。
车内,一名胡商急不可耐的打开布袋掏出一块栗子饼尝了尝,用胡地的语言说道:“味道果真没变,真好吃。”
另一人附和:“不过才一百五十枚,大伙儿分分就没了。”
“这栗子饼阿楚一定喜欢吃,若能让她尝尝就好了。”
安驼延笑了笑,捻起一块馓子在嘴里嚼了嚼,说道:“又不是吃不着了,下回交易的时候继续找小老板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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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东西多,阮素没带钱罐子,他将银子放进钱袋中再谨慎的揣进怀里,本准备回家帮阮坚割去,但又忽而想到家里的蜂蜜和面粉、糯米粉昨天都给霍霍了个干净。
即便明日不出来卖饼,但还是得备着,顺道再买些新鲜的肉,于是他又背着背篼进了锦官城。
阮素很会讲价,加上他常买面粉、糯米粉,于是米铺的老板一斗米会给他便宜个两三文。
至于蜂蜜,铺子里一升要三十五文,有些贵,他便打算先去街边逛逛,瞧瞧有没有便宜些的。
今儿运气果真不错,阮素果真在锦江河畔看见有一老伯正在拎着壶卖蜂蜜,一升只需三十文,他双眼一亮,立时冲过去买了两升的蜂蜜。
将装蜂蜜的竹筒放进背篼,阮素正高兴着捡了便宜,刚走出一丈左右远,眼前一暗,陡然撞到一堵“肉墙”。
脚下踉跄着倒退两步,阮素稳住身子皱着眉,仔细打量撞他的人,是一名年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一双凤目,鼻梁高挺,薄唇剑眉,脸颊轮廓冷硬,比他高出大半个头。
虽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但许是身高太过出众,便觉得气势有些惊人。
不过帅是挺帅的,就是眼神好像不太行。
阮素在心头嘟囔了一句,不准备惹事,他绕过男子正准备离开,不料眼前又落下一道阴影。
抬眼看去只见那男子竟又挡在了身前,克制住骂人的冲动,阮素换了个方向,谁料不论他往哪儿走那人都执意挡着不让走。
来回三五遍后,阮素忍不住了,他扯着唇角,皮笑肉不笑的说:“这位小兄弟,不知为何一直挡道。”
男子漆黑的眼瞳紧盯着阮素,他指了指衣领处极易忽略的草标,面无表情问道:“卖身葬父,买么。”
阮素:……
4. 第四章
仙人跳!
脑海里第一反应是有诈,阮素往后退了两步,估摸了一下自己和对方打起来有几分胜算,得出结果为三七开后,他沉默的琢磨要不要喊人报官。
不怪阮素警惕,面前的男子模样俊朗,身形高大,即便在锦官城也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即便去富贵门府自荐做下人,想来也不是个难事。
自己穿着粗布麻衣朴素得很,除了仙人跳,阮素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在锦官城一堆锦衣华服的人中挑着自己这么个穷人来自荐。
他看着像买得起下人吗?
“不好意思小兄弟,”阮素拒绝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没钱多养个人,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看着满口谎言的小哥儿,秦云霄平静发问:“你有孩子了?”
阮素点头如捣蒜,胡言乱语的敷衍道:“嗯嗯,三个呢,难养得很,每日挣点儿还不够吃喝,你找别人去吧。”
向人坦露一番自己有多艰难后,阮素想着这回应该能离开了吧,却没想到刚抬脚,又被人拦了下来。
即便阮素不愿与人冲突,这会儿心头也不禁有了些火气:“你到底……”
“家里只靠你一人养家?”秦云霄毫无波澜的说道:“你男人很没用,不如和离了,我会打猎,可以挣钱。”
阮素:……这人有病吧?
两人陷入僵持,阮素抿着唇正想让对面的人去看看脑子,耳边忽的响起一道打趣声:
“哟,这不是素哥儿嘛,怎么,这就是你买的汉子?”
刘媒婆换了身红衣绿裙,头上簪着朵粉色的芙蓉花,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秦云霄,随即“啧”了一声,摇头讽刺道:
“素哥儿我说你挑人不能只看容貌,你瞧瞧他穿的都是些什么,买去家中除了能作些耕地打水的粗活,还能有什么用。”
“虽然我知晓你家缺男丁,阮老大一个人支撑着家中的农活儿辛苦,最近又正是收割稻子的时节,你看他辛苦想买个赘夫回去伺候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你听我的,与其买个赘夫回去做那些累人的活儿,不如还是嫁个好人家。等你爹收了礼钱,到时候穿好的,吃好的,再请人看顾田里,直接做大老爷了,哪里还用去地里刨食,你说是也不是。”
听着刘媒婆叨叨了一通,阮素见秦云霄用“你骗我”的眼神盯着自己,一边叹气,一边心头又微微有些松动。
他要忙活着做糕饼,田里只能阮坚一个人忙活,虽然阮家的地不如村里其他人多,阮坚也常说他已经习惯了,但每次看着阮坚拖着跛腿下地,阮素心头还是有些难受。
余光瞥了眼秦云霄宽厚的肩膀,又瞧瞧略微鼓起的胸膛,阮素心想:看着像是很能干活的人,就是不知道吃不吃得了苦。”
“刘婶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是我的家事。”阮素敷衍道:“劳烦您就别管了,买不买人,买什么人我自会决定。”
“嘁,”刘媒婆没好气咕哝道:“你这哥儿当我是害你呢,可小心别被人骗了,拿了卖身契记得藏好,人跑了还能让官府找,不然跑了你就哭去吧!”
说完,刘媒婆扭着腰骂骂咧咧走远,绿色的裙摆一晃一晃像是池塘壁上随水波游动的青苔。
阮素收回目光,刚想说话,又听秦云霄道:“我可以和你签身契,我不是骗子。”
你说不是骗子就不是骗子。
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阮素双手抱胸,质问道:“你爹呢。”
秦云霄指了指锦江河岸畔显眼的一卷破草席,阮素的位置能看到草席里露出的银色白长发与脚上穿着的草鞋,是个老人家。
皱了皱眉,阮素回过头,又问:“这儿富贵人家多得很,你为什么偏偏找我。”
秦云霄面无表情的诋毁道:“富贵人家阴私事多,我怕不小心丢了命。你长得面善,又有余钱买蜂蜜,想来家中繁杂事少。”
“你还挺会算计。”阮素哼笑道:“没听方才那婶子说,去了我家要没日没夜的干活,而且我家没钱,买蜂蜜也不是用来闲吃乱耍。”
“我不怕干活。”秦云霄一本正经道:“家里还未落难前,地里的活都是我在看顾。如今我只想安葬了我爹,你若是愿意买了我,日后我定当尽心尽力报答。”
这话听着颇有些花言巧语的嫌疑,但或许是秦云霄看着十分牢靠,即便阮素心头还存着几分怀疑,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要真能有个人帮忙分担家中的活计,他就能腾出手去折腾些新品。毕竟栗子上市时节只到冬季,待这冬季过去后要用什么甜点来替代栗子饼,阮素尚未想好。
思及此,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云霄。”
“年岁几何?”
“一十九。”
“哪里户籍?”
“汴州。”
“汴州!”阮素一惊,惊呼道:“那可离得有些远。”
秦云霄解释道:“我娘早死,年前家中落难,我和爹本是前来投奔远亲,没成想中途遇到黑店被人偷了钱财,好不容易逃到此处得以喘息片刻,谁知那远亲早已不知去处。天有不测风云,因着一路劳累担忧,我爹旧疾犯了,寻医无果后,苦苦支撑三天最终西去。”
这么倒霉?
要不是秦云霄看着沉稳不像是说谎的人,阮素已经要怀疑他在编故事了。沉默了会儿,他强调道:“我家真的很多活儿,你要是不干,我会把你转卖给别人。”
秦云霄点头保证:“我要是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任听发落。”
还挺真诚。
阮素愈发心动,他深吸一口气,眼睫颤抖两下,问出最为关键的问题:“你要多少银子。”
秦云霄一愣,微微停顿了会儿,迟疑道:“五两。”
“五两!”
心头提起的气霎时松了,阮素摆了摆手,转身走人:“你还是找别人去吧,我出不起。”
差点忘了自己穷得很,不过问了两句,竟真当自己是有钱人了。
扪心自问秦云霄的要价不高,但阮素统共也没多少银子,还得防着万一有什么急事儿,断不可能出五两银子买个人。
手腕忽的被人攥住,阮素眉头一皱,只听秦云霄说道:“四两也成。”
阮素挣了挣手:“四两也没有。”
秦云霄:“三两。”
“没有!”
“二两。”
“没……”
“不能再低了。”
秦云霄看着阮素,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急迫和淡淡的难以察觉的委屈:“买棺材要一两半,还得买纸钱元宝。”
阮素一愣,抿了抿唇,二两……
二两他真的有!
阮素出门放了一百文在身上,买面粉糯米粉、肉、蜂蜜一类的杂物加上做牛车统共花了一百四十一文,加上安驼延给的银子,这会儿身上还有二两银子并五十九文。
“真的二两?”
半眯着眼,阮素想从秦云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来,若这人真有问题他是就马上报官,可偏偏秦云霄神色间并无半点慌张,言辞肯定道:“只要二两。”
二两银子换个人回家干活,怎么想都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何况刘媒婆说的没错,他只要拿了秦云霄的身契,便不用怕这人逃走,至于身契藏在何处,阮素敢保证他会放在一个秦云霄找不到的位置。
“好。”阮素咬牙道:“走,签身契按手印去!”
两人签了卖身契,又各自按了手印,按道理应该把秦云霄上在阮坚的户籍上,但得先去找里正说明此事,随后秦云霄、阮坚、里正三人一同前往府衙,才能上好户籍。
左右看了看身契上的字,阮素将秦云霄的身契叠好,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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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进怀里,又要了秦云霄的过所文书收好,方才从钱袋里取了二两银子交给他。
秦云霄自汴州而来,若无过所文书便无法进入下一个州城,他又无蜀地的户籍凭证,连蜀地的县城都无法随意进入,并不用担心逃跑。
“你现在住哪儿,过几日我来接你。”
想着安葬父亲总归是件大事,阮素也不是周扒皮,不差这一日两日,便想让秦云霄将人后事处理好再说其它。
“我没有固定居所,”秦云霄说:“不如说你的住处,我明日一早去找你。”
阮素想当然以为秦云霄现在没有住的地方,略微犹豫了会儿后,他便同意道:“行,我家在浣花村,明日你进村的时候问问人,他们会告诉你我的具体住处。”
秦云霄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两句后,便各自分开。
远远瞧着秦云霄将河畔的草席扛走,阮素默默的羡慕了一下他的力气,便出城坐牛车回家了,自然也没看见秦云霄拐到一个巷子里后便将草席放了下来。
草席里的老头儿伸了下腰,接过秦云霄给的银子后便兴高采烈的走了,一会儿后,刘媒婆贼头贼脑的探了过来,她拍着胸口,叹道:“我都说了素哥儿是个机灵的,秦少爷,你最好先想法子让阮大哥、周嫂子认可了,届时上户籍才能落到儿婿的位置。”
若有所思的看了刘媒婆一眼,秦云霄将阮素给的二两银子揣进怀里,转而从钱袋里掏了五两银子给刘媒婆。
“此事不可泄露,”秦云霄冷声道:“否则,你该晓得后果。”
拿着银子正眉开眼笑的刘媒婆立即识时务道:“我晓得,秦公子,你放心。”
出门的时候身上还有一百文,回去只剩五十七文,若不是家中还有活儿,背篼里的东西也有些分量,阮素牛车都不想坐了,简直想走回浣花村。
回到家的时候尚早,周梅拎着衣裳正准备去溪边,碰见阮素愁眉苦脸的回来,她奇怪道:“怎么了,不会是钱没结清吧。”
阮素甩了甩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周梅说这事儿,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道:“我去割稻,晚上在仔细说。”
头回见阮素如此不爽快,周梅有些担心,但也没逼问,总归这单要真出了岔子,她也有银子给素哥儿兜底。
阮素放下背篼,从草棚里拿了把镰刀,背着大背篼匆匆跑去稻田。
今日是周梅掌厨,中午吃的是胡瓜炒肉、炒茄子,倒了两缸茶水中午给两人送去,周梅的厨艺并不差,只是放盐的时候会少上些,口味清淡。
阮坚和阮素也不挑,两人吃了饭歇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继续割稻。
阮家有十亩水稻,现下八亩都还没割完,看着手中金灿灿沉甸甸的稻谷阮素揉了揉酸疼的腰,眯着眼笑了笑。
人丁多的人家会每天将割好的稻子运去打谷场,但阮家人少,只能等着在院里先攒两三天,再送去打谷场。
现下已经三天,阮素和阮坚便在申时将稻子背回家中,再把稻子装进箩篼、背篼放到斗车上,阮坚推着斗车,阮素在一旁扶着,二人一同前往打谷场。
周梅在打谷场看着,阮素和阮坚来回五六趟才总算是把家里的稻子都运了来。
等推着斗车把打完的谷子回到家里,又将斗车上的箩篼、背篼抬进草棚里的时候,阮素觉得自己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晚上吃的是白日的剩菜,只多炒了份胡瓜,阮素狼吞虎咽的吃得正香,忽的听周梅问道:“素哥儿,早上到底咋个回事,你回来的时候都脸色不对。”
阮素一噎,赶紧喝了两口茶水将喉间的饭哽了下去。
一抬头,只见周梅和阮坚正定定的看着他,扯出个干巴巴的笑,阮素放下筷子,小声说:“是这样的……爹、娘……”
他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的宣布:
“我买了一个人。”
5. 第五章
“咚。”
两只陶碗重重置在桌面,看着周梅和阮坚陡然严肃的脸色,阮素打了个寒颤,不自觉挺直腰背,飞快解释道:
“今天恰巧碰到有人卖身葬父,我瞧他可怜,要价又便宜,想着咱们家现在忙得很,以后我的生意做大也需要帮手,就顺手买了下来……”
在周梅和阮坚愈发冷下的眼神中,阮素咽了咽口水,坚强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总之……他明天早上就过来。”
“明天?”周梅不由得怒道:“你这哥儿!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同我们先商量一下,我早知你存了心思买个汉子做赘夫,但也该让我们先看上一眼,万一是个不好的咋办!”
头回见周梅生气,阮素抠了抠手指,正要解释他买的不是赘夫,又听周梅问道:“花多少银子买的。”
阮素干笑一声,举起右手比了个“二”。
“二十两?你赊账啦。”周梅声音飘忽的问,不敢相信心底的答案。
阮素晃了晃手指,沉痛道:“二两。”
二两都够剜肉了,二十两,阮素觉得自己可以去锦江边站着了。
“二两!”
周梅站起身,拍桌气道:“二两银子能买个什么汉子,是长得鬼迷日眼,还是老得能做你爷,总不能是缺胳膊断腿了!”
一想到阮素日后要和一个不怎样的汉子一起,周梅感觉自己要气晕了,不由得横了一眼阮素。
“没有没有,”阮素连忙为秦云霄正名:“人挺俊的,胳膊腿儿也好得很,还挺壮实。娘,我又不是傻子,买个不能干活儿的回来不是自找麻烦。”
“你别唬我!”周梅半点不信:“谁家好汉子二两银子就能买到,除非他是个傻子!素哥儿,往日我认为你聪明能干,向来不曾说过你半分,但今日之事,你实在太过鲁莽。”
撸起袖子,周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没有打孩子的经验,只怕阮素这会儿怕是要捱上两下“竹条炒肉”方才能解周梅心头之气。
回来的路上阮素也想过周梅可能会不高兴,但没想到会这般生气,他抿着唇,心头觉得自己的确冲动了。
气氛僵持时,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阮坚开口道:“你真觉得那人好?”
“嗯?”
阮素一愣,反应过来阮坚说的人是秦云霄,连忙道:“还成,明日你们看过就知道了。”
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阮坚没说什么,重新拿起饭碗,夹了筷子肉一边吃,一边说:“明日人来了再说,先吃饭,累了一天,等会儿擦洗后早些睡。”
阮素小鸡啄米式的点了点头,趁势劝道:“娘,先吃饭,吃饭。”
“我懒得跟你们两爷子说,”周梅哼了一声,两下将碗中的剩饭吃完,把碗放到灶屋的锅里后,气咻咻的回房了。
阮素:……
夜里,屋后的蛐蛐儿叫得心烦,周梅翻了个身,辗转反侧半天怎么也睡不着,再一次翻身后,旁边传来阮坚的声音:“别想了,明天见到人再做打算。”。
“怎么打算,”周梅坐起身,看向阮坚:“一个陌生汉子贸然来到咱家,就算是把人赶走,村里其他人看见肯定知道和素哥儿有干系!到时候满村的风言风语,咋个办嘛!”
越说越气,周梅扯走阮坚的被子,气道:“我不管,明儿那人要是个不好的,你把人给我打出去。”
“二两银子能拿回来就拿回来,拿不回来就让那人写欠条,当咱们借给他,总之不能把素哥儿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阮坚低低“嗯”了一声,显然也是这样做的打算。
做了一晚阮素找了个鬼迷日眼的矮汉回家的噩梦,第二天鸡鸣,周梅早早起身。
外头天还没亮,洗漱之后,见篱笆门外没有人,阮素和阮坚还在睡,她心头存着事儿,坐不下来,索性去抓了些面粉,在案板上搓起面条来。
阮素起床的时候,堂屋的饭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面,面上点缀着切碎的酸豇豆,只瞧一眼,口中便不自觉开始分泌唾液。
“娘今天揉了面呀,”木质的刷牙棒沾着盐漱口后,阮素笑眯眯凑过道周梅面前,语气浮夸的夸道:“我一闻这味道就知道特别好吃。”
“少跟我说这些,”周梅还没消气,她白阮素一眼,对着外头刚解手回来的阮坚骂道:“慢手慢脚装王八呢,要等面坨了才吃吗!”
无辜中箭的阮坚:……
阮素不敢说话:……娘还生气呢。
两人蔫儿头巴脑的回到桌边,阮素抱着碗吸溜了口面,刚揉好的面爽滑弹牙,加上酸豇豆的酸味儿,吃上一碗,脑子都清醒了。
阮素正吃的欢,主位的阮坚却突然放下碗,直直的看向门外,察觉到不对,周梅朝着阮坚的视线方向看了过去,她“哎呀”一声。
只见篱笆门外站着一身形挺拔,面冷如玉的男子,男子穿着朴素,右肩背着包袱,朗声道:“阮素可是在此处。”
周梅“豁”的站起身,瞪了阮素一眼示意他不准动,随后自个儿出去了。
隔着篱笆门仔细打量了一下秦云霄,周梅面色稍微柔和了些:“你是云霄是吧,我昨儿听素哥儿说过了。”
秦云霄微微躬身,恭敬道:“是,伯母,我叫秦云霄,昨儿素哥将我买了下来。”
没想到秦云霄当真如阮素说的一般,长得很俊,周梅这会儿心头好受了些,她打开篱笆门,让秦云霄进来。
“你来的好早。”被周梅瞪了后,阮素便悻悻坐了回去,他这会儿嗦完最后一口面,朝秦云霄招了招手,又向阮坚、周梅说道:“爹娘,这就是秦云霄。”
秦云霄喊了声:“伯父、伯母好。”
觑了秦云霄一眼,阮坚腿上攥起的拳头微微松开,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这人虽容貌不错,看着也不像有什么暗疾,只是不知品行如何,若是个好的,瞧着与素哥儿倒也有几分般配。
“吃过早食没,”没在意略微尴尬的气氛,阮素大咧咧道:“虽然锦官城的人都说梁氏的姜菹好,但我家也不差,给你尝尝我家的豇豆菹面咋样。”
秦云霄点头:“麻烦素哥儿。”
眼见阮素去灶屋揉面,周梅赶紧问了一遍秦云霄的年纪、之前住在何处,为何卖身之类的言语,虽阮素已经说过,但周梅总要亲自听了才能放心。
秦云霄将昨天和阮素的说辞重复了一遍,阮坚听完,没发觉什么破绽,他看了秦云霄一眼,默默站起身,去草棚担了水桶出门去了。
阮素端着面回来,周梅去灶屋里头收拾三人吃了碗筷。
“我爹呢?”阮素问道。
吃了口热乎的面,秦云霄半眯着眼,回道:“阮伯父挑水去了。”
阮素点了点头,忽的想到什么,他同秦云霄说道:“以后挑水的活儿都是你的,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每日卯时正得起床,吃过饭后你先去溪边挑水将草棚里的两口水缸装满,然后便跟我爹一起去割稻子。”
秦云霄十分顺从:“知道了。”
见周梅还没回来,阮素朝秦云霄的位置坐近了些,一手挡着嘴,小声和秦云霄说:“我爹娘昨天因为我买人的事儿可生气,你今天表现好一些,不然他们要是赶你走,我只能将你的身契转出去。”
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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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秦云霄淡定道:“嗯。”
周梅洗了碗,在襜衣上勒了勒手,走到堂屋门口时,看见阮素和秦云霄两人紧挨着,瞧她家哥儿还贴上去说悄悄话,她拧了拧眉,走了进去。
“素哥儿,明儿不是还要卖糕饼,该准备着了。”
“哎,”阮素应的很快,他把秦云霄的包袱放进房里,出来的时候嘱咐道:“一会儿我爹挑完水,你就跟他一块割稻去,记住了啊。”
他要验一验,秦云霄是不是真的能干。
秦云霄将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回道:“记住了。”
果然,将两口水缸填满,需来回四五趟,秦云霄吃的快,阮坚第一趟回来后,他问过阮素家中还有无多的水桶扁担后,便自觉挑着水桶跟在阮坚身后。
等挑完水,二人又拿着镰刀、背篼出门去田地里。
阮素揉面,周梅清理着鸡鸭圈里的脏污,待秦云霄离远后,她才同阮素道:“这人真是你花二两银子买的?”
“还能是假的,”阮素好笑道:“娘是不是也觉得这二两银子花的不算亏?”
周梅哼笑一声,“论样貌体格是值的,只是不知能不能扛事。”
要是能扛事,这样的汉子做赘夫……也不是不成。
阮坚和秦云霄都不是多话之人,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也不搭话,村里其他人看到多了个生面孔,还跟在阮坚后头,心头不自觉都有些奇怪。
“这人是谁啊。”王红蕊问自家弟弟:“他怎么跟在阮叔后头,难道是素哥儿相看的人家,是外村的人?”
王竹芯纳闷:“不晓得,素哥儿没跟我说过呀。”
二人的父亲是村里唯一的秀才,王竹芯是个哥儿,去年他常向阮素买江米条,一来二去,二人关系还算不错。
“那你下午问问去,”王红蕊好奇道:“素哥儿平日给你吃了不少好东西,真要成亲了,咱们也得备点儿礼。别说,他这夫婿长得还挺不错。”
王竹芯应了声,他方才没见着秦云霄的脸,这会儿只能盯着那高大的背影,却不怎么高兴。
一路的人都对秦云霄好奇,但又不好贸然询问,只能互相使个眼神,撺掇着对方去做出头鸟。
直到阮坚开始割稻,秦云霄不动声色的学着阮坚的动作,先是脱下鞋,再将裤脚卷到膝盖处用草绳系上。
见秦云霄站在自己旁边,阮坚弯着腰,闷声道:“我从这边割,你从另一边割,这样快些。”
看了眼阮坚割稻子的位置,约莫在稻根半尺的距离,秦云霄点头道:“我知道了,阮伯父。”
除了一开始割稻子还不熟练,速度慢了些,秦云霄逐渐掌握发力方式后,很快割稻子的速度就撵上了阮坚。
眼看秦云霄越割越快,动作干脆利落,且割的很是干净,阮坚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多做事,少说话,符合阮坚心头对男人的评判。
“老阮!”
秦云霄惊人的速度自然吸引了他人的视线,罗老汉儿本不想多话,但看着自家傻儿子憋着气,也开始猛割稻子,他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这是你家素哥儿请来的短工吗?”
阮素是个主意的,又向来心疼他爹娘,花钱请短工虽不划算,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阮坚抹了把汗,粗声粗气的回道:“不是。”
罗老汉儿纳闷:“那是哪个嘛?”
阮坚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然而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不远处的秦云霄已经替他回道:“这位阿伯,我叫秦云霄,是素哥儿买的赘夫。”
阮坚:……
6. 第六章
切成细条的肉丝入锅,待炒至断生后再加入切成段的水芹菜,盐、豆豉、辣椒都放上些,锅铲翻炒几下,一碗水芹菜炒肉便很快好了。
因为不知道秦云霄的饭量如何,阮素又做了个韭菜炒蛋,切碎的韭菜搅合着鸡蛋液,下锅后很快便激发出香味。
除此之外还有份清炒胡瓜,分量比之前大些,毕竟多了一个人,还是个高壮的男人,阮素虽早已打算要将秦云霄使唤个够本,但也得让人吃饱。
午时,阮素提着篮子走在田埂边,隐隐觉得众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还有八卦的婶子冲他挤眼调侃道:“素哥儿有本事啊!连赘夫都有了。”
“是啊是啊,”田埂边另一婶子揶揄说:“我那日看刘媒婆从你家出来后就蔫儿啦吧唧的,还道怎么了,原来是在素哥儿那儿碰了一脑子灰。”
“了不得哦,素哥儿啥时候成亲啊。”
“人都来家里了,怕是马上了吧,哈哈哈。”……
阮素:……爹和秦云霄都跟村里说了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阮素只能打哈哈敷衍众人:“哈哈哈,罗婶子说什么呢,成什么亲,还早着呢,哈哈哈……”
好不容易走到自家田地,阮素脸都差点僵了,他放下篮子唤阮坚和秦云霄上岸吃饭。
两个碗里都是堆尖儿的大米饭,水芹炒的肉十分嫩,还带着些些涩味,吃着并不油腻,韭菜炒的鸡蛋味道重些,吃着很是下饭,再加上一个素菜,在农家来说称得上是豪华的一餐饭食。
二人吃饭,阮素在一旁检验秦云霄的劳动成果,只见田里空了一大片,再看割下的稻谷已经堆了几座“小山”,竟和三个汉子一起割稻子的罗家差不多。
阮素暗自点头:秦云霄果真没骗自己,干活的确利索。
往常阮素来送饭罗老汉儿都会同他搭上两句话,今儿却是沉默得很,罗勇在看到阮素的时候更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很是失落。
一头雾水的阮素在秦云霄旁边蹲了下去,只见这么会功夫碗里的菜都见了底,秦云霄碗里的饭也快没了。
阮素心道,这人瞧着不言不语,吃的还不少。
“爹,”阮素小声问道:“我刚刚来的时候,怎么村里的人都说我要成亲了。”
还说什么赘夫,他都听不明白。
阮坚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空碗,难得有些脾气的说道:“你自己不晓得?”
阮素委屈:“……我晓得啥子嘛。”
他在家里老老实实炸江米条和馓子,咋可能知道哪儿来的谣言嘛!
阮坚噎了下,留下句“你问他去”,便换了个离二人远些的阴凉地方坐下。
看着把空碗重叠在一起放进篮子里的秦云霄,阮素心头一个咯噔,赶紧拉着他袖子问道:“你说什么了。”
秦云霄神情无辜:“什么?”
阮素:“村里的人为啥都说我要成亲了!”
“哦,”秦云霄平静阐述:“方才隔壁的老伯问我是谁,我顺嘴回了一句,可能其他人听见了。”
毕竟这会儿正是收稻的时节,大家伙都在田里忙活,天气热又累得慌,好不容易有个供人说笑的新奇八卦,可不两下就传开了。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深,阮素急迫道:“你怎么说的!”
秦云霄看向阮素,一本正经道:“我说我是你买的赘夫。”
“赘夫!”还是买的!
别人听见了还不得以为他多饥渴一人!
清天朗日,阮素却忽的觉得头顶聚集了一坨乌泱泱的云,这云不仅下雨还时不时对着他的头上落下两道惊雷。
略大的声音引得一旁的罗家人投来视线,阮素尴尬背过身离秦云霄近了些,小声呵斥道:“你跟他们说八道什么,谁说你是我的赘夫了!”
秦云霄:“昨日那媒婆不是说你要买赘夫。”
阮素:……
是了,昨天刘媒婆胡乱叨叨了一顿,没想到竟然被秦云霄听进了耳中。
“那是刘媒婆乱说的!”阮素气急败坏的同他争辩:“我和你签的身契上又没写让你做赘夫。”
目光不由得被哥儿耳廓上的淡淡的粉吸引,秦云霄怔了怔方才回道:“昨日没上户籍,我以为你是想过先考验我一番,若是考验过了再上赘夫的户籍,考验不过便会将我的身契卖给他人,以免麻烦,便没有在身契上写赘夫一事。”
阮素:……别说,有点道理。
沉默了一会儿,阮素咬牙道:“即便是这样,你怎么敢肯定自己考验能过,就敢对着其他人乱说。”
直视阮素的眼睛,秦云霄语气十分认真:“我很能干活,考验不会不过。”
阮素:……还挺自信。
他一时不知道该骂秦云霄,还是该怪昨天刘媒婆多嘴,或者说是无语因为自己的一时存心大意造成了如今的乌龙。
捏着秦云霄衣袖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腹感受男子温热结实的肌肉时,阮素一边生气,一边没忍住多捏了一把,心头一边骂一边嘀咕着还挺硬实。
“素哥儿,该回去了。”
阮坚原不想打扰二人谈话,但眼见着二人越坐越近,阮素还对秦云霄“动手动脚”,虽秦云霄坦然承认赘夫的身份,但二人到底没有成亲。
且他和秦云霄也不过才相识半日,让他看着阮素和一个陌生男子亲近,阮坚还不太适应。
见阮坚走过来,阮素连忙冲秦云霄威胁道:“这事儿我会同他们解释清楚,你再不许跟他们乱说。”
秦云霄抿着唇,没有回答。
眼看两人接着干活,阮素也不好和秦云霄说话,琢磨了一下两人恐怕三日后就能把剩下的稻子都割完,等把稻子都送去打谷场,他再和秦云霄好好聊聊。
回家同周梅吃过午饭,阮素照常开始做饼。
未时正,王竹芯带了几个橘子,自顾开了篱笆门,阮素杵着栗子泥,刚抬头就听他抱怨道:“阮素!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买的赘夫,怎么不告诉我!”
阮素有一瞬无语,心道:他也不过才知道这事,怎么告诉你。
“我阿爹今天从地里回来跟我说你有赘夫了我还不信,”将橘子放到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王竹芯拎着衣摆拖着张竹编的小凳在他旁边坐着,不高兴的说:“你之前不还说我是你好友,哪有好友成亲不告诉对方的道理。”
阮素:……
他憋着一口气,在王竹芯问责的眼神攻势下,无奈道:“哪里来的赘夫,你别听他们乱说。”
“怎么是乱说!”王竹芯不满道:“村里都传遍了,他们说是那人亲口承认的,要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个汉子会说自己是赘夫。”
即便大虞盛世昌明,民风开放,赘夫之事常有,但也不是什么值得到处嚷嚷的好事。
阮素有口难言,他也很想知道秦云霄为什么能平静的对人说自己是赘夫
见阮素不说话,王竹芯不开心道:“你是故意瞒着我,不拿我做你的好友了?”
王竹芯是秀才家年纪最小的哥儿,平日多受宠,虽生在浣花村中,但平日并不怎么干活,性子也有些娇气。
阮素赶紧哄道:“天地良心,我可没瞒你,人是我昨天才买的,而且只是买来干活用,不是赘夫。”
“胡说,”王竹芯才不信:“你要不是和人家说清楚了,人家能说自己是赘夫。”
阮素:……
自午后送饭回来已经不知道无语了多少次,面对王竹芯有理有据的问话,阮素闭了嘴,捶栗子泥的动作不由得重了些。
秦云霄个瓜娃子,晓不晓得自己造了多大的谣!
“真不是赘夫,”阮素苦着脸解释:“我是买来家中干活的,算是长工。”
“长工?”王竹芯不信,他二姐可说了,早上那汉子长得可俊,“你花多银子买的。”
阮素:“二两。”
“二两?”
王竹芯一拍大腿:“你唬我不懂呢!单是雇佣长工一年就要十两银子,怎可能买一个才二两?”
阮素:……竹哥儿这么一说,倒显得他真有些不是人了。
王竹芯想了想,凑到阮素身旁小声嘀咕:“这人不会是骗子吧,你跟他签身契了吗,可在府衙过了明路?”
“有身契,他的过所文书在我这儿藏着呢”阮素回道:“等这阵子忙过,我让爹带他找里正,去府衙上户籍。”
“那应当没问题,”王竹芯拍了拍胸口,复又小声道:“真不是赘夫啊?要真是赘夫也没么,我又不会笑你。”
“不是!”阮素十分无奈:“我买个赘夫干什么。”
王竹芯眨了眨眼:“干活啊,你不总抱怨家里活儿多,阮伯父累的很,要是有钱就买个人回来孝敬他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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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阮素:“……”
竟然很难反驳。
二人说话间,周梅拎着的满满一篮子的芸苔、茄子回来,如今家里又多了个汉子,须得多些菜才够吃,见王竹芯来了,她连忙道:“竹哥儿来啦。”
“周婶,”王竹芯笑眯眯的喊:“来吃橘子,我阿爹刚摘的。”
“欸,好。”周梅赶紧放下手里的篮子,又去灶屋里用陶碗捡了些刚做好的馓子、江米条来招待:“竹哥儿尝尝,刚做好的,最是香脆。”
王竹芯也没推辞,他吃了点儿馓子,见阮素忙得慌,便没有久呆,只走之前同阮素小声说:“要真是赘夫也成,但你不许骗我。”
阮素疲惫道:“我哪儿能瞒你,快别念叨了。”
他现在一听到赘夫两个字就头疼。
王竹芯哼了一声,施施然走了。
阮素烤完栗子饼,刚将东西收回堂屋放着,便见秦云霄背着满满一背篼的稻子回来,稻子堆的几乎快要有两个背篼那么高,但秦云霄面上却毫不费力。
阮素惊讶道:“怎么背这么多,一会儿别给腰压坏了。”
秦云霄将背篼里的稻子倒在屋檐下的干地上,看他一眼:“不算很多,不会压坏腰,放心。”
阮素:……咋听着有些奇怪。
最后一趟,周梅走在前面,一回来就拉着阮素的手夸道:“云霄还挺厉害,背那么多都不怎么喘气。”
喘着粗气的阮坚:……
“老阮,”周梅喊他:“你跟云霄别那么拼命,少割一点,别给身子累坏了。”
今儿她看着田里堆的稻子都吓了一跳,也太多了。
阮坚默默将稻子倒了,冷不丁面无表情来了句:“他都不喘气,能累到哪儿去。”
周梅、阮素:……
周梅低声跟阮素说:“你爹今天怪牙尖的。”
阮素没忍住,扯着唇闷闷笑了起来。
他爹这分明是吃醋了!
晚上仍旧是阮素掌厨,中午的水芹炒肉特意留了些,韭菜鸡蛋和炒胡瓜都吃了个干净,他便又清炒了个芸苔,茄子是用的清煮。
酱汁、醋、蒜蓉、一点点盐,加上切碎的小米辣,再烫上一点花椒油倒入碗中,最后点缀上小葱,煮好的茄子配上这蘸料,阮素能吃上两碗饭。
阮坚和秦云霄两人埋头苦吃,阮素和周梅看着碗里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都惊了惊,但一想到外头堆了小半个院子的稻子又释然了。
两人今天应该都累坏了。
待吃完饭,天已接近全黑,农家干活早,休息的也早,阮素本还想和秦云霄谈一谈白日的事,但见他这会儿面色有些疲惫也不好多说什么。
“夜里得委屈你先住堂屋,待这段时日忙过,我在想法子盖一间小屋给你住。”
阮素把秦云霄的包袱交给他,又道:“你瞧是想在院里舀水去灶屋里头擦洗,还是去溪里洗洗,我一会儿把床褥给你铺上就能睡了。”
阮素把屋里放着的竹床搬出来,再把冬天的被褥垫在下面。
其实他是不介意和秦云霄躺在一张床上,但无奈在大虞他是个哥儿,何况两人现在对外传言并不清白,要还躺在一个床上,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从包袱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裳,秦云霄凝声道:“我晚些去溪边洗。”
热了一天,只是擦洗实在有些难受。
阮素点头表示理解,又让他回来把脏衣裳放到草棚的木盆里,明日周梅会带去溪边洗。
秦云霄点了点头,见在屋里清理竹床,他便等着,待阮素清理好后,将竹床搬了出来,随后便瞧着阮素将被褥给他铺上后,方才拿了衣裳出门去了。
周梅和阮坚在屋里听着外头安静下来,趁着月色,透过纸糊的窗能看见院里秦云霄渐渐远去的背影。
周梅戳了戳阮坚的胳膊,问道:“你觉得云霄咋样。”
自从听到秦云霄自称为阮素的赘夫后,阮坚整整一天都在观察,秦云霄这人干活老实,不是偷奸耍滑之辈,虽话语不多,但对他还算恭敬。
傍晚背稻子时,阮坚撑着一口气与他比拼,结果背上的稻子太多,脚上一滑险些栽倒,幸亏秦云霄及时抵在身后,方才稳住了身子。
“还成,”阮坚重重吐出一口气,不情不愿的闷着嗓子道:“再看看。”
7. 第七章
次日阮素起身,周梅已经熬好稀粥,煎好韭菜饼,白色的米粒中掺杂着干豌豆粒,配上韭菜饼,再来上一碟酸菜算是不错的早食。
秦云霄不知什么时候起的,竹床搬去了角落,上头的被褥都收拾得十分整齐,阮素正疑惑时,听周梅说道:“云霄挑水去了。”
她起的时候堂屋里已经没人了,若非知道秦云霄的身契还在阮素那儿,周梅差点以为人跑了,直到她在灶屋烙饼的时候听到院里传来声响,才发现秦云霄竟是一早就去挑水了。
见阮坚在外头漱口,周梅同阮素小声说道:“你这哥儿怎么还让人自己洗衣裳,割稻子多累,别把人累坏了。”
阮素往外一看,只见平常晾衣裳的绳子上果真挂着秦云霄昨儿穿的衣裳。
秦云霄干活有多卖力,众人都看在眼里,周梅对秦云霄已有几分认可,无论以后是不是一家人,都没有让人辛苦干完活,还要自己洗衣做饭的道理。
“我同他说过了呀,”阮素挠了挠脸,“算了,下午我再同他说上一遍,可能昨儿他没听清。”
说话间,秦云霄挑着两个水桶回来,分明担着重物,他走起路来却十分平稳,这是最后一趟,两口缸已经装满水了。
“云霄,快来歇歇,吃早食了。”周梅招呼着。
“好的,伯母。”
秦云霄在阮素对面坐下,他和阮坚的是用的斗碗,阮素和周梅的碗口稍小一些。
提早晾着的稀粥这会儿喝着正合适,阮素先喝了一口,再拿了个韭菜饼吃,油煎后面粉和韭菜的香味很好融合,吃着特别香。
“秦云霄,你也吃。”
看秦云霄只喝粥就着酸菜,怕他不好意思,阮素索性直接拿了三块饼放他碗里,大咧咧道:“吃饱了再干活,别一会儿晕倒了。”
垂眼看着碗中的饼,秦云霄冲阮素轻笑道,“多谢素哥儿。”
谢就谢,笑什么笑。
阮素埋头又喝了口稀粥,没有回应秦云霄的道谢。
吃完早食,便该各自做自己的活计,将所有东西装进背篼,阮素的手刚碰着背绳便被另一人夺了过去。
“我陪你到村口,”看向一脸茫然的阮素,秦云霄温声道:“我一会儿跑着回来,不会耽搁干活。”
谁说这个了!
阮素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拽背绳,没好气道:“用不着你陪,我每日都去村口。”
秦云霄不肯放手,只说:“你再耽搁,一会儿只能等下趟牛车了。”
“你!”
“哎呀,素哥儿,让云霄陪着你吧。”周梅在一旁插嘴:“要不了多久,路上也轻松些。”
阮素犹豫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秦云霄已经把背篼背上了,往外走了。
阮素没法子,只能跟了上去。
二人走后,周梅贴着阮坚说悄悄话:“你瞧,云霄对素哥儿还挺上心。”
阮坚不置可否:“不过才相处一日,是不是装的还不晓得。”
周梅琢磨着也对,她拍了下阮坚的胳膊,叮嘱道:“你多看着些。”
阮坚闷闷应声:“晓得咯。”
秦云霄走得不快,阮素走在他旁边,闲着无聊便问道:“我不是让你把衣裳放草棚的木盆里,怎么自己洗了。”
“顺手。”
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忘记和秦云霄说胰子的位置,阮素疑惑道:“可你都没打胰子,洗得干净吗?”
脚下微微一顿,秦云霄低头看向阮素:“我昨日放背篓的时候看见胰子在木盆中,便顺手拿了去。”
“哦。”听着秦云霄的解释,阮素摸了摸耳朵,有些不自在:“还算知道变通。”
“嗯。”
沉默了一会儿后,秦云霄忽然开口:“你的衣裳也可以给我洗,我力气大,搓洗得干净。”
阮素翻了个白眼:“不了,我还没那么周扒皮。”
两人走了一会儿,恰逢罗家的人出门,罗勇看着阮素的时候眼睛一亮,待要打招呼,在看到阮素身旁的秦云霄时,又黯淡下去。
既然碰见了就不能装不认识,阮素先招呼道:“罗叔你们又去割稻啦。”
“欸,”罗老汉儿余光瞥了罗勇一眼,笑着问道:“素哥儿是和秦小兄弟卖糕饼去?”
阮素摆手:“卖糕饼哪里用得着两个人,他送我去村口。”
罗老汉儿:“哈哈哈,素哥儿说的也是……”
村里出行的人越来越多,眼见其他人的目光愈发怪异,阮素不自觉拉着秦云霄走快了些,再被众人调侃一次,即便阮素自觉能开玩笑,也有些扛不住了。
~
锦官城的早晨十分热闹,街道两旁的早食店都围着许多人,热腾腾的汤面、包子、馎饦、驴肉火烧,还有正捶打着面团的胡饼铺子……
阮素到锦官城的时候是辰时正,早食都快过了,匆匆赶去西市,找到市司交了租银,领了个木牌去寻摊子。
他今儿分到的摊子旁是个茶坊,阮素觉得运气挺不错,蜀人向来热爱一早泡在茶楼中,这些多是有钱有闲之人,常爱买些糕饼配茶喝。
刚将白布铺到桌上,新采的野菊花妆点着,阮素刚把江米条和馓子倒上去,还没来得摆好“栗子饼塔”,便有熟客上门。
“劳烦阮老板,六枚栗子饼。”
摊子前站着一肚圆脸肥的中年男子,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头戴方巾,正是之前来阮素这儿买了五枚栗子饼的马老板马阳。
阮素掏出油纸,飞快的夹了六枚栗子饼,热情道:“马老板来的早。”
“哎哟,这还早啊,我都差点以为阮老板又不来了。”一手拿着油纸袋,一手丢了三十六文进阮素的罐子。
马阳揶揄道:“阮老板连着两天都没来西市,我家那俩胖娃儿都快馋死了,一天天扭到费,烦人得很。”
马阳做的是蚕茧生意,家中并不缺银两,再加上有两个与他同样体型的儿子,自从阮素上了栗子饼后,几乎每日都要来光顾一次。
阮素笑道:“哈哈哈,两位小公子爱吃是我的福气,再过几日我会做些赤豆饼和绿豆饼,希望到时候两位小公子能喜欢。”
胖手从油纸袋里掏了个栗子饼嚼着,马阳听了阮素的话,立马将本就不大的眼笑成一条缝,“阮老板可快些,我家那俩小胖娃儿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咋可能不爱,只怕回去说了每天都要问啥时候能吃上。”
马阳说的幽默,阮素不禁笑道:“快了,待收完稻子就差不多了。”
“不错,”马阳点头:“阮老板要能多做些不同味道的饼子就好了,届时再买个铺子,样式再仔细雕琢雕琢,怕是比兰连斋还要受欢迎。”
兰连斋是东市的糕饼铺子,贵女小姐常唤小厮丫鬟去那处买上些糕点做点心,听闻兰连斋的糕点样式精巧,糕美酥甜,当然价格也是十分昂贵。
“小本买卖,我可不敢和兰连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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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阮素谦虚道:“能糊口就不错了。”
马阳笑着摇了摇头,见有新的客人来了,便同阮素打了个手势,提着栗子饼闲庭信步的离开了。
不出阮素所料,茶楼果真有客人来买栗子饼、江米条,往常总是馓子卖的最快,今日反倒慢上些,不过好在有一书生回家省亲将剩下的一斤馓子全包了,让阮素能够得以早些收摊。
收拾摊子的时候,想着秦云霄还挺能吃,阮素犹豫了会儿买了三块豆腐,又买了半斤猪里脊肉,准备回家将猪肉切成碎末做个麻婆豆腐,既下饭又量多。
豆腐油亮鲜红,肉沫和翠色的葱碎洒在上头,令人十分有食欲,更别说阮素来前还特意在二人的米饭中浇了些汤汁,筷子一搅拌,汤汁裹满粒粒米饭。
秦云霄吃完嘴都红了,阮素在一旁笑他:“快喝些水,别给你辣着了。”
大虞对辣椒的运用已极为广泛,尤其蜀地,食肆中已有许多含辣椒的菜色,不过这会儿的辣椒种类少,只有小米辣与二荆条,蜀地之人将二者皆唤作“海椒”。
抱着阮素递来的缸喝了两大口,秦云霄擦了擦额头的汗,问:“是你做的?”
阮素疑惑:“你咋晓得。”
秦云霄勾了勾唇角,“猜的。”
阮素撇了撇嘴,倒也没怀疑,统共就他和周梅两人做饭,二选一,秦云霄能猜对也不算稀奇。
一旁看着二人说话的阮坚眼神有些怪异,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制止。
不过阮素也没久待,他还忙着回去做饼,见两人吃的差不多了,就赶紧提着篮子回去了。
晚上四人围坐在桌边的吃饭,阮坚说道:“明日把稻子运去打谷场,估摸再两日就能把田里的稻子全部收完了。”
“这么快!”阮素惊道:“那咱们村什么时候把谷子送去府衙。”
每至稻收的时节,待村里人的谷子收好称重后,按照每亩田需缴纳二升谷子的赋税交往府衙。
“还不晓得,”阮坚说:“看里正或者村长啥时候知会吧。”
里正!
阮素忽然想起秦云霄户籍的事儿还没落实,他咬着筷子问:“爹,你看啥时候有空找里正一块带秦云霄去上户籍。”
……
桌上陡然安静下来。
秦云霄撩了撩眼皮,周梅差点咬着舌头,阮坚刨饭的手顿了顿,见众人反应都不太对,阮素夹菜的手顿了顿,一脸疑惑:“怎么了?”
秦云霄不是干活挺利索,二两银子买个这么能干活的“长工”,爹娘难道还不满意?
“再等等吧。”
阮坚面无表情道:“这会儿正是收税的时候,上了户籍要多交一份人头税,待税收之后再说吧。”
除田税外,每家每户还要按照家中人头数交税,每年男子三百文,女子哥儿一百文,可拿绢布、棉麻做抵扣。
阮家纳税用的绢布周梅去岁冬日已经织好,秦云霄落在阮家的户籍上村里不会再分田地,因此并不需要缴纳田税,也不做正经男丁收税,但作为依附之人需缴纳一百文的人头税。
“哦。”
阮素点了点头,秦云霄才来家中几日就要缴纳赋税的确不划算。
眼见气氛缓和下来,众人夹菜的夹菜,吃饭的吃饭,秦云霄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口气,他的户籍还在汴州,析籍文书要过些时日才能送来。
这会儿要上户籍,府衙那边可不好交代。
8. 第八章
湿谷子需每日晾晒,好在阮家地处偏僻,可以将草席摆在院外的路上,每隔一个时辰用竹耙翻动,即便有烟尘也不会落在阮素的面团上。
几日过去,阮家的稻子全部割完,阮坚和秦云霄总算不用那么着急忙慌的干活,至于谷子只等晾晒好后收进箩篼中,待缴纳完赋税,便送去脱壳、研磨。
阮家十亩稻田,一亩能产约两石谷子,原先仅阮坚和周梅,交完赋税后,剩下的谷子他们一年吃了还能剩下约摸七、八石。
但阮素来了后便不太够了,加上阮素不爱吃混杂着糠壳的糙米,常去街市上买些白生生的精米吃,阮坚和周梅便算计着今年将自家的米脱壳、研磨制成精米,总比去米铺买便宜。
对此阮素表示非常支持!
好歹他也在现代生活了那么长时间,让他吃带着糠的米总是不习惯,所以自从赚钱后,他便不准备亏待自己的嘴。
人生在世三万天,该省省该花花,他穿越前本是四川人,无论在哪个方面省钱,吃都不能够省。
蜀地之人本就好美食,阮坚和周梅也只一开始觉得有些贵,但自从发现阮素卖糕饼每日挣得不少后,便也不拘着他。
“秦云霄,家里柴快没了,你记得去山上打些柴回来。”
连着被秦云霄送了几天到村口,阮素如今面对众人调侃的眼神脸皮已经很厚了,乐得不用背沉重的背篼,他同秦云霄说道:
“打完柴你再去摘一些赤豆,绿豆,各要小半篮子,晌午后,我要做饼用。”
“嗯,”秦云霄答得很快:“我同你一起做。”
“好啊。”阮素随口说道:“不过你先同爹一块去给干田的菜浇浇水、浇粪,把家里田地位置都记清楚了。”
“我去年种的甘蔗应该也快收了,你要是活儿做得好,到时候给你尝点。”
秦云霄一一回应。
目送着阮素坐上牛车走远,秦云霄回到阮家,问过周梅一般在哪里收集柴火后,秦云霄便背着背篼,手里拿着砍刀上山去了。
阮家屋后的山很是宽阔,山脚有多个进山的入口,秦云霄上去时,三五个哥儿、姑娘也在拾柴火,见着秦云霄时皆一愣,随后面色有些奇怪起来。
关于阮素最近买了个赘夫的事儿村里可以说是传得风风火火,且秦云霄日日送阮素去村口,这些哥儿姑娘们自然也见过秦云霄。
蜀地风俗向来开放,几个哥儿姑娘也不避讳,只小声说起话来。
“这是不是素哥儿那赘夫来着。”
“好像是。”
“长得还要得,也不晓得素哥儿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银子。”
“怎么你羡慕啊?”
“你说阮家哪儿来的银子,难道素哥儿卖糕饼发财了?”
“不晓得,不过我上次去锦官城的时候听人说过,素哥儿卖的那饼,一个就要六文,应当挺赚钱。”
“可他不是最近才开始卖的饼……”
“你们要真想知道直接去问不就行了,人不就在前面。”江桃捡着地上的干树枝扔进放在地上的背篼,表情有些不耐烦。
众人互相递了个眼神,知晓江桃因着罗勇常给阮素献殷勤一事而不满,连带着每次谈到阮素都会不高兴。
本来众人都噤声了,但不知道江桃是哪里不高兴,他看众人一眼,嘲讽道:“都不好意思去问?我帮你们问。”
说着他径直朝着秦云霄走去。
“喂,听说你是阮素的赘夫,他们让我来问问阮素花多少钱买的你。”江桃语气轻蔑,“我说你不会是被阮素骗了吧,以为攀上个贵人,没想到却是买你回来干活。”
江桃和罗勇自小一块长大,他是个哥儿,罗勇又常帮衬他,想当然以为会与罗勇成亲,结果没想到去岁阮素来了后,罗勇竟跟他献殷勤去了。
面对江桃咄咄逼人的质问,秦云霄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绕开江桃准备离这群聒噪的人远些。
谁知江桃却不依不饶的跟上去挡住秦云霄身前,双手叉腰嗤笑道:“怎么,阮素不准你和别人说话?呵,他看得这般紧,你不难受?”
冷厉的目光忽的直刺而来,江桃一怔,随即不自觉的站直身子,他这会儿才发现秦云霄长得很高,冷下脸的时候十分骇人。
“怎么,你还敢打我不成。”江桃硬着头皮吓唬他:“你要敢碰我一下,你看我去不去阮家闹。”
秦云霄冷声道:“让开。”
江桃抿了抿唇,侧过身让开一条路,直至秦云霄离开,他还站在原地有些后怕。
“桃哥儿,”一个小姑娘喊他:“你还捡柴吗?”
江桃回过神,朝着众人走去,嘴里小声嘟囔着:“阮素买了个恶霸,以后有他好受的。”
秦云霄打完柴回去,周梅正好抱着洗完的衣裳回来,听他说要去摘赤豆、绿豆,便说道:“等我将衣裳晾了,我带你去。”
蜀地道路曲折,尤其村中更是田埂小路纵横错落,光靠指路可没用。
“辛苦伯母。”
秦云霄和周梅一块将洗好的衣裳晾了,随后一人提着一个篮子出门去。
两人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半刻钟才到了种豆的干田,种赤豆与绿豆的地紧连着,豆苗绿幽幽,豆荚各个饱满得很,二人分工,一人摘赤豆,一人摘绿豆。
一会儿阮坚担着水晃晃荡荡而来,走到秦云霄旁边的罗菔地停下,弯腰拿起水桶中的葫芦瓢往地里浇水。
阮家的田地同浣花村其他人比起来不算多,但仅靠阮坚一人干活,一年下来几乎没个闲暇时候。
秦云霄皱了皱眉,摘豆荚的速度不由得快了些。
~
最近收摊都比较早,一个时辰左右阮素便能将摊上的糕饼卖个干净,阮素琢磨着要是赤豆饼和绿豆饼要是受欢迎,他便减少每天馓子的量,多做些饼。
毕竟馓子是个辛苦活,单是盘条就累得慌,耗费时间长,还没有江米条和栗子饼利润高,阮素想早些攒钱去西市租铺子。
“娘,我买了些猪肝回来,我们一会儿吃爆炒猪肝。”
一斤猪肉十五文,而一斤猪肝不过才三文,这东西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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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常吃的人少,但也有想尝肉味儿又嫌肉贵的人家会买上些。
发现秦云霄饭量比自己想的大些,阮素直接把剩下的全买了,约莫有二斤重,之后想着芝麻也快没了,又花了二十文买了一斤芝麻。
栗子饼上芝麻虽少,但一月也得用上一、二斤。
“欸,怎么买这么多。”周梅看着红坨坨一坨的猪肝,迟疑道:“这玩意儿你做,我可做不来。”
“嘿,我本就打算自己做。”
阮素笑眯眯的说,见周梅一人在剥豆,他疑惑道:“秦云霄呢。”
“跟你爹一块挑水去了,”周梅把猪肝放进盆里,神情十分满意:“云霄有眼力见也很能干嘞。”
阮素听了也很满意,揶揄道:“娘,这二两花的不亏吧。”
周梅横他一眼,心说何止是不亏,简直是大赚,只是心头如何想,嘴上却不能这般说,她遂道:“你这哥儿,少乱说话!”
阮素笑嘻嘻的讨了下打,回屋算过账后,出来准备午饭。
在水中加入少量面粉、黄酒将猪肝浸泡后,再仔细搓洗干净,阮素把洗好的猪肝切成薄片,用盐、酱油、花椒、蒜水、生姜码上,随后去屋后揪了些大葱。
处理后算下来其实花费也不少,寻常人家不会如此耗费,不过阮素不肯在吃之一事上将就,遂耗费些便耗费些,也多亏他卖饼,不差这一小把面粉。
一锅铲麻油下锅,将腌好的猪肝倒进去,眼见着猪肝渐渐变色,阮素切成段的大葱和泡菜坛子里抓出的小米辣丢进去,只需再翻炒上几下便能直接出锅。
锅铲在锅边上敲了敲将上头的大葱全敲下去,阮素擦了擦额头的汗,趁着锅里剩的油迅速又炒了个芸苔。
周梅将菜端到桌上,阮素从灶台上的盆里舀了一勺米汤,眯着眼喝了起来。
他家煮干饭是先将米煮上一遍,待到半生不熟时便用筲箕把米粒筛出来,而煮米的水则留来喝,半生不熟的米粒装进甑子中,再蒸熟。
米汤带着大米的香味,喝起来很舒坦。
恰在周梅准备出门叫人的时候,秦云霄和阮坚二人挑着空桶回来,待二人把手洗净后,便开饭了。
“啧,素哥儿这猪肝炒得真好,竟是一点腥臊味都没有。”周梅夸道。
爆炒后的猪肝吃着极香,尤其是猪肝和大葱上的油混在米饭中,十分开胃,阮素吃的很开心,“可不是,下回要有合适的我再买,索性这猪肝比肉便宜许多。”
阮坚也说:“等晚上配着酒吃,正合适。”
蜀地之人好酒,甚至许多人会自己酿酒,浣花村中就有人家会酿酒,阮坚偶尔会去买上些,若非前段时间割稻抢收着急,阮坚有晚食喝酒的习惯。
阮素笑道:“行,反正买的多,咱们这一顿可吃不完。”
众人说笑着,唯独一人没说话,阮素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对面一直不停闷头夹菜的秦云霄身上,嘴角不禁往上翘了翘。
他是发现了,
秦云霄这人面上不显,但暗地里对他做的菜却十分捧场。
9. 第九章
吃过午饭,阮坚回屋午睡。
阮素揉面准备做馓子和江米条,周梅同他一块,上午摘的赤豆、绿豆需泡水一个时辰,然后再蒸煮,才能将其蒸软,若是储存的豆子则需要泡上一晚。
秦云霄坐在堂屋外的矮凳上,用刀给栗子一个个划上口子。
阮素问他:“你不困。”
“不困,”秦云霄抬眼看向阮素,“你买我回来不是为了干活,你辛苦了一上午还在揉面,我怎么有脸休息,况且的确不累。”
还挺有觉悟。
阮素哼笑一声,揉面粉的力不禁大了些,同秦云霄说起闲话来:“我听娘说你今天上午干了很多活儿。”
秦云霄云淡风轻道:“不算多,只是打了柴,挑了些水浇菜。”
“真假的,”阮素随口说:“爹不是说罗菔地都浇完了,那可是足足半亩地。”
阮家的干田离水源有些远,担水来回约莫要一炷香时间,不过好在罗菔并不需要时时浇水,只是最近一直没下雨,地里不由得干了些。
“嗯,浇完了。”
见秦云霄面上一派淡然,没有丝毫自负邀功之意,阮素心头不由得对秦云霄印象又好了几分。
这人果真不是偷奸耍滑之人,也不爱叫苦,待日后他的糕饼生意做大,可以考虑给秦云霄开点月钱。
秦云霄原本想去看看阮素炸江米条,但这会儿阮坚睡醒出来,他拎着镰刀,提过背篼要出门,见状秦云霄便同阮素知会了一声,准备跟着阮坚出去。
“我去除草,没多少活儿。”阮坚对秦云霄说道:“你帮着素哥儿揉面吧,他以后要开糕饼铺子,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多学着帮他。”
秦云霄一怔,心头微动,倒是没想到阮坚虽看似沉默寡言,但对阮素却是真心关切。
等阮素从灶屋出来的时候,见秦云霄还站着,他好奇道:“你不是跟爹出门了?”
“伯父说让我跟你一块做饼。”
秦云霄走到阮素跟前,垂眸看向面容白净的哥儿,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半长的头发用布巾绑着,刚从灶屋出来,身上还带着些油烟气,是很普通的日常装扮,却莫名让人觉出几分温馨来。
“也好,”阮素将装江米条的篮子放进堂屋,同秦云霄道:“正好今天要多烤些饼,我教你怎么揉面。”
“嗯。”
周梅出来拿泡好的绿豆、赤豆还有栗子进屋煮,甫一出门便瞧见一高一矮二人挨得极近,一人俊朗一人清秀,瞧着竟是十分有十一分的相配。
“一斤面能做出十八个饼胚,今儿因为加了绿豆和赤豆,便揉五斤半面好了。”阮素指挥着秦云霄先将面粉称重,又告诉他要取多少水。
“做饼的面粉与其它不同,需加入酥油才能做出层层酥脆……”
阮素教得认真,秦云霄也学得认真,不过能瞧出他动作一点不熟练,想来以前在家中时并不常做饭食,只阮素说一句,他便一板一眼的学着。
在一旁看得好笑,周梅摇了摇头,也不打扰二人,悄声取了地上开口的栗子、豆子回灶屋,待煮上后,又去草棚取过竹耙到院外翻谷子去了。
面团揉好,正巧赤绿二豆和栗子也煮的差不多,阮素便让秦云霄去捣栗子泥,他则转去炒馅儿。
赤豆、绿豆饼与栗子饼做法有些不同,这二种需要将煮好的豆子捏碎成泥,再放入蜂蜜、猪油炒制到一定程度,方才能激发出其中的香味。
炒好的馅儿再搓成长条,揪成一个个小圆团,用面团包起,放入炉中烤制。
烤炉出口处的板子一拿开,便传来一阵暖融融的豆香及酥皮的香气,阮素将用特制的加长版竹夹将刚烤好的绿豆饼和赤豆饼一个个取出来摆在篮子中。
秦云霄站在他身后,转身时阮素不小心碰着了他胳膊,秦云霄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阮素却全然没发觉二人的接触有什么不对,弯着眉眼笑问:“香不香。”
“很香。”
秦云霄肯定道:“不过似乎没有栗子饼来的浓郁霸道。”
犹记得第一次闻到刚出炉栗子饼味道的时候,秦云霄也有几分惊讶,这般香气,怕是路过的人都要寻来问问是做了什么珍馐仙肴。
“香味闻着是差了些,”阮素并不否认:“不过味道应该还可以。”
待热腾腾的饼凉下些后,阮素便赶紧招呼着周梅、秦云霄过来,一人给了一块饼,又给自己挑了块赤豆饼试试味道。
舌尖能感受到些微赤豆的颗粒感,因着赤豆自带一些苦涩味,要将其涩味压下便要多加一点甜味,便要多放些蜂蜜,味道要稍甜一些。
“哎哟,这绿豆饼吃着还挺清爽,”周梅嚼着一块热乎乎的绿豆饼,夸道:“甜滋滋,又不腻口,我觉得挺好。”
阮素又尝了半块绿豆饼,果真如周梅所说般甜香淡雅,且口感较赤豆来说更加细腻,若非有酥皮的存在,简直论得上入口即化。
见秦云霄两个口味的饼都尝了一遍但是没说话,阮素忽起坏心,他故意问:“秦云霄,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看向一脸期待的阮素,秦云霄真诚道:“用来配茶应当很受欢迎,或许你可以和茶楼老板合作。”
“我倒是想,”阮素表情无奈:“只是茶楼大多有专门制作糕点的师傅,去茶楼喝茶的客人,即便自带也多爱去点心铺子里买糕点。”
他的摊子虽如今有了些熟客,但位置不固定,有时客人找不到便放弃了,想到此处,阮素不禁苦恼道:“还是得有个铺子才好。”
秦云霄看他一眼,将最后一口饼吃了个干净。
傍晚,阮坚果真抱了一坛子酒回来,村里的酒便宜,一坛不过五十文,能喝上两个月。
乡下的人喝酒一天并不喝多,只晚食倒出约莫二两酒,就着些花生、核桃做下酒菜,家中若有条件,还能炒些花生。
正好七月份收了花生,阮家卖了些,又留了些花生晒干用来自己吃,瞧着阮坚带了酒回来,阮素便喊着秦云霄同他一块剥花生,顺道炒了份花生米吃。
回锅后猪肝更加入味,不管是汤汁拌饭还是用作下酒菜都极为不错,阮坚抿了口碗里的白酒,夹了两颗花生进嘴里,只觉乐哉。
阮素本不爱喝酒,但见阮坚神情自在,便也忍不住道:“有那么好喝?”
阮坚觑他一眼,“王二娃酿酒手艺还成,你尝尝?”
王二娃本名王平,住在村口,与王秀才家有些亲戚关系。
这会儿的酒纯度不高,只喝上一、二两根本不到醉的地步,阮素有些蠢蠢欲动,他朝对面的秦云霄问:“秦云霄,你喝点儿不。”
秦云霄还未开口,便听周梅说:“你还问什么,直接给云霄倒上。”
阮素又问:“娘,你喝不。”
蜀地之中喝酒乃是常事,尤其干重活儿的人家,家中汉子基本都会在晚食喝上几口,以此消解一日疲劳。
“我也喝点。”周梅笑道:“正巧尝尝王二娃手艺退步了没。”
“诶,好。”
也不管秦云霄的回话,阮素径直去灶屋又拿了三个小些的碗,略带些浊黄的酒液落在碗中,瞧着并不精致。
阮素喝了一小口,咂了咂嘴,心道果然没有度数。
“王二娃还要得嘛,没有退步。”周梅笑道。
秦云霄犹豫片刻,端起碗尝了口酒,旋即眉头微微拧起,刚要将碗放下,又听阮素道:“来,咱们碰个碗,喝一个。”
“好,”周梅笑说:“望你明日新糕点早早卖光。”
四只陶碗相撞,阮素、阮坚、周梅只微微抿了一小口,唯独秦云霄仰头将酒饮尽。
陶碗落在桌上,秦云霄微微一顿,胸口涌上一阵热气,令他有些短暂的眼花,见三人惊讶的看向自己,他敛目客气道:“我以为是要干了。”
“哈哈哈,没事。”周梅赶紧冲阮素道:“没想到云霄酒量如此不错,素哥儿,再给云霄倒上些。”
瞧见秦云霄耳根浮上一层红,阮素眨了下眼,语气十分意味深长:“好呀。”
~
次日,秦云霄照旧送阮素去村口,两人走在路上,阮素笑眯眯的问:“头疼不?”
昨夜秦云霄撑着又喝了二两,随后整个脸都红了起来,周梅、阮坚一看便知道他喝不了,便赶紧叫停,匆匆吃完饭后,便让秦云霄赶紧擦洗,睡觉。
本以为秦云霄起不来,阮素都做好让他多睡会儿的打算了,谁知这人竟还是一早就去挑了水。
“不疼。”无奈的看了眼暗笑的哥儿,秦云霄说道:“喝了酒,睡得很好。”
“那肯定,不过秦云霄,你酒量好差呀。”
秦云霄:……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走到村口,只见江桃背着背篼提着篮子也在等待,篮子里头装着些青菜、蘑菇,应当是要带去城中贩卖。
没注意到江桃看见秦云霄时的僵硬,阮素出于礼貌,同他招呼道:“桃哥儿,你去锦官城啊。”
“不然呢,”江桃冷嗤一声:“怎么,你去得我去不得?”
突如其来的冷语让阮素微微一愣,他是知晓江桃对自己似乎有些意见,不过江桃才十六,见他年纪还小阮素从未计较过。
“怎么会,”阮素笑说:“锦官城谁都能去,桃哥儿自然也去得。”
牛车来时,阮素先交钱坐了上去,江桃瞥他一眼,从他面前路过时特意冷哼一声,寻了个离阮素远些的位置坐下。
阮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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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谁招他了?
心头的一点儿郁闷在江桃耍小性儿的时候散尽,阮素心道自己跟个小孩儿计较什么,日后少搭理就行了。
牛车在城外停下,阮素先一步下车,将代表户籍身份的木牌交给城门士兵看过后,直奔西市而去。
江桃后一步进城,村里卖菜多是沿街叫卖,并不去两市。
瞧着阮素远去的背影,江桃小声嘀咕道:“哼,挣几个钱还去西市摆摊,亏死你!”
这厢阮素完全未曾察觉江桃对他的诅咒,兀自摆弄着自己的糕饼,昨儿做了二十枚赤豆饼、二十枚绿豆饼,阮素打算先试试看客人们能不能接受。
刚将糕点摆好,马阳便挺着肚子来了,瞧着阮素今儿摆了整整三座“小塔”,他立刻心领神会道:“这是你做的那新口味?”
“马老板好眼力,”阮素指着糕饼给马阳介绍:“这一份是绿豆饼,吃着细腻化渣,淡甜不腻口,这一份是赤豆饼,相较绿豆饼会稍甜一些。”
马阳笑道:“阮老板的手艺我信得过。这样,栗子饼给我来上十枚,赤豆饼和绿豆饼各五枚。”
“对了,在给我来上一斤江米条,今儿我几位哥嫂带着些侄儿侄女儿来玩儿,娃娃多,他们就爱吃这甜滋滋的玩意儿。”
“好嘞。”
阮素一边麻利的将东西装进油纸包中,一边随口道:“马老板家人丁兴盛,想来肯定很热闹。”
“热闹什么,”马阳摆了摆手,脸上却带着笑:“你都不晓得有多吵,每次他们来我的耳根都不得清净。”
阮素顺着他的话说:“那不是马老板为人随和,娃娃们才爱亲近你。”
“哈哈哈,这倒是。”马阳拍了拍肚皮,摇头晃脑道:“我这叫大肚能容……娃娃闹!”
阮素竖大拇指:“马老板,风趣!”
送走马阳,期间又来些客人,阮素逐渐忙碌起来,赤豆饼和绿豆饼虽是第一次卖,但往常的熟客也会尝试着买个一枚带回家中吃。
见着“塔山”一层层的变矮,阮素心头也跟着高兴,似乎隐隐约约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铺子在招手。
*
一早打扫过鸡鸭圈,周梅带着衣裳去溪边清洗,恰巧李桂花也在,两人便一边洗着衣裳一边说闲话。
眼瞧着罗勇最近意志有些消沉,李桂花小声同周梅打听道:“周嫂子,你家素哥儿买的那赘夫咋个样?”
木槌打在衣裳上,周梅回着话:“你说云霄啊,那娃儿能干得很,自从他来了后我家的水都是他挑,每日去砍柴,还同老阮一起照顾菜地,一点都不躲懒。”
就连衣裳秦云霄也是每日自己洗好,从没有劳烦周梅洗过,哪怕周梅亲自同他说过,仍旧如此。
从周梅的话中听出满意,李桂花干笑道:“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你和阮大哥可想好什么时候给素哥儿办喜宴,这没有名分不清不楚的住着一个人总归不是事儿。”
“我也说呢,”周梅无奈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家老阮还想再探查探查,毕竟有关素哥儿的人生大事,总不能随意糊弄。”
“不过,”说着,周梅忽然抬头笑了笑:“我觉得还是早些成婚好,所幸云霄是入赘,待二人成婚后生个娃娃,我还能帮着带带。”
知晓周梅最是憾自己没有个孩子,李桂花安慰的打趣道:“说不定成亲后就快了,你和阮大哥不如多想想啥时候修屋子,到时候人多了可就不够住了。”
听着李桂花的话,周梅的脸笑成一朵花,她倒是盼着屋里能热闹些,同阮坚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说不孤独是假话。
她瞧得出来,阮坚虽嘴上总说恐怕是命中注定没有子孙福,但他总会对着虚空处出神,周梅晓得这不过是安慰她的假话。
虽素哥儿不是他二人的亲子,但周梅愿意将阮素当做自己的孩子,日后阮素的孩子她也会尽心尽力的照顾。
丝毫不晓得周梅已经在想着自己生孩子以后的事了,阮素高高兴兴的回了家,他今天的糕点卖的很好,减少了五斤馓子,但却挣得更多了。
同周梅等人说过后,大家都挺高兴,于是下午阮素便又一样多做了十枚,他得快些攒钱。
忙活到晚上,一家子吃过饭各自休息,这天热得慌,阮素烤饼又常守在烤炉面前,一身的汗,光是擦洗也觉得难受。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阮素始终无法入睡。
他坐起身,透过窗能瞧见这会儿月上中天,村里很是安静,想来应该都睡着了,他这会儿要是去洗澡,应该也没人能看见。
琢磨了一会儿后,阮素带着一套干净的衣裳,摸黑到了堂屋,手指刚碰到堂门,忽的手腕被人攥住,男子温热的吐息打在耳边:
“你去哪儿。”
10. 第十章
阮素被吓了一跳,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待反应过来抓他的人是秦云霄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嘘。”阮素用气声道:“爹娘都睡了,别把他们吵醒。”
秦云霄点点头,忽而意识到堂屋没有窗漆黑一片,阮素应当看不见,他便放开手,悄声道:“深更半夜,你出去可是有要紧事?”
“我去溪里洗个澡,天热,身上黏啦吧唧的。”
说着阮素轻手轻脚的把门打开,顺道同秦云霄叮嘱:“这事儿你别跟我娘他们说,不然又得骂我。”
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二年,阮素一直以来眉间的红痣代表着富贵吉祥,谁知一朝穿越后却成了什么分别哥儿、男子的作用。
哥儿也就罢了,偏偏做了哥儿他连去溪边洗个澡都不许,上回他悄摸去了,不巧被周梅逮到,念叨了好一顿。
听阮素说要去洗澡,秦云霄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问道:“非要去?”
以为秦云霄是觉得他一个哥儿去洗澡不安全,阮素低声解释:“外头天都黑尽了,村里人都睡熟了,不会有人看见。”
村里人白日做农活,夜里早早便睡了。
秦云霄微微皱眉,一手推开堂门,低声说:“我同你一起去。”
明月挂枝头,照得整个篱笆院里亮堂堂,阮素惊了一下,他拉住秦云霄的胳膊:“你去干什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他这么大个人,还能出事不成。
月光打在秦云霄脸上,他半敛着眉,垂眼看向一脸茫然的哥儿,平静道:“要去就赶紧,回来还能多睡会儿,明儿一早你还要去锦官城。”
阮素抿着唇,斟酌之后还是同意了。
趁着夜色,二人走在村里的小道上,人影斜斜,菊香清浅,除蝉鸣蛙叫外颇为安静,周遭的屋舍都暗沉沉一片,偶尔还能听见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打鼾声。
小溪顺着浣花村村口蜿蜒而下,其中有几道支流散落在村中各处,其中一处离阮家不远,走过去约莫要一刻钟。
溪水打在鹅卵石上发出叮咚清响,阮素瞄了眼身旁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刚要开口就听秦云霄道:“我就在此处,你要是有事就唤我。”
阮素愣愣应了声“哦”,便见秦云霄背过身寻了处高大的石头躲到了后头。
挠了挠脸颊,阮素先时还未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却有些尴尬起来,他咕哝一声:“莫非还真把自己当哥儿了不成。”
最终把自己的不自在归咎于他本身是个同性恋的原因上,阮素甩了甩脑袋,自顾自吐槽:“同性恋也不能见个男人就害羞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从没谈过恋爱,所以开始躁动了?
暗暗唾骂了自己一句,阮素脱下鞋,光着脚踩进溪水中,清凉的水先是淹过脚背再慢慢的淹过脚踝、小腿肚,似乎将阮素躁动的心也安抚下来。
他解下衣裳丢到岸边的石头上,认真的搓洗起来。
淅沥沥的水声传入耳中,秦云霄双手抱胸,面上一派淡然,但细细看去却见其双耳通红,目光直直的放空,像是在认真盯梢又像是早已神游远方。
素哥儿怎地还没洗好。
更生露重,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正思索着要不要稍作提醒时,忽的听阮素惊惶的呼叫声:“蛇!有蛇!秦云霄!”
目光一凛,秦云霄匆忙冲了出去,只见一条通体鲜红的长蛇正对着阮素吐信子,一人一蛇间隔得些距离,不过那蛇正扭着身子朝阮素爬去。
“秦云霄!”
心中惶惶,阮素不由得又喊了一声,下一刻,一块石头砸在红蛇头上,秦云霄飞奔过来一脚踩住蛇头,又随手拿了块石头将红蛇砸死。
得救了。
擦了擦湿漉漉的额角,阮素只觉自己方才那顿澡是白洗了。
见红蛇毙命,秦云霄抬眼正想瞧瞧阮素的情况,谁知一抬眼只见那惊魂未定的哥儿杏眸含水,衣裳半敞露出锁骨下一片腻人的白,湿发散在背后,偶有一两根不听话的青丝眷恋的贴在脸侧。
惊慌的收回目光,秦云霄喉结滚动,低着头,沉声提醒:“你将衣裳穿好,该回去了。”
“啊?”
反应过来秦云霄是在说自己衣裳不整,阮素扯了扯衣领,又将系上衣带,方才上岸匆忙,没来得注意这点小事。
“吓死我了。”
拿过地上的脏衣裳,阮素拉住秦云霄的衣袖,心有余悸道:“那蛇死透了没,别一会儿还能蹦起来咬我们一口。”
秦云霄放柔声音安抚道:“死透了,别怕。”
回去的路上阮素腿还有些软,走得便慢了些,虽穿来大虞有些时候了,但阮素还真没怎么见到过蛇,上回见着还是刚穿来时落到的深山中。
当时有只竹叶青悬挂在青竹枝头,差点把阮素咬了,好在那“野人”忽然射了一箭将竹叶青爆头,否则阮素恐怕直接交代在了山中。
“害怕蛇?”秦云霄略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东西没什么好怕,两下便打死了,下回你别独自出来。”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耳熟,阮素回忆了一下却又没想起来熟悉在哪儿,他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谁说我怕了,只是一时看见没反应过来。”
何况他当时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实在没有安全感,要有一把锄头,阮素敢保证自己才不会窝囊的喊人!
秦云霄没说话,阮素侧过脸看他一眼,这才发现那人虽没直白的鄙视的自己,但眼里的笑意却半点藏不住。
秦云霄是不是觉得我很废物?
阮素抿了抿唇,嘴硬道:“下回我带着锄头或者镰刀出来,宰条蛇给你吃。”
“坏了!”眼见阮家的篱笆门就在眼前,阮素忽然停下脚步,喃喃道:“我们该把那蛇拿了,就算不吃也能卖上些银钱。”
不过—
心头还有些后怕,阮素犹豫着要不要转过头去捡那条蛇,却听秦云霄说道:“我去捡,你先回去。”
瞧着阮素还湿着的头发,秦云霄蹙着眉:“夜里不该洗头,一会儿找块干帕子擦擦。”
索性这会儿天热,要不了多久就能干。
“嗯。”阮素摸了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本来也不想洗头的,只是洗澡的时候瞧见溪里有条鱼,本想逮了明早做酸菜鱼,谁知不小心脚滑栽下去将头发打湿了,只好一块洗了。”
秦云霄轻点下颌,复又道:“待头发干了再睡,小心日后得头风病。”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篱笆院前,见秦云霄转过身真要回去溪边捡蛇,阮素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袖子,待秦云霄看过来时,才有些尴尬的松开。
“你真要去啊,要不算了。”阮素嘟囔道:“省得一会儿又遇着蛇,不安全。”
听出阮素言语间的关心,秦云霄低低笑出了声,待阮素有些恼怒时,方才说:“无妨,要再遇到就多抓一只,蛇胆值钱,等攒了钱给你开铺子用。”
心尖有些发麻,阮素愣愣的看着秦云霄,待人走后半天才忽然回过神来,咕哝一声:“谁要你帮忙攒钱开店,倒不如攒钱给自己赎身。”
他推开篱笆门,轻手轻脚了回屋,从木架子上取了块干净帕子细细的擦着头发。过了会儿,院子里传来轻悄的脚步声,他透过窗看了眼,见秦云霄回来了,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将半干的帕子甩到木架上,头发还半湿着,但今晚折腾许久阮素早已困了,他躺到床上,半阖着眼,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阮素在周梅尖叫声中醒来。
“天老爷,哪儿来的死红蛇!吓死老娘了。”
阮素趿拉着鞋出去,只见周梅白了脸,阮坚拿着锄头拨着地上已经彻底断气的红蛇,两人瞧着都被吓得不轻。
恰好秦云霄挑水回来,见二人脸色不好,立即解释道:“是我昨儿去溪边的时候打死的,想着能卖钱就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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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没成想惊扰到伯父伯母。”
“原是如此,”周梅轻拍胸口,嗔怪道:“云霄啊,下回你要再抓着蛇别放在屋门口,乍一看见多吓人。”
“是我考虑不周。”秦云霄低头认错。
知晓秦云霄也是为了攒钱才打了蛇,周梅并不怪他,只说让他下回记住,便赶去灶屋忙活了。
阮坚蹲下身掂量了一下红蛇的重量,估摸道:“这红蛇可不好得,听说城内的医馆有收,至少能卖三百文,得趁早卖了,要是腐臭就卖不上价了。”
一条蛇三百文!
阮素琢磨了一下,这可都快比上他做糕点挣的钱了!
“素哥儿。”
听见阮坚的声音,阮素抬起头就听道:“一会儿你拿去城里卖,别被医馆里的人骗得低价卖了。”
阮素:……
实话说,他不是很想碰这蛇,虽然已经死了,但心头仍旧排斥,一瞧见这蛇他就想起差点被咬的情形。
可三百文……
他咬了咬牙正准备答应下来,却突然听秦云霄说道:“伯父,素哥儿卖糕饼忙,他下午又急着做饼,也不晓得医馆的人会不会扯皮。不若你同素哥儿一起去锦官城将蛇卖了,田里有什么活我去做。”
阮坚眉头一皱,正想说哪有让他一个人忙活的道理,结果一转头看见阮素松了口气似的,眼含感激的看向秦云霄。
阮坚:……他倒是不晓得素哥儿竟然还怕蛇。
沉默了一会儿,他松口道:“要得,一会儿我和素哥儿去锦官城,地里不差这一时忙活,云霄你也休息休息。”
“就是就是,”阮素飞快应道:“秦云霄你今儿上午就休息吧,我跟爹去城里卖货。”
瞧见着阮素一阵挤眉弄眼,秦云霄眼里盛着些笑意,答应了下来。
吃过饭后,阮坚拎着装蛇的布袋和阮素一块离开,周梅收拾好碗筷后,正要打理鸡鸭圈,却瞧见那处早已有一高大的身影。
周梅眨了眨,对秦云霄越发满意。
一上午收获颇丰,阮素的绿豆、赤豆饼不仅迎来了回头客,竟还带了不少的新客,昨儿特意多做了些,竟仍旧没过一个时辰便卖完了。
昨夜打死的那条红蛇经由阮坚同医馆的人讲价,最终卖了三百二十文。
阮素回家的路上整个人都喜滋滋。
眼瞧着快到家,周遭没什么人,阮坚同阮素商议道:“这蛇是云霄打的,一会儿得把钱交给他。”
“嗯嗯。”阮素随口道:“蛇钱该给他,但是牛车费好歹来回花了四文,还耽搁了一上午的活儿,爹,你要不扣二十自己拿着好了。”
阮坚觑他一眼,没忍住道:“你这哥儿,怎地如此铁公鸡!”
“嘿嘿。”阮素觉得自己说的没错:“本来就是,秦云霄是来咱家干活的,结果现在我们卖的蛇要给他不说,还得搭上路费,多不划算啊!”
阮坚瞪他一眼,“莫要再说这些话,日后还要一起生活,这才多少银钱,也值得斤斤计较。”
阮素努了努嘴,心里寻思着,谁知道能一起生活多久。
说不定哪日秦云霄靠着打蛇卖钱发家了,拿银子来找他赎身,阮素还是会选择放人。
啧……说不定还不到上户籍那日秦云霄就能攒够钱赎回他自己。
咦—
阮素忽而反应过来,那他还有必要给秦云霄上户籍吗?
到时候销户籍可还要花一笔银钱。
不行,他得和秦云霄谈一谈。
二人走回屋,阮素刚进堂屋就闻到一股酸辣气,抬眼看去只见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鱼片,切细碎的酸菜铺了整整一层,青红二色辣椒段点缀其间,鱼头、鱼尾露出半个在汤面上,闻着极香。
周梅手里拿着碗筷走来,笑容满面的冲阮素道:“你们回来的可巧,今儿中午的鱼可是云霄做的,素哥儿,一会儿你得好好尝尝。”
11. 第十一章
“秦云霄还会做菜?”阮素嗅了嗅酸菜鱼的气味,酸香麻辣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川菜,他疑惑道:“可他不是汴州人士,怎会做蜀地的菜。”
周梅拍他一下:“自然是我教他做的,不过云霄学得还挺快,我只稍微点醒两句,他就会了。”
“嚯,瞧不出他竟还有些天分。”阮素又问:“哪里来的鱼,你们早晨去钓鱼了?”
周梅笑答:“云霄说昨夜去溪边的时候顺手抓的,他用木桶装了些水,将鱼在里头养了一夜,我早晨看着的时候,鱼还活着嘞。”
昨夜?
阮素微微一愣,恍惚间想起他说昨夜想吃酸菜鱼,没成想秦云霄回去捡蛇的时候,竟当真捉了一条鱼回来。
眨了眨眼,阮素好奇道:“他还在灶屋里呢?”
“可不,”周梅忽然一拍脑袋:“对了,云霄还要炒冬瓜呢,我得去看着火。”
拦住周梅,阮素扔下一句“我去瞧瞧”,转头朝灶屋走去,正巧他想看看秦云霄是怎么做菜。
灶屋内热气熏天,阮家的灶屋不算小,锅碗瓢盆还算齐全,屋内除了占地较多的灶台、木架外,便是整整齐齐码在灶台后的柴火,整整堆了一面墙那般高。
秦云霄站在灶台前,砧板上摆着切好的冬瓜片,瞧着正准备下锅。
“你竟然还会做菜,”阮素凑过去看了眼,笑眯眯的打趣:“我瞧那酸菜鱼还不错,之前学过?”
秦云霄回看他一眼,淡淡回道:“学过一点,不过只是皮毛,肯定比不上你的手艺。”
“这是自然!”
阮素半点不谦虚,他都做十几年的饭了,幼时收留他的福利院十分清贫,院里约莫二十来个小孩儿,做饭打扫照顾都只靠院长奶奶一人。
自七八岁后,阮素便同院长奶奶学习如何做饭,帮着减轻负担。
坐到矮凳上,阮素用火钳拨弄灶膛里的柴火,待火势稳定后,锅中燃起烟,秦云霄将菜板上的冬瓜片倒了进去。
“滋滋—”
水珠接触到热油,激烈的往外蹦跶,秦云霄用锅铲飞快的翻炒着,似乎并不害怕油溅到手上。
阮素看了一会儿,忽而道:“对了,今天那蛇卖了三百二十文。”
“嗯,”秦云霄一本正经的回道:“还算公正。”
“嘁,谁跟你说这个了。”阮素略加思索后,直白问道:“秦云霄,一条蛇可以卖三百二十文,你只需再去找上几条,就能攒到二两银子了。你若是有打算赎身,我就不让爹带你去上户籍了。”
灶台前的身影微微一怔,秦云霄瞧向正盯着他的阮素,忽而开口:“为什么要赎身?”
还能为什么。
若是能得自由,谁又愿意寄人篱下。
“你可想清楚了,”灶屋偏黑,膛里的火映照在阮素脸上,忽明忽暗:“要上了户籍,你以后就是我阮家的人了,无论做什么都不方便。”
照理秦云霄算是卖身,就算上户籍也该上奴籍,但阮素不是这个打算,他原本是想让阮坚将秦云霄将户籍登记为自家弟弟。
这样既不怕人跑,又不必担忧他不用心干活。
不过他没有把此事告诉秦云霄。
清了清嗓子,阮素又道:“不过就算你要赎身,也需在我家干满一年的活儿。”
诚然阮素没办法做个彻底黑心肝的奸商,但也不真是个菩萨软心肠。
经由这些天的观察,阮素已经明白秦云霄若想独自生活绝对没有问题,干活认真,性子也不错,想来之前许是因为爹死了,一时想不开,心如死灰下才生了卖身为奴的念头。
“不赎身。”
冷冰冰的话,打断了阮素的胡思乱想,他呆呆的“啊”了一声,愣愣看向秦云霄。
“啊?”阮素惊了惊,随后吓唬道:“难道你不知晓奴籍有多可怕,我可以随便打骂你都不能还手,不然就要入大牢,而且入了奴籍想要出来就可就难了!”
大虞入了奴籍,那可是众人都看不起的存在,更何况他家只是普通农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让别人晓得了还不得欺负死。
至于脱籍,一旦入了奴籍,要么等着皇帝大赦天下,要么就只能想法子贿赂县令,总之都极不容易。
莫非秦云霄不晓得入了奴籍有多可怕?
“菜炒好了,可以把火熄了。”
将锅里冬瓜片铲进碗里,眼瞧着秦云霄要端了碗走,阮素赶紧起身拉着他的胳膊,急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秦云霄!”
瞥了眼阮素,秦云霄眸色微暗,过了会儿他将胳膊从阮素手中挣脱出去,留下句“难道除了入奴籍就没有其它的入籍办法了”,便端着碗扬长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自己的打算?
阮素站在原地拧眉深思,疑惑难道是秦云霄以为自己让他赎身是赶他走,所以才赌气说不要。
“你还生上气了。”
阮素回到灶膛前,火钳夹着燃火的木头敲击着,心头暗骂:
个瓜娃子,喊你赎身还不干!
“算了,我操这个心干嘛。”阮素小声嘀咕:“就当雇个长工了,先把人给用够本再说。”
说不定人家秦云霄只是这会儿哀思愁浓,等他想明白,哪日出去赚了银子给自己赎身,阮素再放人走。
至于户籍,干脆先不上了。
“素哥儿,你还忙什么,吃饭了!”
堂屋处传来周梅的喊声,阮素几下将火熄了,匆匆去院里舀水洗了个手,往堂屋里走去。
八仙桌上,秦云霄坐在他对面,表情虽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但阮素却莫名觉得他好似还未消气。
摸了摸鼻头,阮素夹了片鱼,酸菜混杂着辣椒的香气,只是或许是手法不熟练,鱼肉带着点腥气,但还算不错。
“挺好吃的呀,”阮素干巴巴的夸道:“秦云霄,你头回做鱼就有这手艺,多练练以后说不定能超越我呢!”
“你这哥儿,”周梅笑说:“哪儿有这般夸人的道理。”
秦云霄眼都没抬,只道:“是伯母教的好。”
碰了一脑门灰,阮素心头暗自恼怒一下,他又没错,干什么要哄秦云霄,爱生气就生气去吧!
将自己哄好,阮素兀自夹菜吃着,不再试图搭话。
吃过饭,周梅收碗去灶屋清洗,阮素抱着钱罐子回屋里算账,秦云霄则被阮坚叫到了跟前。
将钱袋里的三百二十枚铜板倒在桌上,阮坚同他说:“这是卖蛇的钱,你放好。”
秦云霄微微皱眉,推拒道:“伯父,这钱该你和伯母收着,如今我的身契在素哥儿手中,只是还未上户籍。若你们不收,便给素哥儿,这钱无论如何都不该我拿。”
心知秦云霄这是将自己放在了儿婿的位置,所以不愿拿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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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阮坚心头复杂,但又略感欣慰,秦云霄眼中澄净,并无半点心虚忸怩之色,是真心想将银子交给他。
三百文不算小数目,村里的汉子去锦官城扛大包一天也不过才挣一百文。
“你……”阮坚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的说:“家中东西多是素哥儿在买,你若要给,便直接给素哥儿吧。”
秦云霄点了点头,数出一百文递给阮坚:“我瞧素哥儿每回卖完饼都会交些银钱,我也不该例外,还请伯父收下。”
阮坚下巴收紧,似是有些纠结,半晌后,方才伸手接过了秦云霄给的铜板。
这头阮素刚清好账,准备出来干活,刚出房门就见秦云霄站在门前,紧接着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把铜板。
“我交了一百文给伯父,剩下的你收着。”
一头雾水的阮素:?
真有人钱都不要啊!
不是,秦云霄不会真是来跟他抢爹娘的吧!
“喂,你干啥给我呀。”阮素追在秦云霄后头,“我又不是存钱罐子,你自己放着呀。你不会以为我会帮你存着吧,我明儿全都给用了,秦云霄!”
瞧着阮素拉着秦云霄的胳膊非要问个明白,阮坚叹了口气,囫囵咕哝了一句话,便将手头的铜板给了擦着手进屋看热闹的周梅。
目光落在外头吵闹的二人身上,周梅下意识接过铜板,问道:“素哥儿给的?”
“云霄给的。”
“云……霄?”
见周梅一脸诧异,阮坚无奈道:“收着吧。”
“嘿,”周梅好笑的说:“我瞧云霄是个乖娃儿,年纪不大但十分沉稳,人还老实。今儿上午他打算了鸡鸭圈,又出去拾柴火,整整两大背篼,还把院子后头的菜给浇了水,半点没闲着。”
“你瞧,素哥儿都快拎着他耳朵骂了,我还鲜少见素哥儿这般,他对云霄定然也有几分情意。素哥儿强势,有这么个愿意退让的,模样也不差,算是合适。”
阮坚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周梅的说法。
九月初一,田中的菜叶青青,十分新鲜。周梅拎着背篼决心去摘些二荆条、菘菜、茄子、胡瓜,明日去卖。
阮坚叫秦云霄帮着阮素将栗子泥碾好后,再去找周梅,他则拎着把锄头去田间除草、打沟去了。
二人独自相处,阮素憋不住又想劝道:“我说真的,秦云霄你要不把钱拿回去吧,我放着怪别扭。”
尤其村里现在都在传秦云霄是他的赘夫,本来二人没啥暧昧关系,他要收人钱,那就真是不好解释了。
“不用,”秦云霄态度强势:“我没有用银钱的地方,你留着开店。”
“嘶,你是难道是在说我没给你花钱的机会?”阮素故意道:“我可跟你说好了,这钱进我兜里,以后你再找我要可是没了。”
“嗯。”
见秦云霄半点不在意,阮素抿了抿嘴,也不劝了。
哼!
不要银钱就算了!
秦云霄不会真以为他阮素是什么好人吧,明儿他就把秦云霄的银钱花了,二百文能买不少东西!
两人安静的干着活儿,约莫一刻钟后,秦云霄将栗子泥碾好,正准备出去找周梅,却远远看见一面色黝黑的汉子往这边而来。
这人秦云霄记得,不久前他还和阮素打过招呼,好像是叫—
罗勇。
12. 第十二章
阮家的竹篱笆不高,罗勇自然也瞧见了院里高大身影,脚步一顿,他很快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冲秦云霄点了点头招呼,一边朝忙碌的阮素道:
“素哥儿,我二堂哥初六成亲,到时候你和阮叔、周婶一块来。”
“罗杨哥要成亲啦!”阮素笑眯眯的说:“好,我晚点和爹娘说,初六一定去,多谢罗勇哥来报信儿。”
“诶,没事儿。”
罗勇答了一声,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阮素,但见他低下头在认真的揉面,又失望的收回目光。
篱笆门被人推开,秦云霄目不斜视的从罗勇旁边走过,分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可罗勇却莫名觉得一阵憋屈。
他微微一愣,同阮素说道:“我先走了,素哥儿你忙。”
“好。”
秦云霄去干田,正巧罗勇要去知会其他人家罗杨成亲之事,二人顺道。
罗勇走在秦云霄身后,暗自打量了他两眼,不得不说素哥儿的眼光不错,秦云霄容貌俊朗,看着也身强体壮,一番对比下来,罗勇竟挑不出什么错来。
深吸口气,他追上去,干巴巴的开口道:“秦兄弟,在村里住的习惯不,我听阮叔说你是汴州来的,这儿的吃食可还习惯。”
秦云霄面不改色道:“挺好的,周婶和素哥儿做的菜很好吃。”
罗勇一噎,悻悻道:“那就好。”
安静走了一会儿,眼瞧着要到下一户人家,罗勇咬了咬牙,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将心头的话说了出来:“秦兄弟,你既然已经是阮家的人了,日后一定要对素哥儿好。”
“你别以为阮家只有阮伯父一个汉子,要是让素哥儿受了委屈,我们村里的其他人可不会干看着。”
停下脚步,秦云霄骤然看向罗勇,语气平淡:“素哥儿救了我,我自然会尽心尽力报答他,不会让他受委屈。”
秦云霄的话平静却又莫名使人信服,罗勇呆愣的“哦”了一声,之后的质疑再说不出口。
见罗勇没有其他要说的话,秦云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很快从罗勇的视线里消失。
“罗勇,你傻站着干嘛。”
罗勇回过神来,只见江桃背着满满登登的猪草,正瞪着一双眼看他,语气不满道:“我刚才瞧见你和那姓秦的在一块,难道你对阮素还没死心,人家愿意花银子买个人入赘都不愿意嫁你,明摆着瞧不起你呢,你还凑上去,也不嫌丢人。”
“胡说八道什么!”罗勇低声呵斥:“江桃,你别败坏素哥儿名节,我和他什么都关系都没有。”
江桃哼了一声,心说那肯定没有,阮素都不爱搭理你,就算你有心思,人家也只当瞧不见。
“你到我家门外干嘛,”江桃觑他一眼,“找我爹?”
罗勇这才发现前头的屋舍正是江家,便顺口道:“是我二堂哥初六成亲,让你们到时候吃喜酒去。”
江桃轻点下颌,低声道:“我知晓了,晚些和他们说。”
瞧见江桃身后的猪草多到堆尖尖了,罗勇顺手帮他拿下来自己背着,一边送他回屋舍,一边随口问道:“你爹呢?”
“村东头扔骰子去了吧,谁晓得。”江桃低声嘟囔。
眉头皱起,罗勇语气不太好:“怎地又去赌了。”
江桃冷笑一声:“谁晓得,最好将交税的谷子都拿去赌了,让朝廷的人将他抓去服徭役,省得在家中碍眼。”
罗勇瞧了他一眼,低下头没吭声。
~
“初六是个好日子啊。”周梅笑盈盈的说:“哎呦,罗杨那娃儿我看着长大一晃眼都到成亲的年纪了,得备些礼才成。”
村里送礼并不讲究,多是送些鸡蛋,家里松动些的会送只鸡亦或直接给喜钱。
“用不着麻烦,”阮素说:“届时我做几个喜饼送去就成了。”
他的饼可不便宜,这会儿一只鸡不过才卖三十五文,阮素琢磨着送八只饼就差不多了。
周梅想了想也觉得好,村里人吃糕饼的机会不多,正巧他们家就做饼,送去让人尝尝鲜再好不过。
阮坚拍板:“成,那素哥儿做主了。”
三人谈好话,阮素转过头便瞧见坐在堂屋门口矮凳上一直沉默的秦云霄,他过去拍了下秦云霄的肩,好笑道:“干嘛装得一副深沉样。”
“没有,”秦云霄看着他说:“我在想后天吃什么。”
“你这么急着吃席,”阮素笑了会儿,复又掰着指头清点:“不过我之前去张家吃席,好像有粉蒸肉、坨子肉、酸菜鱼、豆腐汤……”
蜀地之人于吃之一事上总是别有天赋,不仅爱吃、好吃还十分要面子,总之每次办席菜品都让人胃口大开。
看向阮素,秦云霄罕见的有些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们一块去?”
“不然嘞。”阮素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带上你,我只需给六个饼就够了。”
总不能他们仨都去吃席,独独留下秦云霄一个人在家吧。
周梅和阮坚对视一眼,两人眼里流露出些许无奈,按理说阮素和秦云霄没办喜事,一同出现在别人的喜宴上十分不合时宜。
但……
瞧着阮素拍胸脯保证要带上秦云霄,周梅制止的话在口中打了转,又咽回了肚中。
“算了,迟早的事。”周梅挨着阮坚小声道:“要是有人打趣你帮忙拦着些,别太过火。”
阮坚闷闷的“嗯”了声,算是应承。
九月初三,浣花村村长柳正民告知初五将晒好的谷子送去府衙,阮家没有牛车,阮坚本想去找罗老汉儿商量明早一辆车,结果没成想柳正民说他可以跟他一路,阮坚便答应了下来。
下午,阮坚和秦云霄推着箩篼去打谷场称重,以防万一,通常会多称一升米,若是多了,可以带回家中。
初五卯时一刻,浣花村的牛车驴车便在村口排起了长队,里正胡桐和柳正民一个个清点人数,待确认人齐后,便大手一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锦官城而去。
府衙收赋税通常是一个村一个村的清点,浣花村定在初五上午,柳正民将记录人数、应缴赋税的账册交给县城,再由衙役一个个唱名字,核对数量。
浣花村约莫一百二十户人家,清点到阮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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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确认无误后,他本想直接回家,却又被柳正民拉着说等会儿送他回去。
阮坚本就少言寡语,听柳正民说了后,便答应下来。
待全部人家都清点完毕,阮坚挑着箩篼坐上柳正民家的牛车,这会儿天色早已大亮,锦官城内人声鼎沸。
锦江之上画舫颂歌,青石板桥上人流络绎不绝,姑娘哥儿们穿着鲜嫩的衣裳在街边打闹,路过的妇人们投去慈祥的目光。
牛车逐渐从人群中驶离,待出了城,柳正民瞧着一旁沉默寡言的阮坚,忽而道:“老阮啊,罗杨都要成亲了,你家什么时候办喜酒。”
阮坚微微皱起眉头:“还早着,不急。”
“咋个不急,”柳正民好奇道:“我瞧人都住你家里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早些办了好,拖久了村里容易有风言风语。”
阮坚看他一眼,还未说话,就听柳正民说:“别怪我多嘴,只是你和周嫂子年纪也不小了,早些生了娃,你们还能照顾嘛。”
阮坚和周梅成亲晚,这会儿二人都快四十七八的年纪,在大虞早该当上祖父祖母的年纪,两人才认上个养子,柳正民也是为他着急。
听了柳正民的话,阮坚神色微微松动,过了会儿才说:“年前肯定会办,莫急。”
柳正民叹了口气,转而道:“成,你看着办。”
完全不晓得有人催婚,阮素当天卖完饼,去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些红枣和厚实的猪板油。
接连卖了许久的饼,阮素打算休息一日,于是下午便只准备做些喜饼,明日送人用。
吃过饭,阮素在家将红枣的核一个个挖出来,随后煮熟打成泥,打成泥后放入麦芽糖、猪油炒制。
与之前的酥饼不同,他这回揉的面团里加了鸡蛋,不用加油酥,这样烤出的面皮柔软。
他买的红枣不多,统共可以做十五个左右的饼。
待烤炉打开香甜的红枣味霎时弥漫在整个院中,王竹芯正巧走到院子外,即便他爹常买糕点回家中,这会儿他也不禁被这香气勾得心痒痒。
“素哥儿,你做什么饼呢,香的很。”
王竹芯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有毛笔、砚台和墨条。
“做的喜饼呢,枣泥馅儿的。”阮素笑眯眯的把饼放到桌上,朝王竹芯招了招手,二人分着一块热乎乎的饼,吃了起来。
红枣本就味甜,阮素捶打的不够细腻,入口还能吃到红枣的皮,但却不影响味道,枣香浓郁,吃进肚中后,口齿还余着香味。
“好好吃!”王竹芯双眼晶亮:“素哥儿你这饼卖不。”
“这是喜饼,你买来干啥。”阮素好笑道:“寓意可是早生贵子,你都还没成婚。”
王竹芯撇了撇嘴,不太高兴:“这么好吃的饼,怎么就是喜饼了,我觉得不叫喜饼,该叫枣泥饼。”
“况且谁说吃喜饼,就要成亲生子了。”王竹芯看向阮素,不服气的争辩:“素哥儿你方才还吃了半个,难道你也要早生贵子。”
阮素瞬间哑口无言:……
什么生子不生子,听着怪吓人。
13. 第十三章
眼见阮素说不过他,王竹芯双手叉腰,越发来劲儿:“我不管,这饼你给罗杨哥是喜饼,给我就得是枣泥饼。我要二十枚,价格还按照栗子饼来可好。”
“卖你哪儿要得了那般多,”阮素好笑道:“统共给一百文便好,不过我买的枣用完了,你等我下回买了枣,做好饼给你送去。”
王竹芯欣然答应:“好,那是我占素哥儿便宜。”
要不是考虑见桌上放着的喜饼不多,王竹芯都想把剩的全买了,王秀才家里开着私塾,交赋税,王家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不然王竹芯也不能一口气便嚷着要买二十枚饼。
“什么便宜不便宜,不过你买这般多能吃完嘛?”阮素好奇道:“枣泥不比其他,放久了可不好吃。”
王竹芯说:“吃得完,正巧过几日重阳,表姐约着我去龙泉山登高呢,正好拎着去吃。”
“倒是合适。”阮素点头:“那我初八做了给你送去,新鲜些,拿出去吃也不丢面子。”
王竹芯的阿爹母家是开布坊的,家世不错,嫁给王秀才后,仍旧时不时回锦官城看望娘家,关系很是不错。
王竹芯抱着他胳膊撒娇:“我就知道素哥儿最好了,素哥儿手艺好得很,拿出去最有面子了。”
阮素被他说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将手从王竹芯怀里抽了出来,“啧,你别跟我甜言蜜语,听着怪难受。”
虽然阮素自认是个同性恋,但两个男人腻腻歪歪在一起,阮素多少有点不能接受。
“哼,”王竹芯冷哼一声,他将带来的竹篮往阮素面前一推,疑惑道:“你让我带笔墨来做什么,纸也不要,难道你要在墙上写字。”
瞧见竹篮里的毛笔,阮素拿出来仔细打量了下,阳光照耀,笔尖上的毫毛根根分明,他笑道:“笔墨多难得,哪儿敢在墙上浪费。”
回身去堂屋翻找出一叠油纸,阮素用油纸对着饼比划了一下,将油纸裁剪成大小一致的方形,对王竹芯道:“这喜饼本该是在饼上写字,但我没有模具,便只能在油纸上写个‘囍’字,瞧着正经些。”
“如此的确更好。”王竹芯问他:“你可会写字?”
阮素轻挑眉头,撸起袖子,十分嘚瑟:“这有什么不会,瞧我给你露一手!”
“行,我给你磨墨。”
王竹芯将砚台摆出来,指尖沾着两滴清水点在砚台中,随后拿起墨条顺着一个方向打圈研墨,他穿的杏色长衫,袖子宽大,动作不急不缓,颇有些红袖添香之意。
阮素拿过毛笔,笔尖沾着墨汁,屏息凝神,手腕用力,挥毫洒脱,一气呵成,唬的王竹芯连连眨眼。
待阮素写完,王竹芯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油纸上的“囍”字笔划顺畅,清秀隽雅,虽算不上惊世佳作,但颇有一番意趣。
“不错。”王竹芯掩着唇笑了起来:“素哥儿,你以前是不是读过书。”
“嗯哼。”
阮素十分得意,他以前语文考试,老师可都会给两分的卷面分,字虽不说有多惊艳,但起码很工整。
谁知他说完,王竹芯表情有些难过起来,他小声说:“素哥儿,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难事,才流落此处。”
在大虞通常只有家境不错的人家才会送哥儿、姑娘去读书,王竹芯自然认定阮素是受了难,才会被阮坚认做孩子,来乡下靠着卖糕点为生。
“胡说八道什么,”阮素好笑道:“我没有遇到难事,何况现在的日子我很喜欢,你别胡思乱想。”
他拿过一张裁好的油纸摆在桌上,冲王竹芯示意:“来,你也写两张,让我瞧瞧你的字写的如何,要是还没我的好。哼哼,那我可要嘲笑你了。”
王竹芯下巴微抬,神情自傲:“你且等着,我才不给你嘲笑的机会。”
只见王竹芯抬腕,笔走龙蛇间,自有一番潇洒意气。
同一个“囍”字,却与阮素的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铁画银钩,颜筋柳骨来形容都不为过,阮素看得咋舌。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不错,比我写的好。”阮素笑眯眯的说:“瞧出你在家中有好好练字,待过年你来给我写副对联。”
“哼。”
王竹芯双手叉腰,自得道:“那你可要付我工钱,我瞧人家书生都写对联去街上卖。”
阮素哼笑:“还能少了你不成,快来将剩下的七张油纸都给我写了。”
王竹芯一愣:“哪里来的七张,不该是六张吗?”
将自己写的那张油纸放到一旁,阮素双手抱胸:“我可不想丢人,我写的那张便自己收着了,麻烦竹哥儿将剩下的给我写了。”
“你!”王竹芯一跺脚,咬牙道:“敢情是让我给你当苦力来了!”
阮素无辜眨眼:“不是吧,写几个字就算苦力了?”
辨不过阮素,王竹芯哼哼唧唧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拿着笔将剩下的几个字写了,他一边写,阮素就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
秦云霄挑着水桶回来的时候,便瞧见两个哥儿挨的极近,阮素手里拿着油纸包裹做好的饼,王竹芯便凑到他身后,将头搁在阮素肩上,皱着鼻头抱怨:
“我写了好几个字,你都不谢谢我。”
“谢谢你。”阮素语气夸张道:“认识竹哥儿真是我的幸事,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呐!”
秦云霄:……
听着篱笆门传来一阵声响,阮素和王竹芯同时抬眼看去,见秦云霄回来,阮素随口道:“你怎么回来了,爹呢?”
“我回来拿锄头。”秦云霄面色冷凝:“竹林那边儿的地要打沟,伯父说要种豌豆。”
阮素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得快些,过些时日要打霜了。”
蜀地的菜在打霜后最是好吃,即便只是清煮,也自带一股甜甜的清香味,尤其是豌豆尖,鲜嫩清香,阮素很爱掐最嫩的部分来煮汤吃。
“嗯。”秦云霄应了声,自去草棚拿了两把锄头。
目光左右移动的观察着二人的交流,王竹芯捂着嘴无声的笑了笑,待发现秦云霄提着锄头要转身时,又正了正脸色,抓过桌上一旁阮素写的字,说道:
“既然我的字你都拿去包饼了,你写的我便拿回去了。”
“你拿这个干什么,”阮素抢了回去,有些难为情的说:“可别,一会儿要是让王叔看见,得说我字写的丑了。”
王秀才对门下弟子很是严格,尤其是对他们写的字十分批判,有回阮素从门前路过,正巧听见王秀才训斥柳正民的孙儿柳春的字乃是:
“春蚓秋蛇,鬼画桃符,不堪入目!”
柳春当时便憋不住哭了出来,听得阮素那叫一个心有余悸。
“我爹哪儿有你说的那般可怕。”
话虽如此,王竹芯还是将字放了回去,他小声嘀咕道:“罢了,你自己留着吧,等成亲的时候还可以粘在门上。”
说完,他又一顿,懊恼道:“不对,成亲得用红纸。”
“成什么亲!”在王竹芯脑袋上敲了一记,阮素没好气道:“在乱说话,我不给你做饼了!”
“哎呀,开玩笑嘛。”
耳中听着俩哥儿的打闹之语,秦云霄侧过脸瞥了眼桌上字迹娟秀的“囍”字,方才从院里离开。
同王竹芯说了会闲话,阮素方才将人送走,走前又送了王竹芯两个饼,剩下四个刚好家里人吃。
夜里,一家子吃完饭,阮素擦洗后回到屋里准备睡觉,他打散束起的头发,忽而愣了一下。
“诶,我的字呢?”
好像是放在外头忘收了,想着秦云霄应该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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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出去打扰人不好,阮素小声嘀咕:“算了,明天再拿吧。”
他打了个呵欠,躺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
罗家的喜宴摆了八桌,除了亲戚外,还有些相熟之人都来了,刚缴纳了赋税,一些人将谷子买了,手里正有余钱,便有人拎着鸡蛋,鸡鸭前来。
阮素提着篮子,罗杨的爹娘忙着张罗,他便把里头的饼交给前来帮忙迎客的李桂花,笑道:“李婶忙着呢,这是我做的喜饼。”
“哎哟,这可了不得。”李桂花笑眯眯的说:“素哥儿做的饼味道向来好,我代大嫂和你罗杨哥谢谢了,快去坐着,一会儿就开饭了。”
“诶。”
阮素应了声,同周梅、秦云霄寻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至于阮坚,甫一踏进院子,便被罗老汉儿喊去坐在了一处,他们那一桌全是吃酒摆龙门阵的老汉儿。
抓了几颗桌上摆着的炒花生,阮素一边剥壳,一边问:“新娘来了吗?”
周梅回话:“这个点儿该到了,应该在屋里等着呢。”
阮素点头:“当新娘还怪累嘞,听说一上午连饭都不能吃。”
“是得饿会儿,不过等会儿你婶子应该会给送些吃的进去,让新娘垫垫肚子。”周梅说。
阮素咂了咂嘴,扭过头,见秦云霄闷不吭声的坐着,索性递给他几颗花生,疑惑道:“秦云霄,你干嘛不说话。”
目光落在小哥儿白净的脸上,秦云霄抿唇道:“我听你和伯母说。”
阮素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是不是人多你害羞啊,没事儿,一会儿就上菜了,咱们吃完饭就回去。”
周梅打了下阮素的胳膊:“知晓云霄话少,还故意揶揄他。”
“哼,我话还不多嘞。”
阮素扭了扭身子,一副十分讨打的模样,逗得周梅忍不住笑了起来,秦云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剥开阮素给的花生吃了起来。
罗家的人忙活的不得了,想着新娘还没吃东西,李桂花便将阮素给的喜饼拿了两个,又端了碗水进屋。
新娘张花儿盖着红盖头,听见有人进来连忙坐直了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手里便被李桂花塞了两油纸包。
“花儿,这是阮家的素哥儿给的喜饼,你先吃着垫垫肚子,等晚些我再给你送饭过来。”
张花儿细细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我晓得了,谢谢婶婶。”
等李桂花走了,张花儿赶忙拆开手里的油纸包,她不是浣花村的人,娘家离得远,卯时便起床梳洗,随后便坐着车来罗家,一上午几乎滴水未进,饿得她两眼昏花。
动作急促的将饼塞进嘴里,红枣的甜香味霎时溢满口腔,柔软的饼皮裹着枣泥馅儿,张花儿几乎从未吃过如此香甜的饼。
近乎狼吞虎咽的吃完一个饼,张花儿拿过一旁凳上的水顺了顺喉咙,方才终于感觉肚中的饥饿感消退了些。
吃第二个饼的时候,她便动作慢了些,这会儿才瞧到纸上竟然还写了字。
她不识字,眼睛盯着上头“囍”字看了半天,夸道:“好漂亮的字。”
一个村里的哥儿竟能做出这样好吃的饼,写这样好的字,她以前可从不知晓还有这样的事。
她嫁的地方果真没错。
手里捻着喜饼,张花儿一手拿着饼,一手放在饼的下方,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尝着第二个饼。
窗外传来众人的笑闹声,罗家的窗户纸糊着厚厚的一层,她看不清外头的景象,但仍旧眯着眼,高兴的笑了起来。
屋外,江望生同阮坚撞了下酒碗,朝着阮素和秦云霄那桌点了点下颌,打趣道:“你家的事儿什么时候办呐。”
毕竟都带着人来吃喜宴了,这同昭告天下素哥儿和秦云霄是一对,有什么区别。
14. 第十四章
罗家的喜宴办的用心,桌上不断有人端着菜上来,干豇豆扣肉、酥肉豆腐汤、干菇炖鸡,酸汤鸭,水芹菜炒肉,除此外还有蒸茄子、炒莴笋等素菜。
阮素夹了些干豇豆拌着扣肉,吃的香喷喷。
农家少有如此敞开肚皮吃肉的时候,大伙儿都吃的香,众人一边吃一边夸酸汤开胃,扣肉好吃,豆腐蘸水味美……
“一天天就晓得吃,让你盛个汤都不会。”
隔壁桌忽的传来男子略尖的声音,引得众人霎时看了过去,阮素咬着一块鸡肉好奇看了过去,只见江桃面前的桌面洒了些汤,他后阿爹杨条用食指点着他的额头,骂道:
“整天好吃懒做,让你出来都丢人!”
眉头微微蹙起,阮素记得江桃前个儿还背着菜去卖呢,况且他之前还经常看见江桃去山上背柴,可不像是好吃懒做的人。
江桃低着头,双手在桌下握成拳头,恨恨的瞪了杨条一眼,抿着唇没说话,谁知他这一眼竟让杨条生了些火气,他骂的更大声了:“还瞪我,怎么我说错了?都多大的年纪了,别人家的哥儿早嫁人了,就你还在家里头赖着……”
“杨阿叔,”罗勇瞧不下去了,插嘴道:“今儿是我堂哥的大喜日子,有什么话回去说。”
李桂花也劝道:“不就是装个汤吗,我给你装要不要得,骂娃儿爪子!”
眼见着有人帮腔,杨条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还待要说什么,只听阮坚那桌的江望生厉声呵斥道:“闹麻了,都给老子坐到!”
杨条瞬间噤声,暗暗瞪了江桃一眼,坐了回去。
“哪儿有当着众人的面骂孩子的道理,”周梅小声嘀咕:“江望生也是,在家里不好好管,出来了又装模作样的拿把式。”
阮素听得连连点头,刚要附和两句,就见周梅站起身,端着碗去了江桃那桌,一会儿后江桃抬头看了他一眼,抱着碗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阮素倒是不介意和江桃坐在一块,只是他知道江桃素来看他不惯,没成想和杨条比起来,江桃竟愿意选他旁边。
咳。
看来自己也没那么讨厌?
饭吃了一会儿,阮素差不多饱了,便放下碗筷给自己舀了碗豆腐汤,转头见秦云霄也放下了碗筷,心知秦云霄向来吃的多,他凑到秦云霄旁边小声问道:
“你吃饱了没呀,别不好意思。”
秦云霄点头:“吃饱了。”
“哦。”
同秦云霄一说完话,阮素抬头便瞧见一桌的人正眼神揶揄的看着他,看得阮素浑身恶寒,打了个哆嗦。
唯独江桃眼也不抬,埋头猛扒饭,他夹菜时袖子缩短一截,阮素瞧见了几条黯淡的细痕,像是竹条打过。
又等了一会儿,眼瞧着周梅也吃完起身,阮素便和桌上的老辈子们说道:“我们吃好,先走了,张婶、刘婶……你们慢慢吃。”
秦云霄跟在他身后,两人离了席,携周梅家去了。
一回家,阮素便听周梅抱怨:“真是可怜桃哥儿了,生在那么个家里,爹不疼娘又去了,徒徒被杨条糟蹋,整日指使着人出去干活使力不说,还讨不着个好。”
阮素在一旁搭腔:“就是就是。”
“一个哥儿整日出去背柴火、下地,还得挑水挑粪的照顾菜。”周梅愤懑道:“一个爹整天沉迷扔骰子,一个阿爹懒得烧蛇吃,你说后阿爹不疼爱就算了,怎么江望生个亲爹也没个当爹的样子!”
阮素:“就是就是。”
周梅:……
秦云霄:“……呵。”
“你这哥儿!”
周梅绷不住笑,在他袖子上揪了下,好笑道:“快些做饼去,别闲着没事儿在这乱搭腔。”
“嘿嘿嘿,”阮素傻笑道:“我正准备做呢,对了,娘。正好重阳要来了,朝廷不是会给官员放一日假,估计龙泉山定然会去许多人,咱们要不做些饼去龙泉山下卖吧。”
人多正是卖东西的时候,除了吟诗作对,登高赏景的文人雅士外,龙泉山山上既有道观又有寺庙,上山祈福之人肯定也不少。
阮素打着小算盘:“咱们去租个牛车,到时候你、爹,我还有秦云霄,咱四个人一起卖,肯定能赚许多。”
“可以是可以,”周梅问他:“还是卖栗子饼?”
“栗子、赤豆、红豆饼都准备着,”阮素眨了眨眼眼,笑眯眯的说:“咱们再做些新鲜的玩意儿,到时候卖上一整天。”
“咱们一天挣他个好几两银子!”
豪言壮语放出去,周梅都被激起了几分兴致,她点头道:“成,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
“嗯。”
等周梅进屋,阮素看着一旁没说话的秦云霄,凑过去问道:“今天菜是不是很好吃。”
秦云霄一怔,正色道:“没你做的好。”
阮素:?
“我都没做过这些菜,你怎知道我做的好。”翻了个白眼,阮素没好气道:“下午没什么活儿,你跟我一起揉面,瞧着我怎么做,到时候重阳咱们得多备些,我一个人可做不过来。”
秦云霄顺从道:“好。”
“对了,一会儿还得去村里收些鸡蛋。”阮素嘀咕道:“明儿你跟我一起进城去,要多买些面粉,我一个人背不动。”
“好。”
接连说了两个“好”,阮素瞪他一眼,小声嘟囔:“又不是应声虫,你就不会说些新的话吗!”
秦云霄:“……我来背。”
“这还差不多,”阮素摸了摸脸,疑惑道:“对了,我昨天有张写了字的油纸好像放在了堂屋,你有瞧见吗?”
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怔,秦云霄面不改色道:“未曾。”
“怪了。”
今日一早就没找到,阮素敲了敲脑袋,实在回忆不起放在何处,索性放弃道:“算了,等到有缘的时候自己就出现了。”
说着,他让秦云霄把栗子处理好,然后煮上,自己则拿挑个大一些的篮子,出门收鸡蛋去了。
鸡蛋一文钱一个,阮素收的多,加上乡邻乡亲关系都不错,一般是九文十个。
收了约莫五十个鸡蛋,阮素打算收七十个,左右瞧了瞧,他决定绕小道去问问村西头的有没有人家卖鸡蛋。
小道需沿着池塘走,这处树荫多,有些阴凉,这会儿刚吃过饭也没什么人出来,此处便显得有些冷清,阮素用手打开一片延伸至路中央的芭蕉叶,只见小道中央放着一个空背兜,一阵哭声隐隐传来。
那哭声似怨非怨,哭声的主人好似在竭力克制,但又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两声呜咽,听着怪可怜的。
阮素脚步一顿,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毕竟别人的正伤心,忽然有一个人打扰被发现也怪难堪的,他转过头正要走,却又听得芭蕉林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瞬便同江桃面对面撞在了一起。
阮素:……
江桃:……
双眼通红,江桃见到阮素显然也吓了一跳,知晓自己现在的模样落了下风,他瞪着眼,恶狠狠的说:“你干嘛!想看我笑话!”
阮素:……
“我又不是吃胀了,”翻了个白眼,阮素没好气道:“我这就走,不打扰你。”
见阮素转身要走,江桃又不高兴了,他不高兴的质问:“你还说不是看我笑话,你方才就是从那个方向走来,现在又走回去。”
嘶—
还挺难伺候。
阮素气笑了,抬起下巴朝着小路中央的背篼点了点:“你说我为什么往回走。”
“你难道没有手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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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吗!”
江桃吸了吸鼻子,拎过背篼气哼哼的背在身上,转头朝着阮素方才要走的方向而去。
耸了耸肩,阮素无奈的走在后头。
两人平时关系不算好,阮素也不打算主动开口惹江桃厌烦,谁知他不开口,江桃却忽然停下来挡在了阮素前面。
“干什么?”
微微挑眉,阮素暗道,这人不会又要找他麻烦吧。
看了眼阮素篮子里的鸡蛋,江桃抿了抿唇,神色纠结,等到阮素不耐烦要越过他往前面走的时候,才犹豫开口:“你要收鸡蛋?”
阮素:“嗯。”
似乎明白江桃的意思,阮素试探道:“你有鸡蛋要卖?”
“野鸡蛋要吗?”眼中带着些水光,江桃抬眼看向阮素:“十个只要八文钱。”
见阮素看着自己不说话,心知自己平时得罪了人,江桃懊恼的扭过头,刚要说“不买算了”,却听阮素说道:
“可以啊,很便宜。”
心头一喜,江桃转头冲阮素说:“我带你去,离得很近!”
听出江桃话语里的高兴,阮素“嗯”了一声,随着江桃沿着池塘又走了一会儿,转到一条田间小道上,最后在一片竹林地里停下。
把背篼放到地上,江桃抛下一句“你等我去取来”,便风风火火的跑到一处堆着枯叶的地方,他把枯叶刨开,抱着一个粗糙的鸡窝跑了过来。
“一共十六个。”江桃拧着眉头算:“我卖你十五个,留一个,你给我十二文。”
野鸡蛋比家养鸡下的蛋小,担心阮素不要,江桃又说:“算了,我多送你一个,十六个鸡蛋,十二文。”
“你急什么。”阮素好笑道:“做生意,哪儿有我还没讲价,你就自行降价的道理。”
将江桃给的鸡蛋都是好的,阮素捡了十五个鸡蛋进篮子,又从布袋里数了十五枚铜板给江桃,说道:“你这野鸡蛋不错,我给你算一文钱一个,下回要是有再给我送来。”
脑子一懵,江桃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有些恼怒:“你可怜我?”
“我懒得可怜你,”阮素没好气道:“你不懂,这野鸡蛋吃了可比家鸡蛋好。”
江桃磕磕巴巴道:“可……可他们都说野鸡蛋不值钱。”
阮素摆手:“他们不懂。”
不想继续和江桃掰扯,阮素转身欲走,在大虞确实野鸡蛋不如家鸡蛋值钱,但在他之前生活的地方,野鸡蛋可是好东西。
何况,江桃怪可怜的,他暂时没到缺几文钱的地步,能帮点就帮点吧。
谁知他刚走出两步,江桃又跑了过来,他把手上那颗野鸡蛋放到阮素篮子里,又把多的三文钱放了进去。
“我只赚应得的,”江桃神情倔强:“之后再有野鸡蛋我会给你送来,但是你不能告诉我爹还有阿爹。”
阮素一愣,旋即笑道:“知道了,你放心送来,我不告诉他们。”
“嗯。”迟疑了会儿,江桃别扭的说道:“多谢你。”
说罢,转头拉过背绳,拎着背篼匆匆跑走了。
“还是有些聪明的,”阮素瞧着他的背影,“起码晓得钱要自己放着才是最好。”
不过他的确没想到江桃还会把多的铜板还给自己,拿出篮子里的三个铜板,阮素哼笑一声:“秉性倒是不坏。”
等阮素带着鸡蛋回去,只见周梅和秦云霄两人已经在揉糯米面团做江米条了,秦云霄皱着眉,表情很是认真,左脸上沾了些粉,给原本十分硬朗的面容添上了两分稚气。
“噗嗤。”
阮素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放下篮子,回屋寻了块帕子一边擦着秦云霄的脸,一边夸赞道:“学的不错嘛,等我开了铺子,以后你和娘都来我铺子里当老师傅。”
15. 第十五章
翌日,秦云霄跟着阮素一同去了锦官城,因为要买的东西多,怕耽搁时间,他便让秦云霄看摊子,自己先去把东西买了。
“价格你都知道的,”阮素拎起提杆秤问道:“秤应该会用吧?”
“嗯。”
话一出口,在阮素极具威慑力的眼神下,秦云霄改口道:“会用,不过不是说买的东西多,不如我去吧。”
“没事儿,”阮素摆了摆手:“一会儿我要是拿不动就让伙计送过来,你不会讲价,买贵了不划算。”
听阮素这么说,秦云霄只能答应下来。
相较而言,比较不放心的人反倒成了阮素,秦云霄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担心秦云霄不会做生意,阮素悄悄的藏到了一处巷子观察。
没一会儿,一个妇人就提着篮子来买江米条,见秦云霄果真按照自己说的用竹夹把江米条夹进油纸包,随后又称了重量,二人相安无事的完成一场交易。
阮素遂才放下心,转头去买要用的东西去了。
阮素走后不久,马阳拍着肚皮熟练的在众摊贩中找到阮氏糕饼的旗子,只是在看见小摊跟前的人时,忽而一愣。
他又仔细瞧了瞧随风飘舞的“阮氏糕点”四个字,笑问:“你是谁,阮老板呢?”
“素哥儿买东西去了,”秦云霄面不改色道:“我叫秦云霄,不知这位客人要买些什么。”
叫的是素哥儿不是老板,那这人一定不是阮素的伙计,他又没听阮素提过有兄弟,那么这人……
马阳暧昧一笑:“我就几日没来,阮老板居然有相好的了,秦小兄弟一表人才,阮老板真是好眼光。”
秦云霄不置可否。
“我要三块赤豆饼、两块绿豆饼,三块栗子饼。”见秦云霄动作麻利的装饼,马阳“啧”了一声,问道:
“明儿你们应当要来吧,后日重阳,我要多买些糕饼招待好友。”
秦云霄把油纸包递给马阳,回道:“明日不来,素哥儿说后日要去龙泉山下卖,还会做新的糕饼。”
“新的糕饼?”
马阳一愣,旋即笑道:“正巧那日我也要去龙泉山,到时候我找你们去,记得让阮老板给我留下些新的糕饼。”
秦云霄客气道:“我记住了,客人放心。”
“嗯。”马阳挥了挥手,十分洒脱:“记得告诉阮老板新糕点一定要好吃,可别让我在好友面前丢脸。”
秦云霄:“我会记得告诉素哥儿。”
等阮素回来的时候,摊子上的饼已经卖了不少,恰好有一熟客乃是西市酒肆的老板娘,名唤梅昕,她穿着桃花裙,怀里抱着油纸包,见阮素走来便打趣:
“素哥儿,怎地都不跟我说你的相好竟是这样俊俏的郎君。”
“什么相好。”
将背篼里的八斤红枣,一斤红糖,十升蜂蜜、半斤芝麻,还有三十斤的猪板油顺手交给秦云霄收好,阮素又指挥着帮忙送面粉来的伙计把面粉放到摊子后,方才抽出空回梅昕的话:
“别乱说,是我弟弟。”
“弟弟?”梅昕暧昧一笑:“我瞧不是,你年纪看着可没他大。”
梅昕问秦云霄:“小郎君,你如今年岁几何?”
瞟了阮素一眼,秦云霄如实道:“十九。”
“我就知道不是弟弟!”像是捉到了阮素的把柄,梅昕语气夸张:“你不过才一十七,而小郎君已经有十九,这怕不是弟弟,合该是好哥哥!”
“别胡说八道了。”
知晓梅昕素来是个说话没把门的人,阮素耳根微红,气急败坏的扬手赶人:“梅老板还是赶紧回铺子里看着,这会儿正是客人的多的时候,莫要耽搁了。”
“你瞧见谁一早来买酒喝,”梅昕哼笑一声,朝着阮素挤眉弄眼:“莫不是某些人害羞了,所以急着赶我走吧!”
阮素想反驳但又一时找不到理由,半晌后,气弱道:“我懒得同你说。”
梅昕鹦鹉学舌:“我懒得同你说~”
阮素:……
“不逗你了。”伸手将遮在眼尾的散发撩至耳后,梅昕问道:“后日重阳,你可要来卖糕饼?”
阮素回道:“我预备去龙泉山卖去。”
“不错,”梅昕说:“重阳登高之人甚多,糕饼应当好卖,我有一好友重阳正好要去龙泉山,我同她说说,让她差人买你的饼去。”
“那我到时要谢谢梅老板了替我揽客,”阮素脸上骤然绽开一抹笑:“梅老板真真儿是个好女子。”
“要你油嘴滑舌。”梅昕嗔他一眼,复又笑道:“看在我替你揽客的份上,阮老板要不要同我讲讲你和小郎君的故事。”
阮素骤然变脸:“没有故事,不是相好,梅老板快些回店中看顾生意。”
“哼,过河拆桥。”
冷哼一声,梅昕扭过身,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待梅昕走后,阮素摸了摸隐隐发烫的脸颊,待温度降下些后,方才问秦云霄:“怎么样,可还习惯。”
秦云霄看着他,不知是方才梅昕的话还萦绕在心头,还是怎么回事,阮素莫名有些尴尬的别开眼,他用竹夹拨了拨桌上剩着的江米条,没话找话道:
“我瞧你还挺会做生意,不过才一会儿,竟就卖了这般多了。”
“是糕饼本就好吃才会有人来买,”秦云霄一本正经:“先前有个老板说重阳日会去龙泉山,让你留下些新的糕饼。那人约莫不惑之年,留有八字须,广额宽颌,肚似瓠腹。”
听秦云霄一描述,阮素便知是马阳,他好笑道:“马老板这人也真是,都不晓得新饼合不合胃口。”
话虽如此,阮素还是此事记在了心头,他顿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形容得还挺文雅,之前读过书?”
秦云霄愣了愣,面不改色道:“识过两个字,但不是读书的料,学了两年便没读了。”
“原来如此。”
阮素恍然,怪道他总觉得秦云霄虽瞧着善于干农活,但周身气质却不似农家人,想来就是读过书的缘故了。
又等了会儿,待桌上糕饼卖完,两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归家。
猪板油是阮素找了三个猪肉摊儿才买到这么多,他还买了六十斤的面粉,二十斤糯米粉,今儿光是花费都不少。
猪板油占地方,还好两人多带了一个背篼,将猪板油和面粉放进一个背篼里由秦云霄背着,糯米粉、红糖、蜂蜜和红枣则放在另一个偏小一些的背篼里。
秦云霄本还想把糯米粉放进自己的背篼里,但是阮素给拒绝了,虽然秦云霄是他买回来的苦力,但他也不能太过剥削了。
~
当天下午阮素便做了二十八斤左右的江米条,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阮家四人便都起床开始准备做饼。
赤豆、绿豆从昨儿晚上便开始泡,早晨起来便能直接煮,于是周梅便去煮豆子,阮素和秦云霄揉面,阮坚用刀给栗子开口、还有给红枣去核并剪成小块,四人各司其事。
除了酥饼,阮素决定再做些红糖枣糕,红糖枣糕颜色好看、且寓意十分不错,阮素敢肯定手头阔绰之人定然欢喜。
将剪碎的三斤红枣与一斤红糖倒进锅中,再放入与红枣重量差不多的蜂蜜水,在锅中用小火搅拌,待蜂蜜水差不多被红枣吸收,红枣也差不多软烂成泥的时候便熄火停下。
等红枣泥冷却需要些时候,阮素便把答应给王竹芯的枣泥饼装在篮子里,随后同家里人知会了一声,又拎着事先准备好的三块平整的木板出门去了。
王家住的是青砖瓦房,院子也是用墙围住,阮素敲了敲门,自报家门后,王竹芯很快便跑来给他开门。
“素哥儿,我的饼做好了?”王竹芯双眼亮晶晶的询问。
“都好了。”唇角往上扯,阮素露出一个有些奸商的笑:“竹哥儿,能帮我个忙不?”
王竹芯:?
不一会儿后,阮素带着写了字的木板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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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采烈的往家里赶,这字得来的可不容易,除了答应给王竹芯留上一块红糖枣糕外,手臂上还捱了一记打。
回到家中的时候红枣泥已经冷的差不多,阮素舀出六分之一红枣糊在大盆中,又在盆里打了十个鸡蛋,随后对秦云霄和阮坚说:
“这个需得顺着一个方向搅,直到鸡蛋糊上写字儿不会立刻消失才成,爹、秦云霄,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秦云霄和阮坚自然答应下来。
阮素用来充当打蛋器的是一截竹筒,竹筒的一头是空心,且被阮素用刀给改造后,将竹身劈开又割下了一部分,做成波浪的形状,更加方便打发。
阮素让秦云霄先打发,要是累了再换阮坚,至于阮坚提的两人各打发一盆则被阮素给否了。
打发后的蛋白霜若不及时烤制容易消泡,他只有一个烤炉,若是二人各打发一盆,担心会有一盆白费功夫。
不得不说秦云霄十分有劲儿,只用了一刻钟便已经打发成功,压根没轮到阮坚展现实力。
阮素震惊了下,随即夸道:“还挺厉害。”
周梅也夸:“云霄真是有劲儿。”
右手微微发酸,秦云霄面不改色道:“还成。”
在打发好的枣泥糊盆里分两次加入一斤面粉,再加入一小勺盐和一坨雪白的猪油搅拌均匀,随后将盆里的枣泥糊倒入阮素特制的土陶烤盘上,震荡两下烤盘,在枣泥糊面上撒些芝麻,最后送入烤箱。
烤制一盘枣泥糊需要半个时辰,担心打发得太早,于是又等了一刻钟,阮素才从锅里另舀了一份的枣泥在盆里,打上鸡蛋交给阮坚。
先前见秦云霄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阮坚本以为十分简单,可谁知他搅打一炷香后便发觉事实如他想的不一般。
手臂泛着酸疼之感,但盆中的枣泥仍旧看着稀稀拉拉不像是能写字的模样,眼瞧着这一炉红糖枣糕要烤好了,阮坚憋着劲儿顺着一个方向奋力搅打。
见阮坚有些吃力,秦云霄便道:“伯父要不要歇歇,我来。”
“不用,”莫名攒着一口气,阮坚咬牙道:“马上就好。”
踩在阮素的红糖枣糕出炉的前一瞬,阮坚打的枣泥糊总算是合格,将木盆交给阮素,他神情平静:“你瞧瞧这样是不是足够了。”
竹尖儿在枣泥糊上画了个“8”字,阮素点了点头,竖大拇指:“爹真牛!”
瞟了眼一旁的周梅,阮坚若无其事道:“也用不了多少功夫,这活儿不累。”
瞧着阮坚微微发抖的手,周梅捂着嘴偷笑,一边说:“是,这点活儿对你来说费得了什么力。”
刚烤好的红糖枣糕颜色带着略深的红,切开还能看见糕身上细碎的红枣皮,面上洒着散碎的芝麻,散发着淡淡的红枣香气。
周梅惊讶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糕点,怎地瞧着软软糯糯,颜色也艳得很,当真是好看。”
“不止好看还好吃呢!”
切下四小块红糖枣糕,阮素分给三人后,自己也咬了一块,红枣香味浓郁,枣糕软软糯糯,咬在口中十分绵软,甜的刚刚好,也不干噎,不配茶也是一道极好的甜点。
红糖枣糕入嘴的一刹那,秦云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下意识的看了阮素一眼。
这样的糕点不管是汴州还是长安,他都未曾吃过,即便是长安贵族怕是也不曾享有机会享用,口感如此绵柔矜贵的糕点。
“真好吃。”周梅小心的尝着,惊叹道:“难怪做得时候又要放鸡蛋、又得放红糖,做出来的糕点真与其他不同。”
大虞自然没有做蛋糕的先例,也不会有像枣泥糕这样绵软的口感,周梅自然不可能见过。
担心成本太贵赚不回本,周梅小心试探道:“这红糖枣糕怕是得卖十文钱一枚才成?”
“十文可不止,”阮素笑眯眯的说:“我要卖二十文一枚!”
他可是打定主意了,
这次至少也得小赚一笔!
16. 第十六章
一家子忙活到天都黑尽了才将六板红糖枣糕烤好,趁着烤制的时候,几人在空闲时间将饭菜准备了,才不至于摸黑吃饭。
洗漱后各自休息,次日卯时正,阮坚便给昨儿从罗老汉儿那借来的黄牛套上板车,将装着饼的箩篼、还有吃饭用的八仙桌和几张矮凳搬上去,驾着牛驮着一家子人往龙泉山跑去。
龙泉山离得不算远,但即便如此,几人到时也差不多已经快要接近辰时正。
龙泉山山脚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或有长衫者、或有粗布麻衣者,甚至还有许多和阮素他们一般的小贩担着箩筐,沿着山脚处叫卖。
寻了处还算显眼的地方,秦云霄将八仙桌取了下来,阮素取出一块白布铺在桌上,又从布包里取出些黄粉白颜色各异的菊花插在粗糙的土陶瓶中。
十来支花色各异的菊花花瓣拥在一块,根叶娇翠,花瓣羞怯,高高低低的簇拥在土陶瓶中,雅韵十足。
蜀地常有举办菊花会的传统,连带着山间路上也常有野菊,虽不如花匠精心栽培的明艳大气,但也独具风味。
这些菊花都是阮素在来的路上特意挑选过的,每一朵都好看得紧。
用麻绳将“阮氏糕点”的旗杆绑在桌角上,又将昨日拜托王竹芯写的“枣枣糕重”四个字的木板放在桌子正中央,“重阳赏菊吃好饼”的木板则放在左边,“重阳米条高,寿比南山遥”的木板落在右方。
昨儿一共做了约莫三百个饼,还有九斤左右的红糖枣糕,烤制一次红糖枣糕约莫有一斤半,阮素将这两斤红糖枣糕切成大小均匀的二十份,一份定价二十文。
不慌不忙的用竹夹把一个个糕点摞成小塔,摆在正中间的红糖枣糕随着竹夹的每次放下便会左右晃动,喜气的颜色很快便吸引来其他人的目光。
此处并非只有锦官城的人前来,还有周遭的村落、小镇之上的人前来登高,他们未曾见过这样的如此摆放糕饼之人,更未曾见过颜色如此新奇的糕点。
一会儿后,便有一妇人前来指着红糖枣糕问道:“小哥儿,你这糕点是什么?”
“是红糖枣糕,我叫它做‘枣枣糕重’。”阮素笑盈盈的说:“这‘枣枣糕重’啊,味甜绵软,读书苦便需吃些甜,吃了甜心情舒畅,脑中清明,看起书来便记得更快,定然能早早日高中。”
这妇人穿着干净整洁,衣裳料子不算极好,但裙摆也绣着花儿,腕上挂着一串儿佛珠,斜挎着布包,瞧着家中境况应当还算不错,听了阮素的话,她笑道:
“你这哥儿倒是会取名字,”妇人笑道:“那不知这‘枣枣糕重’如何卖?”
食指和中指张合两下,阮素笑眯眯的说:“一块二十文。”
妇人讶然:“竟这般贵?”
阮素语速快又清晰的解释:“婶子不知,这红糖枣糕用料可扎实,不仅有晒干的大红枣、还要许多的红糖、蜂蜜、芝麻、鸡蛋,您知晓这都是稀罕物,何况要做出如此蓬松绵软的糕点,我可费了不少功夫。”
竹夹按压了两下,只见那红糖枣糕有弹性的上下挤压,递给妇人一个“我也没法子”的眼神,阮素小声说:“成本着实高,我是没法子才定下这个价。”
听阮素说出的用料,妇人便晓得的确是便宜不了,她迟疑了会儿,又笑说:“的确是了不得,只是不知我若是替小哥儿开个张,能否便宜些。”
心知有戏,阮素双眼一亮,笑呵呵道:“婶子爽快,既是开张便十八文一枚,讨个吉利数,如何?”
“可行。”妇人笑道:“那便请小哥儿同我装上一枚。”
切下的一块红糖枣糕约莫有手掌长短,高约一寸半,算不上多大一块,取出油纸将红糖枣糕包得方方正正,阮素用细麻绳打了个活结,递给妇人。
叮呤当啷的铜板声落进钱罐中,眼瞧着妇人将油纸包小心的放进布包中,随后离去,阮素眯着眼笑了起来。
“竟这般快就卖掉了一枚?”周梅惊讶道:“我还以为得栗子饼先开张呢。”
“我也以为呢,”阮素眉开眼笑的说:“看来咱们今日运气真是不错。”
出门前他心中也有几分忐忑,毕竟路边的小摊比不上东西二市的糕点铺,并非人人都能接受在小摊买贵重之物。
秦云霄在一旁道:“是素哥儿的‘枣枣糕重’实在不一般。”
阮素斜他一眼,哼笑说:“那是定然。”
毕竟这会儿哪里有什么全蛋打发的说法,这红糖枣糕在众人眼中自然很是新鲜。
阮坚虽未说话,但黑黝黝的脸上也透出几分满意,他虽不曾多说什么,但心头不是没有担心,成本如此贵的糕点若是卖不出去,那便亏大了。
一会儿后,几名长衫宽袖的书生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仆从,途经旗布飞扬的小摊。
瞧见小摊上摆着的糕饼和糕饼前头的木牌,一书生笑说:
“这摊子简朴,但那字却颇有些风骨,桌上菊花也摆得韵味十足,虽是小摊,但能瞧出摊主有些见识,想来糕饼定然也有些特别之处。不若便买上些,登高赏菊饮茶吃饼,倒也算得上人间美事,各位仁兄不知意下如何。”
“陈兄说的不错。”
“然也。”
“我瞧那‘枣枣糕重’有些意趣,锦官城内还未曾见过如此模样的糕饼,尝尝味道也是好的。”
“甚好。”
众人纷纷赞同,于是提出来买糕饼的陈淼便一抬手,身后跟着的小厮立时凑了过去,只听陈淼吩咐:“且去问价。”
小厮小跑到摊子前问过价,又赶紧回来同陈淼说了价,就在众人质疑价格有些贵时,只听陈淼大手一挥:
“想来这‘枣枣糕重’有些奇异之处,老板才敢收如此高价。如此,便要十枚‘枣枣糕重’,再将那饼一样来上十枚,江米条要上一斤。”
小厮恭敬道:“是,公子。”
见小厮走远,有人迟疑道:“我知陈兄不差这点钱,只是买上这般多,若是不好吃可如何是好?”
有人反驳:“哎,黄兄,同陈兄谈钱可就俗了。”
“不过黄白之物,黄兄何必如此在意。”
“我也不过是为陈兄忧虑,你二人这是何意!”
眼见众人将要争吵,陈淼勒紧马绳,打圆场道:“若是不好吃便给下人,黄兄好意,在下受了。各位仁兄,咱们先行上山!”
“驾!”
一群人骑着马跑过,阮素赶紧用白布把糕点遮住,省得跑马时扬起的尘灰粘在糕点上。
待马蹄声渐渐远去,只见方才问过价的小厮笑容满面的过来道:“老板,且将你这‘枣枣糕重’给我来上十枚,还有……”
一听是个大单,周梅脸上的笑意霎时止不住了,待晃过神来,方才发现阮素和秦云霄已经一个夹饼,一个负责包油纸了,她赶紧凑了过去,跟着包起饼来。
“客人爽快。”打包饼要费一些功夫,阮素拿了个栗子饼给小厮,并说道:“您买的多,我给您一个,先尝尝味道。”
小厮因笑道:“你这哥儿会来事。”
他接过栗子饼咬在嘴里,甫一尝到其间清香的栗子味,满嘴喷香,他问道:“你家饼味道不错,在锦官城内可有铺子?”
“铺子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常在西市卖饼,客人要是觉得味道不错可去西市找我。”阮素笑眯眯的说:“我家糕饼在锦官城可是独一份儿,日后还会有许多新奇糕饼,定不会让客人失望。”
小厮“嚯”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阮素“嘿嘿”一笑:“客人日后多来,便知晓我有没有说大话了。”
小厮的大手笔一下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读书人家都爱吃的糕饼定然是好东西,不一会儿周遭便围了许多人上来,其间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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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熟客,也买了几个糕饼、江米条预备上山时吃。
一时间,阮家四人忙得不可开交,捡糕饼的捡糕饼,包油纸的包油纸,递箩筐的递箩筐,数铜板的数铜板,竟是一点多余的空闲都没有。
不多时,一辆豪华马车路过,车轮碾压在不平整的土地上,车帘在颠簸间正好看见飘扬的“阮氏糕饼”四个字,随着车内人一声“停下”,马车顿时停住。
“哎哟,怎地这般多人,阮老板这是卖了什么新奇糕饼?”马阳的胖手打着车帘,催促家仆:“快些去买,一会儿没了。”
家仆连声道:“诶诶,是,老爷。”
坐在一旁的林正则见马阳着急忙慌,不禁好笑道:“不知是何仙糕,竟使得马老兄如此着急。”
“哈哈哈,我也不晓得。”
在林正则讶异的眼神中,马阳神秘道:“我虽不知是什么糕点,但却识得那老板。林老兄,你别瞧摊子虽不起眼,但阮老板做得糕点却比之兰连斋也不差,上回你来我家中时,尝过的栗子饼便是他家的,你当时还问我哪里买。”
“原是如此,那我当好好尝尝。”
林正则家中做布坊生意,常在马阳处买蚕丝,二人是老相识,上回去马阳家做客时,便觉那栗子饼味道不错。
次日便差使下人去买,只是恰逢阮素那日没去,又正巧有桩大生意,一来二去下,竟将此事耽搁了下来。
不一会儿后,仆人带着两块红糖枣糕回来,还未来得及打开油纸包,马阳便抢了过去,熟练的扯开细麻绳,暗红色的枣糕轻轻晃动,芝麻同红糖、红枣的香气迸发,激得马阳口中极速分泌着唾液。
“果真不一般,我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形容,马阳用手指戳了戳,只见枣糕往下陷去,又在指尖松开时,骤然上弹。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抱着红糖枣糕一口咬下,枣味浓郁、红糖甜蜜,再加上从未吃过如此绵软新奇的口感,马阳吃得“啧啧称奇”,大口大口的吞咽,犹如在吃什么人间至味。
“我说马老兄,”林正则咽了咽口水,径直伸手朝着另一块还未拆的油纸包伸去:“哪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总不能让我一直干看着,且让我尝尝什么味道。”
马阳动作迅速的按住油纸包,先是问自家仆人,阮素那儿的红糖枣糕可还有,得到肯定答复后,方才将那红糖枣糕让给林正则,随即又吩咐人再去买上六枚,他得拿回家给孩子、夫人、母亲都尝尝。
话音还未落,又听得刚吃了一口枣糕的林正则冲自家下人也吩咐:“且去,买上十枚。”
马阳嬉笑问:“林老兄觉得如何?”
林正则正经回:“此乃仙糕也。”
八仙桌上的小塔早已没了底,来得人又急又多,只得阮坚驾着箩篼,秦云霄飞快的从箩篼里夹饼进油纸包,再由阮素和周梅包好。
一阵忙碌下来,很快箩篼里的糕饼就见了底,只余下还有约莫二两的江米条。
擦了把汗,阮素坐在矮凳上,一时累得够呛,但一瞧见满满当当的钱罐子,又不觉笑烂了脸。
好多钱!
他喜欢!
“江米条不卖了留着自己吃。”
接过秦云霄递来的水葫芦喝了口水,阮素双眼含星,兴高采烈道:“此时还尚早,咱们不若也上山去拜拜神佛,闻说有许多道观寺庙,我去求求神佛保佑日进家财,早日家财万贯。”
“呵,素哥儿好大的心愿。”周梅打趣他:“山上宫殿众多,你可别拜错了。”
阮素睁大眼,耳边的黑发贴在白净面庞上,有些娇憨,他哼了一声:“娘,我又不是傻子,拜神还能拜错。”
目光在哥儿素白的脸上流连,秦云霄咬着水葫芦的口,仰头灌下一口水,淡色的薄唇沾着点点水渍,很快被他抿了个干净。
17. 第十七章
“麦粑,桐子叶粑—”
担着箩篼的小贩声音响亮,阮素招手唤过小贩,问过价格是一文一个后,直接要了八个桐子粑。
桐子叶包裹着微黄色的麦粑,撇去叶子,麦粑吃在嘴里有淡淡的麦香还有微涩的桐子叶气息,川蜀之地的人常用做当早食。
买饼的人多,四人忙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再加上出门早,自然都饿了。
一人分得两个麦粑,又将剩下的江米条分吃了方觉得肚中的饥饿感褪去,不再饿得心慌。
伸了个懒腰,阮素说道:“把牛寄放在客栈,咱们爬山去。”
秦云霄自然没有异议,他将水葫芦收进箩篼里,着手把箩篼搬到板车上,方便一会儿牵牛车去客栈。
阮坚和周梅对视一眼,只听周梅说:“素哥儿,我和你爹就不去爬山了,我们只在山脚转转就行,你和云霄去寻个宫殿拜拜。”
睁大双眼,阮素想问为什么,却忽然看到青山连绵,树木蔼蔼茂盛,山间的小道绵延而至缥缈白云间,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到尽头。
想起周梅的身子不算好,阮坚的腿脚也不好,他悻悻摸了摸鼻子,皱眉道:
“算了,要不咱们回去?”
“那也不必,”周梅笑说:“你和云霄上山去,我和你爹正好在山脚处转转,等你们下来。正好素哥儿也帮我祷告祷告,让神佛保佑我们一家子康健。”
阮坚也点头劝道:“去吧,来都来了,烧个香费不了什么功夫。”
“别急着下来,”周梅拍了拍阮素的胳膊,“我和你爹也多走走、多看看,你和云霄慢慢逛。”
瞧出周梅眼中的深意,阮素眨了眨眼,以为他爹娘是想要私下谈情说爱一会儿,他拉长声音,调侃道:“哦—,一会儿饿了你们记得找个馆子吃饭啊,我和秦云霄走了,你和爹慢慢逛哦~”
从周梅那儿讨了一记打后,阮素欠兮兮的朝秦云霄招手:“快走,咱们俩别在这儿碍眼。”
眼里凝着一抹笑,秦云霄顺从的跟在阮素身后,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间小道之中。
周梅又气又觉好笑:“素哥儿真是没个正经样,也不晓得跟谁学的打趣话。”
“倒也没说错。”
阮坚坐上牛车车辕,朝周梅道:“婆娘,我们去山脚转上一圈,一会儿回来等素哥儿他们下来。”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也已经许久未曾单独出来逛过,往年阮坚总是忙着田间的活路,又忧心着周梅的身子,鲜少有与周梅出来闲逛的时候。
走到车辕另一边坐下,周梅小声嘀咕:“谁要同你一起逛。”
话虽如此,牛车行驶时,周梅两脚搭在一块轻轻的晃着,恍惚间,她似乎想起成亲时阮坚就是这般驾着牛车,将她从家中接到浣花村。
那日天光大亮,同今日有几分相似。
·
龙泉山是连绵的山脉,山峰高耸,阮素同秦云霄走了半个时辰方才走到山腰处,但好在石经寺并未在山峰上,而就在山腰的拗地处。
“我还以为寺庙都是建在山顶上,”阮素惊奇道:“没成想咱们才走这么一会儿,竟然就到了。”
环顾四周,秦云霄同他道:“此处前照后靠,左青龙右白虎,乃是藏风聚气之地,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适合清修。若是在山顶风吹日晒,恐难得安宁。”
“左青龙右白虎?”阮素捂着嘴笑:“怎么还有这种格局。”
不懂阮素为何发笑,秦云霄迟疑道:“可我说的有什么不妥?”
石经寺背靠龙泉山山脊,朝东可看见平原之阔,左侧山峦起伏如青龙盘卧,右侧山峦低伏安稳,似白虎驯伏,上可见万木蔽日,是极好的修行之地。
“没有。”
等笑过劲儿后,阮素弯着眼眸说:“你怎么还晓得堪舆之术。”
身子微顿,秦云霄面不改色道:“以前我爹认识风水大师,曾听过几句,但并不擅长。”
“哦。”
没将秦云霄的话放在心上,阮素径直朝着寺庙大门走去:“咱们进去看看。”
石经寺内前来上香的香客众多,问过秦云霄要不要烧香,得到否定答案后,阮素凑热闹拿三文钱买了三支香。
如他们这般的散客只能在大雄宝殿前的置香炉里插香,他们来的晚,这会儿置香炉里密密麻麻都是正在燃烧和已经烧完的香棍,烟雾缭绕,十分熏眼。
甫一靠近置香炉,阮素便眼睛一酸,他还来不及许愿,身后便又挤了人来要上香,推推搡搡间,只听背后有人道:“到底烧不烧香,不烧香别挡着。”
有人催促,阮素心头一急,半虚着眼,拿香的手在空中左右摇晃,眼瞧白皙的手指要碰到燃烧的香头,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按住阮素的手,寻了个空位将香插了上去。
拉着阮素从置香炉前离开,走到一处僻静角落,秦云霄抬手给阮素擦了擦眼睛,轻声道:“没事儿吧?”
“没事儿。”
耳根微红,打开秦云霄的手,阮素抬起袖子给自己擦了擦眼睛,懊恼道:“好多人烧香,我连许愿都没有许完。”
他可是都想好了,要用三文钱许个三千两银子的大愿望,现在愿望没许完,感觉白费了三文钱。
擦过后的杏眼微微泛红,盈着一丝水光,透出几分可怜来,强忍着想要伸手摸摸小哥儿泛红眼角的冲动,秦云霄安慰着:“佛祖神通广大,定然能晓得你未许的愿望,保你愿望成真。”
横了秦云霄一眼,阮素好笑道:“我只随便一说,即便真许了愿佛祖怕是也没空来一一兑现。”
他也不是真的迷信,只是想凑个热闹。
“听说石经寺的斋饭不错,”很快来了精神,阮素扯着秦云霄的衣袖,朝着寺庙后院走去:“来都来了,咱们也尝尝去。”
斋饭味道的确不错,只是阮素忘了方才上香的时候人就多得紧,吃斋饭的人自然也少不了。
香菇青菜浮在白粥上,味道鲜香,不论是香菇青菜粥亦或是烩菜、豆腐乳都不错,只是人一多,再好吃的菜便都囫囵起来。
两人吃了斋饭,阮素赶紧又喊着秦云霄赶紧从庙里跑了出去。
抬手扇着风,阮素无语道:“早晓得人这般多,我们还不如在山间逛逛,看看风景算了。”
人挤人的,热得慌。
秦云霄附和着:“这里风景的确不错。”
日光从树叶缝隙落下,草木丰盛,路边野菊清艳,嶙峋怪石,不可不谓是好景。
两人并肩绕着山道一通乱走,阮素侧过脸看了看秦云霄,不知为何,他第一次碰见秦云霄时,便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话一出口,阮素又摇头否认:“说像也不对,你比他帅多了,好像也要高一点,壮一点。”
“是吗?”秦云霄似是随口问道:“那是哪里像。”
阮素一愣,发觉按照自己的说法两人应当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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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也不知道。”
气氛一时沉默,过了会儿,阮素若有所思道:“好像是声音有点像吧。”
是吧?
毕竟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阮素记忆虽已经模糊,但依稀还记得“野人”虽然穿着打扮狂野了些,但声音还算年轻。
秦云霄又问:“你跟那人很熟?”
“算熟吧?”阮素不确定道。
虽然他和“野人”才认识一个月,但两人在山中可是吃住都在一个山洞里,还要一块找吃的,提防野兽,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
脚步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秦云霄神色莫辨的看着阮素,似是有些一言难尽,又似乎有些埋怨控诉之意,看得阮素一阵心虚。
“哎呀,你当我乱说好了。”
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明明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讨厌被人说自己像谁,阮素小声嘟囔:“我只是随口一说,其实你们还是不像的。”
谁知他说不像后,秦云霄的脸色依旧未曾转好。
没成想踩到秦云霄的雷点,阮素正琢磨要不要哄哄人,又见秦云霄张了张嘴,犹豫道:“你和那人算……”是什么关系。
“哎哟,你有没有听说山脚有人在卖仙糕,先前还有个妇人拿着仙糕在佛前祭拜,说保佑她儿子中秀才呢!”
“何止,丹景台来了好些官家书院的秀才,他们买了好些仙糕,我下山的时候他们正用仙糕作诗念词呢!什么三分秋色凝霜色,一缕糖香糖暖阳……酸酸唧唧。”
“哈哈哈,诗虽酸了些,不过想来这仙糕有些出尘之处,不若咱们也去买上些。”
“我也正想来着,听人说好像是在什么‘阮氏糕点’那儿买的……咱们看看去,若是太贵了,看上两眼也值得。”
“哎……”
三五个年轻人走过,阮素听着他们谈论的内容,脸上爬上一抹笑,得意道:“都有秀才给我的糕作诗了,秦云霄你说,我的摊子是不是要出名了!”
仙糕诶!
秀才作诗妥妥的自来水宣传啊!
阮素也没想到还能收获意外之喜。
见阮素将方才二人谈论的话题抛至九霄云外,秦云霄冷着脸“嗯”了声:“你的糕做得好,自当出名。”
怪了。
阮素奇怪的瞥向秦云霄,这人分明在夸他,怎么瞧着却一脸的不高兴,难道是还气自己刚才说他和别人像呢?
挺难哄。
不欲因着一句话把人惹毛,阮素正待说一些软话,却见秦云霄忽而道:“我要烧香。”
烧香?
去哪里烧香?
顺着秦云霄的视线,阮素看见小道右侧约十丈外牌匾古朴,大门摇摇欲坠的道观,牌匾上的字几乎要磨没,需得仔细辨认才能方才能认出上头写着“宁清观”三字。
阮素眨了眨眼:“方才在石经寺你怎么不烧香?”
这道观都没什么人,一看就没什么香火,供奉的神仙能显灵吗。
见秦云霄抿着唇不说话,铁了心一味往道观走去,阮素无法,只能跟着他一块走。
方才秦云霄还没有烧香的意思呢,怎么这会儿又非要烧香了,总不能是他的糕点摊子出名,一下打通了秦云霄的任督二脉,让这人晓得了银钱的重要。
阮素好奇问道:“你烧香求什么呀?”
只见闷头走在前面的秦云霄猛的停下来,面无表情的吐出二字:
“姻缘。”
18. 第十八章
宁清观内清幽明净,虽落魄但观内仍旧打理得十分干净。见有信众前来,守门的老道士十分高兴的迎了二人进去。
付了三文钱从老道士那儿得了三根香,二人走到三清殿前,阮素拉过秦云霄的胳膊,小声嘱咐:
“你一会儿许愿的时候,先要姻缘,再让保佑家财与身体康健,咱们来了一趟,愿望得许个齐全,别浪费了。”
三文钱可也不算少呢!
想到自己方才在石经寺愿望没许完,阮素一阵心痛,对上秦云霄一言难尽的目光,阮素理直气壮道:
“听见没有,要是成了,以后我们再来还愿。”
“知晓了,”眼中凝着一抹笑意,秦云霄一本正经说:“我许个三万两的愿望。”
唇角上翘,阮素笑他:“你小子还挺贪心。”
自己都只想许个三千两的愿望,没成想秦云霄平时面对钱财一脸淡然,结果一开口就是三万两。
等秦云霄在蒲团上磕过头,神情认真的把三支香插在香炉中,阮素在一旁小声嘀咕:“还是人少些好。”
在石经寺他们都只能插在大雄宝殿外的置香炉里,而宁清观却能直接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中。
如此看来,说不定秦云霄的心愿更有可能实现。
待人走过来,阮素问:“真许了要三万两?”
“嗯,”秦云霄低头看他:“我跟祖师说望他能让阮氏糕饼声名远扬、天人之人皆知,成为大虞第一糕饼铺。”
杏眼弯弯,阮素笑道:“我还道你是给自己求财,咋个是给我求财去了。”
昂起下巴,阮素自信吹牛:“成为大虞第一糕饼铺不会没可能,不过光靠祖师可不成,还是得靠我。”
秦云霄眼带笑意的看着他,附和:“是了,你做的糕点在大虞乃是独一无二,假以时日定然能名扬天下。”
给了秦云霄一个“你小子还挺给面子”的眼神,阮素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叫着秦云霄准备下山。
二人刚出三清殿,又被老道士拦下询问要不要求签。
“求签?”阮素眼神怀疑:“道长,你这求签准吗?多少钱一次啊?”
“准得很,”老道士殷切的推荐:“我们宁清观求签解签一块,无论是求问前程、财运、姻缘都十分准,一次只要三文,划算得很嘛。”
阮素不是真的信算命,烧香也不过是凑个热闹,这会儿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算。
“我问问姻缘。”
在阮素惊讶的眼神里,秦云霄从袖里掏出三文钱给老道士。
“哎、好。”
老道士把铜板塞进袖里,从殿外摆着的小木桌上拿起个磨得黑亮的签筒递给秦云霄。
“公子可已有心仪之人?”
“嗯。”
“哦—”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阮素,老道士说:“既已有心仪之人,公子便在心头直接询问你与那人的日后的姻缘境况,再摇签筒,落下的第一根签便是祖师爷降示之玄微法语。”
见秦云霄接过签筒,当真一脸诚恳的闭目,阮素心头有些微的发闷,他挠了挠鼻子,心想秦云霄什么时候有了心仪之人。
单是烧香求愿不够,还要算一算与那人的姻缘,这得多喜欢那人啊!
“银河初渡鹊桥仙,玉种蓝田待暖烟。云锦天孙机自巧,赤绳月老意先牵。休疑柳暗花明处,且看鸾翔凤翥年。三生契阔今朝合,红烛青庐结永年。”
“哎呀,这可是上上签啊!”老道士说道:“公子,你与心仪之人乃是天作之合,想来不久后就能成亲了。”
“嗯。”秦云霄从袖里又掏出五文钱给了老道士,声调微微上扬:“我晓得了,借道长吉言,待成亲后我便来还愿。”
“好嘞。”老道士笑皱一张脸:“贫道便在此恭候。”
阮素:??
不是,怎么突然落到成亲上了?
出了宁清观,阮素还没缓过神来,秦云霄默默的走在一旁,虽面上不显,但眼中显然带着些愉悦之意。
“你哪里来的银钱?”阮素纳闷道。
卖蛇的钱秦云霄不都给他了吗?
秦云霄微微一怔,解释说:“先时你给我卖身葬父的钱,没花完,剩下了些。”
从袖子里掏出二十来个铜板递给阮素,秦云霄说:“家里还有些,待回去我再给你。”
“我要你钱干嘛。”阮素翻了个白眼,推开秦云霄的手:“这本就是买你的钱,你自己收着,日后我要是不在,有个急用也好。”
秦云霄默默把铜板塞了回去。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阮素思来想去仍旧觉得老道士不靠谱,但又不好直接明说,怕打击了秦云霄。
于是,阮素试探问道:“秦云霄,你的心仪之人是谁啊?是汴州的人吗?”
“不是。”
“那是你来益州路上认识的人?”
“不是。”
都不是?
阮素皱着眉,“难道是浣花村的人?”
可秦云霄来他家后一直在干活,难道是和村里的哪个人姑娘或者哥儿一见钟情了?
“嗯。”
余光看向一脸纠结的阮素,他拧着眉,板着脸像是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秦云霄眼中带笑:“是村里的人。”
“哦。”忽略心头轻微的不舒坦,阮素问:“谁呀,要不要我帮你说说去,不过你这会儿没房没钱的,人家姑娘哥儿不一定能答应。”
想到此处,阮素一本正经道:“你要真有心仪之人,我就回家和爹商量商量,以后每个月给你些时间出去打猎,或者你想和我一起做饼也行,我给你开工钱。”
“等你还完二两银子的赎身钱,再攒点银子安家,娶人家姑娘哥儿的,心头才能有底气。”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除了鞋底踩在地上的窸窣声外,再没其他声响。
半晌没得到回复,阮素转过头,只见秦云霄紧紧抿着唇,下颌绷得很紧,眼中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好似又生气了。
怎么了?
莫名心虚,阮素觉得自己又没有说错。
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当然要努力给对方更好的生活,不然人家姑娘哥儿为什么要嫁人。
阮素虽然没喜欢过人,但他如今盼着挣钱,一来是想要为今后日子能过得更好,二来也是想着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了,他能有底气让人同他一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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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觉神游天外,阮素双眼放空的盯着脚下,竟忘了他在下山的路上,山路曲折,脚下一个不小心踢到块石头,阮素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前跌去。
完蛋!
刚做好狠狠摔一跤的心理准备,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忽的拽住他的胳膊,阮素身子前后摇晃一下,最终落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后背贴着男子温热的胸膛,秦云霄很爱干净,身上的衣裳总是泛着皂角的气息,即便出过汗也不会有难闻的气息。
阮素怔愣一瞬,白净的脸上骤然爬上一抹红晕,他垂下头,从秦云霄怀中退了出去,干巴巴的道谢:
“还好你抓住我了,要是摔下去不得了,谢谢。”
难得阮素说话有些磕巴,秦云霄定定看他,似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素哥儿。”
阮素疑惑抬眼,圆润的耳珠上是浅淡的粉,杏眼无辜,似乎在问怎么了。
下一刻便听人说:“看路。”
阮素:“哦。”
之后下山的路上安静了许多,阮素不再劝秦云霄挣钱安身立命,他小心的看着路,生怕自己再来个尴尬的摔倒。
二人一路到山下,阮坚和周梅坐在一处树荫下不知在聊什么。
见阮素脸上有些不自在,周梅狐疑道:“怎么了,烧香不顺利?”
“哎,可不嘛。”阮素掩饰性的抱怨道:“人太多了,我愿望都没许完呢!”
周梅笑着安慰:“没事儿,咱们下回挑个人少的时候来。”
“我才不来了。”
阮素爬到板车上,闷声说:“人那么多,就算佛祖要实现愿望我都不知道排到多少年去了,还是靠自己吧。”
周梅笑他:“行吧,咱们靠自己。”
秦云霄在阮素旁边坐下,阮坚驾着牛,一家子的背影慢悠悠的消失在龙泉山下的山道中。
·
前日熬猪板油剩下了不少油渣,猪油渣酥脆掉渣,但阮素觉得空口吃着有些腻,周梅和秦云霄偶尔会吃上些,多是给阮坚配酒吃。
但是炸剩的油渣多,阮坚一顿两顿吃不完,若是放久了油渣便会回潮发软,且还容易变质发臭,于是阮素便想着把剩下的油渣干脆拿来炒个饭吃。
热油下锅,将油渣、与酸菜末煸炒,直到香味出来,打下三颗鸡蛋,再将打散的米饭倒下去快速翻炒,直至米饭粒粒分明,裹上油光。
倒了些酱、盐、又扔下几颗花椒做调味,即将出锅时撒入切好的葱花,翻拌均匀,一碗猪油渣炒饭就做好了。
“好香。”
回过锅的猪油渣更加酥脆,酸菜配着炒饭更是绝佳搭档,四人吃得很香,就连阮素不太爱吃猪油渣也给碗里的吃了个干净。
阮坚一碗饭吃完,酒都还剩下一半。
待吃过夜饭,阮素洗漱后坐到床边,堂屋里传来轻微的动静,应当是秦云霄在挪床。
透过纸窗,阮素双眼发怔,脑中再次浮现在龙泉山他差点摔倒却又被秦云霄拉住的场景。
秀气的眉毛微拧,阮素看着缠在指尖的黑发,若有所思的低喃道:
“心仪之人—”
“在浣花村。”
19. 第十九章
九月下旬,天骤然冷了下来,每逢夜里,瓢泼大雨打在屋顶,让阮素总担忧会不会哪天出现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状况。
“这雨还要下多久啊?”
双手抱着脸,阮素坐在堂屋门前,雨水从茅舍屋檐落下像一层朦胧的雨幕。
嗅到泥土的腥气,阮素皱了皱鼻子,气闷道:“能不能别下了。”
下了好几天的雨,阮素也没法子出去卖饼。
好不容易靠着红糖枣糕打出了一点名声,还有人特意寻来西市,在一众小摊贩中找到阮素,只求让他卖红糖枣糕给自己。
送上门来的生意,阮素自然不可能不做,从那之后每天便会做上一盘红糖枣糕,数量不多,每日都能够卖完。
甚至因此被更多的富贵人家知晓,每日都有富贵人家的丫鬟小厮过来买枣糕,连带着栗子饼也迎来了新一波热度。
“没法子,”周梅脸上凝着些忧愁:“雨再不停,地里的菜咋子办哦。”
这庄稼呀,最是难伺候。
雨多了不行,雨少了也不成,纯靠老天吃饭,若是哪日老天不给饭吃,日子就难过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阮素把脸倚在门框上,双眼发直的看着院里聚集的水洼,心想,这去解个手,怕是回来的时候,腿也湿了,鞋也脏了。
好想赚钱。
好想赚钱。
好想赚钱。
想修青砖瓦房,想在锦官城买铺子,想定制更多的做糕饼工具……
“吱—”
长凳摩擦着地传来吵人的声响,阮素转过头,秦云霄正好走到他身后站定,身上穿的是前几日阮素特意买的披袄。
天冷了,总不能给让秦云霄冻着,于是重阳后,阮素便去扯了两块布头,让周梅给做成了披袄。
“冷吗?”秦云霄低头看他:“一直坐在门口,风灌进领子,小心得风寒。”
阮素摇了摇头,语气凄凉:“天哪里有我的心冷。”
“乱说,”周梅哂笑道:“等雨停了,你卖两天饼,心就热了。”
“哈哈哈,”阮素靠着门,笑的开怀:“还是娘懂我。”
见小哥儿笑得东倒西歪,秦云霄扯了扯唇角,瞥了眼屋外的雨幕。蜀地的天变得很快,说冷就冷,阮素先时同他说,之后只会越来越冷。
冷倒是没什么,只是他身上的披袄虽说不算贵重,但也定然花费了一笔,等到了冬日又得换冬衣。
如此一来,素哥儿又得在他身上花费钱财。
大拇指摩擦着食指指腹,秦云霄若有所思的想:得想个正经法子,让素哥儿晓得他能自己挣钱。
或者—
寻个口子,将钱给素哥儿。
他来阮家可不是为了给阮素添个麻烦。
“对了。”
坐在矮凳上的忽然出声,阮素抬头看秦云霄:“等雨停了,得给你修个屋子。”
堂屋的门缝大,之前天热倒是无所谓,但是等冷下来要是天天睡堂屋,极容易得风寒,而且竹床很窄,睡着也不舒服。
目光在秦云霄脸上打了转,阮素心头微微叹气,等修了屋子还得买过冬用的被子、衣裳……
啧。
他当初为啥要买秦云霄呢?
“修屋子干什么。”
阮坚站在卧房外打了个哈欠,他刚从床上下来,骤然接触到冷风,将衣襟拢了拢,看向一坐一站挨得极近的两人。
“天冷了呀,”阮素一本正经的解释:“总不能让秦云霄一直睡堂屋吧,万一冻出病来怎么办。”
狐疑的打量了下阮素,阮坚表情古怪,一时陷入沉默。
“怎么了?”
眨了眨眼,阮素心头狐疑,不会是爹不想给秦云霄修屋子吧!
当然在村里修个屋子是要花一笔钱,最近下雨又没什么进项,阮坚不想耗费银子也是正常,但好歹秦云霄也来一个月了,总不能给人冻死。
而且不得不说秦云霄挺好用,不管是种田还是帮他揉面,打发蛋糊都做得又快又好,等他以后糕饼生意做大,秦云霄可就是个不用磨合的绝佳伙计。
就算以后秦云霄把自己赎走,多的屋子也可以用来堆放杂物。
阮家的屋子实在太少,先时晒干的谷子现在都放在阮素的屋里,还有些便于储存的干豆子、干木耳也是堆放在堂屋,还有阮素阮坚的屋里。
“钱我已经准备好了,”阮素掰着手指头:“到时候咱们在村里请几个人帮帮忙,几天就能修好……”
“用不着你出钱,”阮坚说:“等雨停了,我去找老罗他们商量。”
阮素一愣,慢吞吞的说了声:“哦。”
大雨下了一上午,到下午的时候稍微小了些,虽然依然不适合出门。
下午,阮坚坐在屋里用弯刀把竹子片成细条,慢悠悠的编竹篓,秦云霄在一旁当学徒,周梅拿着针线纳鞋底。
灶屋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是阮素在剁肉馅。
傍晚,大雨成了毛毛细雨,让人终于从连绵不断的雨声中,得到一丝喘息,阮素扒着门看了眼,立即决定:
“我去摘点豌豆尖回来煮丸子汤吃。”
同周梅发了个招呼,阮素兴冲冲的拎着篮子准备冲出去,头上忽的落下一把伞,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
“我跟你一块去,”秦云霄皱着眉看他:“打着伞,一会儿要是风寒了,会很难受,你又不爱喝药。”
“这么点雨怎么可能风寒,”阮素不服气的抬起手臂,挤了挤肱二头肌,“你知道我身体有多壮吗,一拳一只大老虎。”
“能有多壮,”周梅白他一眼:“听云霄的,你俩快去快回,别多耽搁。”
阮素:……成吧。
他娘平时看着温和不管事,其实还是蛮有威严的。
不过阮素并不反感,反而很是喜欢被家人关心的感觉。
阮素和秦云霄的背影消失在院中,阮坚停下编竹条的手,过了会儿,忽然问:“你说,素哥儿的意思是不是再催我让他们早日成亲。”
毕竟两人的事算得上板上钉钉,村里的人几乎都已知晓,只等着吃喜酒。
“嗯?”周梅琢磨了一下,不确定道:“不晓得素哥儿在想什么,不过你考察得差不多了吧。我觉得云霄这娃儿不错,早点定下来,成亲的时候太冷也不好。”
阮坚表情凝重,半晌后,轻轻“嗯”了声:“要是明儿不下雨,我去找村长看看黄历,挑个好日子,顺道问问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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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有空,去府衙把云霄的户籍办了。”
“要得。”
看了眼外头的雨,周梅轻声道:“老天爷,可别再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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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种下约莫二十天左右就能够摘第一波豌豆尖了,这会儿的豌豆尖十分又细又小,不是最好吃的时候,要等掐下第一波,再次发起来的第二波才最为好吃。
阮素觉得豌豆尖真是好菜,越掐越发得多,最主要味道也很不错。
阮素低头掐豌豆尖,秦云霄给他打伞,细雨不如大雨来势凶猛,但若是淋得时间长了,也会浸湿衣裳。
掐了约莫半篮子的豌豆尖,阮素直起腰,掂量了下:“差不多了。”
土路经过雨水多日的冲刷,鞋底一踏上去就会沾上顽固的泥土,且十分湿滑,一不小心就会跌个屁股着地。
不妨,阮素正好踩到一块湿滑的石头,他踉跄着往前栽去,一只结实的手臂及时揽在腰间,止住了向前的趋势。
后脑勺撞到一片坚硬,阮素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撞在了秦云霄的肩膀上,他站稳身子,小声道谢:“多亏你,要不然我还得摔个屁股墩儿。”
“雨天路滑,走慢些。”
松开手臂,秦云霄深吸一口气,绷紧的身子微微一松,手背浮现的青筋趋于缓和。
莫名怪异的感觉再次出现,阮素讪讪答了一声“哦”。
他抿紧唇,转头时,瞥到秦云霄的另一边肩头灰色布料呈现出深重的黑色,显然已经被完全浸湿。
不期然再次回忆起龙泉上的对话,阮素收回视线,埋下头往前走。
肉丸需将七分瘦肉,三分肥肉切成又薄又细的小肉丁,再用菜刀剁打上许久,直至有了黏性,再剁好的肉泥中加入盐、胡椒粉、大酱等调味,再用筷子搅打至肉馅有拉丝感。
之后还要加入葱姜水继续搅拌至吸收,摔打肉馅几十次才能做好。
要不是这几天下雨,阮素根本没有闲工夫做肉丸子。
弹牙劲道的肉丸配上清香嫩气的豌豆尖,在雨天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丸汤,简直不要太让人舒服。
阮素爱吃辣,他特意调了个蘸碟,将肉丸在里头裹上一圈粘上红艳艳的辣子,一口塞到嘴里,便会发出满足的喟叹。
“真好吃!”
要是太辣了再吃上点豌豆尖解辣,阮素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谁能比他会吃!
吃完饭,舀了一碗青绿色的汤,低头便能够闻到豌豆尖的清香,阮素喝了两碗汤,刚将碗放下,便听阮坚说道:
“明天我去找村长,找个时候,给云霄把户籍上了。”
上户籍?
阮素睁大眼:“上什么户籍。”
难道秦云霄背着他和爹娘商量好了,真要收他当儿子啊?
“还能是什么户籍,”周梅以为他害羞,好笑道:“云霄来我们家一个月了,是时候把事儿办了。”
把什么事儿办了?
脑袋开始发晕,阮素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又听周梅絮絮叨叨的说:
“先去把户籍上了,再找个吉日,把亲成了。好不容易办件喜事,得好好计划有个章程,虽然云霄是入赘,但咱们也不能亏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