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道》 第一章 望乡 呼—— 劲风不断在耳旁呼啸,一双粗糙的手搬着一块一尺长宽的石头放在了地上,身上的灰色粗布衣衫已有多处破洞,露出干巴巴的皮肤。 这个身影刚转身离开,另外一个肥胖的身影就走了过来,并将手中的石头放在了那人先前放下的石头上。 紧接着又是下一个人,三个人就这样不断从远处搬来石头如此堆砌。 他们正是在构建一道阻拦墙,墙体用的都是随地可见的石块,堆砌高度不到一米,整道墙有近千米长,并且已经有七道之多,每道墙之间相隔二十多米。 工程虽然简单,但非常庞大,并且此处一片荒芜,虽是平原,但地面只有碎石和杂草,偶尔有一些飞鸟和不明虫类。 负责修筑的共有六人,陆仁就是其中之一,就是刚刚放下第一块石头的人。 放第二块身材高大的胖子叫刘福,放第三块的则叫陈竹。 而另外三人则是一个坐在大石上看着这边,另外两个则在远处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时而发出笑声,好像这边搬运石头的工作与他们无关,不过六人都很清楚,工作是六个人的,但干活的只有三人。 “快点!” 坐于石头上的那人名为赵石,正用尖锐的声音呵斥着,一双斜眼狠狠盯着陆仁。 这番话正是对陆仁说的,陆仁一脸的不满,但却一言未发,只是按照原来的节奏继续搬着石头。 此刻那人突然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其身形消瘦,分头短发,咧着嘴巴继续呵斥道:“别忘了,你还要搬我们那三份,你这么磨磨蹭蹭是想找揍吗?!” 陆仁依然是原来的节奏,脸色阴沉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而胖子刘福和陈竹则在搬完最后一块石头后转身离开了,直奔东面的远处走去。 赵石对此二人的离开视若无睹,而是继续盯着陆仁,不远处的嬉笑私语的二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也是快步走了过来,这二人是亲兄弟,老大名为王大山,一头长发散落着,但其身材魁梧高大,格外壮实,老二名为王小山,身材矮小,几乎光头。 两人一看靠近,那王小山便冲到了陆仁的身前,此刻的陆仁也刚刚将手中的石块放下,王大山率先开口呵斥道:“你小子慢悠悠的,看来昨天那打没让你长记性啊!” 王大山话还没说完,王小山则一脚踹了过去,面对陆仁中等身高,这一脚勉强踢到了陆仁的腹部,这让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的陆仁一个后退坐到了地上。 还没等陆仁反应过来,那王大山又是一脚跟着上去踩到了陆仁的胸口,这让陆仁一下躺到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喘息着。 王大山则俯身看着陆仁,手臂搭在膝盖上,说道:“识相的赶紧搬,搬完把我晾的衣服收进去,不然的话……” 撂下这句狠话,王大山便抬腿转身离开了,口中说着:“走,我们回去睡觉去。” 王小山和赵石紧随其后,一起离开了。 陆仁看着三人离开后,缓缓从地上坐起身来,表情略带凶狠但非常平静,片刻后才站起身来,此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石头上有一件比较完整的衣服在风中飘荡,这也是这里最好的衣服了,那王大山凭借自身身强体壮倚强凌弱,所有的工作都让陆仁来做,自己自然衣着完整。 陆仁起身一言不发,开始继续搬着石块。 此地是陵国归陵城的最西边,名为望乡台,这里也是陵国与煌国接壤之地,东面就是煌国的归墟口之城,也是煌国最西面的城市。 望乡台只是陵国归陵城的一个边境小镇,并且距离归零城只有二十余里,北面和南面都是一片荒芜平原,即使没人看管,这里的干活的人也无法逃脱。 往北往南,就是走上一月也无法看到村镇,并且还有野兽出没,最终难逃一死,往东又是煌国国境,最终也是难逃厄运,往西虽然不远就是归陵城,回去还是要被抓回来,并且难逃严厉责罚。 望乡台之所以被称为望乡台,是因为此地有一块石土堆积成的小山,站在山顶可回望故乡归陵城,但也只能遥望而已,小山之下有几处残垣断壁,完整的房屋也只有一个,而那个完整的房屋就是陆仁等人的居住地。 天色渐渐暗淡,泛红的夕阳也在天边渐渐消失,黑暗重返大地,而陆仁的身影始终没有半点停歇,随后浅淡的微光重新铺满大地,明亮的圆月已经升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更亮,已经从天边来到了当空,陆仁一个仰身倒在了地上,夜风更凉,陆仁闭着眼不停大口喘息,好一会才坐起身来。 体力恢复些许,陆仁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站起,看了眼那不远处石头上的衣服,随后缓缓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陆仁伸手准备将那衣服拿起,而就在此时。衣服上突然有一道浅浅影子蠕动了一下,陆仁“啊!”的一声惊呼连退了两步。 浅淡的月光下陆仁根本看不清刚才的蠕动之物,平静了一下惊恐情绪后陆仁缓缓靠近,直到距离衣服很近的距离后陆仁才看清楚,同时眉头微微皱起,口中更是长长松了口气? “以前听说归陵城边境有一种剧毒蛇类,名为黑腹毒蛇,难道眼前这个就是?!如果是的话,那刚才真是万幸了。”陆仁内心暗自嘀咕着,双眼丝毫不敢离开那蛇半分。 衣服中间,一条尺许长的小蛇正盘着身体不断蠕动蜷缩,此蛇整体都是黑色反光的鳞片,只有在背部中间有一条绿线,黑色鳞片反光很微弱,很难被人察觉。但那条背部的绿线却清晰可见,只是随着黑腹毒蛇身体的蠕动那绿线也是时隐时现。 好在陆仁平时足够谨慎小心,不然真要一个不注意被此蛇咬上一口,那可能片刻功夫就要饮恨归西了。 不过眼下另一个大难题又摆在了眼前,那衣服上的黑腹毒蛇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副将衣服当成其新栖息地的样子,而不拿上衣服次日被那王大山知道,可能又免不了被一阵毒打。 陆仁就这样看着那黑腹毒蛇,直到其身体不在蠕动,此刻陆仁四下查看摸索,想要找一长长的物体将那毒蛇移开。 这片区域曾经多次是陵国和煌国的战场,所以时而可见没被回收的兵器木柄,或者折断抛弃的旗杆。 很快,陆仁就发现了一截,只有尺许长,陆仁拿在手中挥动了两下,还算结实,可是来到那衣服前时陆仁又开始胆怯起来,这尺许长的木棍确实让人没有安全感。 陆仁颤抖的手缓缓将木棍伸过去,神经紧绷如临大敌,但还没靠近毒蛇就又缩了回来,内心的恐惧让陆仁不断来回试探,但始终不敢将木棍真的接触那毒蛇。 如此反复几次后,陆仁突然长松了口气,手臂缓缓放下,神情依然严肃,只是迟疑了几秒钟后,陆仁的神情突然一转,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厉色,双眼看了下远处的望乡台小山,随后马上回到了眼前的衣服上。 只见陆仁再次抬起手中的木棍,不过并没有去触碰那黑腹毒蛇,而是小心翼翼的用木棍挑起边缘的一角,只是陆仁刚抬起来便有一阵疾风吹过,那衣角一下翻了过去,就像折纸一样,同时将那黑腹毒蛇完全盖住,这毒蛇没有动静,陆仁随后快速操作,就像打包一样,将衣服不断往中间对折,很快那毒蛇就被完全包裹起来。 这种制造粗糙的衣服虽然没有好的手感,但还算结实保暖,这也是大多穷苦人选他的目的,陆仁看着被完全覆盖的毒蛇没有动静,这才大胆的扔掉木棍,然后上前用手开始收起衣服。 陆仁很是小心翼翼,用衣服撺成一个兜子,那毒蛇是肯定出不来的,更不会伤害到陆仁,陆仁看着手中握紧的衣服兜,目光中露出凶厉之色,那凶狠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望乡台的平原废墟广袤无垠,都是历年战争所留下,煌国归墟口的骑兵部队快捷迅猛,两国交战次数甚多,故而才有简易石墙作为缓冲,而望乡台的原住民也纷纷迁移到了他处。 到这里工作的多为有罪之人,或偷盗或抢劫或其他罪行,每隔三天归陵城东的军营都会派人穿越几十里来到这里送上三天的食物和水,并且检查工程,虽然在修筑过程中也有人不幸身亡,不过很快就会有人将尸体收走。 当然,也避免不了像陆仁这样,身形瘦弱被人欺凌,只能不断干活,更严重的问题是,本来均分的食物份数也可能被别人占领,如此一来,久而久之,终将命丧于此。 在这里,死去一个人就像死掉一个蝼蚁,微不足道且不会有人在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尸体会被回收,不会曝尸荒野。 深夜的月光照亮陆仁的身影,此刻的陆仁已经饥寒交迫疲惫不堪,唯独手中的衣服兜被他紧紧攥着,穿过一片石块区,那小山已经在近前,陆仁稍微加快了脚步直奔下面的残垣断壁中。 穿过几个完全倒塌的破房子,居住的那间房子已经浮现,这间房屋也是这里最完整的处在一个小院当中,院子的墙壁早已倒塌过半形同虚设,陆仁从一个缺口走了进去。 而就在陆仁刚进入院内两个身影在对面的墙壁缺口出现,陆仁突然一惊脚下顿住凝神看去,拿着衣服的手微微向身后挪了一下,不过等看清楚那两人后陆仁才稍微松了口气,这二人正是陈竹和刘福。 这两人天天黏在一块,陆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像兄弟,就像王大山王小山一样,但又不是很像,平时一块出去干活一块返回,这让王大山他们也不敢欺负二人。 这两人看着陆仁的一举一动,但没有做出任何举动,黑夜之中也只是互相知道彼此,无法看清表情和手中之物,而陆仁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进入到了屋内。 房屋内一片漆黑,一个墙角处躺着三人,正是王大山他们,陆仁悄悄上前将手中的衣服放到了三人的旁边,这衣服刚一放地上便蠕动了几下,陆仁神情一紧身体都不由的往后一缩,随后缓缓起身向外面走去。 陆仁刚一出来便看到了刘福和陈竹二人,两人刚才就偷偷摸摸的,此时回来也是小心翼翼,好像藏着什么秘密,陆仁没敢多加停留,快步向外面走去。 等陆仁离开院子,刘福看着陆仁的背影,说道:“他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陈竹也是看着陆仁离开的地方迟疑起来,说道:“明天送物资的士兵就来了,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说到这里,陈竹拍了下刘福肩膀,随后二人一块向陆仁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离开这片废墟,陆仁向小山上走去,虽说已经疲惫不堪,但此刻陆仁全无困意,只想在这望乡台上,重新回望一下曾经的故乡,陆仁的身影后不远处,刘福和陈竹也是跟了上来。 陆仁突然停下了脚步,此时已经距离山顶不过几十米,陆仁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向山顶走去,山顶有一个小台,台阶上有一个亭子,正是望乡台。 登上高台,陆仁缓缓坐下,漆黑的夜空下远处根本看不到任何的事物,除了天上的点点星光和月光外,四周除了漆黑就是冷风,陆仁坐下不久,刘福和陈竹也是跟了上来。 陆仁回头看了眼二人,又回头继续看着远方,神情平淡无异色,自从到这里以来陆仁一直被王大山几人欺辱,与眼前这二人没有太多交际,只是多了一些防范。 陈竹和刘福在陆仁身后停顿了一下,随后坐到了旁边不远处,陈竹举止间只是盯着西面归陵城的方向,刘福则就坐在陈竹身旁。 “说真的,在这儿待久了,夜里躺下老琢磨:咱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叶子黄了没?溪沟里还有没有傻小子摸鱼被螃蟹夹了手?最想的是啥?是你妈蒸的那屉大包子!皮薄馅大,咬一口油滋滋直冒汁儿,那股子肉香葱香混一块儿...啧,光想想口水就下来了。有时候半夜饿醒,真恨不得插翅膀飞回去啃俩!” 陈竹低语着,神情之中满是向往,这话自然是对刘福说的。 第二章 逃离计划 刘福“嘿嘿”的傻笑了两声,一言未发,但双眼也是被远方所着迷。 陆仁看了眼陈竹,随后继续看向远方,此刻的陈竹则将目光转向了陆仁,说道:“不怀念自己的家乡吗?不想回去吗?” 陆仁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但内心的情绪已经不断翻腾,暗道:“回家?谁不想呢?当初……就是因为……” 一个富家女孩的手绢掉落,陆仁捡起来连忙奉还,正是这个举动陆仁被判断偷窃发配望乡台,这个过程陆仁甚至不愿意回想,更重要的是,陆仁家中父母尚在,在被发配之时陆仁还从街上看到过父母,奈何……其父母虽不完全相信陆仁会有偷窃行为。但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陆仁发出浅浅的苦笑,暗道:“回家……偷偷回家还是会抓回来,哼……” 看到陆仁没有任何的应答,陈竹继续说道:“难道你没想过离开这吗?” 陆仁转身看向陈竹,虽然没有说话,但这个想法这个说辞似乎触动到了陆仁,只见陆仁愣了几秒后,又重新坐回原位,暗道:“离开……南北方向都是荒原,进入之人没有活着出来的,东面是煌国,西面是归陵城,哪有离开的可能。” 想到这里陆仁不由摇了摇头。 陈竹见状眉头一紧,露出疑惑之色,刚要张口旁边的刘福突然暴躁起来,厉声道:“你这个家伙?被人欺负没够是吗?你觉得你不离开这你能过多久?” 陆仁回道:“离开……从哪离开?难道离开就能有生路?” 刘福听此不以为意,不屑的一哼后,说道:“原来你也能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陈竹神情恢复自然,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如果你想好要离开了,就随时来找我,明天就是送物资士兵来的时候,今天我说的这个事你最好不要说出去,要不然,你我都得死。” 如此说完陈竹便起身离开了,刘福也是紧随其后。 陆仁没有任何回应,表情就像定格了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发着呆,陆仁当然清楚,离开这种想法可以有,可以说,但绝不能让士兵知道,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山下,刘福和陈竹快步行走,正是向住处走去,一边走那刘福还一边抱怨:“为什么要带着他?我们两个走不就完了。” 陈竹低语回道:“这个人看起来话不多,但我看的出来,他心机很重,整天鬼鬼祟祟,没准已经发现你我把吃的藏起来的事情,要是我们逃的方向再被他说出去,就更麻烦了,所以不如拉上他,这样一切还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刘福跟着点点头头,没在多说什么。 两人刚来到住处的院墙之外,“啊……啊……”的惊呼声便传了出来,这声音倒是十分的熟悉,在垒石墙时经常听到此人的声音,只是此刻的叫声充满了恐惧。 陈竹和刘福听完都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没有马上靠近,而是先来到断壁缺口处向里面瞄去。 自从这望乡台因为战争成为废墟后,偶尔会有可怕的飞禽走兽出没,也听闻有人被袭击和吃掉,不过那都是听说,只是此刻陈竹一下就从潜意识里冒出了这个传闻,所以谨慎的向里面看去。 月光中,只看到一个身影瘫坐在院子里,看着住处的屋门一动不动。 此人正是赵石,刚才从那惊叫声中陈竹就已经听了出来,因为依仗王大山兄弟的原因赵石常常在干活的地方对陆仁大喊大叫厉声欺辱,所以他那尖锐的声色也非常有辨识度。 确认只有赵石并没有想象里的飞禽走兽后陈竹和刘福才大胆走出来进入院内。 一看到陈竹和刘福,那赵石连滚带爬的向这边过来,口中更是大喊道:“都死了,都死了……” 这句话让陈竹和刘福都是一愣,这个消息让刘福有些惊慌失色,不由的身形一抖看向了陈竹。 陈竹将赵石先扶了起来,此刻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三人连忙转身看去,这次来的正是陆仁,三人只是看了眼陆仁并没有太在意。 而赵石继续惊慌的说道:“王大山死了,还有……王小山也死了。” 刘福跟着问道:“他俩……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我正睡觉呢就听见王大山大喊了一声,然后王小山上去帮忙,然后……然后两个就都倒地上死了。”赵石惊恐的说着。 陈竹没有回应,首先陈竹本身对王大山兄弟和眼前之人没有好感,此刻脑中唯一想的就是两者的死因,以免围着自己的生命,再者陈竹已经决意离开,只要这个时候不再节外生枝多生卷子也就行了。 向那住处门口看了几眼后,陈竹说道:“天一亮,归陵城城西军营就会派人送吃的过来,今天也是第三天,等那些官兵来了,你将这里的事告诉官兵处理吧。” 说完,陈竹便向墙角的一个角落走去,刘福也是紧跟其后一言不发。 赵石依然一脸惊慌,不知所措,不远处刚刚回来的陆仁将这些看之听之,随后也是向一个角落走去,同时脑中暗自道:“如果是那条毒蛇的话……那真是可惜,没有将这个家伙一并带走!” 陆仁靠在土墙角下,狠狠的看了一眼赵石,此刻的赵石和陆仁一对视,竟露出几分惊惧之色,马上就避开了视线。 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匹揉皱的旧纱裹着整片废墟。 风穿过断梁时发出呜咽,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坍塌的门洞,翅膀扫落几星墙皮,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蹄声突然撞破了寂静。三匹战马自山径转出,铁掌碾过碎石,溅起细碎的尘。为首的马通体乌黑,鞍鞯蒙着层薄露,骑者勒住缰绳,马头扬起时,颈间的铜铃轻响一声。他穿玄色锁子甲,肩甲缺了半片,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衬衣,腰间悬着柄环首刀,刀鞘裹着褪色的红绸。 中间那匹马是枣红色,马鬃沾着草屑,骑者侧身望向废墟,护腕上的兽纹铜扣泛着旧光。他的甲胄更完整些,却在左胸处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马腹旁挂着个牛皮水袋,随着颠簸轻轻晃荡,水珠顺着袋口滴在蹄边,洇出小小的湿痕。 最后那匹马最瘦,灰毛上沾着泥点,骑者伏在马背上,头盔歪戴,露出半张年轻的脸——眉骨处有道新愈的疤,眼尾还带着倦意。他的佩刀拖在地上,刀鞘磕碰着卵石,发出单调的“咔嗒”声。 三骑停在断墙前,黑马喷了个响鼻,白汽在晨雾里散成碎絮。 晨光已爬上断墙顶端,将残垣的影子拉得细长。为首的玄甲士兵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片碎瓦,发出清脆的裂响。他身后两人紧随其后。 这动静惊醒了院内的四人,四个人影都匆忙站起面露惊恐之色,颤颤巍巍的不敢有太多举动。 玄甲士兵没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个手势。枣红马背上的士兵从马鞍后解下两个沉甸甸的布袋,灰马上的年轻士兵则拎着个皮囊。三人走到院中央,突然发力—— 布袋划出弧线,重重砸在夯土墙上,里面的东西哗啦洒了一地,正是一些坚硬风干的干粮,甚至有些食物上还出现了一些些霉点。 “三天份的。”玄甲士兵的声音像淬了冰。 说完这些,玄甲士兵似乎发现了异样,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扫,问道:“那两个呢……” 陆仁没有说话,陈竹和刘福只是看向了赵石,惊恐未退的赵石连忙说道:“那个……军官大人,那两人在屋内……死了。” 玄甲士兵听此眉心一紧,随后快步向房屋正门走去,但刚到门口这玄甲士兵便突然止步,下一刻,只见玄甲士兵突然右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只见寒光一闪,锃——的一声弯刀出鞘,一个飞来之物便被斩为两段。 玄甲士兵冷眼看着被斩断之物,弯刀重新收回刀鞘,低语道:“黑腹毒蛇。” 声音很小,说完马上就看向了赵石等四人,赵石距离较近,看到这一幕身形不由一缩,陈竹和刘福也是不知所以,只有陆仁多看了一眼那掉在地上两截的黑腹毒蛇。 玄甲士兵没有多言快步进入屋内,片刻后便又走了出来,随后抬手对另外两名士兵摆了个手势。 另外两名士兵马上快步走来,这两人进入屋内将尸体直接扛了起来,动作轻盈行云流水,就像抗起沙袋一样轻松自然,随后两人将尸体放在了马背之上。 “走。”玄甲士兵翻身上马,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最后看了眼那屋子,目光扫过四人——此时陆仁狼吞虎咽地嚼着干粮,碎渣掉在衣襟上,疲惫饥饿已经让陆仁顾不上太多,而且这个时候对于陆仁来说反而更有安全感。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三名士兵均已上马,随后向东而行,正是奔石墙而去。 如果石墙工程的进度没有问题,三名士兵就会返回西面营区,如果进程不足则会重新折回,到时所有人都免不了皮肉之苦。 院内的陆仁先饱饱的吃了一顿,其他三人确只是看着,和他们相比陆仁平常忍饥挨饿并且工作量也比他们都大,此刻自然不会顾及太多。 三名士兵没有再回来,显然对于工程的进度还是比较满意的,陈竹看了剩下的食物,说道:“我们先把吃的分一下吧。” 四人很快聚集到了一块,每人三天的干粮和水,分配当中,赵石多拿了一些干粮,说道:“那个……那个王大山兄弟死了,那这次他们的份量应该给我。” 就在赵石准备多拿之际,陆仁突然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长时间的苦力劳动让陆仁拥有了一身的力气,这一握让赵石“啊!”的一声痛苦的叫喊出来,本来多拿的干粮也马上松手。 陆仁用力一甩,赵石一下就倒在了一旁地上,本来想说些什么,但一看陆仁冰冷的神色马上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竹见状,说道:“王大山兄弟的那份应该归陆仁兄弟所有,而且,你那份也应该归陆仁所有。” 陈竹目露厉色,看向了赵石,那眼神让赵石身形一缩,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来什么。 陈竹继续说道:“这么些日子以来,你和王大山兄弟的活,不都是陆仁干的吗,那你那份就应该给他。” 赵石听此身形连忙一缩,双手更加抱紧了刚刚到手的食物,陈竹则对刘福使了一个眼色,刘福那宽大的身躯一下就蹭了过去,一把就将赵石怀中刚刚拿的干粮打落在地,同时一块块捡起来然后递给了陆仁。 赵石敢怒不敢言,只能一脸的委屈,此时的陆仁见状一愣,但很快就接了过来,不过内心里陆仁还是没搞清楚缘由,暗道:“这两个家伙什么鬼?怎么突然又帮起我来?” 虽说不能完全想明白,但此举对陆仁是有益的,倒不如先收下,再看变故,凡事还要多加小心。 分完食物,四人一块来到了石墙处,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不过这一天只有赵石在卖力的干着,赵石本来就身形消瘦,看起来就弱不禁风,加上长时间的工作都由陆仁来做,所以此刻每搬起来一块大的石头都让赵石气喘吁吁十分艰难,墙体要求都必须是一定重量的大石块,这就让赵石更加步履维艰。 陆仁原本也是要去做自己的那份工程,但被陈竹拦了下来,加上刘福,三人一块坐在了一块大石旁。 陈竹:“昨晚给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陆仁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刚要起身便被刘福拦了下来。 陈竹继续说道:“在没有被战争洗礼之前,我听说望仙台原来的居民常去北面和一些游族人交换生活用品。” 陆仁听此一顿,马上有了兴趣,凝神看向了陈竹。 陈竹说道:“今天你分到的粮食至少够五天,如果节省一点,十天应该也不是问题,如果运气足够好碰到了游族人,我们就能真的离开这了,不用担心死在荒原。” “而且,玄甲士兵再来就是三天以后的事,这三天里我们分开走,茫茫荒原里,想找到我们也不容易,所以今天是离开的最佳时机。”陈竹继续说道。 第三章 荒原 陆仁面露若有所思之色,内心万分纠结,暗道:“游族人?以前听说过,但那是在陵国北境的望陵城才有,这里怎么会有?不过如果没有逃生保障的话,这两人肯定还有其他的信息没有告知与我,不过从眼下来看,好像逃离是有生机的,但要看运气了。” 陆仁内心思绪万千,但综合思索之后,开口说道:“那么具体离开这的逃离法是什么?” 陈竹听此浅浅一笑,说道:“我们三人带上各自分配的食物向北分三个方向走,玄甲士兵不能全部抓住我们,而我们碰到游族人的概率也会更高,一旦有人碰到就可以借助游族人去接应其他两人,这样我们三人都会获救。” 陆仁听此神色露出异样,但口中却说道:“好……好……” 缓缓的两个好字出口,陆仁的内心却是暗道:“三人都会获救?!怎么可能……虽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兴许真的是游族人,也或许是什么其他族人,一定会有得救之法,但都值得一试……只是,真的就像他说的,只要分头走那么容易吗?” 百般思绪心头荡漾,放手一搏,也比死在这荒郊野地的望仙台好上许多。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在天幕上眨着疲惫的眼睛,投下些许惨淡的光。这片荒原仿佛被世界遗忘,放眼望去,是无尽的杂草和嶙峋的碎石头,它们在星光下勾勒出狰狞而扭曲的影子,如同大地裸露的、破碎的骨骼。风是唯一的活物,它穿过草丛,发出呜咽般的低吼,卷起尘土和枯草的气息,冰冷地刮过皮肤。 在一处背风的乱石堆后,刘福、陈竹和陆仁围坐在一起。 “我给赵石留下了一些干粮,这小子生性胆小,不用担心。”陈竹率先说道,同时在一块平滑的石面上画出三条路线。 三条路线分别是东北、正北、西北,画完路线,陈竹便继续说道:“根据传闻所说,望乡台原来的居民就是去北方碰到的游族人,所以我们分为这三个方向行动。” 陆仁扫了一眼的石面上的地图,眼角的余光更多是看向刘福和陈竹两人的腰间,这两人的身上竟然都有一个不小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同时两人的手中竟然各自拿着一根近两米长的木棍。 在这片区域,这样的木棍多半是之前战争兵器或者其他物品所留下的,在战争结束后都会被回收重复利用,所以很难找到两尺以上的,而此刻两人手里的木棍完全可以作为武器使用了。 鼓鼓囊囊的包裹加上近两米长的木棍,陆仁再看向地图的三个方向,瞬间觉得自己无论选哪条都是必死无疑。 陆仁故作思考选择哪条路,内心已经暗自说道:“这两个人想离开这是密谋已久,那两个包裹,明显是长时间积攒下的干粮和水,还有这两根长长的木棍,恐怕也是找到好久藏了起来,攒了这么久……时机已经成熟,拉上我,只是怕我揭穿他们告诉玄甲士兵,一定是这样的,可是眼下,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激怒二人,恐怕后果更不堪设想。” 看到陆仁思索良久,陈竹说道:“陆仁,你先选。” 陆仁随后说道:“那我选这个……” 说话间,陆仁用手指了石面上中间的那条路。 这个选择一出,刘福突然一愣,刚要说什么,那陈竹马上开口说道:“好,那我和刘福就走其他两条路,刘福你选哪个?” 刘福看着陈竹认真的样子眉头一皱,只要陈竹回了一个眼神刘福才勉强指了西北的那个方向。 确定好路线后,陈竹马上将石面上的全部擦掉,随后说道:“事不宜迟,三天里我们必须加快脚步,虽然赵石不会主动向玄甲士兵揭发此事,但三天后玄甲士兵来了他一定会说出来的。” 三人纷纷起身,没在多说什么,各自向荒原的深处走去。 夜色如同一块浸透了墨的粗布,严丝合缝地裹着荒原。没有月亮,只有几粒疏星在头顶悬着,光弱得像快要熄灭的灯芯,勉强在深灰的天幕上戳出几点模糊的亮。风是冷的,带着秋夜的霜气,卷过齐腰深的枯草时,发出“簌簌”的碎响,像无数枯叶在耳边叹息。 陆仁就在这片黑暗里向北疾行。他弓着背,像一头被猎枪追撵的狼,每一步都踩得又急又重,碎石被蹬得“咯吱”乱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粗布短褂被风灌得鼓胀,猎猎作响,胸口藏着的坚硬干粮就像石块一样不对碰撞胸口,虽然疼痛难当,却不敢放慢脚步。 陆仁如此飞奔疾驰心中自然另有打算,暗道:“我是正北方向,刘福是西北,陈竹是东北,从到这里以来这两人就没有分开过,这个时候难道会真的分开……” 陆仁的速度丝毫没有改变,越是黑夜奔跑起来越是无惧,急奔之中内心仍还在盘算:“所以,我应该改变自己的方向……” 脚下的荒原是矛盾的画布。有的地方草长得疯,枯黄的茎秆密匝匝攒成一堵墙,齐胸高的草浪在他面前起伏,稍不注意就会被绊个趔趄。 奔跑之中陆仁整个人陷进一片深草,草叶上的倒钩划破了手背,直到拔出腿时,裤管已被扯出几道口子,沾满黏糊糊的草汁。这些深草丛出现的并不多,绕过去又有些远,不如直接穿过,而荒原更多的地方草只到脚踝,稀稀拉拉铺在碎石上,踩上去软塌塌的,像踩着一层腐烂的垫子,碎石硌着脚心,每走一步都带着钝痛。 石头是这平原上最顽固的刺。大的如磨盘,半埋在土里,边缘锋利得像刀,陆仁必须得侧身绕开;小的如弹丸,混在草丛里,一脚踩上去就骨碌碌滚开,差点让他崴了脚。有块青灰色的巨石突兀地立在路中央,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凹坑,陆仁跑过时瞥见坑里积着半洼浑浊的水,映着星光,像只浑浊的眼睛盯着他。 急行让陆仁的呼吸变得粗重,白汽一团团从嘴里冒出来,瞬间被风撕碎。他不敢回头,只盯着前方——正北方的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只知道必须一直向北,或者选择另一个方向,直到看到有人居住的环境或听见人声。深草有时会挡住视线,只能看清眼前三步远的地面,那些高草的影子在星光下扭曲成怪物的爪牙,仿佛随时会从地里扑出来。 偶尔有碎石滚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心头一紧,以为是追兵,停下脚步屏息听了听,才发觉是风掀动了某块松动的石板。荒原太静了,连虫鸣都没有,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在耳膜里擂鼓。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凉意混着草屑粘在皮肤上。左侧的草丛突然剧烈晃动,他猛地转身,却只看见一只受惊的野兔窜过,草叶“哗啦”分开,又迅速合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松了口气,刚准备继续向北,一个黑色的东西吸引住了陆仁。 那物体不到一尺长,整体有些漆黑还有些地方反光,但非常的微弱。 陆仁凝神看了几眼后直接走了过去,近前后陆仁才看的清楚,这是一把断剑,只有剑柄和剑柄以上的半截残剑,应该是在战场中坏掉的兵器,而且没有被回收,虽然锈掉了一半但好歹是铁器,陆仁将其小心收了起来,然后继续向北赶路。 深草淹没他的腰际,浅草挠着他的脚踝,碎石硌着他的脚掌。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可他的脚步没有停。在这片只有碎石、野草和无尽黑暗的平原上,他像一颗被命运掷出的石子,朝着北方那片未知的黑暗,拼命滚去。 然而陆仁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两人并肩顺风而行,这二人各自手持一根近两米的长棍不紧不慢的向远处走去,这二人正是陈竹和刘福,所前行方向却是南面的荒原。 刘福抬头看了下夜空,说道:“我们走的方位没错吧。” 陈竹也是跟着看着夜空中的繁星,其中几个星星更是端详了好一会,随后说道:“应该不会有错,如此坚持南行十五天应该就会进入夷国了。” 说话间,陈竹眉心紧锁,说道:“我担心的并不是方向问题,而是从此地出发我们只能夜间赶路,白天会有猛禽野兽出没,无论碰到哪一种,你我都会凶多吉少。” 刘福紧握了一下手中木棍,微微点头,说道:“陆仁那小子应该没有察觉到什么吧?” 说到这里陈竹得意的一笑,说道:“此人一路向北,你我向南,你我刚才配合的天衣无缝,这小子不会察觉到的,就算玄甲士兵发现也会向北追去,追到了他,也不会得到你我真正的去处,所以这点你我不必多虑,眼下还是想想如何在白天时躲避荒原野兽才行。” 刘福听此先是眉头一皱,随后说道:“躲避野兽,你不是有准备吗?” 陈竹浅浅叹息一声,随后说道:“先赶路吧,这个我以后再跟你细谈。” 刘福没在追问,但神情中还是对陈竹充满了信任,两人随后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南而行。 陆仁的脚步在荒原上敲了整宿。从墨色浓稠的深夜,到东方泛起蟹壳青的凌晨,他的喘息始终像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枯草的腥气和碎石的土味。草丛从齐腰深渐渐矮到脚踝,露水越积越重,裤脚湿透后冻成冰壳,每迈一步都“咔嚓”作响。 他不敢停。身后没有追兵,但荒原的死寂比追兵更可怕——那是一种能吞噬意志的空,让他只能盯着前方,用麻木的双腿对抗黎明前的黑暗。直到东方天际裂开一道金线,晨光像融化的铁水泼下来,荒原的轮廓才渐渐清晰:碎石在光下泛着青灰,草叶上的露珠折射出千万点碎钻,远处的地平线染成橘红色,像被火烧过的布。 他终于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后停下,背靠着石面喘气。汗水混着露水从下巴滴落,砸在脚边的碎石上,洇出深色的小圆点。右手紧攥着那把断剑,此刻被他掌心捂得温热。这剑是他从废墟里捡的,这截残刃,到可权当匕首使,握着它奔跑,让陆仁更加无惧。 就在陆仁闭眼缓神的刹那,右侧的草丛突然“唰啦”炸响。 不是风。风是绵长的“簌簌”声,这声音是短促的、暴戾的,像有什么东西在草里猛地翻滚。陆仁猛地睁眼,瞳孔骤缩——一团黑褐色的影子从及膝的草丛里弹射而出,快得像道黑色的闪电! 那东西有一米多长,身子比成年人的胳膊还粗,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的硬毛,在晨光下泛着油腻的光。脑袋尖得像锥子,两颗门牙外翻着,足有拇指长,尖端泛着黄,一看就是常年啃食硬物的獠牙。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赤红如血,此刻正死死盯着陆仁的喉咙,尾巴粗得像麻绳,末端带着尖刺,在草地上扫出“啪啪”的响声。 是巨鼠。比他在村子里见过的所有老鼠都大,像头被放大了的野兽。 巨鼠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它四肢着地,后腿猛地蹬地,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直扑陆仁的面门!腥臭的口气先到了,陆仁甚至能闻到它嘴里腐肉的味道。他本能地侧身,左手护住头,右手的断剑向上格挡—— “铛!” 巨鼠的利爪擦着他的颧骨划过,带出一道血痕,断剑却被它的爪尖磕得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撞在青石上。陆仁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石头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巨鼠落地后没有停顿,尾巴一扫,将他绊倒在地,尖刺划破了他的小腿。 “啊!”陆仁大喊了一声,左手摸到块拳头大的碎石,狠狠砸向巨鼠的头。巨鼠偏头躲开,碎石砸在它肩胛上,只留下道白印。它趁机扑上来,獠牙直咬陆仁的咽喉! 第四章 潜力 陆仁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求生的本能。他猛地向右翻滚,巨鼠扑了个空,獠牙咬进了他刚才躺过的草里。他趁机扑向地上的断剑,手指刚碰到剑柄,就被巨鼠的尾巴抽中手腕——“啪”的一声,骨头像是被木棒砸中,剧痛让他差点松手。 但陆仁没松。他忍着疼,用尽全力将断剑捅向巨鼠的腹部。剑刃虽残,却足够锋利,借着翻滚的势头,“噗嗤”一声扎了进去!巨鼠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像是被烙铁烫了,猛地甩动身子,想把陆仁甩下来。陆仁死死攥着剑柄,整个人挂在它身上,任凭利爪在他后背抓出数道血痕。 “去死!”他嘶吼着,借着巨鼠甩动的力道,将断剑在它肚子里拧了个圈,然后猛地拔出。黑红色的血喷了他一脸,腥热黏腻。巨鼠的动作迟缓下来,赤红的眼睛开始涣散,但它还没死透,尾巴又一次扫来,抽在陆仁的太阳穴上。 陆仁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他模糊地看见巨鼠趴在他腿边,身体抽搐着,血从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枯草。断剑还插在它肚子里,随着它的喘息微微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陆仁才恢复意识。他挣扎着坐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的血包,又看了看腿上被尾巴抽出的淤青。巨鼠已经不动了,尸体还在微微冒着热气,那双赤红的眼睛却还圆睁着,像两团凝固的血。 他拔出断剑,在巨鼠的皮毛上擦了擦血,重新别在腰间。晨光已经完全升起,荒原被镀上一层暖金色,草叶上的露珠开始蒸发,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草香混合的味道。 陆仁望着北方,那里的地平线似乎比刚才近了些。他扶着青石站起来,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后背火辣辣地疼,但眼神却比昨夜更亮。 他弯腰抓起巨鼠的一条后腿,拖着尸体往前走——这东西的肉或许能充饥,皮毛也能御寒。断剑的残锋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像他此刻的心。 荒原依旧辽阔,碎石和野草依旧沉默,但陆仁知道,他已经不是昨夜那个只知逃命的人了。他杀了一头野兽,也杀死了几分对荒原的恐惧。 脚步再次响起,这一次,比昨夜更稳,更沉。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的凉,却驱不散荒原骨子里的寒。一块平敞宽阔的空地上只有些许碎石和杂草,陆仁跪在巨鼠尸体旁,断剑的残锋在它腹部的伤口处划开一道口子——不是犹豫,是生存教会的干脆。鼠皮厚实得像鞣过的牛皮,皮下脂肪层泛着油光,他用刀尖挑开皮肉连接处,手指探进去摸索,避开肋骨的硬茬,一点点将整张皮从躯体上剥离。 血珠顺着刀刃滴在枯草上,很快被干燥的草茎吸干。巨鼠的硬毛蹭着他手背,有些扎人,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专注得像在拆解一件兵器。直到整张鼠皮完整地摊在地上,还带着余温,他才吐出一口浊气。这皮子够大,从头到尾展开,几乎能裹住他整个上身。 他没时间精细处理。用断剑割下鼠尾当腰带,将皮子粗糙地对折,毛茸茸的内侧贴着胸口,边缘用草茎胡乱捆在腰间。鼠皮的油脂蹭在粗布短褂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一股淡淡的腥臊气混着草香钻进鼻孔,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寒意。他试着活动手臂,皮子不算碍事,至少能挡住晨风中那股钻骨的凉。 做完这一切,陆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他望向北方——那里依旧是望不到头的荒原,碎石和枯草在阳光下泛着灰败的光。昨夜他一路向北,自认脚步比刘福快,可分开后此时的陆仁有些迷失方向,已经不知道是不是正北,毕竟跑了一夜,可能已经偏离了原来方向,尽管此时还能确定正北方但陆仁已无意继续向北而行。 “刘福选西北,我在正北,陈竹往东北。”他对着空气喃喃,内心暗道:“我昨天赶路快,眼下如果向西行,说不定能追上刘福,这二人一定有逃生之策,所以当下还是要找到二人,毫无疑问,找刘福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才更安全。” 而一想到陈竹,陆仁不由眉头皱了皱。暗道:“那小子太聪明,分道时说一人一条路,哼~怎么可能?!分明是想独自找活路。聪明人若生了二心,比野兽更难防。” 内心盘算着,陆仁已然转向西方。西北是刘福的方向,西行能靠近那条无形的交汇线,就算没能赶到刘福的前面,或许沿着西边的碎石地走,能遇见刘福走过的痕迹——或许是折断的灌木、或是踩平的草径。 鼠皮裹在身上,确实暖和了些。陆仁将断剑重新别在腰间,这次用鼠筋缠紧了剑柄。他迈出一步,碎石在脚下发出熟悉的“咯吱”声,深草依旧没到腰际,却不再像昨夜那样让他恐慌。 风从西边吹来,带着枯草的干燥气息。他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已升到半空,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走得不快,但很稳。 日头爬到头顶,荒原像块被烤热的铁板,空气里浮动着碎石和枯草被晒焦的糊味。荒原的特殊地理造就了特殊的温差环境,但整体温度还是偏低,常人是无法忍受的。 刘福高大的身躯快速行走,陈竹走在他身侧,裤脚卷到小腿,露出沾着泥点的脚踝,目光却不停扫视着周围的草丛。 “把草茎拧成辫子,粗细得匀。”陈竹忽然停下,从腰间解下个破布包,里面是几把刚割的枯黄茅草。他蹲下身,指尖灵活地将草茎交叉、扭转,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这样编出来的‘衣服’,披在身上能混进草堆,野兽隔着百步远,只当是堆随风晃的草垛。” 刘福凑过去,粗糙的手指笨拙地学着他的手法,拧好的草辫总散开。“你小子啥时候学的这些?”他喘着气问,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碎石上,洇出小圆点。 “以前跟货郎跑过一段路,他说在关外荒原讨生活,要么学会藏,要么学会杀。”陈竹头也不抬,将编好的草辫绕在自己脖子上,又扯了把更长的草茎递给刘福。 “凶猛野兽的尿,涂在身上能吓退狼、狐狸那些低级货。这些尿味通常闻着像腐肉,忍忍就过去了。” 刘福皱眉:“真有用?” “货郎说,野兽鼻子灵,闻到比自己更狠的主儿的气味,就不敢靠前,但是能不能碰到就不好说了,如果不幸碰到了野兽而不是它的尿,那你我就真的要完了。”陈竹说着。 两人继续向南,草丛渐渐稀疏,露出大片灰白色的碎石地。正午的热风卷着沙尘,刮得人脸颊生疼,直到陈竹突然“嘘”了一声,手指向远方。 刘福眯起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那片单调的碎石平原尽头,竟立着一棵树。 那是一棵黄杉树,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树皮呈深褐色,裂开的纹路里嵌着青苔。树冠如伞,枝叶是罕见的金黄色,在烈日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与周围灰扑扑的荒原格格不入。荒原本不该有树,这棵黄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误入的客人,孤零零地戳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既突兀又神圣。 “听村里老猎户说过,这种树只长在阴坡的河谷边,怎么会长在这?”刘福喃喃。 陈竹却拉住他,眼神警惕:“荒原没树,这树底下……说不定是啥猛兽的地盘。你看那树根,扒着地皮像爪子,准是霸着一片猎场。”他指着树根处被拱起的土堆,那里有几撮深色的毛发,沾着干涸的血迹。 刘福顺着看去,心头一紧。荒原深处的野兽比官军的刀更可怕,尤其是这种占据地盘的凶物,轻易不会让外人靠近。 “歇会儿吧,”陈竹松开手,从布包里掏出块硬饼,掰了一半递给刘福,“就在这儿,背靠着树,看得见四周动静。我去那边放哨。”他指了指黄杉树右侧的一片乱石岗,那里视野开阔,能望到南边的地平线。 刘福点点头走到树后,将草编的“衣服”披在身上——枯黄的草茎与周围的枯草几乎融为一体,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出是个人形。他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树皮硌得后背生疼,却不敢靠得太实,生怕惊扰了树下的“主人”。 陈竹轻手轻脚地爬上乱石岗,蜷缩在一块巨石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荒原。风穿过黄杉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某种低沉的警告。刘福嚼着硬饼,饼渣掉在草编衣服上,引来两只小蚂蚁,他赶紧拂去,生怕弄出动静。 下午的日头渐渐西斜,将荒原染成一片橘红。陆仁裹着鼠皮,踩着碎石向西行,断剑的残锋在腰间晃荡,每一步都踏在昨夜刻下的记号上——箭头歪歪扭扭指向“刘”字,是他给刘福的引路标。鼠皮的腥气混着夕阳的暖,让他忘了腿上的淤青,只想着尽快找到那个所谓的逃生同伴。 风突然变了向。原本从西边来的干风,此刻竟卷着一股锐利的腥气,刮得鼠皮猎猎作响。陆仁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一只巨雕正从云端俯冲而下! 它的翼展足有两丈宽,羽毛是深褐色的,边缘泛着金属的冷光,像披着件生锈的铁甲。头顶的羽冠竖着,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利爪如五把弯钩,在夕阳下闪着寒芒。它显然把陆仁当成了猎物——披着灰褐色鼠皮的陆仁,在荒原的背景里,活脱脱就是只放大版的巨鼠。 “啊!”陆仁大喊一声,本能地向侧方翻滚。巨雕的利爪擦着他头顶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头皮发麻。鼠皮的厚硬皮毛救了他——若是赤膊,这一爪足以撕开他的肩膀。他顺势拔出断剑,残锋在夕阳下划出道银线,朝巨雕的翅膀砍去。 “唳——!”巨雕吃痛,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翅膀猛地一振,掀起的风沙迷了陆仁的眼。它不再恋战,双爪张开如网,再次俯冲而来。这次陆仁没躲,反而迎着它冲了上去,用鼠皮裹紧的上半身硬抗利爪—— “刺啦!”鼠皮被爪尖划开几道口子,却没伤到皮肉。巨雕的爪子卡在皮毛里,一时挣脱不开。陆仁趁机用断剑的柄端狠狠砸向它的喙,正中鼻孔。巨雕吃痛松爪,陆仁却也被甩出去,滚在碎石上,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但这畜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它盘旋一圈,突然收拢翅膀,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双爪精准地抓住陆仁背后的鼠皮——这次抓得很牢,厚厚的皮毛让它以为逮住了肥硕的巨鼠。陆仁只觉天旋地转,双脚离地,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的荒原迅速缩小,变成一张铺开的橘红色毯子。 巨雕抓着他在空中盘旋,陆仁死死攥着断剑,指甲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巨雕爪子的力量——那不是捕食者的戏耍,是要把他带回巢穴的决绝。鼠皮被扯得变形,露出他后背的血痕,他却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就坠入深渊。 飞了约莫半炷香的工夫,下方出现一座低矮的土丘,形状像极了“望乡台”——陆仁心头一凛:望乡台?!此刻……是往南飞! “刘福在西北,陈竹在东……”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这畜生要把我带去哪儿?” 巨雕似乎察觉到他的挣扎,翅膀猛地一振,飞得更高了。陆仁低头,只见荒原的脉络在脚下延伸,一条若有若无的小径通向土丘后方——那里,孤零零立着一棵黄杉树,金色的树冠在夕阳下像团燃烧的火。 是那棵罕见的树!刘福和陈竹曾提起过,说树下可能是猛兽地盘。此刻看来,那地盘的主人,竟是这只巨雕。 巨雕的速度慢了下来,绕着黄杉树盘旋两圈,最终降落在树杈间的一个巨大巢穴旁。巢穴用枯枝和兽骨搭建,散发着腐肉的腥气,几只雏鸟的叫声从里面传出,尖利得像针。 陆仁被扔在巢穴边的树枝上,鼠皮的腰带被巨雕抓得松散,露出半截身子。他顾不上疼,悄悄观察四周——巨雕正低头梳理雏鸟的羽毛,暂时没注意陆仁。 机会来了! 陆仁忍着后背的刺痛,猛地扯开鼠皮的捆绳。厚实的皮毛“哗啦”一声滑落,掉在巢穴旁的枯枝上。没了鼠皮的伪装,他赤裸的上身暴露在夕阳下,皮肤因失血泛着青白,但动作却异常敏捷。他抓住一根垂落的枯藤,双脚蹬着树干,悄无声息地滑向地面。 第五章 重逢 陆仁脚尖刚触到土地,他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陆仁猛地抬头——树下的乱石岗后,站着两个人影。 左边那个胖乎乎的,肚子把粗布短褂撑得紧绷,正是刘福。他手里攥着根木棍,棍头削得尖尖的,像是要当武器,此刻却抖得厉害。右边那个瘦高个,是陈竹,怀里抱着个皮囊,眼神躲闪,虽然两人身上都有野草伪装,但那面孔还是被陆仁一眼认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陆仁认出了他们——这两个家伙,当初说好三人向北逃,结果偷偷改道向南,分明是骗他!此刻狭路相逢,陆仁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断剑上,刘福和陈竹也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三人谁都不敢动,生怕惊动树上那只正饥饿的巨雕。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黄杉树的根须旁。树根的爪印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和之前刘福看到的一样。陆仁的目光扫过刘福圆滚滚的肚子,又落在陈竹狡黠的眼睛上,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带着血腥味。 刘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陈竹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树上的巨雕似乎察觉到了地面的动静,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吓得三人同时僵住。 荒原的暮色更深了,黄杉树的影子像只巨兽,将他们三个渺小的人影吞没。断剑的残锋在陆仁掌心闪着冷光,刘福的木棍尖对准了陆仁,三人形成了一场尴尬的对峙。 树上的巨雕又咕噜了一声,雏鸟的尖叫刺破暮色。刘福的木棍尖抖得更厉害,陈竹却突然松开了攥着木棍的手,往前蹭了半步。 “陆哥,”他声音压得低,像怕惊飞枝头的鸟,“别动手。咱仨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树上是雕,荒原里是狼,再耗下去都得死。” 陆仁没动。他盯着陈竹的眼睛,那双总带着狡黠的眼睛此刻竟有点发红。他心里翻江倒海:这小子又在演戏?记得在望乡台时有一次分干粮他偷藏半块饼,被刘福揪出来时眼泪掉得比谁都凶;说好向北逃,转头就拐向南,害我白跑一夜。现在装什么和平使者?但断剑的残锋还抵在掌心,他能感觉到后背鼠皮滑落后裸露皮肤的凉意——此刻他赤着上身,除了断剑一无所有,动起手来虽无胜算,但惊动巨雕无非同归于尽。 “分你干粮,分你水。”陈竹见他不语,直接解开布包,掏出两块硬饼和羊皮水袋,“还有这法子——”他指了指树杈上巨雕的巢穴,“雕粪最冲,涂身上能吓退狼狐。我刚才在石岗后看见了,待会儿去刮点。” 刘福也凑过来,胖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陆仁,咱别斗了。往南是夷国,我俩打听过,那边不打仗,有活路……” 刘福并不惧怕陆仁,但更惧怕巨雕,此刻与陆仁争斗实属不明之举。 “夷国?”陆仁心里一咯噔,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北。骗我向北引开可能的追兵,自己往南投夷国?杀意像毒蛇一样从心底钻出来,他几乎想立刻拔剑捅穿陈竹的喉咙——但树上的巨雕还在,荒原的夜会更冷,没有这二人,陆仁照样走不出这片碎石地,也到达不了刚刚他们提到的夷国。 陆仁开口了,声音像磨过的石头就一个字:“嗯。” 一个字,却让凝固的空气裂开条缝。 陈竹眼睛亮了,立刻蹲下身用石块刮树干边的雕粪——那东西黑褐黏稠,混着兽骨渣,臭得能把人熏晕。刘福则扯着枯黄的茅草,手脚麻利地编草衣,跟之前教他的一样,拧成辫子披在身上。陆仁没吭声,默默捡起陈竹递来的另一把草茎,学着他的手法编起来,手指被草茎划出几道血痕也不在意。 “涂这儿,”陈竹把刮下的雕粪递给他,用树枝挑着,“脖子、手腕,野兽闻见比雕低等的味儿,不敢靠近。” 陆仁接过,没看那恶心的东西,直接往胳膊上抹。臭味直冲脑门,他皱紧眉,却想起陈竹说的“活命的法子没有挑拣的余地”。刘福也凑过来,三人像三只偷抹了脏东西的猴子,在黄杉树下龇牙咧嘴地涂着雕粪,臭味混着汗味,熏得连树上的雏鸟都安静了。 草衣编好了。陆仁套上草辫编成的“衣服”,枯黄的颜色跟周围的枯草几乎一样,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出人形。陈竹把自己的皮囊递给陆仁:“水不多了,省着喝。” 陆仁接过一言未发大口喝了起来。 此地非久留之地,到了晚上就是赶路的最佳时机,兴许正是因为傍晚的缘故才让巨雕看走了眼,把披着鼠皮的陆仁当成了巨鼠,但按陈竹躲避野兽的方法来说,必须趁夜晚尽可能南行。 夜色像墨汁般漫开,黄杉树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三人两前一后,踩着碎石向南行。陆仁走在最后面,断剑的残锋在月光下偶尔闪一下,像他眼底未熄的杀意。 陈竹和刘福在前面交谈着,声音飘过来:“夷国的关卡不严,只要过了前面的黑风口,就能……” 陆仁听到耳中就像没听到一样。他心里清楚,陈竹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陷阱。到了夷国,这胖子和狡猾的小子会不会把我卖了换通关文牒?或者夷国根本就是个幌子,他们早就和官军串通好了?他摸了摸腰间的断剑,指腹擦过崩裂的刃口——这剑杀过巨鼠,劈过荆棘,现在该用来防谁,他很清楚。 荒原的夜风卷着草屑,吹得草衣猎猎作响。远处的地平线泛着微弱的磷光,像某种野兽的眼睛。陆仁知道,那是陈竹口中所谓南方夷国的方向,也是他此刻必须去的“活路”。但他更清楚,在这条路上,他得随时准备拔剑——对陈竹,对刘福,或是对任何可能要他命的“同伴”。 杀意像荒原的草,在他心里疯长。而前方的夜色,深不见底。 四天三夜,继续南行似乎一切顺畅,荒原像块被反复揉搓的旧布,碎石磨穿了草鞋,枯草抽打着脸颊。陈竹和刘福的“亲和”却像层糖衣,裹着内里的算计,甜得发腻。 这几天里陈竹曾主动要求帮陆仁背断剑,但无论对方怎么示好陆仁都不可能完全信任对方,还是要时刻保持一些警惕。而刘福更殷勤,把自己最后半块炒豆塞给陆仁,胖脸上的褶子堆成花:“陆哥,你伤重,多吃点。”陆仁没接,只说“你自己留着”。 夜里的时候,刘福甚至主动要求大家休息他来守夜,陆仁怎敢熟睡,但不休息身体也过于疲惫,只是休息时手仍按在断剑上。 陆仁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三步距离。休息时选最远的石块背风处,吃饭时用刀尖把食物分成三份,不多不少;夜里轮流守夜,眼睛像鹰隼,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陈竹的“关切”、刘福的“憨厚”,在他眼里全是演技——就像当初说好向北,转头就拐向南一样。 黄昏,一条河横在前方。河水不算深,刚没膝盖,水流却湍急,卷着枯叶打着旋。岸边草丛茂密,开着几簇紫色小花,叶子上沾着黏糊糊的白色汁液。 陆仁握紧断剑,目光扫过水面,没有马上过河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河水的深浅,随后目光看向了陈竹。 陈竹皱起眉,故作思索:“没走过啊,看着平静,谁知道下面有啥。”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要不绕路?往西三里好像有条浅滩。” 刘福抹了把汗,胖手在肚子上擦了擦:“绕路费劲,这天快黑了,再走就得再等一晚。” 陆仁没理他,盯着河面。忽然,他看见水下有个灰褐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像条大鱼,却比鱼长得多。他心里一紧,刚要开口提醒,陈竹却突然蹲下身:“编草衣吧,夜里凉,过河的事我们可以商讨一下。” 陈竹从布包里掏出一把深绿色的藤蔓——正是岸边那种开紫花的草茎,汁液黏白。“这藤汁能防虫,”陈竹一边说,一边将藤蔓揉碎,挤出汁液涂在自己胳膊上,“涂厚点,虫子咬不透。” 刘福也凑过来,学他的样子涂胳膊和脖子。陆仁没多想,也接过藤蔓,却见陈竹把剩下的藤蔓悄悄塞进刘福手里,低声说:“你帮我拿着,我去看看水情。” 陆仁低头涂汁时,余光瞥见陈竹和刘福相视一笑,那笑意像针,扎得他后颈发凉。但他没证据,只能压下疑虑,把藤汁往草衣上抹——那黏糊糊的汁液带着股苦杏仁味,不像防虫,倒像……毒药? 这两人的举止确实诡异,这让陆仁不由犯起了嘀咕,暗道:“这条河看起来不深,但好像并不简单,而且这藤汁也怪怪的,会不会又是这两人的什么阴谋算计在里面?” “我先过。”陈竹卷起裤腿,率先踏入河水。刘福见状马上紧跟其后,两人走得不快,却异常平稳,河水只没到他们大腿,没激起半点水花。 陆仁皱眉。按说水流这么急,不该这么稳。他刚要喊“等等”,陈竹却回头招手:“快来,水不深!” 陆仁咬咬牙,把断剑别在腰间,那白色藤汁也只是往身上的草衣涂了一点,剩下得藤蔓就扯了一段挂在了草衣上,随后跟着踏入河水。冰凉的河水瞬间漫过膝盖,碎石硌得脚心生疼。 此刻还是跟紧这二人更为重要,以免这二人又玩出什么幺蛾子。 他刚走到河中央,突然感觉小腿一紧—— 一只灰褐色的爪子从水里伸出,死死抓住他的脚踝! 陆仁低头,瞳孔骤缩:那是一只鳄鱼!一米多长,鳞片像生锈的铠甲,尖牙外翻,嘴里还叼着半截水草,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尾巴在水下猛地一甩,将他往深水区拖! “啊!”陆仁怒吼,左手抓住岸边的草根,右手挥剑砍向鳄鱼头。“噗嗤”一声,断剑砍在鳞片上,只留下道白印。鳄鱼吃痛,松口咬住他的小腿,尖锐的牙齿刺穿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河水。 “啊!”陆仁拼命挣扎,草根被连根拔起,整个人被拖进水里。水下浑浊一片,他看见鳄鱼的肚子雪白,上面有道旧伤疤,不知从何而来。 此时的陈竹和刘福呢?他们站在浅水区,一动不动,脸上竟带着笑——那笑不是庆幸,是得逞的狞笑。陆仁这才明白:陈竹一定是故意隐瞒凶鳄的存在,但为何凶鳄只攻击陆仁却忽视此二人呢。 陆仁用尽全身力气,将断剑捅进鳄鱼眼睛。鳄鱼发出一声嘶吼,松口翻滚,陆仁被水流冲向远处。 陆仁的嘶吼被河水吞没时,陈竹和刘福已经蹚到了对岸。 “快走!”陈竹拽着刘福的胖胳膊,后者踉跄着跟上,脚底的碎石被踩得“咯咯”响。他们没敢回头,直到踏上对岸的草地,才停下脚步。河水在他们脚下打着旋,浑浊的水面上浮着几缕血色,很快被冲散。陈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嘴角扯出个得意的笑:“幸亏我留了一手——那白色藤汁是老猎户说的‘鳄避’,涂在身上,鳄鱼闻见味儿就躲。”他踢了踢脚边剩下的藤蔓,“给你和我涂的就是这个,陆仁那小子没份儿,活该他喂鳄鱼。” 刘福喘着粗气,胖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那咱们……还等吗?” “等个屁!”陈竹啐了一口,“他要是死了,咱俩的干粮还能多撑两天。走,夷国在南边,耽误不得。” 两人头也不回地钻进草丛,很快消失在暮色里。河面上,只留下陆仁被拖入深水区的最后一点涟漪,像被揉皱的纸团,再也展不平。 陆仁的世界只剩下冰冷和窒息。 鳄鱼再次袭来,凶鳄的利齿再次深深嵌进他受伤的小腿,腥臭的口水混着河水灌进喉咙。他拼命挣扎,左手抓住鳄鱼背上的鳞片,右手的断剑胡乱挥砍——可那鳞片比石头还硬,“当”的一声,剑刃崩开更大的缺口,随即脱手飞出,“嗖”地扎进河底的淤泥里,瞬间没了踪影。 第六章 勇士 水越来越深,漫过胸口,漫过下巴。陆仁的肺像要炸开,他猛地仰头,呛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河水,却也借势将鳄鱼甩向一侧。鳄鱼吃痛,松口翻滚,尾巴“啪”地抽在他背上,打得他眼前发黑。 慌乱中,他摸到腰间的草衣——那是陈竹编的,枯黄的茅草辫子,之前涂过岸边那种白色藤汁。此刻草衣被河水泡得发胀,纤维却依旧坚韧。他一把扯下草衣,死死缠在手臂上,像举着面盾牌,朝再次扑来的鳄鱼迎去。 “来啊!”他嘶吼着,草衣的藤汁混着自己的血,在鳄鱼眼前甩出一道黏糊糊的弧线。鳄鱼赤红的独眼突然眯起,动作迟缓下来——那藤汁本是用来避鳄的“解药”,此刻混了陆仁的血,竟成了剧毒!它张了张嘴,想咬断草衣,却只喷出一口带着泡沫的白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陆仁趁机用缠着草衣的手臂勒住鳄鱼的脖子,双腿死死夹住它的脊背。鳄鱼的鳞片刮得他手臂生疼,但他不管不顾,只想着把它按进水里。河水灌进鳄鱼的鼻孔,它挣扎得更厉害,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陆仁的力气渐渐耗尽,视线开始模糊,却仍能看见鳄鱼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最终翻起肚皮。 陆仁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陆仁是被一阵草药香唤醒的。 身下是铺着软草的木板床,盖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衣,腿上的伤口被细麻布包扎得整齐,隐隐传来清凉的刺痛——是草药敷过的感觉。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这房间不大,四壁是刷了桐油的木板,一扇圆形舷窗对着河面,窗沿摆着个粗陶碗,里面还剩半碗凉透的野菜粥。桌上放着把豁口的断剑正是他之前丢失的那把,旁边是那件被鳄鱼撕烂的草衣,沾着干涸的血和藤汁,像块破布。 “醒了?”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个穿青布衫的中年人,背着药箱,面容清癯,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他放下药箱,搭脉的动作娴熟:“老夫姓孙,是船上的大夫。你腿上的伤是鳄齿划的,已敷了止血藤,明日再换药便无碍。” 陆仁没说话,只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富户常戴的羊脂玉,刻着“福”字。孙大夫似乎看出他的戒备,叹了口气:“别怕,这船是萧府的,老爷吩咐好生待你。” 陆仁眉头一紧,萧府?暗道:“看这架势是被什么富商大户人家救起来了,会是哪里的?难道是归陵城?不可能,已经南行了这么远,不会是煌国的人吧……” 带着这些疑惑,陆仁问道:“萧府是什么地方?” 老孙头听此露出诧异之色,再次打量了一下陆仁,不可置信的问道:“夷国萧府你都不知道?你不是夷国的?” 陆仁听此一惊,内心不知是喜是忧,想起自己被发配望乡台的缘由,就是因为见到了富家大户人家的东西,奉还时被当成了偷窃犯,这让陆仁内心深处对那些大户人家都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还有一些危机意识。 陆仁的脸色显现出几分担忧,这也让老孙头察觉到,老孙头随后浅笑几声,说道:“公子眼下还要多加养伤,无需多想,至于是不是夷国人,到没那么重要,我家老爷名为萧景渊夷国首富,萧府老爷,之前带小姐出游,小姐不慎被凶鳄咬伤,故而悬赏这条凶鳄,公子击杀凶鳄,老爷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一个捧着热气腾腾的粟米饭,配着酱牛肉和腌菜;另一个提着陶壶,壶嘴飘着茶香。“陆公子请用膳,”年纪稍小的婢女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大夫说您失血过多,需补气血。” 陆仁看着满桌食物,胃里一阵翻腾。荒原里啃了三天硬饼,此刻竟不知如何下口。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肉质酥烂,带着八角桂皮的香气,是他在废墟里从未闻过的味道。婢女们退下后,他走到舷窗边,推开木窗—— 外面是宽阔的河面,水色浑黄,两岸是连绵的青山,偶尔能看见几座竹楼掩映在竹林里。大船顺流而下,速度不快,船帆鼓着风,像只巨大的鸟。他忽然瞥见船尾甲板上吊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那条凶鳄! 陆仁披上外衣,忍着腿疼下了楼梯。甲板上人来人往,船工们喊着号子收网,几个年轻壮士聚在鳄鱼尸体旁,指指点点。 鳄鱼被粗麻绳捆着四肢,吊在桅杆横梁上,腹部朝上,那道旧伤疤格外醒目。一个锦衣华服的老爷站在鳄鱼旁,身材微胖,鬓角微霜,面容刚毅如刀削,此刻却紧锁眉头,盯着鳄鱼的腹部。 “确定是这条?”老爷开口,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老爷,”一个穿黑甲的壮士上前,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铿锵有力,“上月您在青崖山游玩,小姐去河边采兰草,就是这条鳄鱼从水中跃出,咬伤小姐小腿。属下等赶到时,它已负伤遁入河中,这道疤正是属下用长枪刺的!” 这壮士叫燕昭,生得猿臂蜂腰,面容英武,眉骨处有道浅疤,眼神像鹰隼般锐利。他身边还站着三人: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叫韩烈,性格急躁,此刻正不耐烦地踢着甲板;一个面色苍白的书生模样青年,叫楚砚,手指纤长,正用绢布擦拭腰间的短剑;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大汉,叫石敢,体格魁梧如铁塔,抱着双臂站在最后。 “没错,”楚砚展开一幅画卷,上面画着条鳄鱼,腹部一道斜疤,“小姐说那鳄鱼眼睛赤红,体长一米有余,与这畜生一般无二。” 萧老爷重重哼了一声,抚过腰间的翡翠玉佩:“本老爷悬赏黄金百两,封‘萧府第一勇士’,就是要取这畜生的命!没想到它竟自己撞上来了——” 陆仁看着这场景,又看了眼身旁的老孙头,暗道:“看来这老孙头所言不虚。” 虽说心有余虑,但此刻打消了不少,陆仁一瘸一拐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向甲板一点一点的走了过去。 萧景渊的目光马上落到陆仁身上,带着审视:“你杀了这畜生?怎么杀的?” 虽然陆仁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但内心对这些富家老爷还是有着底层的恐惧和不安,被对方这么一问便不由身形本能一缩。 陆仁沉默片刻,只说:“它咬我,我捅它眼睛。” 燕昭上前一步,盯着陆仁腿上的包扎:“你用的藤汁,是岸边那种开紫花的毒藤?” 陆仁心头一凛——这燕昭竟一眼认出藤汁来源!他想起陈竹涂藤汁时“防虫”的说辞,此刻才明白那藤汁本是毒鳄之物,却被陈竹用来害人。“是。”他简短回答。 萧景渊大笑起来,声震船舷:“好!好一个‘以毒攻毒’!本老爷悬赏的‘第一勇士’,非你莫属!”他挥手招来管家,“取黄金百两,锦缎十匹,给这位小兄弟备上!再腾间上房,按贵客规格招待!” 陆仁看着管家恭敬地递上托盘,金锭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忽然想起陈竹和刘福——这两个骗子若知道自己因杀鳄得了赏,不知会作何表情。杀意如毒蛇般从心底钻出,但此刻他更清楚:在这艘大船上,他不是“陆仁”,是“杀鳄的勇士”,是萧府的贵客。 燕昭走到陆仁身边,低声道:“小姐还在府中养伤,若能见她一面,便知这鳄鱼有多凶残。”燕昭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你要小心——悬赏一出,想杀你的人不会少。” 这话让陆仁心头一凛,会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扫了一眼甲板上的几人,暗道:“这几人看上去就是练过拳脚之人,应该也是冲这悬赏而来,如今被自己恰巧得赏,定会遭人记恨,在加上这些赏金,恐难不遭人记恨。” 陆仁望向船尾的鳄鱼尸体,它赤红的眼睛依旧圆睁,像在嘲笑他的“幸运”。——无论这“机遇”是真是假,他都要活下去,找到陈竹和刘福,让他们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大船顺流而下,驶向夷国腹地。陆仁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青山飞速后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变强,然后……杀回去。 船帆鼓满风,载着黄金、悬赏,和一个复仇者的决心,驶向未知的深渊。而甲板上吊着的鳄鱼,像面旗帜,宣告着这场荒原逃亡的终结,和另一场血腥游戏的开始。 刘福和陈竹的脚刚踏上对岸的碎石地,陈竹就拽着刘福的胖胳膊往草丛里钻。河水的腥气还黏在裤脚,他俩身上那点“鳄避”藤汁的苦味,在荒原的风里散得比纸还快。 越是向南,野兽出没越频繁,并且地形也有了些起伏不再是先前的平原,这就为前行增加了不少困难。 “快!往狼粪堆里滚!”陈竹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处隆起的土堆——那土堆冒着热气,几颗颗粒状的深灰色粪便半埋在草里,分明是狼群昨夜的“标记”。刘福的脸瞬间皱成包子,胖手在肚子上搓了搓:“这……这玩意儿多脏!” “脏总比被狼啃成骨头强!”陈竹咬咬牙,率先扑进粪堆,滚了两圈,粗布短褂立刻沾满黏糊糊的狼粪渣,臭味直冲脑门。刘福见状,也只好闭着眼往里钻,肥胖的身躯压得狼粪“噗嗤”作响,溅起的粪渣沾了他满脸,连眉毛上都挂着几颗。 而这就是他们南行的日常:为了避开野兽,只能把自己变成“移动的粪堆”。 荒原的白天比夜里更凶险。日头刚爬到头顶,草丛里就传来“簌簌”的响动——是狐狸。陈竹眼尖,看见几撮白色的狐尿痕迹顺着草茎往下淌,骚臭味隔着三丈远都能闻见。“趴下!沾上狐尿!”他拉着刘福滚进尿渍里,刘福的胖脸贴在湿漉漉的草叶上,狐尿的臊气熏得他直翻白眼,却不敢擦——擦了就等于暴露气味。 更糟的是野猪。午后他们路过一片泥沼,陈竹忽然拽住刘福:“别动!泥里有野猪拱过的坑!”话音刚落,泥潭里就冒出个黑黢黢的猪头,獠牙上还挂着草屑。两人屏住呼吸,陈竹甚至把头埋进泥里,刘福憋得满脸通红,胖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差点把泥潭里的气泡搅出来。野猪在泥里打了个滚,哼哼着走远了,留下两人浑身泥浆,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泥菩萨。 他们的衣服早就看不出原样:粗布短褂被狼粪、狐尿、泥巴糊得硬邦邦,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沾着干涸血痂的皮肤;裤腿短了一截,脚踝上全是草屑和碎石划的血痕;头发结成一绺一绺,沾着粪便渣和泥点,刘福的络腮胡里还卡着几颗狼粪颗粒,陈竹的额发被汗黏在脸上,混着泥污,像糊了层锅底灰。 刘福的胖身子成了最大的累赘。他走几步就喘,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荒原里格外刺耳,像在给野兽报信。有次他想抄近路,踩进一片荆棘丛,胖腿被划出十几道口子,血混着泥巴流下来,他却不敢停下处理——陈竹说“血味比人味更招野兽”。他只能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着,每走一步,伤口都在粗布裤里摩擦,疼得他直抽冷气。 陈竹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表面上指挥着刘福“往熊粪里蹭”“趴进獾洞”,实则自己也累得眼皮打架。从前那双狡黠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眼神涣散,偶尔打个哈欠,嘴角还挂着半干的泥条。有次夜里他们躲在石缝里,陈竹靠着石头就睡着了,鼾声震得碎石往下掉,刘福惊醒后,只能用草茎戳他鼻孔,才把他弄醒——再睡下去,说不定就被路过的豺狗当点心了。 最折磨的是气味。狼粪的酸腐、狐尿的骚臭、野猪泥的腥臊,混着他们身上的汗酸味,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这味道比任何野兽都管用——他们确实没再遇到大型猛兽,却引来了成群的苍蝇,嗡嗡地绕着他们飞,时不时落在脸上、手上,叮得人又痒又疼。刘福忍不住骂:“这哪是人过的日子?比猪圈还臭!”陈竹却只能苦笑:“猪圈好歹有吃的,咱们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第七章 萧府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土坎下歇脚。刘福瘫坐在地上,胖手撑着膝盖直喘,汗水混着泥污从下巴滴落,在地上砸出个小泥坑。陈竹从布包里摸出最后半块硬饼,掰成两半,递给刘福一半:“省着点吃,明天还得走。” 刘福接过饼,看都不看就往嘴里塞,嚼得“嘎嘣”响:“陈竹,咱这么走下去,真能到夷国?”陈竹望着南方被晚霞染红的天际,眼神空洞:“应该可以吧……陆仁已经喂了鳄鱼,咱们没退路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等到了夷国,找个大宅子,天天洗澡,把这身臭皮囊换了……”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狼嚎。两人脸色一变,立刻爬起来,陈竹抓起地上的泥巴往脸上抹,刘福则捡起块狼粪,笨拙地往胳膊上蹭。恶臭再次包裹全身,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是蓬头垢面、臭不可闻的模样,像两具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行尸走肉。 “走吧。”陈竹哑着嗓子说。 刘福应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胖腿跟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原的碎石上,像两道扭曲的、散发着恶臭的伤疤。 这条路没有尽头,只有秽土、野兽和永无止境的疲惫。他们像两只过街老鼠,在荒原的阴影里仓皇逃窜,只为活下去——哪怕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陆仁大船驶过最后一道山峡时,陆仁正靠在船舷打盹。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被孙大夫新换的草药压下了大半。陆仁不得不承认,这药方确实受用高效。朦胧中,他听见船工喊了声“夷境到咧”,睁眼便见两岸景致如画卷般铺开—— “夷国……” 陆仁内心暗自低语中,这点陈竹刘福二人到没有欺瞒陆仁,不过对此二人的恨意不仅没减,反而增加了几分。 夷国的山水像被巧匠缩在匣中的盆景,小而精,每一寸都透着“经营”二字。 河道在此处豁然开朗,汇成一片碧绿的湖泊,湖面浮着几叶采莲舟,舟上妇人戴着斗笠,歌声顺着风飘过来,调子软得像水。湖岸是连绵的青灰色丘陵,坡上种满翠绿的茶树,茶垄间间杂着开着紫花的药草——正是陆仁在荒原见过的“止血藤”,此刻却规整得像列队的兵。丘陵脚下,青石板官道沿河蜿蜒,道旁立着刻鸟篆的石柱,“鸟篆”形如藤蔓缠绕,陆仁在萧景渊玉佩上见过,柱间挂着褪色布幡,写着“万货通衢”“夷商为盟”。 “这夷国,听说还没陵国一个城大。”陆仁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不高,却刷着朱漆,城门上方悬着块青铜匾,刻着“夷都”二字,字体方正,与鸟篆截然不同。 孙大夫正整理药箱,闻言笑了笑:“陆公子有所不知,小有小巧的好处。夷国方圆不过三百里,却占着三条商道交汇处,北通陵国,南通百越,西接羌戎。咱们的山水,都是为‘货’长的。” 陆仁没接话,目光落在湖心岛的亭阁上。阁顶青瓦覆顶,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这地方,倒像个精致的笼子,专门养着“生意”这头兽。他摸了摸腰间的断剑,残锋在阳光下闪了下——这剑杀过巨鼠、劈过荆棘、捅过鳄眼,此刻却像个闯入瓷器店的糙汉,与周遭的精致格格不入。 船靠岸时,码头的喧闹撞进耳朵。 青石板铺就的码头延伸进湖里,两侧排着木质栈桥,栈桥上堆着麻袋、木箱、铁笼——麻袋渗出褐色药汁,孙大夫说那是“止血藤”熬的膏,木箱贴着“兵器”封条,陆仁瞥见箱内寒光,铁笼里关着几头豹子,毛色油亮,却乖顺得像家猫,似乎是驯化的野兽。栈桥边支着茶棚,几个穿胡服的商人正用夷语讨价还价,旁边卖炊饼的摊子冒着热气,香气混着药草味、皮革味,织成夷国特有的“商气”。 “这些都是出口的货。”孙大夫指着铁笼里的豹子,“驯化的野兽,给陵国贵族当猎宠。那边的木箱,是萧府打造的短刀,刀柄嵌着毒藤汁,见血封喉。” 陆仁的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停在码头角落: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排队进一间灰瓦房,房前立着木牌,写着“新客登记”。他们中有高鼻深目的羌人,有皮肤黝黑的百越人,还有个面生的陵国青年,个个神情拘谨,像待售的货物。 “那是……”陆仁开口,又顿住。 “兵源营。”孙大夫压低声音,“夷国不养闲人,只‘加工’人。外来流民、逃犯、甚至自愿卖身的,都送到城西‘砺锋谷’培训——教他们用刀、用毒、用野兽,练成‘死士’再卖给大国边军。萧老爷说,这叫‘以人易金,稳赚不赔’。” 陈竹和刘福进入夷国的话……会不会也在这儿?陆仁心头一紧。他想起陈竹的狡黠、刘福的懦弱,这两人若进了“砺锋谷”,怕是早成了别人的刀。他攥紧断剑,指节发白——得找到他们,在他们变成“死士”前。 “让他们变成死士还是太便宜他们了。”陆仁暗自狠狠地说道。 上岸后,孙大夫带陆仁住进萧府别院。院里有口井,井边种着野菊,与荒原的桔梗不同,花朵肥硕,颜色艳丽。陆仁坐在石凳上,看着孙大夫煎药,终于问出憋了半天的话:“夷国……就这么点大?” “不小了。”孙大夫搅着药罐,“三百里山河,养着十万人口,七成是商人,两成是工匠,剩下一成……”他指了指窗外,“是新来的‘原料’。” 陆仁“嗯”了一声,内心却在翻涌:十万人口,却像个精密的作坊,每个人都是零件。药品、武器、野兽、兵源……全是为了卖给大国。这夷国,哪是什么国家,分明是个挂着“国”名的商会。 “公子别嫌这儿小。”孙大夫递过药碗,“夷国的好处,是‘规矩’。萧老爷定了例:外来客商凭‘货契’交易,本地人按‘商籍’纳税,连野兽都有‘驯化册’。只要不碰‘兵源营’的规矩,谁都能在这儿赚钱。” 陆仁喝下药,苦味在舌尖散开。 此时的陆仁似乎想到了什么,暗道:“商?……所以陈竹和刘福两个家伙到这里是想经商?哼……那我……就一定是被他们卖到兵源营的商品了……” 陆仁心中想着恨意更加浓烈起来,到很快就平复下来。 陆仁望着院外街道——几个穿夷国服饰的妇人提着竹篮走过,篮子里装着药材和糕点,笑声清脆。这“规矩”之下,藏着多少像陈竹那样的骗子,多少像刘福那样的懦夫?他摸了摸腿上的伤疤,那是鳄鱼留下的,也是荒原留下的。 “孙大夫,”陆仁突然开口,“萧老爷……为何对我这么好?” 问出此话,像是在确定某件事,陆仁对富人大户内心的恐惧和此刻自己身份地位的变故。 孙大夫叹了口气:“公子杀了他要的鳄鱼,悬赏百金。但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小姐明薇的伤,就是鳄鱼咬的。公子替她报了仇,萧老爷自然当恩人待。” 陆仁没再问。他想起甲板上萧景渊看鳄鱼时眼中的愧疚,想起燕昭说的“小姐还在养伤”。原来这匣子里的温情,也是生意的一部分。 傍晚,陆仁站在别院二楼窗前,望着夷都的灯火次第亮起。街道上,商队的驼铃声、酒肆的划拳声、孩童的嬉闹声混在一起,像首杂乱却鲜活的歌。 这夷国,是个精致的牢笼,也是个机会的笼子。他握紧断剑,内心独白如潮:陈竹和刘福若在这儿,定会找个角落躲起来,像老鼠一样啃食这里的“货”。而我……得先摸清这笼子的机关,找到他们,再…… 窗外的灯火映在他眼里,像两簇跳动的火——那是复仇的火,也是活下去的火。夷国的山水是匣,风土是锁,而他,要在这匣中,撬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船锚的锈味、药草的苦香、码头的喧嚣,渐渐被夜风吹散。陆仁知道,从踏上夷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他的荒原逃亡结束了,另一场更凶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陆仁的生活被“养伤”填满,却也藏着无数暗涌。 每日清晨,孙大夫准时来换药。他打开药箱,里面整齐码着瓷瓶、银针、晒干的草药,动作娴熟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这‘续断膏’是夷国特产,用续断根和止血藤熬的,专治筋骨伤。”孙大夫一边说,一边掀开陆仁腿上的纱布,露出红肿的伤口——鳄齿划出的口子已结痂,边缘泛着青,显然毒性未清。 陆仁盯着孙大夫的手指,忽然开口:“夷国……三百里国境……” 像是自语,又像是想了解什么。 孙大夫手一顿,随即笑了:“公子记性真好。是啊,夷国方圆确实不过三百里。” 他指了指窗外的野菊,“你看这花,花瓣肥厚,能入药;根茎粗壮,能固土护坡——连花草都是‘商品’。” 换药后,孙大夫总会陪他坐会儿,讲些夷国的规矩。 “萧老爷夫人早故,只有小姐明薇一个亲人。”他压低声音,“小姐性子软,心善,上月被鳄鱼咬伤,若不是燕昭他们赶到,怕是……”话没说完,又补了句,“萧老爷护女如命,悬赏杀鳄,也是真心。” 陆仁没接话,只摸了摸腰间的断剑。真心?荒原里陈竹刘福也说过“一起逃”,结果呢?他望着院外忙碌的仆役——有的搬货,有的喂野兽,有的在账房记账——只觉得这“真心”背后,藏着比荒原野兽更精明的算计。 陆仁对“富人生活”的适应,像块石头扔进水里,只溅起几圈别扭的涟漪。 饮食是最直接的冲击。从前啃硬饼时,他盼着一口热汤;如今萧府的饭食却让他无所适从:早餐是蜜饯配药膳粥,午餐是炭烤山雉配鹿肉脯,晚餐甚至还有果蔬。 婢女送饭时,总是低着头,双手捧着托盘,姿势标准得像尺子量过,陆仁接过碗,总觉得那双手不该碰他粗粝的掌心。 衣物更是别扭。他的粗布短褂被管家收走,换上了萧府的青布直裰——料子是细棉,袖口绣着暗纹,穿在身上像被绳子捆着,行动都不自在。有次他偷偷把直裰脱了,想穿回旧衣,却被婢女发现,战战兢兢地说“萧老爷吩咐,贵客需着正装”,他只好作罢,心里却骂了句“穷讲究”。 最让他不适的是仆役的“伺候”。每日有人打扫庭院,有人送来热水,有人替他整理房间。陆仁不习惯被人围着转,有次一个婢女想帮他梳头,他猛地偏头躲开,差点把梳子打翻。那婢女吓得跪在地上,连声道歉,他却更烦躁——在荒原里,谁帮你梳头?头发结成一绺一绺,沾着草屑和血痂,那才是活着的样子! 第五日傍晚,陆仁正在院里晒太阳,腿伤已经好转太多,此时,管家李福全来了。 这李福全五十多岁,腰背微驼,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手里捧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张烫金请柬。“陆公子,萧老爷有请。”他躬身道,“今晚戌时,临水轩厅设宴,为您庆贺‘萧府第一勇士’之名。除老爷、小姐、孙大夫外,还有燕昭、韩烈、楚砚、石敢四位壮士作陪。”陆仁接过请柬,烫金的“宴”字硌着掌心。他抬眼看着李福全:“设宴?” “老爷说,您杀鳄,是大恩人。”李福全答得滴水不漏。 陆仁冷笑。想起那日甲板上壮士们的眼神——韩烈的挑衅、楚砚的审视、燕昭的沉默、石敢的蛮横,此刻都化作请柬上的金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知道了。”他把请柬揣进怀里,转身走向厢房。 李福全识趣地退下,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陆仁摸着怀里的断剑,残锋在夕阳下闪着冷光。他想起这几日在萧府的感受:精致的别院、丰盛的饮食、恭敬的仆役……一切都像层华丽的壳,底下藏着未知的刺。 荒原里的鳄鱼都捅死了,还怕几个穿锦袍的人? 他走到井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冷水激得他一个哆嗦,却也让头脑清醒了几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别院的青石板上,像柄出鞘的断剑。而远处的临水轩厅,灯火已次第亮起,像只巨大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个即将赴宴的陆仁。 第八章 宴会 萧府的宴席设在临水轩厅。 这是一间三面环水的敞轩,楠木梁柱雕着缠枝莲纹,门窗糊着蝉翼纱,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青石地砖上织出朦胧的影。轩外是人工开凿的曲池,池中种着红莲,荷叶田田,偶有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声混着晚风,倒比厅内的丝竹声更清越。 厅内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商贾富贵”:八仙桌上铺着蜀锦桌旗,摆着夷国特产的蜜饯、药膳羹、炭烤山雉,餐具是青瓷盏配银箸,盏底刻着萧府“福”字徽记。主位后方悬着幅《商道图》,画着夷国三条商道交汇的景象,骆驼、马队、货船穿梭其间,正是孙大夫提过的“万货通衢”。 陆仁坐在末席,腿上的伤被孙大夫用软垫垫着,却仍隐隐作痛。他打量着四周:萧景渊端坐主位,绛紫锦袍衬得面色威严;左侧首位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眉眼清秀,右腿搭在软凳上,正是被鳄鱼咬伤的小姐萧明薇,身旁站着个垂首的婢女;右侧则是那四个壮士——燕昭黑甲负枪,韩烈虬髯挂刀,楚砚执扇而立,石敢抱臂靠在柱边,四人目光如钩,齐齐钉在陆仁身上。 “陆贤侄,”萧景渊举杯,声音洪亮,“今日设宴,一是谢你杀鳄,二是贺你得‘萧府第一勇士’之名。来,饮胜!” 陆仁端起酒杯,酒液辛辣,呛得他皱眉。他不善饮酒,更不习惯这种“庆功”场合——荒原里啃硬饼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坐在雕花木椅上,被人用“勇士”二字称呼。 酒过三巡,韩烈先憋不住了。 这虬髯壮汉把酒碗往桌上一墩,声如洪钟:“萧老爷,这‘第一勇士’是不是给得太轻易了?杀条受伤的鳄鱼,也算本事?” 他斜睨着陆仁,“俺韩烈在边军时,亲手斩过三头野猪,一枪挑翻过马贼头领,你这‘勇士’,够格吗?” 陆仁没说话,只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杯底磕出轻响。他内心冷笑:边军斥候燕昭都没你啰嗦,你斩野猪的“本事”,怕是砍柴时顺带捅的猪圈吧? 楚砚摇着折扇,接口道:“韩兄说的是。陆公子,恕我直言——你那断剑、草衣、毒藤汁,哪样是正经武功?我观你招式,不过是荒原里跟野兽搏命的野路子,碰巧赢了鳄鱼罢了。”他合上扇子,指尖点了点陆仁腰间的断剑,“此剑崩口如此严重,怕是连块豆腐都切不利索,如何称‘勇士’?” 石敢突然闷声开口,声如闷雷:“俺石敢能举起千斤石磨,你行不行?”他说着,竟真走到厅角,单手抓起个半人高的石磨,显然是提前备好的,在众目睽睽下转了两圈,石磨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燕昭一直沉默,此刻才抬眼:“诸位别为难陆公子了。他确实斩杀了凶鳄,那便是萧府恩人。”话虽这么说,眼神却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萧明薇一直没说话,此刻却轻声开口:“几位叔叔,陆大哥腿上有伤,何必与他计较?”她转向陆仁,眼尾带着歉意,“陆大哥,你别往心里去。” 陆仁这才正眼看她:少女眉眼温柔,右腿的包扎很整齐,显然被精心照料过。他想起燕昭说的“小姐还在养伤”,再看她此刻为自己解围,心中那点因壮士刁难而起的怒火,竟莫名消了几分。但转念想到陈竹刘福的背叛,又立刻冷下来——这夷国的“温情”,怕也是生意场上的人情债。 “陆公子,”楚砚却不依不饶,折扇指向轩外曲池,“听闻你荒原逃亡时,曾用草衣御敌、藤汁毒鳄,可有此事?我倒想见识见识,这‘野路子’到底有何玄妙。” 韩烈立刻附和:“对!露一手!让俺们看看你是不是真有两下子!” 陆仁的手指在桌下攥成了拳。 草衣御敌、藤汁毒鳄……这些在荒原里保命的法子,此刻竟成了他们羞辱我的由头。他想起陈竹涂藤汁时“防虫”的谎言,想起刘福滚进狼粪堆的狼狈,再看看眼前这四个衣着光鲜、武功“正统”的壮士,只觉得讽刺——他们口中的“正统”,在荒原里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不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不会?”韩烈哈哈大笑,“不会你还敢称‘勇士’?我看你就是个运气好的村夫,碰巧鳄鱼那天没吃饱!” 楚砚摇扇的手一顿,眼神更冷:“陆公子,谦虚是美德,可过度谦虚就是心虚了。你若真有本事,不妨说说你的武功出自何处?跟哪位名师学过?总不能是跟野狼学的吧?” 燕昭皱了皱眉,似想阻止,却被韩烈的笑声盖过。 陆仁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想起荒原里被巨雕抓着飞、被鳄鱼咬住腿的日子,想起陈竹刘福的背叛,想起断剑崩口时割破的掌心——这些“野路子”,是他用命换来的活路,如今却被这群人当成笑话。 杀意像毒蛇,从心底钻出来,顺着血管爬满全身。他盯着韩烈虬髯下的喉咙,想象着断剑捅进去的触感;盯着楚砚摇扇的指尖,想剁断那几根装模作样的手指;盯着石敢抱着石磨的手臂,想捏碎那看似强壮的骨头。 但他没动。萧景渊还在主位上看着,萧明薇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压下杀意,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配问?” 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韩烈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楚砚的折扇“啪”地合上,燕昭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石敢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萧景渊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冲突:“好了!陆贤侄伤势未愈,不宜动气。今日宴席,只为庆贺,不为争执。来人,给陆公子添碗药膳,补补身子!” 婢女立刻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陆仁却没动。他望着轩外曲池里的红莲,月光下,花瓣上的露珠像血珠。 这萧府的宴席,这夷国的山水,这帮“勇士”的嘴脸……都像这笼子里的红莲,好看,却有毒。他摸了摸腰间的断剑,残锋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等着吧。他内心独白如潮,等我摸清这夷国的规矩,等我找到陈竹和刘福,等我养好伤……你们这些羞辱过我的人,我会一个个请到这轩厅里,让你们尝尝“野路子”的厉害。 杀意如藤蔓,在他心底疯狂生长,缠绕着每一寸理智。而表面的他,只是沉默地坐着,像块被丢在锦缎上的顽石,不起眼,却藏着能砸碎一切的锋芒。 轩外的红莲在风中摇曳,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宴席散时,已是亥时。陆仁踩着萧府灯笼投下的昏黄光影往回走,腿上的伤口被夜风吹得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的闷堵。别院的铜铃在风中响了声,像声无人应答的叹息,他推开门,屋内还留着白日婢女打扫过的艾草香,此刻却只觉得空落落的。 陆仁回到院中坐在井边石凳上,摸着怀里的断剑,残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宴席上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 韩烈拍案大笑的虬髯、楚砚摇扇时眼底的轻蔑、石敢单手举石磨的蛮横,还有燕昭沉默却如刀的审视……这些“壮士”的嘲讽像针,一根根扎在他“勇士”的名号上。他想起自己说的“你配问?”,想起韩烈涨成猪肝色的脸,想起萧景渊最后那声“不宜动气”的呵斥——自始至终,萧景渊没说过一句维护他的话。 “萧老爷从头没阻止。”陆仁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想起萧景渊举杯时说的“谢你杀鳄”,想起悬赏令上的“黄金百两,封萧府第一勇士”,可整个宴席,竟没一个人提“封勇士”的事。 原来如此。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断剑的崩口——这剑杀过鳄鱼,却捅不破人心的隔阂。萧景渊需要杀鳄,但不是需要陆仁这样的无名之辈杀鳄,不需要毫无武学基础的陆仁杀鳄,正如夷国需要“万货通衢”的商道,需要有才能的商人,而不是偶尔暴富之人。所谓“庆贺”,不过是场做给外人看的戏,壮士们的刁难,说不定就是萧景渊默许的“下马威”。 陆仁起身回到了屋内,望向窗外。夷都的灯火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撒在地上的碎金,却没有一盏是为他亮的。陆仁想起这几日在萧府的别扭:锦缎裹身的拘束、仆役毕恭毕敬的疏远、壮士们“正统武功”的炫耀……这“勇士”的名号,于他而言是枷锁,不是荣耀。 “继续呆下去,只会是个被人瞧不起的笑话。”他内心独白如潮。陈竹刘福的背叛让他明白,依赖他人的“认可”最是脆弱;荒原的逃亡教会他,活下去的本钱是自己的刀和命,不是别人的施舍。萧景渊的“恩情”,不过是笔交易——杀鳄换赏金,如今鳄已死,交易就该结束。 他想起孙大夫说的“夷国规矩”:外来客商凭“货契”交易,本地人按“商籍”纳税。他不是客商,不是本地人,更不是萧府的“勇士”,只是个拿着断剑的逃亡者。与其在这金丝笼里当个“名不符实”的摆设,不如拿了赏金,走自己的路。 陆仁站起身,拍了拍青布直裰上的尘土。腿伤已好转,能正常行走,断剑也重新别回腰间——这剑是他的底气,不是萧府的装饰。 “明日找萧景渊。”他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决绝。不是去争吵,是去“婉拒”——感谢他的款待和悬赏,说明自己“野路子”不懂规矩,不配“勇士”之名,只想拿黄金百两,再做打算。 窗外的铜铃又响了声,这次却像在为他送行。陆仁吹灭屋里的灯,躺在软榻上,听着井边青蛙的叫声,很快入睡。梦里没有轩厅的刀光,没有壮士的嘲讽,只有荒原的碎石地和断剑劈开荆棘的“咔嚓”声——那是他熟悉的声音,是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别院时,陆仁已穿戴整齐。青布直裰虽别扭,却遮住了他腿上的伤疤;断剑的残锋在袖中若隐若现,像柄随时会出鞘的匕首。他推开房门,对着院里的野菊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萧府的‘勇士’,我不做了。但萧老爷的赏金,我得拿。” 清晨的别院还沾着露气,陆仁已将随身物品收拾妥当。 粗布包袱里,断剑用旧草衣裹着——剑刃崩口的残锋仍闪着冷光,是他荒原逃亡的见证;那件被鳄鱼撕烂的草衣也塞了进去,沾着干涸的血和藤汁,像块褪色的勋章;还有几件萧府给的青布直裰,他叠得方正,却没忘在夹层塞进孙大夫给的止血藤干以备不时之需。 最沉的是那包黄金。百两金锭用红布裹了三层,沉甸甸压在包袱最底层,是萧景渊承诺的“勇士赏金”。陆仁掂了掂,指尖能摸到金锭的棱角——这冰冷的金属,是他用命换来的自由券,却也是暂时无法摆脱的枷锁,陆仁很清楚,自己是陵国逃犯,不可能再回陵国。 “公子真要走?”孙大夫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药箱还挎在肩上,眼神里带着惋惜。 陆仁系紧包袱:“恩已报,赏已领,该走了。”他没提壮士们的嘲讽,也没说萧景渊的冷漠,只补了句,“多谢您这几日的药。” 孙大夫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瓷瓶塞给他:“这是‘避瘴散’,夷国山林多瘴气,带着防身。” 陆仁接过,没多言,转身走向院门。晨光里,他的背影挺拔如松,青布直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单薄的旗。 萧景渊的书房在正厅东侧,檀香袅袅,书架上摆满账册和商道舆图。陆仁推门时,萧景渊正与四个壮士议事,见他进来,萧景渊放下手中毛笔,脸上堆起笑:“陆贤侄来了,坐。” 壮士们也转过身,韩烈抱刀斜倚在柱边,虬髯上还沾着早膳的油星;楚砚摇着折扇,眼神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孩童;石敢沉默地站在楚砚身后,拳头捏得咯咯响;燕昭则负枪立于窗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陆仁的包袱。 “贤侄这是……要走了?”萧景渊指了指包袱,“可是嫌萧府怠慢?” 陆仁把包袱放在地上,声音平静:“萧老爷的恩情,陆仁铭记于心。杀鳄本是巧合;赏金百两,也已收下。如今伤愈身安,不敢再叨扰。” “巧合?”韩烈突然笑出声,声如洪钟,“你杀条受伤的鳄鱼,称为巧合?俺们在边军时,哪次不是拼着命护着商队?你这‘巧合’,未免太便宜了!” 楚砚合上折扇,接口道:“陆公子,夷国虽小,却有‘万货通衢’之利。留下做萧府护院,每月还有薪俸,比你自己在外漂泊强多了。何必急着走?”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陆仁的包袱,“还是说……你觉得‘勇士’名号配不上你?” 石敢闷声道:“俺石敢缺个伴,你留下,俺教你举石磨。” 燕昭依旧沉默,却上前一步,枪尖点了点地上的黄金:“这金子,够你在夷都买栋宅子了。留下,萧府保你衣食无忧。” 萧景渊适时开口,语气威严却带着“温情”:“陆贤侄,夷国虽小,却容得下英雄。你若有顾虑,尽管说来,萧某定当解决。”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萧府第一勇士’的封号,本就是为你设的,岂能说走就走?” 第九章 繁市 陆仁看着眼前这群人:萧景渊的“封号”是虚名,壮士们的“挽留”是嘲讽,连燕昭的“保你衣食”都藏着审视。他想起宴席上的刁难、别院的拘束、孙大夫说的“夷国规矩”——这萧府,这夷国,从来不是他的归宿。 “多谢萧老爷美意。”他弯腰提起包袱,断剑的残锋在包袱外露出半寸,“陆仁本是陵国逃犯,能在这夷国躲几日清净,已是侥幸。不敢再奢求‘勇士’名号,更不愿做笼中鸟。” 萧景渊的笑容僵在脸上:“逃犯?你……” “老爷,”燕昭突然低声道,“陵国近来严查边境,陆公子若被认出……” 陆仁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燕统领放心,陆仁自有去处。”他转向萧景渊,深深一揖,“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完,他转身就走。韩烈的冷笑、楚砚的摇头、石敢的嘟囔都被抛在身后,唯有燕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夷都西市有‘新客坊’,专收外来流民做工,你若无处可去,可去那儿试试。” 陆仁脚步一顿,没回头:“多谢。” 自曝逃犯身份也是为了断了这些人的念头,撇开与这些人的关系,陆仁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从孙老者那里陆仁早已摸清夷国的不少规则。 夷国不过是一中立国,收容逃犯也是常事,所以不必担忧,恐怕这也是陈竹刘福想要逃往夷国的主要原因。 在这里生存并不是什么问题,智者,可经商,能者,可去新客坊,实在不行还可去兵源营,甚至一些其他去处。 陆仁抱着包袱走出萧府时,日头刚爬到中天。夷都的街道像条被揉开的锦缎,从城门一直铺到码头,青石板被商队的车轮碾出深浅不一的车辙,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招牌用鸟篆、夷文、通用文三种文字书写,风一吹,幌子上的流苏混着药草香、铁锈味、兽腥味,织成夷国特有的“商气”。 西市是夷都最热闹的所在,分“药巷”“兵坊”“兽栏”“书斋”“赁居”五大区域,每个区域都挤着来自各国的商人——穿胡服的羌戎贩子在高声吆喝兽皮,戴斗笠的百越药农蹲在摊位前分拣草药,皮肤黝黑的陵国行商则用鸟篆写着“平价兵刃”,连头发卷曲的南洋番客都带着香料摊,香气盖过半条街。 “走过路过莫错过!萧府‘断水刀’,刀柄嵌毒藤汁,见血封喉!”兵坊里,铁匠铺的学徒挥着铁锤敲打刀胚,火星子溅到青石板上,烧出细小的黑点。隔壁药巷的掌柜正用铜秤称药,秤盘里躺着晒干的止血藤、泛着紫光的毒藤、裹着蜜蜡的续断膏,药香混着蜜甜,飘出半里地。 最显眼的是街中央的“万货榜”,用朱漆写着当日热门商品:“萧府短刀五十柄”“驯化豹子三头”“《基础刀法》秘籍十册”,榜下挤着拿货单的商人,吵嚷声盖过街市的喧嚣。陆仁站在榜前,望着这“万货通衢”的景象,忽然明白孙大夫说的“夷国山水为货长”——连风里都飘着生意经。 药巷的摊位像排开的药柜,每个摊位前都挂着草药标本:止血藤的叶片肥大如掌,毒藤的茎秆带刺,续断根扭曲如蛇,还有夷国独有的“清心草”,开着蓝色小花,据说能解迷药。掌柜多是百越人或羌戎人,会用通用文报价格:“止血藤膏一两三钱,治刀伤箭创;避瘴散半两,山林必备!” 陆仁在一个老药农的摊位前停下。老汉须发皆白,摊位上摆着个陶罐,里面是捣烂的止血藤和蜂蜜调成的药膏,旁边放着孙大夫给的“避瘴散”瓷瓶——正是同一配方。“后生,买膏还是散?”老汉眯眼打量他,“看你腿上有旧伤,这膏化瘀最好。” 陆仁买了两罐膏、一瓶散,又挑了把晒干的清心草防迷药用,用布包好塞进包袱。 兵坊的铁匠铺占了半条巷,炉火映得墙壁通红。萧府的“断水刀”最受欢迎,刀身窄如柳叶,刀柄缠着防滑的兽皮,嵌着小块毒藤汁浸泡过的铁片。旁边还有羌戎弯刀、百越长弩、南洋短斧,甚至有个摊位卖“驯兽刺”——带倒钩的短矛,专门对付发狂的野兽。 陆仁的断剑崩口严重,早该换了。他在一个陵国行商的摊位前停下,挑了把“短螳刀”:刀身一尺二寸,刃口淬过毒藤汁比萧府的淡些,不易误伤,刀柄是硬木所制,握感趁手。行商压低声音:“这刀是萧府淘汰的次品,便宜卖你,五两银子。”陆仁没还价,付了钱用的是萧府给的碎银,把断剑扔进旁边的“废铁筐”——和它一起的,还有几把崩口的刀剑,都是“野路子”的遗物。 兽栏在兵坊隔壁,用粗木栅栏围着,里面关着各种“物资”:油亮的驯化豹子那是萧府出口的猎宠、蹲在架上的猎鹰,脚上绑着追踪符、吐着舌头的獒犬项圈刻着“萧府”徽记,甚至还有几头矮脚马主要适合山地运输。栅栏上贴着“驯化证书”,写着“已除野性,听人号令”。 陆仁看中一只獒犬:毛色棕黄,体型中等,眼神不凶却透着机警。驯兽师是个羌戎汉子,拍着獒犬的头说:“这‘追风’是去年从北漠抓的,咬合力强,能护主,食量小,一天两斤肉就行。”陆仁花了十两银子买下,又买了包獒犬粮,其实就是掺了肉末的杂粮,用麻绳牵着——这獒犬将成为他在这夷都的第一个“同伴”。 书斋在最僻静的巷尾,门脸不大,挂着“藏经阁”的匾额,老板是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店内书架分三层:上层是《基础刀法》《箭术入门》等粗浅秘籍主要是给新兵源培训用,中层是《毒藤十三式》《野兽驯化手册》,下层锁着《百兵谱》《夷国商道考》。 陆仁假装翻看《基础刀法》,眼角余光却瞥向中层的《毒藤十三式》和《野兽追踪术》。这两本对他最实用:《毒藤十三式》讲如何用毒藤汁淬武器、涂陷阱,《野兽追踪术》教识别野兽足迹、气味。 看到陆仁正在观看书籍,那伙计马上热情的过来,说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本基础刀法不仅兵源营通用,也是众多武功的基本功啊,还有这本《弯月刀法》是名师所创不仅……” 陆仁没听对方再说下去,当即挑了五本就交给了对方,这五本分别是《毒藤十三式》讲如何用毒藤汁淬武器,《野兽追踪术》识别野兽气味脚印,包含各种已知野兽图鉴,《野兽驯服手册》驯服野兽的方法方式,《基础刀法》基础刀法招式基础功,《夷国商道》夷国商业结构经商环境方法。 支付了不少的费用后,陆仁才算获得了这五本书。 最后就是赁居区的招牌五花八门:“波斯庭院,带葡萄架”“百越竹楼,近药巷”“陵国四合院,安保齐全”。普通庭院每月五两银子,带商铺的十两,最豪华的“萧府别院”甚至要五十两,门口还站着萧府的护院。 从这里挑选住处可以直接先看地图位置和房屋结构图,主要都是提供给各国到此经商之人所用,夷国商业物资也都是战略物资,到此经商非富即贵,庭院房屋出租自然各式各样都有。 陆仁看中一个“百越竹楼”:两层小楼,楼下能放货,楼上有卧室,月租八两银子。 只要选中,马上就有人带着前去引荐给房东,而这里只是赚取一些中介费而已。 房东是个百越妇人,一见面便笑着说:“这楼前不挨兵坊,后不靠兽栏,安静!隔壁住的是羌戎皮货商,对面是陵国药材行,方便你进货。” 陆仁既不还价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付了三个月租金二十四两银子,随后牵着獒犬“追风”搬了进去——竹楼的竹篾墙透着风,比萧府的青砖别院更像“家”。 夕阳西下时,陆仁牵着獒犬,背着包袱,抱着新买的短螳刀和秘籍,走进百越竹楼。竹楼前的空地上,他试了试短螳刀:刃口划过空气,带起细微的“嘶”声,毒藤汁的气味混着竹香,让他想起荒原的荆棘。獒犬“追风”蹲在脚边,舌头耷拉着,似乎对竹楼很满意。 他翻开偷买的《毒藤十三式》,第一页写着:“毒藤生于荒原阴坡,汁液分三等——淡者驱兽,浓者杀人,混血则剧毒。”又翻《野兽追踪术》:“豹行留梅花印,狼踪带爪痕,獒犬辨气味,可追十里。”这两本秘籍,加上孙大夫的药、新刀、獒犬,构成了他在夷都的“生存工具箱”。 窗外,夷都的灯火次第亮起,商队的驼铃声、酒肆的划拳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成一片。陆仁摸着袖中的秘籍,望着竹楼外的万家灯火,内心独白如潮: 萧府的“勇士”不当也罢,夷都的西市才是我的战场。用这短螳刀防身,用毒藤汁开路,用獒犬护院,用秘籍学本事……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匣子一样的夷国,找到陈竹和刘福,让他们知道——荒原里杀出来的狼,不是谁都能踩在脚下的。 竹楼的竹篾墙透着风,吹得秘籍哗哗作响。陆仁把短螳刀插在门后,獒犬“追风”趴在他脚边,竹楼外的夷都繁华依旧,而他,这个曾经的“陵国逃犯”,即将在这商贾织就的网中,编织属于自己的活路。 陆仁在租住的百越竹楼二层辟了间静室,竹篾墙透着风,却隔绝了街市的喧嚣。他将五本书摊在竹案上,左边堆着孙大夫的药罐、短螳刀和新买的獒犬“追风”拴在门边,右边是萧府给的银两和买书剩的碎钱。每日清晨,房东派的小婢女阿萝会准时敲门,端来粟米饭、腌菜和一碗药膳汤,据说可以“补脑益思”,放下便走,绝不打扰。 这十日,陆仁像块海绵,把所有精力都浸在书里。 竹案上摊开泛黄的纸页,墨字工整却带着股草腥气。陆仁用短螳刀在竹片上划了道痕,模仿书中“淬毒三法”:淡汁涂刃驱兽、浓汁浸柄杀人、混血成糊剧毒陷阱。他想起荒原用毒藤汁涂草衣避鳄的经历,对照书中“毒藤生于阴坡,茎有倒刺,汁液遇铁则钝”,才发现当初陈竹给的藤汁只是“淡汁”,难怪能避鳄却杀不死它。 “基础中的基础,连毒藤种类都没细分。”陆仁合上书,指尖在“混血剧毒”四字上摩挲——这法子,得先找到“血引”才能试。 院里铺着沙土,陆仁牵着獒犬“追风”,按书中所说,在沙上印下梅花印的是豹子、狼是爪痕深、野猪是蹄分叉的脚印,陆仁还尝试让“追风”嗅辨。 “豹喜独行,踪迹呈直线;狼群出动,气味带腐肉臊。”书中口诀被他用炭笔写在竹简上,挂在门后。可当他按图索骥去后山找野兽粪便时,却发现书中“粪便硬度辨食性”的法子不准——夷都附近的野兽常吃商人丢弃的肉食,粪便软得像泥,与荒原的硬粪截然不同。 “地域不同,习性也变,这书只写了‘常理’,没写‘变数’。” “追风”成了试验品。陆仁按书中“三日亲近法”:第一天喂肉时不接触,第二天蹲身递肉,第三天轻拍其背。獒犬倒乖顺,可当他想试“鞭子威慑”,毕竟书中说“驯服野兽需立威”,刚扬起竹条,“追风”就夹尾躲到桌下。他才明白:书里的“鞭子”是特制的“软鞭”,裹兽皮,只吓不伤,他拿竹条代替,难怪失效。 “连工具都没说清,这‘手册’是给有经验的驯兽师看的,不是给我这新手。” 竹楼前空地上,陆仁舞起短螳刀。书中“劈、砍、刺、撩”四式,他练了百遍,却总觉得“不得劲”。直到听隔壁练刀人对话才明白。 “刀走中线,力从腰发”,他才惊觉:书中只画了招式图,没讲“发力的根”。比如“刺”式,他只用手臂发力,刀尖抖得厉害;按隔壁练刀人说的“腰马合一”,短螳刀竟能稳稳扎进竹筒。 “有形无神,这‘基础’是给有师父带的弟子写的,自学只能学个皮毛。” 还有一本书最枯燥的书,全是鸟篆与通用文对照的“商道舆图”“货物流向表”。陆仁逐字翻译,终于理清夷国“以商立国”的逻辑:北通陵国卖兵源,砺锋谷培训、南通百越卖药材,止血藤、清心草等、西接羌戎卖驯兽,豹子、猎鹰等,连山水都按“货”规划——茶园产茶药,丘陵固土护坡,湖泊通航运。陆仁想起萧景渊的“万货通衢”,才明白这书是给想“在夷国做生意”的外来客看的“入门指南”,而非“经商秘籍”。 “说了等于没说,这书只告诉你‘夷国卖什么’,没说‘怎么卖得比别人好’。” 五本书,都是陆仁重金购买,就算是上一当,陆仁也得上明白才行。 第十章 逛市 研读的十天里,后面的时间里,陆仁没再逐本研读,而是把五本书摊在竹案上对照: 《毒藤十三式》缺“特殊毒藤辨识”,《野兽追踪术》缺“夷地变异兽习性”,《野兽驯服手册》缺“工具与应变”,《基础刀法》缺“内力与实战”,《夷国商道》缺“潜规则与垄断”——全是“入门须知”,没有“进阶法门”。 他摸着竹案上的短螳刀,刀刃映出自己紧锁的眉。荒原里跟野兽搏命的经验告诉他:基础只能保命,想杀鳄、斩敌、复仇,得学“杀招”。而这些“杀招”,显然不在这些基础书里。 研读的最后一天里,等婢女阿萝再来时,陆仁叫住了她。 “阿萝,”陆仁喊住送餐的婢女,“明日我想去西市,买些‘高级’的书,你在这片熟,你有什么推荐的没有?” 阿萝愣了愣:“高级书?” 阿萝发着呆,像是在思考,这段时间和陆仁已经相处的很熟悉,但夷国人,天生骨子里就是交易和经商,这番思考的举止仿佛点明了陆仁。 陆仁浅浅一笑,拿起一些碎银子就扔了过去,那阿萝顺手接过,这才说道:“高级的书籍,通常不会直接售卖,并不是店铺没有,需要有人‘引荐’才行。” 陆仁一愣,冷笑:“引荐?” 阿萝连连点头。 陆仁没在多说什么,而是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次日,陆仁牵着獒犬“追风”,背着装有基础秘籍的包袱,在西市的青石板路上走得沉稳。十日的研习让他褪去了“村夫”的局促,目光像把筛子,扫过街边店铺的招牌、老板的神态、货物的成色——哪些是“看门”的虚价,哪些是“藏货”的真宝,他已能辨出七八分。他的目标明确:找高级书籍,尤其是《野兽驯服进阶》《毒藤秘录》这类“杀招”级秘籍。 第一站仍是街尾的“藏经阁”。戴眼镜的文弱书生正低头算账,见陆仁进来,眼皮都没抬:“周某的书,只卖给有‘引荐’的客。” 陆仁将《夷国商道》翻到“新客权益”页,推到他面前:“周老板,按规矩,新客买中级书无需引荐。我昨日已买《毒藤十三式》,今日想换《毒藤进阶篇》。” 周老板这才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进阶篇》讲蚀骨藤、血见愁的用法,得萧府‘购书令’才能拿。你那本《十三式》是基础,不够格。”他指了指书架顶层,“顶层的《百兵谱》倒能卖你,五十两,讲百种兵器特性——比你那短螳刀有用。” 陆仁冷笑:“《百兵谱》是给兵器铺掌柜看的,我要的是‘杀人技’。引荐没有,萧府令也没有,不卖的话,那我就换一家。” 陆仁转身就走,周老板在身后喊:“三日后来取《毒藤秘录》真本!但你得先弄到‘血见愁’样本!” ——这分明是变相拒绝,想让陆仁知难而退。 但陆仁说走就走也算是真正的意识到,这店家的反应和阿萝说的到也相似,这种高级书籍不会轻易卖出,只能等价交换,可是陆仁心中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心中不断嘀咕:“高级书籍……不也是纸墨笔砚做出来的吗?多抄几本不就可以了?何以如此珍贵?” 陆仁想不明白,但其中必有道理,恐怕还需时间搞明白。 离开书斋,陆仁在药巷口撞见个流动书贩。摊子铺着块破布,上面摆着几本卷边的秘籍,最显眼的是本《刀法内力初解》,封皮写着“边军斥候亲传”。 “后生,买书不?”书贩是个疤脸汉子,缺了颗门牙,“这本《内解》换你那本《基础刀法》,再加五两银子,划算!” 陆仁拿起书翻了两页,墨迹新鲜,纸张却是劣质的草纸——假货。陆仁放回书,摸了摸自己包袱里的《基础刀法》暗道:“这书是我刚从书斋买的,二十两银子。你这本《内解》字都印歪了,当我是冤大头?” 陆仁一言未发当即起身准备离开。 见陆仁准备离开,疤脸汉子脸色一沉:“不换拉倒!这书可是我从砺锋谷流民手里收的,边军秘传!” “砺锋谷的流民?”陆仁想起燕昭提过的“兵源营”,暗道:“他们能接触到边军秘籍?怕是萧府淘汰的废纸吧。” 陆仁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好在经常和阿萝沟通,虽然花了一些小银子,但确实收获不少,不然还真有可能被这小子骗了。 第三站是药巷的“百草堂”。掌柜是羌戎人,络腮胡,摊位上摆着晒干的草药和几本用兽皮裹着的“药书”。陆仁刚拿起一本《毒草图谱》,掌柜就凑过来:“后生识货!这书讲百种毒草,今天你来我这就算是缘分,你看这样如何,如果你已经买过《毒藤十三式》,可以拿出来换,不过要再加十两黄金,如何?” 陆仁翻了翻《毒草图谱》,里面果然有蚀骨藤的图谱,但标注的“解毒法”却是错的——这书是残本,缺了关键几页。陆仁摇头道:“《十三式》我刚学完,舍不得换。你要真想卖,拿《毒草图谱》真本,我出二十两黄金。”掌柜眼睛一亮:“真本?那得加‘血参’!血参是百越深山的药材,一斤值五十两,你有吗?” 陆仁想起孙大夫提过“血参能解百毒”,但自己只有止血藤和清心草。他故意叹气:“血参我没有,但我能帮你弄——只要你先把《毒草图谱》真本给我看一眼。” 掌柜脸色一变:“想白看?没门!要么拿血参换,要么滚蛋!” 陆仁懒得纠缠,转身离开——这掌柜想用“真本”钓他高价买血参,分明是敲诈勒索,而且那真本是不是真本还另一说。 接连碰壁,陆仁有些烦躁,正想回竹楼,忽听“追风”在兽栏方向低吼。他循声望去,见兽栏旁的“铁爪铺”门口围了群人——铺子不大,却用粗铁链拴着三头驯化成功的雪豹,皮毛雪白,眼神温顺,招牌上写着“高级驯兽,包教包会”。 铺子里走出个壮汉,身高八尺,左臂纹着豹头,正是驯兽师铁爪,听周围人议论,他是从北漠来的驯兽高手。陆仁牵着“追风”上前:“铁爪师傅,听说你这里有高级驯兽书?” 铁爪打量他:“后生,驯兽书分三等。《野兽驯服手册》是入门,《进阶》讲‘恩威并施’的火候,《秘录》才是‘与兽共生’的杀招。你要哪本?” “都要。”陆仁直言。 铁爪笑了:“口气不小。《秘录》得用‘三样东西’换:一株‘龙涎草’,不瞒你说此草是高级药材,能安抚发狂的猛兽,然后再加五十两黄金定金,再加两个‘新客坊’的工人,要身强力壮,能帮我驯豹子。”他指了指铺子里的雪豹,“这豹子脾气倔,我缺人手。三天为期,东西备齐,书给你。” 陆仁心中一动:龙涎草他没见过,但《夷国商道》提过“百草堂”可能有;五十两黄金他包袱里有萧府赏金还剩黄金八十两;至于新客坊的工人——燕昭说过“新客坊专收流民做工”,他可以去那里找两个无依无靠的。 “龙涎草百草堂就有,但要价高。”铁爪压低声音,“你若信我,我让徒弟带你去——他认识百草堂的伙计,能便宜些。” 陆仁盯着铁爪的眼睛——这壮汉眼神坦荡,不像之前那些奸商。他权衡片刻:高级驯兽书是当下最急需的,獒犬“追风”虽乖,但想驯服更凶的野兽,得学真本事,龙涎草和黄金能买到,新客坊工人也能找到。 “行。”陆仁点头,“三天后,我带东西来。” 铁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爽快!” 铁爪扔给陆仁一块刻着豹头的木牌,“凭牌取书。记住,龙涎草要新鲜的,工人得是‘无主’的,别让萧府的人掺和进来。” 陆仁接过木牌,付了五十两黄金作为定金,铁爪的徒弟一个十五六岁的羌戎少年,领陆仁到柜台,写了张收据:“三日后辰时,凭牌取《野兽驯服秘录》《进阶手册》,外加‘驯兽三件套’软鞭、兽哨、安神散。” 走出铁爪铺时,夕阳已偏西。陆仁牵着“追风”,摸着怀中的木牌和剩下的三十两黄金,内心盘算:龙涎草直接去百草堂买,用二十两黄金换,铁爪说还能便宜;至于新客坊工人,可以直接去西市新客坊,找两个刚到的流民;这样高级书三天后取到手,就能立刻研究“与兽共生”的杀招,为以后驯服更凶的野兽做准备。 陆仁回头望了眼铁爪铺门口的雪豹,雪豹也正望着他,眼神温顺却透着野性。陆仁握紧短螳刀,残锋在夕阳下闪了下——这夷都的“高级货”,终究要用“等价物”换。但只要有书和刀,他就能在这商贾织就的网里,撕开一道属于自己的口子。 回到百越竹楼时,阿萝已备好晚饭。陆仁没提淘书的波折,只说“三日后再出门”。他坐在竹案前,翻开《基础刀法》,用炭笔在“腰马合一”四字下画了道线——等《内力初解》到手,这“基础”才能真正活过来。 窗外,夷都的灯火次第亮起,铁爪铺的雪豹在笼中低吼,像在催促他快点完成交易。而陆仁知道,这三天,将是他在夷都“狩猎”的真正开始——用黄金、药材、流民,换取能让他变强的“杀招”。 第二日清晨,陆仁牵着獒犬“追风”,背着短螳刀,踏入药巷的“百草堂”。 店铺还是那副模样,门口挂着羌戎风格的兽皮帘,掀开后一股混杂着草药苦香与兽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陆仁进入后店里的伙计便直接上前来,问道:“这位公子要点什么?” 陆仁四下一打量,说出三个字:“龙涎草。” 那伙计听完回道:“实在抱歉,龙涎草已经卖完了。” 陆仁听后眉头一紧,面露疑惑之色,而那伙计转身就要离开,陆仁随即开口道:“我是铁爪介绍过来的。” 那伙计一愣,马上看向了柜台方向, 此时柜台后,络腮胡掌柜正用铜秤称药,见陆仁进来,原本不耐烦的神情突然堆起笑:“陆公子来了?昨日我听铁爪介绍过了,说有一陆姓公子要买龙涎草,巧了——”他拍了拍柜台,“店里刚卖完最后一株,但老夫已派人去夷都北面采集,三日后回。” 三日后回,这句话就让陆仁脸色一沉,内心不由思绪万千,暗道:“我刚从铁爪那得到消息来这,只一晚就卖完了,新的龙涎草要三日后才回,三日后期限若到,岂不是连定金都要赔进去了,当初我能答应也是提前知道这百草堂有龙涎草,而且找两个流民也不难,可是如今……” 陆仁总有一种被人算计的不安,频繁的吃亏让陆仁不得不万事谨慎加小心。 掌柜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地图铺在柜台上,指尖点在夷都北面的“黑风岭”标记上,“龙涎草长在黑风岭阴坡的石缝里,周边有‘裂齿虎’和‘毒箭蛙’,寻常人不敢去。老夫正愁找不到胆大的雇工——”他抬眼打量陆仁,“听萧府的人说过,陆公子杀过鳄鱼,身手想必不差?若肯随我的人去采集,除了一株龙涎草,另加二十两黄金酬劳,如何?” 陆仁盯着地图上的“黑风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短螳刀。他想起荒原的巨雕、鳄鱼,想起陈竹刘福滚狼粪堆的狼狈——危险他不怕,怕的是白跑一趟,误了铁爪铺的交易。但转念一想:龙涎草是换高级驯兽书的必需品,铁爪铺只给了三天期限,若不参与采集,上哪找龙涎草? 可是转念一想,陆仁马上又皱起了眉头,暗道:“虽说风险很大,但好在我也有荒原生存的经验,如果能拿到龙涎草,倒是不虚此行,如果拿不到,保命逃跑,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十一章 黑风岭 “裂齿虎……毒箭蛙?”陆仁故意皱眉,“有多凶?” 掌柜眼神闪烁,摆手道:“都是些寻常野兽,带够伤药就行。老夫这次找了五个雇工,都是‘新客坊’的流民,身强力壮——还有经验。”他顿了顿,补了句,“当然,陆公子若愿意带队,酬劳再加五两。” 五个流民?带队的?陆仁冷笑——这掌柜分明是看中他荒原逃亡的经验,想让他当“炮灰”。但他没戳破,只问:“何时出发?” “就今天,码头集合。”掌柜递过一张兽皮契约,“签了它,一日内回,一株龙涎草和酬劳都是你的,当然,你自己采摘到了龙涎草依然归你自己。” 陆仁拿着契约走出百草堂,晨光刺得他眯起眼。他靠在药巷的石柱上,展开契约细看——条款简单粗暴:“雇工陆仁,随百草堂采集队赴黑风岭采龙涎草,酬劳一株龙涎草加黄金二十五两,生死自负。” “生死自负”四字像根刺,扎进他眼里。他想起铁爪铺的雪豹、荒原的鳄鱼,想起孙大夫说的“夷国山林多瘴气”——黑风岭的危险,绝不止“裂齿虎”和“毒箭蛙”那么简单。掌柜不敢透露太多,怕他知道真相后反悔,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可陆仁别无选择,因为陆仁不想再过流亡的生活,想要生存下去,必须要有一技之长,炼制武器和制毒制药都需要极高成本,器材要求也极高,只有这驯兽还好接受一些,所以高级驯兽书,陆仁必须先拿到手才行。 就算是冒险,那也是值得的,这种心理建设陆仁不断给自己做着。 况且铁爪铺的三日期限只剩两天,若今日不去采集,三日後拿不到龙涎草,交易必黄; 高级驯兽书是“杀招”级秘籍,能让他驯服更凶的野兽,比如雪豹,在这夷都多一分自保之力;他在荒原杀过巨鼠、斗过巨雕、捅过鳄眼,什么危险没见过?比起陈竹刘福的背叛,比起萧府壮士的嘲讽,这点“生死风险”算什么? “追风”蹭了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低鸣。陆仁摸了摸獒犬的头,目光扫过药巷里忙碌的药农、铁匠铺的学徒、书斋的周老板——这些人活在“安全”的匣子里,而他陆仁,从来都是荒原里杀出来的狼,怕的不是危险,是没机会变强。 陆仁说道:“签下这个没有必要,我一向喜欢单独行动。” 掌柜一愣,迟疑了一下后,说道:“这样的话那你就拿不到酬金了,你带我的人一块去采摘多少有些个照应,呃……实在不行,我再多加一些酬金。” 说到这里陆仁稍微有些心动了,可是转念一想便马上回绝道:“在下还是决意单独行动,不过掌柜的放心,如果我在黑风岭碰到了百草堂的人,若需要在下,那我一定会给予帮助。” 看到陆仁如此决绝,掌柜自然不好再勉强,当即只能微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当真是先谢过陆老弟了。” 夷都码头雾气弥漫。陆仁牵着獒犬"追风",背着装有短螳刀、药草的行囊,独自走向停靠在岸边的一艘乌篷船。船身老旧,船篷用竹篾编织,船桨上缠着防水布。 撑船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皮肤黝黑如炭,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在险滩行船的老手。 “到黑风岭多少钱?”陆仁问道。 老汉打量了一下陆仁,回道:“那要看你往返的时间了。” 陆仁回道:“一天。” 老汉听后一愣,随后说道:“一百两。” 陆仁随后登船。 老汉见陆仁独自一人,眯眼再次打量:"小伙子,一个人去黑风岭?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仁没有回话,直接扔去了一百两。 老汉接过钱,数了数,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行!老夫在这夷都撑船三十年,黑风岭去过不下五十趟。你这龙涎草长在阴坡石缝里,得赶在午时前采,过了时辰瘴气重,容易迷路,还有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人独自前往的,并且……并且还只有一天。" 陆仁依然没有回话。 船缓缓离开码头,夷都的喧嚣渐行渐远。陆仁站在船尾,望着逐渐模糊的城墙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追风"蹲在船头,警惕地望着水面,獒犬的耳朵竖得笔直,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那老汉一边划船一边说道:“黑风岭可不是一个小山丘,大着呢,一天时间,恐怕……很难有收获噢。” 陆仁依然没有回应,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一个时辰的航程,老汉没在多言,陆仁的冷漠也让老汉察觉到多说无益,只是专心划桨。船行渐远,两岸景致悄然变化: 起初是夷都郊外的农田,绿油油的稻苗在晨光中摇摆,偶尔能看见农夫弯腰插秧的身影;继而转入丘陵地带,青翠的山坡上种满茶树和药草,茶垄如梯田般层叠,药草田里开着各色小花;再往后,山势渐陡,植被变得稀疏,岩石裸露的崖壁上爬满带刺的藤蔓。 "快到黑风岭了。"老汉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水面上显得格外清晰,"看见前面那片灰黑色的山崖了吗?那就是黑风岭的入口。" 陆仁抬头望去:前方两岸山岩如刀削般陡峭,山体呈现诡异的灰黑色,仿佛被墨汁浸染过。山岩间云雾缭绕,隐约能听见"呜呜"的风声,像野兽的低吼。最奇特的是,这些山岩的表面长满青苔,在晨光中泛着幽绿的光泽,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鳞片。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黑风岭''吗?"老汉自语着。 似乎知道陆仁不会回应,老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传说百年前,这里有条黑龙被天雷劈死,龙血染红了山岩,从此山风带着龙息,吹到人身上就会生病。后来人们发现,这岭里长着龙涎草,能解百毒,但采草的人十去九不回——不是被瘴气毒死,就是被野兽吃了……" 说到一半,船身突然颠簸,陆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老汉稳住船桨,指着前方:"到了,黑风岭的浅滩。" 船"搁浅"在一片布满鹅卵石的浅滩上,陆仁跳下船,双脚陷入冰冷的溪水中。 老汉跟着跳下,说道:“我会将船停在距离岸边百米远处,等你回来我在靠岸接你。” 陆仁只是点头,随后看向黑风岭入口处,并一边观察一边笔直走了过去。 黑风岭的入口是一道狭窄的峡谷,两侧高耸的黑色岩壁相距不过十丈,岩壁上爬满带刺的藤蔓,像无数只伸向猎物的手。谷底铺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咯吱"作响,散发着腐朽的甜腥味。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瘴气,能见度不足十丈。阳光透过峡谷顶部的缝隙洒下,在雾气中形成斑驳的光柱,如同鬼域中的幽光。陆仁摸出孙大夫给的"避瘴散"含在舌下,又给"追风"喂了半颗兽用散剂。 进入峡谷数百步,地势陡然开阔,却分为阴阳两坡。阳坡干燥向阳,岩石裸露,寸草不生;阴坡潮湿阴冷,古木参天,藤蔓如蛇缠绕树干。龙涎草就生长在阴坡的岩石缝隙中,叶片呈锯齿状,开着铃铛状的小花。 地面随处可见野兽的足迹——有些巨大的爪印深陷泥土,显然是大型猛兽留下的;散落的兽骨白森森地暴露在腐叶外,有些还带着啃咬的痕迹;最令人心惊的是,树干上留有深深的抓痕,像是被利爪生生撕裂。 "这岭里有裂齿虎、毒箭蛙、还有瘴气。裂齿虎獠牙能咬断牛骨,毒箭蛙的皮碰一下就麻筋,没有避瘴散的话,瘴气吸多了三天就能要人命。"陆仁内心暗自嘀咕着,像是时刻提醒自己要足够谨慎小心。 在还没有完全深入其中时,陆仁先检查了一遍装备:短螳刀刀身淬过毒藤汁,刃口锋利,是防身的主要武器;龙涎草图谱从百草堂偷偷抄来的,标明了龙涎草的具体特征,药草包装着止血藤膏、清心草、避瘴散等应急药物;绳索用于攀爬岩石或捆绑猎物;火种干燥的火绒和火石,关键时刻能救命。 "追风,跟紧我。"陆仁低声命令,獒犬"追风"跟在他脚边,机警地环顾四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它在预警危险。 陆仁深吸一口气,踏着厚厚的腐叶,向阴坡深处走去。瘴气越来越浓,视线逐渐模糊,但他没有退缩。荒原教会他,面对危险时,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前。 阴坡的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点。陆仁沿着地图上标记的路径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潜伏在暗处的野兽。 远处传来"呜呜"的兽吼,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如同死神的召唤。但陆仁没有停下脚步——他要采到龙涎草,完成和铁爪铺的交易,拿到高级驯兽书,然后在这个吃人的夷都里,撕开一道属于他的生路。 瘴气如纱帐般笼罩着黑风岭,陆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其中,只留下獒犬"追风"偶尔的吠叫,在空旷的山林里回荡。 深入黑风岭不久,陆仁就有了发现,只见陆仁蹲身细看地面,暗道:“《野兽追踪术》说裂齿虎脚印‘直径三寸,爪痕深锥如凿’,眼前这串印子正符合——爪尖深陷腐叶半寸,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浆。” 陆仁马上想起书中提到的“逆风绕行三尺”的避险法,抬头确认风向,山风从西北来,陆仁便牵着“追风”向东南侧绕去。“追风”的鼻子贴地嗅了嗅,低鸣两声,确认无裂齿虎残留气息,才继续前行。 在书籍的阅读理解上,陆仁倒是有些天赋,短短几日就已经完全悟透书中要义,凭借脑中的记忆加上灵活运用,这让陆仁已然成为一名行走野外的采药老手。 黑风岭分阴坡和阳坡,此时陆仁的位置是阴坡,阴坡潮湿阴冷,古木参天多为百年以上的铁杉,藤蔓如蛇缠绕树干,有的地方腐叶厚达尺许,踩上去深陷及踝。 陆仁一边前行一边暗道:“按照书中所记,坡地中央有一片“龙涎草核心区”,从腐叶稀疏处可见岩石缝隙,正是龙涎草的生长地;边缘地带混生着清心草、蚀骨藤与安神草。只要看到后者几种药草,那就离找到龙涎草不远了。” 陆仁继续前行,确实也发现了不少适合龙涎草生长的区域,但都没有任何的发现,陆仁细心的注意到腐叶当中行走的痕迹,旁边的追风也是嗅来嗅去,警觉着风险。 陆仁停下了脚步,暗道:“看来这里已经被人采集过了,如果继续按这条路走,恐怕还是一无所获。” 重新打量了一下地形后,陆仁锁定了一个方向,就是正北的坡上,心中也是盘算着:“向北没有看到任何行走过的痕迹,想必应该没人去过,但北面草石稀松,龙涎草的数量和质量一定要比这里差上一些,并且野兽出没的更多,眼下时间不多,就只能试试这条路了。” 陆仁方向一转,拉着追风向北而行。 前行不远,很快来到一片藤蔓区,《毒藤十三式》的警告随之浮上心头:“蚀骨藤,锯齿叶、倒刺茎,汁液沾肤溃烂见骨。” 陆仁目光扫过,果然见几株藤蔓茎秆带钩,叶片边缘如锯齿,立刻拉“追风”绕开。转而采了旁边长着蓝花、叶圆的清心草,书中说“清心草附近无毒,可解瘴气轻症”,陆仁随之塞进药包备用。 按照《夷国商道》标明的“龙涎草核心区”,就在阴坡深处,那里腐叶厚半尺以上、藤蔓稀疏。书中还说“龙涎草常与安神草伴生”,陆仁的方向明显不会进入那个核心区,况且,夷国商道里记载的,应该是夷国众人皆知的,恐怕早已被采摘自控。 此刻北行坡上的陆仁依然信心满满:裂齿虎避开了,毒藤绕开了,方位找准了,连“追风”都不再低鸣,只在他脚边平稳踱步。书本知识像层铠甲,让陆仁觉得自己能在这荒岭中“按图索骥”,万无一失。 北阴坡略陡,行至阴坡腹地,陆仁的目光突然被一丛植物攫住——叶片圆润如掌,边缘光滑无毛,顶端开着几朵铃铛状的白花。 “安神草!”陆仁心头一跳,野兽驯服手册里写得清楚:“安神草,叶圆掌、花白铃,乃猛兽安抚幼崽之标记,常与龙涎草伴生,采之可研究兽性。”更关键的是,书中说“遇之缓步远离即可”,并未禁止采摘。 第十二章 阴坡 安神草的出现,不正说明龙涎草就在附近?此前避过裂齿虎、识过毒藤的成功,让陆仁对书本的“权威性”深信不疑,甚至觉得采株安神草研究,顺便确认龙涎草位置,自己真是幸运至极。 “追风,停下。”他按住獒犬的头。獒犬却反常地龇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爪子深深抠进腐叶——似乎闻到了什么危险气息。 因为安神草的特殊功效,通常暴躁凶猛的野兽都会将巢穴安置在附近,直到度过幼崽期。 陆仁以为是獒犬对“巢穴标记”的本能恐惧,摸了摸它的背:“别怕,书中说‘缓步远离’,我们先采了这草,再绕开。” 陆仁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安神草叶片,突然顿住——花茎上沾着几缕棕黄色兽毛,毛尖带着暗红血迹,湿漉漉的,显然是新鲜的。毒藤十三式提过“带血的草,多为野兽争斗标记”,但驯服手册又说“安神草能安抚幼崽,血迹早干”。两种说法在脑中打架,他犹豫了一瞬。 “罢了,先采了再说。”陆仁自我说服,“若真有危险,‘追风’会预警。”说着,他小心采下一株安神草,叶片完整,汁液无色无味,与书中描述一致,塞进包袱。按书中“逆草丛延伸方向缓步绕行”的指示,他牵着“追风”向安神草丛的左侧走去。 绕行不过百步,异常如潮水般涌来,腐叶下的棕黄色兽毛越来越密,夹杂着断裂的爪尖——比裂齿虎的爪尖长一寸,泛着钢青色,尖端还挂着碎肉;岩壁上的抓痕不再是直线型,而是螺旋状深痕,深达三寸,明显是更凶猛的野兽所留。 而此时瘴气中混着浓烈的腥臊味,像腐烂的内脏,与之前的瘴气大有不同,远处传来“咕噜咕噜”的低吼,震得腐叶簌簌掉落; 地上那些清心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暗红色苔藓,野兽追踪术上说过,这可能是毒箭蛙警戒色,苔藓上布满黏液,显然剧毒。 此时的獒犬追风不再低鸣,而是夹着尾巴紧贴地面,身体剧烈发抖,甚至想往回跑。随后它对着前方狂吠,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它遇到裂齿虎时都没有的恐惧。 陆仁皱眉感到不解,当即四下打量起来,这一看,让陆仁开始有些慌了,甚至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随后连忙摸出野兽驯服手册,翻到“巢穴特征”页。 因为陆仁正是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洞穴,洞口只有两尺长宽,只是草木藤蔓茂密才没有及时看到,眼下陆仁看着书上的描写,又盯着洞口打量,确认一下这洞口可能是哪种野兽的。 “背阴岩洞,洞口藤蔓半掩”——前方确有岩洞,藤蔓上挂着兽骨;“洞口有抓痕、兽粪”——岩壁抓痕符合,地上兽粪呈颗粒状带骨渣,是食肉猛兽的;“周围植物低矮”——洞口植物确实低矮,却混着大量“安神草”。 看到这里陆仁才惊觉,这些草根本不是“标记”,而是巢穴外围的“伪装诱饵”。陆仁瞬间后背发凉。 眼前所谓的安神草并非真正的安神草,只是外观相近,虽说书中“安神草”的插图与眼前一致,却少了关键一句:“此草仅分布于钢鬃兽巢穴外围,为诱饵之用,绕行路线实为引向巢穴。”他引以为傲的“按图索骥”,竟成了将自己送入虎口的地图。 陆仁以为这是“远离巢穴”的安全路线,实则是驯服手册错写的“引向巢穴”的死亡轨迹,这假的安神草实名为‘诱饵草’,对于猛兽来说,引诱的不仅是贪图草药的人类,也可能是想要在安神草旁安置幼崽的其他兽类。 晨雾已散,阳光透过古木枝叶洒下斑驳光点,瘴气稍淡,陆仁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逃,但一切都晚了,只见追风对着陆仁的身后不断狂吠,虽然一副龇牙咧嘴凶狠之色,但其身形不断后退,似乎恐惧至极。 身后空地上,一头钢鬃兽正缓缓走来。 这畜生浑身覆盖钢针般的黑毛,体型比裂齿虎大一倍,獠牙外翻如匕首,双眼在昏暗中闪着绿光。它肩上扛着半截鹿腿,显然是刚捕猎归来,嘴角还沾着兽血。见陆仁和“追风”,钢鬃兽停下脚步,鼻翼翕动,绿眼中瞬间燃起暴怒——巢穴附近出现陌生人,这对守护幼崽的猛兽而言,是最高级别的挑衅。 “追风,退后!”陆仁猛的转身低喝,短螳刀瞬间出鞘,刀刃淬着淡绿毒藤汁,是毒藤十三式的“淡毒”配方。 獒犬“追风”立刻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挡在陆仁身前——这是它第一次对野兽露出如此戒备的姿态,显然钢鬃兽的凶戾气息远超裂齿虎。 钢鬃兽却无视“追风”,后腿蹬地,如黑色闪电般扑向陆仁! 陆仁侧身翻滚,钢鬃兽的利爪擦着他后背划过,瞬间撕破衣衫,在皮肤上留下三道血痕,幸好未伤及筋骨。他顺势滚向岩壁,眼角瞥见岩壁下那个刚刚看到的洞口, 洞口被藤蔓半掩的缝隙——相对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进洞!”陆仁拽着“追风”的颈圈,獒犬会意,咬住他的裤脚往前拖。一人一兽刚钻进缝隙,钢鬃兽已追至洞口,獠牙咬向藤蔓——“咔嚓”一声,坚韧的藤蔓被扯断,钢鬃兽绿眼在洞口逡巡,显然想钻进来,但洞口太窄,它粗壮的身躯卡在外面,只能发出愤怒的咆哮。 那声音从狭小的洞口传进来震的陆仁脑内嗡嗡作响,恐惧之情又增加几分,仿佛那钢鬃兽随时会冲进来。 狭窄的洞内陆仁也只能匍匐前进,里面昏暗潮湿,腐叶和霉味扑面而来。陆仁摸出火石点亮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出洞内景象,继续向深处前行分出两个岔路,一个继续前行,一个向左边转弯。 身后,钢鬃兽的咆哮如滚雷炸响,它庞大的身躯比裂齿虎大一倍,浑身钢针般的黑毛卡在窄洞外,只能用爪子刨挖岩壁,碎石簌簌掉落,却始终无法挤进来。 “追风,跟紧!”陆仁压低声音,獒犬“追风”在他身后爬行,獒犬的肋骨贴着岩壁,呼吸粗重——此刻被钢鬃兽的咆哮吓得尾巴紧夹。 面对眼前的岔路口,陆仁简单查看了一下,直行反而有空气流动的迹象,似乎里面别有洞天,左边则平淡几分。直行深处可能有出口或更多空间。 “走直行。”他回头看了眼“追风”,獒犬呜咽一声,紧跟了上来。 直行不过百步,洞壁突然向两侧扩张——原本两尺宽的窄洞,竟变成一个直径丈余的天然石厅!石厅中央有个石台,铺着干草,三只巴掌大的钢鬃兽幼崽正缩在角落,浑身绒毛稀疏,啃着一根带血的鹿腿骨,见陆仁闯入,立刻发出“呜呜”的恐惧低鸣。 “三只幼崽……”陆仁心头一动。他想起野兽驯服手册说“猛兽护崽,可用幼崽作临时筹码”,而且幼崽是最容易驯服的,缺点就是耗时太长,且不易获取。 此时陆仁见幼崽身边有个破旧的兽皮袋,可能是母兽捕猎时带回来的,陆仁立刻解下腰带,将兽皮袋撕开,把三只幼崽挨个塞进去,同时将那破旧的兽皮带也拿了起来,这一拿,陆仁发现还有些重量,显然里面还有东西。 陆仁刚准备打开查看,忽然听到了一些动静,陆仁当即将其收起,用藤蔓扎紧袋口,此时先前的幼崽在袋中挣扎,爪子挠得袋子沙沙响。 陆仁毫不理会,刚打包好,石厅另一侧的大洞口突然再次传来震动——还没等陆仁做出什么反应,一个庞大的身躯突然冲了进来!它绿眼中燃着暴怒,獠牙滴着涎水,口中气喘吁吁突出阵阵难闻的烟气,显然第一时间看到了被掳走的幼崽。 “追风,上!”陆仁低喝,短螳刀在掌心攥得发烫,刀刃已重新涂上毒藤十三式的“蚀骨散”,黑色粉末混着他的血,腥臭味刺鼻。獒犬“追风”却突然停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它盯着钢鬃兽的绿眼,身体剧烈颤抖,竟转身往回爬,眨眼间消失在窄洞深处。 “追风!”陆仁心头一凉。他这才想起,“追风”是之前在夷都市场买来的野獒,虽用“三日亲近法”驯服,却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厮杀。此刻面对钢鬃兽的凶戾,恐惧压倒了“驯服”的表象,它选择了逃命。 追风虽被陆仁用野兽驯服手册的方法“驯服”,却始终是买来的驯兽,忠诚未达极致,但此时弃主而逃还是让陆仁无比愤怒,以前只知道人会背叛人,现在看来,生死面前,驯兽也不例外。 陆仁没有时间注意追风,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钢鬃兽的身上。 愤怒的钢鬃兽咆哮着扑来,陆仁侧身翻滚,短螳刀“刺”向兽腹——刀刃入肉半寸,蚀骨散瞬间渗入血液!钢鬃兽吃痛,动作迟缓下来,绿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毒效发作。陆仁趁机挥刀砍向兽腿,却因用力过猛,刀刃卡在钢毛里,而此时的钢鬃兽一尾扫了过来,陆仁躲闪不及被钢鬃兽甩尾击中胸口——肋骨“咔嚓”断裂,陆仁瞬间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再来!”陆仁咬着牙,拔出刀刃,尽管刀身已崩口,但却勇猛的扑了上去。 钢鬃兽虽中毒,却仍有余力,只是毒性发作让其意识衰减,不过攻击力丝毫未减,那白色的獠牙如同长刀般在空中闪动,一个不留神獠牙划破了陆仁的右肩,鲜血喷涌而出。陆仁眼前发黑,却死死抓住钢鬃兽的腿,一把将短螳刀捅进其眼眶——蚀骨散入眼,钢鬃兽彻底恍惚,疯狂甩头,爪子在脸上乱抓。 趁钢鬃兽意识模糊,陆仁抓起地上掉落的兽皮袋,快速爬向洞口——陆仁记得来时的窄洞,两尺宽,钢鬃兽进不来。 而钢鬃兽很快抵抗住毒性,咆哮着追来。陆仁刚爬进窄洞,钢鬃兽的爪子就扒住了洞口边缘,却因身躯太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里面。“吼——!”钢鬃兽愤怒地刨挖岩壁,碎石飞溅,却无法跟进。 陆仁不敢停留。他摸出火折子照亮,想起刚才路过的左转岔路——继续直行就能爬出洞,那是陆仁刚刚进洞的地方,稍一迟疑,陆仁咬着牙,抱着兽皮袋,转向左转洞口。 陆仁抱着装满三只钢鬃兽幼崽的兽皮袋,钻进左转岔路时,两尺宽的洞壁几乎擦着他的肩胛骨。岩壁湿滑如抹了油,腐叶和碎石硌得手肘生疼,他只能手脚并用向前挪动——这洞道向下倾斜,坡度陡峭,像被巨兽利爪掏出的地下裂缝。 身后钢鬃兽的咆哮已彻底消失,唯有自己的喘息与爬行时“沙沙”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回荡。火折子的微光在洞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照见岩缝中渗出的冰凉水珠,滴在他后颈,激起一阵寒意。他紧了紧腰带,将兽皮袋固定在胸前,幼崽的爪子隔着袋子挠他胸口,发出微弱的“吱吱”声。 陆仁爬的很慢,每一次前进,身体的蠕动都会引得伤口一阵剧痛,如此爬行约半里,仍不见尽头,但洞道突然向两侧扩张——明显宽敞了许多,难得宽敞的空间让陆仁停下得到了喘息,顺手用火折子照亮四周,宽敞的地面铺着干草和灰褐色兽毛,混杂着几根细短的獾毛,这比钢鬃兽毛软,呈灰棕色。 洞壁上到处是五指宽的弧形凹痕,深浅不一,好在陆仁对各种野兽颇有了解,成年獾的爪痕深嵌岩石,幼獾的则浅如划痕,层层叠叠布满洞壁。 地面散落着黑色颗粒状粪便,带着酸腐的獾臊味,与钢鬃兽的腥膻截然不同。 “野兽追踪术说‘獾洞多曲折,常向山体深处延伸’……”陆仁心头一凛,这深处必然还有更复杂的通道。他摸了摸兽皮袋里的三只钢鬃兽幼崽,还活着。——它们绒毛稀疏,还没长出钢针般的黑毛。 “必须继续爬。”陆仁深吸一口气,抱着幼崽向深处爬去。 第十三章 兽皮袋 獾洞的通道比想象中更复杂,时而狭窄如肠,仅容一人匍匐,洞顶低得需弓腰,时而宽敞如厅,需绕过倒悬的钟乳石,空气中弥漫着獾的腥臊与腐叶的甜腥。陆仁用火折子照亮,见洞壁上留着獾群的爪痕与蹭痕,显然这是它们世代栖息的“地下王国”。 爬行中,陆仁逐渐摸清规律,起初只有自己的爬行声,后来隐约听见“滴答”的暗河渗水声,再后来,风声从通道尽头传来——有出口! 肩膀和后背的伤口在爬行中反复摩擦,血痂破裂,疼痛如针扎,但他咬牙坚持——好在腿脚无碍,便是最大的优势。 不知爬了多久,火折子的火焰渐渐微弱,陆仁只能凭触觉摸索。就在他几乎耗尽体力时,前方突然透进一丝光亮——出口到了! 陆仁拼尽全力推开出口处的藤蔓,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待适应后,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 眼前已不再是黑风岭的阴坡,脚下是松软的青草地,远处是连绵的苍翠青山并非黑风岭的黑色岩壁,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溪边开着蓝白相间的野花。 空气清新,没有瘴气的甜腻,只有草木的芬芳与溪水的湿润,呼吸间肺腑舒畅。 身后獾洞的黑暗已被抛在脑后,钢鬃兽的咆哮、裂齿虎的脚印、伪安神草的陷阱……一切都成了过去。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陆仁瘫坐在草地上,兽皮袋里的幼崽探出头,好奇地嗅着草地的气息,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陆仁强撑着坐起身,检查伤势,两道爪痕深可见骨,血已凝固,但周围肌肉肿胀发紫,一动便扯得生疼。 此刻的陆仁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全靠意志支撑。 陆仁从药包中取出孙大夫给的止血藤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灼痛感缓解不少,随后又嚼碎几株清心草,将汁液咽下。做完这些,他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的云卷云舒,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夕阳已将西边天空染成橘红色。陆仁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伤口不再流血,呼吸也顺畅了许多。他起身活动筋骨,肩膀仍痛,但已能正常抬臂——腿脚无碍,便是老天爷给的最大恩赐。三只小钢鬃兽跟在他脚边,用鼻子蹭他的裤腿,显然将他当成了“母亲”。 陆仁望着远处的青山,心中已有计划,随后先将三只小家伙收了起来。 陆仁心中盘算着方位。想起夷国商道中对黑风岭的记载:“黑风岭踞夷都北,形如卧虎,主峰黑岩嶙峋,入口峡谷朝南,浅滩临水。”此刻他所处的环境——青草地、溪流潺潺、无瘴气、青山连绵,正是黑风岭北部的外围缓冲带。 陆仁将三只钢鬃兽幼崽用兽皮袋重新扎紧,幼崽已不再挣扎,蜷缩在袋中打盹,陆仁背上药包,握紧短螳刀残片,刀身虽崩口,仍能防身,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 夕阳沉入山脊时,陆仁终于望见了熟悉的景象——黑色岩壁如刀削般耸立,岩壁上爬满棘蔓,峡谷入口的狭窄豁口隐约可见!那是黑风岭的入口,也是他来时的起点。 陆仁加快脚步,赶到峡谷入口的浅滩。这里布满鹅卵石,与他来时登岸处一模一样,只是此刻暮色四合,瘴气在峡谷中凝成淡灰色雾霭。 陆仁记得撑船老汉说“会在谷口河面等候”。抬眼望去,漆黑的夜空下河面看不到任何事物,虽然此刻距约定之时尚早,但那老汉应该还在。 “用火光试试。”他摸出火折子,点燃药包里的干艾草。火光在暮色中格外醒目,他挥舞着燃烧的艾草,沿着浅滩来回走动,口中呼喊:“老伯!我回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峡谷外传来桨声。一艘乌篷船缓缓驶来,船头站着那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正是撑他入岭的老船工。老汉眯眼望见火光中的陆仁,咧嘴一笑:“小子,命挺硬啊!我还以为你要在岭里呆在明天早上呢。” 陆仁一言不发,只是静坐。 乌篷船的舱板硌着后背时,陆仁才发觉夜已深。船身随水波轻晃,船尾老船工的橹声“吱呀”如叹息,混着远处河水的呜咽,在浓稠的夜色里织成一张网。他靠着舱壁,左肩和后背的伤口在颠簸中隐隐作痛——钢鬃兽的爪痕结了痂,却经不起这样折腾,陆仁简单处理的绷带下渗出的血珠已染红内层衣衫。 怀里的兽皮袋鼓鼓囊囊,三只钢鬃兽幼崽蜷缩着,绒毛蹭着他的胸口。小家伙们似乎累了,一路上只偶尔发出微弱的“吱吱”声,不像刚出獾洞时那般惊恐。他低头轻抚袋口,指尖触到幼崽温热的鼻息,想起黑风岭里它们瑟瑟发抖的模样,心头稍暖——这两只小崽子,是他从钢鬃兽巢穴里抢出来的“活证据”,更是未来换命的筹码。 船头挂着一盏防风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倒影。陆仁望着那光,忽然想起入岭时码头老汉的话:“夜里行船,小心水鬼。”此刻他却不怕——比起黑风岭的钢鬃兽、獾洞的黑暗,这点夜航的颠簸算不得什么。他只盼着快些到夷都。 不知过了多久,乌篷船在夷都南码头的青石阶边搁浅时,三更天的雾气正浓。陆仁抱着兽皮袋,踩着船尾老船工递来的竹篙下船,湿冷的石板路硌得他赤脚生疼——入岭时穿的草鞋早在獾洞里磨破了。 走了约莫半里,见一片竹篱笆。 这就是他的租住地——百越竹楼。 “总算到了。”陆仁松了口气。 还是那个地方,竹楼不大,底层是灶间和储物格,二楼隔成两间,外间摆着竹桌竹椅,墙上挂着五本书的抄本,里间是竹榻,铺着干草垫。 陆仁把兽皮袋放在竹桌上,解开袋口。三只钢鬃兽幼崽探出头,绒毛在竹楼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灰金色,见了他便凑过来舔他的手指——它们似乎记得这个“带它们爬出獾洞的人”。 陆仁没有理会这三个小家伙,直接从药包里取出止血藤膏,就着灯笼光重新涂抹肩膀和后背的伤口,药膏的清凉暂时压下了灼痛。 处理完伤口,陆仁这才将注意力回到那三个小家伙身上。 “这就安顿你们。”陆仁内心暗道。 只见陆仁从竹榻下拖出个竹筐,铺上一些干草后,便把三只幼崽放了进去。小家伙们在筐里打了个滚,绒毛蹭着干草,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陆仁望着它们,忽然想起黑风岭里追风的背叛——这只买来的野獒,终究没陪他到最后,倒是这三只小崽子,成了他现在的“同伴”。 陆仁坐在竹椅上,望着竹窗外的水面。灯笼的光映在水里,碎成一片金斑,像极了黑风岭獾洞出口的阳光。他摸出怀里的短螳刀残片,刀刃上的幽蓝毒光在暗处一闪——那是钢鬃兽留给他的“勋章”。 “龙涎草没拿到,但这三只幼崽应该能换百草堂的药材。”陆仁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竹桌上的地图。 “然后再用药材换高级驯兽书,训练它们……不,训练别的野兽。” 陆仁起身走到竹廊,推开竹门。夜风吹散了身上的药味,远处夷都的城门楼在月光下像座沉默的巨兽。肩上的伤口还在疼,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黑风岭教会他:活着,才有复仇的机会;而竹楼,是他在这吃人的夷都里,唯一的“锚”。 就在此时,陆仁突然想到自己还从钢鬃兽的巢穴里拿了一个破旧的兽皮带,当即回到屋内桌前坐下便翻找起来。 很快,一个土褐色的兽皮袋被陆仁缓缓的拿了出来,袋子上还有几个拇指粗细的洞口,这种兽皮袋由兽皮制成,价格昂贵,质量没得说,至于上面的洞口明显是被野兽撕咬所造成。 陆仁将袋口打开,伸手进去摸了一下,这一模让陆仁面露异样之色,随后将其缓缓拿了出来。 这是一张不规则的圆形兽皮,就像一个手绢,整体呈淡黄色,表面光滑,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是一打开陆仁马上发现了异样,这张兽皮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其中四个大字让陆仁眼前一亮。 “驭兽心得……” 陆仁心中默念着,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 兴奋之余,陆仁没有着急查看,先将兽皮放下,随后又伸手去兽皮袋里摸索着,紧接着又拿出了两个小瓶,陆仁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皱起眉头。 从瓶子表面来看,没有任何的异样,倒是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感觉,陆仁轻轻晃了晃,两个瓶子里还有东西,而且都是液体,不知为何物。 陆仁没有打开瓶盖,但这种瓶子里多半是某种药类,也可能是毒药,对于药类陆仁还不慎了解,故而没有深入研究这两个瓶子只是小心的放了起来。 陆仁再次把手伸进那兽皮袋,随后拿出来一物,一块灰色的石头,拳头大小,这石头看上去和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陆仁将石头放到一边将那兽皮袋又翻了一个底朝天,里面再没有任何的物品了。 看着刚刚翻腾出来的几样东西,陆仁抬手将兽皮拿了起来,暗道:“那两个瓶子也不知道装着什么,只能以后再慢慢了解,至于那块石头,不会是不小心掉进兽皮袋去的吧,看不出来有什么用,唯独这张驭兽心得好像还是件不错的东西。” 将那兽皮在手中来回翻转查看了一番后,陆仁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高级货,当即摇头暗道:“看上去,好像也没有外面那些秘录书籍厉害。” “算了,今天着实太累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来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先睡一觉,明天再说。”如此想着,陆仁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竹床之上。 夜色像泼翻的墨汁,浸透了夷国北境的荒山。陈竹扶着一棵枯树喘气,左腿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条裤管——那是三日前在路过黑风岭东面时被野兽的爪子挠的,当时只顾着逃命,随便撕了衣襟包扎,此刻血痂黏在裤子上,一动就扯得生疼。他身旁,刘福更狼狈:粗布短衫被荆棘撕成碎条,露出肩头青紫的鞭痕,正是昨夜在破庙被流民抢了干粮,还挨了一顿打,背上的破包裹只剩几件烂布,里面那半块硬饼早被他啃得只剩碎渣,此刻正用舌头舔着包装纸上的糠皮。 “陈哥,歇够了没?”刘福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板,他抹了把脸上的尘土,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不是说再往前三里就是夷国边境的‘铁门关’,过了关就能找活路……” 陈竹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山坳里隐约的灯火——那是铁门关的哨塔,塔顶飘着夷国的玄鸟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终于……终于到夷国了!”陈竹发出凄厉的声音,身上全是这段时间逃亡以来的疲惫和不堪,但双眼中却透露着兴奋和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期盼。 陈竹拍了下一旁的刘福,字正腔圆的说道:“兄弟!你放心,我听说夷国商贾云集,遍地黄金,不过一会被盘问起来不能说我们是陵国的,就说我们百越人,这次……你我一定要放手闯出一番天地,过上富人的生活!” “走。”陈竹咬咬牙,捡起地上根粗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往灯火方向挪。 刘福点点头,听的热血沸腾,身上又充满了力气,当下赶紧跟了上去,破草鞋踩在碎石上,“咔嚓”一声,鞋底彻底裂开,脚趾头冻得发僵,却不敢停下——身后黑风岭的狼嚎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符。 铁门关的哨塔下,两个身着夷国军服的士兵正烤火。为首的伍长姓吴,满脸横肉,腰间挂着把生锈的腰刀,见火堆旁放着个铁皮水壶,顺手拎起来灌了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妈的,这鬼天气……”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远处山路上,两个身影正踉跄着往关隘跑,其中一个腿瘸,另一个背着破包裹,在暮色里像个滚动的破口袋。 “什么人?!”吴伍长抄起腰刀,朝手下吼道,“赵二、李四,跟我来!边境重地,敢擅闯者——斩!” 两个士兵应声而起,拎着长矛就往外冲。陈竹和刘福正走到关隘吊桥前,见状头皮发麻——吊桥两侧的拒马桩上挂着几颗人头,风干的血渍在灯笼下泛着黑光,正是前几日私闯边境的流民。 “军爷饶命!”刘福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头喊,“我们是百越来的流民,家乡遭了旱灾,想来夷国讨口饭吃……” 吴伍长没理他,长矛一指陈竹:“你,腿怎么了?” 陈竹低头看了眼渗血的裤管,咬着牙说:“回军爷,被野兽抓的,想进城找大夫……” “野兽?”吴伍长冷笑,上前一步,用长矛尖挑开陈竹的衣襟——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露了出来,“百越流民我见的多了,军爷我一天见的流民比你一年见的人都多,我看你们两个可不像百越人?说!是不是萧府通缉的要犯?” 陈竹瞳孔一缩。萧府?那不是夷国最大的商贾世家吗?他和刘福只是逃荒的,怎会扯上萧府? “军爷,我们真不是……”刘福刚想辩解,吴伍长已不耐烦地挥手:“少废话!私闯边境者,按夷律当‘流放黑风岭充作兽饵’!捆了,关进哨所牢房!” 两个士兵一拥而上,陈竹想反抗,却因腿伤使不上力,被赵二一记手刀劈在后颈,顿时眼前一黑;刘福更惨,被李四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团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哀嚎。 第十四章 钢鬃兽幼崽 铁门关的哨所牢房,设在吊桥下的地窖里。 陈竹醒来时,后颈还疼得厉害。他动了动,发现四肢被铁链锁在石柱上,铁链另一端焊死在地窖顶部,长度只够他勉强坐起。地窖里阴暗潮湿,墙壁上渗着水珠,霉味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角落里还堆着几具干尸,看服饰是之前的囚犯,骨头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 “刘福?”他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陈哥……”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回应。刘福被绑在另一根石柱上,嘴里塞着布,眼睛肿得像桃子,显然被打得不轻。 这时,地窖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吴伍长提着灯笼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穿文士袍的中年人——那人面色蜡黄,戴着副玳瑁眼镜,腰间挂着块“萧府文书”的木牌。 “醒了?”吴伍长踢了踢陈竹的腿,“这位是萧府的周先生,专门来审你们这些‘可疑分子’。” 周先生没说话,只是打量着两人,最后掩鼻低语道:“成色一般啊,稍微收拾一下,兴许能卖个不错的价格,但是有一个受伤了,恐怕这价格还得有点折扣。” 吴伍长跟着点了下头,说道:“那依周先生的意思?” 周先生摆摆手,说道:“今天看的货色里,就这两个还凑合,不过先关几天吧,看看底子行不行。” 此话说罢,周先生便转身离开了,随后几名官兵也是跟着离开了。 等所有人走后,刘福才忍着身上剧痛问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陈竹也没听清楚,更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只是在原地一动未动,一言未发。 深夜,百越竹楼的二楼外间,竹灯的光晕在夜风中晃出细碎的金斑。 身上的伤痛此刻在休息时被不断放大,陆仁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随后来到了外间。 陆仁盘腿坐在竹席上,膝头摊着一张灰褐色的兽皮——兽皮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皮质因岁月侵蚀而发硬,摸上去像块糙玉,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既然睡不着,不如研究一下此物。 陆仁指尖拂过兽皮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用某种兽血混合矿物粉写的,字迹深浅不一:有的遒劲如刀刻,应是壮年时所写,有的纤细带颤,像是晚年手抖的痕迹,还有些地方被水渍晕开,模糊成一团暗红的云——这哪里是兽皮,分明是一部用命写就的驭兽血书。 此刻那些暗红的字句在竹灯下清晰起来,像无数只蚂蚁爬过皮面,却比任何一本书都让他心跳加速——这是他入夷都以来,见过最珍贵的“驭兽秘典”。 兽皮开篇写着一行大字,墨色最浓,显然是驭兽师刻意强调:“驭兽非驭力,乃驭心;非制兽,乃合兽。”陆仁心头一震,想起自己从前读《野兽驯服手册》时,满脑子都是“劈砍刺”的防身术、“缓步远离”的避险法,却从未想过“合兽”二字。 往下看,字迹分作几段,每段都标着出处,正是陆仁渴求的“明书秘录”与“个人心得”的结合。 第一段:引《百兽通考》与《驭兽真言》,论“察性”,“凡兽皆有‘三性’:食性、习性、危性。食性定其饥饱,习性定其喜怒,危性定其死穴。引《百兽通考》卷三:‘狮虎性傲,需以威镇;狐兔性狡,需以利诱;鹿豕性怯,需以安抚。’然此书未言:威非怒吼,乃不动如山的气场;利非肉食,乃知其最嗜之物,如钢鬃兽嗜鹿筋,裂齿虎嗜狼肝;安非囚笼,乃仿其巢穴的熟悉感。” 陆仁指尖停在这里,想起黑风岭里追风的背叛——那只野獒因恐惧弃他而逃,正是因为他只知用《驯服手册》的“三日亲近法”,却未察其“危性”中对“巨兽咆哮”的本能恐惧。 不过看到这里陆仁不由暗中感叹:“从这心得来看,这作者当真是看了不少驭兽秘录,然后经过实践才记下这些……” 每一句都说的很在理,这让陆仁更加如获珍宝,继续更加认真的研读起来。 第二段:引《灵兽谱》与实战心得,论“顺欲”,“兽之欲,如人之欲,堵则反,疏则顺。《灵兽谱》载‘以欲导欲’,余亲验之:驯裂齿虎时,先投狼肝引其近,再以铁链缚其爪,非锁喉,免激其危性,每日喂食时轻抚其额,仿母虎舔犊,三月后竟能随行。然顺欲非纵欲:钢鬃兽幼崽嗜啃骨,若任其啃坏器物,必生顽劣之心,故以特制骨棒,浸鹿血晒干,限量予之,既顺其欲,又立规矩**。” 这段让他想起竹筐里那三只钢鬃兽幼崽——他之前只知喂清心草,却不知它们“嗜骨”的习性,难怪小家伙们总不安分。 第三段:个人血训,论“应急”,“驭兽如走钢丝,摔则死。余曾驯一赤眼猿,其性暴烈,某次挣脱锁链扑来,余急中生智,掷其最嗜的蜜桃核,猿果止步拾核,余趁机锁其喉。又有一次,驭双头蛇时遭其毒液喷溅,幸余早涂‘避毒膏’,方保性命。切记:无论何兽,必先备其‘克物’,藏于随手可及之处。” 陆仁摸了摸怀中的短螳刀残片,又看了看墙角的火折子——他从前只当这些是防身武器,此刻才懂,竟也是“驭兽应急”的一部分。 兽皮末尾,字迹突然潦草起来,还沾着几点暗红的血渍:“余一生驭兽三十六,得良伴十二,然终败于‘人心’。萧氏商队以‘驯兽营’为名,实为盗取兽崽售与番邦,余阻之,遭其毒手……今留此皮于黑风岭,愿有缘者得之,莫重蹈覆辙。驭兽者,当护兽如护己,莫为金银失兽性,莫为权势违兽心……” 陆仁瞳孔骤缩。“萧氏商队”?这不正是夷都萧府的产业?他想起百草堂掌柜曾提过“萧府暗控夷国兽市”,原来背后还有这般勾当。这张兽皮,竟是萧府的“罪证”之一! 隔壁间传来幼崽的“吱吱”声,陆仁回神,见筐里的两只钢鬃兽幼崽正扒着竹筐边缘张望。他望着它们,又看看兽皮上的“护兽如护己”,忽然笑了——他从前想驯兽是为己用,此刻才懂,真正的驭兽之道,是先懂兽,再护兽,最后与兽并肩。 将兽皮上的内容看完,陆仁不自觉的凝神思索着。 “兽皮上的内容应该是某位驭兽者通过阅读各种秘录书籍再加上自己的实践所写的心得,但明显这是一部未完成的著作,其中许多内容确实给了我不少启发,真不知道那本秘录还要不要换取,此行没有得到龙涎草,想换恐怕也换不到了。”陆仁内心盘算着。 天蒙蒙亮,陆仁看着窗外,又看了眼那三只钢鬃兽的位置,暗道:“三天期限虽然未到,但是想获得龙涎草已经几无可能,不如用一只钢鬃兽的幼崽去交换,不知道那铁爪能同意否。” 刚有的念头,马上又被陆仁自行否掉,现在陆仁对整个夷都商行不太了解,很多物品的真实价格也摸不准,这一身伤痕让陆仁无意多做他想,只觉应先休整一日再说。 一连两天里,陆仁都在自己的住处足不出户,不是研究那驭兽心得就是差人购买一些鹿筋喂食钢鬃兽,那本驭兽心得里没有提及如何驯服幼崽,陆仁就自己摸索着尝试,直到第三日。 夷都东市的日头刚爬上檐角,陆仁已抱着兽皮袋挤在人群里。葛布短衫被汗浸得贴在背上,袖中短螳刀残片的棱角硌着肋骨——三天前铁爪铺铁掌柜的“龙涎草三日期”,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他摸了摸兽皮袋里的小家伙,钢鬃兽幼崽蜷成毛球,灰金色绒毛刚冒尖,鼻尖沾着昨夜鹿筋碎屑,绿眼睛在昏暗袋里像两簇鬼火。 “赌一把。”陆仁咬咬牙,穿过腥膻的兽骨摊、油腻的兽皮架,停在“铁爪驯兽”的黑木匾下。铺子门脸窄小,却透着煞气,门口铁链拴着两头裂齿虎,见人就龇牙,铁链哗啦作响,墙根堆着带倒刺的兽夹,八仙桌上积着层薄灰——铁掌柜不在,只有几只瘦狐狸在笼里发呆。 陆仁刚把兽皮袋放在柜台,忽听袋里“沙沙”响。小钢鬃兽醒了,爪子挠着袋壁。陆仁犹豫一瞬,拉开袋口——灰金色的小脑袋探出来,绒毛在晨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绿眼睛好奇地扫视铺子,喉咙里发出幼兽特有的“嘤嘤”声。 陆仁将提前准备好的绳索套在了这钢鬃兽幼崽上,就像遛狗一样让这小家伙暂时获得一些自由,但也只能在绳索长度的范围内来回打转,一双绿眼对周围的环境充满了好奇,时而跑到门口探出个脑袋,时而又跑到陆仁的脚边,一点不闲着,并且精神抖擞。 钢鬃兽幼崽这一露面,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隔壁卖蛇药的王婆。她正用铜秤称着蛇胆,眼角瞥见铺子里探出的灰毛脑袋,手一抖,蛇胆“啪嗒”掉在案上:“那、那是什么?” “钢鬃兽?”路过的马夫停下驴车,瞪圆眼,“黑风岭的玩意儿!我爹说十年前有个猎户见过一次,被钢鬃兽追得跳了崖!” 消息像长了翅膀。卖兽骨的张屠户扔下砍刀冲过来,油腻的围裙沾着血沫:“灰毛、绿眼睛……真是钢鬃兽幼崽!我家祖传的百兽图鉴里画过,这东西三年才一胎,咬合力能碎牛骨!”他嗓门大得像敲锣,瞬间引来一堆人。 “让我看看!”绸缎庄的学徒挤到最前面,刚凑近就被小钢鬃兽的爪子挠了下裤腿——幼崽虽小,却带着猛兽天生的桀骜,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学徒吓得后退,却不忘喊:“活的!真的是活的钢鬃兽!” 陆仁牵着绳,站在铁爪铺的门口,看着围观的人群露出惊异之色,暗道:“没想到这钢鬃兽的幼崽竟然引来如此多人的围观,难不成这小家伙价值连城?” 不一会儿,市场管理者刘捕头闻讯赶来,手按刀柄:“谁带的这东西?私带猛兽幼崽入市,可是要蹲大牢的!”他话音未落,人群中马上传出一句话:“这是钢鬃兽的幼崽!绝对没错!” 一听钢鬃兽三个字这刘捕头也是一惊,刚才凶狠的态度马上缓和下来。 此时人群已炸开锅,有人想摸幼崽,有人掏出金子想买,更多人只是伸长脖子看——夷都十年没出过这等稀罕物,消息像野火般烧遍东市每个角落。 另一条街的“济世药铺”内,孙掌柜正用戥子称药,听见伙计连滚带爬冲进来:“掌柜!铁爪铺有钢鬃兽幼崽!满街的人都在抢!”他手一抖,戥子上的药草撒了一地。 “钢鬃兽?”孙掌柜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骤然眯起,“黑风岭那个?上月番邦商人出价八百两黄金求购,被萧府截胡了。”他抓起钱袋就往外走,“备轿!带上三株百年血参——告诉那带幼崽的人,我出一千两黄金,外加《百兽通考》!” 伙计听完马上回道:“我这就收拾。” “裕丰号”粮铺前,赵德海正拨算盘对账,伙计跌跌撞撞扑进来:“东家!东市铁爪铺……有钢鬃兽幼崽!好多人举着刀抢!”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赵德海猛地抬头,络腮胡都翘了起来:“钢鬃兽?三年一胎的奇货?备马!带二十个伙计去东市!谁敢抢,打断谁的腿!” 伙计忙劝:“萧府和百草堂的人都在往那边赶……” 赵德海冷笑:“他们抢他们的,我裕丰号的‘黑市价’,还轮不到别人定!” 街角茶摊,几个江湖客商正喝茶。听见邻桌小贩议论“钢鬃兽幼崽”,一个穿短打的汉子猛地拍案:“钢鬃兽?我去年在黑风岭镖局听人说,这玩意儿的幼崽能驯成‘护院兽’,比十条恶犬管用!” 他旁边坐着个戴斗笠的神秘人,指尖敲着桌面:“听说黑风岭是夷都禁地,谁能带出来?怕不是……”他压低声音,“萧府驯兽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