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御龙》 第一卷 第1章 没卵的东西当然可以服侍将军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真给蝶衣将军送了个太监过来!” “没卵的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问你呢!说话!” 镇北军一品将军沈蝶衣手底下的几个兵痞把李执衡堵在了帐营后面,他手上还捧着个尿盆,脸色冰冷地盯着这几个兵痞。 “不说是吧?” “小样的,嘴还挺硬!”一个兵痞恶狠狠地靠近了李执衡,推推搡搡的就要动手。 “弟兄几个动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没卵的那里长什么样!!” 他们直接冲上来,扑倒了李执衡,尿盆撒了他一身…… …… ………… 李执衡在镇北军有自己的营帐,不是因为沈蝶衣看在皇上的面子上给他的特殊照顾。 只是没有哪个自认为健全的大老爷们,愿意和李执衡同住。 都觉得恶心。 事实上,李执衡被派往镇北军有特殊使命,他从小与圣上两小无猜,四岁入宫当了太监。 都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圣上怀疑边境的蛮人之所以能够进境迅速,在短短三年内吞并了燕云十六州。 是有人暗通款曲,早就和蛮人勾结。 这个怀疑对象,就是因为父亲下狱,被发配边疆的,女将军沈蝶衣。 大梁和北蛮开战十年。 兵力损耗严重,因此整个镇北军都是有罪之人临时组建,来到前线增援。 此行李执衡有两个任务。 一是刺探沈蝶衣情报。 二是一定保证沈蝶衣无后,才能死心塌地地继续给大梁卖命,沈蝶衣一直想平反父亲的当年的案子。 她早已过了嫁人生子的年纪。 年方二十三。 若是一拖再拖,恐怕她沈家无后,只能永远成为大梁历史上的罪人。 原本圣上要求他潜伏三个月,再修炼大内秘法《乾天御龙功》,此等秘法只有童子之身才能入门。 这个条件太过苛刻,也只有太监才能保证十六岁之前,不破元阳。 一旦达到这个门槛,修炼乾天御龙功之后的实力,堪称天下一绝! “圣上,微臣无能,等不了三个月了。” 传闻此功,更有恢复雄风的功效。 元阳在功法入门后可以自行恢复! 远超一般常人的水平。 据大内记载,可以做到一夜十六次,衣角微脏。 李执衡从行李中一个不起眼的盒中取出了一张破旧的纸片。 上面便是,乾天御龙功。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悸动。 想到这群在大梁犯了罪的兵痞,在此番地界吃着朝廷的粮饷,逍遥自在,拥兵自重。 李执衡便气的浑身颤抖。 这可都是老百姓嘴里抠出来的粮米。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这些新仇旧怨慢慢算。 他开始默念总纲,按照功法的行进路线,运转经脉中气血。 饶是李执衡十六年元阳未破。 运功也万分艰难,不出一柱香的功夫。 便是满头大汗。 直到一周天结束,他的胯间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一瞬间李执衡差点喊出来。 可是他紧紧捂住口鼻。 不能出声。 一旦太早被人发现,哪怕是乾天御龙功,也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半个时辰过去。 昏迷中的李执衡只觉得浑身滚烫,尤其是那里。 …… ………… 昨日蛮子突袭,却中了沈蝶衣的设计,落荒而逃。 今日中军帐营。 设宴庆功! 最上首的便是,凭借一介女身,掌管三万镇北军的传奇女将,沈蝶衣。 她悠然地坐在案牍边上,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只穿了一件墨青的锦袍。 眉眼极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一双桃花眼,清冷,如同帐外的积雪一般。 鼻梁挺直,唇色自然红艳非常,在酒气的衬托下更是美艳动人。 左边面颊上有一道极浅的细痕,更加能激起雄性的征服欲,这可是一位手刃万人的难得女武将。 “皇上派来的那个小太监呢?” “众将士的餐盘都满了,怎么不见他来收拾?” 一旁的手下回道: “差那阉人在外等候,不得入帐。” 沈蝶衣摆摆手,示意让李执衡进来。 …… 在外征战的人食量都大,这里也没有什么礼节可言,李执衡只能用手将餐盘中的骨头浓痰等污秽之物,送入桶中。 待他来到一个大胡子前锋面前时。 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人冷哼了一声,李执衡没有多管,这里人人都瞧不起阉人。 “我这儿的腌臜之物,不得用手。” “本前锋,嫌弃阉人。” 李执衡抬起双眸,瞥了一眼大胡子前锋王山。 直接起身,去收另外一处的垃圾。 “谁让你走了?”王山的嗓子极粗,这一声整个帐营都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部转向了最纤弱的李执衡身上。 “没听到沈将军的口令么?要你处理干净?” 不让用手,那李执衡怎么清理。 “我虽说不待见你这个圣上身边的一条走狗,但是如果你能用嘴收拾掉,本前锋也能放你一马。” 李执衡皱眉,直接没有理会王山。 王山见状,粗壮的靴子横着一勾。 李执衡脚下一滑,连同手里的东西一同摔在地上,腥臭味一下冲酸了他的视线。 王山哈哈大笑,抬脚就踩在了李执衡的后背上。 “奴才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抬头让我看看你的表情。” 人群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王前锋!下脚轻点儿!别把皇上赏给将军的宝贝儿踩坏了,小心挨骂!” 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李执衡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刚才经脉中打通的气血压抑在丹田处,烧的他浑身发烫。 “再说一遍!” “抬头!” 上首的那张案几后,沈蝶衣仍旧半倚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碗。 她眯着眼,看着人堆中那一抹瘦削的青衣身影被踩在脚下,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只要别把人在军营里玩死了,她根本不在乎。 …… …… 深夜。 宴席散了,李执衡低着头打扫着中军帐营,他有直接上书圣上的权力。 但是现在还不能用。 如果受点屈辱,就如此大惊小怪。 是在消耗圣上的信任。 “那个阉人!你过来!”喊话之人说道。 “今日校尉出营,上下没个女眷,将军差你去侍奉她沐浴。” 李执衡愣住了。 “站那干嘛?还不快去!” 沈蝶衣有一位亲信的女校尉,据说是全军第一高手。 第一卷 第2章 可恶!被你抓住把柄了! 雾气缭绕。 灯火在满屋子的蒸汽里闪烁灵动,将沈蝶衣吞没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里。 只是凹凸有致的轮廓分外清楚。 她站在水中,腰身细的几乎是盈盈一握,在一起一伏之间,勾勒出挺拔却克制的弧度。 水面刚好没过膝盖,臀腿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丰腴美,修长匀称。 “进来。” 沈蝶衣的声音从雾里传出来,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站在那儿看什么呢?” 李执衡不是没有见过美人,但是宫里的美人往往名花有主,且浓妆艳抹,但是眼前的沈蝶衣,每一条线条都充满着力量感。 “宫里的阉人这么不懂规矩?” 只是斜斜一眼,带着一点不经意的慵懒的质问,便将李执衡吓出了一身冷汗。 “奴才该死。” “没那么多礼数,若不是我身上有伤,也不至于叫你来。” “过来。” 李执衡拉开了帘子,看到了一片美不胜收的雪白,只是背上有一道醒目的血痕。 看得心惊胆战。 他的手顺着药布往上,一点点绕开了伤口。 “手抖什么?” 沈蝶衣突然开口,仿若是刻意压着笑:“怎么?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近距离地接触到我?” “终于有机会了完成圣上给你的任务了?” 她略微前倾,丝毫没有把李执衡当成一个男人,单手扶着木桶的边缘。 水珠顺着锁骨,滴入了两团在胸前挤出的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李执衡垂眸,声音克制得近乎恭敬。 “不,是怕碰到将军的伤口。” “呦,还会心疼人?” 她笑着偏了偏头,侧脸就在他指尖前一寸停住。 “再往下吧,把背上该擦的擦干净,你就可以走了……” 李执衡听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但是只论身体,还只是一个十六岁血气方刚的男人。 将军,你可千万别回头! 李执衡的手完全控制不住,抖得很厉害,这激起了沈蝶衣的警觉,她猛地转身。 一把抓住了李执衡的手。 刚要怒斥,可是正好一看…… 沙场多年的沈蝶衣也不由得小口微张。 她突然轻笑一声。 皇上肯定不想让她有平反的机会,当今圣上能够上位就是因为沈蝶衣父亲政敌的支持,才得以稳固。 也不可能让她老沈家有后。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好啊……你个小东西。” “圣上都不知道吧。” “否则你也来不了这儿。” “有点本事。” 李执衡的气血直冲天灵,整个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他神使鬼差地说了一句。 “奴才……” “不是小东西。” 他这话一出口,便后悔地满脸羞红。 到底再说什么东西啊! 沈蝶衣不知为何笑得花枝乱颤。 她用一根手指顶住了李执衡的下巴,欣赏起他俊美清秀的脸庞和下颌线。 “如果皇上要是知道你骗了他。” “不出三日……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啊,小太监。” 李执衡不敢说话。 他的力气,甚至没有沈蝶衣大,对方只是轻轻攥住李执衡的手腕,就能完全压制住穴位。 高手中的高手。 “圣上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果你想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从现在开始,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听我的命令,否则这件事,明天就会出现在大内的奏折上。” “能听明白吗?” 李执衡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能。” 沈蝶衣俯身,在他耳边吐出一个字,“乖。” 说罢,她松开手,抬腿跨出木桶。 热水顺着她的小腿一路滑落,那双腿在甲胄之外显得愈发修长。 线条紧致而匀称,每走一步肌肉在皮肉下微微收缩。 她穿上裙摆,将后腰到臀线那一整段圆润的弧都藏在朦胧水汽后,只剩一个轮廓,越看越叫人心里发紧。 她随手披上一件外袍,只草草系了一个结。 “去床上。” 她像在吩咐手下整队,“躺好。” 李执衡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辩解:“将军——” “闭嘴。” 沈蝶衣抬眼看他,“你若敢出半点声,人头落地。” 她向前一步,站到床前,影子压在他身上。 “别忘了。”她低头,在他颈侧轻轻一弹,指力点在要穴上,酥麻顺着脊椎窜上去, “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帷帐垂下,将外头的风雪隔绝在外。 帐中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与细碎的布料摩擦声。 ………… …… 李执衡走出了帐营。 他惊奇地发现,通过乾天御龙功,他能很自如控制那里的元阳。 也就是说,只要他不想。 沈蝶衣不可能有身孕。 这也算是变相,完成了圣上布置的第一个任务。 李执衡有一个细思恐极的猜想。 是不是这一切都在圣上的计划之中,他算准了沈蝶衣求子心切,故而派遣李执衡这个众人皆知的阉人来到镇北军。 同时,还准备好了大内功法。 他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凉。 这就是帝王心术吗? 昨夜他还惊奇地发现,阴阳交合之后,乾天御龙功法可以自然运转周天。 鏖战了一个多时辰,运转了四个周天。 “小子,你终于出来了。” 王山在李执衡的帐营等了许久了。 李执衡刚掀开自己帐门的帘子,袖口一颤,下一刻就被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按回去。 “砰。” 王山的掌心压在他胸口,力道极重。 李执衡后背贴着木柱,只抬眼看着王山。 王山呼吸粗,鼻息带着酒气和怒气,眼白里全是血丝。 他离得很近,咬牙: “你听清楚。” “将军怎么跟你说的我不管。” “你要是还敢进她帐里,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说完这句,手上又往下压了压,是要把李执衡的骨头打碎。 “听到没有!” 李执衡没有回答。 只是一瞬间,清晰地感觉到丹田里那缕热意又动了。 乾天御龙功的真气像细火,沿着经脉往外爬。 他忽然冷笑。 下一刻,他抬手,五指扣住王山手腕,拇指按在脉门上,轻轻一掐。 王山眉头一皱。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手掌发麻,像被什么东西反震了一下。 李执衡顺势往前一步,腰胯一拧。 动作干净利落。 “砰!” 王山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个过肩摔甩了出去,后背砸进雪里,雪粉炸开一片,冷得他瞬间倒吸一口气。 他愣了半息,随即暴怒,胡茬上沾着雪,脸色一下子绿了。 “你个小兔崽子!” 王山翻身就要起,拳头一握,真气立刻覆上拳面,像一层滚烫的铁皮,青筋在手背上鼓起。 妈的!大意了!! “我杀了……” 他嗓子刚提起来,营道尽头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哒。 哒。 哒。 巡营兵卫的甲片摩擦声很清楚,火把的光沿着雪地推进来,一下一下逼近。 王山的拳头僵在半空。 他看着李执衡。 李执衡站没有退,反而往前半步。 “来啊。”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 “懦夫。” 王山的呼吸猛地一滞。 拳头还悬着,真气却在拳面上微微颤动。 那股反震。 还有李执衡手腕上传来的那点热意。 是真的真气。 不是装的。 这个阉人,几天前还是个连马都骑不稳的废物,现在竟然!! 王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牙齿咬得咯咯响。 喉咙里的发苦。 巡营的脚步越来越近,火光已经照到两人脚边。 王山强行把拳头收回来,怒骂李执衡: “你他娘的……靠女人爬上来的东西。” 他骂完,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越过李执衡,落向远处那顶沈蝶衣的营帐。 帘子垂着。 可王山盯着那点灯火,神情扭曲地像要把那帐篷连同里面的人一口吞下去。 将军到底给了李执衡什么?!! 才让这个阉人进步神速? 王山不知道。 给的其实是沈蝶衣的初夜。 若是让他知道,恐怕会疯。 “你等着瞧!” 第一卷 第3章 怂货废话真多 这三天,李执衡白天做牛做马,自从修行了乾天御龙功之后精力百倍,晚上便偷偷运行周天。 他跑到营外的雪山中打熬身体。 进境飞速。 按照军中的规矩,若是能够打穿十个盾甲,就可以算作是九品武士。 不再是凡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这个目标并不遥远,力量已经越来越强了,唯一的问题是从小无人教他习武的基础知识。 按理说突破瓶颈的方法应该不难,从凡人到九品武者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正当想再运行一个周天的时候,帐营外传来一声冷厉的呵斥,李执衡皱皱眉,强行停止了修行。 他压制住了翻滚的气血。 “李执衡,出帐听宣!” ……是王山的声音,李执衡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冷漠的寒光,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肯定没有好事发生。 王山在帐营外喊了两声,看见纹丝不动的门帘,内心的火气上了脸。 将军真的是被这个李执衡哄开心了。 今天正好是个正大光明的机会! 他要是教训不了李执衡。 王山就改姓李! 将军竟然平白无故给这个死太监送了军功,镇北军三日后将突袭蛮子。 沈蝶衣打算让李执衡带一队精锐人马,突袭蛮子的粮草库,来一个声东击西。 凭什么。 见没动静,王山一想到李执衡前几日竟然能跑去服侍过他一直心生仰慕的大将军,急火攻心。 “……” “李执衡,给我滚出来!” “将军的军令,你还不出来听宣?” 李执衡这才从门帘中走了出来,他知道是沈蝶衣的军令,不想被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蠢货抓到马脚,便跪倒听令。 “李执衡听令,差你在三日之后,一人前往阴山东十五里处,突袭蛮子粮仓。” 他沉声道:“李执衡领命。” 李执衡再打开一看,军令上分明写的是率领精兵铁骑二十人,到了王山口中怎么就成了他一个人? 这简直就是让他送死。 “王千总,这里面明明写的是铁骑二十人,到你口中怎么就是我一人?” 王山冷笑:“你有所不知,我手底下的弟兄们都得了风寒,在自个的帐营里躺着呢,怕是不能随李总管出征了。” 李执衡不甘示弱地反问。 “是他们自己病倒了,还是千总让他们病倒的?” 王山挑眉,丝毫不把李执衡放在眼里: “你什么意思?” 李执衡皮笑肉不笑:“没有什么意思,千总这不是明摆着让我送死么?” 王山听后,嗤笑一声,他双手抱胸: “那是你武艺不精,数千个弟兄在正面战场给你打掩护,要是这都烧不掉粮仓,我王山一定会上书将军,将你问斩!!” 李执衡再也不掩饰了,王山根本就是来找茬了。 “狗东西。” “小小一个中军前锋千总,就敢私自篡改军令!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王山面色一变: “你说什么?!” “来人呐!” “将这个阉人拿下!竟敢侮辱上级,口无遮拦,还敢污蔑本千总篡改军令!” “李执衡,你这可不是在宫中,这里是军营!” “必须军法从事!” 王山身后的四五个亲兵早就按捺不住,听到命令后立刻从两侧扑了上来。 李执衡的气血直接在胸膛中翻滚。 他立刻运转功法周天。 足下一动,整个人如同弓箭一般弹射起步,直接将亲兵的包围圈撞出了一个缺口。 亲兵们只觉得眼前一花,被掀翻在地。 王山见情况不对,脸色却阴沉得如同结上了一层冰霜。 “找死!” 他缓缓解下腰间披风,往身后一抛,整个人像一头残暴的狮子般发出怒吼。 李执衡胸口起伏,刚才那几下已经让体内气血翻滚不休。 他连九品武者都不是。 可是眼前的王山是实打实的七品高手,一拳百甲对他来说是入门的功夫。 王山狞笑:“收拾你这种下三滥的阉人,本千总动一动手指头就够了。” 话音未落,他骤然踏前一步,脚下雪地炸开一片。 李执衡只觉眼前一晃,本能地抬臂格挡。 “砰——!” 钝痛几乎是瞬间炸开的,他整个人被那一拳硬生生打得横飞出去,连营帐前的木桩都被他撞的粉碎。 李执衡耳畔嗡嗡作响,呼吸一窒。 “咳。” 一大口鲜血喷在雪地里,热气腾起一缕白雾,将那抹刺目的猩红衬得格外醒目。 李执衡想要撑起身子,手臂却止不住地发抖。 至少三四根肋骨断裂,呼吸稍微一深,胸口就像被刀子狠狠搅了一圈。 王山慢悠悠走近,眼底全是戏谑与鄙夷,道: “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就哄哄皇上。” “到了前线,算什么东西。” “来,狗叫一声,给爷听听,我还能考虑考虑,少打你几下军棍。” 王山刚要继续羞辱李执衡。 忽然收起了脸上飞扬跋扈的表情,恭敬地朝着李执衡的身后躬身行礼。 “林校尉!” “您回来了!” 清脆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 “这是在干什么?” “王山你胆子肥了,敢在军营里私自动手殴打士卒?” 清冷沉着的女嗓音在李执衡头顶盘旋。 他捂着胸口惊诧地转身。 那是一匹通体铁青的战马。 马背上的人影挺得笔直。 那人解开兜帽,压在额前的雪被一抖而落,露出一张冷白的侧脸。 鼻梁纤直,眉峰削得利落,眼尾却微微挑起,天生就有几分凌厉。 李执衡想到了京城里的寒梅。 是个冰山美人。 银甲贴身,看不出多余的装饰,左肩甲上钉着一枚镇北军校尉纹饰。 绝美双眸中没有半点多余情绪,只是利落地扫一眼躺在地上的李执衡。 王山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属下不敢,是这个阉人实在不懂军中规矩,这才出手教训了一番。” “国有国法,士卒犯错有军规处置,你动用私刑,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是!” 王山在林慕婉面前就像个小鸡崽子,这就是绝对的实力带来的权威。 “你是李执衡。” 李执衡听罢,挣扎着起身: “是……” “我知道你,圣上身边的红人,当年进京,我见过。” “方才发生的,我都看到。” “那二十个铁骑,自会从我的亲卫中抽取,只是完不成军令,自然要拿你是问。” 李执衡双手抱拳,很是佩服林慕婉。 “不必校尉操劳。” “我一人即可。” “目标太大反而容易暴露。” 林慕婉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好像对眼前这个阉人提起了一些兴趣。 “你想要什么?” “我要王山为今日所行之事道歉。” 林慕婉摇摇头: “幼稚。” 王山听到了李执衡说的话,顿时跳脚: “呵呵,你要是真能一人烧了粮仓,我王山不仅给你道歉,还能从你胯下爬过去,你信不信?” 李执衡目光闪烁,面容沉静。 “一言为定。” 王山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一言为定?!” 笑声未歇,人已经俯下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你这个实力还想孤身闯敌营?” 李执衡胸口一抽,疼得冷汗直冒,他动气了。 王山见他不吭气,伸出手指捏住李执衡的下巴。 “你怎么不说和林校尉同房呢?” 他刻意压低声音,贴在李执衡耳边阴阳怪气道: “有那个玩意儿吗?” “在这里痴心妄想?!” 李执衡压制着怒气,望了一眼林慕婉冷清的背影: “王千总,废话这么多?” “是不敢么?” 第一卷 第4章 哪里去找西域奇火? 王山应下了赌约。 李执衡这些天修行的更加刻苦。 身为一个前太监,他知道证明自己只靠嘴是走不通的。 只要一天他的军功不超过王山。 武学境界不达到八品,就一日不算翻身。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裹着全身的劲道砸在那块半人高的山石上。 “砰!” 闷响在雪地里炸开,积雪抖落,细细密密的裂纹以他拳心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 整块山石像被人从中间掰断,崩裂成一地碎块。 他收拳,指节发胀发痛。 怎么回事? 莫名的憋屈。 明日清晨便是突袭蛮子粮仓的时机,可偏偏就是和九品差上一线,就感觉功法练不透。 他擦了擦汗,夜风裹着雪粒刮过脸颊,踩得积雪吱呀作响。 李执衡回到自己那顶小帐,他掀开皮帘。 一股被火盆烘出的暖气夹着汗味扑面而来,外头的风雪瞬间被隔绝在帘外。 火光一晃,他赤裸的上身便显露出来。 肩膀已经拓宽,锁骨利落,胸肌和腹肌的线条紧凑分明。 没有多余赘肉,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手臂上旧伤新痕交错,皮肤被风雪吹得略微发红。 肌肉一绷,青筋便顺着走向鼓起。 他低头打量了一眼这副身体,知道比起刚入军时强了数倍。 李执衡随手抓起一条粗糙的麻布毛巾在腰间一裹。 湿冷的布料紧紧贴在下腹,那里鼓起一块极有存在感的弧度。 他咬了咬牙,从桌上拎起那盏油灯。 看着那团火,目光渐渐变得冷硬。 然后猛地抬起手臂,将前臂狠狠探到火焰上方,几乎贴着烧。 “嘶……” 钻心的疼。 灼热像是一条毒蛇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他指节绷紧到发白,青筋一根根凸起。 皮肉很快被烤得焦红起泡,空气里甚至弥漫出一丝淡淡的焦糊味。 然而就在疼痛攀到顶点的那一刻。 皮肉深处忽然涌出一股细密的暖流,从筋骨里往外一点点浸出来。 焦红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脱落,底下新生出一层平整紧致的粉红皮。 记载是真的!!! 果然是世间顶级的极品功法,加上他以元阳之身入门进境神速。 就算没有抵达九品。 竟然也有神奇的自愈能力。 那一瞬间,他看着自己手臂上完好如初的皮肉,心底那股躁意并没有被抚平,反而蠢蠢欲动。 必须要尽快提升修为了。 这乱世出英雄,只有武力才是建功立业唯一的凭仗! 乾天御龙功记载,如果想要突破,就必须有大内丹药烈焰金莲丹,灼烧丹田。 才可以打熬皮肉,成为九品武者。 在丹田内炼出一抹纯阳内力。 在边塞的雪山之境,哪里有如此炙热的天才地宝,能够打熬肉身? 又或者能够找到功法中记载的西域异火? 天方夜谭。 …… ………… 蛮子前线部队的粮仓扎在山坳深处,雪地里插满了黑色的旗帜。 火把一根接着一根,把夜色撕成一片片跳动的红。 巡逻的骑兵铁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沉的闷响。 一位披着黑貂大氅的大人物骑在高头战马上缓缓穿行其间。 貂毛被风一吹猎猎翻卷。 本来只是一个散兵游勇前线要塞,粗略一看竟然数百人的部队在这里驻扎。 显然不是镇北收到的情报里的样子。 应该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都说中原人的计谋比我们黄金家族的更强,我看不见得。”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傲慢。 “他们竟然敢让女人来前线指挥,这不是明摆送死么?” 北蛮亲王窝阔台冷笑着打量着桌上的地图。 他熊腰虎背,站在案几前像一堵肉墙,影子压得整张军帐都暗了一层。 那只粗壮的手指在羊皮地图上重重一点,关隘、山脉、河谷尽在掌心之间。 朱笔勾出的入关路线笔直刺向天门关, 他眯着眼看那条血红的线,眼底闪过一种几乎要吞人的贪婪与兴奋。 “我们黄金家族,不仅要拿着中原的土地!还要拿中原的女人,给我们生育更多的强壮的战士!” 军队整齐划一的祝贺声,爆炸开来。 士兵们握紧武器,疯狂摇晃战旗,杀意在这片雪地上像火一样往上窜。 ………… …… “亲王大人,这是我们从镇北军收买的奸细,因为害怕明天会被中原人发现,所以跑回来了。” 窝阔台冷哼一声: “懦弱的废物!” “把他带上来!” 被推搡进来的人瘦长一张脸,嘴唇冻得发白,一进帐便先被寒气和杀气压得腿一软,连滚带爬跪到中间。 额头重重撞在地毯上。 他浑身都在抖。 “亲王大人!亲王大人!小的是前锋营王山手下的斥候,因为那镇北军草芥人命,皇帝昏庸,才弃暗投明!” 窝阔台垂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那双眼睛微微下沉。 “你确定身后没人跟来?” “没有!小的保证没有人发现!” 斥候疯了一样点头,语气里挤满了谄媚和恐惧,他自己都听得出声音在抖。 “来人呐!” “把他拖出去!” “中原人言而无信,连自己的主子都敢背叛,黄金家族必胜!” “我要拿这个懦夫的人头,来替大汗国祭旗!” “势必要让中原人成为我们的奴隶!铸就黄金家族的荣耀!!” 斥候愣了一瞬,他来这个地方,本来是想求得荣华富贵,谁能想到这个蛮子不讲道义! 杀人不眨眼。 他还本能地想往前爬两步。 暗处已经有一道人影闪出。 寒光一闪,利刃入肉的声音细碎而清晰,他喉咙里只涌出一声被掐断的呜咽。 人头带着一股血雾骨碌碌滚到阶下,鲜血在地毯上迅速铺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帐内短暂的安静后,蛮兵们的呼吸反而更粗重了几分。 征服是刻在蛮族骨子里的欲望! 窝阔台脸上浮现一丝傲气: “给诸位领主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女,也是手下的前锋大将,从西域学成归来。” “炽焰姬!” 帐帘一掀,一道修长的身影踩着鼓点似的步伐走了进来。 她光着玉足,脚踝缠着兽皮和金环,每一步踩在毡毯上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腰间只束着一条皮带,紧紧勾住那截小蛮腰,结实匀称的棕褐色大腿在火光下线条分明。 肌肉微微收缩,显出惊人的爆发力。 她抬眸时,一双蓝色瞳孔在昏黄灯火里像冰湖上反射的寒芒,冷而锐利。 扫过众人,许多领主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她同样也是一位八品炼血境高手。” “赤焰姬,埋伏任务就给你!” “可要好好表现,不要丢了为父的脸面。” 赤焰姬单膝跪地,背脊绷得笔直。 俯身的一瞬,她的腰臀线条在战甲与皮带间勾出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 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扶膝,低下头,蓝色的眼眸燃烧着战意。 “不辱使命!” 第一卷 第5章 危险?陷阱! 黎明的阴山口,镇北军已经列好阵。 黑铁甲一排排压在雪地上,盔面罩着寒光。 李执衡翻身上马,拉紧缰绳,马蹄在霜地上踏出一串沉闷的声响, 缓缓随队出营。 “李总管可要小心了,要是死在了阴山,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啊。” 王山骑着高头战马,从侧翼斜刺里冲出来,铁蹄一抬一落,雪沫溅在李执衡靴边。 他身后那几名前锋骑兵,个个横着刀。 回头看李执衡时,眼神里都是明晃晃的轻蔑和嫌恶。 李执衡坐在马上,背脊挺得笔直, 手腕稳稳按在马鞍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当风从耳边吹过去。 “你要死了,皇上肯定得怪罪沈将军,到时候我们都得过被你这个废物连累。” “倒是不至于连累性命,一顿军棍怕是逃不掉了。” 后头有人接话,笑声粗野, 冲他吐了一口痰,痰星落在雪地。 “阉狗。” 李执衡只是略略收了一下缰绳,让马头偏开半步。 风从他鬓角吹过,看起来依旧平平静静。 “还不跟上大部队?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督军队从后方缝隙里穿过来,马蹄拖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林慕婉面色如霜,眉眼冷淡,一双眼在盔缝下扫过来,既不惊讶,只是淡淡一扫,便继续往前。 她那张脸冷着的时候,更显得轮廓锋利,偏偏长得极美, 不由得让人多看一眼。 王山在旁边压低声音骂了一声:“小白脸,等你好消息。” 脸上的笑收了个干净,催马追向前阵。 林慕婉勒住马缰,马头在原地打了个响鼻。 她居高临下看着李执衡。 “战场不是儿戏。”她平声道,“这次让你突袭粮仓,只是为了牵制北蛮主力。 这一仗,正面阵线上,势必要硬碰硬。” 她话说得很直,没有一点安慰的意思。 “给你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 “我可以分出十个亲卫给你。” 李执衡在马上俯身抱拳,声音沉稳:“多谢林校尉费心,功不成,誓不还。” 林慕婉微微一笑,那笑意淡得很,却让眼角的锐气压下去三分。 “我倒不在乎什么功不功的。” 她侧过脸,看向前阵。 远处旗影前,一匹战马独立,沈蝶衣披盔执枪,整个人像钉在风雪里的铁桩。 “不过沈将军要我转告你……” “活着回来。” 话音落下,林慕婉一夹马腹,战马长嘶, 督军旗再次举起,跟着大军压向前线。 李执衡微微一愣,他吸了口冷风,胸口一紧。 这一趟,必须拿下。 就算是给圣上,也给沈蝶衣,都长点脸。 他拨转马头,离开主阵,单骑钻进阴山口那条崎岖的山道。 山道狭窄,两侧山石壁立,枯草从石缝里探出黄尖,脚下积雪被马蹄踩碎, 发出又闷又脆的声响, 风从谷中灌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潮意。 …… 正面战场上,镇北军的锋线已经撕开了北蛮的第一道防御。 倒下的木栅和破碎的盾牌横七竖八地堆在雪地上,断枪折矛插得乱七八糟,血水在冰面上糊成一片暗红。 “止步。” 沈蝶衣一拉缰绳,战马在乱石间硬生生顿住,喷出一口白气。 她的目光在前方扫了一圈。 敌军残兵匆匆撤退,旗帜倒得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狼狈得很。 “慕婉,我觉得有点奇怪。” 她压低声音,眉头微蹙, “这里布置的兵力,好像和情报有出入。” 按理说,这是北蛮侧翼要道,应该埋着重兵,现在却像被人提前挖空,只剩下一层皮。 王山提着狼牙棒从尸堆上跨过来,随手把棒头的血在一具尸体上蹭了蹭,笑得满脸狞光。 “将军,我觉得不必多虑。” “方才我的手下抓到了一个俘虏,自称是前来慰问前营的小首领。” 他把腰间一个还没断气的蛮兵往地上一踢。 “说是他们的窝阔台可汗,在阴山之中宴请百将,为了庆祝攻占了幽州。” 王山眼睛发亮,声音压得更低,却藏不住那股躁动: “我觉得应该趁着他们兵力空虚,穿过阴山。若是一举夺回城池?这可是天大的战功啊。” 沈蝶衣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抬眼看了看阴山方向。 那一带山脉此刻安安静静,白雪压在山脊上,像一条伏着不动的巨兽。 她的指节在缰绳上缓慢敲了两下。 …… 更高处的山崖上,一排蛮骑伏在乱石后,战马嘴被厚布塞住,只能从鼻孔里急促喷气。 盔甲外缠着兽皮,把可能反光的地方都遮死,只留下一双双眼睛,从缝隙里往下看。 窝阔台亲王半靠在一块突出的巨石后,斗篷披着狼皮。 他眯着眼俯视谷中,视线缓缓掠过那条正在向阴山推进的镇北军长蛇阵。 “中原的女人就是嫩啊。” 他盯着阵前那两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沈蝶衣和林慕婉都在他眼底。 “是我们草原的女人比不了的。” 亲卫队长阿提木趴在另一处石头后。 他听见这话,咧嘴一笑,舌头在干裂的唇边舔了一下, 眼神黏在沈蝶衣身上,舍不得移开。 静静看着镇北军一步一步往那道收口的山谷里钻。 “就是脑子太蠢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 “比中原的男人更蠢。” “还想着烧掉粮仓,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抬起手,指尖向下一压。远处山腰上的号角手已经把号角抵在唇边,只等这个动作落下。 只要一声号角,藏在山腹两侧的重甲骑兵、滚石、弩车,就会一齐倾泻进去,把谷底那支队伍活活磨烂。 “阿提拉。”窝阔台道。 “这次如果能把镇北军全歼?那个看着就不好驯服的女人,就赏给你了。” 阿提拉低笑了一声。 “那我肯定会好好待她一回,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蛮军粮仓。 炽焰姬站在阴山风口,赤色披风被狂风高高掀起,露出了棕色性感背脊。 腰身收紧,如一把出鞘的弯刀。 焰纹铠甲沿着她的肩胛滑落至腰际,冷硬而张扬。 她微微侧首,声音不高: “只来了一个人?” 下一瞬,山道两侧的岩壁缓缓亮起一片冷光。 密密麻麻的弓箭在阴影中架起,铁羽如林,杀气压得山风都低了三分。 弓弦轻颤。 有人冷笑出声: “中原人竟敢一个人深入阴山。” “看气息,不像是什么高手。” 山路尽头,一道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黑衣、长刀、孤绝。 有人低声请示: “要不要直接放箭?” 炽焰姬却忽然抬手。 “收了吧。” 弓弦齐齐回落。 她向前踏出一步,火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既然人已经自己送上门来……”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残忍美艳的弧度,这可是大好机会。 将此人严刑逼供。 或许能问出大梁在燕云地区的防线图。 她五指微屈,掌心“嗡”的一声炸开炽烈火光,火焰顺着雪白的腕骨一路窜上前臂。 碧落宫的绝学赤炼金焰功,终于到了施展拳脚的时候。 火色由赤转金,再由金化紫,如活物般游走跳动。 第一卷 第6章 乾天御龙功的秘密 沈蝶衣的视线从谷口扫到峡腰,又落在两侧山壁那几道隐约磨平的石痕上。 这里的地形和斥候回报的“简陋关隘”完全对不上。 她心里一沉,陡然生出一股说不清的寒意。 “命令部队停止行进,撤三里地。” 她的声音像鞭子,在山谷间回荡。 话音刚落,山腰浓密的灌木和积雪中猛地传来一阵咔嚓断裂声。 早已藏在树林里的粗大木楔被同时砍断,系着粗麻绳的巨石和削过棱角的原木顺坡滚落下来, 带着雪粉和碎石,轰隆隆压下。 不少士兵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头顶一声闷响,抬头时视野里已经全是呼啸而来的阴影。 几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整个人连马带甲被砸进雪地,瞬间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窝阔台可汗从埋伏的灌木丛旁站起身来,拨开遮挡视线的枝叶。 他俯视山谷中被砸乱的镇北军阵列,嘴角缓缓翘起。 “——放箭!” 随着他一声低喝,山壁上早已蓄势待发的蛮兵同时拉开硬弓。 绑在箭矢上的油布被火折子点燃,火光一串串在山脊线上跳起。 火箭如雨倾泻而下,拖着长长的火尾,砸向谷底的铁甲与战马。 惨叫声此起彼伏,士兵肩头被火箭钉穿,整个人从马上翻下去,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身上的甲胄被火一燎,很快冒出浓烟。 一个士兵刚拔掉臂上的箭,就被第二支火箭射中脸侧,只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惨嚎。 战马在火光与巨响中惊恐嘶鸣,前蹄乱刨,眼白翻起。 不少被吓疯的战马失控狂奔,撞翻了身边的同袍。 王山滚圆的双瞳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惊惧,他抬手挡了一支擦着盔沿掠过的冷箭。 嗓子粗着吼: “是伏击!撤!撤退!快撤——” 他话还没吼完,沈蝶衣已经策马当胸一挡,长剑横开。 她抬手一挥,拦住慌乱后退的人群,脸侧被一支擦身而过的飞箭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 鲜血顺着脸颊滑下,却只让那张绝美的面孔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狠意。 “不能撤!” 她声音坚定无比,“冲出山谷!” 林慕婉策马抢到最前头,马蹄扬起一串雪沫,长枪在她掌中扫成一片寒光。 每一次枪锋挑出,就有一个北蛮兵从山坡上翻落下去,被当场洞穿喉咙或胸口, 血花在雪地上炸开,宛如杀神临世。 不是说不能后退。 而是他们既然早已埋伏妥当,这条谷道从入口到出口都被算计在内, 镇北军一旦转身,暴露的是最致命的后背,哪里还有机会整军后撤? 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刻只有向前,冲出山谷,才有一丝转机。 谷口方向,北蛮早就架起了一个巨大的木制路障,粗木横梁十数米高,像一张横在山谷中的兽骨巨口, 死死堵住去路。 蛮兵躲在路障之后,探出弓弩与长矛,冷眼看着这些被困在谷中的大梁军。 林慕婉一声不吭,长枪往后一收,整个人从马背上一纵而起, 在半空中借力一踏木桩,整条枪如山岳倾塌般砸下。 六品炼骨境界的肉身力量在这一刻爆发,她肩背的肌肉在甲胄下绷出一片利落的线条。 枪锋轰然砸在路障中央,硬生生打出一个数人高的大窟窿,碎木纷飞。 窝阔台眯起了眼睛,目光落在那抹在乱军之中冲杀的纤细身影上。 “阿提木!”他冷声道,“拦住他们。” 他本以为这些镇北军不过是被大梁拿来填线的弃子,没想到里面竟还有这种能正面破阵的高手。 谷中镇北军的素质不算差。 王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压下胸腔里的慌乱,扯开嗓子大吼: “列队!稳住阵型!” 残余的士卒很快在混乱中重新拉开队形,盾牌抬起,长矛探出。 粗略一扫,至少少了三成的人,但在这种几乎碾压的一轮打击之后,镇北军居然还咬着牙稳住了脚跟,没有哪一排真正溃散。 山坡上的北蛮骑兵趁势冲下,马蹄踏着雪浪和血水。 一波接一波,如同山洪暴发,直扑谷中阵列。 林慕婉迎着最前一队冲上去,枪锋在马群间飞舞,枪出如风,一瞬间挑翻数名蛮骑。 最前头的阿提木策马直冲,她双手握着重斧,斧面宽得像一扇铁门。 两马相交之际,林慕婉抬枪去攻。 阿提木手腕一沉,巨斧硬生生压住枪锋,力道沉猛如山。 一声闷响,林慕婉虎口一麻,腕骨剧痛,半边身子被震得发麻,整个人连人带马被横撞出去。 肩甲裂开一道长口,鲜血立刻染红半边战袍。 阿提木仰天长啸,蛮军士气大振,山谷里立刻响起了一片粗野的吼声。 …… “你们还在等什么?” 窝阔台站在山崖边,俯视着谷底乱成一团的战局。 嘴角挂着冷笑,看着这一场好戏。 沈蝶衣竖起耳朵,听见那边传来的嗓音,目光一闪。 整个人沉腰立马。 只要李执衡能点燃粮仓,把北蛮后方的补给烧成一片火海, 这一场看似必败的死局,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还指望着派往粮仓的小队吗?” 窝阔台低头看着她,脸上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戏谑笑容。 山坡上的蛮兵听见他的话,也跟着大笑,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不妨直接告诉你们。”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阴山另一端的方向。 “在那里驻防的,是黄金家族的血统,碧落宫的真传弟子。” “无论你们派多少人去,” 他一字一顿, “只会多送几具尸体而已。” 碧落宫? 沈蝶衣与林慕婉对视一眼,心头齐齐一沉。 西域和北蛮……再次联手了?! 传闻中,碧落宫位于西域沙海深处,是隐世不出的宗门,只收世间极顶尖的天才。 能被选中进入碧落宫,已是无上荣光。称作“真传弟子”的,更是百年难见一人。 他们修行的功法,能祭出一种诡异的阴寒火焰——赤炼金焰。 此火能吞真气、噬血肉,遇之者多半连骨头都剩不下。 当年的大梁北线就是被西域高手暗袭,一夜之间折损了三位名将, 数万边军,边境防线瞬间崩坏,才让北蛮顺势压境,夺下大片州郡。 正是那一次惨败之后,宫中才不惜血本,费尽无数代价创出大内绝学《乾天御龙功》。 走的是极致至阳一路,为的就是将来有一日能克制碧落宫的阴寒之火。 沈蝶衣心寒了。 镇北军哪里有习得乾天御龙功的高手呢? 风雪糊住了她的呼吸。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第一卷 第7章 你瞧不起谁呢? 沈蝶衣握剑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指节发白。 她不在乎那个假太监。 至少,她一直告诉自己不在乎。 李执衡的存在和影响,她清醒时可以冷冷压下,可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 不是! 不能多想了…… 这些杂念只是因为她想要为父平反的愿望,一瞬间成为了泡影。 李执衡绝不可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 面对碧落宫真传,没有存活的可能。 因此。 “将士们!” 她高高举起长剑,剑尖指向谷外,声音压过鼓声与惨叫。 “镇北军已无退路,只能破釜沉舟!” 刀盾撞击的声音整齐地应和着,空气里杀气渐浓。 连雪花都被这股气势震碎。 …… 阴山另一侧,粮仓前。 李执衡勒马在营门口停下,风从山口卷过,吹散他黑发。 一人一马,一天地。 忽然,马蹄下的雪地冒出一簇紫金色的火苗, 从地缝里长出来一样,顺着四蹄一路往上窜。 战马受惊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李执衡顺势一翻身,从马上跃下。 他抬手一掌按在那簇紫金火焰上,乾天御龙功真气从掌心涌出, 将那股阴寒的劲道硬生生逼退。 火焰贴着他掌心乱窜,却始终进不了他的经络半分,只能贴着皮肉打着转。 他眯起眼,目光在粮仓营门与周围地势上扫了一圈,神情渐冷。 下一刻,四面八方同时窜起火焰,紫金色火舌像条条毒蛇朝他扑来。 盔甲上很快出现几个被烧穿的焦黑洞口,一些地方的甲片已经开始卷曲变形。 他一时间被逼得手忙脚乱,只能先翻滚,拍灭身上的火。 再躲开脚下突然炸开的火点。 整个人在空地上连连跃动,狼狈不堪。 “要战便战,” 他沉声道, “躲在暗处算什么好汉?” 粮仓另一头,一道身影慢慢从翻卷的火光和黑烟里走出来。 那身影被火焰拖得极长,步子却不紧不慢,腰线细长,腿又直又长,走在火焰里像行走在花园中一般。 “需要藏着的是你,小老鼠。” 女人的嗓音懒洋洋地响起,尾音带着一点轻轻的笑意。 她每走一步,脚下的赤炼金焰就顺从地避开。 像听话的活物。 等她走过,又重新合拢,把她身形衬得愈发妖娆。 炽焰姬的轻笑声在空地上散开来,竟带着一点奇异的韵律,像远处有人正拨动胡琴,弦声细细缠在耳边。 李执衡胸腔里的气血被这声音一搅,本就因为前路未卜而有些浮动,此刻更是起伏不定。 赤炼金焰陡然暴涨,火舌从四面八方扑来,瞬息间化作一条条粗壮的火蟒,尾端在地上拖出一道道焦痕。 它们张牙舞爪,撕咬空气,围着李执衡一齐扑上来。 他抽身后退,拳脚齐出,拳风与掌劲在火焰中一阵乱撞,每一记击出都能打散一小团火焰, 两拳难敌四手,肩甲被火焰刮过,冒出一阵刺鼻焦味。 火焰贴在身上的那一刻,李执衡清楚感觉到一阵冰寒刺骨! 可皮肉竟然还会被灼烧?! 好在他能感知到自己的骨头和经脉似乎都在被一点点洗炼。 剧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又隐隐有一丝畅快从骨髓深处浮起。 李执衡体内气血剧烈翻涌,丹田溅起一圈圈涟漪。 似乎……那层一直挡在前方的瓶颈,在这一刻开始松动。 “不是说要正面来战么?” 炽焰姬站在火海边缘双臂交叠,带着兴致看着他的挣扎语气轻蔑: “怎么这么快就败下阵了? “果然,就像是父汗所有的。中原人都爱说大话。” 她的目光往他身上随意扫了一圈,冷笑里带了点轻佻: “那里却小的可怜~” 炽焰姬棕红色的长腿在火光下显得修长又紧致,她一步迈出,脚踝轻轻一旋, 火焰乖顺地让出一个圆形空地。 她抬脚,毫不犹豫一脚踏在李执衡胸口,将他半个身子钉在地上。 他胸腔一闷,喉头一甜,视线边缘开始发黑。 只能隐约看见那条长腿线条流畅,贴着火焰的轮廓犹如一截烧红的钢。 好机会! 李执衡猛地抓住她踝骨。 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猛然弹起,借着她踏下来的力道翻身。 另一手猛然拍出,掌缘带着乾天御龙功的至阳劲力,结结实实地轰在炽焰姬胸前的护甲上。 空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 炽焰姬被这一掌震得胸口一闷,退了半步,护心甲上隐隐多出一道掌印。 她垂眸看了一眼。 “就这点实力?” 她抬眼看向仍在火里摇摇欲坠的李执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还想来烧粮仓?镇北军的将军,是不是脑子也给冻坏了,竟然会派你这种货色来。” 火光再度暴涨,赤炼金焰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李执衡整个人吞进火海之中。 “啊!!!” 李执衡纵然有钢铁般的意志。 也再也忍不住。 火舌贴着他皮肉翻滚,嗓子里每吐出一口气都像带着火星。 在乾天御龙功的加持下,表皮被火焰烫裂焦黑,又被至阳真气一寸寸顶开,碎裂脱落。 下面新生的皮肉比之前更有力量,每一次撕裂都是一次重铸。 “你……” “你……” “瞧不起谁呢……” 声音从几乎快被烧成焦炭的胸腔里挤出来,嘶哑低沉。 火光中,一个几乎被烧成黑色的人形影子踉跄着站了起来。 焦黑的表皮一块块裂开,像旧壳一样往下剥落,李执衡从火中硬生生爬出来。 炽焰姬微微一愣。 敢挑衅她?! 她最恶心这种嘴硬的废物! “找死!” 她眼神一冷,指尖一勾,火焰骤然收束,紫金色的火舌从地面拔地而起,缠绕上李执衡的四肢,把他整个身子又一次死死锁在火海中心。 她本是还想着留这个中原人一条命,好好问出些有用的情报。 现在看,没必要了…… 是他自寻死路! 紫金色的火焰彻底爆发开来,火光中弥漫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既不像檀香,也不像寻常脂粉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恍惚感。 这大抵是炽焰姬的手段,她的火自带迷魂之性。 李执衡耳边的胡琴声越发清晰,仿佛有人在火里拨弦,弦声一重一轻。 第一卷 第8章 我是谁?戍边的大梁人! 炽焰姬身形被火光勾出轮廓,线条起伏分明,整个人像是从火中走出来的妖物。 李执衡被火焰逼得半跪在地,胸腔剧烈起伏。 视线被火与烟遮住大半,只能看到她自高处俯视而来的剪影。 两团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 “呵……” 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股被逼到极致之后反而透出的平静。 他不怕死。 来吧! 李执衡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顶着火焰冲出,扑向炽焰姬。 火焰掠过他身上最后那层焦壳,掀起一片碎屑,他整个人撞上去的一刻,鼻端被一股炽热的香气迎面冲得发晕,手感厚实而有弹性。 胸口与她护甲硬生生撞在一起,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炽焰姬眼神一寒,抬手便要将他彻底烧成灰烬。 “中原人——” “永别了。” 她一声低喝,赤炼金焰顺着她手臂奔涌而下。 最后一道火焰如同蛇信子般窜入李执衡小腹,直刺丹田,将他所有真气一并引爆。 李执衡胸腹间仿佛被人塞进一块炽热的铁,被火焰与真气一同疯狂锤打。 心跳如雷声,每一次心脏收缩,都震得他嗡嗡作响。 炽焰姬她心头陡然一紧。 李执衡的身上突然开始绽放出一缕缕金色的真气。 一种莫名的的恐惧,从骨子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下一瞬! 一声龙吟,从李执衡的身体深处炸裂而出!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金龙在他周身盘旋,一圈圈拧着赤炼金焰往内收。 包裹在他身上的焦黑外壳成片剥落,碎裂在地。 露出里面一截截如新铸出来的皮肉。 炽焰姬眼睁睁看着火中那个身影挺直脊背,从半跪变成了站立。 焦黑碎片落尽,他的脸显露出来,比之前更线条分明,眼眸清亮,仿佛被火洗去了一丝凡气。 上半身盔甲几乎被烧烂,只剩一些残片挂在身上,被火淬炼过的肌肉线条,带着一种刚烈的力量感。 “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向火海。 “就是九品武者境的力量吗?” 丹田中,一缕至阳至刚的力量油然而生,一团被点燃的纯金真火,沉稳强大。 他随手往前挥了一拳,没有刻意用力,拳锋前方的空气却明显一震。 所有赤炼金焰开始缓缓收缩,被无形的意志压迫着乖乖低头。 它们被那缕至阳真气牵引着,一丝一缕地往他体内汇聚。 如同群臣朝见君王。 而李执衡,就是那一缕至阳之气的主人。 他轻轻一握拳,手背青筋微鼓,所有在他周身翻腾的赤炼金焰,如同被一只手统统抓住,化作更精纯的真气融进他的经脉,将他原本的修为拔高了一截。 “不!”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炽焰姬脸色终于变了,这一幕超出了她的认知。 “你……你到底是谁?!” 李执衡握紧右拳,认真感受了一瞬自己身体的变化,又抬眼看向她。 好像乾天御龙功,天生就是为了克制赤炼金焰而生的。 难道这些诡异的紫金的火焰就是乾天御龙功中记载的西域异火? “你问我是谁?” 他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目光冷下来。 “一个戍边的大梁人。” 他的眼中寒芒一闪。 炽焰姬再次催动火焰,四周残余的赤炼金焰呼啸而起,试图扑向李执衡。 可这些火焰一到他身边,便自动分开,绕着他形成一圈火环,却再也无法伤他分毫。 “你们侵扰中原二十多年。” “这笔帐该算算了。” 李执衡笑了一声, “看你的打扮,我怎么都觉得不是一个普通士兵。” 她咬牙,步步后退,声音发冷:“我……。” “不想说是么?” “没事。” “把你抓回去,好好审讯一番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信你不开口。” 他说着突地迈步,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瞬间贴近炽焰姬身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在山壁上。 火焰在他掌心弹起,又被他压下去,炽焰姬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低吟。 “杀了我!卑劣的中原人!” “杀了我!!” 她被按在石壁上,眼神里再无畏惧,只剩下最后的疯狂, “有本事,就现在杀了我!” …… 四周埋伏的北蛮士兵终于按捺不住,从各处掩体后面跳了出来,弓弩、长矛齐齐对准李执衡,霍然围拢。 “放人!” 李执衡头也不回,手上的力道却不增不减,像是摁着一只挣扎的猛兽。 “诸位这是怎么了?” 他淡淡道,“想抢人?” 一名看着年纪不大的军官拨马上前,眼神阴沉,却极力压着火气。 那军官沉声道,“你若肯放人,黄金家族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名声地位官爵——” 他话还没说完,李执衡已经抬起另一只手。 掌心升腾起一小团金红交织的火焰。 “恐怕,” 他将那团火在指尖弹了弹,目光掠过他们身后那排高大的粮仓, “你们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甩,那团火光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入粮仓屋顶的缝隙之中。 瞬息之间,粮仓顶端冒出一股浓烟,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 熊熊烈焰沿着木梁蔓延,烧上堆得老高的粮袋,噼里啪啦爆裂作响。 “粮——粮仓!” 北蛮军官脸色当场铁青,死死瞪着李执衡,眼神恨不能将他撕碎,却最终狠咬了一下牙,猛然回身大吼:“救火!” 他知道,炽焰姬再重要,也比不上整座前线粮仓。 “哈哈哈哈哈哈!” 李执衡仰头大笑。 他低头看了炽焰姬一眼,她的眼里满是不甘。 手指一紧,炽焰姬眼前一黑,被当场掐晕过去。 他迅速在她身上摸索一圈,从炽焰姬怀中搜出一只精致的皮囊,里面是一叠叠折好的文书。 随手一翻,便是一封用大梁文字写的密信—— 落款是姓宋的斥候。 李执衡皱眉,这个人有点眼熟。 好像是之前在王山身边见过。 【大人亲启: 镇北军中策反前锋王山一事,未能得手。】 【四日后丑时,镇北军将自阴山悍刀口拔营出塞。】 【前锋王山领骑兵一千打头探路。中军沈蝶衣与林慕婉坐镇,步卒随后。余罪军、刑徒压后。】 【宋魁谨启。】 后头还有几张名单,写着其他边防军中几名叛徒的姓名与职事。 李执衡瞳孔微缩,这种级别的密信,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女人身上。 这么看来,王山还算有点骨气! 信中写了宋魁曾尝试策反王山,却无功而返。 第一卷 第9章 马背上的炽焰姬 他眼神一冷,将这些秘密文书一并收好。 李执衡又抽出绳索,利落地绑住炽焰姬的手脚,将人捆在自己战马后鞍上。 战马长嘶一声,载着人影冲出粮仓营地。 身后,北蛮士兵疯狂地往火里泼水抛雪。 甚至拆下盔甲在地上拍打,可被乾天御龙功点燃的粮仓根本无法熄灭, 火焰只会越拍越旺,一栋接一栋被点燃,火舌直冲天际。 “完了……” 有人瘫在雪地上,眼睁睁看着火势从一角烧成一大片。 “完了!” “走水了!救火啊!” …… 另一边。 沈蝶衣带着只剩下一半的镇北军,拖着满地尸骸与伤兵。 终于从阴山血路中挤了出来。 残破的军旗在风中摇晃,盔甲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他们没看见李执衡,也看不见阴山另一头的粮仓。 沈蝶衣强行打起精神,在马背上挺直腰背。 任由冷风将脸上的血痕吹干,目光望向远处模糊不清的边界线。 那是大梁境内。 李执衡,多半回不来了。 谁能想到,圣上才送来不到十天的内侍,就会死在第一场大仗里。 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从心口涌上来,压得她喉咙发紧。 真是个该死的家伙。 脑子一热,就非要逞强。 可就算她真分了亲卫跟去,在那样的地方遇上碧落宫真传,也未必有活路。 王山拖着一身血,少了一条手臂,脸色苍白如纸正咬牙跟在队伍里。 这时,他身后的亲兵踉跄着跑上来,嘴唇发白,又不敢不说: “大人……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王山烦躁得很,此刻只想尽快回到驻地,先止血,再想怎么在军法里捡条活路。 这一仗贪功冒进,少不了挨罚。 唯一让他心里有几分暗爽的,大概就是——那个太监,多半尸骨无存了。 “有屁快放。” 他没好气道。 亲兵搓着手,声音发虚: “大人……我们出发前清点队伍的时候,老宋头就失踪了。” “当时查记录,他是在我们发兵之前,以探查地形为名出了营,到现在……还没消息。” 王山愣了一瞬,随即怒火直冲头顶: “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老宋头平日里为人老实,谁能想到……” 王山脑子里猛地闪过之前老宋几次不经意地提起北蛮军布防的细节。 “操!” 他破口大骂。 军中所有出营记录都在军府账簿里。 沈蝶衣一定会追究情报漏洞。 到时候顺藤摸瓜,第一串出来的,肯定就是他王山! …… 阴山另一条山道上,有几十名被俘的镇北军士兵被捆着双手,用鞭子驱赶着往前走。 “快走!” “走!再磨蹭一刀砍了你!” 北蛮士兵拖着鞭子,凶狠地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嘴里满是粗话。战马在一旁缓慢前行,窝阔台与阿提木并肩而骑,谈笑声与俘虏的呻吟交织在一起。 “这支镇北军不成气候了,” 阿提木舔了舔嘴角,嘿然一笑, “近千骑折损一半,本来也不是精锐。” “可惜了,”他有些不甘, “没能把那两个女人抓来。” “无妨。”窝阔台看着前方阴山,语气从容。 “迟早整个中原都会是我们的。” “这次我们的勇士们都拼命了,这次大胜,得好好犒劳犒劳。” 所谓犒劳。 就是杀降兵。 他们说着话,队伍缓缓往回撤。 忽然,有士兵惊呼一声,指向远处的天边。 所有人顺着那方向看去。 只见另一座山坳后,火光冲天而起。 像有人在天底下插了一根燃烧的长矛,直刺云层。 那方向正是前线粮仓所在。 更远处一条散着火光的小小人影,正沿着山道狂奔而来。 身后拖着一个晕倒的身影,如同一条从火海里杀出来的狼。 “这!” 阿提木的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可能?!” “炽焰姬失手了?” 窝阔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点点收了回去。 后面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俘虏认出了李执衡,纷纷抬头望向山坡。 “是李总管!” “他没死!” “……你看那是什么!燃烧的粮仓!!” 火光映亮了半个谷地,俘虏们的情绪在惊喜与惶惑之间急速跳动。 窝阔台的脸色随之沉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女儿可能就在对方手里,不安萦绕在新心间。 若真是那样,最终的结果只有一种。 炽焰姬死在这个中原人手上。 李执衡勒住缰绳,站在坡上,也看清了北蛮军的动静。 但他依旧神色从容,看不出任何慌乱,正所谓有恃无恐。 “大人!!” 阿提木也看到了马背上昏迷的炽焰姬,整个人骤然僵住。 这是他真正在乎的女人。 窝阔台立刻按住了他,不让阿提木上前。 他不敢赌中原人会不会真的杀了炽焰姬。 “中原人,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放下俘虏,我愿意和你交换。” “我已黄金家族的血脉发誓,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窝阔台提高嗓音,朝山坡那头喊过去,声音在谷里回荡。 然而李执衡没有回应。 他只是打量着对面两人,从他们的站姿与气息判断出都不是普通角色。 尤其那个高瘦男子,极难对付。 “不了,大人。” “我们都留着俘虏吧。” “中原人有句话叫做礼尚往来。” 话音刚落,他抬起马鞭。 为了试探窝阔台的心理底线,狠狠地用马鞭给昏迷的炽焰姬翘臀来了一下。 “嗯~” 响亮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山谷当中。 “你!!”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 窝阔台的怒气瞬间被引爆,浑身像被火点着,周围的空气都带上压迫感,仿佛连天色都暗了几分。 李执衡却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半点退缩。 “那你可以动手,看看是这个女人先死,还是我先死。” 他说着举起马鞭,指向远处的大梁俘虏,高声喊道: “同袍们!只要我带走这个北蛮女人,你们就绝对安全!” “你说是吧,这位大人!” “我的同袍可就交给你照顾了!” 说完,他一拉缰绳扬长而去,动作干脆,看似毫无顾虑。 这态度本身就说明炽焰姬的身份极其重要。 大梁镇北军的俘虏们愣了片刻,随后纷纷跪下,激动得几乎喊不出声。 没什么比给绝望的人一点希望更加刻骨铭心的。 若是他们真的有机会被解救。 大概会成为李执衡手下第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 窝阔台的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颤抖着被怒气裹住,眼中满是杀意。 “阿提木,带个舌头来,我要知道这个人的一切!!” “一定!” “一定要杀了他!!” … … 镇北军的残兵败将回到驻地,一个个疲惫不堪。 王山跪在中军营帐中央,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 “大人!” “是我失察,没能发现宋魁这个败类,竟然串通北蛮,传递假消息。” 沈蝶衣站在上首,目光冷静,声音平稳。 “他的家人呢?” 王山咬紧牙关,头埋得更低,说话时声音发紧。 “两日前,就都失踪了……” 沈蝶衣没有露出情绪。 “不管怎么说,失察之罪在所难免,通敌之嫌也无法洗清。” “镇北军本就是待罪之身,我会禀明圣上,将你秋后问斩。” 王山疯狂磕头,额头很快被磕得血迹四溅。 “大人!饶命啊!末将一心效忠大梁!别无二心啊!” “大人!” “大人……” 忽然,他像被什么念头击中一样猛地抬头。 “大人,肯定是那个阉人!李执衡!!肯定是他!” “他明知要深入腹地,还只想一个人前去,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和末将打赌!” “肯定是他!” 沈蝶衣轻轻摇头,语气平静。 “胡话。” “李总管是皇上的身边人,不可能叛敌。” 王山察觉到她没有完全断绝他的说辞,便跪着往前挪,急切得几乎失态。 “但是将军,你想!他在皇上身边是个大红人!” “来了镇北军无人捧着他的臭脚,难免心生嫌隙,不平衡!” “合情合理!” “……” 沈蝶衣仍旧语气平和。 “李总管恐怕回不来了,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如此狗急跳墙。” “王山你是个军中老人,这些规矩你应该懂。” “得有人为败军负责。”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急报。 “报告!驻防的哨兵好像在五里外看到了李总管!距离太远,还无法确认!” 沈蝶衣娇躯一颤。 第一卷 第10章 幼稚的把戏! 王山一身甲胄,疾步沿着营地里临时堆砌出来的土石城墙迈步而上。 雪已经被踩得发硬,台阶边缘结着薄冰,他走得又急又重,每一步都带着金属撞击的闷响。 很显然,沈蝶衣被他说动了。 至少,被他说得心里起了疑,她只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由他出面去和李执衡接触。 李执衡,现在也是怀疑对象之一。 这个太监竟然真的回来了。 王山喘着粗气,胸甲随呼吸一鼓一鼓。 不论对方曾经是皇上的近侍,还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在小命面前,那都不值一文。 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让李执衡连半点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逼迫其在城下缴械、下马。 若是还能逼得对方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就再好不过了,那是他求之不得的最好机会。 王山登上城头,冷风迎面灌来,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他往前走了几步,手扶墙,往外一看。 茫茫白雪之中,一匹黑马正沿着雪坡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影笔直。 哪怕隔着风雪,那道剪影他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李执衡。 王山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底嫉恨翻涌。 城下,李执衡抬头,看见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兵影。 每个人的铠甲上都带着新鲜的血痕,有的胳膊缠着布条,有的额头贴着草草包扎的纱布,脸色都带着疲惫和阴沉。 连城头的旗帜,都少了几面。 再联想到阴山谷中的埋伏,他不难推断出镇北军这一仗必然是大败而归,损失惨重。 而这样的败仗,十有八九,出在情报上。 “来者何人?” 王山俯身探出半截身子,冷声一喝,语气里没有半点欢迎之意,反而像在质问一名陌生人。 他刻意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目光从李执衡身上掠过,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囚犯。 “王千总,我活着回来了。” 李执衡勒住缰绳,仰头而立,声音平稳,身形巍然不动。 “我倒以为是谁。” 王山冷笑一声,把语气拉得很长, “原来是李总管。” 他环顾城头一圈,故意抬高声音道:“今日卯时起,大营戒严。 还请李总管下马、缴械,将马背上的人卸下,自有士兵放你进城。” 缴械? 李执衡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残破甲片,又扫过城头上一张张冷漠或厌恶的脸,心里冷笑。 在这边关前线,他若在城下卸甲,将武器扔掉,把俘虏交出去,还能有活路? 这里可不是京城,更不是御前。 这里是阴山,是死人堆。 他想明白了。 这群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他当自己人看。 在他们眼里,他已是随时可以丢出去顶罪的弃子。 “王千总,” 他抬起头,目光微凝, “还记得三日前的赌约吗?” “看这架势,你是打算抵赖了?” 城头上一瞬间安静了。 王山脸上的神色“噌”地一变,被这话扎得心头一突,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是军国大事!” 他咬牙挤出这句话,脸色铁青, “李总管在这里,跟我谈什么赌约?” 他往后退了半步,抬手一挥,厉声道: “若想进城,只有这一条法子!” “缴械!” “下马!” 城头上的士兵听令,纷纷举起弓弩。 有人已经搭上了箭,弓弦拉得发紧,箭镞齐齐对准城下那一抹青色身影。 李执衡看着一张张麻木的脸,突然觉得荒唐。 他怒极反笑,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王山见状,反而越发趾高气扬。 “时间不多了,李总管。” 他抬起右手,手掌在空中停了一瞬。 几名弓手互相看了一眼,指节用力,弓弦绷得更满。 正合王山心意。 只要人死了,死无对证。 只要李执衡死在城下,他王山就还有一线生机。 诬陷别人的人,比谁都清楚对方有多冤。 正因为心里明白,反而更急着先下手为强。 “实话跟你说吧!” 王山压低嗓音,却故意让城头周围的人也能听见, “将军怀疑你私通北蛮,将镇北军行踪暗中泄露。” “现在!” “我只给你三息的考虑时间。” “下马——缴械!” 风越刮越大,吹得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雪粒被卷成一团一团,在两人之间横冲直撞。 “三——” “二!” 李执衡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他在这一瞬间,把宋魁信上那几句关键信息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镇北军四日后丑时悍刀口出塞” “前锋王山领骑兵一千打头” “策反未成,但贪功好胜”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在了一起。 他突然就明白了,王山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一定是沈蝶衣沿着情报线继续往下查,查到了宋魁这个人。 而宋魁的去向一旦说不清,道理上就要追到王山头上。 王山身为前锋校尉,是最先接触斥候汇报的人,也是嫌疑最大的人。 这种时候,他若不主动把人往外一推,不找个替罪羊出来,下一步就要轮到他自己上军府公案。 那就不能怪他王山心黑,只能怪别人命不好了。 城头上,王山的手高高举着,杀意掩都掩不住,眼里那股焦躁几乎要溢出来。 李执衡忽然有点想笑。 若是王山知道,李执衡手里恰好就握着一封能帮他洗清嫌疑的密信…… 到时候,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这一想,他眼底的冷意反倒彻底沉了下来,唇角微微一挑。 “王山,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吓唬我,不如先顾好自己吧。” “宋魁你找到了吗?” “就在这里玩施压这种幼稚的把戏?” 王山一听见“宋魁”两个字,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有人在后脑勺敲了一下。 脑子里一片空白。 握着城垛的手指关节绷紧,铁甲在掌心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死死盯着城下的李执衡,喉结滚了滚,连呼吸都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怎么会? 宋魁这个名字,怎么会从这个李执衡的嘴巴里说出来。 他不能接受! 一时间怒火冲昏了理智。 王山恨不得李执衡现在就死在城下! “放箭!” 第一卷 第11章 还记得赌约么? 城头上的弓弦同时一紧。 “放——箭!” 羽箭离弦的声音在风雪里炸开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朝城下那抹青色身影射去。 箭镞破空,尖啸着扎向李执衡的头脸、咽喉、胸膛,几乎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李执衡却连马都没催,只是微微一抬手。 一股肉眼可见的劲浪自他周身炸开,像一圈骤然鼓涨的气罩。 漫天箭雨射入这层无形的壁障,箭杆一根根被震得噼啪作响。 当场折断,有的被震得偏斜带着角度飞向别处,根本没有一支能真正沾到他身上。 折断的箭矢零落一地,在雪面上滚了几圈,插得乱七八糟。 “九品?!” 城头上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连王山也瞳孔一缩,脸色一时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惊惧。 李执衡放下手,抬头望着城头,神色淡然。 “王千总,你就算真在这里杀了我,”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却被风送上了城墙,“也洗不清你通敌的嫌疑。” “我敢断言,镇北军主力一入阴山,就遭埋伏。” “而他们连行军路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实,没有丝毫激愤。 王山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李执衡看着他,他完全没有心思和王山逞什么口舌之利。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必须先把王山的气焰打下去。 否则皇上交给他的任务,根本没法推进。 阴山之战只有一场小小的局部战役,可是就是这样局部的一场场小型失利。 造成了整个大梁的千里溃败。 或许早就有更大的边防将领早就和北蛮穿了一条裤子,他都得查个水落石出。 城头的王山索性连装都不乐意装了,脸色铁青,嗓子吼得发粗: “你还敢说,你不是叛徒!” “定是那贼人窝阔台让你回来,骗取我等信任!”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李执衡听完笑了一声,那笑里毫不掩饰讥讽。 人一旦被利欲和生死压住,往往会变得格外愚蠢。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匹马上的人影:“王千总,看见我身后的这个女人没?” “她就是蛮子在粮仓里等着要杀我的‘高手’。” “你猜猜,我在她身上,搜出了什么东西?” 王山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些,呼吸变得有些发紧。 他自己都说不出是哪一处绷断了,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只手攥住。 难道…… “看样子,你也不算蠢到无可救药。” 李执衡淡淡道, “猜到了?” 他伸手摸向马鞍旁边的鞍囊,从中抽出一封沾着血迹的密信。 信纸的折痕很清晰,上面隐约能看见镇北军斥候营的印记。 “我在她身上,”他晃了晃那封信, “搜到了宋魁的密信。” 王山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什么?!”他声音发干,下意识问出口, “上面……写了什么?!” 他意识到,这封信里绝不会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这里头,很可能有一行字,直接决定他王山的生死。 “宋魁向北蛮禀报了镇北军的动向。” 李执衡低头扫了一眼,语气平平,“当然……” 他抬头,目光冷冷锁住王山: “还有关于你,王千总的。” “我记得,这宋魁是你手下的斥候吧?” “按镇北军的规矩,属下私通敌军,主官脱不了干系,少说也是五十大板,罚俸一年。” 城头上的王山腿一软,只得一手撑住墙,指节捏得发白,才勉强没让自己当场栽下去。 城墙另一边,沈蝶衣也走到了垛口,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她从缺口望出去,美眸微眯,目光在李执衡和那封信之间来回,眼底止不住一丝震动。 她确实没想到。 这个被她当成工具的内侍,不但活着从碧落宫真传守着的粮仓里杀回来了,还拖回来一个活口,手里捏着这样一封信。 王山喘着粗气,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阴山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猛地在脑袋里串成一条线。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西域马戏团里,被人当众耍弄的小丑。 无地自容。 “谎话连篇!” 他猛地吼了一声,嗓音发沙,“你这个满口胡话的阉人!” “沈将军!他肯定是奸细!一定是北蛮给他的东西!” “千万不要信他!” 李执衡懒得再多解释,反手一抓,那封信底端燃起一小簇金红色的火光。 火焰在他指间跳动,热浪把周围的空气都烤得有些扭曲。 以他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像炽焰姬那样把火焰铺在半空中烧成一片海,可要毁掉一封信,却绰绰有余。 “既然王千总如此说……” 他垂眼看着指尖的火,语气很轻松, “那我也不必在意。” “这封信里写的名字,又不是我李执衡。” 他抬头,目光冷下来: “而是你,王山。” 说做就做,他指尖轻轻一收,那股火苗顺着信角往上窜,纸边立刻卷起一圈焦黑的边。 王山红着眼,怒吼一声: “李执衡!你到底想要什么?!” 火光映在李执衡眼里,他把信稍稍往上一抬,火舌已经舔到了密文处,随时可能把那几行字烧得一干二净。 “很简单。” 他收住了手上继续用力的动作,眼尾一挑,像笑又不像笑。 他想要…… 立威! “我想进营。” 城头上,兵士们目光在王山和那封半烧不烧的密信之间游移,谁也不敢先开口。 风卷着雪,扑在脸上生疼。 沈蝶衣看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冷硬: “给李总管开城门。” 沈蝶衣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声。 城门楼上的号角随之吹响,沉闷的铜声在阴云下滚了一圈。 紧接着,是沉重闸门被拉起的吱呀声。 木梁磨着石槽,如同一头巨兽在低吼。 王山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肩膀一晃牙根都在发酸。 “满意了吧,李执衡!” 他几乎是吼出来, “还不下马进城!” 城下那人却只是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王山预想的戏谑,只有冷静。 “在下还有一个小要求。” “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 第一卷 第12章 请总管入城 王山脸色当场一变,血色一点点褪去。 “我倒不是那么不知趣的人,” 李执衡道,“王千总也不用钻我的胯。”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只一件小事。 “还请王千总,出营替我牵马。” 城头一瞬间静得出奇。 风把雪花一团团卷起来,拍在盔甲上,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王山的手指收紧又放松,指甲抓破了掌心。 那一点火光还在密信纸角燃着,火舌慢慢往上爬,仿佛下一瞬就能把他的后路烧个干净。 他忍不住又看向沈蝶衣。 沈蝶衣站在墙后,披风猎猎,身上那副甲胄已经被血和泥灰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肩甲上的纹路仍清晰可辨。 她垂眼俯视城下,神色极淡,看不出一点要替谁开口的意思。 军营有军营的规矩。 赌约这种事,只要不伤大局,她从来不插手。 这里是军营,大老爷们往往不打不相识。 更何况王山今天丢的脸,已经不是她能替他捡回来的了。 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求生的欲望,终究压过了那点脸面。 王山终于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顺着石阶往城下走去。 台阶上积着薄雪,又被无数铁鞋踩得发滑,他下得很慢,每一阶都踩得极重。 肩上的断臂处隐隐作痛,寒风灌进衣缝,他却不敢捂,只能让冷气顺着背脊往上爬。 城头上,许多视线默默追着他的背影。 平日里这个人骑在马上,永远是前锋营最嚣张跋扈的那一个,声音粗得像铜钟,谁见了都要喊一声王千总。 如今却在风雪里一步步往那个太监跟前走去。 底下的雪被踩得吱呀作响,鞋底带起一溜灰黑的雪浆。 城门下的阴影把王山整个人吞进去。 沈蝶衣静静看着这一幕,她的心神却不在王山身上。 她在看那匹黑马。 更确切地说,是看马背上的人。 雪沫溅在李执衡靴边,马匹喷出的热气在他膝侧缭绕成白雾。 就像一根插在风雪里的长枪。 在阴山中,她以为李执衡必死无疑。” 不值得为一个太监分心。 这些念头都很平常。 她习惯了这样,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不再对任何人抱期待。 可现在,这个人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从埋伏中硬生生杀了回来。 拖着一个俘虏,带着至关重要密信。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这支被当成弃子的镇北军里,除了她自己,这个看似最不被待见的“太监”。 似乎多了一丝神秘的面纱。 勾起了沈蝶衣的好奇心。 风雪更大了。 城头上,士卒们默默目送这一幕,谁也没出声。 孰强孰弱。 一目了然。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 十年边关,镇北军死了一茬又一茬,活下来的都知道一件事。 靠山山倒。 可风雪之中,那匹马和那个人的背影,偏偏让她在那一刻生出一种的错觉: 也许,这一回,是不是可以不用一个人杠。 李执衡是唯一有机会直接对着圣上说话的人。 一种从未出现的感觉,在她心底悄悄露头。 或许这个李执衡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如果有一天,她要把这十年尸骨,押上御书房的案几,沈蝶衣就算再拼杀二十年。 在朝堂上也无人谁能替她说些好话。 沈蝶衣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念头。 她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有这种软弱的想法,哪怕慕强是人类的本性。 也不允许这种本性出现在她的身上。 沈蝶衣的指尖扣在墙上,指节敲了敲粗糙的石面,把这点情绪死死摁下去。 她的声音再次传开: “传令——” “全军休整,待军务司审过密信,再议军法。” 她最后看了城门方向一眼,才转身离开城头。 风雪还在下,营地里火光渐起。 王山出城的那一幕,很快会被人添油加醋,在营帐之间悄悄传开。 这一刻,李执衡才算彻底在镇北军中站稳了脚跟。 尊重,只有杀出来这一条路。 城门洞里,一个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王山从阴影里走出来,披风被风刮得在身后乱舞。 他孤零零剩下的一只手仍然完好,另一侧袖口空空,只有几缕布条在风中抖。 一步步走到黑马前,亦步亦趋。 李执衡垂眸,终于看清了他断臂处那一圈新包扎的血痕。 “王千总失了一臂,还能领兵突围,是条汉子。” 他先作了个揖,语气不冷不热。李执衡最后给他的这句体面,彻底缴械了王山的心理防线。 仰头望天,灰白的云压得很低,雪从云层里密密匝匝落下来,砸在脸上,砸在断肢上,冷得他牙关直打颤。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把视线收回来。 王山弯下腰,单手拢在身前,躬身行礼。 “还请总管,入城。” 这几个字像从胸腔最底下挤出来的,嗓音发哑。 李执衡点了点头。 “牵马吧。” 王山的喉结滚了滚,还是应了。 他伸出仅存的那只手,握住缰绳。 转身往城门内走去,身后那匹马缓缓跟上,马蹄踏在明暗交界处,溅起一串灰黑的雪泥。 ………… …… 夜晚。 李执衡提着两桶刚从灶房大锅里舀出来的热水,铁箍勒在指节上,有些发烫。 沿着营地中间那条被踩得发亮的雪路一路往中军大帐去。 今夜,是第二次服侍沈蝶衣沐浴。 一路上都有士兵远远朝他点头,或抬手行礼。 “李总管。” “总管辛苦了。” “李总管好!” 他一推开帐营门帘,昏黄灯火中,沈蝶衣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 那份曲线被光影轻轻勾勒,却又恰到好处地隐在衣襟与夜色之下。 “我受伤了。” “这次…… “你帮我洗吧。” 李执衡一时间不知所措,手端着热水顿在了原地。 “愣在那里干什么?” 沈蝶衣转过身来,耳尖先红了。 那点颜色像被人悄悄晕上去的胭脂,从耳根一路蔓到颈侧,再慢慢爬上脸颊。 睫毛垂得很低,眼睛躲闪着。 “难道还要本将军求你么?” 第一卷 第13章 将军怎么变主动了? “那……属下就冒昧了?” 沈蝶衣没说话,只是侧过头去,眼尾微挑。 目光落在他唇边,指尖却不自觉收紧在被角上。 下一刻,她咬了咬牙,像是厌烦自己的犹豫,抬手扣住了他的后颈。 帐中灯火被袖影一遮,又被风吹得轻轻一晃。 帷帐垂落下来,将床榻与外间隔开。 沈蝶衣本就带伤,曲线完美的娇躯被汗意浸透。 轻微的颤抖半是真痛,半是情绪,她咬得唇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仍旧难免溢出几丝不受控制的呢喃。 李执衡能清楚感到她肌理绷紧、又一点点放松,那种紧致细腻的触感。 血液疯狂翻涌。 乾天御龙功运转得飞快,他不得不强行压着那股燥热,把真气死死勒在丹田处。 可是谁知下一秒。 沈蝶衣终于再也绷不住,反手攥住他的衣襟。 突然抬起身来,主动吻住了他。 两瓣热烈的红唇。 怎么变主动了? 李执衡顺从地躺下。 这是食髓知味了? 帷帐轻轻摇晃,烛火被风吹得连连缩成一团。 终彻底熄灭只剩外间火盆映出一圈模糊的红光。 帐内的声息时断时续,忽远忽近,直到夜色沉了又沉,才渐渐归于安静。 …… …… “你到底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夜深露重,营地外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巡逻兵的脚步声时不时传来两声。 帐内灯火已熄,月光从帘缝里挤进来一线。 将床榻上的两人勾出淡淡的轮廓。 沈蝶衣面色仍带着未散的潮红,长发散落在枕上,抬手扶住他大汗淋漓的胸口。 眼神重新恢复了几分清醒,却比白日里柔和了许多。 “不告诉你。” 李执衡顺势枕在一旁,语气里带着一点打趣。 像是毫不把刚才的生死一线放在心上。 “告诉我。” 沈蝶衣侧身压住他,视线直直落在他脸上, “我是你的将军。” “我命令你告诉我。” 李执衡却只是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按,乾天御龙功随之运转。 他借着安抚的动作让她再次陷入那种浑身发软的倦意里。 “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或许我能帮得到你。” 他话没说满,留了分寸。 沈蝶衣听出他在打岔,心里反倒更烦躁。 她猛地一翻身,抬脚在他小腿上踹了一下,把人直接踹下了床。 “得寸进尺。” 床榻边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他在地上坐直的声音。 李执衡却没急着爬上来,而是靠着床沿坐了会儿。 以沈蝶衣的性子。 以她这几年在镇北军的投入和训练出来的兵,她应该没有通敌。 若真是通敌,根本犯不着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要的是光明正大的平反,是胜仗,是在正面战场上赢回来的一口气。 她的嫌疑,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 真正可怕的,是四个月前那场幽州之变。 那一战死了一万多训练有素的精锐,还有城内数千百姓。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绝不会满足于在阴山这一线做点小动作。 …… 她收回视线,脸上的柔软一寸寸退去,又换上那副熟悉的冷硬表情: “你帮不了我。” “滚出去。” 说完,她伸手把旁边的外袍一把扯过来,披在身上,整个人往床里侧一翻。 背对着他,像是再不想多看一眼。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李执衡只好老老实实披衣下床,一时还有些狼狈。 鞋子被踢到了床角。 他只能单手扶着床柱摸索,另一只手在床沿下胡乱摸了半天,才摸到鞋尖。 “嘶——” 脚背蹭到木床边缘,他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动作就更显得窘迫。 怎么看都不像在阴山上来去自如的斥候。 更像是被女主人从床上赶下来的小厮。 沈蝶衣本来是紧闭着眼睛的。 听着他在床边摸来摸去的动静,耳边时不时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和压得很低的呼吸, 她肩膀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轻轻抖了一下。 她忍不住把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 月光从帐缝里挤进来一线,将床边那道半跪的身影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李执衡的常服披在身上,脖颈处露出一截锁骨,还带着未褪的红痕, 他一边拽着腰带,一边低头去够那只鞋,耳尖居然微微发红。 哪里还有半点老奸巨猾的样子。 沈蝶衣盯着那一幕,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扬。 等李执衡终于把鞋穿好,掀开帘子,一股冷风灌进来,他肩头微微一缩,抬脚迈出去的时候, 背影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局促。 帘子落下的前一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的是一道人影背对着他,披着外袍,肩线笔直,仿佛已经睡熟。 帘子刚一合上。 “笨蛋。” 沈蝶衣终究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一点难得的轻松, “还装得挺像。” 她侧过身,望着被月光切成一截的床沿,指尖慢慢按在自己小腹的位置,眸光一时有些飘忽。 “老奸巨猾……” 她没有感受到李执衡的元阳。 那股真气压得死,方才连她都隐约能感觉到那种“硬扛”的别扭。 “这么不舍得让本将军有后?” …… 夜更深了。 李执衡回到自己的小帐篷,没有立刻睡下。 他摸黑从枕头底下取出那叠从炽焰姬身上搜出来的信件,把油灯点亮。 昏黄的火光在简陋的书案上晃动,把字迹映得忽明忽暗。 炽焰姬还被绑在外间的小帐篷里,昏迷未醒,得等到明日再审。 今晚,他只能先看这些情报。 他的目光顺着灯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名字。很多人他不认识。 【冯知远】 【秦伯庸】 【……】 有的是边军校尉,有的是地方军官,还有些只是模糊的称谓和暗号,无法贸然对号入座。 这些人,一个也不能跑跑不掉。 可现在他还不能打草惊蛇。 因为这些人,顶多是大梁的一群蛀虫,是幽州之劫的帮凶。真正能动得了幽州那座城的, 必然是握兵五千以上的重镇之将! 那一场是刻意策划的屠城,而不是败仗那么简单。 是时候给圣上写第一封密信了。 第一卷 第14章 晋升十人长! 一个边关重将才是圣上真正要他查出来的人。 他从京城带来的随身包裹里,取出笔墨纸砚,铺开薄纸,蘸墨。 提笔落字。 他把炽焰姬还有宋魁的密信内容。 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又用极少几句,提了一下沈蝶衣,告诉皇上可以排除她的嫌疑。 写完之后,他吹干墨迹,把信折好,塞进事先准备好的小竹筒里。 帐外的夜风吹过,带起帆布的轻响,他掀开帐门,抬手一扬。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起, 绕着营地盘旋一圈,借着星光和月色,朝大梁京城的方向飞去。 李执衡仰头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人脾气、心性、甚至写字时最容易漏掉哪一笔,他都同样一清二楚。 “至少……” 他低声笑了一下,把油灯压暗, “算是有一些进展。” 没有辜负两人为大梁付出一切,扶大厦之将倾得初心。 ……………… ………… 两日后。 圣上回信了。 清晨,营地外还挂着雾,霜白一片。 李执衡坐在自己那顶小帐子里,披着一件旧棉袍,手里捏着一封刚拆开的家书。 纸张有点硬,边角微微卷起,他一眼就认出那行字。 他们两个连字都是一起学的。 少年时候学字,一人一张矮案,对着同一块窗纸,一笔一划,谁少捺一笔都会被太师罚站。 信上云淡风轻: 朕览卿来报,知阴山一役,虽折甲士,然敌粮既焚,北蛮锐气已挫,朕心甚慰。 卿自幼侍朕左右,素知谨慎,今独入虎穴,挈碧落余孽一人、机要密信而返,此功不在军前斩将之下。 朕已命内库发八百里加急快马一骑, 金阙养元丹一丸。 尚方宝剑一口。 符水秘术一卷,以佐卿所修《乾天御龙功》。 然尚方宝剑万不可轻出鞘,一日未锁真凶之名。 一日不得以此惊动边军,免令鼠辈先闻风而逃。 幽州旧事,卿亦当知其半, 今当尽告。 此事若不明,边关之祸无穷也。 幽州,本是边关重镇,城中实驻三万老兵,号称是十万。 朝中以为把最牢的放在幽州,谁知到头来成了最大的破口。 那一夜,有人混入城内,假作军令,命夜守开门,又在粮仓、军械所放火。 城楼上烽火四起,乱成一片。 窝阔台趁乱压上城门,铁骑踏火而入,城门洞里血流成河。 三万守军,能撑到天亮的不到一成。 至于城里的百姓,有数可查的,是七千三百二十六具尸体,更多的,则干脆连名字都不曾留下。 从此幽州沦陷。 信末是几句看似平静的叮嘱: 卿所持《乾天御龙功》, 乃克制邪焰之至阳一脉,世间仅此一线可补幽州之失。 朕知此路多杀机,然望卿慎思,不要轻信边将表象。 真凶必在握兵之人。 非一二斥候小吏所能为也。 其余,卿自处之, 勿复以朕为念。 信末没有落什么虚话,只是一道极其简单的名字。 …… 李执衡把信折起来,放在膝上,久久没有动。 油灯的火苗在帐内轻轻跳着,把他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 三万守军。 七千百姓。 这些人,在战报里只有冷冰冰的数字,可在家里又是谁的孩子,谁的丈夫,谁的兄弟父母? 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信角,被纸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小口子,感觉却格外清楚。 圣上,只是平静地写下“幽州旧事”,像是提一件早该翻过去的旧账。 可他知道,那一页是压在整个大梁朝案底最重的那块石头。 若是再这样下去。 圣上的名字将会成为史册上的昏君。 臣定当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李执衡自言自语,像是在对信说,也像是在对某个人回话。 …… 清晨,阴山上的风又紧了一些。 炽焰姬被关在营中偏北一角的小营帐里,四面都有亲兵轮流守着。 两天来,她一句话都没说。 问话不理,威逼不屈,连水都是抿两口就放下。 原本有人提议用大刑撬开她的嘴,李执衡却拦了,又劝了沈蝶衣几句。 这女人能在窝阔台身边活到现在,还是碧落宫真传,身份绝不会简单。 让她好好活着,或许未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谁也不知道她背后的关系线能牵到多远。 两人权衡再三,只能暂放一旁。 …… 傍晚,鼓声在校场响起。 所有将校、军士列队站在雪地里,法司拿着军令,声音高高压下去: “前锋校尉王山,因前日阴山行军失察,纵敌伏击,全军折损过半,虽于阵中力战有功,仍当受贬。” 案卷一张张展开,字句清清楚楚。 “连贬四级,削去前锋之职,编入步军正伍,自此听军府另行调遣。” “王山——出列!” 王山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他从队列里迈步而出,旧伤尚未痊愈,缺了一臂,披风在雪里面鼓鼓囊囊。 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眼底却并不求饶,只是在听到“连贬四级”四个字时,眼角抽了一下。 他抱拳,低声道: “末将领命。”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沉默。 宣完王令,法司又展开第二卷军令: “李执衡一役,独入险地,焚其粮草,挫敌锐气,又俘虏敌军要员一名,缴获机要文书,拖延北蛮攻势,功在社稷。” “连升两级,由军中小吏,转为十人长,编入斥候营前队,自成小队,听命于镇北军麾下。” 四周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队列末尾那抹青色身影上。 他们眼里是艳羡,也有疑问,更多地则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三天前,他还只是个提尿盆的阉人。 宣完罚与赏,法司收声,转向众将: “王山已为罪将,今贬为正兵,有哪位将官愿收编至旗下?” 雪地上,一片死寂。 没人出声。 没人敢出声。 太多弟兄,是在那场伏击中死的。 他们明着不说。 可谁都知道,王山得为此负责。 那些在镇北军多年出生入死的老兵。 如今他们连尸身都找不全。 这种时候,谁愿意把他收进自己的队里,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认贼作父? 王山一言不发,只是站直了身子,目光盯着自己脚面的雪。 就在这时,有一道声音从侧方列队里响起: “末将李执衡,愿将王山编入斥候前队第二小队,听属下节制。” 众人一愣。 第一卷 第15章 都督府!曹无厌! 连法司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不是听错。 沈蝶衣站在队前,眼神略略一顿没说话。 王山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到难以描述。 他还记得…… 第一次见这小太监,就是把人从马背上踹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那时候他还没断臂,正意气风发。 八品炼血境,在镇北军也算上得了台面的人物。 ………… …… 散队之后,校场上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 王山站在原地,好久没动,眼神黏在自己靴尖上,好像只要抬头,就得直面那些他不愿承认的东西。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力道不重,却把他从恍惚里拽了回来。 “走吧。” 李执衡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和平日里一样平静,“斥候营那边,还得给你腾个铺位。” 王山喉结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闷声应了一句: “嗯。” ………… …… 就在这时,营外号角又起。 这一次不是日常点卯,而是尖锐而急促的长鸣。 “都往营门集合!” 传令兵沿着营道狂奔,一路吼过去。 军士们匆忙整队,披上甲胄,排成两列,望向营城门的方向。 连沈蝶衣都亲自出来迎接,披风一拂,立在队首。 她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 营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最前头的,是一辆并不张扬的马车,车上挂着一面不起眼的小旗,旗角只绣了一个“督”字。 压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李执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站在人群中。 马车帘子掀开,一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下得车来,身着大都督府制式官服。 腰间别着令牌,脚步不疾不徐,像是走进自家院子。 附近的老兵低声嘀咕: “那就是大都督的身边文书,曹无厌。” “都督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见不到人,这位就如同他老人家一般。” “权势滔天!几乎就是都督的化身!” 众人闻言,不由得神情更肃。 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曹无厌走到队前,只是淡淡一扫沈蝶衣,神情并无多少敬意,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便是镇北军主将沈蝶衣?” 沈蝶衣拱手: “末将在。” “嗯。” 曹无厌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好像只是记下一个名字, “大都督遣我前来接走一名俘虏。” “哪一位?” 沈蝶衣神色不变。 “一个蛮族女子,你们前几日俘虏的。” 曹无厌抬起手,向身后一挥:“把人带上来吧。” 沈蝶衣本意是想拒绝,可是一见到曹无厌的眼神,便不敢开口。 沉默。 不多时,几名军士从营中押出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女子。 正是炽焰姬。她头发散乱,嘴角有血迹,却仍带着几分从容,傲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执衡原本站在人群末尾,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时,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整个人猛地一震!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一时失态,竟忘了控制表情,整个人突兀地直起身来,像被针扎了一下。 才关押第四天,营里谁都没往外透一个字。 怎么就突然冒出大都督府的曹无厌, 要把炽焰姬提走? 这是要把线索直接掐断?! 曹无厌顺着众人的视线,很快就注意到那抹“站得特别直”的身影,眯了眯眼。 “这位是?” 他打量了一眼李执衡,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看样子,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李执衡握紧拳头。 这种时候,他若是装哑巴。 前面在阴山冒的险、烧的那一座粮仓、抓的这个人,全都得算白做。 他从来不是那种躲在壕沟里“等别人决定一切”的人。 “大人,” 他拱手行礼,抬头直视对方,声音不高,却很清楚,“末将以为,此举不妥。” 周围立刻有一串抽气声。 “此女虽身份未明,但极有可能是北蛮军中有头有脸之人。” 李执衡继续道, “按军法,应当先由镇北军审问清楚,再连同口供与案卷,一并上呈都督府。” 曹无厌听完,笑了。 不是那种愉快的笑,而是嘴角往上一挑,眼神一点都不笑。他抬手, 啪地在李执衡脸上拍了两下,不重,却异常刺耳。 “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在本官面前指手画脚?” 他轻轻拂了拂自己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 “这么说来,你是在质疑都督府的决策?” 四周的空气一下紧了起来。有人在李执衡身后伸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摆 是王山。 意思再明显不过:到此为止,别再说了。 “大人多想了。” 李执衡却只是略垂眼,语气依旧不卑不亢。 曹无厌脸上露出几分满意,似乎觉得这小子终于识趣了,正要抬手让他退下, 就听对方慢吞吞补了一句: “末将不敢质疑都督府。” 他抬起头来,目光冷静无波: “只是在质疑大人的决策。” 校场上一阵死寂。 曹无厌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回去,眼神阴冷下来:“你质疑我? 他往前走了半步,站到队列前沿, 视线从李执衡脸上一掠而过,忽然抬头看向整片校场, 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似的,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好,本官倒是许久没管过军务,差点忘了镇北军是怎么吃饭的。”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摸出一道公文,晃了晃: “大都督念及阴山一役,镇北军元气大伤,原本这次是要给诸位加发一月军饷、三成军需的。” 他顿了一下,故意停在这里,让下面的人眼神都亮了一瞬。 “如今看来……” “镇北军军纪涣散,下官在此公开执行公务,尚且有人当众顶撞,都督府的银子和粮草,先省一省也好。” 校场上一静。 “自今日起,” 曹无厌声音拔高,清清楚楚。 “镇北军全军军饷减半三月,前日申请增发的军需、药材,一律缓发。” “这是本官的决策。” 他又把目光压回李执衡身上,淡淡道: “若问缘由,便是你们这位十人长,在本官面前目无军纪。” 他丝毫不避讳地以权谋私。 就是要让李执衡在军中混不下去。 一圈圈目光,像刀一样从四面八方落到李执衡身上。 士兵们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脸色发白,却谁也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牙关。 曹无厌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似笑非笑: “你们记清楚!“ ”在这阴山一线,是都督府养着你们。” “有人不服,可以站出来和本官讲理。” 他环视一圈,雪地里没人敢动。 “既然没人,那就算你们都认了。” 他最后才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执衡,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旁边几排军士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今往后,镇北军饿一口,少一件甲,都记在你头上。” “可听明白了?” 李执衡丝毫不惧! 这反而坐实了他的猜测。 为了一个蛮族女子就如此大动干戈!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奸臣不就自己冒出来了! 第一卷 第16章 强者向更强者挥刀! 沈蝶衣眼神一沉。 下一刻,她大步向前,一脚踹在李执衡膝弯上,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李执衡一个不防,被她按着硬生生跪在地上。 “是我管教无方!” 沈蝶衣压着他,低头认错,“还请大人责罚。” 原本曹无厌还只是打算敲打一番,随口问问这小子是谁。 直到旁边有人小声回禀: 说这是圣上身边的内侍,因为犯了事被贬到镇北军来,又是他把这个蛮族女子押回营中。 曹无厌原本只是冷笑,听完这两句。 神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暴戾。 “圣上的内侍?” 他咂了咂嘴,扭头朝左右使了个眼色:“来人,把他押到校场中央。” “圣上不教,不懂规矩,我替他教一教。” 李执衡被粗暴拖拽出去,嘴角磕在地上,磕出一点血味。 他没有挣扎。 校场中央,很快架起一条长凳。 他轻轻一挥手: “打。”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 “圣上的内侍算什么?” 每一下,都能在雪地上激起一片细小的血点。 李执衡被按在长凳上,双手被人死死锁住。 他咬紧牙关,连闷哼都不肯发出一声。 乾天御龙功在体内缓缓运转。 他知道自己代表着谁,不可以把软弱露给任何人看。 从炽焰姬身上搜来的全部情报,还安安静静躺在枕头下面。 那些是他手里仅剩的线索。 营里俘虏的蛮人有好几个,为何偏偏盯着炽焰姬要人? 为什么来的不是军法司,不是边军统领。 而是大都督府曹无厌? 这人身上,有问题。 大问题! 军棍一次次落下,李执衡的后背很快被鲜血浸透,衣衫紧贴着皮肉,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曹无厌抬手,懒懒一摆: “停。” 军棍停在半空,押刑的军士大口喘气,把汗往袖子上一抹。 曹无厌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悠悠走到长凳前,在李执衡面前停住。 他用靴尖挑了挑李执衡下巴,嫌弃那脚上有血。 干脆伸手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强行把他的脸抬起来,对着整个校场。 “怎么样?” 他低头看着那张被血水糊了一半的脸,声音不大, “服不服?”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一点上。 李执衡胸口剧烈起伏,鼻间都是铁锈味,嘴里满是血腥。 他喉咙里滚了两下,像是要咳血。 曹无厌见状,嘴角勾起一点冷笑: “怎么?这就想装死了?挨几棍就不作声了?” 李执衡终于“咳”了一声,口中的血水顺着嘴角淌下来。 他偏了偏头,把一口血重重吐在地上。 飞溅的血点溅到曹无厌靴尖,染出一圈暗红。 他抬眼,看着曹无厌,嗓子哑得厉害,却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不服。” 校场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有士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生怕被殃及池鱼。 曹无厌愣了一瞬,随即笑了。 那笑意一点温度都没有。 “好。” 他缓缓点头,“好得很。” “继续吧~” 他端着茶碗,慢悠悠坐在高处,看着军棍一下一下落在李执衡背上。 看得人触目惊心。 校场边缘,王山站在阴影里,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的心跳得太快, 快到几乎听不到耳边那些军棍落下的声音,只剩一片轰鸣。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该欺软怕硬吗? 弱肉强食,谁强跟谁。 可眼前这个被他从前当成笑话的小太监,被打成这副模样,硬是一声不吭。 他看着看着,心里的那点还不服气的东西,终于一点点塌下来。 强者。 从不欺软怕硬。 这一顿军棍,打得李执衡皮开肉绽。 直到曹无厌嫌累了,才懒懒放下茶碗,挥挥手: “行了。” “带下去。” “我家大人姓甚名谁?就算圣上见了他老人家,也要给几分薄面。” 曹无厌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回去,眼神一点点阴下来:“你质疑我?”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们这些奴才,好好记着。” “在这里谁的话说得算数!” 没人敢回话。 …… 人群散去得很快,仿佛生怕被多看一眼。 雪地中央,只剩下血迹和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押刑的小兵把人往旁边一推,就匆匆离开了。 王山沉默了许久,终于迈步上前。 他蹲下身,小心地伸手从李执衡腋下探过去,把人半扶半拖地架了起来。 鲜血浸了他一手,他也没去擦。 他闷声道,“回营帐。” …… …… “亲王大人,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感到非常遗憾,您的爱女……” 北风呼啸,黄金汗国的大帐外。 帐内火盆烧得正旺,仍驱不散空气里那股压抑。 窝阔台背对着众人,披着一件厚重的狼皮大氅,身形高大,像一座小山。 他听着下属的禀报,肩膀一动未动。 “黄金家族的后代,” 他淡淡开口,声音压得极稳,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为家族牺牲的准备。” 帐内一时无人再敢出声。 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了培养炽焰姬,耗了多少心血、多少资源。碧落宫那边出的价,每一笔拿到中原都够养一支小军。 “可汗让我们转达,” 那名将领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近些年俘来的梁国朝廷将领官员也不少,或许可以与梁军商谈,换回公主殿下……” 窝阔台摇了摇头。 “不可。” “如今是梁国势弱之时,一旦让他们知道炽焰姬身份,他们这些狡猾的中原人,必会借此抬价,再反咬一口。” 他顿了顿,转身,目光如刀般一扫整个大帐: “告诉可汗,我心领此意。” “也请诸位大人替我向他问好。” 几名将领连忙把手按在胸口,以表示尊敬,不再多言。 “身为前锋大将,我须为百万铁骑生死负责。” 窝阔台的声音很平静,“ 但身为父亲,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抬手,缓缓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银牌,放在案几上,那是象征私人赏格的牌子。 “还请诸位,帮我一个忙。” 几名将领对视一眼,一同单膝跪地:“亲王有命,不胜荣幸。” “以我个人名义,” 窝阔台道,“出纹银三万两,悬那叫做‘李执衡’的中原人的人头。” “无论是我黄金一族暗线,还是诸位手里安插在梁军中的眼线。” “谁若能提着他的人头来见我,我以黄金家族的名义,许他爵位一等,封地一块,保他富贵一生。” 九品的小蚂蚁而已。 想要捏死他,用不着窝阔台亲自动手。 …… …… 这些话被编码成各种隐晦的暗号,通过信鸽、牙商、流民一点点渗透出去。 几日之后,大梁朝北境各路厢军手里。 酒楼的账本里,多写了几个莫名其妙的菜名。 再往南一点,某个马贩子嘴里的新价目表: 一颗人头,能换多少匹好马。 名字都不约而同只写了六个字: 镇北军李执衡。 第一卷 第17章 杀一个九品而已 云梁城的城墙不高,灰砖缝里冻着霜,远远看去像披了一层白粉。 北风从城门洞里灌进来,吹得旗角啪啪作响。 城门口排着队。 挑担地,赶车的,解犯军的挤成一团,马粪味、热汤味、皮革味混在一起,呛得人鼻腔发涩。 这里是北境的补给咽喉。 粮车换马,伤兵落脚,军情转手,银钱流动。 城南街尽头,有家客栈,门楣上挂着一块旧匾: 听雪楼。 灯笼蒙着油烟,灯穗被风吹得轻轻摆。 门内不少人裹着皮袄烤火。 热气把窗纸熏得发黄,屋里嘈杂。 一个刀疤脸中年男人推门进来。 他身上是贴身软甲,外头披着灰呢短氅,腰间别刀,背后斜背一柄长剑。 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 那道疤从眉骨斜到嘴角,像是被爪子撕开后硬缝上的,连表情都显得狠。 他走路很稳,鞋底不拖地。 进门时扫了一眼火盆的位置,扫了一眼后窗,最后才落座。 背靠墙,手肘搁在桌上,指节敲了敲桌面。 小二立刻迎上来,笑得很恭顺,递上菜单。 刀疤男翻开菜单。 酱牛肉、羊杂汤、烤饼、冻梨酒。 他淡淡问: “最近有什么新出的好菜么?” 掌柜脸上堆笑,腰弯得更低,手指却极熟练地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没有菜名,只有几行歪歪扭扭的“顺口溜”,像是孩子写着玩。 只有内行人才看懂这些密语。 刀疤男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夹着那页纸,拇指在纸角轻轻摩挲。 他低声道: “这个有点意思。” 他抬头,随口问: “这道菜多少钱?” 掌柜笑着不答,袖子在桌沿下方一停,慢慢伸出三根手指,不让旁人看见。 刀疤男盯着那三根手指,喉结动了一下。 “三万?” 他没把话说出口,只是眼底闪过短促的惊意。 贪心。 这笔钱足以激起他的贪心。 他合上菜单,点了两道菜。 酱牛肉、热汤面。 吃完后,把碗往桌上一放,抹了抹嘴角的汤汁,站起身丢下几枚铜钱,转身就走。 ………… 客栈后街有家跑马场,门口拴着一排马,马嘴喷着白气,蹄子刨着雪泥。 刀疤男牵马进门,站到柜台前。 掌柜在拨算盘,头也不抬。 刀疤男开口: “我想问一个人。” 掌柜依旧拨算盘。 “镇北军的。” 掌柜拨算盘的手停了一下。 “李执衡。” 这一次,掌柜才抬眼看他。 那眼神很淡淡的,也没有大惊小怪。 随后,他点点头,从账册底下抽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夹在一叠马料单里推过去。 刀疤男拿了纸条,走到角落。 纸条写得简单明了。 李执衡原京中内侍,触怒圣上,贬至镇北军。修为疑九品,近来于营前外放真气,震开箭雨。 与前锋千总王山结怨,后者疑通敌。焚北蛮粮仓,擒一北蛮俘虏女子,缴得密信。 性子孤僻,军中少交游,多被孤立。 “就这种货色竟然值三万?” 他把纸条折好塞进袖里,眼里那点惊讶彻底变成了轻蔑。 “这钱……真好赚啊。” 乱世之中,只有钱可以相信。 他牵马出门,翻身上鞍,马鞭一扬。 “镇北军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 囚犯凑的炮灰,连将军都是罪臣之女。 无权无势,最难的仗给他们,有功轮不到他们。 他嗤笑一声。 杀个九品废物。 他甚至懒得动刀。 马蹄踏雪,远去。 ………… 同一夜。 镇北军营地里,风雪把营旗压得低低的。 营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蹄声,一匹快马冲破雪幕,马背上的信使披着霜白,像从冰里钻出来。 守门兵刚举枪,信使就递上军令牌,声音嘶哑: “京中八百里加急!” 营门立刻放行。 李执衡把东西带回独立营帐,帘子一放,外头风声就被隔在外面,只剩油灯一跳一跳的火光。 他打开木匣。 最上面是一封信。 信封是宫中专用的黄麻纸,封口压着红泥印,印上龙鳞纹路极细。李执衡指腹在那印上一按。 拆开。 【执衡: 朕心甚愉。 阴山一役,焚其粮,擒其人,得其信,此功不小。 边军久病,需下猛药,方可见血。 这三物乃是前些天与你提到的,尚方宝剑一口、金阙丹一颗、符水秘术一卷。 符水之法,能留阳印以追踪,慎用。 尚方宝剑,非到迫不得已,勿轻出鞘。 此外,还有一件事儿,需你留心。 朝中清流重臣将巡边视察,朕已差沈蝶衣须保沿途无虞。 若有任何闪失,朕赐你随机专断之权。】 朝廷的清流重臣要来边疆? 李执衡看完,指节在信纸上停了片刻。 他和王山这种大老粗不同,作为一个常年在深宫里混迹的老油条,李执衡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党争。 难道边军也有党争? 至少他暂时没看出来,但是如果无利可图,这些坐在京中高枕无忧的文人,为什么突然又来边境? 这事儿需得多加小心。 他只把信折好,贴身收进内襟。 匣子里第二样,是剑。 剑鞘乌沉,像黑玉,摸上去温润不冰。 鞘口与护手处嵌金线,在灯下隐隐流动,如同细小的光在纹路里游走。 护手呈龙首形,龙口微张,露出一截寒芒。 李执衡把剑缓缓抽出半寸。 “嗡——” 一声极轻的鸣响荡开,细而清,像雪夜里敲钟的一记听得人脊背发凉。 剑身有暗纹,靠近光才显现,刻画着龙鳞和云气。 尚方宝剑。 李执衡把剑推回鞘中,随后用布裹三层,压进箱底,再盖旧衣杂物,把箱子推回床脚里。 这东西一露面,就是皇权亲临。 在他接近真相之前绝不能动。 第三样,是一个小瓷瓶。 瓶身写着两个小字:金阙。 他拔塞一股极淡的药香溢出,不甜不苦,反而像松脂味,闻久了胸口微热。 金阙丹,专炼丹田那一缕至阳气。 最后是一卷秘术纸。 符纹密密,旁边写着用法。 清水一碗,符纸焚灰入水,以功法真气点入其内,令符水生引。 饮入体内者,会在行踪的沿途留踪迹,六品炼骨以下难以察觉。 第一卷 第18章 死因:长得太帅 这时候,帐外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李什长,你的军服。” 帘子一掀,来人竟然是王山,他手里捧着一套新军服,叠得整整齐齐,肩处缝着什长的徽记。 另一只手提着一把陌刀,衣服里还夹着一本书。 “王兄弟太客气了。” 李执衡接过军服。 王山喉结滚了滚,听着很不习惯,他咽下了紧张的口水: “这是林校尉让我送来的。” “大人现在连升两级,已是什长,有资格修习军中功法与武技。” 他把书递过去《破阵刀法》。 黄阶武技。 李执衡翻开两页。 王山站在旁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可李执衡已经低头继续看武技,灯火映在他眼里,大概是没有功夫理会王山的。 王山把话咽回去,沉默片刻,转身出帐。 他忽然给了自己两巴掌。 都这个境地了,还要什么脸面! 这下不说,又不知道得憋到什么时候。 ………… 第二天清晨。 营地空地上还没什么人。 李执衡披着外袍,握着陌刀,先按破阵刀法的起手式走了一遍。 一招一式非常狠辣。 没有花架子,刀刀奔着要害。 昨夜,他翻完了军中基础功法黄品功法《铁血养气诀》,按诀行气,运行一周天后,眉头微微一挑。 这功法的路数,与乾天御龙功极像。 他敢确定。 这本铁血养气诀就是乾天御龙功的简化版。 门槛也变得更低,不需纯阳,也同样不可能生出那种修复肉身的至阳气。 简化完的养气诀把自愈退化成了耐打。 “喝!” 李执衡低声。 他甚至发现。 利用至阳真气同样可以驱动破阵刀法! 而且威力翻番! 远不是普通九品武者使出的威力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用乾天御龙功的真气驱动破阵刀法里,再劈一刀。 刀势落下时,赤金色刀气从刀锋外放,像一条线横掠出去。 “嗤——!” 前方山石被硬生生剖开,山壁上留下一道一尺深的沟壑,碎石飞溅,落地砸出一连串闷响。 李执衡站在原地,手臂发麻。 他缓缓吐气,下一刻却皱眉,抬手按住后腰。 “嘶……” 内里像被拧了一下。 乾天御龙功能修复皮肉伤。 前些天受的军棍,还导致了严重的内伤。 李执衡真气尚不能彻底炼化脏腑骨血,恢复有极限。 这一刀因为真气的强化,将原本九品的真气强度翻了一倍,已经非常逼近八品门槛。 他把陌刀插回雪地,站直身子,看着那道沟壑,眼神里透着兴奋。 只是这几天,大概是不能与人交手的。 内伤尚未痊愈。 一旦出手,必然会加重伤势。 ………… ………… 傍晚。 营外哨兵忽然紧张起来。 “来者何人!” 长枪齐刷刷举起。 雪地里一匹马慢慢靠近,马背上人戴斗笠,披风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下马!” 那人停在哨线外,慢慢抬手,取下斗笠。 火把一照,几个哨兵的神色瞬间变了。 “您……您是!” 有人几乎喊破音: “韩权!!” 边关闻名的传奇斥候,八品炼皮境。 传闻他夺过蛮族的玄阶功法。 已经修炼到了皮膜如石,刀剑砍上去只留白痕的境界。 韩权不多言,从怀里取出一块手令递过去: “明日出关办事。” “今夜在镇北军借宿一夜。” 哨兵们兴奋得脸都红了,却还硬绷军纪,齐声应: “当然!” 有人忍不住补一句: “第一次见到真人!” “我等为国效力,皆以韩爷为榜样!” 韩权只点头,上马入营。 夜晚。 李执衡刚要入睡,帐帘忽然被掀开。 王山抱着被褥进来,站在门口,像进错了地方,硬邦邦不动。 “王……王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李执衡坐起身,眉头一挑。 王山满脸胡茬,脸色却不太自然,耳根隐隐发热。 他把被褥往地上一放,闷声道: “李什长受了五十军棍。” “我在这里……多少有个照应。” 李执衡没立刻答,目光在王山脸上停了两息。 王山被盯得发毛,终于扛不住,叹了一声: “哎……” “我是斥候营的人,自然听从大人调遣。” 他说到这里,声音更低了些: “过去的营帐……已经容不下我了。” “斗胆请李大人,让兄弟我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些天他终于重新体会了一遍,李执衡刚入镇北军时候体会过的屈辱。 难以忍受。 他的心底弥漫着淡淡的绝望。 李执衡怎么可能不计前嫌? “找个地方,早点休息吧,明日还得出营巡逻,打探消息。” ………… …… 帐外风雪更大,帐内却安静下来。 夜更深了。 营地的风像刀子,从帐缝里钻进来,雪粒子拍在皮革上,一阵一阵的。 巡夜的火把隔着几道营道忽明忽暗。 韩权换了身灰布短衣,外头罩着旧斗篷,走在营道上不快不慢,脚步却轻得离谱。 每一步都踩在最硬的雪皮上,不带声响,连火光拉长的影子都被他刻意压在墙根。 敛息。 两个巡夜兵从拐角转出来,举着枪正要问口令,其中一个忽然打了个寒战,骂了一句: “这鬼天气……” 另一个搓搓手,往火盆边凑: “快巡完回去喝口热的。” 两人挪开视线的那一刻,韩权已经贴着阴影从他们身侧过去,斗篷下摆甚至没有擦到雪面。 他没背刀。 背刀反而扎眼。 空着手,如果被人发现,还有解释的余地。 更何况,他确实不需要刀。 李执衡的营帐里,只有他一人。 八品杀九品,如人杀鸡。 只要一合,就能把喉咙捏碎。 他绕开灯火最亮的营道,穿过粮车堆出来的窄缝,最后停在一顶孤零零的帐篷侧后。 韩权靠近帐壁,没有立刻动手。 他绕到门帘侧面,避开正对门口的位置。 风一阵阵掀帘角,露出里面一点昏黄的灯光。 韩权趁着风停的空隙抬手,两指捏住帘角力道极轻。 帘子被他一点点撩开。 他盯着床榻上的人。 油灯的火苗光晕贴在帐壁上,晃出一层昏黄的影。 李执衡侧躺着,半张脸埋在被褥里,呼吸很轻,挺拔的侧脸看起来异常俊美。 偏偏就是这点“俊美”,一下子,就深深刺痛了韩权。 他很丑,脸上那道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边关人见多了伤,没人会在意,可他自己在意。 韩权尤其讨厌这种……这些从京城里滚出来的白面皮。 油头粉面的阉人。 韩权的嘴角抽了抽,眼神阴下来。 斥候的动作从来不拖泥带水。 念头刚起,手已经到了。 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指尖对准喉结的位置。 只要按住气管,再一拧…… 帐里很安静。 就在这一寸之间。 他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第一卷 第19章 玄品功法很了不起么? 谁! 是谁?! 韩权身子一拧,刚要借帐柱卸力。 “砰!” 拳头瞬间砸在韩权后颈偏侧,骨节一声闷响,整个人被打得横飞出去,肩背重重撞上帐柱, 帐柱发出咯吱一声,支架瞬间一歪,帐顶的绳结猛地绷紧,油灯晃得火苗几乎熄灭。 木案上的铜碗、匕首、军牌被震得哗啦滚落,砸在地上叮当乱响。 “咳咳咳!” 李执衡也立刻起身。 被褥被他一把掀开,脚尖落地无声。 陌刀铮的一声从床侧抽出,刀背带起一线冷光。 “谁!” 他只见王山严阵以待望着帐营那头的阴影里。 王山站在帐门内侧,半个身子挡着风雪,右臂抬起,拳心真气浮起一层淡淡的白雾。 阴影里,韩权缓缓站直,抬手揉了揉后颈。 “是你……王山千总。” 韩权咳了一声,声音发哑,却依旧带着笑意。 “你们俩不是不对付么?” 他抬脚往前走两步,走到灯火边缘,脸上的疤痕被火光切成两段。 “王千总,这颗太监的人头,我收了。” “到时候分你两成利。” “如何?” 韩权从阴影中走出来,王山方才那一下可不轻,打的还是后脑勺,要不然他的功法特殊,刚才就得直接昏过去。 他走得不快,软甲的铁片轻响一下。 王山的身子微微浮动。 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肩膀往下沉了沉,脚尖在地上蹭开半寸雪沫。 他盯着韩权,眼睛不眨,忽然笑了。 笑声像从鼻腔里挤出来。 随后他把抬起的拳头缓缓垂下,手指松开,掌心摊平。 他一步步朝韩权靠近,靴底踩雪发出吱吱的声。 “我能分到多少?” 韩权眯了眯眼,嘴角一挑。 “五千两。” “很值钱。” “万一出了事情,我也不会说出你的名字。” “咱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纯当是为了钱。” “镇北军能给你白花花的银子么?” 李执衡从榻边往前一步,陌刀横在胸前,刀尖微抬。 他终于搞清楚了这个情况,拿着刀的手充满了决绝。 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好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 灯火一闪一闪。 李执衡的手背因为用力,青筋凸起,虎口紧得发白。 刀背贴着他掌心,没有一丝抖。 他开口,声音平直,却压得住。 “想要我的人头,可以。” “自己来取。” 他的手中赤金色的真气,在陌刀浮现震动,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赤金色的气从他腕间窜起,沿刀柄爬上刀身,像火线贴着铁刃游走。 陌刀微微震颤,刀身发出细密的声音。 李执衡横刀! “别逗我笑了,阉人。” 韩权嗤笑一声,抬手在空气里虚握,银灰真气从指缝间漫开。 “破阵刀法还想对付我?” “这种下三滥的玩意,杀猪都不利索吧。” 王山默默地退到了帐营的边上,摆出了一副观战的态势。 他肯定也不想自己的手上沾血,现在已经因为败战自身难保,不能再有什么把柄。 帐里火光照到他脸上,他抬手把衣衫往后扯了扯,像是给自己腾开出手空间。 “王山!” 李执衡侧头,目光像钉子一样。 “是我看错了你。” 韩权笑得更大声,银灰真气顺着他皮肤流转,肤色一寸寸变得灰白,像石面泛起冷光。 他抬起手臂,手背轻轻一拍刀鞘,声音发闷,像敲石。 “你个给皇上卖屁股的奴才。” “竟然奢望有人会帮你?” “你还不明白吗?” “皇上不宠你了,你算个屁!!” 话音落下的一瞬,韩权脚下一踏,雪尘炸开一圈,他人影直接拉成一道灰线。 贴着地面闪到李执衡侧前。 灯火被他带起的风压得一歪,帐内光影骤乱。 李执衡只来得及把刀横过来,刀背压住胸口,左臂顶死刀柄,脚下半步后撤,雪地被踩出一道深痕。 以他的实力,甚至可以直接将陌刀绷断。 手掌探出,五指并拢,掌缘像刀,直切刀身中段。 “当!” 他的手掌和陌刀相撞,发出金铁相撞的声音,刚想发力,却发现李执衡的刀法无比凌厉。 掌缘撞上刀身,发出的竟是金铁声。 预想的碎裂没有发生。 韩权大感不妙。 就要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李执衡手腕一沉要发劲,刀身却猛地一转,顺势拧腰,陌刀贴着韩权掌缘滑开。 占了便宜还想跑! 门都没有! 刀光不华,直奔肋下。 韩权脚下一蹬,身形硬生生撤开,仍被刀风擦到,整个人倒飞两步,脚跟在地上犁出两道沟。 他低头。 刀痕从前臂横过去,灰白的石皮被劈开一线,边缘有细碎裂纹。 韩权脸色变了。 “这!” “怎么可能?” 韩权突然有一丝恐惧,今天是不是会栽在这里! 当韩权松懈瞬间,王山动了! 他整个人像猛兽般扑出。 身形直接压在韩权侧腰,手臂从背后锁住韩权肩颈,膝盖顶住他脊梁。 “砰!” 韩权被压得脸朝雪里一砸,雪沫溅满下颌。 “王山!你!!” 王山的额角青筋鼓起,牙关咬得发响,肩膀一寸寸下沉。 韩权嘲笑着王山的愚蠢。 “徒劳!” “就算……就算你把我压制住又如何!” “我的功法你破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的体力能支撑多久?” “黄品和玄品功法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猛地一挺背,石皮下的真气像要炸开。 “难道还要指望那个九品的太监吗?” 李执衡没有时间思考,他运转乾天御龙功。 一步上前,陌刀倒插雪地,双掌一合。 赤金色真气从掌心聚拢,像火团被压缩,温度骤然拔高。 “玄品功法很了不起么?” 赤金色的真气在手中集结,上面的温度骤然提升,李执衡的手焕发出了如同岩浆一般的颜色。 他掌心的颜色从金红转到暗赤,像烧透的铁。 热浪一层层往外推,雪面被烘出一圈湿痕。 王山压着韩权,咬着牙没回头。 韩权的笑声断在了半空中。 只听见身后那股热气逼近,像火贴着背脊过来。 第一卷 第20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你要干什么?!” 韩权多少有点慌了。 脸贴在雪里,呼吸一急,鼻腔里全是冰渣的冷味。他侧过头去看李执衡的手! 那只手掌赤金发暗,指缝间热气翻滚,连灯火都被熏得扭了一下。 普通的高温他能承受,但是眼看着李执衡手边的空气都被烧出了波纹,心惊胆战。 帐里的雪气本就薄薄一层,被那股热浪一推,竟像水面一样起了褶。 靠近掌心的位置,连影子都晃得发虚。 韩权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干: “你……你别乱来!我是虎贲军的人!” “不干什么。” 李执衡的声线很稳,像在陈述一件最寻常的事。 “你想要我的人头,我难道要你的么?” “礼尚往来。” 韩权开始更加猛烈的挣扎。 他猛地一挺腰,肩胛骨硬生生往外顶,石肤下的真气翻涌,想把王山的锁扣震开。 可王山膝盖死死压着他脊梁,手臂环在他喉颈与肩锁处,力道一寸寸加紧,勒得韩权发出闷哼。 韩权两条腿在雪里乱蹬,靴底刮得地面哧哧响,帐内的雪沫被踢得四溅。 可他越挣,王山越沉,像一块铁砸在他背上。 “放——开我!” “王山!你他娘的放开!” 王山额角青筋一跳一跳,呼吸粗得可怕。 掌心落下的一瞬,像烙铁按上冷石。 “刺啦!” 声音尖得让人牙酸。 韩权石化的皮肤先是冒出一层白烟,那层灰白的石质像蜡一样软了,表面鼓起细密的气泡迅速塌陷。 空气里立刻冲出一股焦甜混着烧石的怪味。 “啊!” “啊!!” “啊啊啊啊!!!” 韩权的叫声像被火逼出来的,越喊越破。 他想甩开那只手,却发现那只手像钉在他身上,热得他整条胳膊都发麻。 韩权的皮肤几乎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被李执衡的手掌融化。 银灰真气一散,石化的质感瞬间退去,露出原本的皮肉颜色。 韩权整个人呼吸猛地散了,挣扎也变成了本能的抽搐。 他牙齿打战,声音都变了调: “王山!不帮我,你会后悔的!这个阉人能给你什么!” “你要是现在帮我,我给你五成!一万两!” “啊!!” 王山完全没有理会韩权的嚎叫。 只是把手臂再往里一紧,压得韩权胸口一口气上不来。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韩权一眼。 淡淡地冷哼了一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 ………… 天光从帐缝里漏进来,一条灰白的线落在地上。帐外的号角没响,营地还没彻底醒。 远处有锅灶升起的淡烟,夹着柴火味,冷冷飘过来。 韩权被绑在帐柱边,头歪着,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沫。 王山蹲在火盆旁,往里添了一截木炭,火星噼啪一跳。 “大人,这个韩权不简单。” “当年,北蛮大举进攻幽州,他是第一个在城内发现蛮族奸细的斥候。” “也是第一个向都督府发出预警的人。” 王山每一句落下,都像给帐内添了一层冷意。 “可惜当时全军上下,没人相信……幽州城里能混进那么多奸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因此……城破。” “况且他也不是镇北军的人,乃是边疆王牌虎贲军的人。” “我们不仅留不住他,更没有证据。” “只要他咬死了,这是误会。” “最后只能把人放回去。” 李执衡沉思片刻,只抬手指了指外头: “去,弄碗水来。” 王山起身出帐。 李执衡走到榻边,蹲下,手掌从床底摸出一只薄木匣。 匣盖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符箓,符纸泛黄,朱砂线条细密。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符箓在灯火余温里轻轻一晃。 王山端着一碗温水回来时,李执衡已经把符纸摊开,指尖贴在符纹的某一笔上。 他将一丝真气存入符水当中,趁着韩权昏迷,捏住韩权下颌,迫使他张口。 水沿着碗口倾下,先是溢出一点,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再被李执衡用拇指一抹,按着喉结往上推。 韩权喉头条件反射地滚动了一下。 那一口水终于咽了进去。 李执衡停住手,盯着韩权颈侧的起伏,看着那一下吞咽彻底完成,才缓缓松开。 “哎……” 他把碗放回案上,声音很轻,像吐出一口冷气: “这个世道啊。” 过了一个时辰。 韩权睫毛先抖了一下,随后猛地睁眼。 瞳孔缩紧,第一反应是用力,可低头看见绳子。 他没有大动作,只在绳索下方一点点拱动肩膀。 衣襟内侧一块硬物被他顶出来,薄薄的 一片小刀片,指甲盖大小,边缘磨得发亮。 刀片贴着绳结来回拉锯,绳丝一根根崩断。 韩权咬着牙,动作快得几乎没有声音。 最后一根绳丝断开的一瞬,他肩膀猛地一松,整个人从束缚里滑出。 他直接掀帐而出,身子压得低,像贴着雪走。 马厩就在旁侧,他一把拽住缰绳,翻身上马。 脖颈一偏,指尖夹住定魂针的尾端拔出。 下一刻,他丹田里那股被封的真气像开闸水,轰地冲上来。 他抬掌往营道口一拍! 轰隆! 木栏被震得四分五裂,碎木飞出去砸在雪里,扬起一片白尘。 他一夹马腹,马蹄踏雪爆响,直冲营外。 扬长而去。 镇北军,李执衡是吧! 他记住了! 迟早有一天,要让李执衡付出代价! …… …… 帐角阴影里,李执衡站着,王山站在他旁边。 韩权的背影在雪道尽头缩成一点黑,随后消失。 王山吐出一口气,他握紧拳头。 多少有点不甘心。 “没事的。” 李执衡只看着雪道远处,声音平静: “金鳞岂是池中物。” “这个韩权不是一般人。” “他也没想到昨晚你会与我同帐,韩权这才栽了。” 他侧过脸: “多谢王山兄弟了。” 王山把拳头松开,手掌在衣摆上抹了一下血污,随后抱拳,腰背压下去: “大人客气。” 李执衡抬头,声音沉了沉: “放心吧,这个韩权肯定会给我们带来惊喜的。” 王山似乎在李执衡身上看到了某种特质。 是一种叫做领袖的特质。 “大人英明。” 第一卷 第21章 得罪大人物了 风从山口灌进来。 阴山脚下这一带积雪很深,人的呼吸一吐就成白雾。 甲叶上结着冰渣,走动时轻轻作响。 李执衡带着王山与四名斥候出营巡防。 他们不走官道,沿着雪丘与枯灌木的背风处贴着走,马蹄都裹了布,落地只发闷声。 前头两名探子突然抬手。 众人立刻散开。 王山打了个手势,四个人各自伏到雪脊后。 李执衡也蹲下身,把披风压住肩头,陌刀横在膝上,刀背贴着雪。 他们伏了一阵,远处只有风声,偶有鸦叫。 雪面上有野兔的细印。 探子回头,轻轻摇头。 没探到异常。 过了一会儿,雪幕深处出现几道黑线,是车辙。 车辙后面慢慢显出一支小车队。 一辆马车,两匹驮马,简单的两名护送的兵卒。 队首插着一面小旗,还能看出大梁的纹样。 李执衡身后两名斥候把弓稍微抬起,手指搭上弦,身形往前挪。 “等等。” 李执衡抬手,掌心朝下,轻轻一压。 那两人动作停住。 “那好像是大梁的旗帜。” 王山没抬头,只用眼角扫了一下车队,低声道: “不对。” 他用指尖点了点雪地车辙,又点了点来路方向。 “大人,那里是北蛮的方向,怎么会有我们的人?” 李执衡点点头,手势一收,示意继续伏住。 “我道理。” “那就先拿下再说。” 车队缓缓靠近。 赶车的人神情中满是疲惫,旁边的护卫也在强撑着,显然是赶路了好几天了。 马车帘子垂着。 马夫突然兴奋的大喊: “大人!我看到镇北军的旗帜了!” “我们到了!” 车里传出一声很轻的嗯。 车队再往前走了十几步,正好进了洼地边缘。 王山瞬间出手了。 他从雪脊后扑出,贴着地面冲到最近一名卫兵侧后,一手按住肩胛,一手扣住腕骨,直接把人扑进雪里。 “砰!” 雪沫炸开。 那卫兵挣扎要翻身,手刚摸到刀柄,王山膝盖顶住他腕骨,反扣肘关节往下一压。 “咔哒。” 关节错位。 对方闷哼一声,真气直接被打散了,底子是很不错的九品,但是不能和沙场经验丰富的王山相提并论。 另一边,李执衡起身拔刀。 陌刀出鞘的瞬间轻震,赤金色真气沿刀锋游走。 李执衡不退,直线踏出。 他的战力远超正常的九品,破阵刀法几乎能和八品抗衡。 护卫抬刀格挡。 “当!” 陌刀刀背硬生生磕飞对方的刀,护卫脚下一滑,摔进雪里。 第二名护卫从侧面绕来。 李执衡刀锋一偏,先扫地—— “嗤!” 雪面被刮出一道沟,那人脚腕一软失衡,李执衡跟上半步,刀柄一撞,把人撞翻。 不过三息,护送队伍被按住。 李执衡踏到马车前,陌刀刀尖轻挑,挑开门闩。 “下车。” “不要耍花样。” 车帘掀开,先露出白须,再是一张满是风霜的老脸。 老人坐得端正,眼睛半睁,目光落在陌刀上一瞬,随后慢慢下车。 落地时靴底踩雪“咯吱”一声。 王山已经把那名九品卫兵反剪双臂,麻绳一绕,勒得人脸贴在雪里。 其余护卫也很快被捆好,手脚绑紧,统统绑到驮马后臀的绳扣上,免得挣脱。 马车车轴卸掉一半,防止夹带。 队伍一转,直接回营。 到营门口,守门兵看见押回这一串人,先是一愣,随即派人飞跑去报。 王山对城楼喊: “还请通告沈将军!我等俘虏了几名可疑之人,伪装大梁车队!” 城门开。 中军帐方向也很快有动静。 沈蝶衣披着墨青披风出来,走到营门前,先扫了一眼被绑的护卫,又看向那名白发白须的老人。 她眼神一顿,随即脱口而出: “黄……黄大人?!” 她立刻上前,亲手把老人从绳扣处解下来,扶稳,深深一揖: “还请黄大人赎罪!末将帐下兵卒不识大人驾临,竟敢无!” 老人干咳了两声,抬手摆摆: “无妨无妨。” “他们不认识我,把我绑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我这趟是特地从南边的高原绕了一圈。” 沈蝶衣替他掸掉肩头雪渍,顺手理了理衣襟,随即回头看向李执衡,声音压下来: “李执衡!还不快来请罪?!” 李执衡上前一步,刚要屈膝。 “算了。” 老人开口,目光落在李执衡身上。 “你就是李执衡?” “功夫挺利落。” 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那几个被绑的护卫。 “我选的那几位为了不引人注目,都是新晋九品禁军,实力都不弱。” “你能一招拿下。” “不错。” 李执衡立刻抱拳,礼数到位: “多谢大人夸奖。” “是小的无礼,大人海量。” 旁边有军士压着嗓子嘀咕, “这种文官看着好说话,心眼子可小了。” “李执衡这下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肯定要出事!” “我看他也就是以前也就是运气好。” 沈蝶衣听得脸色更冷,却没当场喝止。 黄天明像没听见那些窃窃私语。 他只抬手按了按袖口,目光从那几个被绑的禁军身上一一扫过,声音依旧温和: “都松绑。” 他说完才看向沈蝶衣: “沈将军,营中规矩严,倒是好事。” “这趟路亲眼所见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他停了一下,慢慢抬眼,眼里那点温和淡下去半分,露出一点属于“先帝之师”的分量。 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愤怒的事情。 “进帐说吧。” 沈蝶衣没有接话,只侧身引路: “黄大人,请入帐。” ………… ………… 云梁城夜色沉重,北风沿着城墙缝隙灌进街巷,灯笼火光被吹得一明一灭。 都督府朱门高阔,门前两列甲士持戟而立,靴底踩在青砖上,结着一层薄霜。 韩权一身狼狈地踏上台阶,软甲外的衣袍破了几处, 血污干成暗黑色,袖口还挂着雪渣。 “虎贲军,韩权。” 都督府守门军士看见他,连询问都省了,抬手一挥。 “进去吧。” 第一卷 第22章 没得选 韩权不多停,沿着廊道往里走。 廊下风更冷,铜灯照出一段段影,扯得细长。 府内很静,只有巡夜更夫的梆子声隔着几重院落传来。 他穿过两道月洞门,拐入偏院。 偏院门匾上写着案牍库。 门口无人,门扉上挂着一把大锁。 韩权抬手按在锁上。 “咔——” 锁芯崩裂。 门缝里一股纸墨与陈木的味道涌出来。 韩权侧身入内,反手把门合上。 案牍库里一排排木架,卷宗用绳扎成束,墙角堆着旧木箱。 窗纸糊得厚,月光透不进来,只剩他腰间小灯一点黄焰。 他把灯放到案上,拉开木箱盖,手指翻得极快。 绳结被扯断,卷宗滚落,纸页散在地上。 他又踢开一只箱子,箱底压着几幅旧图。他把图摊开一角,指腹在边缘抹过,抹出一层灰。 韩权清楚自己在大梁肯定是混不下去了。 只能现在想办法给北蛮纳投名状。 布防图就是重中之重。 既然都决定当汉奸了,那自然不希望大梁会赢得这场战争。 否则他会死的很惨的。 刚要把图卷起。 门后忽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吱”。 韩权猛地回头。 “谁!” 他转身的同时抬肘,肘尖带真气往后撞。 下一刻,一股更沉、更硬的力道压下来,像铁锤砸进胸口。 “砰!” 韩权整个人被按得往前一折,膝盖重重砸在木地上,木板发出闷响。 那股力道不往外扩,直直透进腹下。 韩权喉头一滚,嘴角溢出血。 他咬牙,声音发哑: “……真气直通丹田?!” 他想抬手护住小腹,手腕却被一只手轻轻扣住。 扣得不重,五指却像铁环。 韩权用力一挣,腕骨动不了。 灯火晃了一下,照出一截白衣。 来人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身白衣书生袍,衣摆干净,鞋底连雪泥都没有。 他走路没有甲叶声,连呼吸都听不见。 “没想到当年风头无两的斥候韩权,竟然落到这个境地。” 韩权半跪着,抬头看清那张脸,瞳孔一缩。 “是你!” 白衣人点点头,语气平淡: “是我。” “怎么?” 韩权喉结滚动,嘴里血味更重。 他把舌尖顶住上颚,强行把那口血咽下去。 他手指悄悄扣向袖口,想摸出藏着的小刃。 白衣人看着他,语气还是那样温吞: “省省吧。” “六品和八品的差距,你比我更清楚。” 韩权咬牙切齿: “曹无厌!你不要太过分!” 白衣人没有动怒。 他只是抬起两根手指,轻轻点在韩权小腹偏右半寸的位置。 “噗!” 韩权喉头一甜,血水直接从嘴角溢出来,滴在案牍库的木地板上,砸出一朵一朵暗红。 曹无厌收回手,像掸灰一样掸了掸指尖。 “安静一点。” “听我说。” 他俯身,把案上那盏小灯往旁边推了推,灯火一偏,光落在韩权脸上,照得他颧骨上的冷汗一闪一闪。 “你现在还能说话,是因为不想让你死。” 他抬眼看着韩权,声音很轻: “我只要再按一下,丹田就碎干净了。” “你八品炼皮境,缩头乌龟而已。” 韩权喘着气,手指还扣在袖口,却不敢再动。 曹无厌慢条斯理地站直身子,转身走到木架前,随手抽出一卷卷宗,又把卷宗塞回去, “你来案牍库找的是布防图。” 他回头,目光落在韩权脸上: “你现在有两个选项。” “第一,死在这里,连尸身都没人敢认。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叛徒,包括你的家人。” “第二,替我办两件事。” “可以给你个出路。” 韩权咬着牙: “你要我办什么?” 曹无厌抬手。 案牍库门外立刻传来两声很轻的脚步,像踩在雪上。 门被推开一线,一名黑衣随从闪身进来,怀里抱着一只木匣。 木匣放到案上,“咔哒”一声开锁。 里面先是一封信,火漆封口,封泥上压着一个小小的“督”字。 再往下,是一块刻着都督府暗纹的手令。 曹无厌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封信,在灯火上轻轻一晃。 “这封信,你带走。” “信里是朝中老臣黄天明来北境的消息与行程路线。” “他此行是来和北蛮和谈。” 韩权盯着那封火漆信,喉结滚动了一下。 曹无厌把信放回木匣里,又点了点手令。 “第二件事,带走一个人。” 他侧过身,抬手指了指案牍库深处那条通往内院的黑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拿壶茶”: “人现在在都督府的大牢里。” 韩权眼神发紧:“谁?” 曹无厌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韩权面前,蹲下身,抓住韩权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来,逼他看着自己。 曹无厌的笑仍旧温和: “窝阔台亲王的女儿。” “你不是想投北蛮、要投名状吗?” “她就是。” 韩权瞳孔一缩。 曹无厌松开手,任由韩权的头砸回去,发出一声闷响。 “你把她带回去。” “你回去,窝阔台就会重用你。” “一个‘救回公主’的人,在他们那边能坐得很稳。” 他抬手,随手拿起案上的小灯,灯焰靠近韩权的脸,热意逼得韩权本能往后缩。 曹无厌把灯收回去,声音不高: “拿着这封信,拿着那个人。” “去北蛮。” “等你在窝阔台那里站稳脚跟,带着蛮兵,截杀黄天明。” “做干净点。” 韩权嘴角抽了一下,声音像砂纸磨出来:“你要杀朝中重臣?” 曹无厌看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情绪。 “你不用问为什么。” “你只需要知道,想活着就只能听我的。” 他把木匣合上,扣好锁,往案上一推。 “黄天明如果一个月没死……” 曹无厌抬手,指尖在韩权丹田的位置虚虚一点。 “你是国贼的消息,会在一个月内传遍大江南北。” “虎贲军会发你的海捕文书,边军会贴你的画像,连你祖坟会被人刨干净。”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更轻: “可黄天明要是死了。” “在大梁这儿,你就是‘战死的英雄’。” “虎贲军会记你的功,边军会替你收尸,牌位会进祠堂。” “你在北蛮那边,也能逍遥快活。” “你的家人也能领一份抚恤。” 曹无厌站起身,衣摆扫过地上的纸页,纸页翻起一角,又落回去。 他把那块手令压在木匣上,按住。 “选吧。” “就现在。” 韩权撑着地,指节发白,喘息声在案牍库里一下一下回响。 曹无厌只静静站着。 灯火映着他白衣的边缘,像一条薄薄的刀光。 “或者说,你没有选择。” “因为我,不喜欢变量。” 韩权耳边嗡嗡作响,像洪钟在脑壳里回荡。 他撑着地,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勉强匀下来。 他抬头,喉咙里还带着血腥味: “曹无厌,你这么做,大都督知道么?” 曹无厌像是听见了什么稀奇事。 他先是轻轻笑了一声,笑意从嘴角往上挑,继而越笑越大,笑到衣袖都微微发颤,案上的灯火跟着晃了两下。 “大都督?” 他笑着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点懒散的讥讽。 “与你无关。” 曹无厌收了笑,走到韩权面前停住。 他低头看着韩权。 “记清楚。” 他把那块手令往前一推,正好停在韩权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在这里……” “我的话,就是圣旨。” 第一卷 第23章 韩权“救驾”!! 全军休整三天后。 中军帐外。 黄天明披着狐裘,站在帐前石阶下,手里拄着一根木杖,朝着极远处眺望。 林慕婉抱拳上前,声音清亮: “黄大人,此去穿阴山,过三道雪口,出山后便是北蛮的地盘。” “路上多伏骑暗哨,护送一事,我等不敢怠慢。” “而且也要考虑到就算窝阔台可汗愿意谈判,但是难保蛮族的其他支脉,不会从中作梗。” 黄天明点点头。 她侧身一让,指向身后列出的几名军中武者。 “沈将军命我在镇北军中挑出几位好手,来执行护送任务。” “这位赵千户,八品炼皮,擅破阵,使得一柄双花斧,近战一绝。” 赵千户上前一步,盔甲未卸,胸口的甲片上还有的刀痕,只抱拳不多话。 “这位杜教头,横炼出身,八品,能硬扛刀箭。” 杜教头脸上横着一道旧疤,眼皮一抬,目光如炬。 “这位——” 林慕婉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最后那人。 那人披着灰色斗篷,站在雪影里,像一根沉在地里的铁桩。 斗篷下露出的手背骨节粗大,指间有厚茧。 林慕婉才继续道: “沈将军亲点的七品,姓陆,名沉舟,一路不离大人车驾三丈。” 陆沉舟行礼。 点头时,斗篷的边角抖了一下,像刀锋划过雪面。 黄天明看完,嗯了一声: “镇北军能在前线支撑这么些年果然还是有底蕴的。” 他视线一转,落在队伍侧后那抹青衣上。 “不过,林校尉,我还想问镇北军要一人。” 林慕婉听完,心底升起一丝疑惑。 黄太师见多识广,什么高手没见过? 如若不是镇北军作为炮灰在最前线,黄天明在边境没有什么影响力,也不至于只有七品高手护送。 何方高人会让他开口要? “但请吩咐。” 李执衡站的规矩,陌刀横在身侧,腰间刀鞘贴着盔甲。 黄天明抬手,随意一指: “李执衡。” 林慕婉眉头微微皱起,不敢拒绝,但是为一个合格的军官,她必须说清楚。 “这次出关,我们的车队目标不能太过显眼。” “黄大人,路上护送车前、车侧、车后皆有分工。李什长新晋九品,若在队中占据一个位置,恐怕……” 黄天明打断她: “怕拖后腿?” 他看着林慕婉,语气不重,却不容置喙。 “拖不拖后腿,老夫自有分寸。再者,他既在镇北军立了功,我也听说了一些,他为人警觉,车队需要这样的人。” 林慕婉嘴唇动了动,只应了声: “是。” 黄天明又补了一句: “还有那个断臂的王山,也带上。” 王山大喜! 这算是沾了李执衡的光。 林慕婉这次连眉心都不可察地一颤。 她侧头看了王山一眼,王山站在人群边缘,断臂处空空如也。 林慕婉淡淡道: “他现在归斥候前队,随行也行。属下不敢担保。” “您的安全是第一位。” 黄天明把木杖在地上轻轻一点: “出事老夫会承担所有责任。” 一锤定音。 ………… ………… 号角再响,车队出营。 马蹄踩在硬雪上,发出密密的咯吱声。 前头是护车的重骑,甲叶碰撞,声响沉稳。 中间是黄天明的车,帘子垂着。 后头是斥候和机动轻骑。 林慕婉骑在队侧,长枪斜背,时不时回头扫一眼队形。 她抬手一挥,分出两名亲卫靠向队尾: “后面那两个,盯着李执衡。” “山路窄,我们速度快别让他掉队。” 亲卫应声,拨马向后。 王山本来就落在队尾,听见这句,只把缰绳往手心里绕了一圈,马速放慢半拍,跟李执衡并排。 雪道蜿蜒,左右是山壁,黑石露着棱。 风从谷口灌下来,卷起细雪打在盔面上声音沙沙响。 队伍走了小半个时辰,前头斥候举手示意,队形略停随即继续推进。 李执衡在马背上不言不语,陌刀收着,刀柄顶在掌心。 又走一段,雪更厚,马蹄一陷一拔,节奏慢了。 就在此时。 李执衡忽然抬了一下眼。 他察觉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气息? 这是乾天御龙功的真气??! 风里有一股极淡的热意,像火炭埋在灰里,明明被雪覆盖着,却仍往外冒。 李执衡勒了勒缰绳,马步更慢。 王山偏头: “怎么了?” “韩权不久之前,应该来过这里。” “这可能么?” 李执衡点点头,他的感知绝对没有出错,这就是那张圣上给的符箓留下的气息。 雪道狭长,车轮碾着冻硬的雪继续往前挪。 李执衡袖口里那张符箓忽然一热。 这再也由不得他怀疑了。 韩权肯定就在附近! 他勒住马,目光扫过雪道拐角。 王山侧身压声: “大人?” 李执衡只抬手,示意别动。 下一刻,山脊上传来马嘶。 轻骑从雪坡上滑下来,像一把把黑色短刀,直接切进队伍侧翼。 “有埋伏!!” 弓弦拉满,第一轮箭雨砸得盾面叮叮作响,雪地上溅起一片碎冰。 林慕婉回头一喝: “结盾!护车!” 盾手下马,盾牌砸雪,连成一道墙。 可雪道太窄车队太长,轻骑贴得太近第二波直接撞上来,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队形乱了一瞬。 一名蛮骑贴着车辕冲到马车侧面,刀锋一挑,帘子被挑起半截。 车厢里一片昏暗,只能看见一截黄天明的手背、以及垂着的袖口。 不好! 李执衡暗道不妙! 可惜他在队伍的最后端,根本不可能跟得上! 蛮骑的手已经探进去,五指要扣住那只手腕! 林慕婉枪尖回扫,被两名蛮骑缠住,枪势被压住半寸,来不及回放。 王山在后方被人截住,胯下战马撞成一团抽不出身。 就在蛮骑动刀子的一刹那。 雪道拐角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马蹄落冰声。 哒! 黑影一骑从风雪里正面闯出,马披轻甲,骑者身形压得极低,刀疤脸在雪光里一闪,眼神冷得像刃。 只在冲到车侧的一瞬,刀光横着掠过! “噗!” 那只伸进车厢的手,连同半截前臂被齐根削断,血在冷风里甩出一串暗红,落到雪上立刻洇开。 蛮骑甚至没来得及叫,整个人就被这一刀带得侧翻下马,滚进车辕下,马车猛地一晃。 那一骑勒马立定,刀尖滴血,挡在车辕与雪道之间,背影把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他开口,声音并不高亢: “虎贲军,韩权。” 他抬刀指向雪坡上那一队轻骑,像点名一样: “不怕死的蛮子,可以上来!” “来啊!?” 李执衡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他敢断定,韩权半个时辰内肯定来过这里,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第一卷 第24章 赏月 轻骑阵脚明显一滞,两个骑兵下意识收缰马蹄在冰面打滑。 林慕婉抓住这一线枪势一翻把缺口补上,护卫重新贴到车辕两侧。 这些蛮兵竟然真的被韩权的怒吼吓住了。 蛮骑撤得干脆,几声短促的呼哨后剩下的人顺着雪坡退回风口,马蹄翻起一片碎雪转眼就没了影。 像是鸟兽一般瞬间消散在了山道两旁的树林里。 “慕婉,许久不见。” 林慕婉竟和韩权相识。她勒马回身,枪尖还滴着血, 车辕下的尸身被人拖开,车轮继续碾雪留下两道深深的印。 林慕婉把枪杆往雪地一杵,抬手示意众人止声,随后策马上前半步,目光落在韩权脸上。 “韩权?” “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权抱拳,动作利落:“奉命巡边,路过此道,听见动静,就赶来了。” 林慕婉点了点头,斥候到处跑也正常。 她没有生疑。 反倒觉得是一件好事。 队伍里多了两个累赘。 若是能有韩权的帮助,这一路上自然会安全许多。 因此林慕婉没有多问,毕竟有求于人。 “多亏你此番出手相助。” 韩权不接功,低声道:“职责,应该的。” 王山在队尾翻身下马,脸色已经阴下来,他是个暴脾气。 立刻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开口。 “李大人,这!”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罢了。 李执衡却先伸手,按住了他。 “冷静。” 林慕婉看见这一幕,回头瞥了一眼李执衡,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 她驱马转向马车,抬手轻叩车辕: “黄大人,惊扰了。” 车厢里传来一声轻咳。 帘子掀开一角,黄天明坐在暗处,袖口垂得整整齐齐。 他看了眼雪地上的断臂与血迹,又看了眼挡在车前的韩权。 “方才是谁护的车?” 他的口吻很平静。 林慕婉侧身,让出半个身位: “虎贲军韩权。” 韩权这才下马,踩雪走近,抱拳行礼: “末将韩权,见过黄大人。” 黄天明抬眼打量他,目光停在韩权脸上的刀疤上,又停在他握刀的手指上。随后他点头,像是认得这个名字很久了: “辛苦了。” 韩权垂首: “不敢。” 黄天明把帘子再掀开一点,声音穿过风雪,落在众人耳里: “韩千总的名字,老夫可是知道的。” “当年幽州那一场,朝野皆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某段旧案卷的字句。 “你那时只是个小卒,却能在乱军里看出城内的异样。” “这份眼力,难得啊。” 林慕婉与护卫都不说话,他们是想把韩权留住的,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抢功。 黄天明抬手掸了掸衣襟: “回京之后,我会亲自向圣上进言赏你。” 韩权仍旧不抬头,只道:“末将多谢大人。” “愿效犬马之劳!” 黄天明把帘子放下,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不愧是大梁的栋梁之材!” “今日天色暗了,雪路不稳。” “就在此处修整,安营。” ………… ………… 命令一下,队伍动起来。 火光在雪里撑开一圈昏黄。 马被牵到坡下,饮水喂料。 林慕婉把韩权请到火盆旁,简短说了护送路线与明日行程。 韩权听完,点头,不多话。 这些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王山站在火光边缘,眼神一直没离开韩权的背影。 李执衡在一旁把陌刀横在膝上,用布条一圈圈擦拭刀锋。 刀面映着火赤金色的纹路在光里一闪一灭。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韩权的名声在外。 他们现在不管说什么,没有人会相信他一个什长。 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警惕。 尽可能地阻止悲剧的发生。 夜更深时,营地静下来,只剩风声与偶尔的马嘶。 传令兵照例来到他们的帐篷。 告知明天的指令。 “明日天亮,前探十里。” “李执衡、韩权同去,打头阵。” “林校尉特地嘱咐,你伤未好,但也要全力而为,别拖后腿,丢了镇北军的脸面!” 李执衡抱拳:“是。” 王山的喉结滚了滚,最后只把拳头攥紧,转身去看雪地不再说话。 夜里,李执衡回到自己的小帐。 他肯定不是韩权的对手! 此时此时,李执衡甚至怀疑,明日一同前往十里地外打头阵,是不是韩权的主意? 难道,这回对方大费周章地找到他,只是为了报仇么? 这个成本也太大了吧。 万一韩权真的动手呢? 恐怕李执衡不是一合之敌,一不小心真的会葬身在这雪山之中。 但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反而不是他小小一个李执衡,他就算死了也不关紧要。 最可怕的是,韩权一旦获得了黄天明的信任。 要知道,这可是前朝重臣。 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两个时辰后。 帐中油灯一盏。 陌刀靠在帐角,李执衡盘膝坐在毡垫上,衣襟半敞呼吸沉稳。 每一次吐纳,真气沿着经脉走,像一条细热的线在皮肉下缓慢游动。 帐外偶尔有人巡营走过,铁靴踩雪,声响很轻。 不知过了多久,帐门外有人停下。 那人没有直接掀帘,只在外头低低叫了一声: “李什长。” 李执衡睁眼,手指一收,真气敛回丹田。他起身披衣,走到帐口。 帘子掀开,是黄天明身边的随从: “黄大人请你过去。” 黄天明? 这都一更天了。 这位太师到底在想什么? 捉摸不透。 营地外侧有一处小坡,背风雪薄。 坡顶有火盆,火光被风压得贴地摇晃。 黄天明披着裘皮,独自站在那里,抬头看月,像真是出来赏月。 他没回头,只把手背在身后。 李执衡走到三步外,停下抱拳: “黄大人。” 黄天明这才缓缓转身,火光照在他眼里,慢慢摇曳。 “李执衡。” “我有一个问题,也就和你开门见山了。” “为什么韩权身上,会有大内符箓的痕迹?” 李执衡的动作顿住了半息。 什么? 黄天明注视着他,语速不快,字字清楚: “千里寻踪符。” “你应该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风从坡下卷上来吹得火盆一歪,火星飞散落在雪上立刻熄灭。 黄天明继续道: “圣上在我临行前托付过。” “整个北疆,只有你李执衡一人有此物。” “也只有你一人值得信任。” 一瞬间,李执衡的脑袋涨得快要炸开来。