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奸相HE》
3. 这个不错,那个埋吧
刻漏房值班内侍举着“午”字牌进来,将值房外的“巳”字牌换下,光禄寺的火者在各部衙门进进出出。
王端看张荆依然没有起身离案的意思,正欲劝他歇息吃饭,内相阮平掀帘儿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捧奏章的内侍。
“这么多!全批了?!”王端目湛精光,首辅真神了!
张荆从书案后起身,对阮平笑道:“让小黄门送来就是了,何劳内相亲自跑一趟。”
阮平看向王端。王端向张荆拱了拱手,从值房退出去。两个小内侍放下奏章后也躬身告退。
阮平笑呵呵从袖中抽出一封奏疏。
张荆眉梢一跳,只听阮平说:“首辅的奏疏票拟,皇爷一字未改。正本返还内阁,皇爷着奴才再向大人要一份副本。”
张荆打开奏折,果然是自己的新政,盖着鲜红的朱砂大印。
还有极细小的几粒朱砂散在文字间,所点尽是条目要害。
虽未全部点出,但作为养在深宫的公主,已是很高的天赋。
他想起之前内廷传言,先帝曾数度可惜宁寿公主不是男儿身。看起来确实比景祐皇帝更成器的样子。
只是他有点不明白:“你阮公公一笔好字,还不能为陛下誊抄一份?”
嗨,这话问的没水平,皇爷不让呗。阮平忠实传达皇帝的要求:“皇爷点名要您写的。”
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
阮平走后,张荆胡乱吃了午饭。一顿饭吃得数度放下筷子皱眉。
光禄寺的饭近来越来越糊弄。
纷繁诸事,归根结底,都落在一个“钱”字上。
人人朝内阁手心向上要钱,只有皇帝从内库里实实在在拿出四万两雪花银。
新政既批,张荆投桃报李,拿起礼部奏疏。
“上报:该礼部题宁寿公主薨逝,议葬礼仪制事。公主玉叶凋伤,圣情轸悼……”
格式化套路之后,张荆写道“循旧典制,停灵三日。乞伏圣裁。张”写完随手放在案角。新皇帝表现不错,旧的埋了吧。
日影西斜,水牌交了申时。张荆案头上又摞了些奏疏。他把礼部提请宁寿公主葬礼的那本混在各色奏章里,让小黄门又往宫里送了一趟。
“怎么这时候还有奏章进来?”李曌问阮平:“不是说最多每天送一次么?”
“这……这……”阮平也摸不着头脑,惶恐解释:“奴才也觉得今日奏疏格外多。许是梁栋去位,张相公新任的缘故?”
李曌不置可否,让阮平捧了奏疏,同往太后宫里去。
太后见到再次送进来的奏疏,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曌盯着奏折眸光微凝:“我们的行事,不会有什么纰漏吧?”
“不会。”太后拿着一本奏章喜形于色,“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皇儿,你看,事情大定了!”
李曌接过,是礼部的奏章,张荆亲自批的票。
她低头看,上面写建议公主只停三日,明日就葬。
李曌喜色未露,一旁太后已喜尽悲来,“可怜我的儿,只停了三天。钱钱钱,外臣只知道克扣皇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皇儿你一定要立起来,咱娘俩才能不受欺负。娘的指望只有你了。”
太后絮絮叨叨:“明日地宫一封,咱娘俩就什么也不怕了。让你皇、皇妹灵柩交了子时便出门,卯时下葬、辰时封宫!”
太后握住李曌的手恳切道:“皇儿赶回来,尚不耽误下午的经筵。你不比……自幼没有名师大儒教导,一下子坐上这个位子,要更加勤勉刻苦,把从前没学过的全都补回来。”
“阮平。”太后吩咐:“告诉首辅,明日经筵正常。”
李曌:……当皇帝要凭天赋,不是靠鸡娃鸡出来的。
明天哪个老师上课,若是历史上没留名,坚决请假不去了!
她问太后:“明日经筵讲官是谁?”
“自然是首辅。”
啊啊啊啊,张先生!李曌眼睛里迸出光彩,上课,一定去上课。什么鸡娃课堂,明明蒸煮见面会!
娘,您真是我亲娘!
她拿起一本奏疏。
打了鸡血,认真工作!
然而,工作这玩意儿,打了鸡血也遭不住。
瞧瞧这一摞:
弹劾礼部左侍郎魏学勤——拟调任。张
弹劾吏部文选司郎中张怀中——拟降级。张
弹劾都察院右御史何琏——拟去位。张
林林种种,几乎全是六科言官弹劾朝臣不知真假的黑材料。
李曌真服了。内阁三个辅臣,次辅叶慕高和三辅林崇鉴的建议多是查实,只有张荆批的,统统是各种形式的“免现职”。
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
李曌揉揉眉心,以她搞史同时积累的有限历史知识,张荆批去位的十个人里至少五个是原首辅梁栋的门生故吏。至于剩下那五个,官太小,史书上没记。
只有一个,翰林院左谕德刘赐,非但不是梁栋的门生故吏,反而是张荆的同年。
刘赐这个人,李曌可太熟悉了。
大夏景祐时期有名的文学家,返乡后一心一意写文骂张荆,后世很多真真假假的张荆小(黑)故(材)事(料)都是打他那儿来的。
上辈子她还和同好疑惑,刘赐和张荆两人虽同殿为官,但张荆一心事功搞变法,刘赐风花雪月搞文学,更兼两人同年之谊,官修史书和刘赐笔记里都没有两人有冲突的记载,刘赐打哪儿来的对张荆那么大恨呢?
李曌翻好奇拿起弹劾刘赐的黑材料,不得不说,心情还有点小激动。
答案在这里吗?
奏疏是一个六品言官写的,弹劾刘赐身为朝廷命官公然狎妓,混迹烟花柳巷。总之是干了点文人墨客的日常。
李曌:?
然后张荆批了个“拟去职”。
李曌:??
这么点事儿(刘赐眼里),得了了免官。李曌噗嗤笑了,难怪刘赐这么恨呢。
对不住了。她把奏疏递给阮平,鲜红的大印“咔”!往上一盖。
“不对等等”李曌豁然起身。
阮平拿着卡着鲜红大印的奏疏不知所措。
李曌刚刚忽然意识到,刘赐去职是景祐八年!
现在才是景祐元年,怎么就被张荆踢出了朝廷?太奇怪了。
是因为我,产生了蝴蝶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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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给他留中,把世界线往回拨一点?
不,不需要。李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在我的手中改变。
她握掌成拳。
抬头发现太后和阮平都望着她。
“无事。”额头薄汗退去,李曌轻松一笑,重新坐回绣榻,“我方才想岔了一点儿,现在明白了。”
“皇儿一定要多思多想。”太后终于找着机会说李曌:“我刚刚就觉得你看折子太快。勤政是好事,但不能走偏了。外臣们精得很也坏得很,习惯在文字里挖坑坑我们娘俩……”
太后絮叨声中,李曌忍不住想,后世同好有福了。这下刘赐更有时间写黑材料,蒸煮身上再多个“打击异己”的标签,离奸相又近一大步。
*
夜里,酉时初刻。
“奸相”张荆燃起书房瑞脑。
轻烟在月光下袅袅透过软烟罗。黄梨木书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纸,一端用青玉镇纸镇着。
修长的手拿起湖笔,吸满墨,一个个刚劲有力的字落在纸上。
他少时学书,习的是柳公权。
给皇帝誊抄副本,张荆舍了馆阁体,用了自己惯常的字迹。
清风入怀、朗月高照,四边静寂、万籁无声。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心里静极了。
重生以来,他惶惑、愤怒、焦躁、紧迫,明确的死期和惨烈的结局像勒在颈间的绳子,一日紧似一日,未有片刻喘息。
前世此时尚未斗垮旧首辅,如今新政已要大行于天下。
他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着自己的新政,天地茫茫,仅一人而已。
接着,他看到了奏疏上朱笔点的细小红点。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细小的红点落在眼中。那些细小的朱笔小点似乎慢慢汇聚、变大,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茫茫天地中出现了一个炙热的太阳。
他在天地间一笔一划,对着太阳剖白心迹。
窗外月上中天。
五月以来的各种蛰虫儿都从土里冒了出来,在月色下叫得欢快。
张荆写完搁笔,看着自己给皇帝写好的副本。
他在每一处要点旁边标了竖线,有些是朱笔点过的,有些是皇帝没有意识到的。
这些条目旁还附纸写了附注。把原因、目的、会触及几方利益以及推行后朝廷的预期收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毫无藏私。
附注比正本整整多了三页。
张荆定定看了一会儿,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接着面无表情伸出手,把用心写满附注的纸张一条一条撕碎,放到烛火上。
煞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案,屋子里的烛火似乎被带着凉意的月光晃到,猛得一跳,瞬间把纸张舔舐得一干二净。
上辈子呕心沥血教出来的皇帝,让他在教育届声名狼藉。
这辈子他不敢再自以为是教导皇帝。
张荆把誊抄好的副本合上。陛下既然只要副本,就只给她副本就好。
经筵那边,也要换个忠厚长者、经学大儒作讲官。
“当——”更鼓敲了子时。张荆恍然,已到了“公主”下葬的日子。
4. play的一环
子时一过,皇宫里热闹起来,大家拥着“宁寿公主”灵柩出宫往城外去。
自叫了一声“起灵”,太后一路伤心欲绝。
李曌被太后哭得烦闷,掀开銮舆车帘一角透气。
送葬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宫中御道被蓝白两色的灯笼照得灯火通明。不远处会极门高耸着,黑暗中显出隐约轮廓。
各色经幡被夜风卷得乱飞,纸钱香灰伴着吹拉弹唱一路飘到天空上去。仪仗所过,层层叠叠的宫禁朱门次第而开,衣甲鲜明的卫士匍匐下拜。
然而送葬的众人面上皆无甚悲伤,尽是各色疲惫、无聊和参与大活动的好奇,让整个送葬队伍带了些莫名的热闹。
李曌看了一会儿,放下车帘,跟随伺候的阮平和锦绣的神色落入眼中。
哦,这还有两个发自内心庆幸欢喜的——一个从秉笔太监变成掌印太监,一个从公主女官变成御前大宫女。
不对,三个,还有朕。从任人摆布的公主变成天下主宰。真是令人欢喜!
乌泱乌泱的送葬人里,只有太后一人真正伤心。
很快太后也顾不得不伤心了。
被太后冰凉颤抖的手攥着,李曌忽然明悟了《史记》所载的汉惠死后吕后无泪,直到陈平提议立惠帝子后才抚尸大恸的故事。
权柄没有握实,铡刀头顶高悬,生死压力下,是生不出任何情绪的。
“皇儿。”太后声线崩得极紧:“夭亡公主下葬而已,为何首辅会来。”
李曌看到会极门外,本不必参与送葬的首辅张荆青衣角带站在夜风里。目重神寒,如节如刀。
“皇儿。”太后声线抖了起来:“会不会首辅发现了端倪,要趁机发难?!”
不知道。张荆的城府和忠诚,可以排出太多排列组合。
李曌头脑心神空前冷静,她要做最坏的打算。
“阮平,你马上派人通知看陵的准备好汤水吃食,队伍到了之后,组织各位大人的随从去领餐食。”
李曌死死盯住阮平,一字一句嘱咐:“你亲自去东厂点人手。朝臣们的仆从,让番子一个盯一个。断龙石放下前,聚在一起的仆从们,一个都不许走脱。能明白吗。”
“奴才明白!”阮平凛然:“万岁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做。”
李曌点点头。
阮平悄默声从銮舆里滑出去。
她又吩咐锦绣:“你去点带个健壮的宫女太监,手里拿好帕子。如果葬礼上有人冲出来,先堵他的嘴!”
锦绣肃然:“奴婢明白。”
左右安排停当,銮舆内只余李曌和太后母女两人。
李曌反握住太后冰凉的手:“母后,您看着我。”
她看着太后的眼睛:“您是大夏至高无上皇太后,朝臣干什么都越不过您去。”
见太后不明所以,李曌只得把话说透:“如果首辅非要开棺,您就趴棺材上撒泼,谁还敢强行拉您下来不成!”
太后:……
“阮平和锦绣盯死了人证,开不成棺就没有物证。”李曌咬牙冷笑:“首辅总不能亲自上手验我有没有蛋蛋。”
太后:……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皇儿你这话也太糙了。
銮舆内一时寂然。李曌感觉五感比平时灵敏了许多,听到了极远处一的声鸡鸣。
葬礼上,既没有忠心耿耿的奴才指认,也没有明察秋毫的大臣发难。
顺利程度完全匹配不上李曌紧绷的神经。
灵柩送入地宫,断龙石砸下。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丝滑得像一场梦。
回銮时太后犹不敢信:“已经结束了?首辅……来干嘛?”
“不知道。”李曌问阮平:“张先生带来的人,都给送了热汤和吃食?”
“回万岁,都送了。”阮平知道皇帝关心什么,“首辅带了管家程进和十几个健仆,老奴全让东厂番子指认了,没有外人。”
李曌点点头,心情轻松又雀跃,说不定是因为我批了新政,蒸煮投桃报李?
“首辅可能单纯来送葬。”毕竟朕和蒸煮君臣相得!
*
“相爷。”管家程进见了张荆,一五一十向禀告外边的情形:“您刚进去,阮太监就带着东厂番子呼啦啦围过来,可把大家伙儿吓坏了。后来才知道是皇上天恩,带奴才们去领吃食的。”
张荆轻笑一声:“还挺有手段。”
什么?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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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没听真切,正待再问,自家相爷已提着衣摆登车。
不是说给我听的。程进赶紧闭了嘴,闷声专心驾车。
张荆揉着额角,心神也放松下来。
他本来还担心会有对景祐帝忠贞不二的太监宫女跳出来喊冤。
以太后把皇宫管成筛子的本事,礼部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秉性,但凡有这么一人,擎等着天下大乱吧。
芝兰当道,亦必除之!所以他夤夜赶来镇场子。
谁都不能破坏推行新法的大好形势!
没想到葬礼进行得极为顺利。
景祐皇帝狗都嫌,内侍近臣没一个忠心的。
张荆指节顶在眉心,或许还有公主控制住内廷的原因。虽然手段糙了点儿,以后可以学嘛!
政斗天赋高,长于深宫未读书,不知秉性如何但和人渣同父同母同日出生……张荆越发头疼了。
这样的少年君主教偏了,肉眼可见的比上一个更能祸祸天下!
于是经筵人选他反复斟酌,最终定下余成岁。
余成岁,年富力强,翰林院掌院学士,状元及第、经学大儒、循循长者。
他记得上辈子余成岁致仕后著书立说开坛授徒,从者甚众。看起来在教书育人方面比自己强得多的样子。
文华殿里
张荆双眉拧得死紧盯着余成岁:讲什么玩意儿?!完全没有我讲得用心!——虽然自己是不敢再讲一点儿,但不妨碍对别人挑挑拣拣。
余成岁不敢回头,只觉芒刺在背。再看看坐在上首的陛下,满脸冒着不情不愿的黑气。
李曌太不开心了!满心期待被蒸煮放鸽子。余成岁学问再好有什么用,她将来又不考科举!
余成岁虽然不知道皇帝和首辅再搞什么,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内里有情况。本来把国子监祭酒比下去,被首辅点来讲经筵还挺得意,觉得是首辅认可自己的学问。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夭寿啊!余成岁心里一叠声叫苦。皇帝和首辅闹情绪,我夹在中间当风箱里的老鼠算什么事儿?
余成岁长话短说,越讲越精炼,讲完麻溜谢恩跑路。
这破经筵谁爱讲谁讲,折寿!
5. 第一次鸡同鸭讲
余成岁远去,李曌灼灼目光看向张荆:“今日经筵,张先生为何不讲?”
“陛下。”张荆垂眸:“余学士状元及第,学问深厚,是当代经学大儒。”对着皇帝,他难免又苦口婆心:“余学士性情温厚,陛下要潜心向学……”
李曌从御座起身,慢慢踱步近前,方才心里的那点子不悦全抛到九霄云外。“先生受了风寒?”
什么?张荆一愣,话题怎么转的?
抬眼对上小皇帝一双清凌凌的眼。“先生嗓子哑了。”
张荆连忙转了目光:“些许小事。”
“阮平。”李曌吩咐:“快去太医署拿些润喉的含片和饮子。”
“陛下不必……”张荆吞下了后面的话音。
因为经筵讲书的原因,太监宫女们都远远侍立在殿外,方才李曌身边只有阮平伺候笔墨。张荆觉得,皇帝支走阮平,或许有事情对他说。
李曌哪里知道经筵时候的人员布置。等到阮平走了,才发现殿中只余自己和蒸煮二人相对而立。
离得很近。
有点尴尬。
要不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
说什么呢?李曌拿不定主意。
谈理想?会不会更尴尬。
谈新政?涉及利益千头百绪,谈哪一个好呢?
要不问问他副本誊好了吗?不行不行,那封奏疏虽不是万言书,字数也不少。
蒸煮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我昨天中午才安排,现在就要,过于周扒皮了。
“陛下临朝,可有什么想法?”
李曌松了一口气。有得聊了,张老师要考试。
她看向张荆,笑道:“朕要做圣君。”
张荆神色不动。
李曌继续道:“前日看了先生的条陈,言当今天下宗室骄恣、庶官疾旷、吏治因循、边备未修、财用大亏五大弊病。朕欲做圣君革此五弊。”
李曌心情渐渐激荡起来,散了玩笑的心思。
大夏已是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她作为天下“独夫”,大夏的皇帝,并不指望延续千年的王朝,只盼着通过变法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
只盼着将来大夏能体面的倒下,不要用它庞大的身躯将黎庶万民碾成青史之上的斑斑血泪。
在殿中走了几步平复情绪。“先生,朕冲龄即位,以薄德之身受万民供养。孟子说民为贵,可有宋以来,士人却说下民易虐。”
李曌咬牙道:“我不同意!我要济生民于水火,颁圣明于天下!让百姓不受饥馑、战乱、不法侵害!”
张荆豁然抬眼,看到小皇帝双目之中,迸出绚烂的神采。
他认真端详小皇帝。
十四岁少年身量未成,一身明黄色团龙袍,束发戴冠。纱帽下,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灼灼如电。
眉宇间既无胞兄李照的狠戾,亦无寻常公主的畏缩,雍容得体、清正平和。
少年语调不疾不徐,清朗的声音金声玉振,蕴着经纬山河之志。
“朕知道新政可以富民强兵,先生放心,朕一定会坚定的支持先生。就像……就像……”
青山松柏?不行不行,商鞅结局不行。
相父待汝?不行不行,阿斗结局不行。
赵顼王安石?不行不行,国家结局不行。
哦,公主文化不行。
等不到下文,张荆恍然,用大白话主动接下茬:“臣明白陛下的心。陛下会像古代圣君那样支持臣,支持新法。臣铭感、臣非常感激。”
对对对!你明白朕的心就好。干嘛非要找从前的例子做类比,李曌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握住蒸煮的手:“后世再提起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典故,便是朕与先生!”
张荆看着握在一起的手瞳孔地震!!!——臣和陛下,除了除了君臣之礼,还有男女大防啊!
“先生?先生很热吗?”李曌又凑近些,先生怎么两腮飞红,额上一层薄汗?不会风寒发热了吧。
冷静。张荆心道,她不知道我知道她的秘密。把她当成寻常皇帝。
“劳陛下挂念。”张荆把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后退一步,“早上有些受风,莫过了病气与陛下。”
“先生千万为国珍重。”
李曌比张荆矮了一个头,她抬头用目光描摹近在咫尺的蒸煮。
史载他景祐十年九月病逝,满打满算,也不过九年多光景。如果阴谋论本就是不存在的,那么他这辈子是不是还会在那个时间去世?
我能留住他吗?
李曌没由来一阵心慌。“您如果病了,还有谁又能主持新政!”
“陛下可以吗?”
李曌一愣,不明所以。
张荆像寻常闲话一样,含着轻笑:“陛下年少英锐、春秋鼎盛。如果将来臣死了,陛下能继续推行新政吗?”
“先生!”
李曌伸出手,只握住张荆的袍袖。
“新政利国利民,我当然会坚持。但我更希望和你一起致四海升平百姓安康,先生!”
张荆停下扯袍袖的小动作。
此时此刻,恰如翰墨青史上的彼时彼刻。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
“陛下。”张荆看向湛然目光下藏着深刻隐忧的小皇帝。
你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有朝一日,身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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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穿吗?你果真能常怀此心,济生民、致太平,纵女主临朝,我亦当致君尧舜。
他神色肃然、湛如冰玉:“陛下不必对未来有任何忧惧。陛下若愿做圣君,将来风刀霜剑,臣一力为陛下担之。”
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李曌松开张荆袍袖,让刚从太医署寻药回来的阮平进来。
张荆接过药放到袖子里,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李曌:“这是陛下着臣誊抄的奏疏副本,请陛下御览。”
“臣告退。”
他竟写完了吗?李曌展开一看,不是奏疏的馆阁体,而是她曾在博物馆见过他私人信件里的行楷。
颜筋柳骨,他的字有柳公权的影子,一个个风骨竦秀。
他夜里是不睡觉的吗?!
李曌快步走到殿前,夕阳的余晖透过檐角洒在御街上,张荆一袭大红色官袍在橘红色的暖光里越走越远。晚风吹得他袍袖鼓荡,像一只鹤张开了翅膀。
李曌心里渐渐弥漫上层层叠叠的酸意。
她忽然想到,此刻在张荆眼里,皇位上的人应该是自己胞兄李照。
所以他彻夜不眠、呕心沥血期待着的少年英主,其实是李照那个人渣!
他是怎么对你的,我是怎么对你的!李曌酸死了,恨死了!可这些事实没一句能说的。
想到今天自己袒露真心说的立志做圣君的一番话,在张荆心里又给人渣增加了分量,李曌更恨了。
早晚有一天我要拿回自己的名字,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位上的是从前的公主李曌!
如果顶着人渣的名头过一生,让人渣流芳百世,李曌想想就要怄死。
她牙关紧要,握着册子的手指节泛白。只是不知道自己表露女子身份的时候,蒸煮还记不记得今天的话。
想起刚刚张荆的话,李曌眼眶又辣又热。到那时,他会替我挡住风刀霜剑,还是会变成刺向我的箭矢里最利的一支?
李曌根本不敢细想。忽然觉得,蒸煮早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荆回府后,先服了药。申时用过晚饭,又用冷帕子擦了几把脸。
脑子清醒过来,开始后悔自己记吃不记打。
上辈子教训还没够呢,竟然又对皇位上的生物生出期待。
小皇帝真诚坚定的目光又浮现在眼前。
张荆摇头不去回想。
呵,宋神宗握着王安石手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想变法。
没上过朝、没见过大臣撒泼的小皇帝以为变法简单又轻易。
后日朝会上新政、折俸、贬人三封敕谕齐发,朝臣们哭天喊地不体面的样子不要把小皇帝吓到才好。
6.平平无奇大朝会
按大夏祖制,每月初一皇帝要在会极门御门听政,在京六品以上官员要悉数上朝,称“大朝会”。
烦闷难安的五月已经结束。
今日六月初一。
晨光微曦,李曌坐在龙辇上,次第经过御道两旁星星点点的宫灯。
昨日太后已耳提面命,大朝会繁复隆重,容不得一丝错漏。
在李曌看来,大朝会相当于后世“干部全员大会”。乍一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纪律严整,实际上什么重要决定也不做,全程突出一个“礼”。
皇帝只要做个提线木偶就好了。
唉,困。她对做提线木偶没有兴趣。
一路打着哈欠来到会极门,远远听见三通鼓响。
阮平说:“鼓声停了之后才会大开宫门,放官员们入内。”
李曌点点头:“有不来的吗?”
阮平皱着脸尚未说话,李曌自己说:“有是吧。”
王朝中后期,人心不散才是怪事。
好在到了会极门前丹陛向下一望,锦衣军校盔甲鲜明,手执戈矛护道排列。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列两侧肃然而立,至少来了半数以上的人。看起来世道人心尚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在巨大的金伞下落座,接着净鞭三响,韶乐大作。
仙鹤、麒麟,各色补服从朱紫到蓝青,哗啦啦一齐跪下,山呼万岁之声震彻云霄。
草草草草草!李曌瞬间天灵盖发麻。祖宗诚不欺我!
当皇帝这么爽!
她不是提线木偶,不是苦逼社畜。
她是天子!
所有人都匍匐在脚下,站在人间至巅,伸手就能触到天上宫阙的天子!
皇城飞檐上升起的朝阳透过冠冕上的白玉旒珠落入她的眼中。李曌垂目,看到张荆已双手捧了圣旨,端端正正跪在她身前。
她起身拿起圣旨。跪在一侧的鸿胪寺卿立刻膝行上前,几乎匍匐着接过那卷明黄。
繁复严密的礼制和皇权伴生千年,每一个毛孔都翕张着皇权至高无上的气息,熏得她陶陶然、飘飘然。
天下皆为臣妾!
太阳越发高了,明亮的阳光照耀在皇宫琉璃瓦上,反射出灿烂的光华。
宣读官声音洪亮的声音响彻殿前广场。先发“折俸”上谕,再读“迁官”敕书,随着新政旨意“布告天下,咸使闻之——”最后一个字落下,太阳彻底升了起来,丹墀下文武百官俯首再拜。
这是朕的江山。
“啪!啪!啪!”
净鞭又响了三下,李曌登辇回銮。
到了承乾宫,脱了冠冕换上常服,盛大仪仗、恢弘韶乐营造的氛围消失,李曌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
繁复严密的礼制是捆在皇帝身上的线,也是插在皇帝身上的血管。整个天下,都在为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造血输血。
它不会在意位置上的人是什么样的,可以是垂髫幼童,也可以是耄耋老人。
父皇可以,人渣可以,我也可以。只要这个位子上有个活人,这套礼制就可以毫无阻滞的运转下去。像一个延续了两千年的怪物。
“万岁,万岁!”
李曌回过神,心如擂鼓。看到锦绣捧着帕子正一脸担忧望着她。
李曌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吩咐道:“研墨,铺纸。”
她不能被这个巨大的怪物吞噬同化,她要给自己找一个心理锚点。
拿起笔,在红色洒金的纸上写下五个大字:为民办实事。
李曌招呼躬身入内的阮平:“挂起来。”
“诺。”阮平说:“太后娘娘派人提醒万岁爷,不要忘了今日的小朝会。”
李曌点点头,让锦绣拿来金冠玉带。
少年乌黑的头发拢在金冠里,绣着五爪金龙的杏黄色袍服束起碧玉带,越发显得顾盼神飞、鹤势螳形。
她双手背在身后,看向端端正正挂起来的大字,问阮平:“你是不是觉得文辞浅白?”
扑通!“奴才不敢!”
好小子,你是不敢,不是没有。
李曌看着趴在地上的阮平好气又好笑,“浅白又如何!外边大儒会争着替朕辩经。起驾,去奉天殿。”
小朝会设在奉天殿。
大夏的太祖皇帝规定,每五日一次小朝会。小朝会要求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朝参,商议国家大事。
理想很丰满,实际上太祖皇帝死后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慢慢由五日一次变成了不定期,参会勋贵到的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阁臣、五府、六部堂官例行议事。
不过自景祐帝即位以来,在鸡娃老母亲的高压下,虽然与会人员没有增加,但召开频次恢复了五日一打卡。
李曌离老远就听到奉天殿内传来吵架骂人的声音,响得屋顶都要掀起来。
她算琢磨明白了,如果大朝会相当于全员会,小朝会就约等于常委会或者政府常务会。
连时间都差不多,大夏五日一朝,上辈子一星期一次。会上大家争宠、吵架、撕X、掀桌子,真正商定大事。
上辈子还没混到台前,只能开会时拿个小本本坐老大身后,哈哈,这辈子我成老大了!
李曌下来龙辇抖抖衣襟,这才是我的舒适区嘛!
“万(都)岁(别)驾(吵)到(了)——”
甫进殿,李曌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说好的小范围的常委会呢?
这么多穿麒麟补子的勋贵们来干嘛?!
哦,按照祖制,勋贵们是该来。
李曌坐在龙椅上,眼神刀子一样一个个扫过去。大家都忘了你们也要来朝参的事儿了,这时候突然全冒出来,八成憋了一肚子坏水!
朕倒要看看谁先跳出来。
伴着她心里“谁先跳出来削谁的爵”念头升起,勋贵队列里“腾”蹿出来一人,跪在地上库库一顿哭。
李曌脑袋瓜子嗡嗡的,头上青筋怦怦乱跳。气得要死还削不了爵。
无他,这是她的好舅舅,承恩侯汪雨。
汪雨呼天抢地、声泪俱下:“皇爷啊,皇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被人欺负死了,没法活了啊——!”
汪雨真心实意觉得委屈。
太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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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怜见的,眼巴巴盼自己外甥当了皇帝、姐姐当了太后,没想到遇上梁麻子当首辅,自己理所应当的承恩侯就是不给!好不容易赶走梁麻子,换上小白脸张荆,承恩侯给是给了,结果恩赏少了三成啊——!
“皇爷臣委屈啊——!臣应当应分的侯爵赏赐少了三成。”他在外面欠债,是按着该有的赏赐欠的啊,少了三成他还不上了啊——!
汪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臣身为皇亲,要为皇爷分忧。所以这些赏赐臣不计较。“
不计较你还拿出来说!李曌恍然,原来前几天赏赐减免的承恩侯是你家。
“皇爷知道,臣从前家里穷,爹死的时候一副棺材都凑不齐,全是仰赖天恩才骤然富贵。”
汪雨拿袖子擤完鼻涕,喘喘气接着嚎:“臣家里哪有余财,眼巴巴等着俸禄买米下锅。皇爷呀,折俸臣吃什么啊。臣饿几顿不要紧,臣母七十多岁了,臣不忍心她跟着臣吃粗粮啊皇爷~~~”
李曌听得直叹气。
她的好舅舅,想不到竟这么有水平。从为国分忧到不忍老娘受苦,情绪层层递进,既忠且孝。
你混蛋啊!李曌越想越恨,你私下进宫哭,太后能不补贴你吗?!
你在朝上哭,给你开口子,等于给所有勋贵开口子!朝令夕改,圣旨威严荡然无存。不给你开口子,你已经抬出你老娘,置朕于不孝之地。
李曌咬牙切齿:“说完了吗?”
点点头,又摇摇头。汪雨摸把眼泪,看向龙椅上的大外甥。魏学勤教的说完了,他想说的还没说完呢!
礼部侍郎魏学勤人老好了。自从他封了承恩侯,一直忙前忙后帮他争取待遇。咋今天被贬官了呢?还有刚刚第三道新政的旨意,他多数没听明白,只清清楚楚听见了要清查勋贵子粒田!
汪雨又看向张荆。
魏侍郎说得对,小白脸果然更阴。
桩桩件件都冲着我来,就是看皇爷年纪小,欺负皇爷的母舅!
“皇爷,臣没说完!”
跪得时间太长,汪雨有些跪不住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梗着脖子道:“咱知道这些肯定都不是皇爷的意思。咱姐姐在家时最孝顺,皇爷也是天下第一大孝子。”他一指张荆:“都是他们看皇爷年纪小才欺负咱!”
“皇爷可不要被奸臣蒙蔽。咱姐姐也圣明。”
汪雨梦到那句说那句。“咱家田都是姐姐给钱置办的。”“外边欠的账,都敢向承恩侯府催债!都是奸臣们挑唆的,大大小小都不把咱放在眼里!”
李曌:……
这才是你真实水平对吧,之前那些话有人背地里给你支招。
她下意识看向张荆。
张荆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汪雨。
魏学勤教你话术的时候没催你赶紧进宫哭吗?现在明旨已经发了,再说还有屁用,难道圣旨还能撤回来。
退一万步说,你但凡有点心眼,也该私下去找太后。在朝堂上大喇喇喊出来,皇帝想徇私也没发给你徇。
他振袖出列,准备结束这场闹剧,脚步落地瞬间却转了方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