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回响》 第一章:余额:23天 冰冷的数字在视网膜投影上跳动,像一颗缓慢停止的心脏。 可用余额:3412.17信用点。 自动扣款日:23天后。 扣款项目:彼岸舱–墨小雨–基础维生套餐。 扣款金额:150,000.00信用点。 墨河站在沉渊区第七层“锈链管道”的交叉口,停住脚步。通风系统发出垂死般的**,把混着机油、霉菌和某种化学甜味的空气拍打在他脸上。他闭上完好的左眼,又睁开。数字没变。 二十三。 他下意识想用右手去揉眉心,机械义肢的伺服电机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停在半空。他这才想起,右手的触觉神经反馈模块上周为了凑钱卖掉了,现在那只手捏碎玻璃杯也不会有痛感。 也好。 他拐进更暗的侧巷,靴子踩在不知名的粘稠液体上。全息广告的残影在墙壁上鬼魅般闪烁,推销着永昼塔的云端住宅和基因优化疗程,画面里的人们笑容完美,牙齿白得像假的。光影掠过他脸上未修复的灼伤疤痕和那只灰白无光的廉价义眼,像掠过一块石头。 十分钟后,他站在“彼岸舱”生命维持所那扇沉重的合金门外。门侧的扫描器亮起红光,滑过他的虹膜。 “身份确认:墨河。访客权限。请进。” 门向一侧滑开,更冷、更洁净、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出。这里与外面的沉渊区是两个世界,或者说,是一个精心包装的谎言。灯光柔和,墙壁是舒缓的浅蓝色,播放着某种据说能安抚神经的合成音乐。但墨河知道,每一立方厘米的“洁净”,都在燃烧信用点。 他穿过空无一人的接待厅,走向深处的维生舱室。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舱室不大,排列着四台维生舱,只有最里面那台亮着运行指示灯。墨河走过去,脚步不自觉地放轻。 舱内,墨小雨安静地沉睡着。金色短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她看起来只有六岁,时间在低温中失去了意义。舱盖内侧贴着她进入沉睡前的画: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下面有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高的那个,她坚持要画上“爸爸的机器手”。 墨河伸出左手——那只还有触觉、布满新旧疤痕和晶核灼痕的肉手,轻轻贴在冰冷的舱盖上。仿佛这样能传递一点温度。 “今天……还不错。”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像生锈的管道摩擦。“老陈那边…有点新线索。关于旧港下面,可能还有点没被刮干净的‘硬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会凑齐的。很快。” 维生舱的显示屏上,生命体征曲线平稳地起伏。一个温柔的女声合成音响起:“访客您好。患者墨小雨当前状态稳定。基础维生套餐将于23日后到期。为确保治疗连续性,请及时续费。升级至‘晨曦看护套餐’可享受神经滋养液补充,促进……” “关闭提示。”墨河说。 合成音戛然而止。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只是看着。然后,他调出自己的账户界面,手指在虚空划过,确认了那笔即将到来的扣款授权。余额数字跳动了一下,仿佛发出无声的**。 授权成功。扣款后余额:-146,587.83信用点。 透支额度是早就用尽的。这意味着,如果23天内没有十五万信用点入账,彼岸舱的系统会依法(联合体的法)终止服务。沉渊区每天都有因断供而被运走的维生舱,里面的“内容物”去了哪里,没人深究。 他最后看了一眼小雨,转身离开。合成音乐再次隐约传来,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 * “锈链酒馆”是沉渊区少数几个照明还算充足的地方,前提是你别深究光源是哪里接的非法线路。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劣质合成酒精、汗水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墨河推开吱呀作响的金属门板,嘈杂声浪扑面而来。几个工人在角落大声争论着晶核筛选的工价,一台老旧的投影仪播放着穹顶市的格斗赛事,血肉与金属碰撞的高清画面引得阵阵嚎叫。 他径直走向吧台。 老板老陈正用一块脏布擦拭杯子,他的液压义腿杵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看到墨河,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抬了抬,没说话,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推过来。 墨河拆开,里面是三支高能量营养膏,一支止痛注射笔,还有一小盒过滤芯片——下旧港矿坑必备。 “赊着?”墨河把东西收进破旧的外套内袋。 “不然呢?”老陈声音粗哑,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点浑浊的液体推过来,“算上之前的,你欠我这够买条新腿了。” 墨河没碰那杯酒。“旧港西区,‘鲸落’矿坑。听说联合体的清道夫上个月撤了?” 老陈擦杯子的手停了一瞬。“撤是撤了。认知尘埃浓度报告是‘深红级’。下去的人,上周又疯了一个,被拖出来的时候只会流口水笑。”他盯着墨河,“你那点防护,跟裸奔没区别。小雨等钱,但等不到你变成白痴。” “有具体坐标吗?” 老陈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质地图——这在沉渊区是稀罕物。他用手指点了某个被反复圈画的位置。“这个竖井,据说下面连着一个旧时代的指挥中心残骸。没被刮干净的可能性…有。但下面结构不稳,回声定位是乱的,跟闹鬼一样。” “谢了。”墨河拿起地图。 “墨河。”老陈叫住他,独眼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五年前‘炽光’矿坑那事儿…我后来查过点东西。” 墨河身体微不可查地绷紧。 “监控空白那三分钟…不是故障。”老陈压低声音,“是某种…强信号覆盖。不属于联合体已知的任何频段。”他顿了顿,“最近沉渊区,出现‘记忆空白’和‘情感缺失’的怪事,不止一两起了。小心点。” 墨河沉默了几秒,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喂!”老陈提高声音,“把酒喝了!算送你的!脸色跟死人一样!” 墨河走回来,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离开酒馆,沉渊区永恒的昏暗再次将他吞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调出账户。 -146,587.83 数字猩红。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代号“夜莺”的加密频道。输入信息: “接活。旧港‘鲸落’,**险。求高价。急需信用点。” 几秒后,回复传来,声音经过处理,雌雄莫辨: “‘鲸落’深处,旧指挥中心,疑似存有‘黎明战争’时期军用级数据核心碎片。联合体黑市悬赏:完整碎片,八十万信用点。信息费:一成。提醒:该区域近期‘回声’异常。建议放弃。” 墨河盯着“八十万”这个数字,瞳孔收缩。 足够支付五个月。甚至…能让小雨用上好一点的神经滋养液。 他回复:“定位发我。信息费成交后付。” 夜莺没有再劝。一个加密坐标数据包传了过来。 墨河关闭界面,深吸一口气。认知尘埃的甜味似乎更浓了。他摸了摸脊椎,第三节的位置,最近总觉得有些隐隐发胀。 他抬头,望向沉渊区上方那遥不可及、被管道和建筑遮蔽的“天空”。那里隐约透下穹顶市永不熄灭的、冰冷的人造光。 二十三。 他迈开脚步,走向通往旧港的深层货运电梯。生锈的栅栏在他身后关闭,缓缓下沉,将他带入更深的黑暗。 第二章:矿坑下的蓝光耳语 货运电梯像一具生锈的铁棺材,发出不堪重负的**,朝着地心深处沉去。照明灯忽明忽灭,在墨河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检查着装备:破旧但能过滤大部分有害颗粒的呼吸面罩,头灯,腰间挂着多功能地质锤和一把高周波切割刀——对付锈死金属比枪好用。背后是轻质收纳包,用来装“货”。 电梯最终猛地一顿,停住了。栅栏门吱呀打开,一股远比上层沉渊区更浓烈、更复杂的腐朽气息涌了进来。那是陈年的金属锈蚀、有机质腐败、还有…某种仿佛无数低语糅合在一起的甜腻味道。 认知尘埃。 墨河拉紧面罩,调整头灯亮度,踏出电梯。 旧港。曾经是晶核矿业辉煌时期的主要装卸区,如今是巨大的、被遗忘的钢铁坟墓。崩塌的传送带像巨兽的尸骸横亘,锈蚀的集装箱堆成诡异的山峦,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成分的灰黑色尘埃。远处,偶尔有磷火般的幽蓝光芒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那是高浓度尘埃聚集产生的“冷焰”。 头灯的光柱切开黑暗,扫过墙面上早已褪色的危险标志和残缺的涂鸦。根据夜莺的坐标和老陈的地图,那个竖井应该在旧港西区边缘,靠近已完全坍塌的旧主矿道。 他在废墟间艰难穿行,机械义肢偶尔扒开挡路的锈铁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回声在这里变得古怪,有时脚步声响在身后,有时又仿佛从头顶极远处传来。面罩的过滤器发出嘶嘶的轻响,努力净化着空气。墨河能感觉到,越往深处走,那股甜腻的味道越是无孔不入,甚至开始透过面罩缝隙,在舌根留下令人不安的回甘。 “回声异常…”他想起夜莺的提醒。 头灯扫过一处墙壁,上面布满了凌乱的刻痕。不是工具留下的,更像是…指甲,或者更尖锐的东西。刻痕组成不成语句的单词,反复重叠:“光…代价…听见…还清…” 墨河移开目光,加快脚步。 一小时后,他找到了那个竖井。井口被扭曲的金属格栅覆盖,旁边倾倒的指示牌上,还能辨认出“指挥中心-授权进入”的字样。格栅被切割开一个勉强容人通过的洞,边缘还很新。 有人先来了。 墨河心一沉,拔出切割刀,伏低身体,侧耳倾听。只有风声——旧港深处诡异的气流循环声,像是巨兽的呼吸。 他钻过格栅,下面是一段几乎垂直的金属爬梯,延伸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打开头灯的强光模式,向下照去。爬梯锈蚀严重,但看起来还能承重。下方大约三十米,似乎有地面。 他开始向下爬。铁锈簌簌落下,掉进下方的黑暗,听不到回声。爬梯在手中颤抖,仿佛随时会解体。那股甜腻的尘埃味道在这里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即使隔着面罩,墨河也开始感到轻微的眩晕,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越往下,空气越冷。 终于,靴子踩到了实地。他松开爬梯,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个相对空旷的空间,像是个旧调度大厅。控制台东倒西歪,屏幕破碎。地上散落着文件和损坏的设备。头灯扫过,墨河立刻看到了此行的目标——大厅尽头的合金门上,有一个明显的撞击凹痕,门扇虚掩着。门旁的地上,倒着一具穿戴旧式防护服的人形物体,面罩破碎,露出的部分已经干瘪炭化,不知死了多久。 而在那扇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稳定的、幽蓝色的光。 数据核心还在运行?或者只是残存的能量? 墨河握紧切割刀,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尸体,靠近那扇门。从门缝向内望去,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机房。机柜大部分坍塌,但在房间中央,一个半人高的、布满灰尘的柱状设备仍在发出幽幽蓝光。它的表面有复杂的接口和指示灯,其中几个绿色的灯还在微弱闪烁。 就是它。 墨河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侧身挤进门内,走向那发光的设备。蓝色光芒映亮了他脸上的疤痕和灰白的义眼,在墙壁上投出摇曳的巨影。 他蹲下身,检查设备。外壳上有联合体的旧标志和一行小字:“战术数据节点-‘哨兵’型”。他试着寻找数据提取接口,手指拂过灰尘。找到了,是旧式的物理接口,需要适配器。他包里正好有。 就在他拿出适配器,准备连接的时候—— 【……想……救她吗?】 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 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冰冷,平滑,不带任何情感,却有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同时有无数个声音在低语同一个句子。 墨河身体僵住,呼吸停滞。 幻觉?认知尘埃中毒?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声音。但眩晕感更强了。 【信用点……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基因崩解……需要重构。代价……你付得起吗?】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了。伴随着声音,他眼前的蓝色设备光芒似乎波动了一下,那些光线不再均匀散发,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朝着他汇聚,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是一个躺在维生舱里的女孩侧影,又像是一串跳动的、令人绝望的天文数字。 墨河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想起老陈的话:强信号覆盖,记忆空白,情感缺失…… 【检测到极端渴望与高负荷‘存在重量’……符合协议触发条件……】 【询问:个体墨河,你是否愿意倾听‘回声’?】 蓝光更盛,几乎充斥了整个房间。那光芒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仿佛在许诺一切,又仿佛在昭示无尽的深渊。墨河看到光芒中,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流动、碰撞、湮灭,如同一个微缩的星河,又像一个……精密冷酷的天平。 他喉咙干涩。理智在尖叫,告诉他这是陷阱,是认知尘埃制造的致命幻象,是沉渊区流传的、那些“影子系统”吞噬灵魂的前奏。 但他眼前,却交替闪过小雨苍白的睡颜,闪过账户里猩红的负数,闪过老陈独眼中的沉重,闪过永昼塔广告里那遥不可及的“治愈”光芒。 二十三天。 -146,587.83。 绝望像旧港的黑暗一样,厚重、冰冷、无可逃避。 他张了张嘴,锈蚀的金属般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得砸在自己的心脏上: “……我愿倾听。” 话音刚落—— 脊椎第三节的位置,猛然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灼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钉被狠狠楔了进去! “呃啊——!” 墨河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切割刀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却又在下一秒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那节脊椎持续发热,像嵌入了一块永不冷却的炭。 他眼前的蓝色光芒暴涨,然后骤然收缩,全部涌入他的身体。不,是涌入他脊椎发热的那一点。 视网膜上,毫无征兆地刷过一片幽幽的蓝色数据流。杂乱的信息飞速划过,最终稳定下来,形成一个简洁、冰冷、极具科技感的半透明界面,悬浮在他的视野正中。 【等价回声系统激活。】 【绑定确认:个体-墨河。】 【初始生命能级评估完成。】 【可用回声值:500,000(≈5,000,000信用点等价物)】 【抵押基础:存在重量(人际/情感/誓言/未竟之业)-评估值:高。】 【首期债务豁免。正在生成适应性引导任务……】 墨河跪在冰冷的尘埃里,剧烈地喘息着,看着眼前这片只有他能见的蓝色光幕。幽蓝的光芒映着他惊愕、茫然、以及一丝深埋于绝望之下的、不敢置信的悸动的脸。 机房重归昏暗,只有那台旧设备上几个绿灯还在苟延残喘般闪烁。 而地上那具干尸破碎的面罩黑洞,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他,凝视着又一个走入光芒与阴影交界处的灵魂。 【引导任务发布:生存试炼。】 【内容:携带‘哨兵’数据核心碎片,于一小时内返回沉渊区第七层‘锈链酒馆’,交付给接头人。】 【奖励:10,000信用点(直接转入账户)。任务完成度将影响后续额度。】 【失败惩罚:随机剥夺一项感官功能(为期24小时)。】 【倒计时:59:59……59:58……】 冰冷的计时开始跳动。 墨河咬了咬牙,忍着脊椎的异样灼热,抓起掉落的切割刀,一把扯下那仍在微光中闪烁的“哨兵”数据核心。碎片不大,沉甸甸的,边缘锋利。 他把它塞进收纳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蓝色的、改变了一切的房间,转身冲向门口。 爬梯,竖井,扭曲的旧港废墟……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黑暗。只有视网膜角落那不断跳动的蓝色倒计时,和脊椎处持续的微弱热感,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当他终于踉跄着冲出货运电梯,回到沉渊区相对“熟悉”的昏暗管道中时,倒计时还剩27分41秒。 酒馆。接头人。 他拔腿狂奔,机械义肢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更不知道代价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那该死的、鲜红的负数,或许…有了一线改变的微光。 而这线光,正指引他奔向一个戴着陶瓷面具、脖颈有环状疤痕、静静坐在“锈链酒馆”最角落阴影里等待的身影。 第三章:我愿倾听回声 墨河几乎是撞开“锈链酒馆”那扇破门的。 嘈杂声浪和浑浊的空气再次将他包围,但他此刻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肺部的灼烧感、机械关节的抗议,以及视网膜上那冰冷的蓝色倒计时: 00:04:17 00:04:16 他扶着门框剧烈喘息,头灯早已关闭,汗水混着旧港的污垢从额角滑落,流进灼伤疤痕的沟壑,带来刺痛。独眼老陈从吧台后抬起头,看到他的样子,独眼猛地一缩,擦拭杯子的手停了下来。 墨河没时间解释。他充血的眼睛扫过酒馆昏暗的各个角落。工人,赌徒,情报贩子,买醉的失意者……没有哪个看起来像“接头人”。 00:03:05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冷静…”他对自己说,强迫紊乱的呼吸平复。系统提示是“交付给接头人”,不是“寻找”。意味着对方会主动找他。 他走向吧台,尽量让脚步显得不那么虚浮。在老陈审视的目光中,他坐到惯常的位置,将背后的收纳包小心地放在脚边。 “旧港的‘馈赠’?”老陈压低声音,推过来一杯清水,这次不是酒。 墨河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稍稍压下了喉咙的焦灼。“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警醒地扫视四周。 00:01:48 时间一秒一秒地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系统的一个残酷玩笑,或者,那个“接头人”根本不存在,目的就是让他任务失败,品尝所谓的“惩罚”。 剥夺一项感官?会是视觉吗?还是触觉?或者……直接让他再也听不到小雨维生舱的运转声? 就在这时,酒馆角落里,一个一直背对着众人、独自饮酒的身影,缓缓转过了身。 那人穿着一套过于宽大、沾满各色油污的陈年工装,像是从哪个废弃仓库里直接扒出来的。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光滑惨白的陶瓷面具,只露出眼睛部位两个黑洞。酒馆摇曳的灯光下,那张面具泛着冰冷的光泽。 面具人的目光,隔着嘈杂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墨河身上。 然后,他(或她?)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面前的桌面。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00:00:59 墨河抓起脚边的收纳包,起身走了过去。酒馆里没人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除了老陈。他独眼眯起,看着墨河走向那个面具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吧台下某个隐蔽的凸起。 墨河在面具人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油腻的小桌。 面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手上戴着磨损的露指手套,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他的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墨河从包里拿出那块依然带着旧港阴冷气息的“哨兵”数据核心碎片,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面具人拿起碎片,凑到面具眼部那两个黑洞前,似乎在仔细端详。几秒钟后,他将碎片收进了自己工装的内袋。 然后,他再次看向墨河。面具后的目光无法解读。 “第一个回声,已经听到。”面具人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古怪的、非男非女的金属混响,平淡无波。“代价,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到来。” 说完,他(?)站起身,工装显得空空荡荡。径直走向酒馆后门,消失在阴影里。 与此同时,墨河视网膜上的蓝色界面猛地刷新: 【引导任务:生存试炼——完成!】 【奖励发放:10,000信用点。】 【账户变动通知:转入 10,000.00信用点。当前余额:-136,587.83】 【评价:合格。回声通道稳定性提升。】 【新功能解锁:债务总览。】 【日常回响任务将于每日05:00刷新。请保持共鸣。】 紧接着,他手腕内侧一个老旧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廉价账户芯片贴片微微震动——这是联合体银行的入账通知,做不了假。 一万点。真的到了。 数字跳动的那一刻,墨河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阵冰冷的战栗。如此真实,如此轻易。轻易得可怕。 “刚才那人,”老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块脏布,假装擦拭旁边的桌子,“认识?” 墨河摇头,声音干涩:“不认识。交货的。” 老陈盯着后门方向,独眼里满是凝重。“陶瓷面具…‘收债人’的传闻,看来不全是瞎话。”他转过头,看着墨河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墨河。” 墨河没有否认。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肉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需要信用点,老陈。很多很多。” “我知道。”老陈叹了口气,“但有些东西,价格不是用信用点标的。”他停顿了一下,“小雨怎么样?” “还是那样。”墨河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时间不多了。” 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活着回来。债,可以慢慢还。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墨河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点开账户,看着那依然触目惊心的负数,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绝望。他鬼使神差地,在脑海中尝试呼唤那个系统。 几乎立刻,蓝色的界面再次浮现,比刚才更清晰,仿佛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视觉皮层。 【等价回声系统为您服务。】 【当前回声值:495,000/500,000(已使用:5,000)】 【债务总览:暂无强制偿还债务。】 【抵押资产(预览):您的记忆(部分)、情感棱面(部分)、身体完整性(部分)、社会关系(部分)、未来时间(部分)…点击展开详情。】 【警告:抵押资产为偿还担保。逾期或违约将导致资产被强制收取。】 抵押…记忆?情感?未来时间? 墨河感到脊椎那块发热的地方又是一阵悸动。他下意识地想去触摸,却在半途停住。 “系统,”他在心中无声发问,“如果我需要…足够治愈我女儿疾病的信用点,需要付出什么?” 界面闪烁了一下。 【计算中…基于您当前生命能级及抵押资产评估…】 【需求:基因重构术(永昼塔医疗中心)——预估费用及关联成本:约120,000,000信用点。】 【等价回声值:12,000,000。】 【偿还方案模拟(基于当前额度及规则,仅显示可承受部分方案):】 【方案A:分期借贷。首期可借贷2,000,000回声值(≈20,000,000信用点),需抵押:‘与墨小雨相关的全部喜悦记忆’或‘你的机械义肢及右眼眼球(生物部分)’或‘未来15年自然寿命’。偿还期限:30天。后续额度需任务提升。】 【方案B:…】 冰冷的文字一行行浮现,没有语气,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全部喜悦记忆?关于小雨的?那些她第一次学会走路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的画面,那些她生病前窝在他怀里听蹩脚故事的夜晚,那些她画下歪扭太阳时骄傲的笑容…用这些去换? 或者,十五年寿命?他还有几个十五年可以抵押? 又或者,右眼?虽然只是廉价的义眼,但那是他还能“看”到这个世界的部分之一。 墨河猛地切断思绪,关闭了系统界面。呼吸再次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冷汗。 这根本不是什么馈赠。这是一个天平,一个用他所珍视的一切,去交换另一些珍视之物的、冰冷残酷的天平。 “你脸色很差。”老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今天别下矿了,回去休息。” 墨河摇摇头,撑着桌子站起来。“不了。我…再去转转。” 他需要理清思绪。需要弄明白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那个“摆渡人”又是谁,以及…他究竟把自己卖给了什么。 离开酒馆,沉渊区永恒的昏暗再次包裹了他。但这一次,黑暗似乎有所不同。他总觉得,在那些阴影的深处,在那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机械的轰鸣间隙,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低语的回声,正萦绕不去。 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彼岸舱”附近。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对面巷子的阴影里,望着那扇紧闭的合金门。 账户里多了一万点。距离十五万的扣款,还差十四万。距离一亿两千万的治愈费用,仍是天文数字。 系统给了他一个途径,一条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他该用吗?敢用吗?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冰冷的、直接敲打在意识里的声音: 【……想……救她吗?】 墨河握紧了拳头,机械义肢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闭上眼,小雨沉睡的面容,舱盖上那歪扭的太阳和牵手的小人,清晰得刺痛。 再睁开时,他眼底那抹被绝望长期浸泡的麻木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挣扎,破土,凝聚成一种近乎偏执的微弱火光。 他不知道这条路尽头是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二十三天的倒计时结束后,那点微光也将彻底熄灭。 他调出系统界面,看着那“日常回响任务将于05:00刷新”的提示。 然后,他转身,迈步,身影重新没入沉渊区庞杂的管道与阴影迷宫之中,朝着他的临时栖身之所走去。 等待他的,将是第一个“日常”任务。 以及,随之而来的,第一次真正的“代价”。 第四章:第一次借贷:遗忘的价格 沉渊区没有真正的“早晨”,只有照明系统模拟的、每隔十二小时增强一次的苍白光线。墨河蜷缩在由废弃管道改造的栖身所里,盯着视网膜上跳动的蓝色数字。 04:59:58 04:59:59 05:00:00 蓝色界面准时刷新,发出只有他能感知的轻微嗡鸣。 【日常回响任务已刷新。】 【任务类型:强制共鸣。】 【内容:于今日12:00前,前往沉渊区第三层‘灰市’,从摊贩‘豁牙’处取走其今日第一笔交易收入的50%,并当面告知:‘这是利息。’】 【说明:保持回声通道畅通,需定期执行此类‘小恶’,以强化依赖。】 【奖励:今日债务利息减免5%。】 【失败惩罚:随机剥夺一项感官功能24小时。】 【剩余时间:06:59:59……】 墨河盯着那几行字,胃里一阵翻搅。 “灰市”的豁牙他认识,一个卖劣质过滤芯片和过期营养膏的老头,贪小便宜,嘴碎,但不算大恶。那点收入,恐怕刚够他糊口。取走一半,还当面羞辱? 这算什么“小恶”?系统在刻意磨损他的底线。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闪过昨天系统模拟的“治愈方案”,那恐怖的天文数字和更恐怖的代价。也闪过小雨舱盖上那歪扭的太阳。 他必须维持这个系统。至少,在找到其他方法之前。 深吸一口气,他爬出栖身所。简单洗漱——如果用水管里流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冷凝水抹把脸算洗漱的话。他检查了一下装备,将切割刀别在腰后,走向通往第三层的升降梯。 灰市是沉渊区一个半公开的黑市,设在一条废弃的货运隧道里。两侧摆满各种摊位,售卖从上层垃圾中淘换的零件、非法改造的义体、来路不明的药物,以及各种真假难辨的“古董”。空气混浊,人声鼎沸,充满了投机和绝望的气息。 墨河很快找到了豁牙的摊位。老头正拿着一块脏布,卖力擦拭着几盒过滤芯片的包装,试图让它们看起来新一点。他嘴里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正跟旁边卖走私合成肉罐头的摊主吹嘘自己昨天如何识破一个想用假信用点糊弄他的小子。 墨河站在摊位前,阴影笼罩了那些“崭新”的芯片。 豁牙抬起头,看到是墨河,咧开缺牙的嘴笑了:“哟,哑巴河!稀客啊!今天要点啥?刚到的‘好货’,过滤效率标称95%!”他压低声音,“实际能有70%就不错了,但够用!” 墨河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让豁牙的笑容渐渐僵住。 “呃……有事?”老头下意识地把放钱的铁盒子往怀里拢了拢。 墨河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干涩:“今天第一笔交易收入的50%。给我。” 豁牙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河哥,别开玩笑了,我这小本生意……” “这是利息。”墨河打断他,背出系统要求的句子。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出来。 豁牙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看了看墨河没有表情的脸,又看了看他腰间鼓起的刀柄,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混合着恐惧、屈辱和不解。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颤抖着手,打开铁盒子。里面零零散散有些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小额信用点纸钞。他数出大概一半——其实根本没仔细数,胡乱抓了一把,递过来。 “河……河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 墨河接过那把还带着老头体温的零钱,看都没看,塞进口袋。他没再看豁牙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咒骂,很低,很快被市场的嘈杂淹没。 墨河快步离开灰市,拐进一条无人的侧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肺部重新开始工作。他拿出那把零钱,大概也就一两百信用点。微不足道。但手里却像攥着一块烙铁。 他调出系统界面。 【日常回响任务:强制共鸣——完成!】 【奖励发放:今日债务利息减免5%(已生效)。】 【提示:请继续保持。明早05:00刷新新任务。】 债务利息?他什么时候欠债了?墨河立刻查看“债务总览”。 界面展开,一行新的条目不知何时出现: 【未结清债务:】 【债务001(引导任务关联):】 【借贷物:5,000回声值(用于强化任务完成保障及快速通道建立)。】 【偿还方案:分期(30日),每日利息5%。今日利息:250回声值。减免后:0回声值。】 【总待还:5,000回声值(+累计利息)。抵押物:暂未指定(若逾期未指定或无法支付利息,将强制收取)。】 原来那一万信用点不是白给的。系统已经自动为他“借贷”了五千回声值作为“服务费”,而且开始计息。今天的任务减免了利息,但如果他明天不做任务,或者任务失败,利息就会累积,直到超出某个阈值,触发强制收取。 环环相扣。 墨河感到脊椎处的灼热感似乎又清晰了一点。他关闭界面,试图把豁牙那张屈辱的脸从脑海里驱逐。 他需要分散注意力。或许,该去看看小雨。 就在他准备动身前往彼岸舱时,视网膜界面突然剧烈闪烁起来,蓝色的边框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警告!紧急契约触发!】 【关联对象:墨小雨。】 【检测到生命维持舱‘彼岸舱-7号’出现未知能量波动,核心维生液循环速率下降15%。】 【预计完全失效时间:2小时37分钟。】 【需要:立即进行现场检修或更换核心循环泵(型号:VitaFlow-3)。】 【检修费用(预估):8,000信用点。更换费用(预估):75,000信用点。】 【契约发布:确保墨小雨生命维持系统恢复正常。】 【时限:2小时。】 【可选奖励:】 【A. 8,000信用点(用于支付检修)。】 【B. 直接修复维生舱故障(系统介入)。】 【请选择奖励并确认契约,以获取详细任务内容及偿还方案。】 墨河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冻结。维生舱故障! 他立刻调出账户,余额:-136,587.83。别说八万,八千他现在都拿不出来!彼岸舱的紧急维修服务?那需要提前预付保证金,他早就失去了资格。 只有系统。 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刻在心中确认契约,并选择了奖励B:直接修复。 【契约确认。任务内容生成中……】 【任务:前往沉渊区第九层‘报废井’,取得‘VitaFlow-3’型号循环泵核心部件(或功能替代品)。坐标已标记。】 【奖励:直接修复维生舱故障。】 【偿还方案(请选择其一):】 【1. 记忆片段:交出‘与墨小雨初次见面那天的全部记忆’(注:此记忆与您‘女儿’概念初始绑定,移除可能导致相关情感联结松动)。】 【2. 身体构件:交出‘右手机械义肢的触觉恢复模块’(您上周刚出售该模块,系统可追溯交易并取回,但会留下交易记录痕迹,可能引起关注)。】 【3. 时间:交出‘未来6个月自然寿命’(直接折抵)。】 【选择时限:60秒。逾期将随机选择。倒计时开始:59…58…57…】 冰冷的选择砸在面前。 记忆?和“女儿”的初次绑定?墨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那个在矿坑废墟里发现的、奄奄一息的金发女婴,她抓着他手指的微弱力道,和她醒来后那双清澈的、充满信任的眼睛。那是他决定成为“墨河”,决定背负起“父亲”这个沉重身份的开始。交出这个?那小雨对他而言,会不会慢慢变成一个……仅仅是需要负责的“病人”? 身体构件?取回已售出的模块?且不说系统如何做到,这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甚至可能牵连到买家,引来麻烦。 时间……六个月寿命。 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但如果连现在都保不住,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倒计时无情跳动:30…29…28…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系统,”他在心中急促发问,“如果我选择记忆,具体会怎样?我会完全忘记那天发生的所有事吗?” 【是的。记忆片段将被精准移除,只留下逻辑认知结果(如‘你收养了墨小雨’),但过程细节、情感体验、视觉听觉等具体记忆将永久消失。关联记忆可能产生连锁模糊。】 “那我对小雨的感情……” 【无法预测。情感基于记忆与体验。地基移除,上层建筑稳定性存疑。】 倒计时:15…14…13… 墨河闭上眼睛,牙关紧咬。眼前闪过的,是小雨沉睡的脸,是维生舱故障的红色警告,是账户里触目惊心的负数。 没有时间了。 他必须保住她的命。现在,立刻。 至于代价…… “……我选第一个。”他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巷道里响起,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交出……初次见面的记忆。” 【选择确认。偿还物锁定:记忆片段-‘与墨小雨初次见面那天的全部记忆’。】 【任务坐标已发放。请立即行动。维生舱剩余稳定时间:2小时19分。】 【提示:任务失败或超时,偿还依然成立,且将追加惩罚。】 一幅详细的三维地图立刻在墨河视野中展开,一条闪烁的路径指向沉渊区最深处、最危险的区域之一——报废井。那里堆积着无法处理的大型废弃机械和工业垃圾,辐射、有毒物质和不稳定结构无处不在。 墨河拔腿就跑。 他冲升降梯,挤过人群,撞开挡路的杂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拿到部件,救小雨。 关于代价的恐惧,关于记忆剥离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茫然,都被暂时压下。只有奔跑,只有任务。 当他终于站在通往报废井的、锈蚀斑驳的厚重铁门前时,系统提示再次浮现: 【记忆抽取将在任务完成后,或最迟于选择后24小时自动进行。期间您仍可正常回忆该片段。】 墨河的手按在冰冷的铁门上,停顿了一秒。 他下意识地,强迫自己去回想。 矿坑的黑暗……微弱的哭泣声……手电筒光柱下,那双沾满灰尘却异常明亮的蓝眼睛……女婴抓住他手指时,那细微的、却仿佛攥住了他整个心脏的触感…… 记忆清晰得令人心痛。 而很快,这一切都将变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干瘪的结论:那天,我收养了一个孩子。 他猛地推开铁门。 门后,是机械的坟场,也是他第一次为“女儿”盗取未来的战场。 而他刚刚支付的入场券,是他成为“父亲”的第一个瞬间。 第五章:彼岸舱与手绘太阳 报废井的入口像巨兽张开的食道,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墨河打开头灯,光柱刺入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堆积如山的机械残骸:扭曲的工程机甲框架、破裂的反应炉外壳、叠成小山的报废悬浮车底盘。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腐锈和某种甜腻化学剂混合的味道,远比旧港更令人窒息。 系统标注的坐标点在不远处一个半埋的垃圾堆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旧医疗设备拆卸区。 墨河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机械义肢拨开挡路的锋利金属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脚下的“地面”是各种零件和硬化油污的混合物,软硬不均,随时可能塌陷。他必须万分小心。 “VitaFlow-3……旧型号,应该就在这附近……”他低声自语,目光扫过一堆印着医疗标志的破碎外壳。 头灯的光圈落在一个半开的、锈蚀的集装箱上。里面堆满了各种从医疗设备上拆下来的泵体、管线和传感器。墨河钻进去,开始翻找。灰尘飞扬,粘在汗湿的脸上和呼吸面罩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维生舱的倒计时在他视野角落无声跳动:01:47:22…01:47:21…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粗暴地扒开一堆废料,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鲜血渗出,但很快被灰尘覆盖。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就在他开始怀疑系统坐标是否准确时,机械义肢碰到一个被压在最底下的、相对完整的金属箱。他用力将它拖出来。箱体上模糊的标签写着:“生命维持系统-备件”,下面有小字:VitaFlow系列。 就是它! 墨河用切割刀撬开已经锈死的卡扣。箱盖弹开,里面是防震泡沫,泡沫的凹槽里,整齐地固定着几个不同型号的循环泵核心部件。其中一个的标签赫然是:VitaFlow-3 - 核心驱动模块。 他一把抓起那个巴掌大、沉甸甸的金属部件,冰冷的感觉透过手套传来。就是它! 【任务目标已获取。】 【请于1小时22分钟内返回‘彼岸舱-7号’所在位置。】 【提示:系统将引导您进行修复操作。】 墨河将部件小心地塞进内袋,转身冲出集装箱。回去的路同样艰难,但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有了这个,系统就能修复维生舱,小雨就能…… 他不敢深想,只是拼命奔跑。穿过机械坟场,爬上陡峭的垃圾坡,推开沉重的铁门。当他终于冲回升降梯,按下前往第七层的按钮时,才感到肺部火烧火燎,双腿肌肉不住颤抖。 升降梯缓慢上升,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他终于再次站在彼岸舱那扇洁净的合金门前。扫描器红光扫过。 “身份确认:墨河。访客权限。检测到您携带未登记设备,请配合检……” “紧急维修授权!代码……”墨河急促地说出一个从系统界面刚刚获取的、冗长而复杂的临时授权码。 门禁系统沉默了几秒,绿灯亮起:“授权通过。请进。检测到7号舱体异常,维修模式已准备。” 门滑开,墨河冲了进去,直奔小雨的维生舱。 舱体上,原本平稳的绿色指示灯正在不规则地闪烁,旁边一块小屏幕显示着红色的警告图标和不断下降的循环速率数字。舱内,小雨的眉头似乎微微蹙起,这在深度沉睡中极不寻常。 “小雨,没事了,爸爸找到办法了……”墨河的声音发颤,他立刻调出系统界面。 【修复程序启动。请将获取的部件置于维生舱侧面维修面板处。】 墨河找到那个隐蔽的维修面板,用力扳开。里面是复杂的管路和电路。他按照系统指示,将那个核心驱动模块嵌入一个空置的插槽。 【连接确认。开始介入修复……】 一股微弱的、冰蓝色的能量流从墨河脊椎发热处涌出,顺着他的手臂,指尖,似乎隔空注入了那个部件。部件上的几个微型指示灯依次亮起,发出稳定的绿光。 维生舱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和液体流动加速的声音。屏幕上,红色的警告图标一个接一个熄灭,下降的循环速率数字开始稳定,然后缓缓回升。 一分钟后,所有指示灯恢复平稳的绿色。维生舱运转的轻响回归正常。 【修复完成。维生舱状态:稳定。契约奖励已发放。】 【偿还程序准备……记忆片段锁定:‘与墨小雨初次见面那天的全部记忆’。是否现在执行抽取?可延迟至24小时上限。】 墨河看着恢复正常的维生舱,又看看界面上的选项,身体微微发抖。是现在,还是…… 他看向舱内的小雨。她微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仿佛只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他的手再次贴上冰冷的舱盖,指尖描绘着内侧那幅手绘太阳的轮廓。阳光,小人……那是小雨心中“爸爸”的样子,是连接他们的、温暖而笨拙的象征。 如果记忆被抽走,他再看这幅画,还会感受到那份温暖和笨拙的爱吗? “延迟。”他嘶哑地说,“……延迟到最后一刻。” 【已延迟。最晚执行时间:明日此时。期间您仍可随时主动触发。】 系统界面淡去。墨河脱力般滑坐在维生舱旁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体。肾上腺素退去后,深深的疲惫和迟来的恐惧攥住了他。他成功了,暂时。但代价,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钝刀,缓缓落下。 他就这样坐着,呆呆地看着小雨的睡颜,试图拼命抓住脑海中关于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矿坑的潮湿气味,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的轨迹,她小脸上干涸的泪痕和好奇打量他的眼神,还有她第一次含糊发出类似“pa…pa…”音节时,自己胸腔里那股陌生而汹涌的暖流…… 记忆越是清晰,失去的预感就越是尖锐。 不知过了多久,合成音提示访客时间即将结束。墨河挣扎着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小雨和那个手绘太阳,转身离开。 走出彼岸舱,沉渊区永恒的昏暗再次包裹了他,却感觉比以往更加寒冷。 他没有回栖身所,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再次来到“锈链酒馆”附近。他没有进去,只是坐在对面一堆废弃管道上,远远望着酒馆门口进出的、为生计挣扎的人们。 “爸爸……” 一个细小的、带着哭腔的童声突然从旁边巷子深处传来。 墨河身体一震,猛地转头望去。 一个大约四五岁、穿着破旧不合身衣服的小女孩,正蹲在巷子角落的垃圾堆旁,脏兮兮的小手徒劳地刨着什么,肩膀一抽一抽。 “爸爸……呜呜……你在哪里……” 女孩的哭声在昏暗的巷道里回荡,无助而绝望。 墨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眼前的小女孩,恍惚间和记忆里那个矿坑中的金发女婴重叠。 他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朝巷子走了两步。 然后,停住。 他想起了系统的任务,想起了“小恶”,想起了自己即将付出的代价。一种莫名的、冰冷的疏离感,突然横亘在他和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之间。 他帮不了她。他甚至,快要连自己“为什么想帮她”的那种感觉都要失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醉醺醺的汉子从另一边晃过来,骂骂咧咧地抓住小女孩的胳膊:“哭什么哭!晦气!跟我回去!”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挣扎着。 墨河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老陈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是系统在影响他吗?还是……失去记忆的前兆,已经开始侵蚀他情感的基础? 那汉子拖着女孩消失在巷子深处。哭声渐远。 墨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截废弃的管道。只有脊椎处那持续的、细微的灼热感,提醒着他契约的存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还有触觉的、人类的手,放在眼前。上面还残留着刚才翻找部件时划破的伤口,血迹已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的温度,纹理,甚至灰尘附着的粗糙感。 但心里,却有一块地方,正在变得空旷,变得冰冷。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借贷,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而第一次偿还的钟声,即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敲响。 第六章:修复,代价是“妻子” 延迟的二十四小时,像缓刑。 墨河没有回栖身所,他怕在封闭空间里独自面对记忆被一点点抽离的想象。他在沉渊区错综复杂的管道和巷道间游荡,像一具找不到归处的幽灵。眼前的景象——闪烁的霓虹残影、步履匆匆面色麻木的行人、角落里为了一点资源厮打的流浪汉——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薄纱。 他试图紧紧抓住那份即将被夺走的记忆。他反复回想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低声自言自语,像是要把它们刻在空气里。 “矿坑……‘炽光’矿坑西侧次级隧道……坍塌后的第三天……我去找……找什么来着?”他皱眉,记忆的起点有些模糊了,“对,找可能残存的晶核原矿……听到声音……哭声,很微弱……” 他闭上眼睛,努力构建画面:手电筒的光束切开黑暗的粉尘,照在那堆碎石和扭曲的金属支架上。声音来自下面。他扒开碎石,看到一只从缝隙里伸出的小手,沾满灰土,一动不动。他发疯似的挖,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也感觉不到疼。终于挖开一个缺口,看到下面一个由倒塌的横梁勉强撑起的小小空间。 一个年轻女人蜷缩在那里,早已没了气息,双臂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紧紧环抱着怀里的……金发女婴。女婴脸上有泪痕,眼睛紧闭,呼吸微弱。 “她还活着……”墨河喃喃,仿佛再次感受到那一刻心脏骤停又狂跳的冲击。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婴从女人冰冷的怀抱里抱出来。那么轻,那么小,像一片羽毛。 “她睁开眼睛了……蓝色的,像……像旧港深处偶尔能看到的、没被污染的冷凝水的颜色……”他嘴角不自觉地扯动一下,那是一个试图微笑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她看着我……不哭也不闹,就看着……然后,抓住了我的手指。”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微弱却坚定的力道。 “就是那时候……”他声音低下去,带着困惑,“我为什么……立刻就决定要带走她?为什么没想交给联合体的救济站?为什么……伪造了基因记录,说她是我女儿?” 逻辑链条在这里出现了裂痕。那份汹涌的、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保护欲和责任感,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怜悯吗?沉渊区最不缺的就是怜悯,但也最廉价。 他甩甩头,暂时抛开疑问,继续回忆后续:他如何用破烂外套裹住女婴,如何艰难地爬出矿坑,如何避开巡逻的联合体清道夫,如何找到黑市医生给她做紧急处理,如何笨拙地学着喂她喝稀释的营养液,如何在她第一次模糊地发出“papa”的音节时,手足无措…… 这些细节,温暖而清晰。 但越是清晰,那份即将到来的“空白”就越是狰狞。 他走到一处相对开阔的交叉口,这里能看到上方穹顶市投下的、经过无数管道和建筑阻隔后只剩一丝丝的光亮。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调出系统界面。 债务总览里,“记忆片段-‘与墨小雨初次见面那天的全部记忆’”这一项,后面跟着一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16:22:41…16:22:40… 像生命倒计时。 他鬼使神差地,将目光投向“抵押资产(预览)”那一栏。那里除了记忆,还有其他选项:情感棱面、身体构件、社会关系…… 社会关系? 他点开详情,里面列出了一些模糊的条目。其中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社会关系:与‘林晚’的婚姻契约(已注销)。关联情感:愧疚、未完成承诺、深层责任。权重:中。】 林晚? 墨河愣住。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婚姻契约”?他结过婚?为什么毫无印象?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他努力回想,脑海中关于“婚姻”、“妻子”的概念一片空白。只有一些极其模糊的、仿佛褪色照片般的碎片:一个长发女人的背影,很模糊;某种清淡的香味;还有……一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愧疚感。 但他想不起任何具体的事情,想不起她的脸,想不起为什么愧疚,甚至想不起她是否还存在。 是系统已经收取了什么吗?还是……更早之前? 五年前矿难的空白监控……老陈的暗示……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难道在绑定系统之前,他就已经因为某些原因,遗忘了重要的人和事?而系统,只是将这个伤口,摆上了明码标价的货架? 他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就在这时,通讯器响了。是夜莺的加密频道。 他迟疑了一下,接通。 “墨河。”夜莺处理过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急促,“你之前要的‘炽光’矿难非公开记录碎片,我找到了点边角料。” 墨河精神一振:“是什么?” “不是技术报告,是一份……现场外围的私人记录仪数据恢复片段,来自一个当时在附近捡废料的流浪汉,后来他失踪了。片段很短,有强干扰,但能听到一点声音。” “发给我。” 几秒后,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文件传来。墨河点开。 先是剧烈的爆炸轰鸣和金属扭曲的巨响,夹杂着绝望的惨叫和警报声。然后是一段剧烈的电磁嘶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强行覆盖了所有频率。 就在这嘶啦声中,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电子杂音拼凑而成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河……快……契约……不……要……同意……” 声音戛然而止。音频结束。 墨河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个声音……虽然扭曲失真,但他心底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却传来尖锐的刺痛和共鸣。 林晚? 是她吗?她在警告他?警告他不要同意什么契约?是系统的契约吗? 五年前……矿难……契约…… 难道…… 一个更恐怖的推测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桎梏:难道他的“妻子”林晚,也曾绑定过系统?而五年前的矿难,就是她某次“偿还”造成的后果?甚至……她的消失(死亡?),就是最终的代价?而他自己,也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并因此遗忘了她? 所以他对那个金发女婴(小雨)产生那种不顾一切的保护欲,是否不仅仅是因为怜悯,还因为……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已忘记的关联和承诺? 女婴身边的那个女人……是谁?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系统就不是他困境的解决方案,而可能是延续更久、更深悲剧的循环的一部分!他正在步上一条可能埋葬了过去,也将吞噬未来的路! “夜莺!”他对着通讯器低吼,“这段音频,还有更多吗?关于那个声音,关于‘炽光’矿难,关于……一个可能叫‘林晚’的女人!” 夜莺沉默了片刻:“你在追查很危险的东西,墨河。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在更早一批‘影子系统’受害者的零星传闻里出现过。但她的一切,包括存在记录,都被抹得很干净。需要时间,和更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 “我需要进入联合体更深层的公民档案库,风险很高。报酬:五万信用点,或者……一个等值的、关于你现在所用‘系统’的独家信息。” 墨河看着自己账户里鲜红的负数,又看看系统界面上那冰冷的倒计时。 他拿不出五万点。 而系统的信息……每泄露一点,都可能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那个模糊的女声,那句“不要同意”,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他必须知道真相。 “给我点时间。”他说。 “尽快。这些数据碎片,存在不了多久。”夜莺挂断了通讯。 墨河站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即将被剥夺的记忆,疑似被系统抹去的“妻子”,矿难的真相,小雨的身世……所有的线头纠缠在一起,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而他自己,正站在漩涡边缘。 他再次看向维生舱的方向。小雨……如果她和林晚有关,那她到底是谁?自己竭尽全力要救的,究竟是谁的女儿? 倒计时还在跳动:12:01:33…12:01:32… 距离他自愿交出那份温暖记忆的时刻,只剩半天。 是抱住眼前尚存的温暖,哪怕它建立在遗忘和谎言之上?还是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去追寻可能更加残酷的真相?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修复完成、维生舱恢复稳定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在拯救。 但现在看来,他或许只是在偿还一笔,连自己都早已忘记的、更久远的债务的利息。 而本金,可能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第七章:锈链酒馆的老陈 墨河最终还是走进了“锈链酒馆”。不是想喝一杯,而是他需要在一个相对熟悉、又足够嘈杂的环境里,理清脑子里那团疯狂缠绕的乱麻。关于林晚的音频碎片、关于小雨模糊的身世、关于系统冰冷的倒计时,还有脊椎上那持续不断的、如同活物心跳般的灼热感。 酒馆里依然喧嚣。老陈在吧台后,用他那条液压义腿支撑着身体,正跟一个想要赊账的矿工低声而坚决地交涉。看到墨河进来,他独眼瞥了一下,迅速结束了对话,那矿工骂骂咧咧地走了。 墨河坐到老陈面前空着的高脚凳上,机械义肢放在油腻的吧台上,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老陈丢过来一块相对干净的抹布,“擦擦。你脸上那灰,能种土豆了。” 墨河没接抹布,只是看着老陈。“老陈,‘炽光’矿难……除了监控空白,你还知道什么?关于……可能在那里出现的,特别的人?或者……声音?” 老陈擦杯子的手停了下来。他那只独眼像探照灯一样,仔细地、缓慢地扫过墨河的脸,从灰白的义眼到未修复的疤痕,再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酒馆背景噪音也掩盖不住的警惕,“跟你最近……‘接的活’有关?” 墨河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调出了夜莺发来的那段音频,将播放器推到老陈面前,音量调到只有贴近才能听见。“听听这个。” 老陈皱起眉,狐疑地拿起那个小播放器,凑到耳边。当那段混杂着爆炸、惨叫和电磁干扰的音频响起,尤其是那个扭曲的女声出现时,墨河清楚地看到,老陈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只独眼里的瞳孔骤然收缩。 音频结束。老陈缓缓放下播放器,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节泛白。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酒馆的嘈杂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这声音……”老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好像听过。在矿难发生前……大概一两个月?” 墨河身体前倾:“在哪?是谁?” 老陈揉了揉眉心,独眼里露出回忆的艰难神色:“记不清具体场合了。可能是在矿上交接班的时候,也可能是在某个下工后的路边摊……是个女人,说话声音……很温和,但有种说不出的……累。她好像问过我一些关于矿区安全条例和应急通道的事,问得很细。我当时觉得奇怪,一个看起来不像矿工的女人,问这些干嘛……但没多想。” “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墨河追问,心跳加速。 老陈努力回想,最终摇了摇头:“模样……很模糊了。只记得是长头发,脸色好像不太好。名字……绝对没告诉我。”他顿了顿,看着墨河,“这声音,跟音频里那个……虽然变了调,但感觉……有点像。你从哪儿弄来的?” “一个情报贩子。”墨河含糊道,“她说……这女人可能叫林晚。” “林晚……”老陈咀嚼着这个名字,独眼里的困惑越来越深,“没印象……等等!”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矿难后,联合体来调查的人里,有一个私下问过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林研究员’的女人在矿区出现,说是总部的技术顾问,在事故前失联了。我当时说没见过……因为确实没把那个问东问西的女人和‘研究员’联系起来。现在想想……” “林研究员?林晚?”墨河感觉抓住了什么,“她是联合体的人?” “可能。但也可能只是化名。”老陈的神色更加凝重,“墨河,如果这女人真是联合体的研究员,又在矿难前出现在‘炽光’,还问应急通道……然后矿难就发生了,监控出现诡异的空白,她本人失联,现在你又从‘影子系统’相关的音频里听到疑似她的警告……” 他靠近墨河,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事故。这是一场……被更高层力量介入的‘清理’或者‘实验’!那个女人,还有你,甚至小雨那孩子,可能都是不知情的棋子!” 墨河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这个推测,和他最坏的猜想吻合了。 “老陈,”他喉咙发干,“我可能……忘了一些事。很重要的事。关于这个林晚,关于我自己。” 老陈盯着他,缓缓道:“记忆缺失,情感空洞……这是沉渊区最近‘影子系统’受害者最常见的后遗症。墨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墨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沉默着,调出了系统界面里那个关于“妻子林晚”的抵押物条目,将屏幕转向老陈——当然,老陈只能看到他对着空气发呆。 但在墨河眼中,那冰冷的文字像是一种无声的招供。 老陈看着墨河空洞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似乎明白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深重的愧疚。“五年前……如果我当时更警惕一点,如果我能发现那个女人的异常,如果我能……” “不关你的事。”墨河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五年前可能做出的选择,还是现在绑定系统的选择。 就在这时,墨河的视网膜界面突然闪过一片红光! 【警告!异常生理参数检测!】 【检测到宿主近期认知压力及‘回声通道’负载过高!】 【为防止通道崩溃及抵押物意外折损,强制进行短期生理调节!】 【调节方式:释放微量‘认知尘埃’中和剂(系统合成)。】 【副作用:可能出现短暂方向感丧失及现实感剥离,持续约10-15分钟。】 “什么……”墨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脊椎那灼热点猛地一涨,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脊椎瞬间冲上大脑! 嗡——! 视野里的酒馆景象突然扭曲、拉长、变色!老陈的脸在眼前旋转、分裂成重影,嘈杂的人声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嗡鸣,混合着那种系统特有的、无处不在的细微低语。吧台的木头纹理像活过来一样蠕动,灯光变成一团团跳跃的色块。 “墨河?墨河!”老陈的喊声像是从极远的水下传来,模糊而扭曲。 墨河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试图抓住吧台边缘,但机械义肢挥了个空。世界失去了上下左右,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万花筒里坠落。 “他不对劲!”老陈的声音焦急起来,绕过吧台,试图扶住他。 但在墨河混乱的感知中,老陈伸过来的手变成了无数条蠕动着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触须。他本能地挥手打开。 “别碰我!”他终于吼出声,声音嘶哑怪异。 酒馆里一部分人看了过来,但大多只是漠然地瞥一眼,又转回头去。在沉渊区,突然发疯的人并不罕见,多半是认知尘埃中毒,或者义体排异。 老陈没有退缩,他独眼紧紧盯着墨河涣散的瞳孔和不断流下冷汗的脸。“是系统反噬?还是中毒?看着我,墨河!深呼吸!” 墨河听不清,他只看到老陈的嘴在动,那张脸时而清晰,时而变成戴着陶瓷面具的样子。低语声越来越大,仿佛无数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诉说着遗忘的契约、失去的名字、和待付的代价。 “林晚……小雨……回声……代价……” 碎片化的词语在脑海中冲撞。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一张空凳子,引起一阵骂声。他不管不顾,朝着记忆中酒馆门口的方向(希望那是门口)跌跌撞撞地冲去。 “墨河!别出去!”老陈在身后喊。 但墨河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想逃离这个扭曲、窒息的空间。他冲出了酒馆大门,冲进了沉渊区更加昏暗、但此刻在他眼中却光怪陆离的巷道。 调节剂的副作用完全爆发了。他分不清哪条路通向哪里,熟悉的管道变成了陌生的巨兽肋骨,远处的灯光是飘浮的鬼火。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冷汗浸透了衣服,粘在身上,冰冷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种强烈的扭曲感和剥离感开始缓缓退潮。视野逐渐清晰,嘈杂的低语声减弱,变回远处机器的轰鸣和风声。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完全陌生的狭窄通道里,背靠着湿滑的墙壁,瘫坐在地上。呼吸慢慢平稳,但心脏还在狂跳,四肢无力。 他颤抖着手,调出系统界面。 【强制生理调节完成。】 【回声通道稳定性恢复至安全阈值。】 【提示:请合理控制任务频率及情绪波动,避免再次超载。下次调节可能伴随更强烈副作用。】 【当前抵押物状态:记忆片段(倒计时 08:17:22)……稳定。】 倒计时还在。距离他失去成为“父亲”的第一个瞬间,只剩八小时。 墨河看着那行字,突然很想笑,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喘息。 老陈追了出来,在几条巷道外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在管道中回荡,越来越近。 墨河没有回应。他只是坐在冰冷的黑暗中,感受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更深的、沉入骨髓的寒意。 系统不仅能拿走他的记忆和未来。 它还能在他不愿意的时候,强行“修正”他的身体和神智。 他以为自己是使用者,是借款方。 现在看来,他可能更像一个……随时可以被调整参数的实验体。 而老陈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唤声,此刻听来,既像救赎,又像另一个无法挣脱的、充满愧疚的枷锁。 第八章:陶瓷面具的凝视 老陈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沉重,带着回音。墨河没有动,只是背靠着湿冷的墙壁,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面前。 一双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腿进入他低垂的视线。 “还能喘气?”老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情绪,但呼吸有些粗重,显然是跑过来的。 墨河慢慢抬起头。老陈独眼里的担忧和审视如同实质,落在他苍白汗湿的脸上。酒馆里的灯光从巷口透进来一点,在老陈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将墨河完全笼罩。 “暂时……死不了。”墨河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老陈蹲下身,没有碰他,只是仔细看了看他的瞳孔。“不是普通的尘埃中毒。瞳孔收缩反应不对,也没看到典型的幻觉性震颤。”他独眼微眯,“是‘那个东西’搞的鬼?” 墨河默认了。 老陈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属扁壶,拧开盖子,自己先灌了一口,然后递给墨河。“喝点。不是酒,是葡萄糖和电解质混的,我自己配的。你看起来快脱水了。” 墨河接过,冰凉的液体带着一丝咸甜味滑入喉咙,确实让干涸烧灼的食道舒服了一些。他喝了几口,递回去。 “谢了。” “省省吧。”老陈收起壶,也靠着墙壁坐下来,液压义腿伸直,发出轻微的泄气声。“说说,刚才怎么回事?突然就……” “系统说我‘负载过高’,强制打了点‘镇静剂’。”墨河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副作用是看什么都像噩梦。” 老陈的独眼在昏暗光线下闪烁了一下。“它能直接干预你的身体?” “显然可以。”墨河摸了摸脊椎第三节,“从这里。感觉像在里面种了颗会发烫的种子。” 老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比我想的……更糟。这不是借贷,这是寄生。”他转头看着墨河,“你打算怎么办?倒计时……是那个记忆?” 墨河点头。 “非还不可?” “契约确认了。维生舱修好了。”墨河顿了顿,“而且……我有点害怕,如果不遵守,系统会直接对小雨做什么。” 老陈没有反驳。在沉渊区,任何超出理解的力量,其下限往往比想象得更低。 “关于林晚……”老陈换了话题,“我大概知道谁能查到更深的档案。” “谁?” “一个在穹顶市档案馆做数字化录入的老家伙,欠我一条命。以前是矿上的文书,后来因为伤残被调去干闲职。他能接触到一些未彻底销毁的纸质档案的扫描备份,权限不高,但胜在不起眼。”老陈说,“我可以试着联系他。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白干。他儿子在沉渊区混帮派,最近惹了麻烦,需要一笔钱摆平。” “多少?” “二十万。现金,不连号。” 墨河的心沉了下去。他现在连两百现金都难。“我……” “我知道你没有。”老陈打断他,“我可以先垫上。反正你欠我的也不止一条腿了。” 墨河转头看他,昏暗中老陈的脸轮廓模糊,只有那只独眼映着远处微弱的光。“为什么,老陈?为什么这么帮我?因为矿难的愧疚?” 老陈没有立刻回答。他摸出一根自制的烟卷,点燃,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弥漫开来。 “愧疚,是有一部分。”他吸了一口烟,声音混在烟雾里,“但不止。墨河,我在这酒馆看了十几年,看了太多人来了又走,好了又烂。大多数人,眼里最后那点光熄灭的时候,是无声无息的,像坏掉的灯泡。但你不一样。” 他弹了弹烟灰:“你眼里那点光,被绝望泡得都快烂了,但它还在挣扎,哪怕是用最蠢、最不要命的方式。我大概……是有点羡慕。”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但看你挣扎,偶尔会觉得,这***地方,或许还没完全把所有人都变成行尸走肉。” 墨河沉默着。老陈的话像钝刀子,割不开现实的厚茧,却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温度。 “谢了,老陈。”他最终只说得出这句话。 “留着命谢吧。”老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能走吗?先回我酒馆后面仓库凑合一晚,总比你那破管子强。你这样子上街,保不齐被哪条野狗拖走。” 墨河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能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酒馆的路上。快到门口时,墨河忽然停下脚步。 酒馆斜对面,一堆废弃的冷凝器部件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宽大不合身的陈旧工装,惨白光滑的陶瓷面具,脖颈处那一圈暗红色的疤痕在酒馆逸出的微光下隐约可见。 摆渡人。 他就站在那里,面具上两个黑洞直直地“望”着墨河,仿佛早已在此等待多时。周围偶尔有行人经过,却都像没看见他一样,自然地绕开那片阴影。 墨河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老陈也注意到了,身体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那里通常别着一把老式的火药动力短枪。 摆渡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凝视”着。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汇聚,连酒馆里传出的嘈杂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墨河强迫自己移动脚步,不是后退,而是朝着摆渡人走过去。老陈想拉他,手伸到一半,停住了。 在距离摆渡人约三米的地方,墨河停下。 “你在等我。”这不是疑问。 陶瓷面具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是点头,又仿佛只是光影错觉。 “为什么?”墨河问。 摆渡人终于开口了,那透过面具传来的、金属混响般的非人声音,平静无波:“观察。评估。你的‘回声通道’,比预计的活跃。也……更不稳定。” “刚才的‘调节’,是你的手笔?” “是系统的自我保护协议。防止优质抵押物过早损坏。”摆渡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情绪波动,正在影响通道纯净度。” “去你妈的纯净度!”一股压抑的怒火冲上墨河头顶,“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晚是谁?五年前的矿难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面具上的黑洞似乎更深了。 “问题,需要代价。”他终于说,“每一个答案,都有它的回声值。你现在,支付不起。” “那就告诉我我能支付的!”墨河低吼,“小雨到底是谁?她和林晚什么关系?我忘了什么?!” 摆渡人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到墨河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那非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依然平淡,却让墨河如坠冰窟: “有些问题的答案,其价值不在于你知道后能得到什么,而在于你知道后,将必须面对什么,以及……失去什么。” “那个孩子,是你‘债务’的一部分,也是你目前‘存在重量’的锚点。知道更多,锚点可能偏移,甚至断裂。” “至于遗忘……”面具似乎转向墨河身后的老陈,又转回来,“有时是代价,有时……是礼物。保护性的剥离。” 保护性的剥离?墨河想起那段警告音频里,“林晚”喊出的“不要同意”。如果遗忘是关于她的,是为了保护他不再接触危险?还是系统为了让他更“纯净”地成为抵押品而进行的处理? “记忆倒计时结束后,我会怎样?”墨河换了个问题。 “你会履行一部分契约。债务减少。通道更稳定。”摆渡人顿了顿,“你会继续前行,在回声指引的路上。直到……下一个抉择点。” “像你一样?”墨河盯着那陶瓷面具,试图看透后面的虚无,“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履行了所有契约,然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摆渡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用戴着磨损手套的食指,点了点自己脖颈上那道暗红色的环状疤痕。 动作很慢,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暗示。 然后,他放下手,转身,走向阴影深处。宽大的工装下摆拂过地上的油污。 “珍惜你还能感觉到的痛苦,墨河。”他的声音从阴影中飘来,最后一句,“它证明你还‘存在’。而当痛苦也变得……可以计量和交易时,‘价格’,就只会越来越高。” 话音落下,阴影中已空无一物。 只有那句话,像冰冷的金属丝,缠绕在墨河的听觉里,勒进他的意识。 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墨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陈走过来,手按在他肩膀上,力道很重。 “回去吧。”老陈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今晚,什么都别想了。” 墨河被老陈半扶半拉着,走进酒馆后门,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走廊,来到一个小小的、弥漫着机油和旧零件味道的仓库隔间。老陈给他扔了条相对干净的毯子,指了指角落一张用旧轮胎和木板搭的简易床铺。 “睡吧。天塌下来,也得先闭眼。” 老陈关上门离开了。隔间里陷入黑暗,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墨河躺在坚硬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黑暗中的管道轮廓。 脊椎处的灼热感依旧存在,像一个永不熄灭的提示灯。 摆渡人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他想起即将被剥夺的记忆,想起可能已被系统抹去的“妻子”,想起小雨未知的身世,想起自己这具可以被随意“调节”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斜坡。 而重力,正拖着他,向着更深、更黑暗的谷底,加速滑落。 他闭上眼睛。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窃窃私语响起,那是系统的低语,是债务的回声,也是他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第九章:“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仓库隔间的黑暗并不纯粹,远处沉渊区永不间断的机械低鸣、管道中液体流动的汩汩声、还有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金属撞击或短促的叫喊,都透过墙壁和地板隐隐传来。这是沉渊区的背景音,是活着的证明,也是无眠的诅咒。 墨河躺在坚硬的板床上,毯子的粗糙纤维摩擦着皮肤。他睁着眼,毫无睡意。摆渡人最后那句话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下心跳。 “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他下意识地调出系统界面。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映亮他的脸。债务总览,抵押物列表,尤其是那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05:48:11…05:48:10… 距离他主动或被动交出那份记忆,还剩不到六小时。 他尝试再次回忆。矿坑的黑暗,手电的光柱,女婴抓住他手指的触感……画面依旧清晰,甚至因为即将失去而变得更加鲜活,带着刺痛般的质感。但这次,他刻意去捕捉那份当初做出决定时的“冲动”来源。那不仅仅是对一个脆弱生命的怜悯,似乎还有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责任感,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说:“你必须保护她,这是你的债。” 债? 这个字眼让他不寒而栗。 难道在那个时候,系统的阴影就已经笼罩了他?或者说,小雨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个更早契约的产物或代价? 他不敢再想下去。线索太少,深渊太黑。 他关闭系统界面,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老陈仓库里的东西堆得杂乱,隐约能看到旧型号的义肢零件、生锈的工具箱、还有几箱不知内容的金属罐的轮廓。空气里机油和灰尘的味道,竟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陌生的安宁。至少这里没有直接的系统提示,没有倒计时,只有一个对他怀有复杂愧疚的老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终于开始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短暂休眠时—— 视网膜上蓝光再次骤亮!没有任何预兆! 【紧急契约触发!】 【关联对象:沉渊区公共安全(间接影响墨小雨生存环境)。】 【检测到沉渊区第六层‘絮语管道’段发生暴力事件升级,已威胁到该区域基础能源线路稳定。该线路为‘彼岸舱’生命维持所备用能源路径之一。】 【契约发布:制止暴力事件,确保能源线路不被破坏。】 【时限:45分钟。】 【可选奖励:】 【A. 获得一次性技能:‘痛觉屏蔽’(持续30分钟,使用后24小时内痛觉敏感度加倍)。】 【B. 直接获取‘彼岸舱’三个月优先能源保障权限。】 【请选择奖励并确认契约,以获取详细任务内容及偿还方案。】 墨河瞬间清醒,猛地坐起! 又来了!而且这次直接关联到小雨的维生舱能源!彼岸舱有主能源和备用线路,如果备用线路被破坏,一旦主能源出现问题…… 他根本不需要犹豫。立刻确认契约,选择奖励B。能源保障比什么临时技能重要得多。 【契约确认。任务内容生成……】 【目标:前往‘絮语管道’中段,制止正在进行的帮派火并。至少确保双方停火,并迫使其离开能源线路十米范围。】 【警告:冲突双方为‘锈疤帮’与‘掘骨者’,均持有自制火药武器及近战兵器。风险评估:高。】 【偿还方案(请选择其一):】 【1. 情感棱面:交出‘对陌生他人遭受痛苦时产生的共情能力’(永久性减弱)。】 【2. 社会关系:削弱‘老陈对你残存的信任’(程度:使其开始对你的行为产生持续性怀疑与不安)。】 【3. 身体构件:交出‘左耳剩余60%听力’(永久性损伤)。】 【选择时限:30秒。倒计时开始:29…28…】 墨河看着这三个选项,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共情能力?他已经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漠,如果再永久性削弱……他会不会最终变成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怪物?就像那些传闻中失去情感的系统奴仆? 削弱老陈的信任?老陈是他现在为数不多还能稍微依靠的人。如果连这份脆弱的信任也被系统玷污、磨损…… 左耳听力?他右眼已经是义眼了,触觉模块卖了,如果再失去大部分听力…… 每一个选项都在剥夺他作为“人”的组成部分。 倒计时无情跳动:15…14…13… “系统!”他在心中低吼,“没有其他选择吗?比如……时间?” 【基于当前任务风险及您的生命能级,时间折抵方案性价比过低,不予提供。请从上述三项中选择。】 10…9…8… 墨河闭上眼,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仿佛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爆炸声和叫喊——那可能就是“絮语管道”的火并。 小雨的维生舱……备用能源…… “我选……第一个。”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交出……部分共情能力。” 【选择确认。偿还物锁定:情感棱面-‘对陌生他人遭受痛苦时产生的共情能力’(永久性减弱)。】 【任务坐标已发放。请立即行动。剩余时间:42分17秒。】 地图在视野中展开,一条闪烁的路径指向第六层。墨河掀开毯子,抓起外套和切割刀,冲出仓库隔间。 经过酒馆大厅时,老陈正在关门打烊,清理最后几张桌子。看到墨河神色匆匆地冲出来,他独眼一凝:“又出事?” “第六层,‘絮语管道’,帮派火并,可能波及小雨那边的备用能源线。”墨河语速极快,脚下不停,“我得去看看。” 老陈脸色一变,扔下抹布:“我跟你去!那边我熟!” “不用!”墨河猛地停下,回头看着老陈。系统关于“削弱信任”的选项让他心有余悸,他不能让老陈卷入更深。“你留在这里。如果有伤员被送过来……可能需要你帮忙。”他找了个借口。 老陈看着他,独眼里有明显的挣扎和担忧,但最终点了点头。“小心点。‘锈疤帮’的人嗑‘碎晶’(一种劣质神经兴奋剂),打起架来不要命。‘掘骨者’更阴,喜欢用带锈的刀子和陷阱。” “知道了。”墨河拉紧外套,冲出了酒馆。 一路狂奔,顺着系统指引的捷径。沉渊区的结构复杂,但系统给出的路线往往是最直接、有时甚至是常人不会注意到的维修通道或废弃管道。墨河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朝着既定的冲突点冲去。 越靠近第六层“絮语管道”,空气中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就越浓。隐约的枪声、爆炸声、怒吼和惨叫声也越来越清晰。 “絮语管道”是一条宽阔但低矮的主干管道,两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非法接入户和临时窝棚。此刻,管道中段一片狼藉。几个简陋的窝棚在燃烧,火光跳动,映出地面上横七竖八的人影,有的在**,有的已经不动了。两伙人正借助杂物和管道凸起处对射,火药枪的闪光不时亮起,铅弹打在金属壁上砰砰作响,跳弹四处横飞。 墨河伏在一个转弯处的阴影里,快速观察。一方手臂上绑着生锈金属片(锈疤帮),另一方脸上涂着惨白的骨灰状颜料(掘骨者)。他们争夺的焦点似乎是管道上方一段比较粗的、印着黄色闪电标志的线路——正是区域备用能源干线。流弹已经在那线路上打出了几个凹坑和火花。 必须让他们停火,离开那里。 怎么做到?他只有一把切割刀。 就在这时,系统界面闪烁: 【鉴于任务难度及宿主当前装备,提供临时战术建议(需消耗50回声值):】 【方案:制造更大混乱,转移双方注意力。引爆右侧第三个燃烧窝棚旁的废弃燃料罐(已标记),利用爆炸和气浪驱散人群,同时可对能源线路造成短暂保护性断电(系统可微调),营造危机感,促使双方暂停。】 【是否采纳?】 消耗回声值?那就是增加债务。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采纳!”墨河咬牙。 【回声值扣除:50。当前可用:494,950。】 【燃料罐弱点已高亮标记。请使用远程投掷物或精准射击引爆。】 墨河迅速扫视周围,捡起地上一块巴掌大、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他掂了掂,调整呼吸,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身子,瞄准那个被系统高亮标记的、半埋在杂物里的生锈小燃料罐。 他将机械义肢的力量调到最大,手臂肌肉贲起,猛地将金属碎片掷出! 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中划过一道模糊的轨迹,精准地击中了燃料罐的阀门连接处! 砰!嗤——! 不是剧烈的爆炸,而是一声闷响后,高压气体疯狂泄漏的尖啸!白色的雾状燃料喷涌而出,瞬间被旁边的窝棚火焰点燃! 轰!!! 橘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伴随着剧烈的冲击波和四溅的燃烧物!热浪扑面而来,墨河赶紧缩回掩体。 交战双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呆了,射击声骤然停止。燃烧的碎片雨点般落下,点燃了更多杂物,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 “操!什么东西炸了?!” “线路!看那线路!”有人指着能源干线。在爆炸波及下,线路外壳迸发出更密集的电火花,然后,啪的一声,那一小段线路彻底暗了下去,连带附近几个还在挣扎的照明灯也熄灭了。管道中段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燃烧的火焰提供光源。 短暂的断电和更大的火势带来了恐慌。 “妈的!要塌了还是怎么?” “先撤!这火控制不住了!” “别让他们跑了!” 两帮人暂时顾不上对射了,一部分人开始后撤,另一部分则想趁着混乱追击。场面更加混乱,但至少离开了能源线路附近。 【阶段性目标达成:冲突双方已暂时脱离能源线路十米范围。】 【请确保其不再返回该区域,直至冲突完全停止或一方撤离。剩余时间:18分33秒。】 墨河看着混乱的场面,知道必须加一把火,或者展示出足够的力量,让他们彻底放弃在这里纠缠。 他握紧切割刀,从阴影中走了出去,走向火光明暗交界处。 “离开这里。”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爆炸后的短暂寂静和火焰噼啪声中,异常清晰。“立刻。” 交战的双方都愣了一下,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脸上带疤、眼神冰冷的独眼男人。他手里只有一把看起来像工具用的切割刀,但身上那股沉静(或者说麻木)的杀气,却让这些刀头舔血的亡命徒都感到一丝心悸。 “你他妈是谁?”一个脸上涂着骨灰、胳膊流血不止的掘骨者成员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举起一把****对准墨河,“锈疤帮找的新狗?” “我说,离开这里。”墨河重复,脚步不停,径直朝着那个拿枪的人走去。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看不到黑洞洞的枪口,也看不到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人。 这种无视生死的姿态,反而震慑了对方。 “找死!”那掘骨者成员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墨河在对方扣下扳机的瞬间,凭借系统强化过的微弱预知和本能,猛地侧身!铅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走一小片衣物和皮肤,火辣辣的疼。 但他速度不减,反而加速前冲!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切割刀的高周波刃亮起微光,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不是砍向人,而是砍向那人手中的枪管! 刺耳的金属摩擦切割声响起,枪管被齐刷刷削断!前半截当啷掉地。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墨河没有追击,只是站在那里,切割刀斜指地面,染血的肩膀微微起伏。他扫视着周围逐渐被火势逼迫、又被他这悍不畏死(或者说求死)般姿态震慑的帮派分子。 “再有人开一枪,或者不走,”他的声音比管道里的寒风更冷,“我就让这里,变成真正的坟场。” 或许是爆炸和断电的恐慌,或许是墨河身上那股非人的冰冷,或许只是双方本就打得筋疲力尽。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锈疤帮的人开始互相搀扶着后撤。掘骨者的人狠狠瞪了墨河一眼,也咒骂着拖起伤员,退向管道的另一端。 火势还在蔓延,但已经偏离了能源线路。远处传来了沉渊区自治消防队(如果有的话)那破旧消防车的呜咽声,虽然多半只是做做样子。 【任务:制止暴力事件——完成!】 【奖励发放:‘彼岸舱’三个月优先能源保障权限已获取。】 【偿还程序准备……情感棱面抽取:‘对陌生他人遭受痛苦时产生的共情能力’(永久性减弱)。是否现在执行?】 墨河看着逐渐空荡下来、只剩燃烧残骸和几具尸体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焦和硝烟的味道。耳边是伤者的**和远处消防车的噪音。 就在几分钟前,他看到这些景象,听到这些声音,胸腔里还会涌起本能的压抑和不适。 但现在…… 他仔细体会了一下。 那片烧焦的尸体,那个抱着断腿惨叫的年轻人,那些在火光映照下绝望麻木的脸…… 他眨了眨眼。 感觉……有点遥远。像隔着毛玻璃看的默剧。声音也仿佛罩了一层膜。 他知道那些人很痛苦,很惨。逻辑上知道。 但心里,那片原本会因此紧缩、泛酸的区域,此刻平静无波,甚至……有点空洞的漠然。 这就是“共情能力减弱”? 系统甚至还没正式抽取,仅仅是因为他做出了选择,影响就已经开始显现了吗? 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比管道里的风更刺骨。 “延迟抽取。”他低声说,转身,准备离开这片血腥之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管道上方阴影处,一个戴着陶瓷面具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横梁上,低头“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摆渡人。 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看了多久? 面具上的黑洞,似乎正对着墨河。 没有任何表示,没有声音。 只是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如同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初步加工的作品。 然后,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阴影,消失了。 墨河站在原地,火光照亮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黑暗里。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受伤流血的肩膀。 疼痛清晰。 但看着地上那些陌生的伤者和死者,心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计量得失的平静。 他知道,摆渡人说的没错。 价格,正在变得越来越高。 而他支付出去的,正在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他迈开脚步,走进管道另一端的黑暗。 身后,火焰仍在燃烧,映红了一小片绝望的天空。 第十章:夜莺的加密频道 离开“絮语管道”的硝烟与血腥,墨河没有立刻返回老陈的酒馆。肩膀上的枪伤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内心的那片空洞。帮派火并现场的惨状、伤者的哀嚎、火焰吞噬物体的噼啪声……这些景象和声音依旧清晰,但它们引发的情绪涟漪却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 他知道,这是选择“削弱共情”的代价。系统的“延迟抽取”或许只是个形式,影响早已开始渗透。 他需要分散注意力,需要推进对真相的探寻。老陈去联系档案馆的人了,而他自己,还有一条线索可以追查——夜莺。 他在沉渊区相对安全的第七层找到一个偏僻的通风管道交汇处,这里信号干扰相对较小。他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坐下,调出加密频道,接通夜莺。 “夜莺。” “还活着。”夜莺处理过的声音几乎立刻就传来了,似乎一直在另一端等待,“‘絮语管道’的动静不小,有你的份?” 墨河没有直接回答:“关于林晚,有进展吗?” “你很执着。”夜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档案馆那边的深水不好趟。你那位酒馆朋友联系的人,遇到了阻力。联合体内部对‘炽光’矿难及前后时期相关人事档案的调阅权限,最近被临时提高了。有点反常。” “阻力?”墨河皱眉,“来自哪方面?” “不清楚。但动作很快,像是在……封堵什么。”夜莺停顿了一下,“不过,从另一个方向,我挖到点别的东西。可能和你现在的状态有关。” “说。” “关于‘影子系统’——或者按某些内部流出的代号,‘回声计划’——的早期实验记录碎片。”夜莺的声音压低了些,尽管是加密频道,“不是官方档案,是某个可能参与过的初级技术员留下的私人备份,后来被当作电子垃圾清理出来,在数据黑市里几经转手。内容残缺,但提到了几个关键点。” 墨河屏住呼吸:“是什么?” “第一,‘回声’系统的核心,似乎不仅仅是能量交易。它被设计用来收集和量化极端情境下的人类‘存在性反馈’——包括强烈的情感、深刻的记忆、坚定的意志,甚至……灵魂层面的某种‘振动’。这些反馈,被他们称为‘纯净回声’。” “第二,早期实验体,主要来自两类人:重度绝症患者,以及……重大事故幸存者,尤其是那些在事故中失去至亲、背负巨大愧疚的幸存者。他们认为,这类人的‘存在重量’和‘情感棱面’更‘纯净’,更容易产生高强度的‘回声’。” 墨河感到脊椎那块的灼热感似乎跳动了一下。重大事故幸存者……愧疚……老陈提到过,林晚在矿难前曾询问应急通道。如果她真的是研究员,甚至可能是早期实验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夜莺继续说道,“资料碎片里提到一个‘锚点理论’。实验发现,绑定系统的个体,需要一个强大的、情感化的‘现实锚点’来维持基本的自我认知和通道稳定,防止过早‘消散’或‘异化’。这个锚点,通常是实验体最珍视、最无法割舍的人或物。系统会……利用这个锚点,来确保实验体的‘产出效率’和‘服从性’。” 锚点…… 墨河猛地想起摆渡人的话:“那个孩子,是你‘债务’的一部分,也是你目前‘存在重量’的锚点。” 小雨!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难道小雨的存在,不仅仅是他自愿背负的责任,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系统,或者与系统相关的势力,刻意安排或引导的结果?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更“优质”、更“稳定”的“回声”生产者? “这个锚点……如果被动摇,或者被实验体自己主动质疑、调查,会怎样?”墨河声音干涩地问。 “资料里没细说。但暗示……可能会导致‘通道失稳’、‘抵押物价值重估’,甚至引发系统的‘矫正协议’。”夜莺回答,“墨河,你在调查的,可能就是你的‘锚点’真相。这很危险。系统不会允许你轻易动摇它赖以控制你的根基。” 墨河沉默了。他想起系统对他“情绪波动影响通道纯净度”的警告,想起强制生理调节的副作用。这一切,似乎都对得上。 “夜莺,你能弄到早期实验体的名单吗?哪怕只是代号?” “难。而且风险指数级增加。”夜莺说,“不过……关于林晚,我从另一个碎片信息里找到点关联。一份被删除的内部通讯记录残留显示,在‘炽光’矿难前一周,曾有一个代号‘夜曲’的权限,频繁访问矿区结构图和当时的晶核能量流数据。这个‘夜曲’,在更早一份不相关的人员列表中,备注的紧急联系人姓名缩写是‘L.W.’。” L.W.——林晚? “夜曲”是林晚的代号?如果她是研究员,查看矿区数据似乎合理。但为什么是在矿难前一周频繁查看?她在找什么?预警?还是…… “矿难发生后,‘夜曲’的代号就从所有活跃列表里消失了。没有离职记录,没有死亡报告,就像被彻底抹除。”夜莺补充道,“同期消失的,还有另外几个代号。其中有一个,缩写是‘M.H.’。” M.H.? 墨河的心脏猛地一跳。墨河?不,时间不对。但他名字的缩写…… “这个‘M.H.’,有更多信息吗?” “没有。只有代号和消失时间点与‘夜曲’接近。”夜莺停顿了一下,“墨河,我直觉你在挖一个很深的坑。这些碎片信息,指向的可能是联合体内部一个被掩盖的失败项目,或者更糟——一个仍在进行,但转入更隐秘方向的项目。你,还有那个孩子,可能都在这个项目的波及范围内,甚至可能是……继承者。” 继承者…… 继承债务?继承实验体身份?还是继承……被系统选定的命运? “我需要更多,夜莺。关于‘锚点理论’的具体案例,关于如何识别和……可能的话,如何保护锚点不被系统完全操控。”墨河说,“代价是什么?” 夜莺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是叹息的声音处理效果。“代价是,我需要启用一个埋藏在永昼塔中层数据节点里的后门程序。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一旦启用,被发现的风险超过70%。我需要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账户,接收一笔足以让我在事发后彻底消失的信用点。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一个关于系统‘底层规则漏洞’的确切信息。必须是系统目前尚未修补或无法轻易修补的漏洞。这能帮我建立更强的反制手段,或者至少,增加我的生存筹码。” 底层规则漏洞……墨河想起系统严谨到冷酷的借贷偿还逻辑,想起摆渡人那似乎无法违逆的存在。漏洞?系统看起来完美得像一个监狱。 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系统曾警告,无法借贷“直接杀死指定目标”或“让他人无条件爱上你”等违反基础物理/精神规则的需求。这是否意味着,系统的力量也存在某些根本性的限制?基于某种“规则”? 还有,摆渡人提到“保护性的剥离”。如果系统可以强行抹除记忆作为“保护”,那这种保护是基于谁的判断?系统自身的?还是……绑定者潜意识深处的某种祈求? 这些算漏洞吗?还是只是规则的一部分? “我需要时间思考。”墨河最终说道,“关于漏洞的信息,我不确定。信用点……我现在给不了你需要的数额。” “我知道。”夜莺的声音很平静,“所以,还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说。” “接受一个我指定的**险任务。任务报酬,除了你需要的情报,还会有额外一笔信用点,足够支付我启用后门的风险溢价。”夜莺说,“任务地点,是沉渊区第九层以下的‘深度污染区’,靠近旧时代反应堆遗址。目标是取回一份可能记载了早期‘回声计划’实地测试数据的物理存储介质。” 深度污染区……旧反应堆遗址……墨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认知尘埃的源头之一,辐射、变异生物、物理结构极不稳定的地狱。比旧港和报废井危险十倍。 “为什么是我?”墨河问。 “因为你有系统。”夜莺的回答直白而残酷,“在那种地方,常规防护基本无效。但系统的‘回声通道’似乎对高浓度认知尘埃有一定的……亲和性,或者说,抗性。而且,你的‘债务’和‘锚点’迫使你必须不断获取资源,你会接下这个任务。我需要一个有能力进入,并且有足够动力活着把东西带出来的人。” 墨河闭上眼。夜莺算得很准。他需要真相,需要信用点,无法回头。 “任务详情,偿还方式。”他睁开眼,眼底只剩下决绝的冰冷。 “任务代号:‘掘墓’。坐标和存储介质外观特征稍后发给你。时间限制:72小时。我的报酬是存储介质的完整副本。你的报酬是:关于‘锚点保护’可行方案的完整情报,以及二十万信用点。”夜莺顿了顿,“至于你支付给系统的‘代价’……那是你和‘它’之间的事了。我建议你,在进入污染区之前,尽量还清或处理好即将到期的债务。那里面的‘回声’环境,可能会让任何未完成的契约变得……难以预测。” 墨河看向系统界面。那个关于初次见面记忆的倒计时,还剩:03:15:47。 他必须在进入那个死亡区域之前,处理掉这个。 “任务我接了。”墨河说,“情报和预付信用点,在我出发前,先给一半。” “合理。十万一小时后到你提供的匿名账户。部分情报摘要现在传输。”夜莺干脆利落,“墨河,记住,在污染区里,除了辐射和怪物,更要小心‘回声’本身。那里的尘埃,据说是最早期系统实验失败的产物……它们可能还残留着一些扭曲的‘意念’。别被它们低语的内容迷惑。保持对你的‘锚点’的清晰认知,那是你在里面保持神智的最后防线。” 一份加密数据包传了过来。同时,系统界面也突然弹出一条新信息: 【检测到高价值外部契约关联。】 【任务:‘掘墓’(深度污染区)已记录。】 【系统提示:该区域‘自由回声’浓度极高,可能干扰正常契约结算与抵押物评估。强烈建议在进入前完成所有未决债务。】 【基于该契约潜在风险与收益,可预支部分回声值用于强化本次行动保障。是否申请?】 连系统都在催促他“清理债务”了。 “预支额度多少?偿还方案?”墨河问。 【可预支额度:100,000回声值(≈1,000,000信用点)。】 【偿还方案:任务成功,则从任务收益中扣除相应价值;任务失败或部分成功,则需以‘未来时间’‘随机情感棱面’或‘指定身体构件’进行抵偿。利率:20%(按任务时长计)。】 一百万信用点……这能解决他很多燃眉之急。但失败或部分成功的代价,同样惊人。 “申请。预支额度,用于兑换以下物资:最高等级的抗辐射/认知尘埃一体化防护服(可适配机械义肢)、长效能量补给、高精度环境探测仪、以及……”墨河快速列出清单,“一份‘彼岸舱’紧急情况下的全自动维持协议(如果我在任务期间失联或死亡,确保小雨维生舱至少维持基础运作三个月)。” 【物资兑换计算中……】 【兑换完成。100,000回声值已扣除。物资将在2小时内送达您指定的安全屋(坐标已确认)。】 【紧急维持协议已生成并加密发送至‘彼岸舱’管理系统(备用频道)。】 【预支债务已记录。请务必关注任务时限。】 系统界面淡去。夜莺的数据包也接收完毕。 墨河靠在管道壁上,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那片日益扩大的空洞,和对即将失去记忆的恐惧。 他调出那个倒计时:03:08:19。 还有三个小时,他就要永远失去一段定义了他人生转折点的记忆。 他决定,在失去之前,再去看看小雨。再去看看那个手绘的太阳。 他站起身,朝着彼岸舱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重,但不再犹豫。 深渊已在前方,他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即将残缺的过去,去搏一个或许更加残酷的未来。 第十一章:污染区紧急任务 墨河站在“彼岸舱”的合金门外。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进去。他只是透过门旁狭窄的观察窗,望着里面柔和灯光下那排安静的维生舱。小雨在最里面,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舱体轮廓和隐约的灯光。 倒计时在他视野边缘跳动:01:47:33。 系统提供的物资已经送达他在沉渊区另一个隐蔽角落设置的“安全屋”——其实就是一个加固过的废弃通风井。那套高级防护服比他想象的更轻便,也更令人不安:它的内衬似乎有种微弱的生物电流,与他的皮肤接触时,脊椎处的灼热感会产生共鸣。其他装备也一应俱全,包括一支高效镇静剂和一套紧急医疗包。 夜莺的十万信用点预付款也到了他指定的匿名账户。他将其中的五万立刻转给了老陈,作为调查林晚档案的“活动经费”。老陈只回了一个字:“妥。” 一切都准备好了,除了他自己。 他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进去。他怕看到小雨沉睡的脸,怕看到那个手绘太阳时,心底涌起的感情会与即将到来的“空白”形成太过残酷的对比。他怕自己会动摇,会后悔。 有些路,一旦开始走,就不能回头看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扇代表着他仅存温暖的门,走向通往更深地下的货运升降梯。 目标:沉渊区第九层以下,深度污染区,“旧时代反应堆遗址”。 升降梯的机械比他之前乘坐的任何一部都要古老、沉重。栅栏门关闭时发出的巨响,像是巨兽的牙齿合拢。它开始下降,速度缓慢,仿佛正沉入地心。照明灯只剩下几盏还在工作,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空气逐渐变得浑浊、滞重,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化学腐败和某种……仿佛陈旧电子设备过热般的甜腻焦糊味。 认知尘埃的浓度在急剧升高。即使隔着尚未完全穿戴密封的防护服面罩,墨河也开始感到轻微的眩晕和太阳穴的胀痛。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偶尔会闪烁一下,像是受到了干扰。 【警告:环境‘自由回声’浓度达到警戒阈值。】 【建议:启用防护服高级过滤模式,并保持‘回声通道’低频稳定运行,以对抗外部干扰。】 墨河依言启动防护服的最高防护等级。面罩内部亮起微弱的蓝光,呼吸变得稍微顺畅一些,但那种无处不在的低语感却似乎更清晰了。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像是无数细碎的、意义不明的思绪碎片,在周围的尘埃中漂浮、碰撞。 升降梯终于到了最底层,猛地一顿。栅栏门吱呀打开,一股远比上层浓烈百倍的腐朽与衰败气息扑面而来,即使有高级过滤,那股味道依然顽强地渗透进来。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被灾难性摧毁的地下空间。高耸的、扭曲变形的反应堆安全壳像巨人的残破颅骨矗立在远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诡异幽蓝或暗绿色荧光的物质。地面上堆积着建筑残骸、熔化的金属、以及大片大片灰黑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慢流动的尘埃沉积物。一些地方还残留着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余烬,散发出高热和辐射。 天空(如果这地底深渊也能算天空)是令人压抑的黑暗,只有远处反应堆残骸和某些发光尘埃提供着极其有限、光怪陆离的照明。空气中飘浮着肉眼可见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颗粒。 这里就是旧时代能源野心最终溃烂的坟场,也是认知尘埃的源头之一。 夜莺提供的坐标,指向反应堆遗址侧面一个半坍塌的附属建筑,那里曾是控制中心或实验室。 墨河打开环境探测仪。屏幕上,辐射指数爆表,认知尘埃浓度曲线高得吓人,同时还侦测到多种未知的能量波动和生物热信号——不是人类。 他拔出高周波切割刀,激活刃部,微弱的嗡鸣声在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小心翼翼地踏出升降梯,靴子踩在柔软的尘埃沉积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每走一步,周围那些漂浮的“自由回声”似乎就活跃一分。低语声变得更加杂乱,有时像是痛苦的**,有时像是疯狂的呓语,偶尔甚至会捕捉到几个清晰的词语片段: “……不……要……进去……” “……代价……” “……锚点……断裂……” “……林……” 墨河猛地停住脚步。林?林晚? 他凝神去听,但那片段已经消失,被更多无意义的噪音淹没。是污染区的回声残留着过去遇难者的意识碎片?还是系统所说的“干扰”? 他强迫自己不去细听,专注于脚下的路和探测仪的读数。按照坐标指引,绕过一堆塌落的混凝土巨块,前面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门户洞开的建筑入口。门上的标识早已剥落,只剩下锈蚀的框架。 探测仪显示,里面的生命信号更密集,但似乎……不太活跃。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头灯(调整为抗干扰波长),侧身闪入门口。 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曾经摆放着各种控制台和设备,如今都已东倒西歪,覆盖着厚厚的发光尘埃和某种菌毯似的有机质。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甜腻腐败味。大厅深处,有几条通向不同方向的走廊,大部分已经被坍塌物堵死。 存储介质的信号,来自左侧第二条尚且能通行的走廊深处。 墨河刚迈步,脚下就踢到了什么东西。头灯照去,是一具半掩在尘埃里的骸骨,穿着老式的防护服,早已破损。骸骨旁边,有一个掉落的数据板,屏幕碎裂。他蹲下身,用刀尖小心地拨开尘埃,看到数据板边缘刻着一个模糊的编号:ECHO-PT17。 实验体17号?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大厅的角落里,阴影中,似乎还有更多类似的、或坐或卧的轮廓。有些还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态。 这里……难道是早期系统实验的一个现场?这些人,是实验失败后的遗骸? 低语声似乎变得更响了,仿佛那些骸骨空洞的眼窝里,还在诉说着未尽的恐惧与痛苦。 墨河感到脊椎处的灼热感在加剧,与周围环境产生着某种令他不安的共振。系统的界面也闪烁不定。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遗憾’与‘恐惧’残留回声,可能引发宿主情绪共振。建议加快行动速度。】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些骸骨,快步走向目标走廊。 走廊很暗,头灯的光束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墙壁上布满了可疑的、脉动着微光的粘液状物质。探测仪显示,两侧的房间里,那些“不活跃”的生命信号,似乎开始有些……躁动了。 他必须尽快拿到东西离开。 根据夜莺提供的特征,存储介质应该在一个带有独立防护的服务器机柜里。走廊尽头,是一扇半开的厚重防辐射门。门后是一个相对小些的房间,里面立着几排机柜,大部分已经损坏。但其中一个,外壳相对完整,上面有一个老式的物理锁和身份识别槽。 墨河走过去,尝试用夜莺提供的破解器接入识别槽。破解器上的指示灯快速闪烁,发出轻微的嘀嗒声。 就在这时,他身后走廊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尘埃里拖行。 探测仪上的生命信号,突然变得活跃起来!而且不止一个! 墨河猛地回头,头灯光束扫过走廊入口。 几个扭曲的、不成人形的影子,正从两侧的房间门口,或者直接从墙壁上的粘液物质里“挤”出来!它们有着近似人类的轮廓,但肢体极度不协调,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荧光的尘埃和有机物瘤结,有的部位还暴露着锈蚀的金属骨骼或破损的义体部件。它们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但数量在增加,正朝着这个房间门口汇聚。 污染区的变异体!很可能是当年未能撤离的工人、研究员,甚至是早期实验体,在长期高浓度尘埃和辐射下异化的产物! 破解器还在工作,但进度缓慢。 墨河握紧切割刀,背靠着服务器机柜,死死盯着门口。第一个变异体已经挤进了房间门口,它没有眼睛的头部(如果那能算头部)转向墨河,张开一个不成比例的、布满尖细牙齿的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或许是通过某种震动),然后猛地扑了过来! 动作比看起来快得多! 墨河侧身闪开,切割刀顺势挥出!高周波刃切入了变异体的肩膀,发出切割腐肉和金属的混合怪响,粘稠的、发光的液体溅出。但变异体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另一只扭曲的手臂横扫过来! 墨河低头躲过,刀锋上挑,削断了那只手臂。变异体踉跄后退,但更多的变异体已经涌到了门口,堵住了出路! 它们没有立刻一拥而上,而是像被某种东西吸引或指挥着,缓缓散开,试图包围。 墨河看了一眼破解器:进度85%。还需要时间! 他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必须制造突破口。 他快速扫视房间。除了机柜,还有几张倾倒的金属桌和散落的设备残骸。 他猛地将一张金属桌推向门口,暂时阻碍了最前面两个变异体的前进路线,同时从腰间掏出一个系统兑换来的高爆电击震撼弹(非致命,但足以瘫痪电子设备和生物神经),拉开保险,朝着变异体最密集的门口扔去! 咔——砰!!! 刺眼的蓝白色电光爆闪,伴随着强烈的电磁脉冲和巨响!堵在门口的变异体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嚎叫,身体剧烈抽搐,体表的荧光物质瞬间黯淡,动作停滞! 就是现在! 破解器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破解完成!】 墨河来不及细看,反手一刀劈开服务器机柜那已经失效的物理锁,猛地拉开柜门!里面是排列整齐的、老式的数据存储模块插槽。其中一个插槽里,插着一块与众不同的、闪烁着暗金色金属光泽的方形模块,上面有模糊的“ECHO-PROTOTYPE DATA CORE”字样。 就是它! 他一把将其拔出,塞进防护服内层特制的防辐射屏蔽袋里。 门口,电击震撼弹的效果正在减弱,那些变异体又开始蠕动,发出愤怒的、夹杂着电子杂音的嘶吼。而且,似乎有更多被惊动的变异体,正从走廊深处和其他方向赶来。 探测仪上,红点密密麻麻! 必须立刻撤离! 墨河扫了一眼房间,除了进来的门,没有其他明显出口。天花板?他抬头,看到上方有通风管道口,但很高,而且盖板看起来锈死了。 硬闯出去?门口已经被堵死,强行突破风险极高。 系统界面突然急促闪烁: 【检测到宿主陷入高威胁困境。】 【基于预支债务保障条款,启动应急方案建议:】 【方案:利用房间内残留的未完全失效的应急喷淋系统(可能含有高氧化性化学灭火剂),制造强腐蚀性气雾屏障,暂时驱散门口变异体。同时,系统将临时超载您的机械义肢动力核心,提供一次爆发性跳跃,协助您抵达通风管道口。】 【代价:机械义肢将进入至少12小时的冷却/部分功能锁定状态;强腐蚀气雾同样会对您的防护服造成一定损伤。】 【是否执行?】 没有时间犹豫了! “执行!”墨河吼道。 【指令确认。正在定位应急系统控制节点……】 【节点激活!】 嗤——!!! 房间天花板四周,突然喷出大量淡黄色的、带有强烈刺鼻气味的浓密气雾!气雾迅速弥漫,接触到变异体体表的荧光物质和有机物时,立刻发出“滋滋”的剧烈反应声,冒起白烟!变异体们发出痛苦的尖啸,本能地向后缩去,门口暂时出现空隙! 与此同时,墨河感到左臂机械义肢内部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和高温!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充斥其中! 【跳跃助力启动!倒计时:3,2,1——跳!】 墨河屈膝,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机械义肢那不合常理的爆发推力,猛地向上跃起! 砰! 他撞开了锈蚀的通风管道盖板,半个身子挤了进去!盖板的边缘划破了防护服的手臂部分,腐蚀性气雾接触皮肤,带来灼烧般的刺痛! 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拼命向管道深处爬去! 下方,变异体的嘶吼和腐蚀气雾的滋滋声渐渐模糊。管道内一片黑暗,只有头灯的光束和防护服破损处泄漏的微弱环境光。 他不敢停留,沿着管道拼命爬行,直到完全听不到下面的动静,才瘫倒在冰冷的管道内壁上,剧烈地喘息。 左臂的机械义肢发出一阵过载后的**,指示灯熄灭了大半,变得沉重而麻木,几乎无法动弹。防护服手臂处的破损在报警,显示有微量污染渗入。 他成功了……暂时。 他摸了摸内袋里那块硬物。存储介质到手了。 但付出的代价,刚刚开始显现。 而且,他还没有离开污染区。回去的路,同样危机四伏。 他调出系统界面,想查看任务状态和义肢损伤情况。 界面却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蓝色的数据流变得混乱不堪,夹杂着大量无法识别的乱码和……一些破碎的、仿佛来自不同时空的影像与声音片段! 一个模糊的女人背影……闪烁的实验室警示灯……惊恐的尖叫……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宣读着什么……还有……小雨哭泣的脸…… 【警……告……外部‘自由回声’干扰……过强……】 【系统……稳定协议……失效……】 【抵押物……评估……受到……污染……】 【记忆片段……倒计时……加速……紊乱……】 墨河看到,那个关于初次见面记忆的倒计时数字,开始疯狂地跳动、乱闪:00:47:22…00:12:08…01:15:47…00:00:??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深入的抽离感,猛地从他大脑深处爆发! 不是延迟到最后一刻的温和剥夺。 而是在这污染区深处,在系统受到严重干扰的此刻,提前开始了! 而且过程……狂暴而扭曲! “不……等等……不是现在……地点不对……”墨河抱住头,发出痛苦的闷哼。 但那股力量没有停止。 关于那一天的画面,开始像被无形橡皮擦涂抹的铅笔画,边缘变得模糊、碎裂、然后一块块消失…… 矿坑的黑暗……手电的光柱……女婴抓住他手指的触感…… 都在远去,变得苍白,失真。 而在这记忆被暴力剥离的剧痛和混乱中,一个被遗忘在更深处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温柔而悲伤的女声,似乎借着这混乱的“回声”干扰,穿透了系统的屏蔽,在他意识最深处,轻轻响起: “墨河……对不起……照顾好……我们的……” 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墨河知道,他听到了。 在那个“林”字之后。 而随着这最后一声低语的回响消散,关于“初次见面”的一切,终于彻底归于黑暗的空白。 只剩下一行逻辑结论,冰冷地悬浮在意识里: 你收养了墨小雨。 再无其他。 第十二章:偿还感官:味觉剥夺 墨河在通风管道里不知昏迷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更久。当他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臂机械义肢的沉重与麻木,以及右臂防护服破损处传来的、火烧火燎的刺痛——腐蚀性气雾的伤害和可能的污染。 紧接着,是大脑深处那种被粗暴掏空后的钝痛和眩晕。不是伤口疼,而是某种存在被硬生生挖走后留下的、空荡荡的痛。 他下意识地去回想。 去想那个矿坑,去想手电的光,去想那双抓住他手指的小手…… 一片空白。 不是模糊,不是碎片。是彻底的、干净的、如同从未存在过的空白。只有那个结论:“你收养了墨小雨。”像一句刻在石头上的、与自己无关的碑文。 记忆,被抽走了。在污染区,在系统紊乱的情况下,以一种失控的方式提前完成了“偿还”。 他完成了契约。债务的一部分被清偿。 但他感觉不到任何轻松,只有更深的空洞和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心里一块一直在流血的伤口,突然被整个切除了,连带着周围的血肉和神经。不痛了,但也感觉不到那块区域的存在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管道壁。头灯不知何时熄灭了,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防护服破损处泄漏的微光,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和管道壁上厚厚的、发着幽蓝微光的尘埃。 系统界面稳定了一些,但依然带着杂波。任务状态更新: 【契约:‘掘墓’ – 存储介质已获取。】 【主要目标完成。】 【请尽快撤离污染区,交付任务物品,以完成契约结算。】 【警告:机械义肢过载冷却中(剩余锁定时间:10小时47分)。防护服完整性:73%(右臂破损,存在污染渗入风险)。建议立即处理伤口并使用抗辐射/污染中和剂。】 墨河摸索着从装备包里找出中和剂喷雾和应急绷带,笨拙地(只用一只手)处理右臂的伤口。喷雾接触伤口带来剧烈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也带来了清醒。他草草包扎好,又注射了一针高效镇静剂和抗辐射药剂。 药物作用下,身体的疼痛和不适稍稍缓解,但精神的空洞感却更加清晰。 他查看预支债务情况。因为提前“偿还”了记忆债务,系统重新计算了剩余债务和利息。但那个关于“共情减弱”的偿还条目,依然高亮着,处于“延迟抽取”状态。还有预支的十万回声值债务,需要在交付任务物品后结算。 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左臂,义肢毫无反应,像一截冰冷的、额外的负重。他只能依靠右手和双腿。好在防护服的助力系统还能工作,减轻了一些负担。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升降梯的大致方位爬去。管道错综复杂,很多地方被坍塌物或增生的怪异物质堵死。他不得不频繁绕路,探测仪的信号也受到严重干扰,时断时续。 低语声从未停止,甚至因为他记忆的缺失和精神状态的脆弱,变得更加具有侵蚀性。那些破碎的“自由回声”仿佛找到了缝隙,试图钻入他空白的记忆区,填充进它们扭曲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内容。 “……好痛……为什么是我……” “……锚点……我的锚点在哪里……” “……系统……骗子……” “……林……晚……救……” 墨河强迫自己不去细听,将注意力集中在攀爬和辨认路径上。但他的“共情减弱”似乎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效果打了折扣,那些哀嚎和呓语,依然让他感到烦躁和隐约的不安。 不知爬了多久,他终于从一个破裂的管道口钻了出来,回到了相对开阔的污染区废墟。远处,反应堆的残骸依然矗立,发出不详的微光。他大致辨明了方向,开始朝着升降梯的位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地面上的变异体似乎少了一些,或许是被之前的动静引到了建筑那边。但他依然不敢大意,尽量利用废墟阴影掩护自己前进。 就在他距离升降梯还有不到两百米时,系统界面突然再次闪烁! 【紧急生理状态警报!】 【检测到污染物质通过创口侵入,并与宿主血液发生未知交互反应。】 【反应类型:感官神经系统局部异化。】 【受影响感官:味觉中枢(初步判断)。】 【系统介入建议:立即进行‘保护性剥离’或‘定向净化’,以防止异化扩散至其他感官或认知中枢。】 【警告:若宿主已处于其他感官剥夺惩罚期内,叠加异化可能导致永久性复合损伤。】 味觉?异化? 墨河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处理伤口时,那中和剂似乎没能完全阻止某种污染物的渗透。是那些变异体身上的发光粘液?还是污染区尘埃中的特殊成分? 他感觉了一下。嘴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味道。但系统警报不会无缘无故。 “定向净化,怎么做?”他在心中询问。 【‘定向净化’需要消耗50,000回声值,并需宿主承受相当于中度神经毒素注射的痛苦,成功率85%。】 【‘保护性剥离’——即主动放弃该感官功能——无需消耗回声值,痛苦较轻,成功率100%,且可避免后续异化风险。剥离后,该感官功能将由系统暂时接管模拟(基础水平),以维持生理平衡,但真实感受永久丧失。】 又是选择。消耗巨大资源去赌一个成功率,还是直接放弃? 味觉……似乎并不是生存必须的感官。失去它,会影响吃饭,但营养膏本来也没什么味道。或许,还能省去品尝沉渊区那些糟糕食物带来的不快。 但,真的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吗?品尝味道,是体验世界的一种方式。甜,酸,苦,咸……甚至是小雨偶尔醒着时,喂她吃的、那一点点掺了蜂蜜的营养糊的微弱甜味…… 那点甜味,他好像也记不太清了。记忆被剥离后,与之相关的情感体验似乎也褪色了。 而且,系统提到“暂时接管模拟”。这意味着,他以后吃什么东西,尝到什么味道,可能都是系统“告诉”他的,而不是他真正感受到的。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成系统可调节的仪器。 “如果选择剥离,具体过程怎样?”他问。 【过程:系统将切断您味觉神经与大脑中枢的特定连接,并注入神经阻隔剂。您将永久失去品尝任何化学味道的能力。系统将提供基础味觉信号模拟(如识别‘有毒’、‘高能量’等),但这只是信息提示,而非真实感受。过程持续约30秒,伴有短暂灼痛和麻木感。】 墨河看着不远处那部锈迹斑斑、却代表着“生路”的升降梯。他必须尽快离开,伤口污染可能还在扩散。 他没有五万回声值可以挥霍。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可能失败的风险和额外的痛苦。 “……执行保护性剥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指令确认。开始执行‘感官剥离协议’:味觉中枢。】 没有剧烈的疼痛。只有一瞬间,从舌头根部、上颚深处传来的一阵尖锐而短暂的灼烧感,像被细小的电火花刺了一下。紧接着,一种奇异的、空荡荡的麻木感弥漫开来,迅速覆盖了整个口腔和与味道相关的神经区域。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然后,一切感觉都消失了。 不是“没有味道”,而是“感受味道的能力”本身,被连根拔除了。 墨河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触觉还在,能感觉到嘴唇的纹理和温度。但唾液本身,没有任何味道。曾经能隐约尝到的、自己血液的那点铁锈腥气,也消失了。 他试着回忆一下糖的甜味,或者盐的咸味。概念还在,但与之对应的感官记忆和想象能力,仿佛也随之被抽干,只剩下干瘪的文字定义。 他失去了味觉。 永久地。 【剥离完成。味觉功能已转移至系统模拟模块。】 【异化风险解除。伤口污染程度下降至可控范围。】 【提示:您已偿还一项额外代价(由环境触发)。债务关系无变化,但系统对您的‘适应性评估’略有提升。】 适应性评估提升?因为他“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 墨河感到一阵反胃,但连恶心的感觉都似乎变得有些隔阂。 他不再停留,快步走向升降梯。按下呼叫按钮。古老的机械开始嘎吱作响地下降。 等待的间隙,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无数生命、也夺走了他部分记忆和感官的污染区废墟。幽蓝和暗绿的光在废墟间闪烁,低语声在风中飘荡。 他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也永远留在这里了。 不是作为尸体,而是作为“偿还”出去的“资产”。 升降梯到来,他走了进去,栅栏门关闭,开始上升。 随着高度增加,周围那种无所不在的低语和压迫感逐渐减弱。 但他的嘴里,心里,那一片空洞的麻木,却如同永恒的印记,再也无法抹去。 升降梯回到相对“正常”的沉渊区层数。他走了出来,朝着与夜莺约定的交接地点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左臂沉重,嘴里空荡。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鲜活的微光,似乎又黯淡了少许。 变得,更像系统评估中那个“适应性提升”的合格载体。 第十三章:女儿突然的舱内微笑 墨河像一条受伤的野狗,在沉渊区迷宫般的管道和巷道里跌跌撞撞地穿行了不知多久。嗅觉的丧失带来一种诡异的失衡感——世界只剩下视觉、听觉、残存的触觉,以及口中那片味觉的虚无。污水管道的恶臭、铁锈的腥气、他自己伤口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都消失了。这让他对环境的判断变得迟钝,几次差点撞上巡逻的联合体清洁机器人。 他最终绕回了“锈链酒馆”附近,但没有进去。老陈的信任是他现在为数不多还能依靠的东西之一,他不想因为自己身上的麻烦(尤其是那份偷来的绝密档案)而将老陈卷入更深的危险。他去了那个更隐蔽的“安全屋”——加固过的废弃通风井。 打开厚重的屏蔽门,里面是不到五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堆放着一些基础生存物资和简单工具。系统兑换的那套高级防护服和其他装备还放在角落。 墨河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下来,将紧紧抱在怀里的公文包放在地上。右臂伤口的疼痛已经麻木,左臂机械义肢依旧沉重,功能恢复了大约三四成,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抓握动作。 他首先调出小雨维生舱的远程监控。画面加载出来,他的心稍微放下——各项指标平稳,优先能源保障的绿灯亮着。小雨依然在沉睡,金色短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但紧接着,他注意到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地方。 小雨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一个微笑? 墨河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凑近屏幕,将画面放到最大。维生舱内的光线柔和恒定,小雨的脸部特写清晰。 是的,那确实是一个微笑。非常浅淡,几乎难以察觉,像是梦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但这在深度低温沉睡中极为罕见。维生舱的镇静和神经抑制系统应该会最大程度平复大脑活动,减少梦境,尤其是带有强烈情感的梦境。 难道……是系统提到过的“神经滋养液”补充后的效果?不,他没有支付那笔升级费用。 还是……林晚留下的“情感记忆模板”或者“保护性指令”在某种条件下被触发了?比如,他成功拿到档案,触及了某个关键词或情境? 又或者……是系统本身对“锚点”的某种“调整”或“测试”? 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调出维生舱的详细数据日志,快速浏览。生命体征一切正常,脑波活动……他瞳孔一缩。 脑波图谱上,在大概半小时前(正是他在污染区记忆被剥离、遭遇摆渡人后不久),出现了一小段极其短暂、幅度微弱的异常波动。波型不属于常规的沉睡或梦境波段,更像是一种……被外部信号轻微“扰动”后产生的谐振反应。波动持续时间不到0.5秒,系统自动标记为“轻微干扰,已平复”。 外部信号扰动? 墨河立刻联想到自己脊椎处的系统连接点,以及摆渡人那可以直接引发系统强制协议的能力。难道是摆渡人,或者系统本身,在对他进行“矫正”时,产生的波动通过某种未知的“锚点链接”,影响到了小雨? 还是说……小雨体内,也存在着某种与“回声系统”相关的“接收器”或“残留物”?毕竟,她是林晚的女儿,而林晚是早期研究员,甚至可能是实验体。 他不敢再想下去。必须尽快解读档案内容。 他打开公文包,取出那个深灰色的金属档案盒。生物锁已经解除,他轻轻打开盒盖。 首先拿起的是那张褪色的儿童手绘。凑近观察。纸张很旧,边缘有些毛躁,用的是廉价的蜡笔,线条稚嫩。太阳是歪扭的橙色圆圈,下面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高些,涂成了蓝色(爸爸?),一个矮些,涂成了黄色(自己?)。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无法辨认的符号。 和小雨画在维生舱上的,主题和构图核心一致,但细节不同。小雨的画更“新”,线条更流畅一些,太阳是金色的,小人的颜色也不同。 这似乎是某种……模板?或者说,是林晚教给小雨的?还是一种通过“情感记忆模板”传递的、深植于潜意识的象征图案? 他放下画,开始翻阅纸质文件。大多是用晦涩的技术术语和代号写成的实验记录、数据分析和理论推导。他跳过那些过于专业的部分,寻找关于“锚点”、“案例07”、“林晚/夜曲”、“跨代共鸣”以及“安全阀”的段落。 很快,他找到了关键内容。 一份标题为《“锚点”控制与反制措施理论探讨(绝密)》的文件中,提到: 【……锚点连接的本质,是‘回声通道’在绑定者与锚点个体之间建立的、基于强烈情感或责任纽带的‘共鸣子通道’。此通道可双向传输微量‘存在性反馈’,但主要流向为从绑定者到系统。锚点的情绪状态、健康状况、乃至存亡,会显著影响绑定者的‘回声产出效率’与‘通道稳定性’。】 【风险:若锚点个体本身具有较高‘共鸣潜质’(如早期实验体直系后代),或在特定刺激下觉醒,该‘子通道’可能被反向利用,成为外部力量侵入系统、或锚点个体意识影响绑定者的路径。极端情况下,甚至可能引发‘通道倒灌’或‘锚点反噬’。】 【历史案例(部分涂黑):……实验体‘夜曲’在终止前,疑似利用其高级权限及对自身‘锚点’(其女,代号‘晨曦-07’)的预先设置,尝试进行‘保护性信息灌注’及‘反向干扰协议植入’。虽被主系统拦截大部,但残余数据包去向不明,可能滞留于‘晨曦-07’深层意识或‘子通道’缓存中……】 “晨曦-07”……小雨的档案编号?墨河想起在污染区实验室看到的“XC-07”。 林晚果然试图给小雨留下东西!那些“保护性信息”和“反向干扰协议”是否就是小雨偶尔表现出的异常(比如刚才的微笑和脑波扰动)的原因?它们还在起作用?还是已经被系统发现并清理了? 另一份文件是《“回声计划”一期事故报告(节选)》,涉及“炽光”矿难: 【事故定性:晶核反应炉次级能量回路人为过载导致连锁爆炸,引发矿区结构性坍塌。】 【人为因素:确认现场存在未授权高能量‘回声’应用痕迹,频率与实验体‘夜曲’的‘终止协议’执行波段高度吻合。推测‘夜曲’在终止过程中,试图利用矿区内高浓度晶核能量放大其‘最终回声’,达成未知目的(可能包括数据销毁、信息广播或对特定个体的记忆干涉)。】 【后果:事故造成十七名矿工死亡,实验体‘夜曲’确认‘消散’,关联档案大部分损毁。其‘锚点’(晨曦-07)失踪,后于废墟中被非关联个体(现编号:墨河)发现并收养,该个体随后表现出对‘晨曦-07’的超常保护欲与责任认同,符合‘情感模板移植’部分特征……】 墨河的手在颤抖。矿难果然是林晚“终止协议”的一部分造成的!她是为了销毁什么?还是为了发送信息?那些死去的矿工……包括他官方记录中的“妻子”……都是这场悲剧的牺牲品。 而他自己,对小雨那“超常的保护欲”,果然是被林晚的“情感模板”影响的结果。他以为的自由选择,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他人设计的阴影下。 愤怒、悲哀、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但心底深处,那片因为记忆剥离而空白的区域,却传来一丝微弱的、源自植入模板的本能悸动——保护她,必须保护她。 这感觉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可疑。 他继续翻找。在档案盒底部,他发现了那几枚老式数据存储卡。没有读取设备,但他有办法。系统兑换的装备里有一个多协议适配器。 他连接适配器,将一枚存储卡插入。读取灯亮起,数据通过神经连接直接传入他的意识(经过系统过滤)。 大量杂乱的技术数据、实验日志、人员档案掠过。他集中精神,搜索关于“安全阀”或“反制”的关键词。 终于,在一段加密的、标记为“废弃提案-‘断链’协议”的记录中,他找到了: 【提案目标:为预防‘回声系统’失控或遭滥用,建议预设底层‘断链’协议。】 【原理:利用系统核心规则中关于‘无法直接违背物理/精神基础规则’及‘抵押物价值必须基于真实存在’的限定,设计一种‘自我否定式’终极契约。】 【内容构想:绑定者可申请一项特殊借贷——‘彻底剥离自身与指定锚点之间的全部因果与情感链接(包括系统强制建立的‘子通道’)’。】 【系统矛盾点:若执行此剥离,锚点对绑定者的‘存在重量’将归零,绑定者部分债务的抵押基础将消失,导致系统内部价值评估冲突。同时,剥离‘全部因果’涉及对现实规则的深度修改,可能触及系统能力边界。】 【预期效果:可能触发系统逻辑错误、强制进入自检状态、暂时冻结相关债务与抵押物操作,甚至……为核心规则修改创造短暂窗口。】 【风险:极高。剥离过程不可逆,绑定者将彻底失去与锚点的一切关联(记忆、情感、责任,对方亦将遗忘绑定者)。且系统可能判定此行为为‘恶意攻击’,启动最高级别反制。】 【提案状态:否决。理由:不确定性过高,可能危及系统整体稳定。相关资料封存。】 “断链”协议! 墨河的心脏狂跳起来。虽然被否决,但这思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利用系统自身的规则矛盾,去攻击它,哪怕只是制造一个短暂的混乱窗口! 代价是……彻底失去和小雨之间的一切。包括那些可能被植入的情感,也包括他自己真实的(或许所剩无几的)牵挂。 这将是最残酷,也可能是最彻底的“保护”——让她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也让他从她的因果中脱离,从而斩断系统通过他这个“绑定者”去影响、利用她的可能。 他能做到吗?为了可能让她获得真正的安全,亲手抹去自己在她生命中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他不知道。 就在这时,系统界面突然剧烈闪烁起来!红光刺眼! 【警告!检测到宿主正在接触高度敏感禁制信息!】 【信息源:‘Echo-Anchor-Case-07’档案。】 【此档案涉及系统核心机密,接触行为已触发一级警报!】 【强制措施启动:】 【1. 立即销毁所有非法获取的物理及电子档案副本。】 【2. 宿主需在24小时内,前往指定地点(坐标稍后发送),向‘摆渡人’汇报全部接触内容及动机。】 【3. 作为惩罚,也是‘矫正’,接下来72小时内,宿主的‘日常回响任务’难度与频率提升300%,且‘强制共鸣’内容将更侧重考验宿主对‘锚点关联’的忠诚度。】 【拒绝执行或试图隐瞒,将直接导致对‘锚点’(墨小雨)的维生资源供应降级,并启动对‘锚点’健康状况的‘定期评估’(可能伴随刺激性测试)。】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它知道了。而且反应如此迅速、严厉。 销毁档案?汇报?加倍的任务惩罚?还有……以小雨的健康作为要挟! 墨河看着手中的文件和存储卡,又看了看监控画面里,小雨唇角那尚未完全消失的、微弱的笑意。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冰冷空洞的胸腔里翻涌、冲撞。 他们夺走了他的记忆,磨损了他的情感,剥夺了他的感官,操控着他的人生,现在连他拼死换来的、可能蕴含一线希望的真相,也要夺走?还要用小雨来威胁他? 脊椎处的灼热感疯狂跳动,与他的怒火产生着危险的共鸣。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似乎被这冰冷的愤怒彻底冻结,凝结成一种近乎非人的、决绝的寒光。 他关闭了系统刺眼的红色警告界面。 但没有按照指示销毁档案。 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所有文件和物品收回档案盒,用防水防辐射材料层层包裹,藏在了安全屋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 然后,他调出夜莺的加密频道。 “夜莺。” “听你的声音,事情不太顺利。”夜莺立刻回应。 “档案我拿到了。但系统发出了最高级别警告,要我销毁并去‘自首’。”墨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它还用小雨威胁我。” 夜莺沉默了几秒。“……比预想的反应更快。看来‘锚点’相关的信息,确实是他们的逆鳞。”她顿了顿,“屏蔽程序试用版完全失效了?” “彻底失效。而且它加强了监控。”墨河说,“你之前说的,能暂时干扰系统评估的完整版屏蔽程序,什么时候能给我?” “现在就可以。但你确定要用?完整版效果更强,但使用后,系统可能会判定你进入‘高威胁脱离倾向’状态,后续的压迫和惩罚会升级。”夜莺警告。 “压迫已经到头了。”墨河看着监控画面,“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用档案里的信息,找到那个‘断链’协议的具体实施方法,或者……别的出路。在这之前,我不能让系统随时知道我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坐标发给你。一个一次性数据接收节点,靠近沉渊区边缘的废弃信号塔。程序会在你接触节点后传输,有效时间十二小时。之后,节点自毁。”夜莺快速说道,“另外,关于罗森和莉亚……医疗中心传来消息,莉亚的维生舱在半小时前出现了短暂的能量波动,原因不明,已恢复。罗森被内部审查部门带走了,罪名是‘擅自离岗及行为异常’。” 墨河心中一紧。动作真快。 “知道了。程序我现在去取。”墨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不太灵便的左臂,“夜莺,如果我失败了……” “没有如果。”夜莺打断他,处理过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类似情绪的东西,“你只能成功。为了小雨,也为了……所有被那个系统吞噬掉未来的人。” 通讯切断。 墨河最后看了一眼监控画面。 小雨嘴角的微笑已经完全消失了,恢复成平静的沉睡模样。仿佛那只是一个短暂的、无关紧要的幻觉。 但墨河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来自过去的回响,是来自母亲的守护,也可能是……风暴来临前,最后一点脆弱的宁静。 他必须行动。 在他被系统彻底压垮,或者小雨被卷入更深的危险之前。 他推开安全屋的门,再次没入沉渊区永恒的昏暗之中。 身后,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微微波动了一下。维生舱内,小雨的眼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 如同蝴蝶翅膀,掠过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十四章:调查官陈佑入场 废弃信号塔位于沉渊区与旧港交界处的边缘地带,这里曾经是早期通讯网络的地面中继站之一,早已被更高效的地下光纤和卫星网络取代。塔身锈蚀斑驳,在沉渊区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骷髅。 墨河按照夜莺给的坐标,在塔基一个隐蔽的检修口内,找到了那个巴掌大小的数据节点。它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废弃电路板碎片。当他将其握在手中时,一阵细微的电流感顺着手臂窜上,直达脊椎处的连接点。 视网膜界面上,大量加密数据流汹涌而过,持续了大约十秒钟。然后,节点在他手中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外部程序加载:‘回声屏蔽协议-完整版’(测试型)。】 【状态:激活。】 【预计有效时间:11:59:58…】 【效果:中度干扰系统对宿主‘思维倾向’、‘情绪波动’及‘非任务关联行为’的实时监控与预判分析。无法屏蔽债务、任务发布、抵押物状态等核心信息显示。】 【警告:使用此程序可能被系统标记为‘不稳定因素’,导致后续交互难度提升。】 墨河感到系统界面的“存在感”明显降低了。那些原本无时无刻不在背景中、仿佛直接贴在意识表层的细微数据流和评估提示,现在变得模糊、疏远,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债务总额和倒计时依然清晰,但那种被无形目光时刻审视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性并未放松。系统不会坐视自己被屏蔽,更严厉的反制可能正在路上。 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档案中关于“断链协议”的细节,并制定计划。安全屋可能已经不够安全了。 他想到了老陈。虽然不愿连累对方,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老陈的仓库结构复杂,有不少隐藏空间,而且老陈本人对系统和联合体都有一定的了解和警惕。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信号塔区域时,一阵轻微的、不同于沉渊区背景噪音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 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受过专业训练的节奏感。 不是流浪汉,不是帮派分子。 墨河立刻停住脚步,左手缓缓移向腰间(虽然刀不在),右手垂在身侧,身体微微侧向声音来源,做好了随时应对攻击或逃跑的准备。 一个身影从一堆废弃的通讯设备后面走了出来。 中等身高,穿着沉渊区常见的、但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面套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夹克。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看起来像个疲惫的底层技工。但他的眼神锐利而清醒,步伐沉稳,与那副落魄的外表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墨河认出了这张脸——在夜莺之前给过的资料图片里。 联合体净化派成员,调查官,陈佑。 他果然找来了。比预想的快。 陈佑在距离墨河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重点在那略显不自然的左臂和脸上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 “墨河?”陈佑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砂砾般的质感,语气是陈述,而非询问。 墨河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放松点,我不是来抓你的。”陈佑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至少明面上),“至少现在不是。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你正在使用的‘那个东西’,关于林晚,还有……你女儿。” 听到“林晚”和“女儿”,墨河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墨河说着,脚步开始缓缓向侧后方移动,寻找撤退路线。 “你刚从永昼塔档案库偷了东西出来,对吧?‘Echo-Anchor-Case-07’。”陈佑的话让墨河的动作猛地一僵。“不用惊讶,我在联合体内部还有点消息渠道。罗森被带走了,档案库隔离区有闯入和交火记录。结合最近对你活动轨迹的分析,不难猜到是你。” “所以你是来追回赃物的?”墨河嘲讽道。 “不。我是来合作的。”陈佑向前走了一小步,但保持着安全距离,“我知道你在被系统胁迫,用你的记忆、情感、甚至身体部件,去换取维持你女儿生命的资源。我也知道,林晚——可能是你女儿的生母——是早期‘回声计划’的受害者,甚至是关键研究员。我更知道,那个系统,以及控制它的人,最终目的是榨干像你这样的绑定者,然后将‘锚点’也转化为他们的实验品或控制工具。” 陈佑的话句句砸在墨河心上,印证了他从档案中拼凑出的真相。 “你怎么知道这些?”墨河问,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我妻子,十年前,也绑定了那个系统。”陈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她是为了救我们当时病重的儿子。她完成了无数任务,付出了你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代价……但最后,他们还是拿走了我儿子的命,作为她某次‘重大违约’的抵偿。我妻子在那一刻精神崩溃,彻底‘消散’了。我调查了十年,才摸到一点‘回声计划’和它背后黑手的边缘。” 同是天涯沦落人。但墨河不会轻易相信。 “你说你是净化派的,想摧毁系统。我能得到什么?” “两样东西。”陈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一个让你女儿真正脱离维生舱,获得有效治疗的机会——不是联合体官方那种天价且可能有陷阱的治疗,而是我们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相对安全的基因修复技术。当然,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你配合。” “第二,”陈佑放下手,目光锐利地看着墨河,“一个可能彻底摧毁‘回声系统’核心服务器,让千千万万像你、像我妻子一样的人摆脱枷锁的机会。这需要你作为‘内应’,提供系统内部的规则漏洞、运行逻辑,以及……带我们找到进入核心区域的路。” “系统核心在永昼塔地下,防守森严。”墨河说。 “我们知道。但我们也知道,高级系统使用者,或者说,某些完成特定连环任务的绑定者,有时会被‘邀请’进入核心区域,进行‘升级’或‘特别契约’签订。”陈佑盯着墨河,“你正在这条路上,对吗?系统在推着你往上走,给你越来越难的任务,许以越来越大的‘奖励’,代价也越来越非人。直到你触及某个阈值……” 墨河想起了摆渡人,想起了系统关于“成长升级”的提示。陈佑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即使我能进去,又能怎样?那里面的防御……” “我们有内应,有技术,有计划。”陈佑打断他,“但我们需要一个能在内部活动、了解系统规则、并且有足够动机配合我们的人。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动机?你们能保证小雨的安全和治疗?” “我不能给你百分之百的保证。任何对抗系统的行动都有巨大风险。”陈佑坦诚得残酷,“但我可以承诺,我们会尽一切力量。而且,比起坐等系统将你和你的锚点一点点吞噬,这是一条有希望的路,尽管它布满荆棘。” 墨河沉默了。陈佑的话很有说服力,也戳中了他的痛点。但他经历了太多背叛和欺骗,无法轻易将小雨的未来,赌在一个陌生人的承诺上。 “我需要时间考虑。”墨河最终说。 “可以。但你时间不多。”陈佑从怀里掏出一个老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通讯器,扔给墨河。“用这个联系我,频道是预设好的,加密等级很高。但记住,不要在任何可能被系统监控的环境下使用,尤其是你的‘安全屋’或经常停留的地方。” 墨河接住通讯器,入手冰凉。 “另外,给你一个忠告。”陈佑准备离开,又回头说道,“小心‘摆渡人’。他们不是系统的奴仆那么简单。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很可能是早期最‘成功’也最‘失败’的实验体——成功融入了系统,失去了自我,成为系统维护规则的一部分。他们对系统的‘忠诚’是绝对的,而且……拥有部分系统的权限。不要试图正面对抗或欺骗他们。” 说完,陈佑点了点头,转身迅速消失在阴影之中,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对沉渊区的地形极为熟悉。 墨河握着那个冰冷的通讯器,站在原地。屏蔽程序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减少。陈佑的出现,带来了新的选择和希望,但也带来了更复杂的局势和风险。 是相信一个陌生调查官,加入一场胜算未知的反抗?还是继续在系统的规则下挣扎,试图独自找到那个渺茫的“断链”机会?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系统的压迫不会停止,小雨的时间……或许也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老旧的通讯器,将其小心地藏进内袋,转身朝着“锈链酒馆”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听听老陈的意见。也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消化这一切。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信号塔锈蚀的骨架阴影里,一个戴着陶瓷面具的身影,缓缓浮现。 摆渡人静静地“望”着墨河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陈佑离去的方向。 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电子杂音般的叹息。 然后,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塔身上斑驳的锈迹,在昏沉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第十五章:耳语渐响,晶簇生长 “锈链酒馆”后仓库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老陈蹲在角落,用一块沾着机油的布,反复擦拭着一把老式火药动力短枪的零件,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能帮助他思考。独眼里的光芒明灭不定。 墨河靠在对面的货箱上,将见到陈佑的经过,以及陈佑提出的合作,尽量简洁地告诉了老陈。关于档案的具体内容,他只说了“锚点可能被系统利用”以及“存在某种反制协议的可能性”,没有透露“断链”细节和林晚留下的模板——不是不信任老陈,而是知道得越多,对老陈可能越危险。 “……所以,这个陈佑,你觉得可信吗?”墨河说完,看着老陈。 老陈放下手里的枪管,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机油和烟草味的浊气。“净化派……我听说过一点。一群在联合体内部,认为‘回声’及相关技术是禁忌、应该彻底封存销毁的疯子。理念上,他们和系统的控制者是对头。但……”他顿了顿,“理念归理念,人归人。这个陈佑,为妻儿报仇的动机可能是真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把你的命,尤其是小雨的命,看得比他摧毁系统的目标更重要。” 墨河点点头。老陈的担忧和他一样。 “他说的合作,风险太大。”老陈继续说,“闯永昼塔核心?那跟自杀没区别。就算有内应,有技术,成功率能有百分之十吗?而且,一旦开始,你就没有回头路了。系统不会放过叛变者。” “但如果系统本身就是要将我和小雨都吞噬呢?”墨河反问,“坐以待毙,结果可能更糟。档案里提到,他们可能对‘锚点’进行‘共鸣强化’或转化为‘次级回声源’的实验。” 老陈的独眼猛地一缩。“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用力擦了擦枪托,“这帮杂碎……” “陈佑至少提供了一条看似主动的路,和一个治疗小雨的可能。”墨河声音低沉,“虽然希望渺茫。” “那你打算怎么选?”老陈问。 “我不知道。”墨河坦诚道,“我需要更多信息。关于陈佑的净化派到底有多大能量,他们的‘内应’是谁,治疗技术是否可靠。还有……关于那个‘反制协议’,我需要弄清楚具体怎么操作。” “陈佑给你的通讯器呢?”老陈问。 墨河拿出来。老陈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用一个小型扫描仪扫了一下。“很干净,至少表面没有追踪或监听装置。加密方式……很老派,但有效。看来他们确实有些地下手段。”他把通讯器还给墨河。 “先不要急着答复他。”老陈建议,“看看情况。系统刚对你发出严厉警告,接下来肯定会有所动作。看看它下一步把你往哪个方向逼,或许能帮你判断哪条路更‘可行’——或者更绝望。” 墨河觉得老陈说得有道理。他需要观察系统的反应。 就在这时,他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频繁闪烁起来!蓝色的数据流变得紊乱,大量杂乱的信息碎片和扭曲的图像瞬间刷过! 【警……告……外部屏蔽程序……干……扰……】 【系统……自适应协议……启动……】 【检测到……宿主体内……‘晶簇’生长加速……】 【生长诱因:近期高强度任务、情绪剧烈波动、外部信息刺激、屏蔽程序冲突……】 【当前生长阶段:第三节至第四节脊椎……】 【生理影响:轻微神经压迫、局部体温升高、与‘自由回声’环境亲和性增强……】 【提示:晶簇生长是生命能级提升的标志,但需注意控制生长速度,避免……过早‘成熟’……】 伴随着系统断断续续的提示,墨河感到脊椎处那原本持续的灼热感,猛然变成了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什么坚硬而滚烫的东西,正从他第三节脊椎的晶状增生处,顽强地、带着撕裂感地向上生长,试图突破骨骼和血肉的束缚! “呃啊——!”他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弓起背,左手猛地抓住旁边的货箱边缘,金属被捏得微微变形。 “墨河!?”老陈吓了一跳,扔下擦枪布就要过来。 “别……碰我!”墨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额头瞬间布满冷汗。那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变成了持续而深沉的胀痛和灼烧感,固定在脊椎第三、第四节的位置。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多了点什么。不是外来的异物,而是从他自己的身体内部、骨髓深处“长”出来的东西。两块……小小的、坚硬的、仿佛水晶或骨刺般的凸起,紧贴着脊椎生长。 晶簇……真的在生长。 系统提到的“生命能级提升”,听起来像是好事。但那种生长方式带来的痛苦和失控感,还有“过早成熟”的隐晦警告,都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你怎么了?”老陈紧张地问,独眼里满是担忧。 “……系统说的‘晶簇’,在长。”墨河喘着气,慢慢直起身体,背后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它说我‘生命能级’提升了。” “放屁的提升!”老陈骂道,“这他妈是在把你往非人的方向改造!你感觉怎么样?除了疼?” 墨河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胀痛感依旧,但似乎……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仓库里原本只有视觉、听觉和残存的触觉信息。但现在,他隐约能“感觉”到空气中漂浮的、极其稀薄的“尘埃”——不是通过嗅觉(已失去),而是通过脊椎新生的晶簇,产生了一种类似共振般的、极其模糊的“感知”。那些尘埃,似乎带着微弱的情感色彩——老陈的担忧、焦虑,他自己的痛苦、茫然,以及这仓库陈年累积的麻木与锈蚀感…… 这感觉非常微弱,稍纵即逝,但确实存在。 “我能……感觉到一点‘情绪尘埃’。”墨河不确定地说,“很模糊,像隔着浓雾看色彩。” 老陈的脸色更加难看。“这是同化……你在变得能直接接收和感知‘认知尘埃’里残留的人类情绪碎片了!这根本不是提升,这是异化的开始!” 墨河的心沉了下去。老陈说得对。如果继续生长下去,他会不会最终变得像污染区那些变异体一样,被无数他人的痛苦和绝望情绪淹没?或者……变成像摆渡人那样,成为系统感知和操控“回声”环境的延伸器官? 系统界面逐渐稳定下来,屏蔽程序似乎还在工作,但显然系统的“自适应协议”正在对抗它。新的信息刷新出来: 【日常回响任务(惩罚性)已刷新。】 【任务数量:3(连续)。】 【任务总时限:72小时。】 【任务序列01:前往沉渊区第五层‘哭泣回廊’,找到并‘安慰’一名因失去孩子而精神崩溃、不断用头撞击墙壁的妇女(名为‘玛莎’)。直至其停止自残行为,或陷入昏迷。】 【奖励:无。】 【失败惩罚:延长惩罚性任务序列时间24小时,并随机剥夺一项‘愉悦类’情感棱面(如:欣赏音乐的能力、看到阳光的愉悦感等)。】 【说明:此任务旨在强化你对‘锚点关联责任’与‘情感共鸣负担’的认知与承受力。】 第一个任务就充满恶意。“安慰”一个精神崩溃的人?用他已经“减弱”的共情能力?而且奖励是“无”,失败惩罚却如此具体。 系统在刻意加重他的心理负担,测试他的承受极限,同时磨损他本已不多的人性部分。 “它发布新任务了?”老陈看墨河脸色不对。 墨河点点头,将任务内容简要说了一下。 老陈沉默了片刻,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小医药箱,拿出两支镇静剂和一卷干净绷带,塞给墨河。“带上。那个玛莎……我听说过。儿子上个月在矿坑事故里没了,尸体都没找全。她疯了,见人就哭诉,有时会自残。第五层的人大多躲着她。” 墨河接过东西,塞进口袋。 “小心点。这任务……不对劲。”老陈沉声道,“系统可能不只想让你‘安慰’她。” 墨河明白。在“哭泣回廊”那种地方,一个精神崩溃的妇人,一个被系统逼着去“安慰”她的、自身也濒临崩溃的男人……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但他没有选择。 屏蔽程序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减少。他必须在程序失效前,尽可能多地了解情况,做出决定。 他看了一眼老陈,这个一直试图在绝望中给他一点支撑的、同样伤痕累累的男人。 “我去了。”墨河说。 “活着回来。”老陈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墨河推开仓库门,再次走入沉渊区的昏暗。 背后的晶簇随着他的步伐,传来阵阵隐痛和灼热。 而脑海中,系统的低语,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意识的缝隙里钻营、啃噬。 “履行契约……保护锚点……接受成长……融入回声……” 他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声音驱赶出去。 但心底深处,一种冰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晶簇的生长,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他正在滑向某个不可逆转的深渊。 而能够拉住他的东西,正在被他亲手,一点一点地支付出去。 第十六章:日常任务:偷走希望 “哭泣回廊”不是一条真正的回廊,而是沉渊区第五层一片由废弃通风管道和低矮混凝土支撑柱构成的复杂区域。管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和破洞,风声穿过时,会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因此得名。这里的光线比上层更差,只有少数几盏苟延残喘的荧光灯,投下惨绿或昏黄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排泄物的臭气,以及某种更阴郁的、仿佛绝望本身发酵后的味道。失去嗅觉的墨河,只能通过视觉和脊椎晶簇那模糊的“情绪尘埃”感知来捕捉这里令人窒息的氛围——厚重、粘稠、充满了悲伤、麻木和偶尔闪过的疯狂。 他根据老陈给的粗略方位,在迷宫般的支撑柱和管道间穿行。耳边是风声的呜咽,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人是兽的**。 很快,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在重复着一些零散的词句: “我的米克……回来啊……妈妈在这里……” “墙……墙后面……我听到你哭了……” “砰……砰……砰……” 那是头颅撞击硬物的闷响。规律,沉重,令人牙酸。 墨河循声转过一根粗大的混凝土柱,看到了她。 玛莎。一个瘦得脱形的女人,穿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烂长裙,花白的头发胡乱披散。她跪在一面布满了深褐色污渍(很可能是干涸的血迹)的粗糙水泥墙前,正用前额,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撞向墙面。每撞一下,她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她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顺着鼻梁和脸颊流下,滴在肮脏的地面上。 在她身旁的地上,散落着一些空了的劣质营养膏包装袋,和一个小男孩的破旧玩偶——一只眼睛脱落的布熊。 周围没有其他人。居住在这片区域的“居民”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角落,只有远处阴影里,有几双麻木或好奇的眼睛偶尔瞥过来,又迅速移开。 墨河停下脚步,距离玛莎大约五米远。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安慰”?用他这已经磨损的共情,和一片空白的记忆情感储备? 系统界面清晰地显示着任务要求:“直至其停止自残行为,或陷入昏迷。” 直接打晕她,或许是最“高效”的完成方式。但他残存的、属于人类底线的某种东西,让他无法立刻做出这个选择——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系统“期望”他最终采取的方式,以此进一步磨损他。 他尝试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干涩:“……停下。” 玛莎仿佛没听见,依旧“砰……砰……”地撞着墙,鲜血在墙面上溅开新的痕迹。 “你的孩子……不会希望你这样伤害自己。”墨河说着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话。 玛莎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地、僵硬地转过头。她的眼神涣散,瞳孔无法聚焦,脸上混合着血污、泪水和疯狂的绝望。“米克……?米克你在哪儿?妈妈找不到你了……”她朝着墨河的方向伸出手,手指肮脏,指甲断裂。 “我不是米克。”墨河后退了半步,“停下撞墙。你需要……处理伤口。” “伤口?”玛莎摸了摸自己血肉模糊的额头,看着手上的血,突然尖笑起来,声音凄厉刺耳,“不疼了……早就不疼了……这里疼!”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这里空了!他们把米克拿走了!从我心里挖走了!你能把它填回去吗?啊?你能吗?!” 她猛地扑向墨河,枯瘦的手爪抓向他的脸! 墨河侧身避开,玛莎扑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立刻又挣扎着爬起来,眼神更加狂乱。“你也是他们一伙的!你们都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她不再撞墙,转而开始攻击墨河,用指甲抓,用牙齿咬,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力量。 墨河只能格挡、躲闪,尽量避免伤害到她。他的机械左臂动作还有些滞涩,右臂的伤口被碰到,传来阵阵刺痛。玛莎的哭喊和攻击引来了更多躲在暗处的目光,但无人上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任务要求是让她停止自残或昏迷。现在她的自残停止了(暂时),但陷入了攻击他人的狂暴状态。这算完成吗? 系统没有提示。 必须让她停下来。 墨河看准一个空隙,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一把抓住了玛莎挥舞的手臂,用力将她按在旁边的混凝土柱上。玛莎疯狂挣扎,嘶吼,唾沫混着血沫喷溅出来。 “冷静点!”墨河低喝。 但毫无作用。玛莎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墨河不得已,用左臂机械义肢(尽管功能不全)辅助压制,将她牢牢箍住。 就在这时,玛莎突然停止了挣扎。她抬起头,涣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墨河身后某个方向,脸上露出一种极度恐惧和祈求的表情。 “……不……不要带走他……求求你们……把我的命拿走……别拿米克的……他还小……” 她在对谁说话?墨河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有昏暗的管道和墙壁。 但墨河脊椎处的晶簇,却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冰寒刺骨的共振!仿佛有无数的、浓缩的恐惧和哀求,正从玛莎身上散发出来,被她撞击的那面墙壁吸收、回荡,再被他的晶簇捕捉到! 那面墙……不只是墙。它像是承载了这片区域、甚至更久远时间里,无数类似悲剧的“回声”残留。玛莎的疯狂,不仅仅是因为丧子之痛,还可能被这种环境里的负面“情绪尘埃”长期侵蚀、放大、扭曲了! “他就在墙后面……”玛莎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平静,她不再看墨河身后,而是盯着那面血污的墙,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我听见了……他在哭……我要去陪他……” 说完,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墨河的钳制,再次一头撞向墙壁! 这一次,她用尽了全力! “砰!!!” 一声闷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玛莎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额头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她的眼睛还睁着,但已经失去了焦距,只有嘴唇还在微微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米克……妈妈来了……” 她不动了。是昏迷,还是…… 墨河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颈动脉。微弱的跳动还在,但极其缓慢、微弱。 她昏迷了。 任务……完成了? 【日常回响任务序列01:完成。】 【评价:效率低下,方式粗暴,未能达成‘安慰’潜在目标。】 【惩罚性任务序列继续。任务序列02将于一小时后刷新。】 【提示:宿主对‘情绪尘埃’感知有所增强,但对‘锚点外’他人痛苦的处置方式仍显生疏。需加强练习。】 冰冷的提示浮现,带着评判的意味。系统果然不认为这是理想的完成方式。 墨河看着地上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玛莎。他从口袋里拿出老陈给的绷带和一支镇静剂。他笨拙地(主要靠右手)给玛莎额头上最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加压包扎,然后给她注射了镇静剂——这至少能让她在昏迷中少些痛苦,也能防止她醒来后继续自残。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手上沾满了陌生人的血。粘稠,温热。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破旧的布熊玩偶。 “偷走希望……”他低声重复着这个章节的标题,像是在咀嚼某个苦涩的真相。 他什么也没偷。玛莎早就没有希望了。他只是在系统的逼迫下,目睹并参与了她绝望的终章,然后被系统评判为“效率低下”。 或许,系统所说的“希望”,根本不是指玛莎的。而是指……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还在挣扎的、不想完全沦为冰冷工具的、属于人性的微光? 每一次这样的任务,都是在偷走那点光。 他转身离开,不再看身后昏迷的妇人和那片血污的墙。 风声依旧呜咽,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 而他脊椎上的晶簇,在吸收了刚才那股强烈的恐惧与哀求“回声”后,似乎又生长了极其微小的一丝。 胀痛感更清晰了。 他能感觉到,那两粒小小的晶状凸起,正在变得……更坚硬,更冰冷。 与这个绝望的世界,更加“契合”。 第十七章:老陈的酒与未问的话 墨河没有立刻返回老陈的酒馆。他在“哭泣回廊”外围一处相对干燥的管道凹陷里坐了很久,直到身上沾染的血迹在沉渊区污浊的空气中变得干涸发黑,直到脊椎晶簇那因吸收“情绪尘埃”而产生的悸动和胀痛逐渐平复成持续的隐痛。 任务序列02还没有刷新。他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如果这也能算休息的话。 他拿出陈佑给的通讯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屏蔽程序的有效时间还剩大约九小时。他在犹豫,是否要现在联系陈佑,询问关于净化派“内应”和治疗技术的更多细节。 但最终,他还是将通讯器收了起来。现在还太早。他需要先和老陈谈谈,听听他的意见,也看看系统接下来的任务会是什么走向。 当他终于推开“锈链酒馆”那扇破旧的金属门时,已经是深夜——沉渊区计时上的深夜。酒馆里客人稀少,只有角落里两个醉醺醺的矿工在低声争吵着什么,还有一个独坐的流浪汉趴在桌上打盹。空气里的酒气和汗味似乎也沉淀下来,变得厚重。 老陈还在吧台后,但不是在擦杯子。他面前摆着一瓶开了封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琥珀色烈酒,和一个干净的杯子。他自己没喝,只是看着那瓶酒,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出神。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墨河,视线在他衣服上那些深色污渍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墨河走过去,在吧台前坐下。 老陈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拿起那瓶酒,给那个空杯子倒了大半杯,推到他面前。酒液浓稠,在杯中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沉郁的、混合着橡木和某种辛辣植物的香气。 墨河没有立刻去碰杯子。他已经失去味觉和嗅觉,喝酒对他而言,和喝水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喉咙的灼烧感。 “喝了吧,能消毒。”老陈自己拿起另一个杯子,倒了一小口,抿了一下,眉头皱起,仿佛那酒很苦。“三十年的‘地心火’,我自己藏的。平时舍不得喝。” 墨河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沉默了几秒,然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果然带来一阵猛烈的灼烧感,从口腔一直烧到胃里,驱散了一些从“哭泣回廊”带回来的阴冷。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味道或香气的体验。 “感觉怎么样?”老陈问,目光锐利。 “像吞了块烧红的炭。”墨河实话实说,“没别的。” 老陈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感官剥夺?” “味觉,嗅觉。”墨河简短回答。 老陈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悲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小口,慢慢啜饮着。“陈佑找过你了?” “嗯。在信号塔那边。”墨河将陈佑的话和自己的疑虑,更详细地说了一遍。 老陈听完,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吧台粗糙的木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净化派……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过他们前身的一些事。”老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仿佛陷入回忆,“那时候还没有‘回声系统’这么成型的东西,但联合体内部已经有派系在研究‘意识能量’和‘情感共鸣’的应用了,主要是用于审讯、心理控制,甚至……制造更‘忠诚’的士兵或工人。反对派的声音一直都有,但很微弱。后来,大概十几二十年前,反对声音最大的几个研究员和军官接连‘出事’,不是意外死亡,就是神秘失踪,或者被安上罪名流放。再后来,就没什么人公开提了。” “陈佑说他是后来加入的。” “可能吧。妻儿的事如果是真的,那确实是够把人逼上绝路,也逼上反抗的路。”老陈叹了口气,“他给你的条件,听起来诱人,但漏洞太多。治疗技术?就算有,从哪来?安不安全?会不会有别的代价?内应是谁?权限多高?计划具体是什么?这些他都没说清楚,只给了个空头许诺。” “我也这么觉得。”墨河道,“但他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而且,他对系统、对林晚、对‘锚点’的了解,比我想象的深。”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老陈放下杯子,独眼紧紧盯着墨河,“他知道得太多了。多得不像是仅仅调查了十年就能掌握的。除非……他原本就是内部的人,或者,他的信息来源层级非常高。” 墨河心中一凛。这一点他之前没想到。“你是说,他可能是……?” “我不知道。”老陈摇头,“我只是觉得,在沉渊区这种地方,对任何人、任何事,保留三分怀疑总没错。尤其是当对方给出的‘希望’看起来过于美好的时候。” 墨河陷入沉思。老陈的提醒很有道理。陈佑的出现和提议,确实有些过于“及时”和“契合”他的需求了。 “那……档案里提到的‘反制协议’呢?”墨河压低声音,“如果那个有实现的可能……” 老陈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你确定档案里提到的,真的是‘反制’,而不是另一个更隐蔽的陷阱?系统相关的档案,难道会老老实实记录怎么推翻自己?别忘了,连那个协议都被‘否决’了,资料被‘封存’。为什么封存?是真的废弃了,还是……作为某种‘测试’或‘诱饵’留着的?” 墨河感到一股寒意。老陈的怀疑层层递进,每一个都戳在可能最致命的地方。 “那我该怎么办?”墨河问,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迷茫。在面对系统时,他被迫强硬、果断,但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算计和人性迷雾前,他感到力不从心。 “等。”老陈说,“等系统下一步动作。等陈佑会不会再有联系,以及联系时会不会透露更多实质性信息。也等……”他顿了顿,“等你自己身体的变化,看看那个‘晶簇’到底会把你带向哪里。有时候,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 墨河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晶簇的胀痛感依旧清晰。 “另外,”老陈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东西,放在吧台上,推到墨河面前。“这个,你拿着。” 那是一枚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铜制的旧齿轮,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中间有一个小孔,穿着一条细细的、几乎要断裂的皮绳。 “这是什么?”墨河拿起齿轮,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老陈的体温。 “很多年前……‘炽光’矿难前大概半年吧。”老陈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那个偶尔来矿区、问东问西的女人……林晚?有一次她离开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我当时捡到了,本想还给她,但她走得很快,没追上。后来矿难发生,我也就忘了这茬。直到最近你提起她,我才想起来。” 墨河的心脏猛地一跳,紧紧握住那枚齿轮。“这是林晚的东西?” “可能。也可能不是。但我捡到的地方,就在她停留过的区域。”老陈说,“齿轮很普通,像是某种老式仪器的零件。但我总觉得……她那样一个人,不会随身带一个完全无用的东西。也许……上面有什么标记,或者,它本身是个信物?我研究过,没看出名堂。你……也许能用你的‘系统’或者别的办法,看看它有没有特别之处。” 墨河仔细端详齿轮。表面除了磨损的痕迹,没有任何文字或特殊符号。但当他握紧它时,脊椎处的晶簇,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共鸣?不是情绪尘埃的共振,更像是一种频率极低的、稳定的“信号”感应,如同细微的电流。 有古怪。 “我收下了。”墨河将齿轮和皮绳小心地戴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齿轮贴着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 老陈看着他,独眼里有些欲言又止的东西,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小口酒。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酒馆里,只剩下醉汉含糊的嘟囔和远处管道通风的低鸣。 “老陈,”墨河忽然开口,“如果……如果最后,我不得不走上一条很危险,甚至可能回不来的路。小雨……到时候,能拜托你吗?” 老陈喝酒的动作停住了。他放下杯子,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墨河,看了很久。 “这种话,”老陈的声音沙哑,“等你真要走那条路的时候,再说。”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墨河知道,这已经是老陈能给出的,最接近承诺的回应了。 他没有再问。 有些话,问出口就是负担。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他端起老陈之前给他倒酒的那个杯子(里面还剩一点点残酒),再次一饮而尽。 依旧是只有灼烧,没有味道。 就在这时,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准时刷新,红光闪烁: 【日常回响任务序列02:已刷新。】 【任务内容:于一小时内,前往沉渊区第四层‘黑市角斗场’,下注并观看一场‘死斗’直至结束。下注目标:必须选择赔率更高、明显处于劣势的一方。】 【奖励:无。】 【失败惩罚:随机剥夺一项‘审美类’情感棱面(如:对几何图形的美感、对特定颜色的偏好等)。】 【说明:此任务旨在让你体会‘希望’的廉价与‘选择’的徒劳。】 黑市角斗场……死斗……下注必输的一方…… 系统在继续它的“教育”。让他亲眼目睹暴力和死亡,并强迫他将有限的资源(信用点)投注在注定失败的“希望”上,以此嘲弄他内心可能残存的、对“奇迹”或“反抗”的微弱信念。 墨河面无表情地关闭界面。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信用点(夜莺预付款剩下的),放在吧台上,算是酒钱——虽然那酒他喝不出味道。 老陈看了一眼那些钱,没说话。 “我去了。”墨河说。 “活着回来。”老陈依旧只是这句话。 墨河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在他即将推门而出时,老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很轻,但很清晰: “墨河。” 墨河停住,没有回头。 “……别忘了,你喝的那杯酒,名字叫‘地心火’。”老陈顿了顿,“就算你尝不出味道了……但它烧起来的时候,是真的烫。” 墨河的身体微微一顿。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将酒馆里昏黄的灯光和那未尽的话语,隔绝在内。 老陈独坐在吧台后,看着那扇重新关闭的门,又看了看桌上墨河留下的信用点。 他伸出手,慢慢将那些钱拢到一起,收进抽屉。 然后,他拿起那瓶“地心火”,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次,他没有皱眉。 仿佛那灼烧的苦涩,正是他此刻需要的。 第十八章:额度提升,痛觉转换 沉渊区第四层的“黑市角斗场”并非一个固定的场所,它更像一个流动的、隐秘的狂欢节。通常设在某段特别宽阔或结构特殊的废弃管道、仓库,甚至半坍塌的大厅里。消息通过特定的渠道传播,吸引着渴望血腥刺激、或想要靠赌博翻身的沉渊区居民。 墨河根据系统提供的坐标,来到一处标识为“旧循环水处理站”的巨大地下空间。入口被厚重的防水帆布遮挡,两个体型魁梧、脸上带着刀疤、手臂明显经过粗劣义体改造的壮汉把守着。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劣质烟草和兴奋剂的刺鼻气息,还有震耳欲聋的、混合着嘶吼、咆哮和重金属音乐的噪音。 失去嗅觉的墨河,只能通过视觉和听觉,以及脊椎晶簇捕捉到的、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狂热、暴戾、绝望和贪婪的“情绪尘埃”,来感知这里的疯狂。 他缴纳了入场费(一小笔信用点),掀开帆布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由脚手架和废旧金属板临时搭建的圆形场地,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约半米、直径十米左右的“擂台”,地面铺着粗糙的沙土,此刻已经被暗红色的血迹浸染得斑驳不堪。观众席是环绕擂台搭建的简陋阶梯,挤满了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眼睛通红的赌徒、搂着廉价伴游的帮派分子、面无表情的资深看客、还有少数几个看起来衣着体面、来自上层的“观光客”。 擂台中央,两个身影正在搏杀。 一方是个身材高大、皮肤呈现不自然青灰色、肌肉异常贲张的壮汉,他的双眼被改造成了发出红光的义眼,双臂是粗大的液压动力臂,挥舞起来带着破风声。他显然占据了绝对优势,身上只有几道浅痕。 另一方则是个瘦小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身上只有简陋的皮甲护住要害,武器是一把自制的、带有倒刺的短矛。他浑身是伤,左腿似乎已经瘸了,动作踉跄,只能勉强躲避和格挡,每一次碰撞都让他吐出一口血沫。 观众们疯狂地呐喊着,大多喊着壮汉的名字或代号“碎骨”,催促他快点解决对手。只有零星几声微弱的、带着同情的叹息,是针对那个年轻人的。 墨河挤到靠近擂台边缘的下注点。那里挂着一块简陋的光板,显示着对阵双方的代号和实时赔率。 “碎骨” vs “灰鼠”。 “碎骨”赔率:1.2。 “灰鼠”赔率:7.5。 系统要求:下注赔率更高、明显处于劣势的一方。 那就是“灰鼠”。 墨河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千信用点——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但为了完成任务——递给那个满脸油光、脖子上纹着毒蛇图案的庄家。 “灰鼠。一千。” 庄家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有种!灰鼠快不行了,你这是给哥几个送钱啊!”他麻利地登记,递给墨河一张粗糙的纸质凭证。 墨河接过凭证,找了一个相对靠后的位置坐下,目光投向擂台。 “灰鼠”又一次被“碎骨”的重拳擦中肩膀,整个人旋转着飞出去,重重撞在擂台边缘的金属栏杆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他挣扎着,试图用短矛支撑身体站起来,但左腿完全不听使唤,又跪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里面似乎混着内脏的碎片。 观众席爆发出更狂热的欢呼和催促。 “杀了他!碎骨!” “拧断他的脖子!” “老子在碎骨身上押了三个月工钱!快点!” “碎骨”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像猫戏老鼠。他抬起巨大的金属脚掌,踩在“灰鼠”唯一还能动的右手上,缓缓用力。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即便在嘈杂的环境中也清晰可辨。 “灰鼠”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墨河坐在那里,看着。他感到脊椎晶簇在疯狂吸收着周围近乎沸腾的负面情绪——暴虐、残忍、嗜血、以及对同类痛苦的麻木与享受。这些“情绪尘埃”浓烈得让他感到恶心(生理上),晶簇的胀痛感加剧。 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共情能力已经被削弱,目睹这样的惨剧,心里那片区域依旧冰冷平静,只有任务完成的倒计时在跳动。 “碎骨”似乎玩够了,他弯腰,用那只巨大的金属手,抓住“灰鼠”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面对观众。 “灰鼠”已经意识模糊,眼神涣散,嘴里不断地涌出血沫。 “碎骨”举起另一只拳头,对准“灰鼠”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灰鼠”那涣散的眼睛,不知怎么,突然对上了观众席中墨河的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求救,没有怨恨,只有一片空洞的、彻底的绝望,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终于得到解脱的释然? 墨河的瞳孔微微收缩。 砰!!! 重拳落下。 “灰鼠”的头颅像一个被砸碎的西瓜,红的白的溅射开来。无头的尸体被“碎骨”随手扔在沙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欢呼声达到顶点,几乎要掀翻临时场馆的顶棚。 墨河手中的下注凭证,随着“灰鼠”的死亡,变成了一张废纸。一千信用点,化为乌有。 【日常回响任务序列02:完成。】 【评价:高效,冷静,符合预期。】 【惩罚性任务序列03将于一小时后刷新。】 【提示:宿主对‘负面情绪尘埃’的耐受性与吸收效率显著提升。‘晶簇’生长稳定性增加。】 系统冰冷的提示如期而至。 墨河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庄家喜笑颜开地清理赌注,看着“碎骨”高举双臂接受欢呼,看着几个穿着脏围裙的人上台,熟练地将“灰鼠”的残破尸体拖走,用沙土掩盖血迹,为下一场“娱乐”做准备。 周围的人群开始逐渐散去,兴奋地讨论着输赢,规划着下一场下注。没有人再多看一眼那片刚刚吞噬了一条年轻生命的沙地。 生命的价值,在这里,比一张作废的下注凭证还不如。 墨河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清理完“灰鼠”尸体的工作人员之一,一个佝偻着背、脸上有严重烧伤疤痕的老头,在路过墨河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低语了一句: “‘灰鼠’……是‘晨曦计划’的早期淘汰品……他们把他扔到这里……是‘处理’……” 说完,老头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开,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 晨曦计划……淘汰品……处理…… 墨河的心脏像是被冰锥刺中!小雨的编号就是“XC-07”(晨曦-07)!“灰鼠”也是那个计划的产物?所谓的“角斗”,不仅仅是赌博和娱乐,还是联合体处理“失败实验体”的一种方式? 那小雨……如果她无法“治愈”,或者失去了作为“锚点”的价值,是不是也会面临类似的“处理”? 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更深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这次,即使是削弱的共情和系统的压制,也无法完全扑灭这股源自“锚点”本能保护欲的火焰! 脊椎处的晶簇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和灼热!仿佛被投入火中的冰块,发出危险的滋滋声。 系统界面疯狂闪烁起红光! 【警告!检测到宿主‘锚点关联情绪’剧烈波动!】 【波动幅度超过安全阈值!】 【‘晶簇’生长加速!已突破第四节脊椎,向第五节蔓延!】 【紧急稳定协议启动!】 【方案A:强制注射高效镇静剂(可能导致12小时意识模糊)。】 【方案B:启用新解锁功能——‘痛觉转换’(测试版)。将当前剧烈情绪波动引发的神经痛苦,暂时转换为可调控的物理力量或感知增强,持续10分钟。事后需承受双倍痛苦反噬及24小时虚弱期。】 【请选择!十秒内无选择将默认执行方案A!】 转换痛苦?墨河看着那两个选项。强制镇静会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在这危险的地方无疑是找死。 “选择B!痛觉转换!”他毫不犹豫。 【指令确认。启动‘痛觉转换’协议。】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瞬间贯穿全身!仿佛脊椎上生长的晶簇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将那种因愤怒恐惧而产生的、灼烧灵魂般的痛苦,强行抽取、转化、导向四肢百骸! 不是消除痛苦,而是将其性质改变了! 墨河感到一股狂暴的、几乎要撑裂肌肉和骨骼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同时,他的视觉、听觉、以及晶簇对“情绪尘埃”的感知,都在瞬间被放大、锐化! 他看到了空气中漂浮的“情绪尘埃”更清晰的色彩和轨迹——狂热的猩红、绝望的灰黑、贪婪的暗黄……他听到了远处角落里庄家点数信用点时硬币碰撞的细微声响,甚至能捕捉到观众离场时低声交谈的片段!他握了握拳,感觉机械左臂原本滞涩的关节变得顺畅无比,右手的力量也暴涨! 但这力量伴随着更清晰的、被转化后依旧存在的“痛感”——一种冰冷的、尖锐的、如同无数细针在血管和神经里攒动的感觉。 他只有十分钟。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迈开脚步,力量灌注双腿,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轻易地挤开尚未散去的人群,朝着出口快步走去。 周围的一切在他锐化的感知中变得有些扭曲和怪异。他能“看到”某些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恶意或欲望,能“听到”他们心跳的急促或平缓。脊椎晶簇像一颗冰冷而饥渴的心脏,在贪婪地吸收着环境中残留的负面情绪,仿佛在为自己下一次生长积蓄养分。 他冲出格斗场,冲进外面相对安静的管道区。冰冷的空气(他闻不到)也无法浇熄体内奔涌的转化力量和那种附骨的刺痛。 十分钟……他必须尽快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朝着“锈链酒馆”的方向狂奔。速度太快,脚步在金属地面上踏出清晰的回响。 就在他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异变突生! 右侧一条黑暗的巷道里,猛地窜出三个黑影!他们动作迅捷,显然早有预谋,呈品字形将他包围。都戴着遮住口鼻的面罩,手里拿着改造过的电击棍和高周波匕首。 “小子,跑这么快,身上有好东西吧?”为首的一个声音沙哑,“乖乖交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抢劫?还是……专门针对他的? 墨河没有时间废话,也不想废话。体内转换而来的狂暴力量和尖锐痛感,正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脚下不停,反而加速,直冲向正面的那个劫匪! 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墨河被力量强化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对方握着电击棍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 腕骨断裂的清脆声响伴随着惨叫! 墨河夺过电击棍,反手就戳在另一侧扑来的劫匪腰侧!高压电流爆发,那人剧烈抽搐着倒下。 第三个劫匪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墨河将手中的电击棍当作投掷武器,奋力掷出! 电击棍旋转着砸中那人的后脑,虽然不是尖端击中,但巨大的力道依然让他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墨河站在原地,微微喘息。体内的力量感正在如潮水般退去,但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却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使用了力量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小刀在刮擦着他的骨头和神经。 他知道,十分钟快到了。双倍痛苦反噬和虚弱期即将到来。 他不再看地上**的劫匪,继续朝着酒馆方向跑去。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当他终于踉跄着推开酒馆后门,冲进仓库时,十分钟时间刚好结束。 噗通! 他单膝跪倒在地,剧烈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反噬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那不仅仅是双倍的痛苦,而是之前被转化掉的情绪痛苦、使用力量的负担,以及晶簇加速生长带来的撕裂感,全部叠加在一起,轰然爆发! “呃……啊啊啊——!”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低吼,身体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湿透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老陈听到动静,从前面冲了进来,看到墨河的样子,脸色大变。“墨河!” 他冲过来扶住墨河,触手一片滚烫。“怎么回事?系统又搞什么鬼?!” 墨河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无法说话,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转换……反噬……” 老陈立刻明白过来。他费力地将墨河拖到那张简易床铺上,拿出医疗箱里最强的镇痛剂,给他注射了进去。 药效慢慢起效,那毁天灭地的痛苦才稍微缓解了一些,但墨河依旧感到全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样,虚弱无力,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 他躺在那里,像一条离水的鱼,艰难地喘息着。 视网膜上,系统界面再次刷新,这次是蓝色的正常提示: 【日常回响任务序列(惩罚性)全部完成。】 【综合评价:合格。宿主在极端情境下表现稳定,对新增能力适应迅速。】 【奖励:鉴于宿主‘生命能级’显著提升(晶簇生长至第五节),‘回声借贷’额度永久性提升至:1,000,000回声值(≈10,000,000信用点等价物)。】 【新功能‘痛觉转换’(测试版)已正式解锁,可在后续任务或危机中申请使用(需支付相应回声值及承受反噬)。】 【提示:额度提升意味着您可承担更大规模的契约,也意味着……未来的‘偿还’,将涉及更核心的抵押物。请谨慎使用。】 额度提升……一千万信用点的借贷能力…… 但墨河看着那行字,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 他知道,系统不是在奖励他。 它是在给他套上更沉重的枷锁,递来更锋利的刀刃,然后微笑着,等待他下一次,将自己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而脊椎上,那已经生长到第五节的晶簇,正散发着稳定而冰冷的微光。 如同墓碑上,新刻下的铭文。 第十九章:记忆碎片:矿难空白 墨河在“锈链酒馆”的仓库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勉强从那场“痛觉转换”的双倍反噬中缓过一口气。身体像是被重型矿车反复碾过,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但更深处,脊椎第五节那新生的晶簇,却在持续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稳定的灼热感,像一块嵌在肉里的火炭,不剧烈,但无法忽视。 老陈守了他一天,给他灌了些营养液和清水(墨河依旧尝不出味道),处理了右臂伤口因剧烈运动而导致的轻微撕裂。期间只说了几句话,大多是关于身体感觉的询问。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灰鼠”的惨死,没有提格斗场那老头的低语,也没有提陈佑和净化派。有些话题太过沉重,压在心头,需要时间消化。 第二天傍晚,墨河终于能自己坐起来了。虚弱感还在,但至少不再随时会晕过去。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调出小雨维生舱的监控。画面稳定,各项指标正常,小雨安静沉睡。但他仔细盯着看了很久,尤其注意她的表情和脑波监控历史记录。自从那次微弱的微笑和脑波扰动后,再没有出现类似异常。是偶然?还是林晚留下的“保护程序”已经耗尽,或被系统清除了? 他伸出手,隔着屏幕,轻轻触碰小雨的脸颊轮廓。 保护她……这念头如此强烈,却又如此茫然。他该如何保护一个连存在本身都可能被设计好的“锚点”?该如何对抗一个能随时用她的安危来要挟他的系统?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林晚,关于“晨曦计划”,关于“锚点”的真相。 他想到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齿轮——林晚可能遗落的东西。他将其取下,放在手心,仔细端详。除了磨损的痕迹和那丝与晶簇的微弱共鸣,依旧看不出特别。 “老陈。”他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你能帮我找个……懂得旧时代精密机械,或者对联合体早期技术有研究的人吗?我想看看这齿轮到底是什么。” 老陈正在用抹布擦拭他那把老式短枪的零件,闻言抬起头,独眼瞥了瞥那枚齿轮。“这样的人……沉渊区不多,大多是些脾气古怪、藏着秘密的老家伙。而且,让他们看东西,价格不菲,还可能走漏风声。” “必须找。”墨河握紧齿轮,“这可能是我找到林晚留下线索的唯一实物。” 老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我去打听。但需要时间。”他顿了顿,“另外,夜莺那边有动静。她通过一个死信箱留了消息,说你要的‘断链协议’更详细的技术论证,她找到了一部分,但获取完整版需要你帮她完成一个新‘契约’。” “什么契约?” “很模糊,只说涉及潜入永昼塔更高层级的某个‘原型机保管库’,盗取一块初代‘回声核心’的碎片样本。风险标注为‘必死级’。”老陈看着墨河,“她在用情报吊着你,逼你继续往更危险的地方走。” 墨河冷笑:“她一直这样。”但他知道,夜莺的情报是目前除了系统本身和危险重重的净化派之外,唯一的突破口。“她有没有说,那份‘更详细的技术论证’包含了什么?” “提到了‘触发逻辑矛盾的具体参数设定’,以及‘抵押物瞬间归零对系统结算流程的冲击模型’。”老陈回忆着,“听起来像是……如何精确制造那个能让系统‘卡壳’的冲突。” 墨河的心跳加快了几分。这确实是他需要的。如果“断链协议”真的可行,哪怕只有理论上的可能,他也要弄明白。 “回复她,契约内容需要更具体的评估,包括目标地点防御、样本特征、撤离路线、以及她承诺的情报具体交付形式。另外,我要先看到那份‘技术论证’的前三分之一作为诚意。”墨河说。他不能总是被夜莺牵着鼻子走。 老陈点点头:“我晚上去回复。” 就在这时,墨河的视网膜界面突然闪过一条并非来自系统的新消息提示。是那个陈佑给的加密通讯器。 他心念一动,屏蔽程序还剩不到两小时,但此刻在酒馆仓库,应该相对安全。他拿出通讯器,接通。 “墨河。”陈佑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安静,似乎在一个封闭空间,“你的情况如何?” “还活着。”墨河简短回答。 “我们长话短说。”陈佑的语气比上次更严肃,“两件事。第一,我们通过内部渠道确认,联合体对‘回声系统’相关事件的关注度突然提高了。尤其是对早期实验体‘林晚’及其关联人员(包括你和你女儿)的档案调阅和行踪监控。有迹象表明,高层可能在进行某种‘清理’或‘收网’行动。你和你的女儿,处境非常危险。” 墨河的心一沉。“具体是什么行动?” “不清楚。但动作很快,保密级别很高。我建议你尽快做出决定,是否加入我们。我们的计划虽然冒险,但至少能给你和你的女儿一个主动争取生路的机会,而不是坐等被‘清理’。”陈佑顿了顿,“第二件事,或许能帮你下决心。关于‘炽光’矿难那三分钟空白监控的真相……我们的一位‘内应’冒险调取了一段被深度删除的备份音频片段,是当时地面指挥中心与救援队的部分通讯记录。里面有你一直想找的答案。” 矿难真相!墨河的身体瞬间绷紧。“内容是什么?” “我可以发给你。但作为交换,我需要你提供一样东西——你从档案库偷出来的那份‘Echo-Anchor-Case-07’档案中,关于‘锚点共鸣强化实验失败案例’的具体数据摘要。”陈佑提出条件,“这对我们评估系统对‘锚点’的潜在危害,制定保护你女儿的策略,至关重要。” 档案内容交换矿难真相。很公平。而且陈佑要的是“失败案例”数据,似乎确实是为了评估风险。 但墨河依然警惕。“我怎么知道你的音频不是伪造的?” “你可以自己判断。音频里有林晚的声音,也有……你的声音。”陈佑的话让墨河如遭雷击,“虽然很模糊,被干扰严重。听完后,你再决定是否交易。” “……发过来。”墨河最终说。 几秒后,通讯器传来一份加密音频文件。墨河立刻播放,并将音量调到最低,贴近耳边。 开始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金属扭曲声和惊恐的呼喊,背景是刺耳的警报。然后是一个冷静的、但带着急促喘息的女声(林晚?)在断断续续地说: “……次级反应炉过载确认……能量流指向……矿区B7支撑点……不,他们改变了流向!目标是……主通道疏散人群!必须阻止……” 一个粗暴的男声(似乎是救援队长)打断:“‘夜曲’!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能量读数全乱了!我们的人还在下面!” 女声:“不是我的权限!有更高指令……强行介入……他们在利用我的‘终止协议’放大破坏……目标是……清除所有‘晨曦计划’关联证据和……幸存者……” 一阵更加剧烈的电磁干扰嘶啦声。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带着剧烈痛苦和挣扎的男声切了进来,背景是坍塌的轰鸣和人的惨叫: “晚……晚姐!通道……通道塌了!我们被堵在……啊!” 短暂的寂静。 然后,那个男声再次响起,极度虚弱,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孩子……林姐的女儿……我看到了……在……在备用通风井……活着……求你……如果……如果我也……替我……” 声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爆炸的余音和警报的哀鸣。 音频结束。 墨河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那个男声……虽然极度扭曲,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但他几乎可以肯定——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五年前,在“炽光”矿难现场!他不仅在那里,不仅“发现”了小雨,他甚至可能……认识林晚?叫林晚“晚姐”?他承诺了要保护林晚的女儿? 可是,为什么他对此毫无记忆?系统只抽走了“初次见面”的记忆,但这段音频里显然包含了更早的关联!是系统更早之前就抹除了他关于林晚和矿难的大部分记忆?还是……林晚的“终止协议”中,包含了某种“保护性遗忘”,连系统都无法完全恢复? “替我……”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替谁?保护小雨?这个承诺,竟然早在五年前,在他自己可能都还是个愣头青矿工的时候,就用生命最后的声音许下了? 所以,他对小雨那种超乎寻常的保护欲,不仅仅是林晚的“情感模板”植入,更源自他自己遗忘的、用血和死亡刻下的誓言? 荒谬感、悲伤、愤怒,还有一丝迟来的、贯穿时空的沉重责任,如同洪水般冲击着他。他感到脊椎晶簇在疯狂跳动,吸收着他剧烈的情绪波动,生长带来的刺痛再次变得清晰。 “音频,你听到了。”陈佑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墨河拉回现实,“现在,你能理解,为什么我说你和你的女儿从一开始就被卷入了吗?这不是意外,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用无数生命(包括林晚和当时的你)作为代价的‘清理’。系统背后的人,从未停止。你现在经历的,只是当年的延续。” 墨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数据摘要,我可以给你一部分。但我要先确认,你们承诺的治疗技术,到底是指什么?具体方案,成功案例,风险。” “可以。”陈佑似乎早有准备,“我们联系上了一个早年从‘晨曦计划’核心团队叛逃的基因学专家,他现在躲在沉渊区更深处,经营着一个隐秘的地下诊所。他有能力进行安全的基因稳定和部分修复,成功率在65%左右。但他需要你的女儿作为‘特殊案例’进行研究,以完善他的技术——这本身也有一定风险,但远比留在彼岸舱,等待被系统或联合体‘处理’要强。我们可以安排一次秘密会面,你和那位专家当面谈。” 叛逃专家?地下诊所?听起来依旧是风险重重,但也确实是一条可能的生路。 “会面时间和地点。”墨河问。 “我需要时间安排,确保绝对安全。三天内给你消息。”陈佑说,“在那之前,请将数据摘要发给我。另外,请务必小心。系统对你的监控可能已经升级。‘摆渡人’近期在沉渊区的活动频率异常增高。” 通讯结束。 墨河放下通讯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记忆的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在他脑海中搅动。矿难的火焰,林晚冷静而绝望的声音,自己那陌生又熟悉的、垂死的承诺…… 空白了五年的真相,正以最残酷的方式,一点一点拼凑回来。 而每拼回一块,都意味着更深的绝望,和更重的负担。 他睁开眼,看向老陈。老陈正默默地看着他,独眼里是洞悉一切的沉重。 “你都听到了?”墨河问。 老陈点点头,拿起酒瓶,又放下。“当年……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他的声音很低,“我只看到废墟,和后来被运出来的尸体。如果……如果我当时知道你在下面,如果我能早点察觉那个女人的警告……” “不关你的事。”墨河重复着这句话,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命运无力的认同。 他调出系统界面。屏蔽程序的倒计时即将归零。 【外部屏蔽程序即将失效:00:01:23…】 最后的保护时间。 他必须尽快将陈佑要的数据摘要整理出来,同时,也要为接下来的会面,以及可能随时降临的系统反扑,做好准备。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齿轮,又看了看监控画面里的小雨。 “替我……” 那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个承诺,被任何东西夺走或扭曲。 哪怕是系统,哪怕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